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490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53
    第150章 震懾宵小(上)

    「危險!」兩司馬大聲喊了出來。

    西鄉的十多名鄉卒們好歹受過一些訓練,加上首腦仍在,所以逃跑也是成建制的。但此時沖了百餘步後,體力層次不齊,隊形早已稀稀拉拉。

    聽到叫喊後,眾人偏頭一看,卻見五支馬隊疾馳著撞了過來!他們大驚之下,就朝著兩邊閃躲。外圍的人閃開了,裡面的還來不及做反應,反而撞在了一起,更是一團混亂,而那些馬隊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徑直衝入了隊伍的最前端。

    有的人躲避不及,正正被馬撞上,整個身體居然被撞得飛了起來,或者被扔出的矛刺中,釘翻在地。

    「別慌!聚攏起來,兵刃朝外,馬兒易驚!」

    兩司馬正在組織眾人反擊,雖然他的應對方法沒錯,然而馬上的騎兵卻更加狡猾。

    他們在衝擊得手後,並未停留,而是迅速遠離,在二三十步外排成一行,橫隔在西鄉眾人與樹林中間,其中幾個箭術好的還抽弓射之,阻止眾人繼續逃入林中。

    虞喜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衝擊收割,而是將其驅趕合攏,阻斷退路。就像他當年在廄苑裡放牧的經驗一樣,眼前的西鄉兵£卒們是羊,而他是騎在馬背上的牧者,破空鞭子揮向哪,羊群就會往反方向停留!

    奔逃的眾人前路被阻,這一停頓,後面的田賁也帶著人追上來了。

    田賁雙持短劍,如同虎入羊群,侵掠如火,幾乎每一擊都能放倒一人。而虞喜的五支馬隊也沒有停下,他們兜著圈子,追殺潰逃四散的西鄉兵卒,讓他們一個個或者死在矛戟弓箭之下,或者被馬匹踩踏而死。

    戰鬥很快就宣告結束,虞喜還記著趙無恤交待的事情,喊了一聲:「留活口!」

    田賁也終於殺夠了,他讓手下們翻檢屍首,將輕傷者捆綁起來,重傷者則乾淨利落地補上一劍,而僥倖未死的西鄉兩司馬,就這樣成了俘虜。

    他滿臉的不可置信,從遇襲到現在,也不過半刻,這世間,還有這麼幹脆利落的打法?

    此時天已微亮,虞喜鬆了一口氣,滿意地檢視著戰果。敵人十九死六傷,己方只有三人運氣不好,或抽筋,或中劍,受了點輕傷,並無性命危險。

    這是成鄉兵卒的初戰,也是一場一邊倒的勝利!可惜的是,有一匹馬在衝擊時被敵方劃了一劍,割斷了主脈,恐怕不活,還有一匹跌斷了腿,所幸騎士無傷,這便是此次最大的損失。

    虞喜終於心痛了一把,兩匹良馬可是能換七八百石粟米,抵他六七年軍餉的!君子之前還囑咐過,要他把今天的作戰經過、損失,還有什麼「心得體會」都回去一一口述,由文吏記錄在案,越詳細越好。

    田賁則喜氣洋洋地到處割著人頭,腰上已經別了四五個,卻猶嫌不夠,他一邊割一邊吆喝道:「把死者屍體拋到林間,頭顱留下,君子還有大用!」

    ……

    六月初二天才剛亮,趙仲信就被豎人猛地推醒,說叔君子有要事找他商議。他迷迷糊糊地披上深衣,來到西鄉鄉寺,卻被弟弟趙叔齊一句話就嚇醒了。

    「仲兄,去成鄉辦那事的人,還未歸來,而本應在山下接應,傳遞消息的那一兩兵卒,也不見回報……」

    「什麼!」

    趙仲信大驚,為了方便行事,他這兩天特地到了西鄉和叔齊匯合。昨夜,他還夢見賤庶子的鄉邑被大火團團包圍,那些粟米、麥粉燒得一點不剩。又高興又心疼時,卻被人從軟榻上喊醒,然後就得知了這麼一個壞消息。

    「你可曾派人去尋找過?」

    趙叔齊咬牙切齒地說道:「沒法尋,賤庶子一大早就在必經的路口和廬舍處設了關卡,不讓任何人進出,我派去探查的人只能繞山路,現在恐怕還沒到地方……」

    「這可如何是好!」趙仲信本來就是在叔齊的慫恿下才參與此事的,一旦事情不順,頓時慌了。

    「此事恐怕敗露了,都是你,一定是你在成鄉的所謂內應出了差錯!」驚慌之餘,他突然站了起來,指著趙叔齊的鼻子尖,將責任推給了他。

    趙叔齊不高興了,他反駁道:「仲兄,也別將過錯全賴到我這邊,說不準,是你手下那些來自成鄉的成氏族人中,就有趙無恤的暗子。若是我這邊出了問題,我自然會將那扣留的人質殺了,還望仲兄也回去盤查盤查你的人手,確保來歷乾淨!」

    正在這對倒霉兄弟氣哼哼地相互推卸責任時,門外的上士涉佗卻回來稟報。說是從成鄉來了一輛輜車,幾名使者,運載著趙無恤帶給叔齊的禮物,還有信牘。

    「賤庶子的成鄉?禮物?」

    趙叔齊,趙仲信面面相覷,不知道趙無恤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等那輛輜車被趕進鄉寺院子中,擺在倆人面前時,只見上面僅僅堆著幾袋東西,似乎是麥粉。趙叔齊和趙仲信又奇怪又忐忑,搞不清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車上,還附著一份簡冊,趙仲信接過來一看,小聲念了出來:

    「庶弟無恤再拜頓首,敬問仲兄、叔兄無恙,昨夜成鄉遇盜,天祐趙氏,我已將其斬殺大半,其餘人囚於囹圄之中。」

    仲信驚怒道:「果然如此!吾等派去的人,全部覆沒了!」

    他強忍著怒氣,繼續讀道:「弟親自審問後,其中一人竟謊稱是西鄉下士,受仲兄、叔兄之命潛入成鄉,欲行不軌之事。此賊子離間我兄弟,著實可恨,弟驚怒之餘,又深惑之,故特地求問,是將其連同口供一齊交予下宮處置?或是交予二位兄長發落?」

    「賤庶子果然早有準備,還寫了這東西來冷嘲暗諷,還威脅要告知父親!真是欺我太甚!」

    趙仲信嘴上雖硬,但心中都惶恐不已,在事情敗露後,他們還是挺怕趙無恤興師問罪的,要是趙無恤真向趙鞅告上一狀,就大事不妙了。

    趙叔齊將簡冊接了過來,輕聲讀道:「此外還有一事,弟之親信,有一姊妹於西鄉為婢,兄妹二人分隔兩地,於心何忍,可否轉贈與弟?弟自不會空手相求,在此獻上禮物贖買,也望兄長能加固牆垣,多多戒備,並將弟送去之物懸於北闕,震懾宵小。」

    趙叔齊狠狠地將簡冊扔在了地上,怒罵道:「果然是那內應出了問題!如今還要我交還人質?」

    他又指著輜車上的麻袋道:「打開看看,裡面究竟有什麼?」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54
    第151章 震懾宵小(下)

    得到趙叔齊命令後,涉佗和成何上前,拔出短劍劃開了麻布袋子。只見裡面全是如同粘土般細膩的淡黃色麥粉,頓時流了出來,灑了一地,看得旁邊的鄉卒和豎人們心疼不已。

    趙叔齊越發地奇怪,他還真就不信,趙無恤會以德報怨,給他們送來數石麥粉!對了,他在簡冊裡說成鄉遭遇「盜寇賊患」,難不成這是為了表達和解之意?是要讓他們一起對外聲稱,是遇盜,而不是兄弟相爭的殘殺?

    真的會這麼簡單麼?

    就在此時,只聽身旁傳來了「呀」的一聲驚呼,原來趙仲信湊過去仔細一瞧,卻見口子大開的袋子裡突然滾出來一個圓溜溜的東西,掉在地上砰然有聲,嚇了他一大跳。

    那物什滾了一圈後,停在了趙叔齊的腳邊。

    「首級!是人的首級!」

    趙叔齊低頭仔細一瞧,果然是個人頭,正是他派去燒成鄉府庫的信使!脖頸斷口處的鮮血已經乾涸,口鼻和頭髮塞滿了淡黃色的麥粉,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正盯著他看。

    趙叔齊喜歡陰謀詭計,卻不樂意自己動手,以往也只是在冬狩上射殺了幾隻獵物,卻從未親眼見過如此慘烈的情形。他頓時噁心不已,順便想起了早上朝食時吃下的「饅頭」,據說這名字還是賤庶子親自取的,何其相似!

    他當場就嘔了一地污穢,心裡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碰粉食。

    「賤庶子,假惺惺地在簡冊上說了一通,實則是將吾等當成宵小來震懾啊!」

    經過涉佗和成何清點,發現其餘幾個麻袋裡,也裹著人頭,共計二十來個,正是昨日派去成鄉放火的信使,還有鄉外接應的兵卒,幾乎被一網打盡。

    但,也缺了六七個人,尤其是帶頭的兩司馬不見了。

    趙仲信噁心得不行,掩著口鼻遠遠罵道:「賤庶子欺人太甚!」

    一邊咒罵,他也心裡發顫,趙無恤將自己和叔齊派去的三十餘人盡數擊殺俘獲,還送來了這人頭「饅頭」來恐嚇,其手段之酷烈凶狠,讓人不寒而慄。第一次,仲信對這個庶弟不再是鄙夷,而是化為了淡淡的恐懼,和他爭世子之位,真的明智麼?

