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2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6 09:14
第一百六十九章 士兵


    杜松的部將壯著膽子道:“督師大人,實在是因積雪未化……”

    “混帳,不得再說。”

    楊鎬在此前還有得商量,這時感覺到如山的壓力,他可以想像到京師方從哲的表情和對他的觀感,他唯一靠得住的靠山就是方從哲這個首輔,如果叫方從哲失望,而這一仗又沒有打好,可以想像自己的下場是怎樣。

    如果不悖逆方從哲的心思,就算有什麽挫折,難道還能大過他在朝鮮犯的錯處?

    當時喪師辱國,明軍戰略上獲勝,戰役中卻是損失慘重,楊鎬被剝官免職,現在不一樣還在督師的位子上?

    “首要還在得人,朝中有人,便什麽都好說,絕不能叫方相失望!”

    楊鎬看也不看那幾個軍官,對自己身邊的人吩咐道:“懸尚方寶劍於轅門,若再有來說推遲進兵的,不論是總兵還是副將,均是立斬不饒。國家養士,正為今日,若復臨機推阻,有軍法從事耳!”

    ……

    二十七日時,東路軍開始進兵,出了廢棄的寬甸堡,眼前的景色就是與堡西完全不同。

    到處是綿延不絕的山谷,溪流不停的流淌而過,積雪未化,半山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過鴨兒河時,人馬都被凍得不輕,行軍的速度很慢,到傍晚時,每個兵士攜帶的行糧都消耗了很多,預計明天晚間,隨行軍糧就會完全斷絕。

    劉鋌臉上的憂色幾乎化不開,他的輜重很少,因為要攜帶一些火器,他的部下以自己的家丁和浙兵為主,浙兵的裝備很差,雖然劉鋌認為浙兵的訓練和軍紀比北軍強的多,但大量浙兵拿的是藤牌和竹製的長槍,他不認為這種粗劣的武器能派上什麽大用場。

    他依仗的還是自己的家丁,這種時候也只有家丁最可靠,有限的軍糧都被供給家丁食用,保障家丁的體力,這使得營兵怨聲大起,劉鋌也只能裝聽不到。

    越過鴨兒河,下一步的目標就是牛毛寨,距離不過三四十里,然而道路邊有很多被砍伐倒下來的大木,這些木頭阻塞了原本就很狹窄的山谷,劉鋌叫人搬運和砍斷這些大木,同時派出精銳哨騎下馬上山,哨探伏兵的同時殺掉那些滯留的山民,燒掉沿途見到的所有村寨。

    熊熊烈火不停的在山間燃燒起來,走了大半天的功夫,擒獲和殺了一百來人,幾乎全部都是婦孺,劉鋌初時還審過幾個,那些小孩和女人都用仇視的眼光看他,出口一長串的女真話,軍中的通事翻過來全是罵人的,劉鋌頗覺無奈,他一生戎馬,剿過很多次西南夷,這種情形其實也沒少見。

    “這樣慢慢走也很好。”劉鋌大馬金刀的坐在一處山澗的黑石上,看著士兵們十分艱難的從自己面前經過。

    這樣的山道走起來很耗體力,而且也根本沒有辦法保持隊列了,所有人都散漫走著,有的地方只能容一兩人並排經過,一萬多明軍士兵加夫役都是單縱隊走著,沒有營伍也沒有隊列,當然劉鋌也不擔心在這裡中伏,後金兵就算是神仙也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地形中伏擊他,要擔心的就是越過這一片大山之後進入富察野地裡的事了。

    “建奴不大可能把重兵放在這一路。”劉鋌年雖老邁,心卻不老,他也知道楊鎬在設計他,這一路不管是失期不至還是受挫,或是大軍勞而無功,最終楊鎬上奏時肯定是把過錯都推給他。

    劉家也是將門世家,但不是北軍出身,不像遼東的將門那樣彼此靠聯姻緊密的連在一起,劉家在朝中也沒有得力的臂助,如果真的出現那樣的情況,劉鋌很擔心沒有幾個人替自己說話,而楊鎬是文臣督師,肯定是一奏一准,若是打了敗仗,自己當了替死鬼,那才是真他娘的冤枉死了。

    “老子不僅要趕路,還要快些,擊潰當面之奴,不管杜瘋子他們打得怎樣,老子這裡弄幾百斬首再說。”

    劉鋌的親兵們在替他做著晚飯,一陣陣飯菜香氣飄過來,不遠處的士兵們聞著香味乾咽著口水,劉鋌騎馬走了一天,倒不是很餓,只是想明白了自己要怎麽做,心中也是高興,一拍手掌,喝道:“劉招孫呢,過來陪老子吃飯!”

