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473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6 22:44
    第110章 暴雨將至

    「不行,還差得遠呢!」

    在趙無恤眼裡,這些魯陶翁口稱的「好陶」,其實已經可以被稱作瓷器了。

    然而,只是原始瓷器,而且算不得他的創新發明。因為從商周以來,華夏先民已經學會了用岩粉和泥巴製成土釉來裝飾陶器,如果偶然遇到燒窯內超過一千度的高溫,就能燒出表層玻璃化的原始瓷器來。

    所以說,這東西在春秋也偶有製出,但沒有形成規模,沒有被陶工們總結出經驗,認為是陶唐帝堯賜福,才能偶得。

    但無恤知道,其實哪有那麼神秘,不過是窯內溫度和制胚原料、還有釉料的講究罷了。

    他前世時,也有陪妹子去陶藝班混過幾天,雖然技藝不行,但理論也知道個大概。

    這次雖然精心準備,卻沒有燒出他希望得到的瓷器之原因,一是釉沒有使用得當,臨時調配的土釉色澤暗淡。

    二是爐溫不夠,正所謂陶器必良,火齊必得,木柴只能達到千度左右,但想燒出真正的瓷器,非得千三百、千四百度才夠格。又由於臨時建造燒窯,溫控能力差,釉色深淺和均勻程度不同,就出現了器物上的釉彩顏色濃淡不一。

    他手上這些原始陶瓷,自用或是唬弄下鄉野國人是足夠了,但想要賣給挑剔的貴族們,登大雅之堂,則遠遠不夠。

    在原本的歷史上,從戰國秦漢起,瓷器便開始萌芽,技藝在一代又一代陶匠的摸索下,變得純熟和考究起來。

    無恤要做出真正的瓷器,至少是魏晉南北朝的那種素釉青瓷、白瓷,「其表青如玉,明如鏡,聲如磬」。才能將它包裝成一種奢侈品,打入到晉國乃至於諸夏上層貴族的日常生活中,賺取利潤。

    其實,就算是原始瓷器,質量和美感也遠勝於普通的黑陶、彩陶、白陶。用原始瓷器衝擊陶市,固然是個不錯的想法,但無恤目前只有一個成邑,燒窯和人力規模有限,無法達到薄利多銷的數量。

    物以稀為貴,以少量高等瓷器衝擊漆市,這才是無恤真正目標!

    因為瓷器的成本,僅僅是漆器和銅器的十分之一,乃至於二十分之一!且更容易製作,這也是在魏晉以後,漆器、銅器被瓷器漸漸淘汰出視野的原因。

    所以這一計畫,不僅能為成邑創收,還能順便噁心一下專斷陶器、漆器製作、販賣的范氏一族。

    何樂而不為呢?

    晉國的小族和商人會怕執政范鞅,但趙氏不會。

    范氏的匠作吏,他揍了,范氏的嫡次子,他也揍了。何況,他雖然在成邑自起爐灶,但依然處於趙鞅羽翼的保護之下,那可是逼急了敢和范氏開片的專橫卿士!

    在搭上子貢這一條線後,銷售方基本解決,只等他做出合適的貨物即可。不過,要想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產品,釉彩的成分還得再研究研究,而木柴溫度上不去,恐怕要換一種更有效率的燃料。

    趙無恤看向了遠方黑黝黝的山岩,若有所思。

    ……

    四月中旬的天氣,說變就變,明明昨日才是晴空萬里,今天卻是一片陰沉,黑壓壓的雲層籠罩在成邑上空,彷彿有巨大的驟風暴雨將要降臨。

    成氏莊園的望樓上,半年下來,因為喪子裂族之痛,而鬚髮全白的老成翁望著烏雲密佈的天際,乾癟的嘴角露出了瘋狂的笑容。

    他扔掉了鳩杖,雙手高高舉起:「不枉我日日向天帝祈禱,下吧,下吧!來一場暴風雨,來一場冰雹!讓趙無恤顆粒無收!為吾子吾族復仇!」

    老天彷彿聽到了他的呼喚,烏雲捲得更厲害了,與此同時,從鄉寺方向,也傳來了「哐哐哐」的金鼓聲!

    除了未種冬小麥的成鄉莊園外,其餘六里的所有民眾,無論男女老幼,都在鄉司馬和裡胥族長們的組織下,齊齊出動。在暴風雨降臨前搶收麥子,若是遲了,這小半年的辛苦就將白費!

    銅鐮在這個時代是極為金貴的物品,多數人手中的,依然是石鐮刀。

    這種長條形弧刃的收割農具已經有數千年歷史,形制和後世的鐵鐮已經相差無幾。可鋒利程度不夠,砍在麥稈上,還得來回切割幾下。所以儘管眾人都很賣力,累得滿頭大汗,但效率並不高。

    「這樣下去,恐怕來不及了!」

    在桑裡,用原來的耕作方法,種了半年「對照組」的桑羊翁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感受著風向和空氣中的濕意,沉重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家中人丁旺盛,兒孫滿堂,剛剛將地裡的小麥收割完畢。但看著那些捆好的麥子,桑羊翁卻知道,和君子無恤的打賭,是他完全輸了。

    公田和六里私田裡的冬小麥,結穗飽滿,按每畝計算,畝產量至少有一石半!而桑羊翁地裡的,僅有一石。

    他此時卻顧不上想那事,安排兒孫們道:「去!將家中的銅鐮帶上,爾等也去幫國人割麥!」

    「阿翁,何必如此呢,若是大雨讓鄉宰的麥子絕收,那場賭注,不就是你贏了麼?」一個平日和成氏大宗走的比較近的孫子站在一旁,喃喃說道。

    嘭!桑羊翁回頭就踹了他一腳,怒罵道:「這是什麼混賬話?我當初反對君子以代田之法冬種,還不是怕此法無用,到頭來還毀了田地。如今君子治理有方,豐收在即,我輸就輸了,心裡卻高興都來不及,怎能起那樣的心思!再敢亂說,就將你逐出宗族!」

    正罵間,他的另一個孫子卻在後邊拉了拉他的胳膊:「阿翁,阿翁,你快看鄉寺那邊!」

    桑羊翁回頭眺望,卻看到有密密麻麻的黑點正在鄉寺外流動,不一會,兩個規整的方陣便在打穀場上集結完畢。

    他咧開嘴笑道:「是趙兵和鄉卒,看來君子早有準備,國人們的麥子有救了。」

    趙無恤站在打穀場上,也在皺眉望著天空,在他身後,卸下了甲冑的羊舌戎拱手稟報導:「君子,正卒更卒已經集結完畢,都已經按您的吩咐,人人持有兵刃。」

    趙無恤微微點頭,雨仍未下起,希望能來得及。

    他轉過頭,直視兩百雙眼睛,他們也都在齊刷刷地看著自己的主君。

    「吾聽說過一句話,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我也不多說什麼,若是想在這個月吃上新鮮的麥食,就拿著你們手裡的兵刃,去助國人們搶割麥子!」

    在田賁等人帶頭下,兩百餘人齊齊山呼道:「願為主上效死!」

    「效死?這次只需要你們埋頭盡力而已。」

    於是,在趙無恤一聲令下後,輕裝上陣兩百更卒,紛紛在兩司馬們的呼喊下,按兩進入公田。他們下到田地裡,撥開層層麥浪,拔出了銅劍和戈戟等,埋首收割起麥子來。

    計僑也默默站到了趙無恤的身邊,他感嘆道:「也只有君子治下,才能見到這鑄劍為鐮的情形啊……」

    趙無恤的手習慣性地想去摸了摸腰間的銅劍,卻發現自己並未懸掛。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上位者想要領地安如磐石,所依靠的,無非是粟麥而已,這一點,無論在位的是堯舜還是桀紂,都無區別。請先生去告訴鄉吏和國人們,三老成巫已經在社廟殺牲祭祀雲中君,今日,雨必不降!」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6 22:45
    第111章 暴雨將至

    說罷,趙無恤也尋了一把普通的銅戈頭,下地割麥去了,他的動作生疏,實際效果或許不大,但卻激發了所有人的熱情。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見自家主上親力親為,國人們發出了陣陣歡呼,而士卒們也更加賣命。

    只要有君子在,無論何事,都能辦成!半年來的耳渲目染,成邑國人和趙兵們竟已經生出了這樣的潛意識。

    成氏莊園的望樓上,成翁高舉雙手,望眼欲穿,吐訴著惡毒的詛咒,他希望暴雨降臨,將整個鄉的麥子統統倒伏摧毀。

    而鄉中的社廟裡,成巫戴著儺面,手持木鼓和野稚尾巴,跳起了癲狂的舞蹈,祈禱「覽冀州有餘,橫四海焉窮」的雲中君再享用片刻他獻上的新鮮血食,不要那麼著急降臨凡間。

    雖然隔著數里,但他們的聲音彷彿匯在了一起,直達天穹。

    「雨至!」

    「雨不至!」

    蒼天彷彿聽到了他們的祈求,有雷聲陣陣作為回應,從遠處的山巒轟鳴而至!