    趙叔齊吐乾淨胃裡的東西后,倒是冷靜下來了。

    「想必剩餘那幾人是被活捉了!其中一個還是主持此事的兩司馬,若是賤庶子將他們囚禁拷問,再送到下宮去,恐怕父親那邊,你我都交待不過去!」

    趙仲信頓時有些慌了,後悔不該聽了成何的蠱惑,參與到這件事裡,他焦急地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如今之計,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那個扣押的人質,也得給他送回去,看能不能換回幾人,趙無恤此刻,想必很得意吧!」

    ……

    田賁押著那個已經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待乾淨的兩司馬,來西鄉交接人質,他和手下剛剛在溪水邊洗淨了血跡,但仍然殺氣騰騰。

    虞喜要去新絳繼續護送麥粉,穆夏要在鄉寺守護君子,井已經成了一介更卒,要服苦役。於是,這等「小事」,就只能輪到田賁了。

    涉佗黑著臉,將一個低眉順眼,穿粗衣陋褐,卻頗有些姿色的野人女子交到了田賁手中,又問起昨夜未死的那些人現在何處?為什麼不一起送來?

    「自然要先帶回去驗驗人是不是真的,有無損傷,才能放其歸來。」田賁雖然只是一個國人,地位不如已經混到上士的涉佗,卻梗著脖子,絲毫不畏懼他。

    在回去的路上,井的妹妹知道自己算是獲釋,還能去和兄長相會時,便對走在馬車旁的田賁千恩萬謝。

    然而田賁只是惡狠狠,氣鼓鼓地瞪了她幾眼。

    本來田賁和井之間,頂多是在蹴鞠場上輸了幾次,多挑了幾擔糞肥罷了,並無太大過節。甚至,在趙無恤上次斥責他不知道體恤兵卒,無規無矩,讓他多多向井學習後,田賁倒也乖乖受教,近幾個月時常跑去看井訓練兵卒。

    田賁這個人有些傲嬌,對有本事的人會發自內心地欽佩,於是兩人的關係一天比一天好,趙無恤經常能見到他們蹲在一起對戰象棋。

    誰料,在得知井是趙叔齊暗子,還曾為其遞送消息的事情後,田賁如同五雷轟的,感覺受到了欺騙,頓時怒氣熏天。他忠於趙無恤,帶著「士為君死」的心思,對其他人也如此要求,他對背叛更是持零容忍的態度。

    本來田賁以為,井應該被處死以儆傚尤,誰知君子竟然繞他一命,打了幾杖,削除職位就算懲罰。

    田賁覺得,這遠遠不夠,君子念舊情,這是好事,可自己卻是專門為君子做髒活的,必須給那叛徒一次刻骨的教訓才行!

    車上的少女沒看出田賁的不快,也不知是被拘禁太久沒說話,還是因為驟然脫困心情激動,她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感激田賁搭救之恩的話。渾然沒有察覺,身邊這個一臉凶相的軍吏,也是頭潛藏著危險的猛獸!

    終於,田賁煩了,他朝口中猛地灌了一口酒,一把拉住了馬車,惹得眾人都回過頭來看。

    「看什麼看,都轉過去!」

    乘著昨夜剛殺完人的火氣,他雙臂一伸,將井的妹妹扛到肩上,就朝路邊的粟米地裡走去。

    「既然說要報答我,那就趁現在吧!乃公正好想要個女人,流過血之後,找個女人最來勁!」」

    「司馬,司馬,使不得啊!」田賁的一個手下在後面想喊住他。

    田賁卻不停留,一邊制止著少女的掙扎,一邊轉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不想吃乃公的劍,你們就誰都別管,也不許過來!」

    說完,便將那少女抱進了長勢正旺的粟米地裡,粟桿搖墜,隱隱有掙扎和喘息聲傳出。

    田賁手下的兵卒們面面相覷,有幾個還竊笑不止,只有方才那個制止田賁的人著急地跺腳道:「汝等為何不隨我制止?她可是司馬井的姊妹啊!」

    一旁有個和田賁看法類似的兵卒冷哼一聲,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什麼司馬井?一個背主之人而已,現在已經削職為更卒。按理說,這女子現在是一罪臣家眷,應該被送去女閭的。活該!誰讓她的兄長做下叛主之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55
    第152章 欲殺之

    成鄉,鄉寺後的小院裡,安排完善後工作後,趙無恤也在薇的服侍下,換下了甲冑,用熱葛巾敷臉。然後坐下吃起了朝食,一邊回顧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他之所以將俘獲的那幾人囚禁以作為威脅,而不是直接向趙鞅告發,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趙鞅一面是宗主,是軍將卿士,而另一面,卻也是位「父親」。

    從歷史上的記載,結合大半年的觀察後,趙無恤發覺,趙鞅並不算一個冷靜的政治家。他的情緒化很嚴重,否則上次就不會因為友人樂祁被囚禁,而差點與范氏開戰了。

    趙無恤心中猜測,雖然趙鞅將四子分封,鼓勵兒子們良性競爭。但其實做爹的肯定不希望他們鬥得反目成仇,做出歷史上鄭伯克段,魯桓弒兄隱公,齊國五子之亂那樣的慘劇來。

    最最重要的是,將事情向趙鞅告發,他趙無恤能得到什麼好處麼?

    除了能臨時出一口惡氣外,半分沒有,也許能讓仲信、叔齊兩人在趙鞅心目中印象大減,並受到些許懲處。但虎毒不食子,想憑此就徹底擊垮兩人?不大可能。

    而且,一旦那樣做,他趙無恤的水準,也會被兩個豬頭兄長拉到同一層次上。雖然昨夜的手段狠辣劇烈,但那是在對方是「盜寇」的情況下,而在趙鞅面前,「孝悌之義」還是要維持的,若是表現出一副必殺兄而後快的模樣,反倒會寒了趙鞅的心,說不準會影響他登上世子之位……

    所以,這事情絕不能由他當面去說,而是要讓作為監督者和保護者的王孫期尋機會告訴趙鞅!

    若是趙鞅震怒,趙無恤還會擺出一副為便宜兄長們隱瞞和袒護的弱受模樣來。就好比當年面對殘忍而貪婪的弟弟象,選擇退讓,最後卻因此名聲大揚,贏得了天下的虞舜!

    這才是春秋君子的生存之道!

    他要暗示趙鞅一件事:你放心,我若為宗主,暗算過我的兄長們,依然能活命!

    曹公子、吳季札響徹天下的名聲,都是這麼來的,這時代的人,很吃這一套。

    再說了,趙無恤相信,那些裹在麥粉裡的人頭饅頭,已經夠讓仲信、叔齊二人膽顫心驚上很久了。

    「只是可惜了幾鬥上好的麥粉,也罷,就當扔出去打狗了……」

    經過昨夜的處置,井的事情得到了較好的解決,既沒有失去這個可造之材,給和井關係不錯的老班底虞喜、穆夏們一種「君子很念舊情」的印象。

    同時,也重新申明了自己「有過必罰,有功必賞」的原則,只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以後再次發生,看來必須制定一些更加嚴格的軍法了。

    至於井的姊妹,趙無恤只是順手為之,將她贖回,是為對井實施「市恩」之舉,他一定會對自己感恩戴德。

    此外,在組織「甕中捉鱉」時,成鄉兵卒們大半年來的基礎訓練得到了檢驗。輕騎士和步卒在虞喜、田賁的帶領下,也在山下打了一場漂亮的搜索伏擊戰。

    別看規模很小,但總算是見了血,和沒殺過人的新兵從此大不相同,這在他們日後的發展中,將變為寶貴的經驗。

    嗯,雖然也有一定戰損,但那是夜戰難免的,這次可要好好給虞喜、田賁一些獎勵。

    無恤握著鋒利的銅削,割著俎上的肉,遞送進口中,一邊想著,田賁就如同這把利刃,磨得雪亮,做骯髒和攻堅的事情時干淨利落。據說他昨夜一共斬首五級,俘獲兩人,立下了首功。雖然虞喜對他的打法依然頗有微詞,然而此人,趙無恤本來就是當做敢死之士來用的。

    就在此時,去往西鄉換取人質的眾人歸來了,他這才得知田賁在回程時干的混賬事。

    得知消息時,趙無恤手裡的銅削一顫,割破了手指,鮮血滴滴答答淌到案几上,薇連忙長跪在席側,將無恤的傷指含入櫻唇中,為無恤吮吸。

    在薇面前,無恤怕嚇到她,所以強忍著怒意,沒有發作,但心裡卻早就炸了。

    「一個個都要反了天不成!?」

    等她為自己包紮完後,無恤才拍案而起,他先是自責,然後惋惜,最後是怒不可恕。

    他覺得這是自己安排不妥當造成的,所以自責;「市恩」的計畫非但沒能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反倒爛尾了,所以惋惜。

    最後,則是對這種行為天生的憤怒和作嘔。

    尤其是現在,看著被五花大綁的田賁依然是一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模樣,趙無恤胸中的怒火就蹭蹭往頭頂上冒。