    ……

    紅旗再至,沈陽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必須要用兵了,包括營兵在內都是清楚,二十六日晚間,幾乎所有家在沈陽城的營兵都回了家與家人告別。

    那些光棍也盡可能的把自己口袋裡的銀子用出去……兵兇戰危,這一仗誰都感覺好懸,銀子裝在身上誰知道會便宜了誰,不如用乾凈了算球。

    愛喝酒的三五成群,他們也去不起好的酒樓,便是聚集在那些掛著酒招的小酒店裡聚齊了,切點豬頭肉,配一點黃豆,花生米,酒倒是難得的要好喝,各人都是不停的喝,平時再小氣的人也是要在今晚喝個夠本。

    這等事原本應該厲行禁止,可是沒有哪個將領會在這個時候多事,只是到了時辰就會有軍官帶著家丁出來,把一營營的兵都趕回去早點睡覺。

    杜松已經下令,明早二十八日就起行,全軍開拔,一起往撫順關去!

    楊義謝絕了幾個去嫖的營兵的邀約,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虛耗體力,不過他心中煩悶,也是找了幾個兄弟,各人湊了銀子,在小酒館裡要了幾個菜下酒。

    酒聞著很香,下嘴很辣,入喉更辣,這等酒說是上等的燒酒,其實是十分粗糙的劣酒,楊義在廣寧時好歹是打行的頭目,吃香的喝辣的也不在話下,這酒喝著十分不爽,但他的心境很消沉,說是喝酒,倒不如說是緩解自己的愁緒。

    這幾天楊義一直有大逆不道的念頭,上頭朝廷當家的皇上,那些閣老,尚書,說起來是天上的人物一樣,這些人就真的不知道遼東這裡軍戶和邊軍的苦楚?

    說是募兵,其實遼鎮兵原本就是有不少軍戶入營當兵,原本各家都有幾十畝地,吃穿用度不愁,遼東在幾十年前除了養兵之外,還能上繳國家七十萬石糧,這可是都司軍戶們的糧食,豈是容易得來的?結果到萬曆年間,七十萬石改為十七萬石,然後又年年減少,估計到現在不僅不能上繳,還得年年從關內調糧食進來。

    糧沒有,衣著不繼,當兵吃糧銀子和糧食又都被剋扣,武器也差,戰馬疲瘦,這些上頭的人就真的眼瞎看不到?

    這樣的仗還逼著大夥去打,難道這些小兵的命就是不命?

    “喝酒,這個鳥世道,別的都是假的,只有這酒是真的。”

    仿佛聽到楊義心裡的話,成方喝得醉醺醺的,嘴裡已經開始沒有把門的了。

    “你狗日的少說兩句。”楊義罵了成方一聲,他看到成方的媳婦剛剛把成方送來,女人兩眼全是淚花,拼命往成方的鞋裡塞著破布,誰都知道這玩意鳥用沒有,沒有好的軍靴,這樣積雪未化盡的道路上行走,到了晚上鞋子就和泡在冰水裡一樣,成方的老婆已經懷了孩子,肚子挺得老大的蹲下給他塞布片,想到這樣的場景楊義心裡也是難過,他還知道成方是因為沒留下足夠的銀子給老婆,出來喝酒還是楊義給他墊的錢,成方怕是自己有了意外小孩養不大,那樣他就算是斷了香火,當了鬼也沒有人給他上墳,楊義自己心裡也有這樣的擔憂,沒有血食就是孤魂野鬼,真真是死了也不安生。

