[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471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4 14:07
第1133章東胡

    東胡,對於這個草原上的部族,趙無恤唯一的了解是來自於後世記載,以及代郡邊報文書的只言片語。

    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古老的民族,分佈在遼河支流西拉木倫河以南(赤峰)。赤峰地區曾經孕育了輝煌的紅山文化和夏家店下層文化,然而在公元前兩千到一千年的氣候變化中,這裡漸漸不再適合農耕,農牧分界線開始出現。於是夏家店下層文化被夏家店上層文化取代,東胡,這個或土著,或外來的人群的生活方式從農耕為主變成畜牧為主,他們應當是東亞最早的一批游牧者之一。

    從典籍裡,中原對東胡的記載也很早,早到商周之際,召公北征燕、毫之後,就有東胡部落向周朝進貢過“黃羆”。不過當時,東胡與諸夏之間還隔著一個山戎,齊桓公北伐破山戎後,東胡部眾繁衍,才逐漸南下進入山戎故地,也就是遼西地區,開始與燕國做鄰居,向西,東胡的部落也追逐水草遷徙,靠近了代北。

    雖然分佈範圍比較廣泛,但東胡依然是一個分裂鬆散的部族,雖然同源,卻各自為政,數十個部落散佈在廣袤的燕、代之北,與代、屠何為敵。趙氏攻滅代國之戰前,虞喜與猗頓前去刺探軍情,曾經遇到過一支東胡的小部落,還爆發了一場衝突。

    從那些有限的情報裡,趙無恤知道,東胡人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以畜牧為生,逐水草遷徙,沒有固定的住處。他們用氈帳作為房屋,門向東開朝著太陽。他們吃肉食,喝奶酪,用鳥獸的毛製作衣服。他們輕視年老的人,重視年輕人,幾乎每個男孩還沒長大就能騎馬開弓,射獵飛禽走獸獲取食物。

    東胡雖然已經進入了青銅時代,能夠鑄造簡單的兵刃和器皿,但其體制依然很原始,最基本的單位是邑落,數十人到百人不等。邑落首領並不世代繼承,誰最勇猛強健,並能夠決斷格鬥爭訟等事,就會被族人推選為邑落首領。每個邑落各有自己的小首領,數十個有血緣關係的邑落又結成一個部落,再推選出一位大首領。所以東胡部落人口常常多達數千,靠著血緣紐帶,聽從大首領號令,佔據一片百餘里的草場,與其他部落之間有“甌脫之地”相隔,往來並不頻繁。

    不過遇上草原的牛羊病死,或者水草不夠肥美的年頭,燕山以北的數十個東胡部落便會成群結隊地向周圍的城邑邦國發動進攻,掠奪他們的糧食和人口,一般集中在秋冬兩季,遼西遼東地區的貊人和穢人深受其害。東胡也繼山戎之後,成了燕國的一大邊患,燕國之所以在春秋戰國基本是一個打醬油的存在,除了位置偏北外,需要花費大量精力去對付胡人的侵擾。

    但東胡鬆散的部落組織基本是在燕山東段就近劫掠,很難對西部的代郡造成威脅,可以說直到十年前,東胡與趙國僅通過少量的貿易進行往來。趙侯志在統一中原,對東胡暫時沒什麼興趣,而東胡也畏懼趙國的強大,不敢侵擾。

    雙方本來應該就這樣相安無事地並存下去,然而一隻名叫趙無恤的蝴蝶在魯國、冀州緩緩扇動翅膀,影響到的不止是中原地區,在十年後,也終於刮到了草原。

    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在與代郡日益頻繁的交流中,一支位置靠西的東胡部落從趙人那裡偷學到了馬鐙和馬鞍……

    趙人的精甲利器,他們模仿不來,但是馬鐙馬鞍這東西,並不復雜,看一眼就能模仿,銅鐵不夠,可以用木頭和皮革來替代。

    不過最開始,這兩種馬俱並未被迅速接受,東胡人已經經歷了相當漫長時間的無鞍裸騎時代,至多有名為“韉”的坐墊,至於馬鐙也是聞所未聞,頂多在孩童學騎馬時配備腳扣。所以在十年前的赤山祭祖集會上,對於配備馬鞍,踩著馬鐙的柳河部首領,他們是報以嘲笑態度的。

    面對眾人的嘲笑,然而這名叫柳河的小部落首領受辱而歸,卻依靠這兩樣東西創造了奇蹟。

    高馬鞍增加了乘騎的穩定係數,騎手可以牢牢的坐在馬身上。馬鐙則使上下馬變得如履平地,騎手在馬上腳踏馬鐙定力驟增,雙手揮灑自如,既可手持套馬桿套馬、放牧、驅趕畜群,又可開弓射箭。對於騎術本來就十分精湛的東胡人而言,有了這兩樣東西,在馬上搭弓射箭,揮戈舞矛,身體大角度迴旋時均可以自由進行,從而極大地提高了戰鬥力。

    從某種意義說,游牧人得到了馬鐙馬鞍,無異於如虎添翼!

    這場本來得到數百年後才會發生的技術變革,卻因為趙無恤的原因,提前面世,在草原上引發了一場風暴。

    東胡柳河部的首領曾經去過代郡屠何縣,在那裡看到了趙國騎兵的威風,他也有樣學樣,將馬鐙馬鞍裝備到部落的騎手馬上。在當年冬季,鄰近部落再度打算南下燕山劫掠時,柳河突然發動了進攻,征服併吞並了這個部落!

    這只是開始,之前對柳河部充滿不屑的其他部落,在之後數年裡紛紛被教做人,這是燕山以北草原混戰的開端。

    而恰逢此時,趙氏發動了消滅魏氏的戰爭,接下來又是與秦、齊、吳的大戰,大量代郡騎兵內調,這次南調的周期很長,五六年時間裡,代地幾乎為之一空,留下的守卒只是固守城邑邊界,對燕山東麓發生的事情漠不關心。

    而保守閉塞的燕國也沒有意識到,這一場發生在東胡內部的統一戰爭,在未來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威脅。

    直到三年前(公元前484年)虞喜終於帶著代郡騎兵回到代地,馬匹是消耗品,中原也不像草原,有源源不斷的戰馬。這五六年的鏖戰,使得代騎損失慘重,兵士死傷千餘,馬匹則根本不夠再戰,秉承著趙侯“休養生息”的國策,代郡也開始進入緩慢的恢復期,要等待小馬駒們長大,才能重現千乘萬騎的場面。

    這時候,柳河部已遠非昔日可比,其首領靠著馬鐙馬鞍的加成,橫掃燕山以北,他開始把目光投向遼河流域,並帥領部眾向東胡人的聖山:赤山進發。

    和中原正在發生的事一樣,這是一場血腥的兼併,東部仍然有部落進行抵抗,大戰結束後,綠茵茵的草原上多出了許多戰死者。東胡的習俗是推崇戰死,柳河讓人抬起屍體,一路上用歌舞相送,護送死者的魂靈返回赤山!

    赤山也就是後世的赤峰,這裡是東胡人起源的地方,也是各部落心目中的神山。

    在這裡,柳河以各部落的征服者之名,祭祀天地、日月、星辰、山川,並宣稱赤山女神已經下令,讓他做全東胡的首領!

    “這是去年發生的事,柳河花了十年時間降服東胡各部,又在赤山稱東胡王,其行國東西千里,部眾數万,其中能引弓作戰的青壯多達萬餘……今年春天,燕山東麓的草原受了災,柳河又開始率部向西遷移,如今已進入燕、代之北,在燕山以北草場上放牧的屠何人和代人慘遭劫掠,而燕國也深受其害,此番伐中山,才派了一點兵卒過來,便是因為大軍要在北面防禦的緣故!”

    趙侯八年(公元前481年)七月底,在滅亡中山,將其化為郡縣後,趙無恤已經回到鄴城,對草原事務十分了解的猗頓將北疆的最新情況一一告知於他。

    猗頓本來以為,需要自己詳細說明一個大部落的威脅後,趙侯才能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孰料,趙無恤卻比他更加重視此事。

    “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見禍於未萌,寡人忙於中原戰事,忽略了胡貉之地,寡人之過也……今年秋冬,東胡必然南下劫掠,燕國已經頻頻告急,若再放任不管,東胡必成北方大患!”

    他下令道:“代郡騎兵經過三年休養,馬匹數量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速令虞喜率代、屠何、無終諸騎,擊潰犯邊之胡! ”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00:14
第1134章但使龍城飛將在

    趙侯八年九月底,時值仲秋,代郡以北數百里外的燕山北麓草原上,一支龐大的騎兵正在此安營扎寨。塞外的夜晚已有寒意,經歷多日行軍的將士們卻不能夠踏實地睡上一覺,而是神情警惕地巡夜。他們已經離開了熟悉的土地,深入草原後,才知道其廣袤無邊,周邊的黑暗似乎預示著前途的未知,更別說這幾天經歷了那樣的事情……

    “夫子,怎麼辦?”

    最大的帳篷內,望著在擔架上奄奄一息的將軍,靈鵲醫者面色蒼白地對授業恩師悄聲說道。

    瞄了一眼虞軍將那烏黑的臉,在軍中行醫十餘載的老醫者也有些無計可施了。

    他搖了搖頭,說道:“這是東胡人的下的毒咒啊……”

    原來,今年入秋後,追逐水草而遷徙的東胡人開始進入燕、代以北,劫掠附庸於趙國的草原部落,但當他們惡向膽邊生,試圖越過屠何,深入代郡進行殺掠時,卻遭到了趙軍的痛擊!

    八月,代郡接到了趙無恤的命令,讓他們務必擊退來犯的胡人,代郡司馬虞喜認為,代郡騎兵經過三年休養生息後,已經恢復了元氣。根據情報,東胡人至多是趙軍的兩倍,且裝備弓弩都有代差,若是能一舉擊潰東胡王柳河的部落,搗毀東胡的老巢赤山,定能斬草除根。

    於是虞喜在擊退來犯之敵後,便帶著兩千五百趙騎,又徵召屠何、無終、代各部騎兵兩千五百人,毅然出張垣塞(張家口)尋找東胡主力!力求畢其功於一役!

    九月初,趙軍出塞後進展順利,先在白河附近擊敗東胡遊騎,趁勝渡河,又俘獲東胡小首領一人,向其詢問東胡王柳河的去向,那東胡首領稱:“柳河聞大軍北上,惶恐北逃,離此地不過三十里。”

    虞喜聽聞頓時大喜,決定讓大軍疾馳前往,以免東胡王逃走。

    在之後的追擊中,他果然找到了東胡部落的尾巴,不過主力依然不見踪跡,而且胡人每戰都敗退而去,隨著這場追擊戰的進行,趙軍已經離代郡越來越遠,開始深入東胡的腹地,距離赤山也不遠了。

    這個時候,存謹慎態度的眾將開始勸說虞喜不如停下腳步,探清敵軍虛實後再出兵追擊。但一心立功封為縣君,讓自己家族也成為董、郵一樣的世勳之家的虞喜卻拒不採納,堅持以那東胡首領為鄉導,直搗東胡王可能會在的位置。

    然而他再度撲了個空。

    惱羞成怒的虞喜將那個說謊的東胡首領大卸八塊,隨後斷定是東胡畏懼趙軍,故而選擇遠遁。跑得了鬼神跑不了廟,他決定一鼓作氣殺向赤山,搗毀東胡人祭天之處,如此,則剛剛被捏合起來的東胡部落可以不攻而自裂。

    屠何人新稚狗當即勸諫道:“將軍輕信俘虜之言,孤軍深入,敵軍又不斷示弱引誘,再前進必然陷於不利的境地,不如暫時退卻,全師而還,等來年春天再戰。 ”

    對此,虞喜一概不聽,厲聲而言道:“違命者斬!”