    ……

    烏黑的雲層很低,彷彿要壓到地表似的。

    成鄉外的一個山崗上,有兩個人影正在向上攀爬,一個是身穿素稿,頭佩玄幘的美麗少女,另一個是手持銅鍤的靈巧少年。

    竟是趙無恤的侍女薇,和她的弟弟敖,在這搶割麥子的關鍵時刻,兩人卻瞧準了巡邏的空隙,悄悄出了牆垣之外。

    沉悶的雷聲突然從高空中傳來,嚇了敖一跳,彷彿自己開小差溜出來的事情暴露了,那個滿臉凶相的兩司馬田賁正衝他怒喝。

    自從半年前逃出成氏的殉葬坑後,他在君子的安排下,一直在廄苑做虞喜的騎童,做著飼馬備鞍等事。今日君子有令,所有人都要下田,去幫助國人割麥,敖崇拜趙氏君子,將他的話視若神言,興沖沖地捋著袖子也要參與進去。

    誰知,多日不見的姐姐卻突然走近,將他喊了出來。也不明說是為了何事,逕自帶著他,一路出了牆垣,繞著彎彎曲曲的山路,朝這個山崗走來。

    所以,敖一臉的不樂意,聽到雷聲,他肩膀微微一縮,口中抱怨道:「阿姊,要下暴雨了,這時候帶我到這荒山野嶺來作甚?我還要跟著虞司馬去收割麥子呢……」

    薇沉默不語,纖細的身影只是靜靜地在岩石上行走著,潔白的深衣被泥土弄髒,也毫不在乎。敖嘴裡抱怨著,見姐姐走得微微喘息,又於心不忍,便默默上前,撅著嘴,手卻緊緊地攙住了姐姐。

    被自家弟弟扶住後,薇一陣恍惚,這小半年來,敖又長高了許多,個頭幾乎已經超過了她。

    她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雨夜,家族破落,父親攜帶姐弟倆想南下投奔遠親。誰想卻在附近遭遇流竄的戎人盜寇,除了臨時藏匿的家傳至寶外,財物盡失,父親也死於這個山崗之上。

    她苦苦哀求戎人首領,總算為父親立了墳冢,隨後便連同年幼的阿弟,一起被賣到了成氏……

    前方傳來一陣狗吠,卻是敖的那隻黑犬在前探路,小傢伙的體格也長大了一倍有餘,隱約有了中山獒犬的模樣,它似乎在那邊發現了什麼。

    「阿弟,我們到了,就是這裡。」

    「這是……」翻過山岩後,看著眼前簡陋的墳冢,敖頓時呆住了,那時他年歲尚小,全無記憶。姐姐也曾跟他說起過往事,但往年束縛於成氏,不得自由,所以也未曾來過。

    只見墳冢上,被風吹雨打有些歪斜的木牌寫著幾個字,似乎是手指蘸著血一筆一劃寫上去的,看著十分幼稚。阿姊教過他這幾個字,所以能認出來。

    「邢仲子之墓?」

    薇溫柔地將木牌扶正,輕輕地用袖口擦拭上面的塵土:「對,這就是我們父親的墳墓,敖,你也有自己的氏,你叫邢敖!」

    等敖從這個消息裡回過神來,薇便扶住了弟弟的肩膀,鄭重地和他一起跪下,三度稽首於墳前。

    在拔除墳冢上半人高的雜草,聊表孝心後,敖又被姐姐使喚著,在不遠處的一棵槐樹根後,挖掘了起來。

    泥土鬆軟,必然不是生土,不一會,他的銅鍤碰到了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那是一個腐朽的木匣,俯身取出時,敖的手輕輕一碰,那些木塊便如同最近經常吃的豆腐渣一樣,朽爛脫落,露出了藏於裡面的東西。

    敖認出來了,這是一柄劍,黑紫色的劍鞘用皮革包裹木料,一些好看的花紋雕刻在上面,劍鞘頂端,則用銅錫鑄造成了帶角怪獸的模樣。

    外面的木匣雖然腐朽,但劍鞘卻完好無損,想必是極其貴重的材質所制。

    「這是吾族歷代相傳的寶物,一柄祖先從南方帶來的利劍,它,本來應該傳給你的……」

    「傳給我?」敖突然有些惶恐,他知道,劍是君子和虎賁們才有資格佩戴的武備,而他,僅僅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小騎童,從未敢奢望過。

    「但是阿弟,有一句話不知你聽過與否,匹夫無罪,懷璧其責,吾族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職守和封地,你我還淪為隸臣妾,若非君子相救,早已被殘殺殉葬,做了飄蕩在成邑的冤魂。」

    「所以,我想把這把劍獻給君子,一來報答救命之恩,二來能為你謀一個好的出路。」薇的聲音很溫柔,彷彿在勸說。

    「正應如此!」

    敖捏著拳頭,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對趙氏君子崇拜至極。半年前大桑樹下的一役,君子懷抱阿姊,將她從壞人手裡救回,輕輕交給自己的情形,他永生難忘。

    薇欣慰地閉上了漂亮的眼睛,微微嘆息道:「你能這樣想,便好。」

    ……

    成邑上空的雷聲,已經持續了數個時辰,但卻僅僅是干打雷不下雨。

    驟雨遲遲未至,望樓上的成翁回過頭,眺望整個鄉,金黃的麥田已經被收割完大半。雖然民眾和兵卒都累得夠嗆,但豐收的喜悅卻寫在每個人的臉上,被他們簇擁在中間頂禮膜拜的,正是那趙無恤!

    「這難道是天意麼?」直到最後一捆麥子被運入府庫後,一粒菽豆大小的雨滴,才砸到了成翁遍佈皺紋的額頭上,他頓時絕望了,癱倒在望樓上。

    「阿翁!」

    在侄子成叔的攙扶下,成翁在紛紛揚揚落下的雨絲中,又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他枯萎的眼睛裡閃爍著最後一絲復仇的紅光,口中狠狠地說道:「我還是不服!侄兒,你派人在下宮邑市之日出去告知你阿兄,就說,成鄉麥子已經滿倉,若是仲君子和叔君子不想在冬至時輸掉,就快些想想辦法,我成氏,可為內應!」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6 22:59
    第112章 少虡煌煌 上

    瘦高的虞喜終於在暴雨降臨時回到了廄苑,他將手裡的兵刃往地上一扔,也不回居所,而是直接往乾草堆上一躺,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過去十多年間,他作為低賤的養馬圉人,正是在這夾雜著土腥和馬糞味道的乾草堆裡睡大的。自從被君子提攜,升為兩司馬,得到了自己的居所,睡慣了軟榻,偶爾往稻草裡鑽一次,也是不錯的。

    割了一天的麥子,比在馬背上馳騁了百里還累,今日方知農稼之事艱難,他無力地伸手呼喚自己的騎童:「敖,快拿些清水和吃食來……」

    可喊了半天,小騎童卻依然不見蹤影。

    虞喜只得自己起身,摸著滿頭的稻草和麥殼,疑惑地說道:「那小子去哪了?」

    沒看到敖的身影,卻見今日輪值,冒雨巡視成鄉外圍的井走了進來,他取下頭上的皮胄,翻轉過來,倒了一地的雨水。

    也不知道為何,井永遠苦著臉,陰沉而緘默,他抬起眼看著虞喜道:「不必找了,你那騎童悄悄和君子的女婢出了成邑,回來時正好被我抓到,現在正跪在君子面前認錯呢!」

    ……

    在鄉寺後的小院裡,剛剛從府庫中歸來的趙無恤,心中也充滿了疑惑。

    就在方才,井前來稟報,說是他的侍女薇和騎童敖出了牆垣,歸來時被抓了個正著。

    現如今,那姐弟倆人已經被遣送了回來,不待趙無恤問話,便自己跪倒在雨幕之中。

    這態度,讓趙無恤更是困惑不解,正是收麥的緊要時刻,他們冒著雨出去做什麼?

    難道,是要逃跑?

    可趙無恤自覺並沒有什麼虧待她們的,甚至,他從未將薇視為隸妾,與來自下宮的良家女侍女媛一視同仁。

    當初也是姐弟兩人苦苦哀求,說舉世無親,再無去處,趙無恤才讓她們留下的。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告知他一聲,又有何妨?若是要走,他說不定還會給予錢帛路費。

    雖然,心裡可能會有一些不痛快。

    畢竟薇侍候了他半年有餘,這麼一個美貌的女孩天天在身邊貼身相伴,他趙無恤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心又不是石頭做的。要說一點感覺沒有,那是假的,要說喜歡?卻又不是。

    大概只是男性的佔有慾在作祟吧。

    無論如何,事情總得問清楚,於是,他從席上站起來,冷聲道:「還在雨裡呆著作甚?還不扶你姐姐進屋來避雨。」

    敖唯唯諾諾地答應了,想攙扶姐姐起身,薇卻不動,反倒拉著敖,一齊跪倒在雨中向趙無恤稽首;隨後起身登階,再稽首;上堂後又三稽首。

    在鄭重的三稽首後,她嘴角輕抿道:「下妾有罪,懇請君子饒恕。」

    薇的烏髮都被雨水淋濕,一束一束的,白皙的額頭也沾了泥土,一雙大眼睛變得更加水靈動人,惹人憐惜。

    看著她面色蒼白,渾身還在微微顫抖的模樣,趙無恤於心不忍,聲音不由得變得柔和:「你何罪之有?」

    「下妾,對君子隱瞞了身世……」

    「哦?」雖然早已和計僑猜測,能識文斷字,還知道「結草」這個生僻典故的薇,可能是位從小受過教育的沒落貴族淑女。但半年來,趙無恤忙這忙那的,也沒心思八卦此事,既然薇不說,他也就沒有追問,只是靜靜等待她坦白的那天。