    對田賁,趙無恤最瞭解不過,他就像一個不聽話的熊孩子,管他犯了什麼事,先打上一頓再講道理。

    「二三子!將他吊起來!」

    一向溫潤和藹的趙氏君子難得親自動手,在鄉寺院子裡用蘸水的鞭子抽了田賁幾十下,一下比一下狠,直到打累了,打得田賁血肉模糊,此人卻仍然梗著腦袋,一聲不吭。

    趙無恤喘著氣,指著他道:「你可知罪!?」

    田賁卻道:「不知!井這廝背叛君子,對吾等也瞞得死死的,是為不忠不義,就該把他戮殺。君子心善,饒他一命,我卻不會饒他!非得讓他知道教訓不可!」

    趙無恤扔下了鞭子,嘆氣道:「你若是有氣,回來找井打一架也行,把氣撒到了一個無辜的弱女子身上,算何本事?非吾輩男兒所為!」

    「何況,你自稱忠於我,卻不知我的心意,由著性子胡來,壞了我的計畫,該殺!該死!」

    這一席話,讓田賁的血氣和醉意都散盡了,自知理虧,想起粟米地裡,他在氣頭上時壓在身下的嬌軀,頗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田賁知錯了,請君子殺了我贖罪罷。」

    趙無恤頭疼不已,要是真把這貨一劍殺了,倒也省事。

    經過昨晚的事情證明,田賁這把利劍,刺向別人時,還是很好用的,不過現在看來,卻是把雙刃劍,也得防著割了自己的手。

    他轉過身,向堂弟趙廣德抱怨道:「田賁這個人,和魏武子很像啊……」

    魏武子,也就是魏氏的祖先魏犨(chou),勇冠三軍,對晉文公重耳忠心耿耿,作為其「爪牙」,跟著他流亡各國。

    在一行人途經曹國時,曹共公作為姬姓同宗,非但對重耳十分冷淡,還做出了偷看重耳沐浴的噁心事--因為他聽說重耳的肋骨是一連成整塊的(駢脅)。重耳羞憤難當,當時只有曹國大夫及僖負羈雪中送炭,贈送重耳食物與玉璧,重耳感激不已,接受了食物而返還玉璧。

    到了重耳回國繼位,報復心極強的他,就打著攘夷(楚國)的名號,發兵攻打曾經侮辱過他,還投靠了楚人的曹國。

    破曹之役打得非常艱難,入城後難免要劫掠洩憤,文公通令三軍:任何人不得侵犯大夫僖負羈的府邸和族人。但他的車右魏犨(chou)卻犯了禁令,一把火燒了僖負羈的家,還侵犯了他的家眷,按罪當死!

    有能力,卻又是個刺頭,時不時就出次差錯,爪牙難用,傷己傷人,這就是田賁和魏武子的相似之處。

    晉文公欲殺之而愛其材,而趙無恤的心思,也是類似的。

    但是,田賁對趙無恤的忠心程度,更勝過井、羊舌戎等人,和他最初在廄苑裡提拔的班底虞喜、穆夏相仿。平日趙無恤也挺喜歡他的歡脫性格,常帶在身邊,時不時笑罵一番,踹他幾腳,君臣之間還是有幾分情誼的。

    誰知道,他竟然犯下了這種彌天大錯!

    趙廣德知道堂兄有點捨不得殺此人,他倒是覺得,不過是一在野女子而已,何必如此在意?是不是反應過度了?倒是這些爪牙猛士,可以對待寬容些,否則,如何驅使他們效死?

    於是,在無恤處呆了幾個月後,已經幹練成熟不少的小胖子便勸解道:「請堂兄三思,當日晉文公若殺了魏犨,之後就不會有魏壽余詐降秦國,賺回范武子之事;也沒有魏錡射楚共王目,沒有魏相絕秦書;更不會有魏絳和戎,不會有魏舒毀車為行的壯舉了!」

    趙無恤聞言後默然。

    「那麼,就按律法處置吧……」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56
    第153章 兩驂如手

    在趙無恤通讀過的《趙宣子之法》中,強暴之罪,當「城耐」,也就是罰去做修建牆垣等苦活,等同刑徒。

    無恤也不由得感慨,自己的這些手下,並不是他設置的NPC,而是真真切切的人,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和臭脾氣。

    王孫期恪守著家族對趙氏宗主的忠誠;羊舌戎懷揣著復興羊舌氏的野望;虞喜對竇氏的胖妞感興趣;穆夏在見到侍女媛時會尷尬臉紅;井心疼自家姊妹;田賁也有自己的優點,卻還有這讓無恤作嘔痛恨的一面……

    面對不同的事情,他們會做出不同的選擇,趙無恤無法徹底操控住他們。就像有時馬兒會脫韁亂行,有時你的左手會突然打右手一下……殺死或者砍掉,終歸不是好法子。

    「我是不是太過心軟了?」趙無恤,也反思了自己的一些行事風格。

    在此之前,成鄉的律令並不明確,主要還是沿用語焉不詳的《趙宣子之法》,既治民,又治軍,混淆難分。經過井和田賁的事情,趙無恤覺得,是時候專門頒布一批更加嚴厲的新軍法了!

    自此以後,他要在眾人委質盟誓,向他個人效忠的前提下,以情義和律令為轡繩,儘量讓他們和自己的目的保持一致。猶如拉著戰車馳騁的駟馬,又像使用自如的雙臂,正如詩言,「執轡如舞,兩驂如手」。

    但在此之前,還得先解決這件事。左思右想後,趙無恤讓人將井和他的妹妹喊到了鄉寺,當著二人的面,宣佈了對田賁的處罰……

    ……

    井的妹妹和他一樣,訥於言辭,長得溫順嬌小,無恤方才已經讓薇帶她進去沐浴更衣,現在低著頭,臉上仍然帶著淚痕。

    春秋時期,並不像後世那樣對女子貞操要求嚴格,常有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在桑林之中**野合,其家人也聽之任之。其中幾個著名的野合地點,燕國有菹這塊草澤,齊國有鄉邑社廟之會,宋國有遍佈各地的桑林,還有楚國那浪漫寬廣的雲夢,都是男女幽會的好去處。

    事後,有的人就順水推舟,正如詩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走個程序,結髮為正規夫妻。

    但有的,卻只是露水鴛鴦,一夜歡好後便各自散了,若是剛好中獎生了孩子,夫家還會來認領。這類例子史不絕書,比如楚成王時期的令尹子文,還有叔孫穆子的兒子豎牛,都是野合的私生子。

    但強暴的性質又有不同,是難以啟齒,對女性極其羞辱之事!無論前世今生,趙無恤都不會原諒。

    那少女看到被五花大綁吊在橫樑上,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田賁,便咬著嘴唇躲到了井的背後,有些恐懼,但似乎還有些別樣的情緒。

    趙無恤心中頓時有了計較,也想好了處置的方法。

    他誠懇地對井微微一拜道:「這惡賊是我派去的,竟做下了這等錯事,罪在我也!實在對不住你們兄妹。」

    井一進來就怒視田賁,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此時見趙無恤鞠禮,頓時慌了,連忙拉著妹子伏地跪拜,口稱不敢。

    趙無恤朝田賁一指,試探地詢問道:「如今之計,唯有殺了這廝,為你們出氣!何如?」

    井心中十分解恨,恨不得立刻同意,但又有些猶豫。他身後的少女則默然不答,只是曲身行禮,微微搖了搖頭。

    趙無恤語氣稍緩:「那,就施以腐刑,讓他做個寺人,何如?」

    方才還垂著頭的田賁頓時大急,掙紮了起來,而少女,又行了一禮,卻還是搖頭。

    趙無恤心裡有了譜,他說出了最終的決斷:「既然如此,我就饒他一死,但必須重罰,他的兩司馬之職已經被撤銷,從今日起,黜為更卒,罰為城耐!何如?」

    那少女這才微微點頭,朝趙無恤伏地而拜。

    「以德報怨,賢哉,二三子,將那賊子帶來這邊!」

    穆夏和幾名趙兵揪著田賁,按著他的脖頸,朝井和那少女低頭,方才的話田賁都一一聽到了,他心虛之餘,別著臉不敢抬頭看。

    卻聽趙無恤又對井說道:「田賁萬死難辭其咎,但事情總得解決。今日,我以趙氏卿子的身份,以成邑鄉宰的職權,願為田賁之媒,替他向你家提親。若是願意,你的姊妹,也就是我的姊妹!我將以士大夫淑女之禮嫁之!只願將此錯事變為喜事!」

    田賁愕然,看著趙無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難當。

    ……

    在趙無恤斡旋下,事情勉強得到瞭解決,井雖然還恨著田賁,但趙無恤以主君身份提出這個要求,他若是拒絕,就太不知道好歹了。而且自家妹妹也已經**於這廝,現如今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只望能將這事遮掩過去。

    趙無恤讓人將井的妹妹妥善安置,居瓦屋、食粉食、睡軟榻,確保她衣食無憂,如此安撫,也好償清他心裡的自責。

    井心中越是恨田賁,就越是感激君子,以士大夫淑女之禮嫁之!君子能為自己一個犯了過錯的野人、更卒做到這種程度,他萬死不能報答!