    然而事情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

    九月下旬正值秋末換季時節,草原上溫暖還未散去,這也是水草豐茂的最後一段黃金時節,草原上的牛羊本應該每時每刻都在拼命吃草,盡量讓自己更加肥壯才好熬過接下來漫長而艱難的冬天。

    然而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上,趙軍卻未見牛羊,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空茫。

    “一定是東胡人將牛羊都趕著往北去了。”新稚狗猜測,這是極其不利的消息,因為趙軍的糧食已經損耗得差不多了。

    “赤山處自然有數不盡的牛羊犬馬待吾等去擷取,當年本將滅代,不也是千里奔襲,建立奇功麼?“虞喜現在已經進退兩難,他一意孤行的率軍疾馳,諸將無奈,只得隨行。

    趙軍就這樣在草原上走了半個月,卻連東胡人的影子都沒有找到,甚至連飲水都有些困難了,在抵達饒樂水(西拉木倫河)上游時,終於見到水源的趙騎大喜過望,不僅趴下來就喝,還將皮囊水壺裝滿了水。

    但也有敏感的兵士察覺到了水里的怪味,將其告知軍中的靈鵲醫者,然而等醫者前來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前軍千餘人已經喝了河裡的水……

    一場疾病在喝了水的士兵中蔓延開來,連主將虞喜也未曾倖免,頭一天他人還好好的,次日就上吐下瀉,到了第三天,已經虛弱得上不了馬了。

    趙軍只好在這片陌生的草原上停滯,醫者們診治之後,斷言道:“此乃痢疾!””痢疾!?”新稚狗和眾將吏頓時大驚,這種腸胃感染引發的疾病主要集中在炎熱的南方,草原上並不算多,好好的怎麼會得這種惡疾?

    原來,東胡人為了與趙軍周旋,便把得瘟疫而死的動物丟到水源里,喝了這些不干淨的水,趙軍自然就生了病,至少有五六百人病倒,其中兩百人的病症和虞喜一樣嚴重!

    “若是在鄴城,還有辦法,但此地遠離郡縣,缺醫少藥,光靠著臨時收集的蒿葉、櫟皮等草藥,只怕,只怕無法根治,只能盡人事,安天命了……”

    只可惜,天命並不在虞喜這裡,當半數患病者喝下蒿葉、櫟皮熬製的藥湯後病症稍微緩解時,虞喜和另外兩百餘人卻已經奄奄一息,藥石不能救了。

    虞喜在彌留之際時,對自己的冒進極其後悔,他拉著副將新稚狗的手,對他囑咐道:“我有負君侯之命,未能報償君恩,陷眾將士於險地,罪該萬死,我死之後,馬革裹屍,舉火焚之即可。只望新稚子能帶著大軍回到代郡,以待來年再與東胡作戰。”

    交代完後事後不久,虞喜便逝去了,這位趙國諸將裡最早追隨趙無恤的圉人之子,以輕騎狂飆聞、奇襲冒險名天下,然而善泳者溺於水,威風了二十年,卻在茫茫草原上翻了車……

    雖然虞喜選擇了信任新稚狗,但其餘將領、監軍卻有疑慮,因為新稚狗乃屠何胡,而非華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可不防啊!

    見眾人面色有異,新稚狗割開了自己胸口的皮膚,讓血滲出來,手持虞喜的虎符和旗幟,當眾發誓道:”屠何乃青熊的子孫,與東胡世代仇敵,何況我已為君侯效力十餘年,已視自己為趙人,而非僅僅是屠何人,此番大軍困頓於此,缺衣少食,歸程近千里,還要隨時提防東胡人襲擾,還望二三子能信賴我,同舟共濟,共度難關!”

    在場眾將除了新稚狗外,也沒有其他人有號令五千騎兵的資歷和軍爵,他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各自回到自己的部隊裡,準備拔營離開。

    十月初,隨著一個巨大的火堆在饒樂水河畔點燃,趙軍在新稚狗的帶領下,開始撤退返回。

    來的時候,是趙軍在尋找和追逐東胡人,可撤退的時候,追擊和撤退的人卻掉了個個,東胡人開始在他們熟悉的草原上出現,襲擾趙軍。所幸新稚狗和東胡人鬥爭了半輩子,極為熟知他們作戰時的狼群戰術,巧妙地規避,或者拋出誘餌讓東胡人競相爭奪。東胡人畢竟是許多個部落組成的聯盟,跑路起來倒是迅捷,可協同作戰依然有些困難,趙騎雖然疲憊,也受了一些損失,但實力尤在,幾次襲擾都沒有太多成效後,誰也不想第一個上去啃硬骨頭,東胡王柳河對此也無可奈何,他是最不願意自己精銳上去同歸於盡的。

    於是一路下來,趙騎的死傷竟還在可接受範圍內,五千騎,一人雙馬出塞,大概有四千騎連人帶馬回到代郡。

    只可惜,依然有千餘人,近三千匹馬折損在了歸途上,而失去虞喜這位“龍城飛將”,更是整個趙國的巨大損失。

    十一月,當這個噩耗傳到鄴城時,滿朝震驚!

    數日後,鄴城舉行了浩大的公祭活動,趙侯無恤也親自撰寫了祭文:“十八日大風雪,雲聚成鉛,森森然慘兮,孤愴然而悲,念將軍已逝。時,代北尚逢秋風蕭瑟乎?孤斟烈酒以祭將軍,恨不能同枕戈嘶馬,擊東胡於北漠……”

    在祭文的最後,趙無恤感慨道:“寡人獨立狂雪,思接千載。感將軍烈事,悵然淚下,將軍英魂已逝,安得猛士為寡人守邊乎?悲呼,龍城飛將若在,必不教胡馬度陰山!”

    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誼可不是一紙祭文能表達的,在為虞喜的死唏噓流淚之餘,趙無恤也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看來,寡人不得不親征代北了!”

    儘管朝臣紛紛勸阻,但是趙無恤決心已定,他必須將自己間接造就的草原豺狼打回原形!

    但是,最早也得等到明年春天,上郡的騎兵才能北上,在這之前,代郡將在胡馬驚擾下,渡過一個嚴酷的寒冬!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5:13
第1135章樓煩

    ……

    十二月,來自漠北寒冷的西北風已經完全壓過了溫暖的氣旋,隨著冬雪降下,草原上一片瑩白的落雪覆蓋在枯萎的草葉上,馬蹄踏上去沙沙作響。

    草原的冬天的嚴酷可怕的,在這裡生活的人們不但要為日漸稀少的食物而擔憂,還要提防著飢腸轆轆的鄰居。

    隨著今年夏秋那次軍事行動的失敗,代騎退回了龍城和代城,並且士氣極其低落,新稚狗不敢託大,塞外的草原暫時被放棄,東胡人的兵鋒開始向西滲透,逼近陰山東麓。

    “草原要變天了!”

    這種情形,讓嗅覺敏感的草原部落們意識到,和十多年前代國覆滅一樣,一場決定草原歸屬的動盪時期再度來臨。

    在這種背景下,先前受趙國奴役羈縻的樓煩、林胡、代、無終等部,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反應,最初,樓煩人戰戰兢兢地截留了本應上交給馬邑的牛羊馬匹。見趙人沒有太大反應,他們便還驅逐了趙國的稅吏,公然舉起了反抗的旗幟。甚至惡向膽邊生,集結各部落的青壯,組成一支三四千人的雜牌步騎,向代郡馬邑縣撲去。

    馬邑,是內地與草原的邊界,這裡曾經是樓煩人生活的土地,直到十多年前趙國滅代後,趙軍佔領了這裡,以土石圍城養馬,才造就了馬邑之名。

    馬邑不但是邊陲方鎮,更是趙國與樓煩互市的大集市,馬匹、皮毛的交易中心。是故樓煩人知道,馬邑裡面擁有的不止是糧食、人口、錢帛,更有他們過去十多年來一直輸送過去的馬匹,他們只是去奪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

    十二月初,樓煩各部開始在馬邑周邊集結,試圖犯邊入塞。

    ……

    馬邑建在一個小山丘上,居高臨下監控著草原,城垣屢次加固增高,城邑南邊是高聳的夏屋山,一條塗道從馬邑向南,伸入群山之中,也有一條道路向東北,直達代郡。遠遠望去,道路沿線還有許多烽火台,此時此刻已經被點燃,狼煙筆直地飄向了天際,一直傳遞到北面的善無縣、龍城,以及東南邊的雁門塞。

    然而代郡這時候一片混亂,虞喜戰死後,夏、狄騎兵群龍無首,各地戎狄反叛。新稚狗將所有精力都放在防禦東胡上,而雁門塞那邊的守軍,在這雪天裡翻越夏屋山趕過來也極其艱難,所以短時間內,馬邑只能依靠自己了… …

    孤立無援,城內的兵卒也沒有外面的樓煩人多,是故馬邑城門緊閉,縣內青壯都聚集在城頭戍守。望著外面囂張的樓煩人,縣令欒仲恨恨地罵道:“卑鄙的樓煩人,反复無信!”

    “戎狄本來就無信,對樓煩人而言,這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尋常。”

    一個清泠卻不失硬朗的女聲在背後響起,欒仲和城頭上的眾人連忙回首望去,卻見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其披著白裘,內裡是玄色的甲衣,髮髻也紮成了男子模樣,若不看那無須的俏麗面容和細長脖頸上沒有喉結,還真以為她的位小將。

    “公女怎麼上城來了!?”欒仲大驚,這位公女身份金貴,是趙侯最為寵愛的妹妹,四年前因為擅自殺中山太子的侍從,破壞了趙國的外交關係,被趙侯驅逐到代郡,在馬邑居住,讓她”思過“。

    可是這位公女哪裡是來思過的?她最初還算安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過了幾個月就耐不住了,開始組織追隨她來到代郡的鄴城良家子打馬球。半年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帶著百餘騎隨從在草原上游獵射箭,甚至數次越過邊塞,進入樓煩,甚至還深入到了更往西的林胡、空同氏。

    遇險次數倒是不少,但好在她本人弓馬技藝過人,手下的羽林侍衛和鄴城良家子也死心塌地為她效命,所以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回來。

    但欒仲頭都大了,但這位祖宗是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小心伺候著。他懇求在這裡負責監管公女的有司將此事通告給鄴城那邊,但趙侯像是在畏懼什麼,這四年來竟然對於親妹妹不聞不問,只是一句:“由她去吧… …”

    於是欒仲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公女亂跑時增加了她的護衛,不過讓他無奈的是,那些追隨趙佳的馬邑屯田兵,跟著在草原上跑了一圈後,就紛紛像中了邪一般,視公女如天人,開始對她傾心效忠。

    這也就罷了,現如今大敵當前,這位公女不好好在行宮裡躲著,跑到城頭來作甚?箭矢無眼,傷到了怎麼辦?

    趙佳卻無懼風霜,站立在城頭,比起四年前,她的臉已經完全沒了少女那幼稚的嬰兒肥,變為略顯冷峻的線條,那次刻骨銘心的決裂,加速了她的成長,而離開鄴城長樂宮的她,似乎也在草原上找到了另一個自己。

    望著外面在寒風裡驕傲坐在馬背上的樓煩人,她說道:“草原上生存不易,樓煩人自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準則。我去過樓煩,那里城池稀少,大多數是氈帳部落,人人都以牲畜的肉和乳汁為生,用它們的皮做衣服。牲畜必須吃草喝水,長期停留在一處是不行的,必須隨著時序的推移而轉換地點。馬邑曾經是樓煩各部越冬放牧的肥美草場,趙國占領此地,建立城郭,禁止樓煩人越界放牧……”

    “樓煩人的組織也與中原不一樣,君臣關係簡單,在時勢寬鬆的時候,人們都歡樂無事,沒有勞役負擔,然而趙國介入草原後,開始在樓煩人中徵發騎手、牧民,一年多達數次,樓煩人甚苦之。以上種種,他們早就心存不滿了,或許在樓煩人看來,自己只是想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只是想要結束趙國加到他們身上的勞役……這大概就是樓煩人反叛的原因。”

    欒仲聽趙佳說的頭頭是道,都有些聽呆了,仔細一想,的確很有道理,不由忘了初衷,脫口問道:“那該如何處置?”

    “這是一個死結,根本無法雙贏。狼要吃羊,羊必然不會束手就擒,它會退到牆角,亮出鋒利的羊角,與狼的爪牙對抗,若是運氣好,也能頂得狼肚破腸流……”

    這些樓煩人,美其名曰:“借糧”,其實是拾起了祖輩的老本行,在秋冬乏糧的季節,試圖從農耕城郭里奪取糧食,劫掠人口。若是馬邑擋不住他們,他們便可以深入代郡東部的農耕縣邑,甚至於向南進入太原郡。

    這就是農耕與游牧的必然衝突,兩種經濟的劇烈碰撞,馬邑的趙人自然不能束手將糧食、馬匹送上,一場戰爭在所難免。

    這句話讓欒仲和縣兵們有點不舒服,公女這是把樓煩比作狼,他們是羊?