    沒想到,卻是選了這樣一個陰霾暴雨的日子。

    「任誰都有難言之隱,這哪有什麼功罪之分,你若是願意說,便說出來吧。」

    「請君子稍安,下妾前些日子見君子之劍折損,便自作主張,違了禁令出邑,想將這家傳之物取回,獻予君子。」說完,她抬起頭來,目光斜斜望去。

    被巡視的趙兵抓住,攜帶的兵器自然是被繳械了。

    像個雕塑一般,站在一旁耳觀鼻鼻觀心的衛士穆夏,聞言後才有所動作,他緩緩走過來,恭敬地呈上了一柄帶鞘的劍。

    「這麼說來,今日她和弟弟跑出牆垣,卻是為了取這把劍?」

    如此一來,趙無恤稍稍安心,他接過那劍,入手掂量了下重量,不算沉,連帶劍鞘,也就一公斤出頭。

    劍鞘呈黑紫色,用塗了防腐漆料的皮革包裹著梓楠木料,雕刻在上的雲雷紋和饕餮紋糾纏在一起,直達劍鞘頂端。銅和錫鎏金錯銀,鑄造成了帶角龍獸的模樣,劍柄由烏絲緊緊纏繞,入手冰涼。

    趙無恤不由得被這劍鞘獨具特色的造型吸引了注意力,看得出,它極其貴重,絕不是一般士大夫能擁有的,對薇的身世,也越發好奇了起來。

    他又不是那買櫝還珠的鄭國人,更想知道里面是什麼情形。便一手拿著劍鞘,一手握劍柄,緩緩將劍抽出。

    雪藏已久的寶劍徒然出鞘,頓時鋒芒畢露,青金色的寒光幾乎刺得他睜不開眼!

    當完全抽出後,趙無恤孰視之,沉默良久後,才忍不住出口讚歎道:「好劍!好一把煌煌寶劍!」

    只見此劍長約兩尺半,寬約四分之一尺,脊在兩從間凹陷,從寬斜,前鍔狹,厚格呈倒凹字形,格飾錯金嵌綠松石獸面紋,圓形劍首飾雲雷紋,兩刃反射著青金的光芒。

    他又見劍脊上有錯金銘文二十字。

    「吉日壬午,乍為元用,玄镠鋪呂。朕餘名之,謂之少虡(ju)。」

    「玄镠」和「鋪呂」為制劍的金屬材料錫銅;朕是我的自稱,先秦無論尊卑都可自稱朕,到了趙無恤的遠房親戚秦始皇時,才成了皇帝專用。

    銘文的大意為:壬午這天吉日,做了這把好用的劍,做劍的原料是錫與銅。我給這把劍起了個名字,稱他為「少虡」。

    「少虡……」趙無恤唸著這生僻的名字,虡讀ju,正是劍柄上雕飾的那怪物,是一種傳說中鹿角龍首的神獸名。

    如此精美卻不失銳意的劍,不知道該有多鋒利?

    他一時心癢,便伸手朝案几一斬,只聽噗呲一聲,那硬木製作的案几,連同上面的一個銅盤,都齊齊斷裂。

    而劍鋒,竟然毫髮無傷!

    趙無恤嘖嘖稱奇,讚道:「吾聞天下名劍,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匜(yi),當如是也!」

    他沉浸在對寶劍的驚豔中,過了一會,才想起侍女薇和她弟弟還跪在地上,連忙收劍入鞘,走過去單手攙扶起少女。

    「你這次與敖出邑,就是為了取劍?這劍,是從何而來?現在能否告訴我,你究竟是何人?」

    薇露出了羞澀的笑容:「君子,下妾就叫薇,不過,父親在世時,經常稱妾為薇羋(迷)……」

    「羋姓女子,你是楚國人?」趙無恤也沒料到,薇的背景,居然離這裡那麼遠。

    薇低垂著眉眼道:「下妾的先祖早在數十年前,便離楚入晉,其名諱,就銘於劍鞘上。」

    趙無恤低頭仔細一看,卻見被雨水徹底洗淨泥土的劍鞘上,的確還刻著一行飄逸的楚國鳥篆文字。

    他認了半天,才輕聲念了出來:「子靈自作用劍,子孫永葆是用!」

    那個字為子靈的人,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攪風攪雨的人物,天下聞名,趙無恤又豈能不知?

    他頓時瞳孔一縮,想到這個家族言之鑿鑿的傳聞和詛咒後,扶著薇肩膀的手,也不由得微微鬆開了。

    對趙無恤的反應,薇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笑了,笑得很淒美:「君子既然已經知道了,還敢留下妾在這院子裡麼?」

    ……

    ps:

    晉吳鑄銅兵,火焰生冷霜。

    季子掛劍處,王侯盡北望。

    五霸出七雄,湛瀘對魚腸。

    太阿誰倒持,巨闕爭崩狂。

    最是龍淵怒,赤霄斬蛇邙。

    干將今安在?少虡獨煌煌!

    春秋名劍非常多,逼格最高的自然是魚腸、干將、莫邪這些兩字寶劍。但出土的實物,就「少虡」一把,而且還是在山西出土的哦,時隔兩千年,再露鋒芒,光外觀就美到哭。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6 23:01
     第113章 少虡煌煌 下

    「今日方知,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好劍!」

    半個時辰後,驟雨初歇,王孫期,計僑,羊舌戎等高級幕僚齊聚一堂。

    地上,羊舌戎那把用來實驗的制式佩劍已經被輕鬆斬為兩段,他也不可惜,只是看著鋒利的少虡劍入神。

    趙無恤也微微有些興奮,他說道:「按我的女婢薇所言,這的確是申公巫臣佩戴的寶劍少虡,三位或博學,或善於劍術,或通曉典籍,可知道這劍,價值幾許?」

    雖然侍女薇聲稱此劍是效仿季子掛劍,獻予無恤,以報答救命之恩的。但趙無恤仍然覺得有些不妥,還是先問清楚這劍的價值為好,他心裡也好有個底。

    精通算學上計的計僑當然最有資格來回答這個問題,但他聽趙無恤問此劍價值,卻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般。

    「君子,僑也聽說過關於巫臣佩劍的傳聞,此劍是他作為晉國行人,前往吳國時,請一位越人劍匠所鑄造。那匠人雖然沒留下名字,但他的侄子卻天下聞名,君子可知道是誰?」

    趙無恤沉吟道:「吳越劍匠……莫非是大名鼎鼎的歐冶子不成?」

    「正是!十年前,歐冶子為越王允常鑄劍,鑿赤堇之山,破而出錫;竭若耶之溪,涸而出銅;據說鑄造前有雨師前來掃灑,有雷公擊橐助威;鑄造的過程中,則有蛟龍出淵為其捧爐,天帝降臨幫他裝炭!」

    眾人咂舌:「先生所說,太過誇張了罷,這如何可能。」

    計僑捋著鬍鬚一笑:「過程或有誇張,但所鑄的寶劍之名貴鋒利,卻沒有絲毫誇大!歐冶子鍛劍,領悟了天道之精神,洞悉其伎巧,他鑄劍有五,均為天下神兵,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

    趙無恤接話道:「吾只知道魚腸,傳聞十年前由吳公子光和伍子胥尋來,贈予刺客專褚。專褚以此劍藏於炙魚腹中,以獻魚之機,刺殺吳王僚,當場貫穿厚銅甲三層,透胸而出,可見其鋒利。」

    精於劍術,對吳越的名劍也略有耳聞的羊舌戎補充道:「據說如今湛盧在楚,勝邪、魚腸在吳,巨闕在越,純鈞則不知所蹤。」

    「那計先生說的這些,與這把少虡有何關聯?莫非它能與以上五劍相提並論?」

    「僑只知國野傳聞,不知劍之技藝,還是請羊舌司馬為君子解惑罷。」

    在擅長的事情上,平日話不怎麼多的羊舌戎當仁不讓,他應道:「君子所說不錯,歐冶子的技藝是其舅父傳授,他的舅父,正是鑄造了這把少虡劍的人,用的工藝和材料,和歐冶子沒有什麼區別!」

    「君子且看,此劍中脊及兩從,由不同成分的美金(先秦人對青銅的稱呼)嵌鑄而成。中脊含錫較低,以確保劍的韌性;而劍的刃部和鋒部含錫較高,確保劍的殺傷。」

    「在澆鑄時,先澆鑄劍體,再在劍體的基礎上鑄接劍格、劍柄和劍首,中部還要留有凹槽單獨澆鑄,然後再嵌進去。故,從劍脊到劍從,因材質差異呈現出明顯不同的顏色,此技藝非一般人能鑄,之所還要錘煉數十天,方能得到一柄好劍。」

    趙無恤前世今生,對冶煉之類的事情不是很懂,只是知道點皮毛,對此他一直引以為憾,因為若是能加速鐵器的改進,也是一樁美事。如今看來,只能依靠這時代的巧匠們了,因為據說歐冶子,在十多年前就已經開始鍛造鐵劍!

