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484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4
    第160章 教戰之法

    原來如此,難怪她能開藥方治趙鞅的頭痛症,還能為白麋接生,面對污穢鮮血面不改色。

    趙無恤鄭重地應道:「我當盡力而為!」

    有樂祁被囚這座大山壓在心裡,三人自然也沒心思再吃下去,更沒閒情逸趣說什麼新絳之景,泗上風物。

    那份趙樂兩家的口頭婚約,似乎樂靈子也已經得知,但兩人都選擇了閉口不談。畢竟只有在樂祁成功脫困後,後續的婚禮和儀式才能繼續下去。雖然無恤猜測,就算樂祁不幸死去,以趙鞅的性格,也會強令他與樂靈子成婚。

    於是,又說了幾句話後,趙無恤便和兩女告辭,出了鹿苑。

    樂靈子來到下宮後,就住在季嬴這裡,目前看來二女相處融洽。

    趙無恤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我在亂想什麼,一個是我姐姐,一個是我未來的妻子,若是性情相投,姑嫂二人相處融洽不是很正常的麼?」

    話雖如此,但他此時卻發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汗,弄濕了蟬衣。方才他只在季嬴待客的小小廳堂裡坐了半個時辰,居然比幾個月前,在泮宮劍室中從一干范、中行少年的追堵下殺出重圍還要更艱難些。

    ……

    離開鹿苑後,天色近黑,趙無恤當然不能連夜返回成鄉,何況,明天他還要在下宮府庫挑一些有用的東西帶走。

    成鄉的代田法、石磨、水車等技術,趙無恤一次性慷慨獻出。他心裡早就暗暗把下宮,乃至於整個趙氏當成自己日後的囊中之物,所以並不覺得可惜。這些地方建設得越好,趙氏在未來的戰爭裡就多了幾分勝算,交到自己手裡時也不必從零開始。

    但這些卻也不是完全免費的。難得趙鞅心情不錯,不乘機要點東西怎麼好意思?

    愛哭的孩子有奶吃,於是無恤故作可憐地描述成鄉武備不修。士卒披甲率不過三成。而且這也不能怪他,小鄉沒能力大量製作甲冑和兵器。若是以錢帛購買,又因為這些東西是通關符節上明文禁止的,所以很難得到。

    趙鞅瞭然,他對兵甲武備也很重視,便投桃報李,大手一揮給了無恤一枚新的符令,讓他明日去府庫自行挑選所需。

    於是無恤便在自己原先的居所睡了一宿,第二日清晨。接到無恤派人傳遞的消息後,子貢專程將車隊分了一半,供無恤運送武備之用。

    趙無恤可一點不客氣,手指到處點來點去:十多匹可供騎乘的良馬拉出來,大捆大捆的皮甲,兜胄,新近鑄造,磨得錚亮的戈、矛、劍、厚重的干盾被一一載到車上。

    最後整整運了十車,還順走了十來名技藝嫻熟的鑄匠、弓人、輪人、攻皮之工、設色之工,府庫倉吏心疼得臉都綠了。

    一直忙到了午後。趙無恤才帶著數十名下宮匠人、皂吏組成的考察學習小隊,回到了成鄉。

    趙無恤甫一下車,就再次忙活開了。他一面讓魯陶翁帶著陶工和國人抓緊建造新的密閉燒窯,準備開始新一輪的燒製。竇彭祖、魯陶翁等人前腳剛走,無恤又召集王孫期,羊舌戎等人來鄉寺商談。

    他對二人說道:「如今成鄉粟支兩年之用,兵甲也已經齊備,是時候抓緊對士卒們的訓練了!」

    經過上次兩個豬頭兄長派人偷襲成鄉的事情後,趙無恤便提高了警惕,新軍法已經頒布,讓王孫期先帶著八位兩司馬學習。再傳授給伍長們熟悉。

    大字不識的普通鄉卒,自然是不可能將五十四條禁令一一背下的。而趙無恤的主要目的,也是讓軍吏。也就是兩司馬,甚至是伍長們記牢。不能掌握者,就可以脫下軍吏的甲衣,滾做普通兵卒去了,於是這些天來,到處可見同樣是文盲的兩司馬和伍長們苦背禁令。

    而普通兵卒,就得靠軍吏的小杖來收拾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既然腦子記不住,那就用身體去記住!抽得你小腿上全是菽豆般的傷痕,還記不住?

    有了這個基礎,練兵和軍事改革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畢竟,六卿乃至於天下諸侯最終的較量,還是要看誰的拳頭硬。當年管夷吾的確是把齊國經濟治理得井井有條,國富民強。但若不是靠了遠征山戎,存邢救衛,又尊王攘夷,以兵威恐嚇楚國的赫赫武功,齊小白想做霸主,還真沒那麼容易。

    現如今,成鄉的經濟基礎已經初步打好,而種夏粟的農忙時節也剛剛過去,無恤決定讓士卒們初步脫產,不用再去開挖各裡溝渠和肥田。與其讓他們閒著,不如進行下一輪的訓練,訓練的理由,自然還是子虛烏有的「防備盜寇」。

    作為軍吏,就沒有不愛練兵的,王孫期和羊舌戎對此十分贊同:「國之大事,在戎與祀,本應如此,一切都聽君子吩咐!」

    趙無恤半年來以蹴鞠之法練兵,只能起到讓兵卒令行禁止和養成集體行動的習慣。雖然效果顯著,但要是就這麼拉上陣,顯然是不行的。

    上次的騎兵兩和田賁所率的步卒在山下打的伏擊戰,與其稱之為戰役,還不如叫械鬥。嗯,趙五鄉長阻擊趙二、趙三鄉長的械鬥。

    而且,那些都是以下宮趙兵為主的精銳,以多打少,對方並無戰心。可若是對上了范、中行的族兵,兩軍正面對決,或是處於人數劣勢,就保不準會發生什麼了,而成鄉其餘鄉卒的戰鬥力,更是不容高估。

    士卒在戰鬥中往往死於沒有技能,敗於不熟悉戰法,故古人云,用兵之法:教戎為先!

    於是之後幾天裡,原本作為蹴鞠場地的打穀場上旌旗招展,金鼓敲擊有聲,閒暇的國人們聞訊,知道君子要開始練兵了,也跑來觀看。

    分配卒伍,安排隊列,蹴鞠練士等基礎訓練還是很有必要的,趙無恤還記得初來成鄉時,鄉人們站個隊列都要半個早上。或弓腰斜眼,或腆肚張望,怎麼看都像陣而不整的烏合之眾。

    但現如今,他身穿戎裝,扶著劍在台上放眼望去,所見的卻是一支秩序井然的卒伍。人數雖少,卻已經不再是一群上陣即潰的新兵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5
    第161章 修我戈矛

    作戰不是市井私鬥,而是集體的力量的發揮。

    首先,必須用金鼓和旗幟來指揮,這是為了使全軍的行動整齊劃一。軍吏必須明確告訴兵卒應該怎樣操練,並且要反覆申明講解清楚,訓練他們根據各種金鼓旗幟的信號而行動,違令者,按照十七條禁令,嚴懲不怠!

    凡戰之道,等道義,立卒伍,定行列,正縱橫,察名實;教戰之法,鄉里相比,什伍相保。這兩點,眾人已經不用訓練了,半年的蹴鞠對抗,已經把各個兩都捏合成了一個整體。兩司馬們能叫出自己所屬的每一個兵卒的名字,以及其性情,膽小還是膽大,衝動還是遲緩。

    一切就緒後,打穀場上,趙無恤親自持槌擊鼓。

    咚咚咚!

    一鼓響,兵卒們整理兵器,戈矛劍盾在手,弓矢下肩;二鼓響,練習列陣,眾人迅速按兩編隊,組成了一個禦敵的橫陣;三鼓響,整裝待發,前排變後排,迅速轉變為行軍的長陣。

    然後趙無恤身邊掌旗幟的羊舌戎舉起旗幟,旗幟向東則卒伍朝東,向西則卒伍朝西,落旗則坐,舉旗則起。錚錚有聲的鳴金則是代表撤退,散陣時還必須保持隊列的整齊。

    十七禁中的第一條: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趙無恤設置了三個不同的輕重等級。

    因為記不住而踏錯了步,轉錯了方向,自然是比較輕的罰粟、杖責。

    而三番五次屢教不改,還故意擾亂隊列次序的,就可以拉下去斬了,所幸。趙無恤軍中,還沒有這樣的兵油子。

    齊太公曾言,教戰之法。使一人學戰,教成合之十人。十人學戰,教成合之百人、千人、萬人。漸至三軍之眾。

    所以,雖然眼前只有兩百多兵卒,可未來,也許就能教成兩萬大軍!