    田賁羞愧難當,被鬆綁後想要請求無恤賜劍,自刎謝罪,卻被無恤狠狠瞪了一眼。

    「你的命現在一半是我的,一半是她的,先贖完罪過,再自討不遲,戰陣之上,能讓你驅死的機會多的是!」

    田賁默然,對無恤再三稽首,說願意娶那少女,好好待她,只是不樂意喊井一聲舅兄。

    親事歸親事,田賁和井的處罰可絲毫沒有減輕,如此一來,趙無恤駕馭的的兩驂兩駟,頓時空缺了一半。

    趙無恤事後,對趙廣德說出了自己如此處置的原因。

    「田賁就像一匹良馬,犯錯一次,我還能捏著鼻子忍他,只因為手下無馬可用,還指望騎著他,劈斬更多前方的荊棘。但此馬難馴,所以我會用馬鞭、銅錐、利劍來馴服。一不服,用馬鞭抽打;再不服,就用銅錐刺之;還不服,則用利劍殺之!良駒應該成為主人的坐騎,馴服了就用,馴不服,留著又有何用處?他若是再犯事,我必戮之於市!」

    他繼續教訓趙廣德道:「你日後若執掌溫縣,管著數百臣僚,數萬民眾,也須記得此法!」

    趙廣德大受震撼,拱手應諾。

    於是,這天晚上,兩個傷痕纍纍的前任兩司馬就換上了皂衣,成了一對大眼瞪小眼的更卒。他們被趙無恤從居室的軟榻上,轟到了鋪著幹草的茅屋裡,在之後一個月內,要干最累的活,服最重的勞役。

    當然,必須分開管制,否則,若無趙無恤壓著,那少女拉著,倆人可能就會當場拔劍同歸於盡。

    另一邊,羊舌戎以自己是井的舉薦人為由,請求同罪處罰。趙無恤先是安撫了他一通,最後還是順水推舟地將原來歸他管的兩個卒,減為一個卒,以步兵和輔兵為主。其餘的弓矢材士兩、騎兵兩、親衛兩,則由無恤直轄控制。

    辦完這件事後,趙無恤也立刻開始完善成鄉的一些行政體制,還有對趙兵鄉卒們的控制!

    他召集鄉吏和軍吏們說道:「余聞鄙語云,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故軍中法令不能不嚴,鄉邑牆垣不能不守,奸佞盜寇不可不防!」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57
    第154章 亡羊補牢

    亡羊補牢,這就是無恤為此次更制立下的基調。大致分為立軍法,嚴什伍,設亭衛三項。

    中國最早的軍法,當屬夏後啟征伐有扈氏時的《甘誓》。

    誓者,禮、律、兵書也。而其內容,一方面是宣佈征討對象的罪狀,說明戰爭的性質。

    另一方面是對參戰將士進行約束,並明示賞罰於先:戰場上作戰不努力的將士,都要在祭祀社神的「社壇」處以死刑,並且還要連帶將家屬罰為隸臣妾。

    此後,殷周時代例次大戰前的動員令,比如《湯誓》《牧誓》《費誓》等,都是臨時頒布的軍法,申明獎賞。一旦戰爭結束,就棄之不用,繼續玩「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的把戲。

    到了春秋時,戰前臨時生效的軍法開始固定下來,比如晉國的《被廬之法》《趙宣子之法》。「逆軍旅者與犯師禁者,戮之」,逆軍旅即違抗將帥的命令,犯師禁即擾亂軍隊陣勢,凡有上述行為就要受到誅戮。在軍法方面,規定了軍司馬、邑司馬、鄉司馬「制軍詰禁」的軍事司法權。

    但另一方面,這些早期的法律卻又把治軍和治民混淆了起來,一些律令模糊不清,一些要求語焉不詳,在執行時多有不便。所以,趙無恤以從鄧飛處找來的一些刑法軍律為基礎,又徵求了王孫期、羊舌戎的建議後,結合後世的見聞,制定了新的軍法!

    有了父親趙鞅十年前鑄刑鼎,將成文法公佈給國人的先例,他這也算不上什麼驚世駭俗之舉。

    於是,在綠草茵茵的打穀場上,當著眾兵卒的面,趙無恤頗有些沉重地說道:「約束不明,申令不熟,我之罪也。」

    趙無恤養士大半年,讓他們每頓能吃飽粟米飯,每天都能嘗點粉食,半旬有一餐肉,有衣有褐,免去了凍餓羸弱之苦。多數士卒自然是感恩在心,誓死效忠的,台下頓時出現了一片君憂稱辱、君辱臣死的氣氛。

    趙無恤便乘熱打鐵,頒布了新的軍法。

    「我聽說,孫武子在南方為吳王訓練兵卒時曾說過:令行禁止,賞罰分明,這是兵家的常法,為將治軍的通則。對士卒一定要威嚴,只有這樣,他們才會聽從號令,打仗才能克敵制勝!」

    「我今日頒布《成之法》,正所謂不教而殺,謂之虐,在此軍法之前所犯的過錯,按原來的《趙宣子之法》處置,不重新追究!此後若有再犯,絕不饒恕!」

    眾士卒齊聲應道:「唯!

    趙無恤很滿意,紀律,是戰鬥力的保證!

    當軍法由趙無恤親自頒布時,眾軍吏和士卒都豎起了耳朵。

    「其一: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身上全是鞭痕的田賁也被強令前來打穀場聽訓,他聽得滿頭大汗,總覺得自己每天都會犯下其中一大半禁令。

    比如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其五: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斬之。

    尤其是這一條: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婦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

    這一連串的斬字讓田賁頭皮發麻,暗道君子寬容念舊情,要是用這軍法來辦他的罪,十顆腦袋都不夠砍!自己以後要吸取教訓了,得一直活到戰陣上,以大功報答君子。

    當聽到其七:「謠言詭語,捏造鬼神,假託夢寐,大肆邪說,蠱惑軍士,此謂淫軍,犯者斬之」時,前來旁聽的成巫肩膀不安地動了動,無恤要他在民間和軍中以鬼神強化君子的無上權威,但除此之外,絲毫不許染指!

    跟田賁一樣,淪為更卒,被處於耐刑處罰,站在最後一排的井也默默聽著。

    當聽聞「其十二:或聞所謀,及聞號令,漏洩於外,使敵人知之,此謂背軍,犯者斬之」時,面色蒼白,比起田賁那好得更快的皮肉鞭傷,他挨的大杖可要難熬得多。

    當聽到其十六:主掌錢糧者,給賞之時阿私所親,使士卒結怨,此謂弊軍,犯者斬之時,計僑也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虞喜則默默記下了和自己最相關的第十七條:觀寇不審,探賊不詳,到不言到,多則言少,少則言多,此謂誤軍,犯者斬之。

    《成之法》,是專門針對士卒的軍法,一共十七禁五十四殺,士卒們再也不敢隨意處之,而是帶著畏懼之心,徹底服從於君子的威儀和禁令。

    本著「權不集於一人之手」的思路,趙無恤取消了鄉司馬同時也執掌軍法的權力,轉而設立了兩個新職位:鄉右士師,鄉左士師。

    二士師以右為尊,右士師掌軍法,由王孫期擔任。負責民間盜寇訴訟一事的左士師暫時空缺,因為趙無恤尷尬地發現,自己手下還真沒什麼法律人才。心想著,要不要把泮宮的鄧飛忽悠過來做,不過這一小小鄉吏的職位,比起庶子大夫籍秦的幕僚更加不如,他或許不會樂意。

    幸好地小人寡,訴訟之事,半個月才會碰上一樁,趙無恤乾脆自己來審了。也算歷練一下,為日後治理更大的邑、縣時,制定更規範的民間律法做準備。

    而在地方建制上,趙無恤也有動作。他改變了成鄉以往的五家為鄰,五鄰為裡,族長既是裡胥的傳統。將裡閭中和大宗關係疏遠的小家小戶們改為什伍制,設伍長、什長,一般就由兵卒裡的土著伍長們直接擔任。

    如此一來,什伍就可以繞過族長,直接向鄉司徒、鄉司馬,甚至是趙無恤負責。也順便以防備奸人盜寇為由,從而將各裡族長的權力悄悄削弱了。

    當然,像後世商鞅那種,嚴令大族分家為小戶,否則重罰的做法,他現在還不能做。時機,尚未成熟,只能暗中鼓勵……

    此外,地方的什長伍長們要管好自己的家人和鄰居,叮囑他們,前往其他鄉邑集市時,也不得洩露成鄉事務,若是犯罪,全伍全什都要受到一定牽連。

    成鄉的國人們,還每人都發到了一塊小桑木牌,上面寫著著每人的名字、年齡、甚至是外貌特徵。君子要求各自貼身帶好,進出成鄉,要以此為憑證,丟失損毀,要在鄉司徒和鄉三老處註銷補辦。

    至於野人和氓隸,在無恤到來之前,他們本來就是被束縛在土地上的社會底層,沒有隨意進出鄉中牆垣的權力。對此,趙無恤暫時不想做什麼改變。

    如此一來,基本就將全鄉兩千多人控制住了。

    這靈感還是來源於後世秦國的什伍連坐制度,和隋唐的「大索貌閱」,但稍微溫和一些。物極必反,趙無恤也不想搞特務統治,更不想讓依然保持淳樸的國人們變為以鄰為壑,喜好告發的奸民。

    而燒製瓷器的匠作坊那邊,雖然目前還沒太多成果,但趙無恤早已未雨綢繆,規定工匠們在成鄉之內,還可以活動,但成鄉之外,則一步不得踏出!匠作坊內也不許閒雜人等進出,否則按諜罪處置!