    至於銅器,春秋晚期的銅器銅兵,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已經是登峰造極的程度了,想改進?談何容易。後世用最先進的技術,想復原一把越王勾踐劍,都何其難也。

    此刻他彷彿受教一般點了點頭:「這麼說來,此劍的確可以與魚腸、巨闕等天下名劍相提並列。」

    而他最初的問題,最後也從計僑那裡得到瞭解答。

    「君子有所不知,如今,采美錫的赤堇之山已合閉,采美銅的若耶之溪深而不測,無人再敢一探。加上歐冶子已死,無人能繼承其技藝,就算有人傾城量金,珠玉竭河,仍然是有價無市,不能得此一劍。」

    「說無價之寶,或許有些誇張,但僕臣卻知道,那巨闕劍,曾有楚國令尹用有市之鄉兩座、駿馬千匹、千戶之都二城,以它們來交換,卻是被越王斷然拒絕的。他說這些東西比起巨闕,不足言哉!君子的少虡劍,也應當相差無幾。」

    趙無恤心中苦笑,得,這份禮物,也實在是過於貴重了。至少,現在就算他把成邑轉手賣了,再搭上整個下宮,才夠買下半柄劍,這人情,也實在忒大了點。

    不過,他心念微動,又問道:「那此劍,比起范氏的御龍、劉公、獬豸三劍如何?」

    三人知道,自己主君還為上次在泮宮中私鬥時,佩劍被一斬而斷的事情耿耿於懷。

    羊舌戎如實回答道:「僕臣學劍時,聽說過一句話,吳越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也就是說,離開了吳越,雖然工藝相同,但匠人鑄造出的劍,其質就大大降低。」

    「少虡劍,是歐冶子的舅父在吳地親手所鑄;而范氏三劍,不過是請了幾個吳越的二流劍匠,北上晉地所鑄,或許至今時間更短,或許更加華麗,可論內質,比起少虡來,不值一提!」

    趙無恤吁了一口氣,雖然少虡劍的所有權還沒完全歸他所有,但自己總算也能佩戴天下名劍了,這是春秋時代,每個尚武男子的一生之願!

    「難怪,劍身與銘文歷經數年深埋,無鏽無土,猶似新作一般。吳中名劍,入土復出,湛然如秋水,鋒刃隱驚雷,流轉至今。」

    計僑和羊舌戎聞言,很上道地一齊拱手向趙無恤慶賀道:「恭喜君子獲此神兵!」

    無恤謙遜地擺了擺手道:「此言差矣,這劍並非我所有,而是巫臣後人,侍女薇和騎童敖的東西,當為其宗族世代相傳,我只是替他們保存罷了!」

    他說得很認真,讓羊舌戎和計僑面面相覷,王孫期則因為趙無恤面對寶劍,卻仍然不顯貪婪,而露出了讚許的神情。

    「這麼說來,君子半年前所救的殉葬隸妾,竟然真的是巫臣的後人,當然,也就是夏姬的後人……」

    王孫期方才不發一言,原來,他擔心的,卻是這個。

    在場眾人,除了趙無恤外,都沉默了下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出於巫臣之口,關於夏姬的預言和詛咒……

    ……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6 23:03
   第114章 夏姬巫臣

    見三人沉默,趙無恤微微沉吟,念起了典史上的一段記載。

    「夏姬者,陳大夫御叔之妻,夏征舒之母也。其狀美好無匹,內挾伎術,蓋老而復壯者。公侯爭之,莫不迷惑失意。」

    一向惜墨如金的列國史書,對神秘的天下第一美人夏姬,卻花費了許多篇幅來記載。古板的史官們在描述這個女子時,彷彿都變成了八卦專家,這讓趙無恤有些啼笑皆非。

    夏姬是鄭穆公的女兒,生得極為美豔,雲鬟霧鬢、剪水秋眸、肌膚勝雪,可謂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據八卦的史官們統計,前後共有九個男人因她而死,號稱是「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

    她未出嫁時,便與自己的庶兄鄭靈公私通,或許真是兄妹有違天道,不到一年,剛繼位的鄭靈公就因為一鼎王八羹,被臣子弒殺死了,算是被斬於夏姬裙下的第一人。

    後來,她嫁給了食采邑於株林的陳國大夫夏御叔,夏姬之名也由此而來。沒過幾年,正值壯年的夏御叔暴病而亡,有人就說他是死於夏姬的「採補之術」,此為第二人。

    未亡人夏姬孤守株林,如何耐得住寂寞,丈夫孝期未滿,她就又有新歡了,這次,竟然一口氣勾搭上了三個。

    國君陳靈公,大夫孔寧、儀行父,三人經常出入株林,與夏姬,時不時來場四p大戰,解衣共寢。

    此時夏姬已經年近三十,卻仍然肌膚柔膩,芬芳滿懷,歡會之時,宛如處女。她使出了渾身解數,有少女的羞澀,表現出弱不勝情的模樣;有美婦的溫柔,展示出柔情萬種的態勢;更有妖姬的媚蕩,流露出分外的新鮮,將一君二大夫迷得神魂顛倒。

    這三個君臣玩得高興,居然在上朝時,還會悄悄在冕服深衣裡穿著夏姬贈予的貼身「」,偶爾露出一角,互相調侃嘲謔,陳國朝堂頓時一片烏煙瘴氣。

    國人們十分不滿,作歌諷刺道:「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

    夏姬的兒子夏徵舒漸漸長大知事,聽在耳中,看在眼裡,不忍見母親所為。只是礙於陳靈公乃一國之君,無可奈何,每次聽說他們要到株林來,就託辭避出。

    但有一天,卻實在沒避開,還被昏君亂臣三人拉下來陪酒。

    酒酣後,三人還戲弄起剛剛行冠的夏徵舒來,陳靈公勾肩搭背對儀行父道:「我看征舒長得像你啊。」

    儀行父醉醺醺地回答:「非也,他長得更像君上。」

    說完哄堂大笑,這是把夏徵舒說成自己的便宜兒子了。

    夏徵舒勃然大怒,三人罷酒出門時,他便伏於廄苑門楣外,開弓射殺陳靈公。

    隨後夏徵舒腦門一熱,仗著自己是陳國司馬,掌握軍權,居然自立為國君。孔寧、儀行父跑得快,保住了小命,可在國內名聲敗壞呆不下去,就溜到楚國求救去了,這兩人最後也沒得善終,加上陳靈公,夏姬一式三殺,拿下五個人頭。

    此時的楚國,已經從三十年前城濮之戰的失敗陰影中走了出來,特別是國君楚莊王,雄心勃勃,他「無日不訓國人」,幾年前就去成周問鼎之輕重。

    但是,欲取代周朝,必先稱霸諸侯,欲稱霸諸侯,必得壓倒晉國,征服鄭、宋、陳、蔡等中原小邦。

    於是陳國內亂便引來了楚莊王的干涉,陳人不堪一擊,夏徵舒被亂劍剁為肉糜,殘塊懸於陳南門之上,這是第六個因夏姬而死的人。陳國也就此滅亡,成為了楚的一個「縣」(幾年後又被楚復國)

    而夏姬則成了戰利品,又引發了楚國君臣長達十年的爭風吃醋。

    楚莊王也算是見多識廣,宮中鄭衛蔡越美女無數,卻唯獨沒見過夏姬這麼妖嬈美貌的。當一身素稿的夏姬從帷幕中走出後,他頓時看直了眼,忍不住就要當場納夏姬入宮。

    這時候,故事真正的男一號,申公巫臣(申公是官職,即申縣的縣公)出場了。

    他一本正經地勸諫楚莊王道:「大王來此是平定陳國的內亂,目的是號召天下諸侯誠服,現在如果納了夏姬,天下人就會說您此行是為了美色,請您三思。」

    話不在多,只要點到痛處就行,楚王不愧是胸懷大志的英主,雖然對夏姬眼饞得不行,但也能忍了。

    巫臣才把楚莊王忽悠了過去,莊王的兄弟,司馬子反又出手了,也要強納夏姬。

    巫臣少不得又義正辭嚴地勸子反道:「這個夏姬,是不祥之人!」

    「司馬且看,與她私通的哥哥鄭靈公因此夭折,之後又克殺夏御叔,導致陳靈公被弒,兒子夏征舒也被戮殺,孔、儀二大夫出奔,還讓陳國滅亡,你見過這麼不祥的女人麼?天下的美婦人多的是,任君擷取,君貴為司馬,有今天的成就可不容易,何必想不開去招惹她,自找晦氣?」

    於是,司馬子反也被忽悠住了,但一旁的楚莊王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巫臣勸一次,那是出於忠心,可一旦有人打夏姬主義,你就跑上去說她如何如何可怕,如何如何不祥,千萬不能納入房中,你自己的企圖,恐怕也不單純吧?