    “不,在我看來,趙人才是要吞噬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狼,而樓煩,只是一群試圖絕地反抗的可憐小羊……”

    她笑著露出了鋒利的虎牙,像極了一頭飢餓已久的母狼:“儘管狼知道只要自己不吃羊,這種危險就能避免,但卻不得不撲上去……”

    說完這句話,趙佳偏頭對欒仲說道:“請縣令和司馬召集城內青壯、兵卒,開城迎敵!”

    欒仲是文職,看著外面密密麻麻的樓煩人,有些不敢做主:“可樓煩人多!城內兵卒、青壯,也不過千餘人。”

    趙佳卻道:“君侯說過一句話,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日卒服習,三曰器用利。”

    “馬邑地形,邑外有一條溪流阻隔,樓煩沒有完全渡過來,只有部分在城下挑釁,溪流將其一分為二,地形對吾等有利。”

    “馬邑人數雖少,但老兵眾多,訓練精良,我麾下的一百羽林侍衛,一百鄴城良家子也人人擅長騎射。我方才在城頭觀望樓煩人,其軍容不整,根本沒有什麼陣列,大概是幾個部落聯合出兵,見危則退,見利則爭,無法協同,容易被各個擊破。”

    “至於兵刃……”趙佳笑道:“趙軍強弩的射程與威力,遠超過樓煩的弓箭石矢,皮甲與木盾根本抵擋不住環首刀和鐵矢。如此算來,一趙可抵五胡。是故人數的些許優勢,並不足以斷定勝負!”

    一趙可抵五胡!這句話說出來很是激勵人心,但欒仲和縣司馬、縣丞依然面露難色,趙法嚴苛,若是出城後落敗,丟了城邑,讓公女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如何承擔得起啊!

    不過趙佳的表演還沒結束,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取代了縣令、司馬,成了城頭眾人矚目的焦點,她踩上城垛,白袍隨朔風飄揚,大聲說道:

    “草原上的規則,是畏懼強者,欺壓弱者,閉門避戰只會讓樓煩人膽子越來越壯。即便他們繞過了馬邑,也會深入後方的鄉邑裡閭,大肆劫掠,甚至威脅到太原郡,汝等的妻子父母,就在馬邑的後方,吾等,是擋在樓煩人面前唯一的牆垣……”

    城頭的士卒已經被感染了,他們意識到了自己守住馬邑是多麼重要,一個個咬牙切齒,因為虞喜之死而低落的士氣也再度恢復。

    趙佳又拱手道:“縣令、司馬,君侯移內郡之民來到馬邑屯田,使其每年必有數月習騎射、弓箭,究竟是為了什麼?不就是想要邊邑承擔起大國干城的職責,為邦國守邊禦敵麼?請開城門,擊敵於外!”

    “縣令、司馬,請開城門,吾等願為公女,為父母,為邦國擊胡!“城頭齊刷刷跪下了一大片人,欒仲和司馬也覺得自己的血液在這寒風裡沸騰,鬼使神差地答應道:”好!”

    容不得他後悔,輿情洶湧之下,三位縣官也知道自己完全控制不住局勢了,雖說馬邑的軍政大權在他們手裡,但這位佳主身份實在太高,一呼百應之下,欒仲只能勉勉強強地答應。

    不過在趙佳聲稱自己也要隨軍出城時,欒仲還是極力阻止。

    “二三子作戰即可,公女萬金之軀,豈能立於危牆之下?”

    趙佳卻不為所動:“在場除了我,有誰三番五次隨商隊深入樓煩、林胡,與他們一起痛飲過馬奶酒,與那些射雕人比試過箭術?”

    她掃了一眼三位縣官,笑道:“樓煩人雖然在一些事情上毫無信義,但在另一些事情,如榮譽、傳統上,卻看得比管涔山還要重!比大河還要深!如何對付樓煩人,我有一個計策,不妨出城試上一試,若是不成,司馬再率軍與之交戰不遲……”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6 00:04
    第1136章三箭

    樓煩勇士們渡過了溪流,在馬邑城前耀武揚威,得意得不行,十年來,他們忍這口窩囊氣已經太久了。

    趙國控制代北後,羈縻了靠近邊境的樓煩人,與兵急馬快,劫掠成性的東胡相比,半耕半牧的樓煩要溫和得多,但代郡的政策一點都不友善,且不說每年都要樓煩進獻牛羊馬匹,成了當地一筆不小的經濟負擔,而讓樓煩人極度恐懼的,還有趙人不斷向西推進的屯田政策。

    馬邑、善無,管涔山東西兩側不僅是軍隊在此屯墾,而且還大量的遷徙內地的居民、囚犯到樓煩邊境屯田生產。他們擠占了樓煩人過去百多年裡已開墾的成熟農田,迫使他們到更加靠西靠北的地方去重開新田,甚至無田可種。這導致樓煩人不僅財產遭到侵占,而且生活也面臨威脅。

    但是對於趙軍而言,屯田的核心目的,就是要解決駐軍的糧食問題,豈能相讓?於是趙國就像是一頭要吞盡樓煩農耕區的餓狼,樓煩反倒是一群瑟瑟發抖的小羊,不過這群小羊,也是有犄角的。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當代郡生變時,樓煩人才重新組織起來,發動了一場叛亂。

    就像後世史不絕書的“羌亂某地蠻夷反”一樣,這種衝動性的叛亂者們,根本不會衡量樓煩與趙國之間的實力差距,何況在代北地區,在東胡進入這一地區後,孰勝孰負,依然是一個未知數。

    而且今日所見,趙人也沒有平日里看上去那麼驍勇善戰,他們都躲在城邑裡不出來,任由樓煩勇士謾罵,就是不開門應戰。

    樓煩勇士罵累了,甚至還有人在距離城邑不遠處跳下馬來,箕坐在雪地上繼續污言穢語的,孰料吱呀一聲,城門打開,城內突然開出一支步卒方陣來,手持大盾,很快就在北門前擺開了陣勢,而其他的東、西、南數門,則絡繹不絕地湧出了大批騎兵,總數近千。

    “趙人應戰了!”

    這倒是樓煩勇士們未曾想到的,他們手忙腳亂地跨上戰馬,回到溪水邊的主力那裡,與此同時,隨著趙軍出城,本應該是戰意十足的樓煩人竟不約而同有些混亂,這是一支由好幾個部落組成的聯軍,只是憑著本能聚集會獵,要論更加高明的協同和組織,他們根本就沒有。

    等樓煩人好不容易排好前後,做出了迎敵的姿態,對面卻已經有騎朝樓煩陣前馳騁而來。

    那人騎著一匹白馬,周身黑甲,唯獨外面罩著的白袍在風中抖動,他臉上帶著一副猙獰的銀面具,手擎一面懸掛著犛牛尾巴的旗幟,奔到兩軍陣中,朝草地上重重一插,旗幟便留在那兒了。

    “久聞樓煩多勇士,可有人敢與吾對敵者!”

    或許是面具的緣故,聲音瓮聲瓮氣,稱不上雄壯,但他的意思,樓煩人已經知曉了。

    這是,是來邀請樓煩勇士鬥戰的!

    鬥戰,也就是陣前的單挑,中原打仗除了陣前禮儀性的致師外,也已經有此傳統。魯僖公元年,魯國公子友帥軍在酈擊敗了莒國軍隊。當時公子友對莒挐說:“你我兩人之間有仇隙,士卒何罪?”於是屏退左右而相互搏殺,單挑中莒挐戰敗而被活捉。

    而草原上勇士的單打獨鬥,就更是司空見慣,尤其樓煩人很喜歡這一套,春秋戰國如此,一直到後世楚漢之爭,漢王劉邦手下有一個被稱作“樓煩”的樓煩勇士,就擅長騎射,在斗將裡屢戰屢勝,只是抵不過項羽一合之力……

    這種鬥戰是男人榮譽的象徵,是樓煩人一直恪守的傳統,雙方只用弓箭,在馬上決出勝負,今日有趙騎敢於手持旗幟前來挑戰,樓煩人自然應該接下來!

    樓煩人的騎陣中先是短暫的沉寂,隨後一聲聲的呼嘯響起,十餘名樓煩勇士高高舉起弓箭,表示願意去擷取擊敗趙騎的榮譽。

    不過還有人更著急,一名剛才在馬邑前罵得最凶狠的樓煩勇士已經不耐煩地縱馬越過溪流,朝那名形單影隻的趙騎撲去!

    那戴著銀面具的趙騎也不示弱,挽著弓也催馬迎敵。

    上一瞬,二人還相距百步,下一瞬,他們已經能看到對方搭上弓弦的矢!

    兩聲離弦的脆響過後,趙騎無事,而那名性急的樓煩勇士卻是在馬上歪了歪,一頭栽倒在地!眾人放目看去,卻見他腦袋上正好插著一根箭,箭的力道很足,整個箭身都插入眼眶,只有箭羽露在外面。

    對於技藝精湛的騎射者而言,勝負,往往就在一息之間。

    “好!”已經結成戰陣的趙軍處傳來一片歡呼,而樓煩人則沉默了下來,方才那一位,是幾個部落裡知名的善射者,誰想卻在這裡被趙人的騎射取了性命……

    那樓煩的勇士的親族怒不可數,又有一人大吼著衝出陣列,朝那名趙騎衝去,帶著復仇的決心,必將其射落馬下,下他的頭顱,剝去頭皮,煮落血肉和腦髓,風乾製作成飲器,這是草原人對待仇敵最好的辦法。

    趙騎毫無畏懼,甚至都沒有換人的意思,然而這一次,或許是因為刮起了小風的緣故,他的準頭大不如前,先是百步左右的開弓,兩箭同時射偏,然後又是兩聲,再兩聲,直到二人相距僅僅十餘步時,樓煩勇士的箭才像是毒蛇一般,鑽入了那趙騎的脖頸與髮髻相交處!

    兩騎錯馬而過時,有那麼一剎那,樓煩勇士臉上似乎沾上了一點血珠敵人的血珠,趙騎開始在馬上搖搖晃晃起來,樓煩勇士自以為勝利,正要張臂歡呼,孰料那趙騎卻在錯身之後的一瞬間,就猛地在馬上立起身子,反身開弓,一箭破空而出,正中樓煩勇士背心!

    薄薄的皮甲如何能承受這趙國軍隊裡最鋒利的菱形箭矢,在極高的速度帶動下,飛速旋轉的箭頭撕開了皮肉,鑽入沒有肋骨保護的肺腑裡,將內臟撕扯成了碎片……

    樓煩勇士不可思議地想要轉過頭,但卻只能無力地咳出一些血塊,就同樣栽倒在草地上,將原本一片瑩白的雪地染上了一抹鮮紅的血色……

    “萬勝!”在馬邑觀戰的欒仲嚇得心臟都要從胸口裡跳出來了,萬分後悔聽了那位祖宗的話,讓她出去亂來,若是她有個三長兩短,趙侯只怕要把自己全家族滅吧,此時見那白袍騎將無是,不由長長舒了口氣,帶頭為他歡呼起來……

    而另一邊,卻是另一番光景,這兩箭,彷彿也射在眾多樓煩人的心口,讓他們胸中一滯,有氣出不來。

    連續獲勝的趙騎再度回到了兩軍陣中,那柄玄鳥旗幟所在的地方,他的白袍白馬已經沾上了點點紅豆,這是他方才被箭矢擦破脖頸皮膚流下的血。

    那箭還把他的髮髻也射開了,從樓煩人的角度望去,那人沾染著鮮血,手挽大弓,披散著頭髮,如同一位現世的殺神……”還有誰? “他抽出一支箭,瞄準了樓煩眾勇士,目光中帶著玩味,語氣裡滿是挑釁。

    面對這犀利的殺意,溪流邊那十餘名自詡箭術高超的樓煩勇士,他們竟不約而同地操縱著馬退了退。

    太窩囊了,在斗戰裡被敵騎連續射傷二人,這對樓煩人的士氣打擊極大。膽怯之心已生,這時候,要是沒有人上去將此人擊敗,鬥戰失敗的陰霾就要使得樓煩人退卻了……

    然而這還不算完,不等樓煩人裡的勇士重新鼓起勇氣,那趙將索性摘下了面具,將其隨手擲在雪地上,露出了其真容。

    面如冠玉,眉目細膩,嘴唇殷紅,卻帶著一絲不屑的冷笑。

    “人言樓煩勇士密如沙,卻連我一個女子都打不過,還想反叛趙國!?”

    女人!

    那尖酸譏誚的聲音,白皙俏麗的臉龐,不就是個女人麼!?

    這更是在樓煩人心頭重重一擊,他們互相看看,都有些無地自容,一個女人都能將兩名樓煩人裡公認的神箭手射死,那趙國的男人們箭術將是如何的高明?