    此外,還要練習操作兵器,熟悉戰鬥技巧。

    西周春秋之時,軍隊出征,凡甲冑、弓矢、戈矛,很大程度上是由士兵自備並加以磨礪的。

    正如第一代魯侯伯禽征伐淮夷時的所說:「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

    有了下宮搜刮來的武備,原先兵卒從各自家中帶來湊數用的木矛木棍徹底被淘汰掉了,在這個時代,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錯了。當年晉文公帥晉三軍南下,與楚師決戰於城濮,還因為兵器不足,在有莘氏之丘「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而且趙無恤還要求,那些長短不一。質量不一的兵器也要被替換,做到了這個程度,趙無恤手下這批鄉卒在武備上。便已經超越了同時代八成的軍隊,他的第一支武裝力量,當然得是一支精兵!

    兵法上又說了:「教戰之令,身短者持戈矛,身長力大者持弓矢,忠者為虎賁,弱者運輜重,智者為謀主。」

    兩百人中的主要部分,是滿編一卒的徒兵。他們分為四排站立,每排一兩二十五人。

    短兵在前。長兵在後,第一排第二排持八尺之戈。可以上下左右揮動,砍啄冒進之敵,不過無恤覺得,日後還是換成戟好一些,那樣的話功能多出了刺殺一項。後兩排為一丈之矛,可以放平密集刺殺,阻止敵方靠近,四排徒兵還要根據面對情況的不同,前後互換位置。

    羊舌戎作為無恤車右,不單劍術過人,在長兵的使用上也頗有心得。他同時也是卒長,所以這一百人,無恤就放心地交由他來訓練。

    這些人可能不以勇猛見長,甚至比起其他幾個兵種,是屬於身體偏弱的,但他們發揮的是集體的力量,是站在最前排的中堅!

    現如今,有了下宮源源不斷的供應,這一百人中的披甲率,已經達到了百分之百。他們每個人都能穿上一扎皮甲,但無胄。趙無恤想起後世參觀兵馬俑時所見的秦軍,便要求設色之匠將皮甲染成統一的絳色,兵卒的髮式也要紮成一模一樣的圓髻,根部用皂色的幘帶束結。

    羊舌戎和王孫期一開始搞不清這是為了什麼,可當這一百名穿著打扮幾乎一模一樣的徒卒聽著金鼓,隨著旌旗整齊劃一地行動時,他們方才明白其中緣由。

    當整個方陣的兵卒將戈矛緩緩放平,模擬趨行衝殺時,儼然已經是一支強軍的雛形,其徐如林!

    ……

    王孫期在下宮擔任的就是差車之職,又是無恤御戎,擅長車戰,可戰車的培養和維護比騎兵還麻煩,成鄉現在只能維持兩三輛。無恤對它的定位,僅僅是作為指揮車和射箭平台,所以王孫期無用武之地,只能轉而去訓練弓箭手。

    成鄉原本的兩卒編制,被無恤削減為一卒,其餘的各兩相互之間不統轄,而是向趙無恤負責。

    其中,就有一兩「材士」,也就是弓手。

    這二十五名材士身材修長,幾乎都高於七尺。他們是從鄉射禮中選拔出來的佼佼者,原先的職業多為各裡獵戶,在趙無恤以每年每人五十石粟米軍餉,表現良好還有麥粉補貼的誘惑下,紛紛前來入伍。

    在領了第一個月軍餉,讓家人吃上了白面水引餅後,材士們在暗地裡說道:「這可比打獵剝皮要划算多了!」

    他們為了方便靈活開弓,所以無甲無胄,隻身穿布衣,頭髮也統一梳成一個圓髻。通常會手持角弓,在成氏莊園的靶場撒放射箭,此處本來是當了族長的成巫私產,但他卻跑到無恤面前,聲稱願意無償獻出,劃歸鄉寺所有。

    趙無恤知道他的心思,自然笑納。

    此時,王孫期板著臉,在靶場上指導材士,更正他們的姿勢。

    他侃侃而談道:「箭者,可殺人於百步之外,然兒,臨敵也不過六七發,材士必須量其弓之力,配合肢體動作,調整氣息,才能心志專一,每射必中!」

    哪怕射術再好的獵戶,放到陣中,如果瞄準的目標從野獸變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且那些人還手持戈矛,幾息之後就能衝到你面前,無論是心態還是撒放手法,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6
    第162章 狄服騎射

    王孫期又指導他們齊射之法:「但凡齊射時,寧可高而過之,慎勿低而不及,聽到金鼓號令聲方能發射,否則視為亂行,當罰!」

    材士們齊聲應諾,他們都知道王孫期是執掌軍司法的「右士師」,為人公正,不留情面。

    弓箭訓練已經有了程序式訓練方式,最先用的是拉弓練力,其次是瞄靶、射靶訓練,不斷提高材士們的氣力和射擊水平。應用於戰爭當中,更多的,還是依靠聽著金鼓聲齊射,造成殺傷。

    趙無恤若是有閒暇,也會每天來此巡視一番,他自然明白,比起徒卒,弓手的訓練要難上數倍,非幾年之功不能見效。

    首先是製作弓箭,一把好的反曲角弓非兩三年不能馴出。且對材士的臂力和身高要求也很苛刻,要嚴格訓練兩三年,才能做到在戰場上撒放數十箭而雙臂不至於抽筋無力。至於單體的直拉弓,雖然製作更容易些,但要求就更高了,中世紀的威爾士人從小就開始訓練,方能組建起一個軍團。

    所以無恤感嘆道:「若是可能,還是弩兵見效快啊……」

    這種改變古典戰爭形態的利器,在此時的中國,已經出現了。

    據趙無恤所知,南方的楚國,已經有位叫「琴氏」的弓匠製作出了「橫弓著臂,施機設樞」的弩!

    楚人能將侵入國都的吳國人趕走,除了秦軍援助,民眾群起而攻外,也有這種武器的功勞。

    雖然發明沒幾年,但這種利器其實已經流傳到了晉國,趙無恤知道,韓虎家中就有一把。被韓氏祖孫視為瑰寶。他們似乎有讓匠人仿製,組建弩兵的打算,這或許就是後世戰國時代韓國勁弩的源頭?

    無恤覺得。一定要想辦法弄到手來研究仿製!又或者,他可以回憶著前世見過的弩。繪出手弩的大概模樣,但那些精密的零件,卻只能讓匠人和計僑的數科學生們摸索了。

    後世對弓手和弩手孰強孰弱爭論不休,但在無恤看來,一個英明的將帥應該靈活加以使用,能多一種選擇畢竟是好的。

    直接向趙無恤負責的,還有一兩「短兵」,趙無恤有意識地將這些人武裝成了重裝步卒。每人穿兩札,也就是兩層甲片的皮甲。

    兩司馬穆夏甚至能披甲四札,還戴上了皮製幕面。別人雙手才扛得起來的銅製長殳,他一手就能靈活揮動,另一隻手還能持楊木大盾保護自己,簡直像個走動的裝甲巨人。

    此二十五人持兩尺劍與楊木盾,緊隨無恤行動,作為親衛,位於戰陣後方。同時也是監軍,斬殺膽敢後退逃跑之人。關鍵時刻也可以充當救火隊員。

    還有一兩輔兵,由體質較弱者擔當,專門負責管理府庫和兵刃等。外加看護糧草輜車。

    井心思細膩,而且識一些篆字,在獲刑期滿後,他成了「悻用之士」,一直想要掩蓋自己的恥辱。所以極其勤勉,甚至不顧他人鄙夷的眼神,到處追著計僑學堂的數科學生求問籌算之法,已經掌握了周髀數字。

    此外,是新組建的一隻不足十人的小隊。

    軍隊中有勇氣大、不怕死、不怕傷的。把他們編為一隊,叫做「冒刃之士」;有銳氣旺盛、年壯勇猛、強橫凶暴的。把他們編為一隊,叫做「陷陣之士」。

    這些都是趙無恤手下爭強鬥狠的人。其中的代表就是田賁。他們被稱為「輕兵」,身無寸甲,在戰陣上就是用來冒刃陷陣用的。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對準敵人狠狠紮下去,刀崩成了兩段,趙無恤也不會心疼。