    這要是放後世,可能會引起抱怨,但在春秋,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正常的事。趙無恤也不由得感慨,他在大肆更改春秋時代的一些制度時,也從「工商食官」這一「腐朽體制」中獲得了不少方便。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0:58
   第155章 涅出深山

    廬舍的地位也被無恤增強,改稱為「亭」,亭設亭長、求盜、亭卒,負責道路的盤查和治安。在周邊的各個亭舍,鄉中的各個裡閭,都要嚴格檢查往來行人的身份。如果有外來人而亭長、裡胥沒有及時盤問和制止,都要定罪。

    若是截住了陌生的外地人,要先送到鄉寺,盤問他們是誰派來的。若是號稱走親訪友的人,就先妥善安排其住在鄉寺或亭舍,他們想要會見兄弟朋友,就替他們傳呼召來,不能讓他們自行進入鄉中裡巷,到處亂竄。

    鄉門的幾處入口還養了幾條狗,其中最為高大威風的,還屬小童敖養的那頭中山狄犬。它渾身黝黑,彷彿黑夜裡的影子,唯獨脖頸下有一道月牙形的白紋。此犬對外人凶狠,見了無恤和薇,卻像是一頭撒嬌的寵物,倆人都喜歡逗弄它,這畜生儼然成了成鄉的犬中之王。

    井雖然得到了趙無恤的寬恕,但他的這一經歷彷彿給自己染上了污點,每天埋著頭做著城耐之類的苦活。和他關係友善的虞喜、穆夏和幾位兩司馬雖然還待他如初,可另外一些人則離他疏遠了些,不時還會對他加以鄙夷的目光。

    至於田賁,最初仗著資歷老,本事高,連負責管束他的兩司馬也要讓他幾分。然而自從軍法頒布後,他頓時老實了不少,可也沒人敢拿他當一普通更卒對待。

    在做了幾日加固牆垣,挑擔肥田的活計後,兩人又被鄉司徒竇彭祖叫到了一起,說是要跟著眾人去十多里外的山上。

    「採石?竇……鄉司徒,這是要做甚?」以前的田賁目中無人,都敢大刺刺地拍竇彭祖的肩膀,可現如今卻老實了不少,改尊稱他「鄉司徒」了。

    竇彭祖知道此人是君子愛將,現在雖然暫時受了懲處,但保不準日後又升上來,也不敢拿大,而是把緣由細細說了。

    原來,隨著夏粟播種完畢,國人經過了幾日歇息,趙無恤一直唸唸不忘的陶窯,又再次開工了。

    上一次燒製失敗,是因為窯溫不夠高。這次他親自巡視匠工坊時,看到陶匠們將普通的木柴先燒製成木炭,一根一根地往窯裡碼,但燒出來的陶器雖然較以前又有了些進步,但還是不能讓無恤滿意。

    而且用木炭來燒,也不是長久之法,因為成鄉山多土薄,森林本就不茂盛。樹木有固土保地的功效,平日鄉民們拾撿來燒火做飯還勉強夠用,若是再大量砍伐用於燒製陶瓷,一山的樹木盡去後的後果,不但趙無恤知道,連計僑、王孫期等人都清楚無比,已經有過幾次進諫。

    對林木的保護,先秦時代的人們已經有了足夠的重視,特別是晉國,已經經歷過一次都城舊絳周邊環境惡化,不得不遷都新田的歷史。

    《周書》有規定,「春三月,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長」,已經開始提倡合理砍伐合理利用,不違天時。「墮山」,也就是伐盡一山樹木,被認為是一邑之主絕不應該做的事情。

    何況,回想起後世家鄉甘陝水土流失的惡果和慘象,趙無恤也心有餘悸,而從遙遠的霍山、呂梁等地購買木材和木炭,又會加大瓷器的成本。

    再說了,晉國地處山西,本身就就坐在一個大寶庫上面啊,只是還無人發覺利用罷了。

    於是趙無恤喚來計僑、竇彭祖和當地長者詢問後,得知他想要的那種東西,附近的山中的確是有的!

    還是桑羊翁則提供了一條線索:「成鄉之山,其陽有少許赤銅,但深埋於土,無法掘出。其陰多石涅,通體黝黑,若以草燃之,則煙騰火發,和君子所說,點火即燃的煤炭似乎有些相似。」

    趙無恤聽罷眼前一亮,桑羊翁所說的,應該就是露出地表的煤層。

    「那地方遠麼?」

    「不遠,只需走三個時辰山路,一天一夜便可來回。」

    趙無恤也想起來了,自己來成鄉時,的確遠眺望見黑黝黝的山體,當時還以為是黑色的石頭,卻不知是如此寶貝。它們被當地人稱為石涅,許多裸露在外,隨著風吹滾落到山下道旁,被當地的居民當石頭丟到一旁,很少有人意識到這是效率驚人的燃料。

    趙無恤當即下令道:「將陶窯先停工,再琢磨一下釉的成分,鄉司徒尋幾個熟悉山路的民眾,帶上一兩更卒,備齊工具,去山上開採露天的石涅,余自有大用!」

    於是就有了竇彭祖招來井、田賁等人的舉動,聽說是君子需要,田賁帶著立功贖罪的想法,捋著袖子幹勁十足,和眾人背著竹簍,扛著鋤、銅鍤上山去了,井一直卯著和田賁較勁的心思,也不甘落後。

    他們在山上呆了一宿,第二天午後,數十名更卒和野人背著竹簍,運回來幾百塊黑漆漆的東西,正是石涅,堆疊起來高過了門楣。

    趙無恤聞訊後前來觀看,也不理會腆著笑臉邀功的田賁,拿起一塊「石涅」,發現果然是前世的煤炭,掂量幾下,發覺足足有三四斤重。

    他大喜過望道:「這些都是好東西,一旦燒起來,燒窯可以達到千三百,千四百度,可比木柴和木炭產生的溫度高多了!」

    「溫度?千三百,千四百?」計僑和魯陶翁面面相覷,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又是君子的什麼奇思妙想麼?

    先秦時還沒有一個標準的溫度概念,只能靠巧匠肉眼觀察火焰顏色,來判斷溫度的高低,以及窯、爐內氣氛。

    正所謂:「凡鑄金之狀,金與錫,黑濁之氣竭,黃白次之;黃白之氣竭,青氣次之;青白之氣竭,青氣次之。然後可鑄也。」

    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在爐中加入銅和錫而進行熔化,首先熔化揮發的是那些不純雜物,它們的燃燒呈現「黑濁」焰色;然後,熔點較低的錫和硫熔化並揮發,呈現「黃白」焰色;隨爐溫升高,銅熔化並揮發,銅與錫成為青銅合金,呈現「青白」顏色,進而爐火純青,便可開爐鑄造。

    火候觀察法,不獨可以用在冶煉鑄造上,也被陶匠沿用。

    於是,趙無恤又只能順便給兩人科普了一下「溫度」的概念。

    「所謂溫度,就是描述一個東西的冷熱程度,水結成冰,是零度,水沸騰而起成為汽,是佰度;故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魚鱉之藏也。」

    魯陶翁恍然大悟,而儼然已經被趙無恤培養成半個數學家的計僑,則連忙在簡牘上記下,琢磨開了。

    如今,一切具備,東風已至,但先吹來的卻是一場淫雨霏霏,縱然趙無恤急著燒製瓷器,這大雨天的也沒法施展,也只能悻悻作罷。

    隨著夏雨漣漣,時間一轉眼便到了六月中旬,春種的粟米已經開始由青變黃,夏種的嫩綠粟苗卻尚未開始結實。

    這一天,烏雲初散,趙無恤正和魯陶翁和成巫商議著,挑個好日子,再次開窯燒製陶器,一鼓作氣研製成功。就在這時,守在門外的小童敖卻來通報,說是下宮有使者來成鄉了。

    「下宮使者?」

    趙無恤心中一動,連忙讓人進門,只見來者正是穿著皂衣的豎人寬,他此行負責給無恤傳達一個消息。

    趙鞅回來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0
    第156章 第一謀臣

    「這代田法與肥田、灌溉之術,真的能將糧食畝產從一石增加到一石半!?」

    下宮側殿之內,遠行方歸的趙鞅坐於案後,他頭戴巍峨高冠,衣黑綬赤,左手捋著美須,右手捧著竹卷,一對虎目盯著長坐在面前的趙無恤看,有些不可思議。

    而這,已經不知道是趙鞅第幾次詫異地提高音量了。

    趙無恤施施然地鞠禮道:「稟父親,這是小麥的產量,粟米剛剛種下不到兩月,還不得而知,而且恐怕要一整年的試種之後,才能證明此法並不會過分損耗地力。」

    將父子二人隔開的案几上,還堆得好幾卷簡冊,都是趙無恤獻上的施政報告,其中有代田法、磨坊、麥粉貨殖、鼓勵生育、地方什伍制、設置亭舍等方略。

    每一條都發揮了上次「諫從死」疏的嚴謹和縝密,如何實行,在成鄉的效果如何,都羅列其上。

    而且趙鞅注意到,其中很大部分是無恤親筆所寫,他的字總算是能看了,看來是費了不少時間來苦練的。

    成鄉送來的麥粉做成的食物,趙鞅已經品嚐過了,味道極佳,自此他便漸漸捨棄了難嚼的粟米飯,改以粉食為主食。

    而一個月來,成鄉憑藉麥粉獲得利潤的明細賬目,雖然趙無恤沒有遞上來,但家宰尹鐸等人也對趙鞅通報過,其利至少十餘倍,已經將下宮大夫們家裡的粟米兌換近四分之一!

    至於他分利於國人,鼓勵生育的政令,和趙景子擴大趙氏田畝的舉措相似,都是捨棄一定的利益,收買民心之舉!