    乘著樓煩人震驚的間隙,那趙國女將手把大弓,朝天放了一箭。

    這一箭,是鳴鏑!

    如同鳥兒呼喚同伴的尖嘯,伴隨著鳴鏑劃破冬日的天空,馬邑城下的千餘趙兵士氣高漲,大喊著“佳主”的名號,朝士氣大受打擊,陣列間亂象已生的樓煩人衝殺過去……

    ……

    一個月後,也就是趙侯九年(公元前480年)初春,奉趙侯之命,上郡五千騎在郵成的率領下,以革囊渡過河水,進入管涔山西麓的桐過一帶時,卻發現自己姍姍來遲,原本群起而叛的代郡以西樓煩諸部已經被平定,迎接他們的,是一位無爵無職,卻在趙、胡心目中敬畏不已的女將軍……

    《左史》:“初,樓煩苦於屯田勞役,遂反,步騎三千犯馬邑。時佳主居馬邑,白袍白馬,佩銀面而出,發三矢,輒殺三人,於是虜氣懾,大亂,大軍乘勢掩殺,敗虜於管涔山。於是軍中皆歌曰:“敵若云兮虜意驕,碩人三箭兮定樓煩……”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6 21:23
第1137章徵蓬出漢塞

    “昔我往昔,雨雪霏霏,今我來昔,楊柳依依。”望著代城外夾道歡迎自己的那片嫩葉抽芽的胡楊樹,趙無恤如此感慨道。

    趙侯九年(公元前480年)的三月份,在安排好春耕事宜後,趙無恤率領河北步騎兩萬,北上代郡。

    去年征服中山國,將其納為郡縣後,從鄴城到代北開通了一條道路,自此以後,朝廷的軍隊去代郡時不必再繞道太原,過雁門關,而是可以直接北上真定,過窮魚之丘即可。大軍開拔的時間也從兩個月縮短為一個月,這是難能可貴的進步,滅中山的意義便凸顯出來了,趙國對北方邊疆的控制力有了一個質的提升。

    在這種情況下,趙無恤的“親征”才有了可能。

    十多年前滅代之戰,趙無恤的馬蹄踏遍了代北,十年後故地重遊,在驚覺自己對於馬上征戰已經略有疲倦外,他也欣慰地看到,桑乾河以南的代、阪泉、無終等縣已經漸沐華風。雖然內地移民和當地土著的矛盾仍在,但這次代郡生變,桑乾河以南諸縣無一反叛者,反倒是桑乾河以北那些在滅代之戰後得以保留的部落在蠢蠢欲動。

    不過,他們的妄動都已經被彈壓下來了,趙軍雖然在草原裡受挫,但新稚狗帶著大多數代郡騎兵回到郡裡,立刻展開平叛工作,還親自去屠何部,勸說自己的族人們切勿違抗君侯!

    太原郡司馬胥渠也火速馳援,與趙騎、屠何人配合,穩定住了代郡局面。至於西面更大規模的樓煩反叛,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在馬邑就折戟沉沙了。

    “那一戰,還真多虧了公女在場,其射殺樓煩勇士,威懾了對方士氣,馬邑守卒這才能一鼓作氣,將叛虜擊退。”上郡司馬郵成奉命帥上郡趙、翟騎兵四千人入代,在西部的叛亂平息後,他立刻就趕來代城向趙無恤匯報具體情況。

    “敵若云兮虜意驕,碩人三箭兮定樓煩……”

    將這首馬邑將士稱讚趙佳的歌念了三遍,趙無恤沉默良久,隨即笑道:“不曾想,我趙氏也出了一位如婦好一般能征善戰的女子。”

    當然,他其實想說的是平陽昭公主。趙無恤眼前不由浮現出妹妹一身戎裝的英武模樣,又是欣慰,又是有些愧疚和心痛。

    原來,在馬邑碰了硬骨頭後,本來就意見不統一的樓煩各部頓時四分五裂,或複降趙佳,或帶著部眾倉皇逃竄,或繼續返回城廬負隅頑抗。

    趙佳又豈能放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她建議馬邑、善兩縣出兵,追擊樓煩人,一直打到了大河岸邊的桐過,在這裡接應北上的郵成部。順利會師後,她又獻上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樓煩諸部氏族林立,但也有幾個較有威信的強大部落,據俘虜說,此番乘代郡有變而叛,帶頭的部落名為楨陵,在北方百里外,緣胡山下。君侯曾經說過一句話,宜將剩勇追窮寇,如今樓煩聯盟星散,將軍不若帥輕騎北上,攻滅楨陵部,如此,便可剷除此次叛亂的首惡,也能威懾樓煩各部,使其不敢妄動。”

    郵成雖然老早就听聞趙佳在鄴城時恃寵而驕,但她既然能得馬邑人心,又能禦敵於國門之外,他自然不敢再把她當成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於是採納此策,乘著冰消雪融的時節迅速北上,將來不及遷徙的楨陵部團團包圍。

    趙軍總數有四五千人,小小楨陵部卻連一千騎都湊不齊,頓時被殺得大敗,紛紛投降。郵成在上郡管理白翟多年,自然知道對付這些叛服不定的戎狄該用什麼手段。他下令,在楨陵部徹底消失前,不必封刀,在緣胡山下製造了一場滅族屠殺,數千人死於非命。事畢後還用馬匹將這個他們的城廬拉倒,一把火燒成白地,徹底將這個帶頭反叛的樓煩部落從地圖上抹去……

    事情發生時,趙佳就在旁看著,並未阻止,而是若有所思,等郵成下令封刀後,才提議對其他部落,依然採取羈縻懷柔的態度,以免所有樓煩人死了心地與趙國作對。

    首惡既除,趙軍也沒有擴大追究範圍的意思,一向欺軟怕硬的樓煩各部頓時恢復了之前的乖順姿態,紛紛到馬邑求饒,請求內屬,這次叛亂反倒讓他們自己實力大損,短時間應該是生不出複叛的念頭了。

    “做的不錯。”趙無恤對郵成和趙佳的應對十分讚賞,然而在郵成說,趙佳請求到代城來覲見君侯時,趙無恤卻斷然拒絕了。

    “路途遙遠,她在樓煩人中又有威望,讓她繼續呆在馬邑即可。”

    快五年了,自從那件事後,趙無恤一直在刻意迴避與趙佳有關之事,反正就是心裡膈應,還是不見為妙。

    郵成雖然奇怪為何趙侯對這個之前極度寵愛的妹妹突然就不聞不問,任其在邊疆自生自滅,但公室裡的事情,不是他敢過問的,就算他是郵、董兩大功勳之一也不例外。

    有功必有賞,雖然趙佳是女兒身,但趙無恤依舊力排眾議,封她為“護樓煩校尉”!

    ……

    考慮到對代郡周邊各部落的控制力度有待加強,趙無恤一口氣增加了好幾個校尉。“護樓煩校尉”就是一個新的官職,擁節,秩比千石,以護內附樓煩諸部,使不得與東胡交通,並要組織樓煩附從騎兵為趙軍效命。護樓煩校尉的駐地為馬邑,代郡郡守、司馬是其上官,但在這場戰爭裡,暫時歸郵成節制。

    沒錯,雖然開春後隨著代郡局勢穩定,東胡人又退回了燕山東段,但這場去年正式打響的戰爭,遠未結束!

    三月底,趙國步騎三萬餘人已匯集於代郡,相比於伐吳、伐齊、滅中山之戰,動用的兵力不算多。但幾乎整個趙國的機動部隊,都集中於此,而這場戰爭對趙國的考驗和難度,都遠勝以往。

    因為他們要做的,是深入未知的草原異域,去尋找狡猾如胡狼的敵人,並消滅他們!

    召集郵成、新稚狗、胥渠等諸將軍議後,趙無恤認為,虞喜的總體思路是對的,但是低估了東胡的狡猾和實力,這才無功而返,自己也平白折了性命。

    如何對付來去如風的游牧行國?這個時代的人並沒有太多的經驗,西周對付過的犬戎、齊桓公對付過的山戎,都具有一定的農耕性和定居性,他們的機動力和勢力的地域範圍,對無法與現在的東胡相提並論。

    面對這樣的敵人,若光是採取敵來我退,敵攻我守的被動防禦,戰爭就會變成一場綿綿無期的拉鋸戰,消耗的不止是耐心和時間,還有源源不斷的糧食財帛。

    趙無恤不想等,東胡人的實力遠不如後世的匈奴等一統草原的政權,正是要乘著他們還未壯大時,深入草原,犁庭掃穴!

    “東路由燕軍車騎兩千組成,出燕山,沿碎石山(七老圖山)西麓北上。”這條路,也就是後世帝都到承德、圍場一線。

    “中路由趙國三河車騎(河北、河東、河內)三千、代郡騎兵四千、太原徒卒三千組成,胥渠、新稚狗掛帥,出張垣塞,往東北行。”這條路,是虞喜上次出兵時已經探明的老路。

    “西路由上郡騎兵四千、鄴城良家子一千、樓煩騎兵一千組成,郵成掛帥,出馬邑,過陰山南麓,掃清勾結東胡的諸部落,再往東北行。”

    東路和中路在饒樂水上游會師,預計要走七八百里,而西路的行程多達一千餘里,他們要找到東胡人春天裡畜牧的“大澤”(達來諾爾湖),如此一來,三路大軍便對東胡人的核心地區,遼河上游進行了包抄,讓他們逃無可逃,只能與趙軍決戰!

    這是按照後世漢匈戰爭裡,漢軍五路出塞的思路來的,東胡沒有後世匈奴那強大的國力,趙軍有機會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但計劃是不錯,趙無恤卻不知道途中會發生什麼變故。

    四月中旬,名為親征,實際上只是在代郡龍城坐鎮的趙無恤送中路大軍出塞,以”赫赫南仲,玁狁於襄。“一詩勉勵眾將士,希望他們能夠立下周宣王時南仲大敗玁狁的功業。

    望著萬餘車、步、騎組成的大軍浩浩蕩盪地北上,本應對他們充滿信心,但趙無恤卻無法揮去心中的那份不安。

    兩萬人出塞,為其承擔補給、運糧的勞役卻高達兩十萬人次!這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但卻不知道結果如何。深入茫茫草原去尋找敵人,就好比是賭博,漢朝擊匈奴,運氣與實力都好的衛、霍賭贏了,但倒霉蛋李廣就經常賭輸。所以,受考驗的不僅是後勤補給,還有對戰略路線的選擇……

    這一次,趙無恤無法知道,這些出征的軍隊裡,誰會做霍、衛,誰會做李廣?

    與此同時,趙佳也在西路軍的出征序列中,率部隨郵成離開代郡,進入陰山南麓的草原,徵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6 23:59
第1138章歸雁入胡天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駐馬於一望無垠、綿延起伏的大草原,趙佳的目光看到了北方數十里外如同一條線的陰山山系,山系的上方,則是更加廣袤的藍天白雲。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隨著年齡的增長,目光的拓寬,趙佳對於自家兄長的崇拜非但沒有減弱絲毫,反而更加濃郁。

    也由不得趙佳不佩服,她剛出生時,趙氏還只是晉國六卿中的一個。等她及笄時,趙國卻已經成了泱泱大國,天下伯主。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趙無恤的天縱奇才,她的天空,是兄長一手撐起來的,她的世界,是兄長開拓出來的。

    現如今,她終於離開了兄長的羽翼,開始來見證他也未曾目睹的這一切,卻愕然發現,不管走到哪裡,都無法擺脫兄長的影子,比如現在。

    “兄長從未來過陰山,緣何能將此處的壯闊美麗,用一首短歌唱出來?“

    彷彿身臨其境,又像是在此活了幾十年,能說出草原人的所見所想。雖然趙佳問遍了人,也沒有找到名為“敕勒”的部落,更不知道所謂的”敕勒川“到底在哪。

    此時距離趙國西路大軍出塞,已經過去了十余天,郵成將趙佳所帥的兩千馬邑、樓煩騎兵佈置在左翼,讓她盡量向北進發,直達陰山腳下。

    和燕山東麓開始出現一個初步統一各部的東胡不同,陰山南麓直到河套的狹長地帶上,依然散佈著成百上千個小部落,氏族林立,爭鬥不休。但大體而言,他們是屬於一個族類的,他們的語言,和被認為是”戎人“的樓煩語言不通,與東胡人語言相近,但區別依舊很大,雙方需要連比帶劃才能交流。

    趙佳不知道,雖然雙方都是阿爾泰語系,但這陰山下的各部落,屬於後世的突厥語族,也就是突厥、回鶻等的祖先。而東胡,則是蒙古語族,東胡就是烏桓、鮮卑、蒙古的祖先。

    兩個語族在草原上一東一西,涇渭分明。在蒙昧的草原上,血緣、氏族、語言,都是分辨敵友的重要判斷依據。是故東胡人的西進,同樣會威脅到陰山各部的安全。

    所以趙佳部的戰略目的,除了保護郵成的側翼外,還要震懾陰山各部,讓他們知道趙軍的利害,告訴他們,草原的天沒變!趙國雄鷹的翅膀,依然覆蓋著燕山和陰山!