    這時李明禮和周大牛兩人也一併走過來,周大牛一臉愁容,他家裡的負擔更重,老娘的背已經駝了,每天還幫人家漿洗衣服賺幾個飯食錢,還有老婆和一個兒子,若是他死了怕是一家老小都得餓死,上頭關下來的餉錢和糧食又是那麽少,怎麽能叫人安心。

    各人中只有李明禮是條光棍,臉上神色也是樂呵呵的,走來喝酒還扛著他的破木桿槍,他的銀子倒不嫌少,夠自己平時喝酒就成,況且李明禮愛耍錢,也經常賭贏,除了楊義之外,就是這個光棍銀子最多,他年紀也小,當兵剛剛夠格,倒覺得每日夥著一群人閑逛比在宗族裡受拘管有意思的多。

    “各兵都回營了。”眾人剛聚齊沒有多久,一陣鑼聲響起,城中各處都是有將領帶著人騎馬經過的動靜,所有的營兵都漸漸回營,有人紅著眼,有人無精打采,有人打著呵欠,還有不少人喝醉了,走得東倒西歪,要麽就蹲在路邊嘔吐著,還有人跳著腳罵娘,也不知道在罵些什麽。

    將領們除了叫人回營,也是正式宣布消息,明早辰時前各營都要開拔,早晨做了早飯後還要發行糧,每人都發給一些炒麵和米團子,這些米團都是糙米製成,做熟了之後再晾乾水份,搓成飯團,每人都有一些,未來三天之內,除了將官和家丁之外,這些營兵在未來幾天只能喝冷水就著這些乾糧充饑解渴了。

    “這狗日的世道!”楊義站在營門前,燈籠下是翻漿上來的黑土和髒汙了的積雪,看著行屍走肉般三五成群回營的夥伴,看著他們手中粗劣的兵器和身上毫無用處的罩甲,楊義又是恨恨的罵了一聲,他只盼著眼前這一切早些結束,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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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三更完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6 11:08
第一百七十章 南北


    張瀚手中拿著一張紙,他翻來覆去的看,臉上的表情真是豐富多彩。

    如果在後世,手中這一張紙可是珍貴的歷史文獻,拿出來賣最少也得八位數,肯定是夠資格上嘉士得春拍。

    身邊的常威,梁興,還有李從業和王一魁,李來賓等人臉上的表情也是十分豐富。

    這東西是二十四日時從撫順關明軍哨騎射來的響箭上解下來的,邊境守備的披甲兵不敢怠慢,火速送到赫圖阿拉,經過庫爾纏加額爾德呢和希福三個女真學者的再三確認,最終確定這封信確實是楊鎬的幕僚所寫,而且也確實蓋上了督師關防,可以確定的就是督師楊鎬寫給努爾哈赤的信件。

    楊鎬在信中擺足了督師的架子,對努爾哈赤極盡斥責,這些並不足奇,就算要打仗也不妨礙先用這種心理戰法,最叫張瀚驚奇的就是果然如歷史上記錄的一樣,楊鎬這封信裡把自己進兵的路線和時間都告訴了努爾哈赤,雖然時間上是說三月十五,不過既然有信來,傻子也知道明軍就快來了。

    最詭異的就是四路進擊改為八路進擊,然後把十幾萬明軍吹成了四十九萬。

    女真上下當然沒有人相信這個數字,明朝真要有能力調來四十多萬戰兵,努爾哈赤就別說什麽“管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這樣的廢話了,趕緊往通古斯冰原上跑是正經。這個時候的明軍還不是崇禎中期之後,毫無軍紀和王法,將領想跑就跑,現在就算是總兵逃跑也得掂量一下後果,貶職抄家和斬首的下場在等著,萬曆當政四十多年,明軍的以文馭武的體系還算完好,遼鎮還沒有真正成為一個藩鎮,別的軍鎮更不可能,要是真有四十九萬能野戰的明軍前來,就算是豬來當督師也肯定打贏了。