    這也算是把軍中的那些刺頭善加利用了。

    而趙無恤最為重視的,自然還是他新組建的兵種,輕騎士。

    當天氣晴朗時,他還會騎著黑馬,帶著這些年輕的騎士們逐獵於平坦的野外。

    新的滑輪弓已經由弓人製出,送到了他的手中,比起那把送給晉侯午的試驗品,質量和準頭又好了不少。

    他挎弓於肩,揮著馬鞭對虞喜說道:「騎者,軍之斥候也,所以踵敗軍,絕糧道,擊便寇也,這就是我對這兵種的定位。

    虞喜聽罷,拱手應諾。

    騎兵兩的訓練,比起弓手只難不易,選拔騎士的標準是,選取年齡在四十歲以下,身高在七尺五寸以上。要求行動敏捷迅速,能騎馬疾馳越過溝塹,攀登丘陵,並在馬上挽弓射箭,還能在前後、左右各個方嚮應戰自如,進退嫻熟者。

    選拔出來以後,還要穿戴上適合的裝備。

    晉國周邊的狄人穿的是短袖下絝,同中原華人的寬衣博袖大不相同,所以俗稱「狄服」。無恤剛剛組建這一兩時,就已經推廣了狄服,將騎士們的衣著改進為衣短袖窄,外套薄皮甲,下穿絝褲,束皮帶,用帶鉤,穿皮靴。

    他比後世的「子孫」趙武靈王要幸運,幾乎沒有遇到反對的聲音。

    一來是因為無恤的地盤小而團結,隨著大量粟米入倉,以及鼓勵生育和贍養孤寡政策的推行,他的聲望在成鄉已經高到了無可比擬的程度,近來更是被成巫聖賢化了。

    所以這條命令得以暢通無阻,也就是守禮的子貢路過時皺了皺眉,但他一個外人,又不懂軍事,當然沒資格說什麼。

    另一方面,輕騎士中一半人是甲裡子弟,這個氏族祖上本就出自赤狄部落,才由狄入華沒多少年,平日也穿狄服。另一半則是從下宮廄苑帶來的圉人、牧人,在被選來成鄉前就穿短打,不知深衣廣袖是什麼滋味,所以狄服很容易就推行開來。

    此外,本著對秦俑那種整齊劃一氣勢的嚮往,騎士們的髮型也被無恤強制統一。都紮成不容易散開和妨礙視野的扁髻,將所有的頭髮由前向後梳於腦後,分成六股,編成一板形髮辮,上摺貼於腦後。

    騎長和騎吏則戴著皮製的小帽,纓結於頷下加以區別。

    在這些舉措實施後,趙無恤不由暗道:「如此一來,武靈王的胡服騎射,恐怕要被我提前兩百年實現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6
    第163章 常山臨代

    此外,脫離了馬匹來談論騎兵,是毫無意義的。

    趙無恤驅馬從列隊的眾騎士面前掠過,駐馬揚鞭訓斥道:「二三子騎乘奔馳用的良馬,一匹可換粟米三百、四百石,按成鄉的賦稅,二十戶人家才養得起一匹馬!在場諸位是我麾下最貴重的一兩,希望汝等發揮的功效,能超過這代價。」

    眾騎士不由得咋舌,除了虞喜外,其他人方才意識到,胯下騎乘的畜生,甚至比他們自己還值錢。

    雖然壓力不小,動力卻也十足,能入選輕騎士,是件極其榮耀的事情,在成鄉中最受歡迎和尊崇。加上前次在山下那場漂亮的伏擊戰,被趙無恤大肆表揚,騎士們恨不得將頭昂到天上去。

    虞喜作為下宮圉童,對馬匹的習性和飼養自然十分清楚,說起養馬來,頭頭是道。

    「飼養的場所要安適,水草要喂得適當,飢飽要有節制。冬天要保持馬廄的溫暖,夏天要注意馬棚的涼爽。經常剪刷鬃毛。細心鏟蹄,讓它熟悉各種聲音和顏色,使其不致驚駭。練習奔馳追逐,熟悉前進、停止的動作,做到人馬相親,然後才能使用。」

    「挽馬和乘馬的裝具,如馬鞍、籠頭、嚼子、韁繩等物,必使其完整堅固。下臣已經囑咐過二三子,馬匹必須珍惜愛護。當天色已晚路程遙遠時,就須使乘馬與步行交替進行,寧可人疲勞些,不要使馬太勞累,要經常保持馬有餘力,以防敵之襲擊。

    無恤頷首道:「你能夠懂得這些道理,就已經很不錯了,記住。你們不是一個人,一匹馬,而是一個整體。騎兵的坐騎就相當於步卒的雙腿!」

    在佈置隊形時,五名騎兵設一長。五騎為一列,每列前後相距二十步,每騎左右間隔四步。至於武器,持一把弓,背兩壺箭,腰別一柄短劍。

    之所以這樣配置,是因為經過半月多前的那場夜戰,無恤和虞喜商議總結經驗後。發現過長的戈、戟、矛在馬上都不太適用。

    虞喜描述道:「人馬錯身而過時,想要刺中十分不易,矛頭還容易卡在屍體上,倉促之間拔不出來,有時候必須棄矛抽劍。而且這類長兵攜帶在馬上,也使得進退更不靈活,所以還是駐馬射箭方便些。」

    趙無恤暗暗想道,畢竟自己的這個兵種只有馬鞍,而沒有馬鐙,像歐洲騎士那種夾矛衝鋒還無法做到。

    而且馬種還不夠高大。也不披掛具裝,容易損傷受驚。這第一批輕騎士可金貴得很,讓他們直接去衝擊密集的步卒方陣。純粹作死,趙無恤也會心疼。

    他拊掌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以騎射為主,輕騎士們便作為斥候和步卒方陣側翼的保護者,在戰鬥裡拾遺撿漏,該騷擾騷擾,在敵人潰散時,沖一沖不陣不整的散兵。」

    對於一輩子在地裡刨食的農耕民族來說,騎射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也幸虧他們趙氏一直有養馬傳統。廄苑裡大批圉、牧拉出來就能當騎童使,而且還在成鄉撈到了一個擅長騎射的甲氏。

    無恤還讓弓人開始挑選適合騎射的馬弓。因為在奔馳的馬上要開至九分滿。若七八分,亦難中也。所用的弓力要比步弓稍小些。

    「至於衝擊突騎、重裝騎兵之類,留待日後再說吧……」

    「突騎,重騎?」

    趙無恤的前一句話讓虞喜頷首不已,而後一句話,卻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識,只能懵懂地繼續點頭,雖不明,但覺厲。

    趙無恤也明白,若想要組建他心目中合格的騎兵軍團,除了要想辦法做出像漢代環首刀那樣的劈砍鐵刀外,還得獲得數量龐大,而且品種優良的馬匹。

    也就是說,他需要拿下一個上徍的產馬地。

    趙無恤的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北方,千里之外,有新建起的大城晉陽,高冠朝服,髮鬚斑白的趙氏名臣董安於或許正在整裝待發,準備南下新絳。晉陽城以北,是高聳的常山,常山之陽,名為代國。

    那裡矮小的丘陵密佈,縱橫的河流不向南行,卻向北流,一直流到了一片廣袤的草原之上,良種的河套代馬,也就是後世的蒙古馬奔馳於綠草茵茵間。

    那裡還是歷史上,姐姐季嬴一路淚水斑駁的和親之地,也是「摩笄夫人」的殞命之所!

    ……

    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到了「七月流火」之時,天氣開始漸漸轉涼,由夏入秋。每當日暮西陲,甚至能以肉眼看到「大火星」逐漸向西方緩緩下墜。

    而趙無恤,也在這幾天裡,正式滿了十四歲。

    然而他的具體生辰,卻根本無人記得,因為直到他這一世的母親生下他之後,趙鞅才發覺自己居然又多了一個兒子——庶子。

    無恤也沒打算大辦,讓薇置了一席燕饗,邀請趙廣德、計僑、王孫期、羊舌戎、成巫、竇彭祖等人來飲宴一番而已。井和田賁也被喊了過來,穿著皂衣,和已經穿上軍吏服裝的穆夏、虞喜陪坐在最末席。

    趙無恤認為,對臣下,適當的懲戒要有,但籠絡的手段卻不能停。

    倆人受到嚴懲,本來有些忐忑,但經過這一夜後,又覺得自己雖然受了君子懲罰,但那完全是出於公心和律令,私下的君臣的情分卻未受影響。他們頓時大受鼓舞,也給了他們日後再起的希望和決心。

    此外,豎人寬從下宮送來了趙鞅賜給的金爰、絲帛;姐姐季嬴親自縫製的秋衣;此外還捎帶著樂靈子製作的驅蚊膏藥,清香撲鼻,不知道是用什麼草藥做成的。

    再加上薇為他縫補的一件新甲衣,生日禮物擺滿了一個案几,看得趙無恤愣神半響,心中感到了些許親情和暖意。

    成鄉眾人也都有各自的表示,而最讓趙無恤欣喜的,卻是他親自畫出圖形描述,讓計僑和匠人製作的「算盤」。

    「啪啦啪啦」,手指靈活撥弄,大珠小珠落上下游動,熟悉的珠算聲響起,趙無恤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7
     第164章 九章數術