    在諸聞澤歇腳時,趙佳出面,讓精通語言的轉譯官對附近一些部落使者說道:”趙人只喜耕田,對汝等的草場不感興趣。但東胡人不一樣,彼輩完全可以驅逐陰山各部,將這片肥美的牧場佔為己有,強佔汝等的妻女,一兩代人後,陰山各部的屬民恐怕要改說東胡話,把自己當做東胡人了!“

    這並非是危言聳聽,草原上的一些大部落,其來源是很複雜的,往往是幾個甚至十幾二十個部落結合在一起。但他們都以其中最強大,最受尊敬的部落名作為自己的名字,所以最初並不大的東胡,漸漸就成了大澤以東諸部落的統稱,後世的匈奴、蒙古、鮮卑同樣如此。

    代郡屯田的浪潮遠未波及到陰山腳下的各部,反倒是在馬邑、龍城的互市貿易讓他們受益良多。與之相比,還是東胡帶來的威脅更大一些。既然趙軍可以一次性出動成千上萬的騎兵,整個草原都不是其對手,那陰山腳下的各部也明智地選擇降服,表示絕不會與東胡人勾結,在背後做禍害趙國的事。

    橫絕陰山,斷東胡一臂的計劃完成後,趙佳率領軍隊繼續向東北進發,追趕郵成的步伐。

    相比於上一次虞喜的北征,這次趙國的情報工作做的更好一些,東胡人的一個重要駐牧地已經被猗頓派出的商隊找到。西路遠征軍將跨越千里,直指東胡的春天駐牧場:大澤!

    ……

    《山海經》有載:東胡在大澤東。

    大澤,也就是達來諾爾,在東胡語裡,是”大海“的意思,東胡人沒有見過海,只以為這片廣袤的大湖就是世上最大的水域。

    碧藍的湖面像是一面遺落在草原上的鏡子,平靜無波,湖畔蘆葦叢生,棲息著各種珍禽。湖南岸為綿延起伏的沙地,林木蔥蘢,湖東、北三面為坦蕩無垠的草原,時值盛夏五月,牧草茂盛,花兒綻放。絢麗多彩的湖光草原,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養育東胡部落的搖籃之一,上一次虞喜北征,找了千餘里都沒有見到東胡的踪跡,其實他們就聚集在此。

    東胡本來也是四分五裂的部落,互不統屬,因為對赤山女神共同的崇拜而滿滿匯集起來,形成了一個部落聯盟。但最終將這個聯盟統一號令的,還是得到了馬鞍、馬鐙,讓本部騎兵迅速強大的柳河部。

    東胡人對柳河充滿崇敬之心,認為他是草原上飛得最高的雄鷹,但這一次,柳河好像捅了一個馬蜂窩,給東胡人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自從發生東胡襲擊代郡邊邑屬民的事情后,強大的趙國便開始注意到這個提前統一的部落聯盟,派出大軍來征伐。上一次,東胡人利用自己對草原的熟悉,不斷牽著那些趙人的鼻子往草原深處走,並被蒼天詛咒過的動物屍體投入水中,讓趙人中毒,叫他們知難而返。

    但面對那些武裝到牙齒的趙騎,柳河甚至都不敢截留他們的退路,只能任其退去。

    本以為能夠消停幾年,誰料今年入夏時分,趙國的大軍又殺來了……

    中原大國的國力,竟然恐怖如斯!

    這一次的形勢比上次更加嚴峻,三路大軍,兩萬多車騎,東胡人不得已,只能放棄擴張占領的大片草場,效仿去年的戰事,往東退卻。

    但一直退也不是辦法,現在是春天,正是牲畜需要牧草的季節,不到萬不得已,東胡人是不會撤出饒樂水的,更不能放棄他們的聖山赤峰。所以各部落的青壯都被柳河集中起來,想盡辦法延緩趙軍的進攻,而靠西幾個部落的老弱婦孺,就躲到了達來諾爾。他們趕著牛羊駿馬,來到湖邊結廬而居,希望蒼天和赤山女神依然能保佑東胡,保佑自己的昆父兄弟。

    他們並不知道,在西邊游弋的騎手斥候,正被一群裝備了馬蹄鐵,在草原上能更長時間奔跑的騎兵追殺,等警告傳回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郵成、趙佳帥部殺到的時候,大澤之畔的東胡人正在將牛羊趕迴圈中,嘹亮的牧歌在湛藍的湖邊迴盪,馬鞭甩得啪啪作響,牧犬在牧民的馬前奔跑,孩子們在帳篷前遊戲,一派歡樂景象。

    剎那之間,災難降臨,數千趙騎殺到湖邊,弓弦響處,牧民中箭落馬;戰刀閃過,東胡人皮開肉綻。馬蹄聲聲,踏破了達來諾爾的安祥,殺聲陣陣,讓以吃米麵為生的趙騎也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東胡人的青壯騎手都在饒樂水一帶,根本沒有想到一支趙國騎兵會出現在大後方,一點準備也沒有,加上能戰鬥的控弦之士僅有千餘,裝備差距又大,剛一接觸就被殺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沒有人會憐憫,沒有人會手軟,哪怕是趙佳都露出了最殘忍的一面,她戴著猙獰的銀色面具,一路縱馬奔馳,拉弓搭箭,將一個個東胡人射倒在地,只有在面對懷抱孩子的婦女時才會猶豫片刻,箭矢稍偏,射向了其他人……

    經過大半天的激戰,戰鬥結束,毫無準備的東胡人全面落敗,傷亡慘重。而趙軍則在湖邊俘獲了東胡部眾男女近萬人,部落大人數名,牲畜十萬頭,大獲全勝!

    如此多的俘虜,郵成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有人建議說不如效仿盜跖屠俘全部殺了,這是最方便的法子,雖然趙國律法嚴禁無故殺俘,但律法裡又規定,此條例僅僅針對諸夏內戰,戎狄蠻夷,不在憐憫之列!

    眼看這萬餘人都將赴死,還是趙佳出面提議道:”比劍高的男子可盡殺之,但女人可以留下,我願在此看守她們!“

    趙佳戴上面具以後是一位弓馬嫻熟的女將,但她摘下面具後,卻依然有一絲”婦人之仁“,她不禁止麾下將士殺人,但是唯獨有一點,她嚴禁******郵成思索再三後同意了趙佳的提議,但依然有兩三千老人和男子死於屠刀之下,蔚藍的達來諾爾瞬間變為血海。

    與此同時,在曾經埋葬了虞喜這位”龍城飛將“的饒樂水上游,號稱”東胡王“的柳河還不知道自己大後方發生的劇變,他正在和各部大人舉著角杯慶祝,為殲滅了千餘迷途的燕國車騎而沾沾自喜……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8 10:55
第1139章再戰饒樂水

    就在東胡人的駐牧地查來諾爾遭到突襲的同時,東南方百里外的饒樂水上游,一場小戰役也剛剛落下帷幕。

    過去幾年裡燕國經常受東胡襲擾,這次趙國帶頭遠征,他們自然也要出兵相助。但沿著碎石山西麓北上的燕國車騎萬萬沒料到,三路軍隊裡最為弱小的自己,偏偏就遭遇了東胡的主力。

    戰鬥毫無波折,在數千東胡騎兵的圍攻下,燕軍大敗,逃走的人不超過五百,其餘或是戰死,或是投降後當場被殺——東胡人在這場戰爭裡要依靠機動性取勝,這不是獲取俘虜的好時機。

    無主的馬匹在驚恐地四下奔逃,燕兵的屍體遍布四野,而東胡的騎手正在捏著他們屍首的髮髻,用彎刀割下首級,或者將整塊頭皮揭下,血淋淋地掛在馬韁繩上,這是他們的戰利品。幾乎每個人都會從被自己殺死的敵人身上割下一點什麼,與自己繳獲的兵器、甲胄一起,去獻給大首領,炫耀自己的武力,重申自己的忠誠。

    “東胡王”柳河位於戰場的最中央,他有一副典型的東胡人模樣:身材矮而粗壯,頭大而圓,大餅狀的闊臉,頭部除了頭頂上留著一束頭髮外,其餘部分都剃光,上面還戴鑲綠松石的金色頭環。厚厚的眉毛,杏眼,目光炯炯有神。他上鬍鬚濃密,而頷下僅有一小撮硬須,長長的耳垂上穿著孔,佩戴著一隻金色的耳環。他身穿胡服,齊小腿、兩邊開叉的寬鬆長袍,一條豹皮圍在肩上,成年以後從不離身的弓箭袋系在腰帶上,垂在左腿的前面,箭筒也系在腰帶上橫吊在腰背部,箭頭朝著右邊。

    這就是這位“東胡王”的打扮,除了那頂金冠外,與一般的部眾沒什麼區別。他正大馬金刀地坐在一輛翻倒在地的燕國戎車,他的盟衛抱著大酒囊站在身旁。每逢有勇士過來獻上戰利品,柳河就會拍拍他的胸膛加以誇獎,並賜其一盞酒喝,同時大度地宣布,繳獲的一切東西都歸他們私人所有!

    到了傍晚時分,前去追逐燕軍潰兵的騎手們也回來了,他們高高舉著燕國人的旌旗,馬後拖著燕軍統帥殘破的屍體,並向柳河獻上他的精鐵佩劍。

    “中國之物就是好。”

    柳河接過劍後拔出來一看,贊不絕口,炫耀地給旁邊眾人看了看後,又得意洋洋地說道:“中國之人雖然兵甲犀利,但終究是要送來資助吾等,上次如此,此次亦然。”

    徙居草原深處,以誘疲敵人,這就是東胡的戰術。

    像遙遠西方的斯基泰人一樣,東胡人基本上是游牧民,他們生活的節奏也是由他們的羊群、馬群、牛群和駱駝群而調節。為尋找水源和牧場,他們隨牧群而遷徙。他們吃的是畜肉和奶製品,衣皮革,被毛裘,住氈帳。信奉一種以崇拜天和崇拜某些神山為基礎的、含混不清的薩滿教。

    因為草原上“強者生存”的掠奪法則,以及從城郭農耕地區獲取人口和糧食的本能,他們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在耕地邊緣,侵襲人畜和搶劫財產,然後在任何還擊可能來到之前帶著戰利品溜走。

    當他們被追趕時,東胡人的戰術是引誘敵人軍隊深入草原荒涼之地,然後斷絕他們的後援和補給,直到自己的敵人被拖垮,被飢渴弄得精疲力竭,他們才再度出現,以雷雨般的箭懲罰追趕者,將其一舉消滅!

    大半年前虞喜北征,卻撲了一個空,最後含恨而終。這一次胡人的戰術也如出一轍,獲悉趙、燕聯軍兩路來襲時,柳河便有了避強擊弱的打算,他派出一支騎兵去牽制趙軍,又用遊騎不斷引誘燕軍北上,缺乏謹慎的燕軍統帥上當,在深入饒樂水上游時遭到了滅頂之災。

    得意洋洋的柳河尚不知道自己的春季駐牧地已經被一支未出現在他們視野裡的趙軍端掉了,更沒料到,本該被自己分兵帶偏路線的萬餘趙國大軍,卻突然重新向南進發,佔據了饒樂水上游……

    ……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饒樂水上游,半年前趙軍曾經紮營的地方,一場祭祀正在進行。

    草原上石頭不多,但在潺潺流淌的水邊,一大堆石塊被收集堆砌起來。

    這是一個墳,一個千人塚,趙國中路軍的統帥胥渠在向這個墳塚頓首,而副將新稚狗也獻上繳獲的東胡駿馬和胡人遊騎頭顱作為供品。

    十年前的句注塞守吏胥渠現在已經身居太原郡司馬一職,是趙軍中資歷很高的老將,他感慨道:“虞將軍一生睥睨,千里襲代,萬騎破秦,麾下將士人人身歷數十戰,殺死的敵人是己方的數倍!於趙國、於君侯、於代郡都有大功,可惜去年大軍撤退匆忙,未能將二三子的屍首一一收斂,只能一把火燒之。今日來此,便是要發汝等之屍,納汝等英魂……”

    那次敗仗的親歷者新稚狗也說道:“草原上有一個傳統,一個戰士墳墩上的石頭,其數目是與他一生中所殺敵人的數目一樣多,今日在此樹立大石塚,石塊萬千,二三子可以瞑目了。”

    說罷,他想到十多年前自己在屠何邑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騎手,與虞喜為友後,才做了他的袍澤,隨他踏遍北疆。思及往事,新稚狗不由流淚,他還拿出小刀把臉劃破,讓血和淚一起流出來,這是草原上悼念死者的方式。

    “虞將軍,此番吾等深入草原,一定不會重蹈上次覆轍,必擊破胡虜,滅其部族!將軍可以安息了!”