    當然努爾哈赤也是奇怪,為什麽明軍不多調些兵馬前來,包括張瀚在後世看也是,明軍一直用添油戰術在打後金,薩爾滸損失多名勇將和六七萬人,包括葉赫部和朝鮮被打寒了心,時隔不久葉赫就完了,少了一個堅定的盟友,然後就是再度調兵,又是十來萬人,駐守沈陽和遼陽,接著又是被後金一掃而空,死的還是有戰鬥經驗的精銳和賀世賢那樣的勇將,再下來是廣寧之戰,又是調了十萬左右,其中有戰鬥經驗的邊軍數量就不足了,結果又是一掃而空,被後金在遼西狠狠搶了一把,然後明軍陷入守勢,到寧錦之戰時洪承疇領兵救錦州,結果又是十幾萬人,是明軍最後的邊軍精銳,包括最忠誠敢戰的秦軍在內,然後再次一掃而空……

    現在張瀚已經隱隱明白過來,不是大明不想聚集幾十萬兵馬來打,如果說薩爾滸這一仗是小瞧了後金,往後去只能說明,以明朝現在的後勤和國家財政,一次也只能調集這麽多兵,就算是這十來萬人,也是國庫不能承受之重……不得不說,後金的情報搞的很好,楊鎬多次請延期出兵,大明朝廷多次催促用兵,這些事都是被後金一方知道的一清二楚,十幾萬人都負擔不起,明軍又怎麽可能真的調集四十九萬軍隊來遼東?

    至於明太祖和成祖年間一出兵就是幾十萬人,那已經是久遠的神話了……

    楊鎬的這一封信,在張瀚眼中也是和神話差不多了,出兵之前還寫信給對手,然後告訴對手我要來打了,這樣的做法不管楊鎬到底是怎麽考慮的,在張瀚眼裡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癡行徑。

    “瀚哥,怪不得人家說肉食者鄙,我現在知道為什麽了。”常威比半年前已經不知道成熟多少,這一冬天幾個月,張瀚將他帶在身邊,不是看書就是說事,常威的進步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

    梁興等人的進步也不少,不論是算術,幾何,繪圖,還是兵學,雜學,或是蒙語和建州女真話都學得很快……就算是豬放在赫圖阿拉這樣的語言環境裡也能學會,何況梁興等人原本也是張瀚挑出來的人尖子,現在他們學說女真話,就算是當面聽也不會有絲毫的破綻,和土生土長的建州女真人毫無差異。

    學的東西多了,看的就是更多。

    這幾個月,女真一方和大明一方從諜報到前哨戰再到大戰前的動員,各種動作,女真對大明,對蒙古的各種手段,所有的這一切都叫這些人開足了眼界。

    可以說,就算是大明現在的那幫子總兵,也未必能如眼前這夥人那樣,對女真,蒙古,還有大明自己都了解的這般透徹。

    “楊鎬這老小子真是蠢到家了。”

    “他可能是想兵不厭詐吧,這算是讀書讀傻了的。”

    “就算是詐人家,你也甭說的這麽明白啊,傻子也能看出來就要出兵了,人家能不加強戒備?”

    “用咱東主的話說,戰略和戰術要分開看,不過光從戰略來看,咱們楊督師也算是豬油蒙了心了吧。”

    “一團糟糕!”李從業操著南音,怒氣衝天的道:“戚帥用兵可從來沒用支箭把自己的計劃射給倭奴知道,對北虜雖是堂堂陣陣之師,盼著那北虜來打,不過也是事前自己做足了功夫,練兵,實餉,戚帥在薊鎮時,光是烽火臺和空心敵臺就修了多少?還有車陣,車營,火銃,火炮,自己功夫做足了,管你來多少也不怕,那樣才叫堂堂正正,以勢淩人,現在這樣倒好,自己一團糟糕,指望拿封信來嚇唬人家的百戰精兵,打了幾十年仗的老奴,真是腦殼壞掉!”

    張瀚看著李從業,笑道:“王長富這廝也是浙兵出身吧?”