    算盤,這個神器可以說是古代的電子計算機,簡便迅捷,一直到兩千多年後,都還保留著巨大的生命力。計僑是懂行的,一見此物愛不釋手,覺得從此以後,算籌可以徹底被替換掉了,他立刻前來奉獻給無恤,也算一件喜事。

    到了第二天閒暇時,無恤便開始教計僑一些簡單的珠算法則,計僑對數字敏感,吸收能力很強,撥算的速度越來越快。在他熟練後,還要多製作幾個,讓數科學堂裡的學生們也學會使用。

    計僑的數科學堂雖然只有十來名國人學生,但在趙無恤的有意扶持下,卻蒸蒸日上。雖然教授的名目依然是傳統的方田、粟米、衰分、少廣、商功、均輸、盈不足、方程、勾股九種數科算術。但卻已經被計僑結合「周髀數字百工之藝經天緯地之術」等,賦予了不一樣的內質。

    平日裡,童子五六人躲在大桑樹的蔭涼下背誦著運算法則,有的在沙地寫劃著豎式方程。而冠者六七人則偏向實用,帶著皮尺到處測量門楣和牆高,向工匠請教一些諸如輪軸、射距問題,再與夫子教授的理論結合起來。

    趙無恤隱隱覺得,一個獨具特色的數科學派,似乎正在慢慢形成。而早早點了數學科技點專精,能與古希臘數學相媲美的古中國,會是什麼樣子?

    前景太美,美到他無法想像。

    而就在此時,在新絳販賣麥粉的子貢卻突然回來了,打斷了趙無恤的腦補。

    ……

    子貢這一個多月在新絳奔波勞碌,幾乎到了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捉發的程度。他一共賣出了兩千餘石麥粉,為無恤收穫了六萬石粟米。他自己也獲利六千石,這已經是他往年在晉、衛、魯來回一整年的收益。

    粟米收到手軟,作為一個商賈。子貢自然很高興,但是今天。卻發生了一件事情,讓他不得不匆匆趕回來。

    一進鄉寺,子貢面色凝重,見了無恤和計僑,就行了重重一禮,說是有要事要告知他們。

    他嚴肅地說道:「君子,新絳粟市上,出現了其他商賈販賣的麥粉!」

    「哦?」趙無恤立刻停止了撥弄算盤。他心中雖然詫異,卻不驚慌。

    早在開始這場買賣前,無恤就曾對子貢篤定,不出半年,石磨和麥粉的技術定然會擴散出去,可沒想到的是,居然會這麼快!

    而且,在子貢派人查探過對手後,已經查明了那些商賈的背景,他和計僑的臉色頓時也凝重了起來。

    范氏!又是范氏!

    范氏專於漆、陶兩業。朝歌連綿不絕的漆園,范、隨等地出產的白陶黑陶,都聞名遐邇。但他們在粟市。佔的份額卻不大,以往的策略一直是囤積粟麥稻米,現如今為何突然捲入了這個行業?

    趙無恤猜測,大概是眼紅自己的麥粉在粟市大賺特賺吧,范氏察覺到了自家士大夫們倉稟中的粟米開始向成鄉流動,有聰明人便設法竊取了石磨和麥粉的技術,反手一擊。

    他的心頭浮現出了一個人的面孔,范嘉,趙無恤下意識地覺得。這個上次與他在粟市外錯轂而過(gu)的人,就是此事的首禍者!

    真是一個可恨的擋路人!

    隨後。他和計僑便聽子貢說起了詳細的經過。

    原來,子貢在過去一個多月裡一直維持著原價。也就是一斗麥粉換三石粟米,但誰想范氏的商賈卻突然也介入了粟市。他們帶來了海量的麥粉,遠超子貢,而且價錢是一斗換二石半!

    這對子貢的生意,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市場頓時開始向范氏商賈傾斜。目前,是隸屬於范氏,中行氏的那些士大夫開始轉而購買這種更便宜的麥粉。子貢發覺不對後,讓人暫時維持原價不變,同時立刻回來向無恤稟報。

    趙無恤無奈地搖了搖頭,本來已經加強了對成鄉的控制,卻仍然被人暗捅了一刀啊。

    不過據子貢說,洩密的源頭已經找到,問題並不出在成鄉,而是下宮的一個庖廚干的。他見過那最原始的手推磨,在范氏暗作重金收買下,偷偷畫了圖獻上,現在已經抓獲,被下宮處死,其家人處以耐刑。

    漏洞雖然堵上了,可技術卻已經無可避免的擴散開了,必須想辦法加以應對。

    對手的惡意降價爭奪市場麼?趙無恤眉頭微皺,想起了前世的一些案例,隨即又舒展開了。

    他正要對兩人說說自己的計畫,卻聽到子貢和計僑同時拱手說道:「君子,賜/僑有一計,可破此局面!」

    「君子,賜/僑有一計,可破此局面!」

    子貢和計僑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後,詫異地對視一眼,隨即謙讓地請對方先說。

    趙無恤也壓回已到到了嘴邊的話,直接點了子貢的名:「二三子也不必謙讓,在商言商,子貢對其中情形應該更熟悉些,還是子貢先說吧。」

    子貢當即侃侃而談,看得出,他在回成鄉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法子!而接著來的這番話,這讓無恤對他的商業才幹再次讚歎不已。

    他說道:「如今彼賤我貴,粟市的商賈和士大夫們自然會傾向賤價,此正如河水下流,乃人之常情也。」

    趙無恤頷首同意:「那以子貢看來,應當如何破此危局?」

    「君子應當知曉,原本麥粉是作為奢侈品貨與卿士大夫家,當時吾等獨斷專榷(que)此業,自然可行;但如今形勢易變,制麥粉之法已然洩露,再走貴賣少銷的上谷之法,就無法再維持下去了。」

    「賜認為,是時候改變方略了,既然上谷之法不通,就只能欲長錢,取下谷!新絳之中,還有許多欲購麥粉而不得的士和國人們,范氏之賈心存僥倖,只將價格降到了一斗麥粉換二石半,若是吾等一次將價格降到一斗換兩石,乃至一石半!便可以扭轉局面,只要麥粉周轉快,做大數量,自然能夠薄利多銷。」

    然而,計僑聞言後卻眉頭大皺,他說道:「子貢的意思是,緊隨范氏降價,改走薄利多銷之途。可以我一鄉之力,每月不過能供應新絳千餘石。但據你所說,范氏之賈卻有匠作坊支撐,每月能供應至少五千石麥粉,若是吾等盲從賤賣,最後損失的,依然是君子!」

    然而,子貢卻哈哈大笑道:「計先生一葉障目矣,誰說我方麥粉僅在成鄉出產?」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8
    第165章 下谷之法

    計僑曾經是下宮的首席計吏,他憑藉自己多年來管理上計和市的經驗,認為假如競爭對手是短期降價,並且幅度不大,或許可以緊跟其後。可若是對方有超過己方的貨物可以售出的話,最好還是退出,否則會在他之前垮掉。

    以一鄉敵一卿,是為不智!

    但子貢一語驚醒夢中人,趙無恤和計僑都是聰明人,瞬間就明白過來了,不由得拊掌讚歎:「妙計,絕妙!」

    子貢又詳細地說出了自己的計畫,他的意思是,趙無恤的背後,還有下宮!還有趙氏撐腰!何不借助他們的力量?

    趙無恤不由得感慨,這就是一流人才和二流人才的區別了。子貢現在一些能力也許不突出,但是他的眼光和胸襟,卻高出了計僑不少,當計僑還在糾結腳下的蝸角之爭時,子貢卻已經站到高處,遠眺百里之外了!

    他說道:「事不宜遲,我今日便要前往下宮。子貢與我同去,屆時我會帶你面見父親,向他請命!」

    趙無恤心中暗笑不已,以趙鞅的性格,凡是和范氏作對的事情,恐怕會很樂意為之!