    不少趙軍紛紛效仿,以刀削劃破臉,起誓道:“犯中國者雖遠必誅,必為諸將士復仇!”

    胥渠和新稚狗封戰死將士之屍,立誓破胡,隨即便速速啟程,萬餘步騎向東北方向馳騁,他們要趕在東胡人撤離戰場前,將他們的退路堵住。

    雖然東胡用了與上次頗似的戰術,但又略有不同,當時柳河作為一統東胡各部的最高君主,在秋季召集全體東胡人於赤山課校人畜,因此避開了虞喜的兵鋒。而春夏的時候,東胡人的駐牧地卻在饒樂水、查來諾爾一帶,這種如同候鳥般的遷徙習慣,已經被無孔不入的趙國商賈獲悉,並成了他們致命的弱點……

    那支兩千餘人的燕國車騎,其實在趙軍佈置在東邊的誘餌,雖然燕國人本身不知道自己在這場戰爭裡扮演的角色……

    隨著柳河忍不住誘惑,向南襲擊了燕軍,趙國大軍也抓住機會,出現在他們背後數十里處,向東胡主力合圍過去。

    五月初五,兩支軍隊在饒樂水上游的一片草原上遭遇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30 00:03
第1140章弓如霹靂弦驚

    就如同狩獵一般,東胡人劫掠時也分工明確,他們對遭遇伏擊十分敏感,所以每每在大部隊之外,還要安置一些精騎,四散而出,登高眺遠。可以這麼說,若將整個東胡大部落比喻成一隻正在狩獵的草原雄鷹,那這些哨騎就是鷹之眼,碩大草原上,百里之內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這些他們的眼睛和耳朵。

    所以當趙軍的大部隊向東胡人的駐紮地點圍過去時,根本沒法保證秘密接近,遠在二十餘里外,趙軍前鋒首先就遭遇了一波又一波的東胡遊騎。

    這些人頭戴氈帽,身上披掛著簡陋的獸皮,正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處喝著馬**酒。發現趙軍後,在外圍警戒的東胡人大聲吼叫著示警,並跳上馬匹,一部分人轉身朝主營方向奔去,另一部分人則試圖過來阻截,但跑到一半發現趙軍前鋒人數比己方要多,也轉身奔逃。

    趙軍的前鋒人數不多,僅有數百,都是弓騎兵,他們遠赴異域,渴望建功立業,豈能放過好不同意逮到的尾巴?當即快馬加鞭地追了過去。

    然而東胡人簡直就是天生的騎手,趙騎雖然勤學苦練,卻比不上他們從小就在馬背上生活。眼看還有數十步就要被趙軍前鋒追上了,幾名東胡遊騎突然一個側轉,只以雙腿控馬,讓馬匹側著向前方奔去,手中舉起騎弓反過身來,卻聽弓弦崩崩連響,稀疏的輕箭向後方射來。

    一名趙騎躲閃不及,箭矢正中胸前,落馬墜地;其餘數騎也有戰馬被射中,前蹄一軟滾倒地上,將騎乘者甩出去數步之遠。

    這是難度極高的射術,有了馬鞍和馬鐙,對於東胡人的確是錦上添花,他們甚至能大著膽子在趙騎的縫隙間穿插,還踩著馬鐙站起來,右手開弓。並非所有的東胡馬都裝備了馬鞍和馬鐙,但他們依然奔策如飛。

    趙軍騎兵也不甘示弱,他們或張弓搭箭,或掏出早已準備多時的弩機,予以還擊。只是他們的騎射功夫比起普通人或許不錯,但比起從小就騎著羊馬,射獵狐狸兔子的東胡人依舊略有不如。不多時,趙騎前鋒已經有數人落馬,東胡人受傷者卻寥寥無幾,而且在這一來一回間,東胡遊騎卻是越跑越遠。

    趙軍前鋒騎兵只能停下腳步,臉上寫滿不甘的同時,也對東胡人的騎射俱佳心有餘悸。”少許東胡遊騎便如此強悍難以追殲,何況是成千上萬的東胡主力?“

    不多時,對地形地貌比較熟悉的東胡遊騎,跑到稍微安全一點的地方,點燃了乾燥的狼糞便,隨著黝黑的孤煙遮蔽天際,有敵人來襲的消息已經傳遞到了東胡首領柳河那裡。

    柳河的氈帳設在一個小山包上,帳口面向東南方,看到西面有一陣陣的狼煙升騰而起後,他立刻站了起來,抽出彎刀捧在手裡,又閉上眼睛,向東胡的天神和赤山女神祈求啟示。

    原地念叨幾句後,他做出了判斷。

    “撤退!各部放棄營帳、輜重錢帛!“

    他的應對毫無毛病,因為在殘酷的草原上生存,東胡人紮營的警惕性很高,秣營必留二馬,夜不解鞍,以防不測。遇到危險,他們只需要騎上馬,架上車,就能隨時跑路。

    只可惜,他選錯了路。

    “撤退!撤往大澤!”

    ……

    一日後,饒樂水上游,通往達來諾爾的必經之路上。

    寬廣空曠的草原在東胡主力面前延展開來,平坦遼闊直至極目盡頭,與被東胡人誤認為是”大海“的達來諾爾湖不同,這裡才是一片真正的汪洋草的海洋。在這裡,碎石山餘脈的丘陵山巒不再,連樹林、城廬和道路也沒了踪影,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

    北方草原的氣候寒冽,草地三月始青,五月始茂,八月又枯,此時正值五月端午,風起雲湧,長長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像極了綠色的海。

    但在這片草海的港灣間,卻盛開著一片暗紅的花,那是乾涸的血跡,是數日前從達來諾爾的東胡人肩膀上砍下的頭顱,還帶著一點殘血的脖頸斷口,黑乎乎的頭髮纏繞在一起,眼睛瞪的大大的,成百,上千。

    望著這片被趙軍示威一般扔在腳下任由馬蹄踐踏的頭顱,東胡首領柳河氣得渾身發抖。

    他在南方百里外遭遇趙軍前鋒後,立刻就做出了撤退的決斷,只可惜他挑錯了路,東胡人萬萬沒有料到,已經有一支數千人的趙軍步騎已經在饒樂水上游等著他們了。更沒有想到,這些趙人已經將自己的春季駐牧地達來諾爾席捲一空,男人屠殺殆盡,女人和小孩則被繩子串到一塊,只等戰爭結束後作為俘虜押往代郡,獻予趙侯……

    但現如今,柳河和萬余東胡人甚至都沒有功夫為那些慘死的族人哀悼憤恨,因為隨著郵成部的趙軍步騎在前方鋪展開來,後方,新稚狗、胥渠的兩支趙軍也已經如同一個大鉗般朝東胡人擊來,其前鋒只在十餘里外!

    四面幾乎都被堵死,而最近的駐牧地達來諾爾也已經被趙軍佔領,東胡人進退維谷……

    身為草原上的第一位桀雄,狡猾的柳河已經隱隱意識到,強大的敵人來了,而且從未比他如此之近過。這是關係到東胡能否延續下去的關鍵時刻,是更進一步,成為東西草原上的主人,亦或是身死族滅,讓東胡還未完全崛起就灰飛煙滅,都要看他此時此刻的決斷……

    “噌!”柳河騎乘在駿馬上,拔出了他的佩劍:曲刃青銅短劍,這個時代的草原民族還沒有鐵質的彎刀,武器多半是銅、石的,柳河的劍是其中翹楚,金色的劍柄上紅寶石閃爍不已,青銅劍刃則反射著陽光。

    “草原上容不下兩隻雄鷹,是趙還是東胡,就看今日這一戰了!”

    ……

    “黃羆旗,柳河必在此旗之下!”

    看著被趙軍半包圍的東胡主力,雖然趕了很長的路氣喘吁籲,但新稚狗依舊兩眼放光,在草原上奔忙月餘,又付出了兩千燕軍全軍覆沒的代價後,他們終於逮住柳河這頭狡猾的虎狼了。

    想到這一戰將決定草原未來百年的歸屬,而屠何與東胡的青熊黃羆之仇,也將在今日徹底分出勝負,新稚狗就極其興奮。

    但他也不敢大意,身為代北土著,他很清楚東胡人的強大,此時此刻,雖然被趙軍三麵包圍,但在柳河旗幟的揮舞下,在天生善戰基因的驅使下,東胡人依然做出了最恰當的判斷。

    柳河留出三千人監視郵成部,隨即將主攻方向瞄準了才剛剛趕到,依然不成軍陣的胥渠、新稚狗部。因為他料就郵成部是以逸待勞,而且又多騎兵,反倒是後面的兩支追兵車、步、騎各有一些,而且是陸續趕到,還未成陣列,看上去更好突破一些。

    大量東胡遊騎直接往新稚狗的將旗處衝來,準備騷擾這些還沒完成列陣的趙軍步騎。他們仗著騎**湛,穿梭在陣前用騎弓射出輕箭,試圖勾引趙軍出去纏鬥,擾亂他們的陣型,不過新稚狗沒有上當。

    “東胡人一旦遇到敵陣,則三三五五,不斷簇聚在一起,或聚或散,或出或沒,來如天墜,去如雷逝。這些遊騎不斷騷擾吾等陣線,引誘我軍兵士離陣或動搖,一旦陣型不穩,藏在遊騎後方的東胡人就會縱馬衝來,對最薄弱的位置進行集中突擊,進而引起軍陣全體崩潰。”

    “與趙軍的鴉兵撒星陣有異曲同工之妙啊,遇到這種情形應該如何對付?”旁邊的隨軍文吏連忙將其記錄在木板上。

    “說難也不難,首先,要有一個堅不可摧的營壘,保護後方的大軍完成結陣。”這時候,他聽到了車軲轆的轟隆聲,新稚狗回頭看了看,胥渠的車兵已到,雖然累得夠嗆,但也足夠投入戰鬥了。

    “請胥軍以車兵布下武剛車陣,以此作為吾等堅壘,如此一來,胡虜必然無計可施!”

    ……

    戰車,這種青銅時代的陸戰霸主,在步卒方陣崛起後,開始從絕對主力變為輔助位置。而在趙氏首倡騎兵贏得列國紛紛效仿後,更是加速逐漸退出戰爭舞台,現如今也就楚國還裝備大量戰車,其餘列國要么改為騎兵,或是只重視步卒。

    然而在趙國,隨著孫武的兵法陸續面世,並被運用到實際裡,戰車卻再度被孫子開發出來,成了趙軍裡必不可少的軍備。

    武剛車,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應運而生。這種戰車與先前的戎車不大一樣,更類似輜車,長二丈,闊一丈四。平時就運送士兵、糧草、武器。但到了作戰時,蒙上牛皮犀甲,捆上長矛,立上堅固的盾牌後,武剛車又搖身一變,成了兵卒的庇護所。

    眼下,面對東胡遊騎的騷擾,胥渠率領的兩千車兵,就將數百輛武剛車佈置在前排,成為堅固的堡壘,車上還開著射擊孔,弓箭手可以在車內,通過射擊孔射箭,因為步射的距離遠於騎射,東胡的遊騎頓時難以靠近。他們試圖繞開車陣,但又被新稚狗安置在兩翼的騎兵步卒逼退回來。

    果然,見趙軍如此佈陣,柳河那邊有些懵了,他們也跟燕國的車兵交過手,但那些戰車又笨重又緩慢,根本追不上東胡騎兵的速度,像是笨拙的老牛被群狼捕食,毫無反抗的能力,然而趙軍的車兵卻不一樣,他們結起陣來,就像是一個齊心協力的牛群,車上的矛兵、弓箭如同牛尖銳的犄角,若是狼貿然撲上去,是會被頂得肚破腸流的。

    柳河不敢大意,讓遊騎試著騷擾數次無果後,恨恨地罵道:“若是敵兵不多,還可環騎疏哨,時發一矢,使敵勞動。相持既久,敵軍必絕食乏水,陣列搖動,大軍一股腦衝過去,沒有不崩潰的,現如今敵眾吾寡,又被合圍,那些法子都奈何他們不得了!”