    趙鞅讚道:「善,由此觀之,你這大半年間,將成鄉治理得很是不錯。」

    趙無恤謙虛地垂首而拜道:「父親謬讚了,都是無恤手下的一批賢士,如王孫、計僑等人的籌劃,無恤,只是放開手腳讓他們去做而已。」

    「也望父親能酌情挑選適合的舉措,推廣到我趙氏各領邑,若能如此,便可以國多財則遠者來,地辟舉而民留處!」

    趙無恤向趙鞅公開了那些可行的經濟措施和部分外圍技術,至於陶瓷、新軍法等,他以尚不成熟為由,並未獻上。這既是事實,也是無恤留下的後手,甚至是趙鞅安排的監督者王孫期那邊,他也用這藉口,打好了招呼。

    這些舉措裡,代田法一如無恤所言,還需要等夏粟收穫以後才能判斷是否會傷地力。而減十一稅為二十稅一的政策,以趙氏目前的經濟,還無法做到。比起見效慢的收攏民心,確保府庫充實粟支三年,稅賦兵甲夠用,是趙鞅的底線。

    也只有無恤這種靠麥粉貨殖大賺特賺的人,才敢一下子將步子邁這麼大。

    自家兒子的產業,趙鞅也不好意思強取豪奪,只是提出,要讓下宮一些匠人前往成鄉,學習磨坊、龍骨水車等機巧之物。這個趙無恤倒是很贊同,只靠他一個成鄉的人口和經濟基數,再苦一百年,也沒法讓趙氏的力量強大起來。

    但他也特別強調,一定要管好匠人們的嘴巴,以其家人為人質,將這些作為趙氏的梓秘加以保護。還要同時設置亭舍,嚴加管制經過領地的人,把趙氏打成一個水潑不進的鐵桶,防止敵方滲透。

    這些方略讓趙鞅欣喜不已,他發現,自己這個庶子竟然有管仲一般的才幹。可以讓倉庫滿溢,谷不可勝食,商賈往來於道,而國人樂於教化,鄉邑也治理得井井有條。

    雖然趙無恤謙虛地將功勞推給了計僑、桑羊翁,甚至是子貢等人,可即便那樣,也有用人之能。趙鞅一直認為,主君沒必要樣樣都精通,但必須學會在不同的職位上任命不同的人才,讓他們各司其職,猶如拉動馬車的驂駟。

    趙鞅甚至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要是給他一個萬戶大縣,他會做出怎樣的成績?

    會不會和管仲為齊桓公治國一般,可以通貨積財,富國強兵!

    但趙鞅還是壓下了這種心思,主君言必有信,之前說好了要到冬至上計後再見分曉,若是提前拙拔無恤,其他兒子恐怕會有不服。

    說到這裡,他就想起了王孫期昨日的上書,還有家臣傅叟的報告。對於之前發生在成鄉的「盜寇」一事,趙鞅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頓時對另外兩個兒子大失所望。

    也罷,同一顆棗樹上,還會同時長出飽滿的好棗和裂棗來。好在自己的長子仁孝惇厚,庶子又極其能幹,若是日後以伯魯為宗正,管理族人,以無恤為家主,繼承卿位,統轄領地。這樣一來,既能家門寧靜,又可讓趙氏興盛……

    但這一番計畫,趙鞅依然隱藏在心裡,畢竟他還需要繼續對無恤加以觀察。因為他見多識廣,知道有些人,偏偏是治理一百戶之鄉可以做得極好,一旦範圍擴大到千室之邑,萬戶之縣,就會不知所措,把善政變成惡政。

    趙鞅的集權戰略已經開始逐步實施,下宮周邊已經徹底掌控在幾個兒子手中。隨後要向外擴展,把世代傳承,統治縣邑多年的氏族替換為三年一任,隨時可以罷免的官吏。

    另一方面,他的重點是建設北方重鎮晉陽。趙氏的領地太分散了!而且趙鞅意識到,自從羊舌、祁兩氏覆滅,領地被瓜分後,在國內拓土已經極其艱難。可北方面對諸多戎狄,大有可為。不過他覺得,現在和趙無恤說這些還為時過早,他也不一定能夠領會自己的深意。

    何況,這也是趙鞅暗自準備的,對兒子們的最後一項考驗!眼光,一個家主需要長遠的眼光,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家族的擴張和未來將走向何處。

    在無恤的請求下,趙鞅還同意了他離開下宮時,可以去府庫選一些兵甲戈矛等武備,去廄苑挑些良馬補充軍用,並帶些不同類型的匠人回去。

    在結束了對無恤治鄉的考察後,趙鞅又說道:「晉陽縣大夫董安於下月將會回來述職,到時候,也將你的這些方略交予他瞧瞧,其中合適的,余便會在晉陽先實行。」

    「董子要回來了?」趙無恤有些驚喜。

    對於趙鞅以及此時的趙氏而言,董安於的地位與作用都是首屈一指的,堪稱第一謀臣。

    當年晉國史官董狐以秉筆直書,記錄下了「趙盾弒其君」而聞名諸侯,他大概沒想到,他的後代董安於,卻成了趙氏的死忠。

    董安於從趙景子時代,就為趙氏服務,他不但才幹優異,而且忠心耿耿。他比趙鞅年長十歲,行冠後便帶著董氏世代相傳的筆削,被趙景子提拔,擔任趙氏家族的「秉筆」之職位,撰寫文告政令。不但才華卓著,而且其義從此聞名於諸卿之間。

    到了他壯年時期,被趙鞅相中,擔任家司馬之職,負責趙氏之兵的軍法工作。不但舉薦了許多可以作為「股肱之臣」的猛士,如郵無正等,還秉公執法,將族兵治理得秩序井然。

    年長之後,董安於換下戎裝甲冑,穿上寬衣博帶的朝服,擔任家宰的職務,使趙氏的民眾沒有二心。趙無恤在半年多前,那個雷電交加的雨夜,見到國人們對趙氏的忠心和擁戴,就是董安於的功勞!

    而現如今,他又以年過五旬之齡,北上晉陽,為趙鞅經營這個新徵服的北方重鎮。修築城池,開墾土地,招攬民眾,防禦戎狄盜寇。

    這樣全能的才幹,這樣的履歷和業績,自然奠定了董安於在趙氏家臣中無與倫比的地位。

    董安於要回來,這感情好,對這個人,趙無恤也很想見上一面。畢竟無恤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北方的大縣晉陽,搞好和他的關係,是十分必要的。

    而另一方面,和無恤關係日益親善的張孟談也曾說過,平生最仰慕的就是董安於。張孟談性緩,故常佩弦以自急,據說這就是效仿董安於所為。

    若是可能,到時候無恤少不得要為張孟談引薦一下。

    但是,如果無恤沒記錯的話,歷史上董安於的下場,似乎不太好……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1
    第157章 周室之亂

    在原本的歷史上,董安於因為治家有方,謀略無雙,被晉卿知躒深深忌憚。

    於是在六卿之亂的最初階段,趙氏處於劣勢,有求於知氏時,知躒便強令趙簡子將董安於殺死,函其首獻之,才同意幫助趙氏洗去「首禍者」的罪名。

    趙簡子重情義,自然無法下手,可董安於為了趙氏安危,竟然主動自縊而死。趙簡子大悲,按照遺言將他陳屍於市,滿足了知氏,戰後才把董安於靈位配享趙氏宗廟,直到後世依然保留這個傳統。

    所以趙無恤對董安於的最初印象,就是前世在某處趙氏祠堂裡見到的那尊泥塑文臣像。

    誰料,輾轉兩千五百年時光後,他居然能見到其真人。

    這也是一出極大的悲劇和遺憾,不知道這一世,無恤能否挽回?

    父子二人數月未見,在交待完公事情後,趙無恤的心情一下子有些忐忑起來,欲言又止。

    他當然知道,趙鞅這次可不是單獨歸來的,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樂氏女,也一起來了下宮。雖然趙鞅曾在信中說此女「可為良配」,但趙無恤不親自過目,總覺得不太踏實。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趙鞅卻不急不緩,竟然先對趙無恤說起了自己南下勤王的事蹟來,無恤只能按捺住心神,耐心地聽著。

    成周的戰事,剪不斷理還亂,簡直就是一團麻,歸根結底,還是得追溯到十多年前的那場王室內戰。

    作為那次戰爭的親歷者,趙鞅嘆了口氣道:「事情,還得從王子朝之亂說起。」

    當年,周室難得一出的英明之君周景王認為,自己的太子王子猛生性懦弱,缺少威儀,而庶長子王子朝卻有勇有謀,有王者風範。於是周景王便欲廢王子猛而立王子朝。

    但他的這一計畫遭到了實權卿士劉、單二族的反對,認為王位傳嫡不傳賢,若是亂序,恐怕會重演周幽王廢平王而立伯服的驪山之難。

    到了周景王二十五年夏,天子終於下定決心,欲發動政變除去單、劉二卿,更立太子之位,但未及發難就心臟病突發而死,死前傳位王子朝。

    然而單、劉二卿違景王遺詔,刺殺顧命大臣,立王子猛為王。而另一邊,頗有賢名和才幹的王子朝則在尹、甘、召諸卿大夫的支持下,也稱了王。

    自此,周王室東西兩王並立,互相攻殺,數年不決。

    在當時,周王室的實力是連一個中等諸侯國都不如了,這樣的戰爭,在大國看來幾乎是小打小鬧。但雙方積怨已久,打得如火如荼,戰鬥雖不宏大卻極其慘烈。勝敗多次轉換、興衰易手,弄得外人眼花繚亂。

    當時晉國作為諸侯之伯長,諸姬裡的老大哥,聞周室大亂,自然要干涉。晉國內部六卿專權,早些年晉文公、晉悼公那點將周室一系取而代之的心思,也早就沒有了,只能盡力扶持,過一天算一天。

    那麼問題來了,該支持哪個王?