    子貢也笑了:「這半個月以來,下宮派來的匠人已經將石磨的構造和製法都學了回去,如今已經在下宮及修建了幾座大磨坊,遠遠勝過成鄉。只是尚未大量開磨,若是以下宮雄厚的產量進入粟市,准保范氏商賈此次血本無歸!」

    商場如戰場,子貢說到這裡,也已經血脈噴張了。

    他的目光轉向了計僑:「話雖如此,但小子畢竟只有一人之智,恐怕看不全面,還請計先生也說說有何妙計?」

    子貢在計僑面前以晚輩自居。所以謙稱「小子」。

    計僑正好答話,無恤卻打斷了他們:「且慢,計先生的法子。我已經猜到了,留待最後再說罷。二位先聽聽我的。」

    趙無恤的想法,是在壓低普通麥粉價格的同時,繼續讓部分貨物走精品路線。

    「子貢可以買通一些國人,在市井中宣揚,成鄉的麥粉,是虒祁宮庖廚專買的,一個多月來每日供應不斷,連國君食後都讚不絕口!不僅如此。韓氏、魏氏、趙氏等卿士也只吃成鄉麥粉!此所謂廣而告之也。」

    「據子貢所說,范氏現在大概只有手推磨,沒有更好的畜力大磨,所以麥粉顆粒較大。士大夫們吃慣了我們的細粉,恐怕不屑於更換口味,若是驟然降價,讓人疑慮,反倒會失去這一批市場。我們先佔領了市場,再打出了口碑,培養忠誠客戶。就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面對對手降價時,提升己方的產品質量,維持住高端顧客和現有的市場佔有率。也是一種辦法。范氏想從手推磨進階到畜力大磨,還需要一些時間,他們的價格可以不斷降,但質量卻上不來!也就無法進入上層市場。

    趙無恤一口氣說出了這麼多新鮮的名詞,子貢聽得有點暈,但卻也明白了其中意思,他的眼睛頓時亮了:「廣而告之……沒想到君子竟也有商賈之材,幸哉,君為卿士。若亦為商賈,子貢如何在此間立足?可以棄商回衛國種農稼去了!」

    一席話說得三人齊聲大笑。

    趙無恤的想法。可以作為子貢計策的補充,有了這一上谷。一下谷的計策。無恤面對范氏,已經穩操勝眷,那麼,計僑又有什麼想法呢?

    計僑嘆氣道:「後生可畏矣,有了君子和子貢的珠玉在前,老夫的瓦礫只能算獻醜了。老夫的眼光不在粟市和麥粉,方才竟是起了退讓之心,想讓君子將精力轉到近日新製出的美器上。」

    假如競爭對手永久性降價的話,那麼應該考慮放棄一些舊產品,推陳出新,計僑這種想法也並無不妥。但以趙無恤,以及趙鞅的性格,面對范氏的咄咄逼人,灰頭土臉的退讓,是不可能接受的。

    在無恤看來,六卿之戰,不僅僅是政治、外交和軍事之戰,也是一場經濟戰!不進則退,焉能懼之?

    在計僑吐露自己的想法後,子貢也好奇了起來,他這才幾日未回,成鄉又做出了什麼好東西不成?這位君子治下的小鄉,莫非真是巧奪天工,總是能不斷推陳出新,給人驚喜。

    趙無恤微笑著頷首道:「沒錯,魯陶翁等人,已於前日試製成功了。」

    他轉身拿起了兩個物件,向子貢分別展示。

    「這是……」

    子貢看到,在趙無恤的左手,是一個盤口壺形器。其表面光滑、整潔,呈現青黃色,外觀線條圓潤,反射著金屬光亮,卻不是青銅。

    而趙無恤右手的器物就更美了,這是一個小巧的魚簍尊。其表乳濁淡青,類冰似玉,明如鑑,卻又不是玉。

    子貢被它們獨特的美感迷住了,半響後,他才猶豫地問道:「難道是陶器?」

    趙無恤將手裡的盤口壺和魚簍尊放置在案几上,用一根箸筷輕輕敲擊。

    「叮……」

    他閉目聽著這天籟般的如罄之聲,彷彿聽見無數金爰銅幣嘩嘩落地的美妙聲響,微笑著說道:「不,這不是陶,它們的名字應該叫做……」

    「瓷器!」

    ……

    片刻後,子貢站在成鄉府庫內,那個專門存放趙無恤所謂「瓷器」的小隔間裡,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應接不暇。

    地面上鋪滿了乾燥柔軟的稻草,上面放著數十個瓷製器皿,有簋(gui)、鼎、鬲、罐、雞首壺、三足爐等中型器物,多數是青黃色釉色,胎體厚重。

    器皿之中也充實著稻草,防止碰撞碎裂,光滑的表面反射著類似金屬的光澤,一看就知道,無論是形制,還是外觀,都在仿製青銅禮器和食器。

    而另一邊,則是顏色勻淨,類冰似玉的白瓷,做成了裝飾用的琮(ong)、玦、佩等。甚至還有兩頭造型可愛的白瓷鹿,一大一小,還有一個白瓷枕,光滑的枕面讓子貢忍不住想靠上去試試。

    子貢何等精明聰慧的商賈,立刻就看穿了趙無恤製作這些器物的深意。

    他轉身對無恤道:「君子莫非是想讓賜販賣瓷器,進入漆陶市?給范氏一次搗腹之擊?」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09
    第166章 成窯成瓷

    趙無恤答道:「正是,子貢覺得,其利如何?」

    子貢拊掌叫絕:「必能一本百利!還能反手將范氏一軍,他們想要從君子的麥粉生意裡分一杯羹,這一打算非但不能得逞,一回頭還會發現,自家的根本漆陶市,也已經被君子狠狠攪亂了!」

    子貢也玩過象棋,所以有此「將軍」一說,而且事先子貢已經被無恤透了底,知道這瓷器的燒製方法和陶器相差無幾,成本也沒有增加多少。

    和瓷器相比,青銅鑄器的原料銅、錫獲取不易,尤其是原產地多在南方,還要加上運費、沿途關稅。更別說在青銅作為兵器原料的情況下,各國還限制流通出口。即使原料齊全,青銅的冶煉鑄造,比起瓷器也麻煩了無數倍。

    而漆器是什麼呢?漆是一種從漆樹中流淌出的液體,可以結成膜,保護木材遭受腐蝕。中原地區的漆器工藝,早在夏後氏時已經出現,但最初素色的木胎漆器僅用於日常生活。到了夏禹時,「以之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畫其內」,並常用朱、黑二色來髹(ie)涂。

    在原本的歷史上,從春秋到漢代,本就是一個青銅器逐漸衰弱,退出日常生活的過程。因為瓷器直到南北朝才逐漸成熟,所以漆器以其精美華麗的造型,和相對青銅簡單的製作工藝等優勢,填補了這一段空白時期,佔據了日常器皿的半壁江山,尤其以戰國秦漢最為流行。

    所以,在這個時代,若是擁有一個百畝漆園,便足以讓人一生吃穿不愁!戰國時莊周作為漆園小吏,日子恐怕也是溫飽滋潤的。不然哪有閒情逸趣去「齊物歸一,逍遙天地」?

    然而,在趙無恤這只小蝴蝶翅膀的搧動下。瓷器,而且是較為成熟的青瓷和白瓷。卻在這個一年前還窮困貧瘠的小鄉中出現了。

    瓷器的坯體由附近山野裡採集和高嶺土製成,在密閉性較好的燒窯中,由石涅,也就是煤炭燃燒產生的1200-1300攝氏度的高溫中燒製而成。

    比起陶器來,瓷器胎體更加堅硬,緻密,細薄而不吸水。胎體外面罩施一層釉,釉面光潔、順滑。青釉成分經過魯陶翁多次調製,確定為草木灰,因為含有一定氧化鐵,所以呈現青黃色。

    一個青瓷壺,按趙無恤的打算,價格僅僅賣一個青銅壺的四分之一,一個漆壺的三分之一,即便這樣,也能賺超過十多倍的利潤。當其源源不絕地打入市場後,就可以作為青銅和漆器的替代品。讓家中余財不多的士和國人也用得起。

    僅從生活用品而言,無論是從造價、工藝難易、原料的充足與獲取方面,瓷器在市場上取代青銅器和漆器都是大勢所。但這個過程,可能還得花幾十年,幾百年。

    目前,趙無恤只求它能取得優勢,和青銅、漆並行。至於范氏的陶器,不客氣地說,在瓷器出現後,會立刻就被擠出中上層顧客的市場!