    於是柳河讓北面阻止郵成部的騎手拖著木耙和樹枝,使塵土沖天地,遮蔽這邊的戰場,好拖延時間,而這邊,他又使出了東胡與燕軍交戰的老招數來。

    東胡一般一人雙馬,現在騎手近萬,馬匹和拉車的牛卻近兩萬,柳河狠狠心,讓人集中起五千頭沒有人騎乘的牛馬,不斷驅趕,讓它們向武剛車衝去!

    這招生馬攪地,是柳河的殺手鐧,縱橫草原十年,敵陣鮮有不敗者。

    然而比起武剛車陣裡射出的箭矢,排得密密麻麻的長矛,還有扔出來的火把,東胡騎手的驅趕鞭打對於牛馬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畜群在武剛車前止步,甚至還有反過去把東胡人的陣列沖散的……

    也有一部分牛馬朝左右兩面奔逃,這些橫衝直撞的畜生的確將剛剛布完陣的太原步卒方陣沖散了一部分,並且踐踏踩死了數十人……

    但總體來說,柳河這一招依舊無濟於事,他還來不及做出新的反應,卻見原本密不透風的武剛車陣重新發出了車軲轆的轟隆轉動聲,長達一里的車陣,開始緩緩向兩側分開……

    五百輛武剛車,從一條線的防禦陣列,變為佈置在左、右翼的偃月型,中間由三千甲士替代,兩側更有兩千騎兵壓陣,作為機動兵力。這樣既能防禦敵軍的進攻,又可主動出擊敵人。隨著武剛車徐徐向前開動,方才僅僅作為防禦的陣型,開始變成了突擊的重裝戰陣!

    車悉張慢,藉以抵擋東胡人源源不斷的矢石打擊,在近距離作戰時,步兵在兵車的掩護下大顯身手,兵車上的長矛也可以有效殺敵。跟著兵車前進的騎兵既可得到兵車的掩護,又可有力地支援戰車。

    總之,趙軍這種以步、騎、車兵互相協同的陣勢,無論是防禦還是進攻,都是十分有效的。

    眼看東胡人在大陣的逼壓下不斷退卻,胥渠也不由讚歎道:“除了孫武子和君侯,誰又能想到,騎能敗車,車,亦能敗騎!”

    車、步、騎協同的大陣已成,趙軍開始緩緩朝黔驢技窮的東胡人推進,而北面,在東胡人攪動起來的煙塵背後,一支身披重甲的騎兵也邁著他們沉重的腳步,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在農耕民族和游牧者的較量裡,這一次反倒是城郭之民走在了前面,東胡人瞪大眼眼睛,這是他們第一次與號稱“鐵騎“的趙國重裝突騎交鋒……
V123210 發表於 2017-1-30 22:55
第1141章鐵馬冰河入夢來(上)

    草原上的部族是離不開馬的,遠在數千年前,陰山地區的壁畫上就有牽馬馴馬圖,那些粗獷的線條說明,在對馬兒的馴化和騎乘上,草原擁有比中原更為古老的史。

    東胡人也一樣,從他們的部族形成伊始,就與馬有脫不開的關係。

    赤山一帶關於馬有這樣一個傳說:塵寰形成之後,東胡人使用工具長期勞動,四肢分化成手和腳,雖然方便,然而,跑起來遠不及四條腿的動物快,東胡人很想藉助一種善跑的動物來逃脫危險,嘗試過牛、羊後都不盡人意,牛太笨拙,羊太弱小。直到有一天,東胡的祖先看到一匹野馬被野獸追逐得萬分危急,就把野馬從險境中解救出來,野馬對東胡人感激不盡,說:“不忘你給我的再生之恩。 ”

    之後又有一天,草原遭受火災,東胡人和野馬相隨逃避,可是人憑兩條腿跑得太慢,而大火馬上就要撲來。緊急時刻,野馬垂下了它的腦袋對人說:“快騎到我背上!”於是人抓住馬鬃跨上馬背,急速逃奔出來。最後,人和馬都保住性命。從此,東胡人和馬成了相依為命的忠誠朋友……

    這個傳說真實與否且不說,但正是由於成功馴化了野馬,草原才迎來了劃時代的變革。沒有馬,草原經濟便無法經營,因此東胡人對馬極為重視,馬匹的多少成了一個帳篷和部落強弱富裕的標誌。

    狐裘蒙茸獵城下,胡兒十歲能騎馬。馬是東胡人的交通工具,用於戰爭與圍獵。在東胡,不論男女,都會騎乘馬匹,只有最低賤的奴隸和羸弱不堪的老人,才會被剝奪騎馬的權力。

    正是因為這種傳統,東胡人只覺得自己是世上最了解馬匹,能將馬匹的功用發揮得最大的人,直到他們今日遇到了趙軍……

    與去年略顯倉促的草原遠征不同,這一次,趙軍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們不但靠著猗頓那些深入草原的商隊摸清了東胡人在春夏季節的駐牧習慣。為了讓這次征戰萬無一失,還依靠強大的國力,打造出了一支車、步、騎協同的遠征軍出來,層層羅網之下,草原上最狡猾的胡狼柳河也被逼入了絕境。

    這是東胡人從未想到,也從未見識過的戰術:武剛車組成的偃月形壁壘緩緩推進,三千太原步卒穩住陣腳,四千代郡騎兵護衛兩翼,在東胡人的攻擊下巋然不動,反而將他們慢慢向後逼去。

    而趙軍真正的殺招,則在北邊的郵成部那裡,隨著東胡人能夠迴旋的戰場空間慢慢被擠壓,位於戰場北面的上郡趙騎開始給馬兒披掛上皮甲,騎手們也頭戴簡易頭盔,套上了厚皮甲,位於前排的甚至穿上了鐵製的鎖子甲,在陽光照耀下爍爍發光。

    這支人數一千,被稱之為“鐵騎”的重騎兵是趙無恤繼”鐵甲軍“之後,花費重金打造的精銳部隊。過去一直駐紮在上郡防備秦國,他們的主要兵器是一丈半的長矛,每個士兵的腰間還帶一柄環首刀或一根鐵殳,平日里很少著裝,臨戰前才全副武裝地踏入沙場。

    這些幾乎武裝到牙齒的傢伙一出場,就讓東胡騎手震驚了,他們雖然也披掛一些裝備,但頂多是些獸皮薄甲,從來沒見過騎兵還能這麼武裝的,那些身上掛滿甲,好似有幾百斤重的騎兵,能跑得動麼?能參加戰鬥麼?”越是笨重,速度越慢。“

    奉命阻止郵成部的三千東胡騎手想要過去騷擾,但重騎兵的戰馬在頭上用皮甲做了面罩,胸前有放箭皮簾,能抵擋輕箭。所以任由東胡人如何滋擾,總共只有有七八匹馬被射傷,騎手甚至連箭打在胸前也無動於衷東胡人的箭矢太差了,根本沒有鐵箭,青銅箭也只有不到一半,更多的是石矢和骨矢,如何能破得了趙騎的厚甲?重騎兵就這樣迎著騷擾的輕箭,有條不紊地繼續列陣。

    更何況,還有四千趙國上郡輕騎兵從兩翼繞過來,限制了東胡人的發揮。

    這些輕騎兵的任務是偵察掩護,戰時為重騎兵提供火力支援,肅清殘敵以及跟踪追擊。輕騎兵除了戴一頂頭盔外,身上一般不披盔甲。他們的主要兵器是弓,箭壺裡帶兩種箭,一種較輕,箭頭小而尖,用於遠距離拋射,另一種較重,箭頭大而寬,用於近距離射敵,同重騎兵一樣的是,他們也有一柄環首刀或鐵殳,用於短兵相接。

    南方陣線上的四千代郡輕騎也同樣如此,這些騎兵和戰馬都有經過嚴格的訓練和精心挑選。趙無恤早早就認識到,沒有素質過硬的士兵和戰馬,便難以達到良好的機動性。因此,趙國騎兵除了戎狄附從軍外,都是從自帶馬匹的良家子中挑選出來的。那些邊郡或鄴城的良家子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被送入軍營,進行嚴格的騎馬射擊訓練,因而他們個個擁有過人的駕馭馬匹和使用武器的本領,只是在控馬上略遜東胡人一籌。

    但這些趙騎在訓練過程中形成的嚴格紀律,又是天性散漫的東胡牧民無法比擬的,正是因為這種嚴格的軍紀,才讓代郡的騎兵在上次的敗退中還能穩住陣腳,沒有崩潰四散。

    現如今,他們回來了,帶著復仇雪恥的強烈願望!

    ……

    繞樂水上游的這片草原上,匯集了數万步騎,戰場中央煙塵滾滾,隱隱有悶雷般的聲音傳來,顯然是大批東胡騎兵正在不斷跑動,他們正早遭到南北兩面趙軍的夾擊,東面是碎石山餘脈,西面則是饒樂水,一時間竟然無路可走,只能嘗試突破過去。

    然而非但武剛車陣堅不可摧,趙軍的輕騎也不是吃素的,南北兩線共八千輕騎,分為東西南北四個角,每個角兩千,一千在前,一千策應。他們不斷從陣中衝出,投入到陣線兩三里外的遊騎戰裡,與東胡遊騎纏鬥,掩護步兵和重騎兵列陣。

    東胡人靈活的控馬往來,時聚時散的用騎弓攻擊著趙國遊騎,趙軍予以還擊,騎弓弓弦的振響遠遠傳來,不時有雙方的人落馬,廝殺十分激烈。

    單打獨鬥或者小規模遭遇時,東胡人憑藉對地形的熟悉和嫻熟的騎射,興許能在角逐裡佔上風。但這種大規模的會戰裡,他們策馬游走的空間有限,終究是趙軍在裝備和戰術上佔了優勢,東胡遊騎討不到絲毫便宜,他們的活動範圍正在往戰場中央不斷壓縮。

    趙軍輕騎擊退東胡人後,紛紛派出哨騎給己方的中軍通報情況。”軍將,東胡人的遊騎被擊退,吾等也與郵司馬取得聯絡,北軍準備妥當,隨時可以進攻。“”大善!“太原郡的司馬胥渠大喜,下令道:”武剛車陣,向北推進!“他隨後親自擂響了戰役開始的隆隆鼓聲。

    聽到鼓聲的回復後,負責統帥代郡輕騎的新稚狗也旗幟一揮,命令南線兩翼的輕騎兵開始包抄過去,掩護武剛車陣的同時,也把東胡人往中間趕。

    整個戰場長寬都有十餘里,除了通過哨淇濱的快速往來外,兩支趙軍主要通過煙的顏色來進行溝通。

    趙軍也用狼煙,不多時,南方的原野上,摻了紅色顏料的紅煙冉冉升起,像是一抹在蒼天上劃過的血光……”這是總攻的信號。“放下千里鏡,早已忍耐多時的郵成也讓人將自己的旗幟左右揮動,大聲命令道:”吹響前進號!隨我殺過去,用手中的刀劍告訴東胡人,華夏男兒一樣會騎戰,勇氣更遠非胡虜能比!”

    ……”啊嗚嗚嗚!“

    隨著數聲牛角號吹出的空曠聲音響徹草原,戰場北面,四千輕騎兵開始從纏鬥中退了回來,以兩百人為作戰單位,排成許多個相互平行的縱陣。

    當號角再度吹響後,各縱隊平緩的速度帶起雜亂的馬蹄聲,輕騎兵輕夾馬腹,開始向南慢慢提速,跑動。這些大致平行的輕騎兵縱隊,以一條很寬的弧形陣線向前推進。

    東胡人已經察覺了這是趙軍發動總攻的信號,柳河料想,這是趙騎要仗著甲兵犀利,要與東胡人正面碰撞了。於是也做出了應對之策,讓南方的進攻改為牽制,調了兩千騎來北面馳援,以部落為單位,人數層次不齊的東胡人也唿嘯著向緩緩南行的趙騎撲去。

    然而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第一支與東胡前鋒遭遇的趙騎縱隊,卻選擇了不戰而逃!