    帶著本王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的心思,楚莊王大手一揮,作主將已經年過三旬,卻依然柔嫩如少女的夏姬嫁給了大夫連尹襄老。巫臣省得年年壓針線,到頭來卻為人做了嫁衣。

    夏姬沒有辜負巫臣對她身上那神秘詛咒的預言,過了兩年,晉、楚決戰於邲,楚國全勝,莊王飲馬黃河,終於成就了霸業。

    然而新得美人,還沒好好睡上幾次的大夫襄老卻被晉卿知首射死了,屍體也被虜回了晉國,成為斬於夏姬裙下的第七人。

    這回,巫臣對夏姬是個不祥之人描述,人人都信了,男人們一個接一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又一個又一個莫名其妙地遭遇不測,禍及邦國宗族。可帶毒的果子最為誘人,後來者,卻仍然像飛蛾撲火一般絡繹不絕。

    襄老的兒子叫黑要,早已對自己美貌的後母眼饞已久,於是就強行將夏姬佔為己有。這在春秋時還專門有一個名詞,叫做「烝母(zhēng)」,與「報嫂」搭配。這是華夏遺留的上古婚俗,納後母和寡嫂為妾,在當時貴族圈子裡,可謂是家常便飯。

    巫臣這時候,也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雖然嘴上說夏姬是個不祥的女人,可內心卻對她唸唸不忘。眼看夏姬落入了她繼子的手裡,巫臣氣得不行,為了重新獲得美人,他開始了一個謀劃。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6 23:05
   第115章 賞罰分明

    巫臣的計謀就是,以幫助夏姬獲取亡夫襄老的屍體為名,讓夏姬先去鄭國等待。

    接著,他又借出使齊國之機,收拾金爰幣帛,離開了楚國。為了美人,他毅然拋棄了縣公的職守和封地,拋棄了宗族,背叛了邦國,攜帶夏姬私奔。

    趙無恤在心裡一算,這時候距離巫臣初見夏姬,大概已經過去了十年。夏姬也有四十餘歲,快到人老珠黃的年紀,卻能讓巫臣如此痴情,在趙無恤看來,這絕對是真愛了。

    倆人本來打算到齊國去,但齊國剛剛在鞌之戰裡被晉國打的慘敗,考慮到自己十分需要強大的政治力量庇護,便最終選擇了晉國。正所謂楚有材而晉用之,晉侯封巫臣為邢地大夫,並予以重用。

    巫臣的出奔震驚了楚國上下,司馬子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被巫臣這貨糊弄了整整十年呀!他又嫉又恨,於是強烈建議年輕的楚共王和晉國交涉,重金賄賂,好讓他們禁錮巫臣。

    但楚共王考慮到晉楚敵對,對方可能不會買帳,而且巫臣在楚國也作出過很多貢獻,就沒答應。

    過了幾年,對「奪愛之恨」唸唸不忘的子反,聯合幾個也對夏姬垂涎已久的大臣,攻伐巫臣在楚國的族人和黑要氏族。滅其門,分其室,以洩私憤,倒霉的黑要就這樣成了第八個死鬼。

    遠在晉國的巫臣聽說後,極其悲憤,他下書給司馬子反說:「你以讒慝貪婪從事國君,而且多殺無辜者,我在此發誓,必定要讓你疲於奔命而死!」

    當時,巫臣建議晉國扶持南方的吳國,好在楚國的後院江淮一帶燒起一把火。他兩次出使吳國,遊說吳人,讓他們感受到姬姓宗親的善意,使其成為楚國的死敵,還教他們戰車方陣的作戰方法,並把一個兒子留在那裡。

    少虡劍,也就是那個時候,巫臣請歐冶子的舅父所鑄造,子靈,就是他的字。歲月輪迴,時光流轉,時隔七十年後,如今,居然借巫臣和夏姬後人之手,交付到了趙無恤的手中。

    追憶完了夏姬和巫臣的往事後,趙無恤慨然而嘆道:「昔日子靈佩戴它縱橫列國,強吳弱楚,曾經的風雲際會,真是令我神往。」

    經過巫臣的努力,晉吳聯盟初步形成,吳國攻擊楚國側翼,成為楚國大患。司馬子反果然在國都和吳境間一年七次來回,疲於奔命,楚國就此被削弱。十年後,在鄢陵之戰被晉國擊敗,子反自殺而死,成了夏姬裙下第九個冤魂。

    夏姬,這個女人用她柔弱妖媚的嬌軀,推動了歷史的多米諾骨牌,引出這一連串的事件,其過程和結果,只能以歎為觀止來形容。

    陳因其而幾乎滅亡,楚因其而疲於奔命,吳因其而崛起於東南。

    三年前,吳師終於攻破了楚國都城,將華美的章華台焚燬,也為夏姬這只花蝴蝶扇扇翅膀,造成長達百年的歷史動盪,畫上了一個句號。

    但夏姬身上神秘的詛咒卻還沒有消失。

    羊舌戎苦笑道:「算起來,我家與申公巫臣一系,也算是親戚。」

    趙無恤自然清楚,羊舌氏和邢氏的恩怨糾葛,可不止親戚倆字那麼簡單。

    那是幾十年前,申公巫臣和夏姬的後人繼承了邢地,以邢為氏,已經從北奔的楚國流人變成了晉國大夫。

    晉平公要把巫臣家的女兒嫁羊舌氏的叔向,遭到叔向母親的強烈反對。她重申了當年巫臣的言辭,並說家祝預言,夏姬的容貌連帶身上的不祥,已經被她的女性後代們繼承了,不能娶為妻子。容貌特別出眾的女人是「尤物」,尤物必敗家。

    但君命難違,叔向最後還是娶了巫臣的女兒,她為叔向生了個兒子,取名羊舌我。

    邢氏的繁榮並不持久,因為一起爭地的訴訟案,第三代邢大夫攻殺了公然索取賄賂,胡亂判案的羊舌叔魚。又因此被大舅子叔向判定為有罪,伏誅,陳屍於市。

    邢氏一脈就此衰落,傳到後邊,已經散落皂隸裡閭,悄無生息,其唯一的子孫薇和敖,居然輾轉淪為成氏的殉葬隸妾。

    羊舌氏也沒好到哪去,夏姬留下的不祥詛咒也再次發作了,和叔向母親預言的一樣。十多年前,叔向的兒子羊舌我,因為在政治鬥爭中站錯了隊,真的被魏獻子滅了門,領地被六卿瓜分殆盡……

    在場三人都盯著趙無恤看,欲言又止。

    趙無恤當然知道他們想說什麼,那意思明白的很:夏姬後代的女子,在繼承了她的美豔的同時,卻也沾上了祖先的不祥,這樣的女子,君子你還要留下麼?

    無恤記得,就在半個時辰前,他看著薇的眼睛,先是板著面孔,做出了這樣的處置。

    「你與敖違我禁令,私自出鄉,縱然有獻劍之心,但過歸過,功歸功,不可不罰。」

    薇的身體微微顫抖,她以為,君子這是真的要趕自己走了。

    「你們姊弟本月各自有兩石粟麥,三升豆汁,作為懲處,盡數減半。」

    薇有些吃驚,她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睛看著趙無恤。

    無恤伸手輕輕扶著薇柔弱的肩膀,聲音變得溫和起來。

    「至於你的出身,余已經知道了,但不會因此趕你離開。」

    薇睫毛微微顫動,「君子就不怕麼?下妾可是一個不祥之人。」

    趙無恤不以為然。

    「謬矣,人皆言紅顏禍水,夏商宗周之衰亡,世人無處發洩憤恨,就統統怪到妹喜、妲己、褒姒的身上。」

    「但息國之亡,也可以怨給息媯,但為何息侯得之則亡,楚文王得之則霸南國,令尹子元求之亦亡?前後差別如此之大,問題到底是出在男子身上,還是女子身上?」

    「巫臣說夏姬不祥,卻為了追求她而苦等十年,鍥而不捨之,由此可知不祥之說,乃是巫臣布下的幌子。女子何辜?何必以宗族社稷的存亡繫於其一身?興旺則無功,敗亡則有罪,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麼?」

    美麗從來就不是原罪,欣賞美麗更不是罪過,可一旦和權力與結合,就會變得走樣。歸根結底,還是那些亡國亡家的君主們鎮不住後宅,沒搞清楚社稷和後宮輕重的緣故。

    他將玄色大氅披在薇的身上,用葛巾擦拭她濕漉漉的頭髮,而少女則未語而淚先流,抽泣了起來。

    「泰誓言:牝雞無晨。余的命運,趙氏的族運,自然有我這個男人的手去擎扶,爾等小女子,就在庖廚居室裡忙你們的吧,操心那麼多作甚?你還不如好好想想,在口糧減半後,要如何熬過這個月。」

    薇破啼而笑,她平日裡和弟弟省吃儉用,一個月的存糧,還是有的。

    平生第一次被如此溫柔對待,她不由得有些痴了。

    卻聽見趙無恤繼續說道:「現在,過已經罰了,功卻未賞,所以從下月起,我會給你一個不一樣的身份……」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6 23:54
   第116章 存滅繼絕

    當時的話,趙無恤對他三個最信任的下屬,又挑著重點複述了一遍。

    他之所以先罰而後言賞,也是為了表明一個態度:自己貼身的親近之人違背禁令,哪怕有難言之隱,哪怕有大功勞,也要受罰。

    至於所謂的不祥……

    他坦然一笑道:「若這種不祥還能隔代相傳的話,那我趙氏,豈不是也沾上了莊姬的不祥之氣了?」

    談及趙氏的黑歷史,計僑、王孫期、羊舌戎作為臣者,頓時無言以對。

    三人面面相覷,將一肚子的勸諫收了回去,君子本可以將此事隱瞞,卻開誠布公地對他們說了出來,正是對他們的信任。這說到底,還是君子的私事,平日君子也從未因沉溺於女色而忘了政事,他們非要贅言的話,反倒不美。

    最後,趙無恤又撫摸著寶劍少虡嘆道:「子靈兩次出使吳國,晉國稱霸,他功不可沒,其後人若是流散民間,讓邢氏斷絕了香火血食,就太過分了。那對姊弟私出鄉邑,我已經懲戒過了,但獻劍之功,卻未賞之,三位可有何建議?」

    卻是王孫期首先站出來建言道:「君子何不效仿趙成子扶持韓厥之舉。」

    此話讓趙無恤心中一動。

    韓氏本為晉國曲沃一系的公族,封在韓地,卻因為在晉文公歸國時站錯了隊,開始走向低谷。

    家主韓輿早喪,兒子韓厥尚在襁褓,家道中衰,甚至一度丟掉了封地。但比起同一時期徹底衰落的胥氏、狐氏等,孤苦無依的韓厥卻是幸運的,他被仁慈寬厚的趙衰扶助,名為趙氏家臣,實則等同於養子。

    趙韓兩家的親密關係,由此而始,數十年後的下宮之難,韓厥投桃報李,反過來拯救了趙氏孤兒,被世人傳為美談。

    對王孫期這個「存社稷,繼絕世」的建議,趙無恤再同意不過。

    「然也!名士之後,不能埋沒在廄苑當中,我定要將敖培養為一個精通六藝的士人。」

    這也算是對薇和敖十多年苦日子的一點寬慰。

    「至於其姊,我自有安排。鬼神之言,敬而遠之,此事到此為止,諸位想說的話,我已經知道了,會謹慎而惜身,凡事皆會保持一個度的。」

    三人又讚歎了一番君子仁慈,扶助名士後裔,是仁德的舉動,必有回報。至於對薇的處置,他們不再多嘴,而且,這意思不是明擺著麼?