    現在出現了兩個周天子,雙方都來尋求支援,都聲稱自己是正宗,對方是違法的,晉國方面也感到為難。

    最後,晉國派了大夫士景伯(范氏小宗)去王城來裁決這件「正統」之爭。且不說讓諸侯大夫審理判決天子合法與否,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大笑話。何況,明眼人只要知道,晉卿范鞅和周卿劉氏之間的密切關係,結果自然就注定了。

    最後,果然是王子朝敗訴,被晉國視為叛逆,遣大夫知躒、趙鞅、籍談率兵入周鎮壓。王子朝那點兵力在晉國攻擊下,自然是土崩瓦解,周王匄(gai)重回王城,至此,王子朝之亂初步平定。

    成王敗寇,王子朝帶著召氏、毛氏、尹氏之族奔楚。他們還將宗周的大部分典籍一併帶到了楚國,這是整個春秋時期最大的一次文化轉移。這批從殷商時代就流傳下來的典籍,無疑灌溉了楚國的文化,培養出了兩百年後燦爛的楚辭和海量楚簡,周史官老子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不知所蹤的。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王子朝跑到了南方後,居於方城一帶。三年前,楚國被吳師攻破都城,舉國大亂,自保不暇,也無法庇護王子朝。於是周王室便乘機派刺客將王子朝殺害,這一舉動,又引發了新一輪的叛亂。

    王子朝在周室名聲太好,黨羽太多,十年之後還潛伏了不少。去年年夏天,周大夫儋翩率領王子朝餘黨作亂,這次他們勾結鄭國夾擊王畿(ji),內戰零零星星打到了去年十二月,甚至將天子趕離了王城。

    事已至此,指望他們自己理順家裡的事情是不可能了,晉國只得再次發兵,范鞅、趙鞅、魏駒三卿南下勤王。在他們的支持下,四月,單、劉二卿在窮谷打敗了叛黨,局勢有所扭轉,所以趙鞅才得以歸來。

    最後,趙鞅感嘆道:「周室衰矣,天子已卑,正如詩言,周宗既滅,靡所止戾,邦君諸侯,莫肯朝夕。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兄弟相爭,不可不慎……」

    他似乎是在暗暗告誡趙無恤,不要兄弟相爭太過,釀成周室二十年大亂的悲劇。

    說罷,趙鞅忽地從席上站了起來,虎目直視無恤,語氣變得冰冷:「你告訴為父,半月前成鄉遭遇盜寇,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實話實話,自然有我為你做主!」

    趙無恤知道,今天的這場對話,終於到了攤牌的時候了。

    他按著之前早已準備好的答案,裝作懵懂地回答道:「真只是一群膽大的小盜寇而已,無恤已經將其盡數擊潰斬殺,頭顱懸於鄉寺,震懾宵小!」

    趙鞅目光慢慢變得溫和,彷彿長出了一口氣,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庶子無恤不僅頗有才幹,且還存留著孝悌之心,還會為他兩個不爭氣的哥哥隱瞞。

    如此一來,趙鞅就徹底將仲信和叔齊從世子人選中篩除掉了,他再次告誡無恤道:「如此便好,詩言,兄弟鬩於牆,而外御其辱,汝需謹記!」

    至此,那件事算是揭過去了。

    趙無恤也鬆了口氣,在這位虎一般的卿士面前演戲,還真不太容易。不過如此一來,只要趙鞅在一天,兩個豬頭哥哥就再也不敢來招惹自己了。

    卻又聽趙鞅玩味地笑道:「公事已了,就輪到私事了,你去與樂氏的淑女見上一面罷,她就在鹿苑,與你阿姊在一塊。」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2
    第158章 清揚婉兮

    出了正殿,趙無恤腳步匆匆,剛拐下迴廊,卻正好又和趕來向趙鞅述職的家宰尹鐸、大夫傅叟、司馬郵無正三人撞了個正著。

    無奈,他又只能停下向三位重要家臣行禮問好,口稱「小子」。

    三人對無恤這謙遜的態度十分滿意,他治理成鄉至於小康的美名,隨著豆腐、粉食等物在下宮風靡,早已聞名遐邇。雖然家臣中暫時還沒人敢公開出面上書趙鞅,請立無恤為世子,但也已經有少部分士大夫開始暗中傾向於他。

    無恤相信,照這樣發展下去,只需要幾年時間,便能匯聚成一股洪流,成為不可抗拒的輿情,壓倒反對者的意見。

    他可不是王子朝,他會讓自己慢慢積累,獲得絕對壓倒性的力量。

    比如面前這三人,趙無恤覺得,都是可以爭取的對象。他們三人也是董安於為趙鞅招攬培養的人才。尹鐸的治民,傅叟的謀略,郵無正的知兵,可以說是拉著下宮前行的三駕馬車。

    不過,其中態度最親切,對趙無恤最有支持傾向的,是郵無正,尹鐸和傅叟還沒有表現出這方面的意圖。

    據說,這次趙鞅南下。還帶回來了不少新的人才,但無恤已經沒時間去一一見過,辭別三位大夫後。他還有要緊事要去做。

    去和未婚妻見上一面……

    春秋時講究禮節,但除了魯國之外。其餘諸侯對女性卻沒有後世那麼苛刻死板。比如在民風開放的鄭國,貴族的年輕男女結伴出遊司空見慣,正如詩言:「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鄭子產還曾為一位大夫之女舉辦過走台式的公開擇婿。

    而衛國,更是有桑間濮上之地,「男女亦於此聚會嬉戲。聲色生焉」的*風氣。

    宋國的國人性格雖然固執了點,但對自家的女人卻一點不保守:他們的祖先殷人本來就女權極重,早在武丁之時,就有披掛上陣,和夫君一同征伐羌方鬼方,還獲得了不少封地的女將軍婦好。

    甚至,武王伐商時的一篇宣稱,帝辛的罪名是放任妲己「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其實也是殷人女權強於周人的一種體現

    這種風氣至今仍在宋都商丘有遺存,子姓貴族女子們拋頭露面。甚至出國遊歷,與未嫁的夫君見見面,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何況,樂氏女此次前來晉國,可是有正當理由的。

    說起來讓人哀憐,樂祁身陷囹圄,家中的長子懦弱無能,不敢前來探望搭救,就只能將這重任壓在她一個弱女子身上。雖然無恤對包辦婚姻仍然有些牴觸。可面對這樣一個純純孝女,卻也討厭不起來。

    她似乎叫「樂靈子」——來自樂氏。被家人稱為「靈」的子姓少女。

    趙鞅對她的評價很高,溢美之詞不絕於口。似乎對這個未來的「兒媳」相當滿意。據說趙鞅在南方染上了頭痛病,幾欲昏厥,還是靈子開出藥方治好的,看來此女還頗通醫術。

    唉,但願自己與她能合得來吧……

    無恤感覺腳步有點飄,這感覺,絕不是約會,反倒有些像相親。更讓人尷尬的是,一會還有姐姐季嬴在場,不知為何,趙無恤竟然有些心虛,他暗暗祈求,千萬別演變成修羅場啊。

    下宮的格局沒什麼變化,倒是人心變了些,一路上衣紈履絲的女婢捧物而趨行,見到無恤後,都恭恭敬敬的,再也沒了他穿越之初那種外敬內鄙的心思。

    但也有例外,無恤剛踏上鹿苑的草坪,就差點被一個慌慌張張的年輕虞人蒙著頭撞到。

    趙無恤閃到一邊,一把又將他拉過回來,訓斥道:「如此慌張作甚!」

    他現在話一出口,也帶上了些上位者的威儀,嚇得那虞人連忙跪地稽首,口不擇言。

    「小人死罪,死罪,君子,生了,要生了……」

    「什麼要生了?」趙無恤奇怪不已。

    「正是君子半年前捕獲的白麋,它生產困難,獸人也想不出辦法,君女便讓我去尋個帶下醫來。」

    趙無恤這才想起來,自己在去歲冬狩時獻給趙鞅的那頭白色麋鹿,它已經作為趙氏的祥瑞,供養在這鹿苑裡。眾人巴不得它能產下新的白麋,但麋鹿的自然繁殖力很低,雌鹿的懷孕期超過九個月,每胎產只一仔,所以極其金貴。

    虞人是看護苑囿的皂吏,而獸人,當然不是什麼半人類魔法生物,而是春秋時管理野獸的小吏名稱,相當於兼職獸醫。

    姐姐也是病急亂投醫,專門醫治野獸的獸人都沒辦法,去找為人接生的帶下醫,又能頂什麼用處?

    趙無恤放那虞人離開後,自行進了鹿苑,這裡氣氛果然十分緊張和慌亂。不說趙氏將白麋當成自家興旺的祥瑞,就說君女季嬴,對它也是極為寵愛,這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那還了得,所以也無人注意到無恤走近。