    看著那支縱隊飛快地掉轉馬頭向側面撤退,東胡人有些懵了,但還不及有所反應,在側前方不遠處,趙軍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縱隊席捲而至,他們也沒有直接衝入東胡人的騎兵散陣裡,而是繼續繞了一個圈,向東胡人的戰線側後方馳去。

    滿目皆是湧動的馬頭,場面極度混亂,率軍衝鋒的東胡首領們不敢大意,左顧右盼,這才驚恐的發現,那些趙騎縱隊已經佔領了自己的側面,並不斷朝這邊開弓射箭!

    光比馬上開弓的話,趙騎或許不如以射獵為生的東胡人,但這種百步以內,敵人密集的攢射,只要手中的弓弩夠強勁,命中率自然很可觀。一時間,強弓如琴,彈奏出一曲慷慨激昂的戰歌。在密集的弦聲中,一個接一個東胡人中箭倒地。

    雖然他們也做了一些反擊,但畢竟趙騎甲胄更好,一時間,東胡騎兵本來就秩序不佳的陣線越發混亂。

    原來,經過十多年發展,趙軍騎兵的戰術已經從最開始的三板斧,變得相當靈活。他們在訓練時,最常使用的作戰方法是將輕騎兵分為許多個縱隊,以弧形的陣線推進。當第一縱隊的輕騎兵遇到敵人時,該縱隊便根據情況或停止前進或稍向後退,其餘部隊仍舊繼續前進,利用弧形的陣型,佔領敵人的側翼和後方,持續進行騷擾。

    這種戰術迫使東胡人遲疑後退以求保護自己的側翼,各縱隊的輕騎兵趁機逼近敵人開弓射擊,趙軍的箭矢比東胡的石矢、骨矢先進了整整一個時代,不斷出現的傷亡讓東胡騎兵更加混亂。

    與東胡人之前的輕騎騷擾如出一轍,但又更加高明,反倒是與後世蒙古人西征最常用的“拉瓦戰術”相似,先以弧形散兵陣線騷擾敵陣,引誘敵軍動搖……

    但這還不算結束,這種戰術的真正殺手鐧,是隱藏在輕騎兵背後的重騎兵……

    在四處奔跑的輕騎戰馬背後,一片鮮紅的顏色不斷躍動,那是重騎兵頭頂兜冑的紅纓在迎風飄揚,如同深夜裡帶來光芒的火焰,在鮮綠的草原上無比顯眼!

V123210 發表於 2017-1-30 22:56
第1142章鐵馬冰河入夢來(下)

    四處都有流矢和不小心撞上來的東胡人,但率領著這支重騎兵的郵成卻對這些無關痛癢的騷擾毫不理會。

    騎兵作戰離合無常,指揮官沒有步營指揮官的優待,他們必須在前排位置就近指揮,親自參與衝擊,與敵人交鋒,所以常常會有傷亡。

    然而郵成並不畏懼,他深信身上沉重的札甲和他的坐騎一樣可靠。他一邊催馬跑動一邊左右觀察著自己的陣列,跟在郵成身側的旗手穩穩地持著旗幟,一千名重騎兵都在慢跑,數年艱苦訓練的成果體現出來,陣列沒有被環境影響而引發混亂。

    郵成很清楚戰役裡重騎兵的作用,綜合性價比,重甲騎兵甚至不如輕騎兵,草原上的單兵追逐,重騎會被輕騎遠遠甩在身後。可是在特定的情況下,重騎兵的突擊能力卻是輕騎兵不能比擬的,尤其是擁有馬鐙和高橋馬鞍後。

    而在戰術上,重騎兵也遠不是閉著眼睛胡沖一氣那麼簡單。趙軍一般是這樣:輕騎兵用陣型牽扯敵人,隱藏在後陣的重騎兵集群則要尋找對方薄弱的位置,進行集中突擊,在由輕騎兵圍起來的狹小地域裡,發揮騎兵衝擊的最大威力,進而引起敵陣全體崩潰!

    郵成的眼睛如同草原上的鷹一般犀利,他很快就發現了東胡人最為混亂的位置。

    行雲流水一般,金色獸首含咬的環首刀被他從腰間拔了出來,鋒利的刀尖斜斜地指向前方的位置。

    “衝鋒!”

    “衝鋒!”

    郵成身側的旗手也將旗幟指向目標,一千重騎兵開始緩緩轉向,朝敵人衝去。

    重騎兵們的速度並不算特別快,氣勢卻越來越盛,每個人都進入了臨戰狀態,身披重甲,手持長矛,腳踩馬鐙,瞪大了眼睛,戰意盎然。有了馬鞍的保護和馬鐙的支撐,他們可以鬆開韁繩,長矛夾在胳肢窩裡,身體微伏,做好了突擊的準備。

    他們就這樣緊緊的跟著郵成,如一把鋒利的尖矛,刺向東胡騎陣的柔軟后腰!

    ……

    在趙國輕騎兵的包圍和襲擾下,東胡人已經開始顯出慌亂,而最為混亂的地方,現在更要承受重騎兵轟鳴衝來的壓力!

    雖然重騎兵速度不如輕騎,但移動起來卻當擁有一種泰山壓頂的氣勢,不容小覷。那些馬兒開始邁動腳步時,整個戰場北面都響起了嘩啦嘩啦的甲衣碰撞聲響,而大地也開始微微顫抖……

    面對那些中速沖擊的鐵甲大山,盯著那些密密麻麻的長矛,休說東胡牧民大驚失色,連他們的坐騎也不顧騎手的控制開始亂跑,想要躲避危險,場面更加混亂。更糟糕的消息是,東胡人連像樣的對沖反擊都沒有組織起來,此時此刻,面對轟鳴而至的重甲怪獸,他們已經喪失了草原男兒的勇氣,只能絕望地開弓射擊。

    輕騎兵紛紛往兩側避讓,重騎兵的速度更快了,他們已經形成了衝擊的隊形,一些東胡人的輕箭嗖嗖飛來,前排的數十人被擊中,其中就有郵成,但那骨簇只是在他的幕面上留下了一聲叮噹脆響,以及一個小小的凹槽,同排的兩百餘重騎兵裡,也僅有幾個運氣不好的因馬匹受傷而墜下。

    這時候,哪怕是萬箭齊發,也無法阻止全速沖擊的重騎兵了!

    “殺!!”十步之外,趙軍重騎兵們同時爆發出嘶聲力竭的吼叫。

    “轟!”下一瞬間,沉重的鋼鐵洪流猛地撞到了混亂無比的東胡騎兵身上,一時間人仰馬翻,矛戟的折斷聲和巨物的碰撞聲連綿不絕。

    郵成的手上也傳來一股巨大的衝擊力,他虎口一麻,矛尖應聲折斷,矛身也從胳肢窩下飛脫。而被他刺中的那名東胡首領則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身影仰天朝後翻去,落到馬下,被無數趙騎的鐵蹄踏成碎肉。

    他連忙縱馬離開了前列,放目望去,卻見許多避讓不及的東胡馬匹被披甲的同類撞得骨頭碎裂,甚至被巨大的加速度撞得飛起,一些則帶著騎手倒地,在地上拼命翻滾。

    無數染血的矛尖從東胡人身上穿透而過,環首刀的刀刃也濺起了一大片血花,而東胡人的青銅窄刃劍與趙軍鎧甲摩擦的聲音雖然讓人牙根發酸,卻很難傷及趙人。

    趙軍重騎兵的密集陣型和優秀的甲胄武器佔據了優勢,在這場對撞裡嬴得了勝利,這才是前排兩百人的第一次沖擊,東胡人付出了近百人的傷亡,而趙騎僅有十餘人受傷。

    衝擊遠未結束,後方還有四次沖擊接踵而至,沖完之後,他們也不戀戰,而是在輕騎兵的掩護下迅速撤離,調整陣型再沖一次……

    不到一刻時間,在郵成的率領下,這一千餘匹披甲戰馬如同一口鋒利的彎刀,劃出一道弧線,將東胡人的陣線撕開了個血淋淋的傷口,留下一片血腥和哀嚎……

    等柳河得知消息時,北面戰線上,多達五千人的東胡騎兵已經被完全截斷成兩個部分,在輕重騎兵的圍殲下,已經喪失了再戰的勇氣。

    還不等他搥胸頓足,南方的趙軍,也開始行動了……

    “只要能逮到東胡人,趙軍的軍備、紀律,都能勝過這些鬆散的胡虜,但孫武子曾經對吾等說過,哪怕勝券在握,作戰中也要善於運用計謀和策略,減低自己的損失,增加了敵人傷亡。”

    胥渠已經看到了北方戰線上發生的事情,在羨慕郵成功成之餘,也對這大半年裡對這次遠征出謀劃策的孫武子佩服不已。

    但這遠遠不是結束,他們可不是來這裡圍觀重騎兵異域揚威的。

    “武剛車和方陣為鐵砧,重騎兵為鐵鎚,而輕騎兵,則是將東胡人按到鐵砧上的手……這一戰,車、步、輕騎、重騎,都缺一不可。”

    他扔掉了鼓椎,拔出劍刃,命令南線的武剛車陣加快速度,與北線的友軍完成合圍!

    “今日,東胡人常言饒樂水是養育了他們部落的父親,今日,吾等便要在這位父親面前,親手將他的孩子扼死!為虞將軍復仇!”

    ……

    當夜幕降臨時,戰役終於步入尾聲,鮮綠的草原彷彿被染上了一層血色的漆,死人死馬滿地都是。

    東胡人的主力勇則勇矣,但戰術、裝備都落後了趙軍一個時代,更別說整個部落剛剛被捏合起來沒多久,順風仗還好,逆風仗卻打得一塌糊塗。

    當南北兩線都大敗後,許多部落便開始星散而逃,柳河的命令徹底不管用了。一場大戰下來,萬余東胡傷亡近半,柳河本部更是幾乎全軍覆沒,他自己也死於亂軍之中,那顆頭顱被一直覬覦他首領位置的人砍下,拎著辮子,連帶染血的金色頭環一起,獻給趙軍三位統帥。

    胥渠和郵成看著柳河血淋淋,眼中充滿了不甘的頭顱,都十分欣喜,這大半年的準備,以及一個多月的深入草原總算沒有白費功夫,這頭狡猾的胡狼,終於還是被趙國獵人們圍死了。

    誰料還沒高興多會,新稚狗便來告知了他們一個消息。

    “二子,柳河雖死,但其長子及數百部眾,乘著入夜時分強渡饒樂水,渡河而去,我雖派人去追逐,但彼輩狡猾,繞了一圈後,往東邊逃去。”

    新稚狗聽哨騎回報後,將此事告知胥渠、郵成,並諮詢他們的意見,是否還要繼續追擊。

    “數百人?彼輩大概會逃到哪去?”

    “必是赤山!”新稚狗一口咬定,這是東胡人世代供奉的聖山,他們常常把饒樂水比作父神,而赤山比作母神,那些徬徨無措的東胡潰部,必然是往赤山去了。

    “赤山,可在此地東面兩百里外,山嶺隔絕,草原茫茫啊……”

    胥渠孰視柳河的頭顱,心裡計較開了。如今東胡主力已經被殲滅,連駐牧地達來諾爾也落入趙軍掌中,將繳獲的十多萬頭牛羊,連帶兩三萬東胡的俘虜押回去,這次遠征便能得全功。憑藉這次的功勞,足夠讓他的軍爵從官大夫一路提到執圭了。

    若是在這時候繼續深追,重蹈了虞喜的覆轍,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啊?

    謹慎起見,胥渠心生退意,沉吟良久後說道:“孫武子在兵法裡曾言,窮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君侯也說過,宜將剩勇追窮寇!勿使沽名學宋襄!”

    一個晴朗的聲音從外側傳來,卻是一位身披白袍的女將軍,正是趙佳。

    趙佳負責看押俘虜,以及郵成軍輜重後隊,這時候才姍姍趕來,所以錯過了這場慘烈的大戰。

    但她卻不想錯過完成兄長夙願的機會。

    趙佳向三位統帥施禮道:“佳在拷問東胡俘虜時聽其揚言,只要赤山一日不倒,東胡人就會在山下重新聚集。此時若不窮追,十年、二十年後,或許在赤山附近,又會有一個東胡首領帶著胡虜遺孽,追溯柳河的遺願,統合諸部,西進危害趙國疆土。佳敢請三位元戎予我輕騎三千,向東追殺殘敵,直至赤山,拔其黃羆旗幟、毀其女神祭壇,犁庭掃穴,不留遺種,此方為滅東胡,得全功之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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