    「這些多是試燒,所以不同品種的都有。之後的幾窯,我打算主要燒製鼎和簋、壺等。而買家,自然是麥粉的老客戶。如此一來,你還可以將其與麥粉套賣。那些愛用美器裝飾廳堂的士大夫們,恐怕每一次都得五鼎四簋,或者三鼎二簋的買。」

    「至於白瓷,倒是意外之喜,以原色的瓷土為釉料,就能製出此物。如今看來,此物外觀頗似白玉,如果對造型精雕細琢,也可以進入珠玉的市場,只是我擔心,會不會和韓氏起了競爭?若是如此,反倒不美。」

    韓氏從韓宣子開始,他們家就以珠玉的專榷聞名諸侯。韓邑七縣,有出玉之山三座,家中工坊裡,有攻玉之匠數百,還和齊國陳氏有貿易往來,可以獲得一些東海蚌珠。

    在無恤看來,貨殖只是政治的延續,能借手打擊敵人范氏的,所以他全力去謀劃。但若是會損害到盟友韓氏,引發兩家矛盾,他就得慎重一些了。而且,除了韓氏女外,他對謙和的韓不信,俊朗的韓虎印象都還不錯。

    子貢卻讓他打消了這種擔心,原來,子貢瞭解過,玉的生意,其利百倍,而其中原因就是因為稀有。

    珠玉本來就有價無市,極其稀缺,往往是百人所需,卻只能供應一件。而且高貴的卿大夫,恐怕只會對真正的美玉感興趣,所以應該不會和韓氏起太大的競爭。

    趙無恤想想也對,後世的和田玉,一塊就能炒到幾千萬天價。也就是說,世人對玉和類似玉的東西需求很大,但量卻永遠就那麼一點

    如此一來,白瓷可以用來燒製中小件的璧、琮、圭、璋、璜、琥等玉的替代品,銷售的目標則是士和國人這些中產階層。若是新絳城裡屬於這一階層的數千人,每人都能買一塊瓷佩瓷玦,收益也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春秋時代的人好青銅,以此作為禮器,又好玉,以此為君子之美,作為裝飾。瓷器雖然比起上徍的鑄器和玉器,還有一些差距,但卻貴在新穎和便宜,所以,大有可為!

    等工藝再成熟些,他還打算製作精美到極致的勻淨瓷器,作為奢侈品販賣,走飢餓營銷的路線。

    最後,趙無恤囑咐子貢道:「成鄉已經粟支兩年之用,耕田拉磨的牛馬也已經足夠,再多也是浪費,所以這一次,我們不要粟米,只要錢帛!」

    而這些器物也被趙無恤冠以了特有的名號。

    成窯!成瓷!

    他相信,這兩個名字必然會在後世被無數遍傳頌,說不定,自己手中的這幾件東西,在千年後就能抄到幾億高價,或作為國寶珍藏。

    無恤滿意地撫摸著那兩頭精美的瓷鹿和瓷枕,讓人將其實以稻草,再裹一層軟皮,小心搬到輜車上,放在竹筐裡。他要將其帶去下宮,贈予姐姐季嬴和樂靈子,作為謝禮。

    再過幾天,就是秋祭,他進入虒祁宮正式成為國君助祭的日子。而且這次進宮,他還要陪同樂靈子,去探望已經被囚禁了將近一年的樂祁。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10
     第167章 子貢的抉擇

    「孔丘之徒?就是那個在曲阜私立學舍沽名釣譽,收徒三百廣佈黨羽,還曾於十多年前誹謗余鑄刑鼎,妄言我晉國將亡的魯人孔丘?」

    到了當日晚些時候,依然是下宮側殿,趙鞅和無恤父子相對,一坐於案後,一站於案前,趙鞅面有慍色,趙無恤則只能尷尬地笑笑。

    原本,按照子貢的設想,打贏這場因為範氏之賈捲入麥粉市場,而引發的貨殖戰爭,其實並非難事。但以一鄉之力,敵對范氏整個匠作坊,自然是不可能的,必須借助無恤背後的力量,下宮!

    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要經過家主趙鞅的首肯和支持,所以趙無恤帶著子貢趕到下宮後,先入殿內,將他的建議,向趙鞅做了簡略匯報。

    和無恤猜測的沒錯,護短的趙鞅聽聞自家兒子那極其賺錢的產業,遭到了范氏橫插一腳,頓時就怒了,對於這種情況,他就四個字。

    「何懼之有!?」

    為這件事情定了基調後,趙鞅也好奇起來,如此計謀和眼光,是何人想出來的?一問之下,才知道謀主子貢竟然是孔丘的弟子。

    「一鄉鄙狂士爾!」

    這就是趙鞅對孔丘的評價。

    趙無恤只得輕咳一聲,眼觀鼻鼻觀心,不做評價。萬幸,趙鞅現在還沒像歷史上那樣,必殺孔丘而後快,而孔子對趙氏也尚未路人轉黑。

    不過,照現在的情形看,這兩個人遲早會成冤家,此生還是別見面的好。

    帶著對孔丘的不滿,趙鞅還將趙無恤訓了一通,讓他對名為端木賜的衛商。用則用之,但切勿受其影響,沾染了孔門迂腐之學說。

    趙無恤心中暗暗叫苦。卻只能唯唯應諾。最後,趙鞅提出要見子貢一面。考校考校他,看看是否也像孔丘一般,是個只會誇誇其談之輩。

    於是,無恤就只能站在殿外,等待子貢出來。

    「不好!」

    過了一會後,他才暗道一聲不妙,引得門口兩名甲冑在身,看守劍架的趙氏黑衣衛士面面相覷。不知道小君子這是作甚。

    經過大半年的相處和觀察,結合所知道的歷史,無恤清楚,趙鞅此人有積極進取、強勁堅韌的特點。但有時則表現為霸道、衝動和多變,這也是他性格上的嚴重缺陷。

    但趙鞅還有一個最突出的優點,使他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上述缺陷,那就是尚賢。

    老邁的叔向,鄭國的子大叔,睿智的太史墨,還有眾多出身或低賤。或高貴的家臣。只要遇見德高望重或者才學突出的賢能之人,趙鞅總願意真誠請教,也往往能虛心接受勸勉。無論什麼場合、無論什麼事情。

    這一點在此時的晉國六卿中是極其突出的,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這樣的胸懷,或許就是他日後廣納賢才,成為一代雄主的原因所在。

    無恤想起趙鞅這愛才如命的性格,萬一和子貢看對眼了,難保就會下大本錢,徵召他為家臣,那該如何是好?到那時。他恭賀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在焦心地等待了一刻後。子貢終於出來了。

    趙無恤故作微笑地迎了上去,親切地問道:「子貢。與吾父談得如何?」

    子貢朝無恤行禮,身為一普通商賈,面見一國卿士,而且還是趙鞅這種虎一般的性格,帶著刁難的心思,他此時卻依然面不改色。

    「還得多謝君子前些日子贈予的《絕秦書》,賜的辯才倒是好了不少,至少沒有讓上軍將覺得,我是一誇誇其談之輩,只不過……」

    「只不過如何?」無恤有些急切。

    子貢說道:「只不過上軍將突然問賜,作為一商賈是不是太過屈才了,願不願意為趙氏家臣,上軍將會委以我上計吏,或倉吏之職,以上賓之禮待之!」

    趙無恤暗道不妙,趙鞅果然下手了,這便宜老爹,連兒子的牆角都要挖。雖然左右都是為趙氏效命,但終歸讓無恤心裡不太舒服。

    他面容故作淡定地問道:「這豈不是好事麼?子貢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子貢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讓無恤琢磨不透。

    原來,方才子貢剛剛脫下鞋履,著足衣入了殿門,趙鞅就坐於案後,虎目圓瞪地質問他:「孔子為人如何!?」

    子貢恭敬地對答道:「賜不能識也。」

    趙鞅不悅,拍案而起,追問子貢道:「余聽聞,你乃孔子之徒,事孔子數年,常常朝夕相處,侍奉身側。現如今余問其人如何,你卻說『不能識』,何也?你言之不實,是在誆騙余,還有餘子無恤乎?」

    子貢淡然笑道:「上軍將有所不知,賜在夫子處學習,好比**的人飲於江海,喝到腹中知足就停下了。我的夫子智慧和仁德寬廣如同江海,賜一個在海邊望之不及,飲之不竭的俗人,就算服侍他幾十年,也只能窺其一隅,如何敢說識之?那才是誆騙上軍將啊。」

    趙鞅默然,本來他企圖給子貢一個下馬威,料想一個沒見過大場面的小商賈,很容易就會被嚇出原形。誰知子貢臨危不亂,一通長笑後發揮了自己的辯才,將趙鞅所言一一駁回,逼得趙鞅自覺理虧,不得不正襟危坐待之。

    他頷首道:「善哉,子貢之言矣!」

    之後兩人談及此次與范氏的麥粉之爭,子貢胸中早已有了一筆明細的賬目。他撥弄著新學會的算盤,給趙鞅演算推導,說明此次只要趙氏應對得當,絕對可以將范氏之賈掃出粟市。

    趙鞅之前已經接到了家臣傅叟的通報,經過數十名工匠在成鄉長達半個多月的學習和仿製,下宮也已經建起了數座畜力磨坊,逐步開磨麥粉,以供應趙氏府邸所需。

    所以,只需要他一塊符令,便可以讓下宮府庫和周邊鄉邑將麥粉集中起來,全面開工,每日能產三百石以上,遠超范氏的匠作坊!到時候,除了牛馬市外,趙氏又多了一項能夠積蓄粟米錢帛的行當。