    “是。”李從業點頭道:“這裡有點麻煩,長富的爹在萬曆二十年時隨大軍出征朝鮮,也是跟著駱副將首先登城的人之一,後來北軍搶功,長富爹一時不憤之下砍了幾個北軍的人,後來藏在軍中就不敢露頭,後來駱副將他們調到神機營,長富爹也死了,長富在薊鎮當夜不收,被當年的仇人發覺,他只能當了逃兵,咱們南軍出身的在薊鎮越來越難捱,後來長富找我出來,我也就順勢投了東主。”

    “原來如此。”張瀚點點頭,對王長富的來歷也算是有了底。

    李從業說的就是壬辰倭亂時有名的南軍和北軍爭功的過往,攻打平壤時,小西行長有三萬多人,皆倭軍精銳,又倚城而守,可想而知有多麽難攻,明軍只是有火炮之利,北軍的騎兵也很厲害,但人家在守城,你總不能拿騎兵去攀城,當時的南軍都是戚繼光一手帶出來的,勇悍之餘也很靈巧,戰法很多,在槍林彈雨之下,駱尚志被創血戰,口含長戟,以參將的身份攀城而上,胸部被日軍用火銃擊中,血流如注,仍然在城頭督戰,主將如此,何談士卒?六百多南軍精銳前撲後繼,終於奪下城池,結果後來北軍將領上來爭功,登城首功沒有落在駱尚志頭上,反被北軍將領搶去,駱尚志一番血戰,只得了二十兩銀子的賞錢。

    這件事,算是北軍做得太齷齪,也是後來遼鎮兵馬專坑盟友的開始,可以說是開了十分惡劣的先河,王長富父子的遭遇,只是歷史大潮中的一小朵浪花而已。

    “北軍其實一團爛汙……”李從業說開了頭,反而也沒有了忌諱,主要是到這種時候,所有人都明白張瀚不止對生意有興趣,對軍國之事也開始有了強烈的關注,甚至張瀚也會如同他經營和裕升一樣,經營自己的武力,這一層很多人隱約都想到了。

    亂世將至,人人都要自保,何況張瀚這樣有胸襟抱負,同時也有手腕和能力的強勢人物?

    “東主,”這時一個鏢師走進來,稟報道:“外頭動靜不小,女真人好像開始動員了。”

    “是要先打東路?”

    張瀚也覺奇怪,二十七日過後,消息傳來,東路已經發覺大股明軍來襲的動向,結果努爾哈赤說明軍這是有意引誘八旗主力往東路,他決定派五百兵到阿布達里岡一帶布防,用堵塞道路和小股人馬騷擾的辦法拖延明軍的進軍速度,預計寬甸一路雖然最早出兵,只要拖延得法,說不定是最後趕到戰場的一支。

    今天是二月的最後一天,赫圖阿拉的氣氛已經變得十分緊張,到處都有披甲的旗兵巡邏,遇到閑走的人就加以喝斥阻止,張瀚等人能聚集在一起談天,主要也是因為外頭戒備太嚴,張瀚的身份也不方便隨意行走。

    眾人都猛地起身,一併往外走去。

    譚泰的屋子其實也不大,只不過是瓦房,還有火炕而已,不過好處就是住在內城邊緣,赫圖阿拉原本就建在地勢較高的地方,越往裡地勢越高,各人走出門來,就發覺整個木城幾乎在眨眼之間活過來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7 14:19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吉言


    離的遠的人和馬像是一個個的小螞蟻一樣,所有人都從家裡走了出來,離的近些的人群可以看得很清楚,人都是穿得鼓鼓囊囊的,有少量甲兵已經穿上了棉甲,棉甲並不很重,穿在身上可以壓風禦寒,只是他們不能騎馬,每個人的馬身上都是放滿了兵器,弓箭,箭矢,還有水囊,背囊,有馬或無馬的跟役都湧了出來,他們和往常不一樣,幾乎每人都帶著弓箭,也有人帶著順刀,雲梯刀,鐮刀,兵丁刀,這些跟役旗丁的兵器多半是短兵器,而且很少有精鐵鑄成的強兵,那些虎槍,虎、牙刀,挑刀,鐵鐮槍,精鐵鐮刀,單手大刀,這些精強的兵器多半是白甲兵和拔什庫,壯達,還有紅甲兵們使用。