    在他們告辭後,趙無恤也回過味來了,今天自己說的這番話,在旁人聽來,好像一副要收薇做滕妾的架勢……

    但是,他無奈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骨,雖然長得如成年人般高大,但仍然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太早了些吧,在一個月的懲戒之後,先恢復她邢氏淑女的身份罷。

    ……

    時間進入了四月底,和趙無恤說的一樣,薇身上所謂的「不祥」沒有發揮半點作用,反倒給他帶來了連續不斷的幸運。

    麥子豐收後,隨之而來的是長達半旬的晴朗,濕潤的麥粒被曬得乾燥金黃,成邑處處散發著陽光和麥子的芬芳。這是豐收的味道,國人野人們忙著用工具「連枷」打穀,累得滿頭大汗,卻仍然一臉的笑容。

    「托君子之福,今年,不會有人挨餓了!」

    那個固執的桑羊翁,經過對冬種期間代田法的觀察,徹底服氣了,他的那幾十畝「對照田」的小麥畝產量,只是代田法的一半。他既然服軟,甘心為無恤驅使,趙無恤便投桃報李,授予他力田之鄉吏職位。

    這一職務是他新設立的,專門負責改善代田法和漚肥技術,指導國人耕作,並研究改造農具,為五月時的夏種粟米做好準備。

    計僑也應了趙無恤的要求,願賭服輸,在鄉寺外開了一間學堂,專門教授識字和數科。趙無恤雖然急需培養出一批能夠協助計僑的數科人才出來,但他也知道,搞教育,沒有兩三年是不可能見成效的。

    當然,目前僅僅招收士和國人子弟,只第一天,拜師的束修就收了滿滿半屋子,趙無恤踱步進去一觀後,笑著說足夠計僑及其家人吃到臘祭了。

    不過,各裡雖然都有孩童送來,但從人數上就能看出,各裡對於識文斷字和學習籌算之術,熱情程度不一而足。

    其中以竇裡的孩子最多,竇彭祖作為名義上的鄉司徒,實則是被計僑架空的。但他也參與了大大小小的事務,深知數科對於君子事業的重要程度,是一個容易受到拙拔的好門路,便鼓勵自己宗族的少年們入學。

    甲裡作為開化僅有百年的狄人,嫻熟弓馬射獵的少年們對整天跪坐在學堂裡興趣不大,反倒是擠破了頭,想要加入趙無恤的輕騎士兩。

    雖然他們人數不少,熱情很高,但可供騎乘奔馳的戰馬卻沒那麼多。所以無恤乾脆新組建了一個材官兩,專收身材高大修長,擅長射箭的人。

    桑裡則比較傳統,世世代代致力於耕田種地,對漚肥代田更感興趣。

    而佔了全鄉人口一半以上的成氏四里,在三老成巫的默默滲透下,加上麥子豐收帶來的好處,大多數國人早已倒向了趙無恤。只有成氏大宗的莊園依然封閉自守,與鄉寺若即若離。

    之前的冬種被成氏大宗抵制,如今報應不爽,全鄉麥子豐收,成氏莊園外的私田在春天種的粟米,卻依然是青黃不接。聽說莊園牆垣之內,早已是一片怨聲載道了,一些地位較低的族人十分不滿。

    趙無恤覺得,在拖了這麼久後,將成氏的問題徹底解決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而突破口,還是要在成巫身上。

    成巫作為鄉三老,負責掌控祭祀神權,昔日成邑固執的國人們,現在對趙無恤言聽計從,也有他不斷洗腦,將趙無恤的各種行為神化的功勞。

    什麼,汝等說趙氏君子連種地、糞田這種小事都要管?還對陶、木、石等工匠們的技藝指手畫腳?

    汝等知不知道農稼之術,還有百工所制的器物,都是神農、陶唐、后稷這些聖賢的創造?

    上古之時,有智慧的賢人創造器物,心靈手巧的人循其法式,守此職業世代相傳,叫做工。熔化金屬而製作帶利刃的器具,使土堅凝而製作陶器,製作車而在陸地上行進,製作船而在水上行駛。

    趙氏君子,也是生而知之的大賢!

    成巫對趙無恤的吹噓,成邑的許多國人,還真就信了,看待無恤的眼神也從敬畏迅速升級為崇拜,畢竟半年來,他們見證的奇蹟和享受的好處太多太多。

    而成氏大宗,則被成巫黑化成了邪惡的勢力,一如當年阻擋黃帝的蚩尤,敢同虞舜作對的三苗,阻擋夏後氏行家天下的有扈氏,遲早會被碾碎!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10
     第117章 心腹之患

    「螳螂當車!」成巫是這麼形容自己原先的宗族的,他已經將自己包裝成了幡然醒悟,投效賢主的堪亂之士。一如當年的齊太公,嘗事殷商帝辛,帝辛無道,方才去之歸周。

    另一方面,他也是成邑的「情報總管」,在趙無恤的授權下,像一隻八爪蜘蛛般,利用宗親關係、登門卜筮等機會,將絲網佈滿成鄉。

    所以上次在鄉寺開磨菽豆時,幾名成氏族人前腳才開始散佈謠言,後腳就有人向成巫告密。

    牆倒眾人推,有幾個成氏大宗還保留的豎人侍女,只需要升米斗糧的收買,加上成巫空口的許諾,就能化身為他的小小鳥兒。每天十二個時辰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牆垣裡的成氏主人,那些不滿、憎恨、陰謀,都會第一時間通報成巫。

    於是,趙無恤從中得知,成翁最近似乎在謀劃什麼,在下宮集市的日子,還派人出鄉,和他在趙仲信麾下的大兒子成何有往來,似乎是想對趙無恤剛剛填滿麥子的府庫,做些什麼。

    「這是第三次了。」趙無恤在鄉寺中自言自語道。

    從一開始的拒不出迎,到抵制代田法和冬種,再到這一回,成氏已經連續作死了三次。趙無恤覺得,自己對他們的優容,已經足夠了。

    麥熟之後,他還有許多重要的大事要做,如果放任這個內患繼續存在,便總是要分神。何況,後世有句話,叫做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於是他讓親信虞喜將成巫喊來了鄉寺。

    ……

    黑瘦的成巫臉上畫著神秘的眼影,頭上插三根鮮豔的野雉羽毛,穿著三老的裝束,剛進門下拜,趙無恤便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余近日來翻閱鄧師送來的鄭國刑書,看到裡面摘錄了祭仲說過的一句話,頗有感悟,今日與三老共享。」

    趙無恤盯著成巫,目光灼灼,讓他不敢直視,只能低著頭唯唯諾諾。

    「祭仲謂鄭莊公曰: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心腹之患乎!」

    成巫聽罷,心中一顫,聯想到成氏大宗近來的動靜,君子,這是在暗示他什麼?

    這句話的意思是,凡事要及早處置,別讓禍根滋長蔓延,一滋長蔓延就難辦了。祭仲當時屢次進諫,讓莊公早點找機會,把尾大不掉的弟弟共叔段剷除掉,以免成為大患。

    但春秋的首霸鄭莊公,卻用「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搪塞了過去。

    結合前因後果,趙無恤知道,鄭莊公這個腹黑男是覺得時機未成熟的緣故,所以就玩起了先縱惡導叛,再起兵鎮壓的把戲。

    但趙無恤的情況又有不同,以他現在對成鄉掌控程度,振臂一呼,則千餘男丁可以為他前驅。即便用一些酷烈狠辣的手段,內部也不可能出什麼大亂子。

    所以,是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他露出了微笑,上前幾步,執著成巫的手親切地說道:「鄉三老上任半年,政績斐然,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成翁欣慰族中出了你這等材士,故前日差人來奏報,說是有意將成氏家主之位傳予你……瞧,這是說明此事的簡冊。」

    「家主!我?」

    成巫驚得張大了嘴。這事情,從未聽說,也絕不可能啊,成氏的宗子,明明是趙仲信的家臣成何。

    接過簡冊從頭看到尾後,他很快就明白過來了,頓時額頭冒汗,心中突突狂跳。

    遺書,這是一冊成翁「親筆所寫」的遺書!