    趙鞅這才讚歎不已,愛才之心頓起,提出了欲征辟子貢為趙氏家臣的打算。他一出手,就是當年計僑,王孫期那一級別的職位,還可以讓子貢住在最上等門客的居室中,位比中士,食有肉,行有車。

    這些思慮只是一瞬之間,子貢向面前頗有些焦慮的無恤恭恭敬敬地一拜,將自己的決定告知了他。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11
     第168章 有女同車

    子貢對趙無恤誠懇地說道:「夫子曾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賜與君子曾有盟誓,賜為君子之賈,君子為賜之東主,為期至少三年。如今口血未乾,賜怎能食言!?」

    面對趙鞅的誘惑,子貢是這麼考慮的:夫子曾言,道不同,則不相為謀。雖然孔門起於微末,有時候不得不變通,但未到絕境,卻也有自己的原則。

    夫子一向對趙鞅的政策和行事頗有微詞,近來雖然因為止從死法令改變了些許態度,但那完全是因為庶子趙無恤的所作所為。

    子貢在中都邑時,曾對夫子說過來晉國為趙氏庶子之賈的想法。夫子當時便對他說過,希望他為趙無恤之賈,勸其行仁義禮樂之道,則可;為趙氏一家之鷹犬走狗,則不可。

    趙無恤雖然在一些理念上和孔門有所分歧,但在子貢看來,那是和而不同,他雖然注重農事與百工,但子貢記起,夫子也說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樣的話。

    他雖頒布了嚴格的軍令,但對待民眾卻依然比較溫和,「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正和夫子評價子產的「寬猛相濟」不謀而合。

    但趙鞅,則更加偏向嚴刑峻法一些,還在許多器物上違背了禮制,甚至被孔子視為不仁之君,與孔門的根本理念相違背。

    更何況,子貢摸了摸懷裡一直貼身攜帶的那卷《絕秦書》抄本。自己僅僅是在酒酣時無意吐露了一次志向,趙無恤竟能牢記於心,千方百計地尋來這些行人言辭,贈予自己,並祝願他早日實現志向。

    「若我日後能成為晉國上卿。一定聘請子貢做晉國的行人,還望子貢出使諸侯時,能做下申公巫臣聯吳抗楚那樣的壯舉!」

    子貢並非不知道趙無恤這話裡的暗示。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感動,這已經超出了利益和盟誓的關係。

    他記得此次臨行前。他曾於中都問學於孔子曰:「夫子,敢問何為士?」

    夫子沉吟片刻,言道:「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

    做事和決斷時有知恥之心,出使列國,並能夠完成主君交付的使命。可以叫做士。

    子貢自命為一個知恥而忠信的士人!

    他覺得,趙無恤以朋友、以士待己,自己雖然暫不能委質效忠,侍其為主君。但至少!要以朋友之誼,以士之忠誠回報之!

    所以,他在側殿內,竟然一口回絕了趙鞅的徵召。

    趙無恤聽罷,方才松了口氣,心中大定,嘴上卻要為子貢惋惜一通。

    這不是他患得患失。而是子貢這種世間一流的人才,還是經濟外交兩項全能,實在是難得。在這個時代裡。也許,只有南方的范蠡(裸),日後的陶朱公可以相提並論。

    隨後,趙無恤和子貢手持趙鞅的符令,和家宰尹鐸、大夫傅叟等接洽,商談具體事項。隨後,他們又召集下宮府庫倉吏,車正,廄苑吏等。傳達宗主的意志。

    「從今日起,下宮各倉的麥子分出大半用於開磨麥粉。車正和廄苑吏調撥好運輸用的牛馬輜車!」

    同時,還有使者持簡冊前往臨近各鄉。讓鄉宰和鄉司徒向下宮輸送麥子,其中最大的原料供應者,當然是成鄉。

    趙鞅的要求很簡單,務必在粟市壓倒范氏商賈,別讓趙氏的一粒粟米流到他們的倉稟中!下宮新建起的磨坊從第二天清晨,便開始全面運轉,這一場趙、范之間短兵相接的經濟戰,正式打響了!

    基於那個下宮庖廚洩露石磨構造的教訓,趙鞅也下了嚴苛的家法,再有敢與外人接洽洩露者,殺!全家降為刑徒!

    而子貢也要回成鄉,運送源源不斷出產的成瓷,將他們帶到漆陶市上,對范氏商賈們發動搗腹一擊!

    趙無恤不由得想起了前世讀過的《孫子兵法》中的一句話,頗合今天的情形。

    以正合,以奇勝!

    所以臨行前,他對子貢囑咐道:「子貢此去,必若猛獸摯鳥之發,一擊必中!」

    ……

    到了第三日,趙無恤穿戴整齊,穿著姐姐縫製的秋日新衣,佩產自禺支崑崙的白玉環,站於車下,雙手籠著寬袖,面色嚴肅地等待在鹿苑之外。

    今天,他要正式入宮,成為國君的助祭人,祭祀預示著秋日已至的大火星。同時,在趙鞅的請求下,國君同意讓樂祁的女兒前去探望父親。

    所以,趙無恤才會這麼正式地等在樂靈子和姐姐的居所外。

    樂靈子似乎沒有讓人久等的習慣,身著綠色深衣的美人,踱著優雅的殷商步伐緩緩走出。無恤發現,她又蒙上了薄薄的面紗,但如此一來,那雙清揚婉兮的眼睛卻更顯得迷人。

    也許是半個多月前的第一次對視,給無恤帶來的震撼太強烈,又或許是那份口頭婚約在暗暗牽引他的情緒。他對樂靈子,還是有些許感覺的,卻又有些模糊。

    她大概是無恤前世比較喜歡的那種女子,但兩人如今仍然極為陌生。

    此時若是抬頭,可以看見一紅兩白三個身影站於鹿苑的山崗上目送他們離開,趙無恤知道那是姐姐帶著兩頭白鹿。不用面對畫風微妙的修羅場,這讓趙無恤鬆了口氣,卻又有些莫名失望。

    他收回思緒,在樂靈子曲身行禮,口稱「君子」時,也還以一禮。

    兩人尚未完婚,長時間盯著姑娘的眼睛看是不禮貌的,無恤目光也知禮地下移,發現樂靈子今天也佩戴上了一枚白色的玉玦,佩玉將將。

    趙無恤有心乘今天這個機會,和未來將要同床共枕的未婚妻交流交流,但周圍還侍候豎人女婢,不是說話的地方。無恤便伸手邀請樂靈子踩著矮幾蹬車,他則知禮地在旁保護。

    今日乘的。是一輛駟馬安車,和無恤平日乘的戎車不同。

    安車的車輿(yu),也就是車廂較大。速度較慢,可以安坐。常常用於女眷,或者年長者乘坐。車輪上還纏著蒲草,防止顛簸,這在後世有個成語產生,就叫「安車蒲輪」。

    車輿上有穹窿形狀的傘蓋,可以遮風避雨,輿的四周掛有帷幕,防止路人窺視。帷幕上繪有流雲紋,車輿外側有趙氏獨特的標誌日鳥紋。輿中間有軟席,可供樂靈子安坐,因為女子乘車必坐,正所謂「婦人不立乘」。

    年輕的男子則要乘車站立,但無恤今天負有有君命,一是入宮助祭,二是護送樂靈子去見父親,都算君命。所以「君命召,大夫、士必親御之」。無恤與樂靈子同車,一來履行男子保護的職責,二來作為御者駕車。

    趙氏的旌旗和護衛的輕車環於前後。而這輛車上,就只剩下了一對未婚夫妻的私密空間。

    到這時候,趙無恤就得感謝王孫期對他的嚴格指導了,他現在的駕馭技術雖然比不上王孫期,甚至還被頗有天分的小童敖甩在身後,但已經脫離了新手上路的程度。在平坦的官道上,還是能夠操縱八轡,駕馭住驂馬和服馬快步走動的。

    但自從上路後,車上這數丈空間已經沉默了一刻。

    無恤暗想。這和前世開著車帶妹子兜風是不是有點像?但是,必須說點什麼才行啊。

    隨著手臂的舞動八轡。趙無恤腰間的玉環輕輕碰響帶鉤,他不由得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無恤輕咳一聲後,唱起了一首詩。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

    樂靈子方才一直在皺著眉,垂首揪心著父親的安危,但這會,她憂慮的心緒卻被趙無恤一首歌打斷了,驅散了。

    趙無恤不知道的是,在他和樂靈子初見面的那一天,季嬴與樂靈子送他出門後,便拉著她的手,問她,覺得趙無恤如何?