    所有出城的人都牽著馬或是跟著馬隊往自己的牛錄中行走站隊,號角聲聲吹個不停,牛錄旗也聚越多,赫圖阿拉城外聚集的旗兵更多,以赫圖阿拉為中心,只怕方圓幾百里內的旗兵都聚集到一起了,他們在海螺號的召集下從各自的村落聚集在本主之下,然後聚集在各自的牛錄之中,然後每五個牛錄一個甲喇,再由甲喇額真們領受固山額真們的命令,然後由分管左右翼大臣們協助旗主管理,雖然匯集了超過三萬人的軍隊,但在張瀚等人的眼中卻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城外聚集的人群是披甲旗兵為多,城中的是旗丁多,四處都有宰殺牛羊的人,各人看了一會兒,譚泰和舒穆等人趕著幾頭羊走了過來。

    譚泰遠遠笑瞇瞇的喊:“張東主,咱們也分了幾頭羊,宰了它們打打牙祭吧。”

    張瀚是貴客,平素伙食也很不差,但此時後金真是窮得厲害,不能打獵的日子只能吃存儲下來的腌肉和魚乾,糧食數量也不足,這個時候可不是後世,後世的人油水足,隨便每天吃點零食幾天不吃飯都行,這個年代的飲食水準比後世不知道差多少,一個壯年男子一頓飯吃一斤也不一定管飽,後金的儲糧足夠支撐它和大明幹仗,但想叫所有旗丁放開肚皮吃飯也絕無可能,譚泰算是個白甲,也得隔幾天才吃頓肉。

    舒穆取了一柄短刀出來,對常威和梁興等人道:“除了張東主,不動手的沒羊肉吃。”

    舒穆這廝還是板著臉的模樣,眾人也習慣了,他走到哪兒都是人欠他八百吊錢的模樣。好在時間久了,舒穆也知道張瀚的地位了得,也難得的對張瀚這個明國人表現出適度的尊敬,不過對梁興和常威等人可就不客氣了。

    “不就宰羊,算什麽。”梁興等人把羊牽進來,各人也操了刀子,舒穆先動手,把羊一刀割了喉嚨,羊咩咩叫了幾聲,血放出來,舒穆拿盆兒接了,臉上難得露出笑容來:“這是好東西,可以趁熱喝點兒。”

    說著他便真端著盆喝羊血,常威看得小臉發白,這幫女真人,果然真是開化不久,身上野性太足了。

    舒穆喝得一嘴血,看到常威的樣子,一臉惡作劇的道:“今天或是明天隨時出征,一打仗就可能十幾二十天吃不到熱食,更不要說煮羊肉,常威你要是個男人就喝口羊血,然後和我一起吃肉。”

    “太噁心了,我不吃。”

    “啊哈!”舒穆挑釁道:“我就說你們漢人太弱了。”

    常威平時也沒少和舒穆鬥嘴,他的嘴皮子比舒穆利索的多,拿舒穆逗悶子開心也是常威固定的娛樂項目,今天倒是被舒穆給噎住了。

    “常威小子,”舒穆又接著挑釁道:“羊血都不敢喝,你敢殺人?”

    “哼哼。”常威冷哼一聲,剛想說自己敢殺人,一想眼前這女真人要去殺的是大明的軍人,這一下“能殺人”這三個字,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來。

    正僵著的時候,外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各人一看,一個胖大身影騎跨在一匹黃膘馬上,卻是皇太極正在翻身下馬。

    “奴才見過主子!”

    譚泰一溜煙跑到門口,打了個千就是半跪下行禮,舒穆也是一樣,皇太極就是他們的正經本主,加倍奉承也是該當的。

    “伊立!”

    皇太極吩咐一句,轉臉看向張瀚時便是一臉微笑:“張先生,剛剛在汗宮正遇著祭祀結束,給你們帶了一些白肉來,大家一起吃吧。”

    “白肉”就是煮熟的肥豬肉,這陣子大家羊肉和乾魚吃的膩,豬肉倒確實是少見,若在新平堡,遇著這樣的雪天,大夥少不得涮個鍋子,弄點枸杞燉狗肉補補陽氣,在女真人的這地界打死也是不敢,梁興經常背地裡嘀咕,狗日的女真人跟野人差不多,倒是講究個不吃狗肉。

    一聽說豬肉,在場的人口水都要滴下來,張瀚對皇太極微笑著抱拳一躬身,謝道:“多謝四貝勒賞賜。”

    “我就欣賞張先生這一點,向來榮辱不驚。”