    無恤見前方的花圃和蔓草從裡圍了一圈人,虞人和侍婢們急得干跺腳,獸人滿頭大汗,季嬴也揪著紅色的衣角,顰眉觀看。

    走近後,無恤卻聽到一個陌生女子聲音說道:「都退後些,你們嚇著它了……」

    她的口音不像是晉國人,反倒像樂祁、陳寅的宋地口音,如同潺潺流淌的泗水河,溫潤而柔和,卻又堅定不移地向前。

    眾人聞言,都不約而同地服從了,他們稍稍後退了些。季嬴回頭瞧見了趙無恤,便驚喜地伸手喚他過來,又鼓著腮比了比噤聲的姿勢,無恤瞧見她絕美的臉上帶著淚痕。

    「麋鹿難產,獸人也無可奈何,幸好有她在……」說道這裡,季嬴含淚的眼神不由得有了一絲顫動。

    「她?」無恤湊過去一瞧,只見被圍在中間的,是臥倒在地,虛弱無比的白色雌麋,身旁還有一位跪坐在蔓草從中,伸手安撫它的綠衣少女。

    少女背對著無恤,身形纖細窈窕,長長的烏髮垂在背上,束著淡黃色的錦帶。她撫摸著白麋的脖頸上的絨毛,口中溫柔細語,似乎在寬慰它的痛苦,又像是在為它鼓勁。

    「再加把勁,勉之,勉之……」

    她一邊說著,也不嫌髒,伸出白皙細膩的手為麋鹿助產。

    白麋似乎聽懂了它的話,每每悲鳴幾聲,便努力掙扎一通。反覆幾次後,居然真的產下了濕漉漉的,沾滿血絲的幼崽,它蜷縮在蔓草從中呦呦鹿鳴,惹得季嬴掩著口,喜極而泣。

    「銅削。」少女將手伸了回來,聲音短促,不容置疑。

    那隻手正好朝向無恤的方向,他微微一愣,隨即摸出了貼身攜帶的半尺短削,輕輕地將削柄放在她的手心。

    兩手輕輕相觸,但女子也不回頭,她小心而準確地割斷了白麋的臍帶,讓這位初產後沒了半分氣力的母親得以站立起來。

    新生的幼崽可憐巴巴地臥在地上,四肢柔軟無力,也拚命想站起來。而白麋只是溫柔地在旁看著,時不時伸出頭過去用舌頭舔舐它身上殘留的羊水和胎膜,以示鼓勵。

    季嬴有些不忍,想讓人過去幫助小鹿,卻被那女子伸手阻止了:「不要去,得讓它自己起來,否則一生都無法站直奔跑。」

    季嬴看了一眼無恤,見弟弟也對她點頭,便只能揪心地看著小麋鹿艱難地在原地撲騰,倒了又起,起了又倒。

    生命就在這一次次的跌倒中變得堅韌無比。

    終於,當小麋鹿跌跌撞撞地起身,跟在白麋身後慢慢走動時,眾人不由得發出了一陣歡呼。

    這裡許多花卉都是季嬴在春日時親自種下的,如今正是夏末璀璨之時,而中央的那一朵更是格外絢麗——她是著紅色深衣的花中女王,正撫著胸口,面色欣喜,笑容足以傾國傾城。

    花叢外則是瘋長的蔓草,綠衣黃錦的少女立於其中,見事已畢,她也吁了一口氣,轉過身來,與趙無恤四目相對。

    她的眼睛,清澄明亮。

    她比無恤矮了半個頭,臉上蒙著薄薄的面紗,手上沾了污跡和血,卻越發顯得皮膚白皙乾淨。

    她應該是那種面對淋漓鮮血,也不會眨一下眼的堅強女子,也有舔犢情深的溫柔母性。

    趙無恤的心裡不由得一顫,隨即浮現了一首詩。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3
    第159章 心亦憂止

    半個時辰後,鹿苑旁的居室內,趙無恤和姐姐季嬴相對而坐,各自捧著一盞漿水,兩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氣氛一時間有些沉寂。

    要是放在半年前,絕不可能這樣,那時候趙無恤會講著他包裝過的各種前世小故事,逗得季嬴咯咯直笑。

    最後還是季嬴打開了話匣,說無恤小半年不見,長高了不少,前些時日送去的夏衣是否合身?就要入秋,是是否需要縫製新的衣物。又抱怨說,他離著下宮只有幾十里路,也不常回來看看。

    她頗有些埋怨地說道:「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趙無恤只能向季嬴賠罪,無奈地說這半年來實在有些忙了,漸漸地,他也放鬆了下來,恢復了半年前和姐姐的說說笑笑。讚她越發美貌,誇她的夏衣合身,一邊又說起了治理成鄉過程中,發生的那些趣事。

    都是些季嬴關心的東西,比如甜餅和餌糕的製作流程,蹴鞠比賽時的熱鬧非凡。而其中令人煩惱和不快的事,則被趙無恤無聲地跳了過去。

    那些骯髒的,鮮血淋漓的事情,他會擋在季嬴前面,坦然受之,不希望讓她瞥見一絲一毫!

    果然,在無恤繪聲繪色地講述下,季嬴再次巧笑倩兮,她說道:「聽你一說,這成鄉的確和我一年多前路過時大不相同了,若是有機會,倒是要去瞧瞧,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焉能有假?隨時恭候阿姊光臨。」

    誰想,季嬴卻掩著唇意味深長地說道:「到時候我也要看看,你屋內的美人是何模樣,能讓吾弟忘歸……」

    趙無恤聞言乾笑了一聲,心道肯定是侍女媛將薇的事情告訴了季嬴,哼。看我不趕緊將你嫁了。

    卻聽季嬴又嘆了口氣道:「男不言內,女不言外,你在成鄉做的大事。我不能置喙,只是囑咐你把握好內室的分寸。靈子十分不錯,你可是有福了……」

    季嬴很少對其他女子生出佩服之意,比如對韓氏女,雖然是閨蜜,但卻很看不上她的眼界和見識。

    但樂靈子,卻讓季嬴挑不出什麼毛病來,這種又怨憤又欣慰的情緒,季嬴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最後又像是試探。又像是取笑似地問無恤:「對你未來的少君,可還滿意?」

    趙無恤細細一想,俗言道,窺一斑而知全豹,通過方才的事情,便看得出樂靈子的性格:在麋鹿難產,眾人慌亂時,她卻臨危不亂,處事冷靜。有仁善之心,還敢於擔當。在即將到來的亂世裡,是個極佳的少君人選。

    另一方面,則是考慮到貴族婚約裡錯綜複雜的政治利益因素。宋國樂氏。乃是殷商子姓後裔,身份高貴,對曾經世代做商帝御者的趙氏,有一種天生的吸引力。而且,他們的實力也十分強大,可不是一般的破落小族。

    當今天下諸侯裡,卿族擅權是常態,晉國的力量,大概被分成了六分半。六卿各佔其一,剩下的半成。在國君手裡。

    宋國則不同,「諸侯唯宋尊其君」。宋公大概擁有國內力量的一半,而另一半,則被「戴族」,也就是宋戴公之公族樂氏和皇氏均分。

    宋乃千乘之國,樂氏的力量,也有駟車二百乘,常備的甲兵五千人!雖然不如趙氏,但放在泗上,也是舉足輕重的力量。

    有了這重關係,再加上樂靈子方才的舉止給了無恤不小的震撼,這比起他之前的期待,已經高出許多。他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也有些明白了,為何趙鞅會覺得樂靈子「可為良配」。

    但趙無恤面對季嬴的這個問題,還是有些心虛,也不知道是何緣故,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正在這時,卻見前去洗盥手上污血的樂靈子也回來了。

    她換了一身衣物,但還是綠底的深衣廣袖,面紗已經取下,只見她垂著眼,螓首蛾眉,模樣秀麗俊俏。雖然不是季嬴這種有傾國容顏,一眼就讓人驚豔的女子,但卻十分耐看,這讓無恤鬆了口氣。

    大概是男性本能作祟,他當然希望有一個又美貌又賢惠的妻子,不是誰都能當齊宣王,受得了無鹽女。

    而最讓他難忘的,還是樂靈子的那對明眸。季嬴的眼睛是調皮的杏眼,薇的眼睛是嫵媚的大眼,而靈子的眼睛,則是清揚婉兮的乾淨。

    從她的禮儀舉止中,能看得出有極好的家教,向無恤、季嬴行曲身禮,口稱君子、君女。

    無恤和季嬴都禮貌地回禮,隨後三人分席而坐,平時能言善談的趙無恤感覺,剛剛才和姐姐打開的話匣又關上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覺得這氣氛還是有點不對頭。

    他連忙拍了拍手,讓豎人和女婢端來饗食,算是為靈子接風洗塵之宴,順便利用「食不言」的禮節轉移尷尬。

    季嬴喜好滋味,鹿苑這邊的燕饗雖然簡單卻又不簡陋,鼎、簋中的各色美食清雅而可口,其中還有不少利用新原料麥粉做的粉食。

    但整個燕饗中,無恤發現,樂靈子僅僅是勉強動了幾箸匕。雖然吃的不多,但卻一直禮貌地等到他和季嬴吃完,才將箸筷放了下來。

    季嬴關切地問道:「樂氏妹妹,可是食物不合口味?」

    樂靈子垂首鞠以抱歉的一禮:「下宮的美食比宋國要好,居室比樂氏要華美高大,瓊漿可口,然詩言,曰歸曰歸,心亦憂止。父親身陷囹圄,靈子無心品嚐佳餚,已經半年不知肉味了……還望君子與君女見諒。」

    趙無恤不由得有些震動,原來,她並非不擔憂父親,而是強忍著憂慮應對。

    話已至此,作為男人,作為趙氏之子,趙無恤當然得說點什麼。

    他慷慨言道:「請淑女放心,大司城之難由趙氏所累,趙氏定然會全力搭救,父親會在諸卿中周旋,爭取早日公議還他自由。而我也被選為國君的助祭人,七月流火後便會進虒祁宮,屆時定會去探望大司城,也找機會說服國君放人!」

    事到如今,趙無恤只能給出這樣的承諾,何況,只要樂祁依然被囚,趙氏在國內,在諸侯間的威望也會大減。

    季嬴則在一旁一面悄悄地看著無恤的表情,一邊寬慰樂靈子。

    其實靈子並不需要太多安慰,她很堅強,語氣哀而不憐,不是那種愛哭鼻子的小姑娘,她最大的憂慮,還是父親的身體。

    「家臣陳寅說,父親不適應晉國的氣候,喘病頑疾常常發作。靈子在宋國時曾遇到過一位醫師,從他那裡學會了一些針灸切脈之術。若是可能,還請君子帶我入虒祁宮中,為父親診治,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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