    經過救治白麋,季嬴與樂靈子之間已經極為親密,一些梓秘的話也可以交談。

    所以樂靈子答道:「父親半年前便傳信與我,稱讚趙氏君子少年有為,射黑熊,擒白鹿,能知樂師曲中雅意,弱冠之年治理一鄉,可以相托。

    季嬴笑著搖頭道:「我問的是你如何看他,不是你父親如何看他。」

    樂靈子便沉吟了片刻,又答道:「觀其人,則相貌平凡,察其行,則謙遜而果斷;待親人和善,對下臣謙遜,對待靈子,也能有禮……」

    這就是到今天為止,她對趙無恤的所有印象,雖然被口頭婚約捆綁,可對其人,卻沒有太多感覺。

    不過這一路來,靈子卻內心卻有了別樣的觸動。自從父親被囚禁後,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感到過這種被人保護關心的感覺了,自己的兄長怯懦無能,宗族長輩們更是只知道關心自己的利益,有些事情還得自己出面解決。

    半年多來,樂靈子一邊要處理些家中事務,一邊要焦心於如何搭救父親,雖然在人前做出一副堅強的形象,但她的內心只感到陣陣疲憊,直到遇到了趙無恤。

    他在自己面前拍著胸口承諾,一定會想辦法救出父親;他在自己蹬車時小心呵護,以保護者自居;他在自己怨憤時有些笨拙地唱起詩歌,想吸引自己注意。

    若是季嬴此刻再問她,是如何看待趙無恤的,她應該會回答……

    如此良人兮,可以託付之!

    於是,樂靈子不由得掩口一笑,對趙無恤說了一句話。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8-17 01:13
    第169章 洵美且都

    面對自己未來的夫君,樂靈子恢復了父親膝下那個小女孩的性情,嗔怪地輕聲說道:「君子車上的,乃是子姓女,可非孟姜。」

    趙無恤並不回頭,目視前方的道路,侃侃而談道:「雖非孟姜,然車上淑女卻也是洵美且都,德音不忘。」

    這話溢美之詞十分明顯,說得樂靈子臉頰一紅,好在有薄紗遮掩,而且無恤也背對著她,看不見這羞澀的一幕。

    經過這麼一段小插曲後,兩人沉默的氣氛終於被打破了,而旅途,也變得輕鬆明快起來。

    雖然知道無恤看不見,但樂靈子還是坐著向他行了一禮道:「君女說,那兩頭白色的『瓷鹿』她極為喜愛,而君子賜的『瓷枕』,也讓靈子有了一夜好眠,靈子在此謝過……」

    瓷枕的含義,樂靈子自然是明白的,如此床榻之物,若非未婚夫妻,還真不好隨便送,也是趙無恤祈願樂靈子不要過於擔心父親樂祁,能夠睡得好。

    「靈子也請安心,吾父已經逐一說服諸卿大夫,我也會尋機會請求國君,相信樂大司城不日便能獲釋,望你日後能夜夜高枕無憂。」

    倆人一路上斷斷續續說這話著,無恤和樂靈子雖然沒有深入地談論什麼,但也大致地瞭解了對方的性情。無恤鬆了口氣,看來此女並非難相處之人,心裡的陌生感逐漸消失,轉而是一種淡淡的憐惜。

    安車行駛了一個時辰後,就進入了新絳城,經過狹窄裡巷時,作為卿子出行儀仗和護衛的趙氏之兵們,會將前方的閒雜人等驅離。

    一路上國人們對趙氏子親自駕車的罕見場面指指點點,議論車中帷幕的神秘人究竟是誰。是一個女子麼?

    范氏那繪有熊形紋的馬車此時也從裡巷中開出,趙無恤的安車正好經過,被他瞧見。范嘉有一顆黑痣的嘴唇頓時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

    經過三日的猛烈攻勢,他們范氏匠作坊出產的麥粉。已經拿下了粟市麥粉買家的三分之二。據今晨市掾吏的回報,趙氏的商賈居然一直維持麥粉原價,沒有什麼大動作,像是被自己的搗腹一擊震撼得發了癔症一般。

    相信過不了多久,趙無恤的商賈就會完全被逐出粟市,自家士大夫的倉稟中,那些被趙無恤換走的大量粟米,也會一粒一粒地流回來。這一局,是自己贏了!

    所以范嘉的心情十分不錯,見了駕車的趙無恤後,也心生鄙夷,覺得這人也不過如此,縱然有些鬼點子,也不過是為自己做嫁衣。但他心中卻仍然有個疙瘩,石磨的技藝,他已經知曉,和陶匠沒什麼關係。這趙氏子購買那些魯國陶工,究竟用意何在?

    但他很快就顧不得想這件事了,一陣秋風吹過。掀起了趙氏安車上的帷幕,露出了其中女子的身姿。她面上雖然戴著薄紗,但僅僅是那雙清揚婉兮的眼睛,卻依然給了范嘉極大震撼。

    范嘉如同宋華督遇孔父嘉之妻一般,目逆而視。

    「美矣,洵美且都!」

    他過了半響才回過神來,頓時心生貪念,恨不能將其弄到手,將那雙眼睛裡的各種情緒看個夠。然而那陣風一吹而過。帷幕再次垂下,所以他只是驚鴻一瞥。心中十分不足,當下讓御戎駕車遠遠跟在後面。

    直達虒祁宮的路上。是一條由青石板鋪就的賓道,兩旁築有女牆,各高三尺有餘。

    這條賓道是有交通管制的,正所謂,「君子所履,小人所視」。除了晉侯御駕出行,傳車緊急通信,以及迎接各國外賓行人時專用外,平時唯獨卿大夫可以著朝服行走,士和國人、野人只能繞道兩側的黃土路。

    無恤駕車沿著賓道直行,高大的虒祁宮遙遙在望。

    周禮規定,車駕入國不馳,所以無恤緩緩地駕車停在虒祁宮的宮門前。他先行下車,叫豎人放置好矮幾,好讓樂靈子下來。

    靈子小巧可愛的足履輕輕探下,因為將要見到父親,一時間有些激動,差點踩空矮幾,還是無恤環手相護,攙住了她。

    如果前些天遞銅削時的指尖輕碰不算的話,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肢體親密接觸,無恤只覺得軟玉入手,那子佩中芷蘭和不知名草藥的清香,夾雜著淡淡的少女體香,一時失神。

    他隨即才守禮地鬆開了手,至此,樂靈子已經臉色羞紅,垂著眼不敢看趙無恤。

    范嘉遠遠看著這一幕,車上的女子與趙氏庶子之間,舉止似乎頗為親暱,這讓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等他到達時,兩人已經進了宮門,范嘉只能遠遠看著那少女婀娜的背影亦步亦趨地跟著趙無恤遠去。

    「那女子何人?」他問侍候在門口的晉國宮甲和豎人,因為範嘉早在半月前,就已經入宮作為國君宮衛,幾乎每日都會前來,所以與眾人十分熟悉。

    立刻就有人討好地對他說道:「君子,據說那是被國君囚禁的,宋國大司城之女!」

    「樂祁之女?」范嘉嘴角露出了微笑,真巧,如此一來,此女便可成為他的囊中之物了!

    ……

    在虒祁宮外經過宮衛的盤查後,漆成朱紅色的厚重宮門緩緩開啟,趙無恤帶著樂靈子,經過兩頭巨大的虒獸身側,緩步走入了這座神秘的宮殿。

    從夏後氏開始,中國的宮殿建築就保持著一個大致不變的格局,一條中軸線直達正殿,坐北朝南,前朝後寢,左右是社廟等建築。

    他們沒有往層巒疊嶂的正殿建築群走去,而是在宮人和有司的帶領下,繞過迴廊,走到了虒祁宮外圍的一處偏院裡。此處佔地百畝,宮甲披甲戴胄,持兵刃,護衛森嚴。但比起其餘宮殿來,外觀卻顏色暗淡,略顯簡陋。

    張孟談說起過此處,這是晉國關押政治犯的地方,晉大夫叔向、楚隕縣縣公鐘儀、魯國叔孫穆子,都曾在這裡吃過牢飯。

    作為趙氏子孫,趙無恤還知道,此處有時還會安置一些身份敏感的公族宗室。

    當年他的曾祖父趙氏孤兒,「少釁於難,從姬氏於公宮」,在宗族毀滅後,正是被趙莊姬帶到這個位於虒祁宮的偏院中,撫養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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