    皇太極和張瀚相處的時間越久就越得這人有趣,張瀚沒有稱他為主子,也不曾跪拜,這倒沒啥,努爾哈赤的盟誓雖沒有明說,張瀚也不夠資格,但後金上下還算是把張瀚當盟友來看的……畢竟是個身家幾十萬的大商人,建立的商道從明國山西一路到內喀爾喀,這能量和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張瀚對他也執禮甚恭,十分客氣,可皇太極在張瀚恭謹的表面之下,從來不曾覺得這人真心敬服或是害怕過自己,也不曾真的流露出商人習氣,比如口滑嘴甜,滿嘴奉承,眼光過於飄忽,三句話不離生意經……張瀚統統沒有。

    當然張瀚也沒有純粹的軍人氣質,也沒有官員子弟的紈絝氣息,皇太極看的人眼很毒,前幾年後金沒有與大明開戰時他也多次前往遼東,見過不少明國富商和大官,但張瀚的氣質實在太獨特了,完全與皇太極曾經見過的人不同。

    皇太極對張瀚照顧得也是無微不至,平時的照顧不提,大戰在即,也是他提起將張瀚送走,平時的恩惠換了別人必定是感激涕零,在張瀚這裡,也就是淡淡的一句謝謝。

    不管怎樣,皇太極發覺,想和張瀚培養出他期望的那種主奴之情,恐怕是沒有太大機會了。

    越是這樣,皇太極對張瀚的興趣就越濃,他也不會惱怒,在後金的四大貝勒裡,代善打仗勇敢,經驗豐富,性格平和,缺點是少了一點向上的決心和毅力,而且代善貪財好色,皇太極有把握制服這個大哥。

    二貝勒阿敏不是努爾哈赤的兒子,先天不足,三貝勒莽古爾泰更不是有力的對手,他太暴躁,在八旗中對頭太多。

    老汗已經六十一歲,皇太極覺得幾年後可能會是自己當家,不管他怎麽摸不著張瀚的底,拉攏這個人對諸申有利,這就夠了。

    皇太極琢磨張瀚的時候,張瀚也在琢磨這個人。

    越接觸久了,越覺得皇太極可怕。

    他能很粗俗,很蠻霸,很勇武,也有精細的內心,算盤打得不比他這個生意人差,脾氣能很謙和,而又能堅持自己的想法,絕不會因為外力而改變,對自己的照顧,別的貝勒就想不起來,一直是皇太極在堅持做著,如果不是張瀚內心別有想法,就算是石頭心也被皇太極給捂熱了。

    最後的結論,只能是已經想過千百遍的那一句:真是可怕的對手啊……

    白肉還熱乎著,皇太極居然叫人用鍋直接端了過來,肉香味道很足,不是後世那種飼料豬能比的,香氣勾得人饞蟲直往上湧,這肉也沒有任何調料,就是水煮,不過在眼前這群人眼裡卻已經是無上美味,各人取出腰帶上繫的荷包,取了鹽出來,灑點在顫抖的肥肉上頭,一口下去,頓時肥油滿溢,每人都是開始大口大口的吃著。

    皇太極和張瀚都沒吃,兩人坐在炕上之後,皇太極先道:“很快就要打起來,既然你不走,想看看這一場大戰,有兩個地方叫你選,一個是跟著大汗,不過要謹慎小心,不要鬧出什麽亂子來,你的這些部下也不好全帶著,大汗身邊畢竟關防要嚴密的多。另一個,就是同李永芳一處,額爾德尼,你的老熟人庫爾纏也都在,他們坐衙理事,大軍出征時在後隊跟隨,隨時做些記錄……怎麽樣,選哪一個?”