    今天的君子,似乎受了那把新獲得的吳中寶劍影響,開始展露鋒芒,暗含殺意。

    趙無恤見他明白了,便意味深長地說道:「余聽聞成翁又病了,三老可否代我上門前去探望?」

    成巫咬了咬牙道:「僕臣明了,這就前去。」

    在他踏出門檻前,趙無恤又幽幽地說了一句話,讓內心依然有些發虛的成巫差點一個踉蹌跌倒。

    「余可不是晉文公,你也不要讓成翁,做衛成公。」

    ……

    趙無恤當然不會讓成巫單獨去做這事,他派虞喜帥輕騎士扈從,像往常巡鄉那樣緩緩出了廄苑。在離開鄉民的視野後,卻又使馬兒銜枚,悄悄在成氏莊園之外散為五個伍,遠遠監控,務必不叫可疑的人逃出。

    又讓田賁、井各自帶步兵兩,隨同成巫入內。

    田賁是個亡命徒,且對成氏極其厭惡,為趙無恤做一些髒手的事情,他樂意之極,而且還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

    井的那一兩秩序井然,是維持穩定的不二人選。

    無恤特別囑咐他們,只除首惡,不許劫掠濫殺,他可不想引發騷亂和哄搶,而是在迅猛一擊後,平靜如水的過渡。

    是的,簡單來說,只是為成氏,換一個家主而已,挑去幾枝戳手的荊棘而已。

    成巫下了牛車,默然走在隊伍最前方,再次踏入了成氏莊園。半年前拆除的石牆任有少量遺留,成巫卻無心感慨物去人非,他一直想著君子在他出門前,說的那句話。

    當年,晉文公歸國後,恨衛國在他流亡時的冷落,又惱火衛成公投靠楚國。於是在城濮之戰獲勝後,這位諸夏盟主就搞起了秋後算賬,派巫祝前往鴆殺之,但衛人賄賂那巫醫,放的毒被減量,所以衛成公僥倖未死。

    君子這是在暗示他,做事,手腳乾淨些,不要拖泥帶水。

    這裡的豎人侍女們彷彿預感到了什麼,樹林未伐,而群鳥盡散,所以今日莊園的裡閭門洞大開。

    成氏族兵在半年前早已被剝奪殆盡,兵甲全部被鄉寺收繳,只剩下一些膽怯的族人,將自家的門緊緊關上,生怕受到波及。

    所以成巫一路暢通無阻,穿堂過室,唯一的阻礙,卻是在成翁的居所之外遇上的。

    成叔戰戰兢兢,而一臉陰沉的成壟,則對不請而來的成巫怒目而視,他說道:

    「鄉三老,你今日前來,是要作甚?」

    成巫已經穩定了心神,他個子矮小,身高不及面前的兩人,便昂著頭道:「登門探望鳩杖老者,乃鄉三老撫卹孤寡老弱之職責所在,何況,我也是成氏一員,二位請讓開,我要進去為阿翁診脈治病。」

    成壟唾了他一口:「你還有顏面自稱成氏族人?治病探望要帶如此多的兵甲麼?還是說,是要像對付成氏季子一般,送上一盞毒藥?」

    成巫被揭了臉,心中暗惱,這個冥頑不化之人,就是君子的阻礙!

    倘若成翁死去,剩下的人裡,成叔懦弱,不足為懼。但這個成壟,卻像當年的殷頑民一般,而且從成巫聽聞的消息看,此人也是和外界聯絡最積極的人。

    成巫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任人唾罵,像條狗一樣被驅逐出族門的庶孽子弟了,他的身後,有了強大的靠山。

    於是他眯起了眼,淡淡說道:「成壟晝飲,恐怕是醉了,為免驚擾阿翁,田司馬,勞煩你將此人帶下去如何?」

    「唯!」於是成壟便被田賁一把從門楣便揪開,他想嘶喊提示屋內的成翁,卻被幾名趙兵捂著嘴,拖到了眾人目光看不到的角落裡。

    最初,還能聽到成壟肢體的掙扎響動,可沒一會,就徹底不吱聲了。

    田賁回來時,面不改色,只有臉頰和雙手上,沾著幾滴醒目的血點……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12
    第118章 除惡必盡

    田賁看著成叔,擦了擦臉上的血滴,獰笑著說道:「三老說的沒錯,此人果然是喝得爛醉,方才某沒扶穩,不小心滾到了石階下,一頭撞死了。」

    成叔膽寒,早已癱軟在地上,成巫一眼都懶得看他,逕自帶著田賁,走進了成翁的居室裡。

    井目睹了這一切,心裡涼颼颼的,但卻一句話沒說,只是讓自己的手下將屍體和血跡處理乾淨,控制莊園各處出口。隨後,便眼觀鼻,鼻觀心地扶著短劍,守在門邊。

    成巫緩緩走到成翁所臥的軟榻前,比起昔日的不可一世,現如今,此人已經衰老不已。

    而且,他的確是病了,病得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用惡毒的小眼睛緊緊地盯著成巫,彷彿要將他一口吞吃。

    儘管之前對成翁恨之入骨,但家主多年積累的威壓,卻讓成巫臨時有些膽怯。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努力回想被逐出宗族後的悲慘生活,還有父母墳冢被移出墓地的仇怨。

    何況,剛剛殺了一人的田賁還帶著血氣,手持兵刃在後面等著呢,自己得動作快些,做走狗雞犬,就要有走狗雞犬的覺悟。

    他帶頭迎接趙氏君子,大桑樹下遣人告急,公議上偽造鬼神之言,之後半年,又四處將君子的身份神化為生而知之的賢人。

    成巫自覺已經做了許多,而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也得到了君子的重用,成為一鄉三老。

    如今,算是最後一件。

    眼前的人終將死去,而他成巫,會被君子扶持,在社廟告慰先祖,戴上成氏宗主的冠帶服飾。

    這是所有小宗子弟,夢寐求之,卻又求之不得的東西。

    成巫終於下了決定,他雙手溫柔地掀起及胸的被縟,彷彿一個在老父跟前盡孝的淳厚子侄般,對成翁露出了親切的微笑。

    「阿翁,侄兒送您上路……」

    被縟慢慢朝成翁面門靠近,他那仇恨的目光也慢慢變成了恐懼和不甘。

    居室內窗戶緊閉,本應無風,可銅燈架上燭火,卻在劇烈飄零。蒲蓆之上,獸口銅爐吐出了一絲火光,也悄然熄滅,冒出了淡淡的青煙。

    ……

    成巫在居室內,一共只呆了半刻。

    「悲哉阿翁!他老人家已經被大司命、少司命召喚,仙遊而去!」

    出來的時候,他一臉沉重地宣佈了成翁病逝的消息,同時捧著一份成翁指定他繼任宗主的遺書簡冊。

    田賁、井帶著披甲持劍的趙兵虎視眈眈,有了方才成壟死於非命的教訓,成叔和成氏大宗的族人們,便只能唯唯諾諾。

    在一個匆忙而簡單的儀式後,他們紛紛下拜稽首,委質盟誓,接受了新的宗主。

    在隱忍多年後,經歷了流亡和歸來後,成巫穿戴著三老裝束,拿起了家主架勢。

    他彷彿第一次飛到了雞蒔頂上的公雞,覺得此處足以顧盼自雄。

    鄉三老之職,加上成氏族長的身份,昔日成翁掌控全鄉時,也無非如此。若再加上成巫暗中掌控的勢力,以及對成鄉輿情的影響,還要更勝一籌。

    於是,成巫的心態便悄悄發生了改變,他看著被君子分割肢解的成氏四里,還有被墮毀的成氏石牆,被搬空了的倉稟,微微有些不滿。

    半年前,他還在為君子此舉拍手稱快,可當這些東西突然變成歸他所有後,看著還是十分心疼的。

    然而成巫的這種小心思沒過三天,就被現實打得支離破碎,再也不敢存留。

    原本成氏的宗子,是東鄉的成何,他得知父親成翁死去的消息後,專程穿戴素衣稿冠,回來奔喪。

    也不知道趙氏君子是如何想的,專門點了避之不及的成巫,讓他前去接洽,負責停棺喪葬事項。

    成何在去年冬狩時,挨了趙無恤一鞭子留下的傷痕已經脫痂,但配合喪父之恨,表情依然十分恐怖。

    他用怨毒的目光看著成巫,彷彿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庶孽子!此仇不共戴天,吾必復之!」

    因為有鄉寺派來的兵卒撐腰,成巫故作不知,硬著頭皮站在墓地旁,做完了整個喪葬程序。

    可事後,他卻出了一身冷汗。一是因為被成何威脅的心虛,二是突然明白了,這個家主之位,不僅僅是一個榮耀的位置,也是君子將他放在火上烤。

    成巫可以肯定,若是沒有君子的庇護,不說那些對他弒親之舉心懷不滿的族人,光成何現在擁有的勢力,就足以把他像捏一隻螞蟻般碾碎。

    何況,他這成氏宗主的位置,還得得到下宮趙卿的承認,若是沒有君子說項,會不會通過還很難說。

    所以,成巫再次恍然大悟了。

    「做雞犬走狗,還是要有做雞犬走狗的自覺,每天打鳴報曉,為君子歌頌功德,撕咬那些敢於違命之人,才是吾輩的本職。」

    頓悟之後,他便跑到鄉寺,跪拜稽首,又表了一次忠心,並匯報了趙無恤之前交待下的事情。

    「好教君子知曉,成叔已經跟隨成何,離開了鄉邑,他身邊的一個豎人,還有另外一個族人,正是小人安插的暗子。他們之所以為我效力,或為親眷,或為錢帛,小人敢擔保,必定能進入東鄉之中!」

    趙無恤手裡捧著一封簡冊正在細看,聞言微微點頭,卻沒怎麼理會成巫。

    因為,比起這簡冊裡的內容,往自己兩個兄長的鄉邑安插人手這件事,簡直是不值一提。

    在經過一個月休養後,趙廣德傷勢大好,在新絳趙府呆得不自在,就溜到成鄉來了。隨他而來的,還有一封信,它來自溫地,是趙鞅的親筆信。

    趙無恤拆開信匣一看,頓時愣住了。

    從信上的內容看,魏姬上一次威脅要告趙無恤的刁狀,似乎已經付諸實踐。但和無恤所料一樣,趙鞅對他泮宮私鬥,還被禁足加罰這種事情毫不在意。

    他關心的只有兩件事情,打贏了麼?打得狠不狠?這話問得趙無恤哭笑不得。想來,趙鞅年輕時在泮宮中,也是個尋釁鬧事,沒有一天安分的主。

    對邯鄲稷在泮宮中投靠中行黑肱,暗算趙無恤的反骨行為,趙鞅也做出了反應。他聲稱已經申斥過邯鄲氏,要邯鄲大夫撤銷邯鄲稷的繼承資格,改立剛剛出生的庶子。

    但趙無恤懷疑這個要求是否能得到嚴格執行,畢竟現在趙氏大宗對邯鄲氏的控制,已經微乎其微。

    在信的末尾,趙鞅還提了兩件事,其一是按照往年慣例,五月底,在泮宮中會有一場大射儀,選拔宮甲和國君的助祭。

    第二件,是這幾個月裡,南方局勢又有了新變化,成周的叛亂已經得到了抑制。在晉國三位軍佐的支持下,夏四月末,周天子的王卿單公、劉公在窮谷這個地方打敗了反叛的尹氏,扭轉了局面。

    趙鞅樂觀地估計,自己也許在五月底,就能徹底蕩平叛黨,率軍歸來。

    一同歸來的,可能還有一位淑女,正是趙無恤遠在宋國的未婚妻!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14
     第119章 可為良配

    「樂氏女要到新絳來?」

    這個消息後讓趙無恤呆呆地看著信,愣了半響。

    對於目前自己最為爭氣的兒子,趙鞅態度可謂極好,還會耐心地在簡牘上講述他和范鞅在樂祁一事上的博弈。

    原來,冬至日大朝會時,范鞅扣押樂祁的罪名,是因其失了職守之禮,未入公室卻先進私門。而現在,不釋放樂祁的理由,則變成了害怕宋國和鄭國一樣,公然叛晉,所以扣押其作為人質。

    半年來,在趙鞅不斷的爭取下,晉侯的態度也有所鬆動,范鞅迫於壓力,就私下去見了樂祁。

    他聲稱晉侯因為擔心宋君叛晉,因此才沒有放樂祁回去,若是樂祁能讓他的嫡長子樂溷來代替作為人質,保證宋國不叛晉,就可以歸家。

    然而樂祁從幕僚陳寅處得知,宋國因為樂祁被扣一事,的確是生出了反叛晉國,投靠齊國的心思。他擔心到時候,自己的嫡長子樂溷反倒將被遷怒處死,與其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不如自己來承擔厄運,於是樂祁拒絕了換質的提議。

    之後周室內亂,范、趙二卿相互提防著南下調兵勤王,樂祁的事情,也就被耽擱下來了。

    可他的身體卻耽擱不住,樂祁本身就有喘病,入夏後更是連續發作。

    消息由陳寅傳到了宋國,於是,雖然樂祁那沒擔當的兒子不敢前來晉國替代父親受苦,可樂祁的女兒,也就是趙無恤名義上的未婚妻,那個柔弱的小女子,此時卻挺身而出了。

    趙鞅在信中說,那位和趙無恤年齡相仿的少女,孤身到了他駐守的溫地。拜見之後,說起被關押的老父,並未像尋常女子那樣泣不成聲,而是請求隨同趙鞅一同前來新絳,好照料父親。

    在趙無恤心中,她那模糊的形象,也漸漸鮮明了起來:一個純孝善良,敢於孤身犯險的堅強女子。

    趙鞅在簡牘的末尾,還屢次誇讚樂氏女「可為良配」!看來是對這個未來兒媳非常滿意,鐵了心要將這一口頭婚約執行到底。

    看到這裡,趙無恤心中,彷彿翻到了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

    徬徨?感動?期待?

    帶著複雜的心情又過了幾天,趙無恤正準備去巡視新建起的匠作區,卻接到在邑外巡邏的虞喜通報,說有位客人到成邑來了。

    卻不是他那神秘的未婚妻,而是前往魯國的行商端木賜。

    ……

    成鄉之外數里,端木賜一行人風塵僕僕,載車載行。

    從他離開新絳到現在,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去程十餘天,回程十餘天,在衛國濮陽呆了半旬,在曲阜也是半旬。

    期間他忙裡忙外,拋售從晉國帶來的皮毛、糜子酒等,又採購所需的貨物,還抽空前往夫子家中,想旁聽幾天的課業。

    直到這時,他才從留守家中的孔鯉處得知,夫子上個月受陽虎逼迫,不得已接受了國君的任命,出仕成了中都的邑宰。

    夫子與陽虎,不是勢同水火麼?子貢對此大惑不解,卻是師兄顏回向他說明了當時的情況。

    原來,早在半年前,陽虎就屢次派人上門,想見夫子。夫子避而不見,因為有能第一敵十的猛士子路阻攔,所以陽虎之黨也無可奈何。

    但上個月,子路出門去汶水一帶,陽虎聽聞後,便乘機讓人再次逼門,強行送了夫子一隻炙豚。因為他知道夫子是守禮君子,而君子收到禮物後,必定會登門道謝。

    夫子是個善於應變的人,讓弟子打聽好了陽虎不在家時,才去拜謝。然而陽虎也耍了個花招,他不在家等,反倒在半路上攔截,於是夫子便只能與陽虎相見。

    陽虎當時坐在車上,對夫子說:「來,予與爾言」

    夫子地位只是一個無職的下士,而陽虎名為季氏家宰,實際上卻是魯國的掌控者,胳膊拗不過大腿,他只得走過去行禮。

    只聽陽虎說道:「君身懷本領卻任憑邦國混亂,可謂仁乎?君欲復周禮創治世,卻總是不把握機遇,可謂智乎?」

    夫子默然,半響後才答道:「不能。」

    陽虎拊掌道:「日月逝矣,歲不我與,余已請國君冊命汝為中都宰,請君出仕!」

    夫子言:「諾,吾將仕矣。」

    陽虎的目的,是讓在國人和士大夫中頗有賢名的夫子出仕,體現自己舉賢而不避仇,提高在國人中的威望,為他正式取代三桓,執掌魯國造勢。

    子貢對陽虎的蠻橫霸道憤怒之餘,卻不得不承認,這位以陪臣而執國命的季氏宰,這幾句話的確挺有道理。

    所以,他也有些欣慰,因為夫子之道至大,卻無人敢用。現如今,終於能執掌一邑,建起一個王道樂土了!

    子貢自我安慰道,雖然過程有些問題,但只要結果是仁義的,就不必在意那麼多。

    他們孔門起於微末,要學會中庸,學會變通,才是生存的不二法寶。

    於是剩下的時間裡,子貢卻是去了汶上附近的千室之邑,中都。

    當時,站在中都低矮的牆垣上,指點著百廢待興的城邑,夫子,是這樣對學生們闡述他的為政理念的。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那一刻,子貢被深深震撼了,他覺得,夫子就是夜空中那顆最明亮耀眼的北辰;他和顏回、子路、冉求、樊遲、宰予諸弟子,則是拱衛夫子的璀璨群星!

    夫子對子貢說過,好的治理之道,分為大同盛世和小康之治兩種。

    大同之世,只有在堯舜禹三代才擁有,而夫子追求的,現在僅僅是讓破敗的中都邑得以恢復,然後……

    「一年之內,可得小康!」

    夫子並非那種只會嘴上說說的人,在他們數十名師兄弟的協助下,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中都邑被治理得井井有條。

    夫子把禮義作為根本大法,用它來規範君臣關係,用它來使父子關係親密,用它來使兄弟和睦,用它來使夫婦和諧。同時用它來設立制度,用它來確立田地和住宅,用它來表彰有勇有智的人,能夠如此者,是謂小康。

    以禮示之,故天下城邑國家可得而正也,於是夫子治中都不過一月,四野皆則之。

    子貢作為夫子的學生,自然也很熱衷地參與了進去,並拍著胸脯,把自己的商隊留下一半,包攬了中都邑的貿易。

    隨後,在各地採買完帶去衛國、晉國的貨物,以及趙氏君子所需的戎菽、冬蔥後,子貢再次領著車隊踏上了行程。

    其實,他甘願為趙氏君子貨殖,除了想依靠趙氏勢力,為自己行商大開方便之門外,還存著另一個不能為人道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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