    張瀚毫不猶豫的道:“跟著撫順額駙吧,大汗戰時要做的決斷很多,我就不打擾了。”

    皇太極滿意地一點頭,站起身來,長嘆道:“大明實在太霸道了,我們小國也要生存,這一仗非打不可,張瀚,你是明國人,不過希望你將來也在大明替我們說些公道話。”

    張瀚盤膝坐著,神色不動的道:“在下留在這裡,並且願隨大軍行動,也正為此事。”

    “很好。”皇太極站起身,胖大的身影跨下火炕,他穿著靴子笑道:“我要和大貝勒率一千騎兵先走,咱們下次見面,仗可能就打完了。”

    “祝四貝勒旗開得勝。”

    “兵兇戰危,勝負難料。”皇太極搖搖頭,神色坦然的笑道:“不過還是借你吉言。” 本帖最後由 uuuuuuuuuu 於 2015-11-17 14:36 編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7 14:25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運氣


    皇太極來去如風,幾乎未做太久停留,他這是大戰在即時還來探望張瀚,在門口還特意吩咐譚泰等人要注意保護張瀚的安全……把事情做到這樣的地步,已經叫張瀚挑不出理來了。

    舒穆也老實多了,皇太極一句話就能剝了他的皮,他有點膽戰心驚,害怕常威和張瀚說小話,只要張瀚在皇太極面前說一句,他的前程就完了。

    好在這夥漢人和傳聞中的那種奸滑小氣不一樣,常威就是在吃白肉的時候向舒穆擠眉弄眼了一番……舒穆還不夠資格吃這肉,不過一直到皇太極走開,也沒有人告他一狀,舒穆鬆了口氣,同時看常威等人也順眼的多了。

    “各人抓緊吃。”張瀚吩咐道:“吃完了去值夜的衙門,梁興你留幾個人看家,別的人都跟著一起走。”

    外邊的動靜一直都很大,川流不息的一直有人和馬向外走,這幾天設了一個日夜輪值的衙門,由各大臣輪值,遇到突發的情況好相機決斷,或是抓緊上報給努爾哈赤,衙門就設在外城,張瀚等人出城時,聽說今天坐衙的何和禮和人到城外去了,他立刻決定也跟出去。

    張瀚帶著常威和梁興二十多人,王安平和一些人被留了下來,張瀚帶著梁興等人是因為要打造自己的武力班底,戰場是最好的教學場所,王安平等人還是算了。

    他們混在大隊的人馬中向城外走著,出了大城之後沿著蘇子河的道路上行軍的人和馬就更多了,張瀚注意到除了大隊的打著黑旗的漢軍之外,旗丁中也有很多一看就五六十歲的老人,他們也一樣牽著馬背著弓箭,馬腹旁的插袋裡也裝著兵器,也有一些十四五歲的少年,和神色凝重的大人相比,這些少年女真人倒都是差不多的表情,都是一臉的雀躍。

    張瀚覺得這些老八旗兵恐怕也不一定很想出征,他們年歲已高,在遼東這樣的環境下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不容易,筋骨衰疲在所難免,何況這些旗兵都跟著老汗打了三十年仗,如果真的有勇力立下戰功,也不會還是一個普通的旗丁,最少也有相應的職位了。

    倒是年輕人中應該會打出來不少精兵,眼前這些一臉稚氣的少年,可能就是未來在一片石打敗李自成,進入北京,又一路打到西安,南京,再一路到福建,兩廣,一路屠戮過去殺掉億萬漢人的就是眼前這一夥旗兵了。

    張瀚想著這些心思,臉色也變得十分凝重,他以為自己可以完全置身這一次的戰事之外,純粹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現在看來,情感這種東西是抹殺不了的,自己出身的地方和種族也不是那麽容易置換的,這一刻他無比佩服李永芳。

    他腳下的道路都被踏得一片泥濘,天黑之後寒氣逼人,每個人的臉和手都凍得厲害,好在已經是二月末,每人臉上和手上不必再塗上厚厚的油脂,而且因為在出征前各牛錄都殺了羊給旗下人分食,張瀚經過的地方都看到旗兵們士氣高昂,沒有幾個人是垂頭喪氣的。

    常威跟著張瀚最近,耳朵也聽著路邊行走的人們說話,不遠方時不時的傳來高亢悠長的海螺號聲響,他感覺眼前的事情十分奇妙,好幾萬人的大軍在自己眼前經過,各個村莊裡好像源源不斷的湧出新的人馬加入,雖然大隊人馬一起行動,但因為上下層級分明,事先規定好了駐隊所在和行軍路線,八旗兵以縱隊行動,人和馬並行,居然絲毫不亂。

    走了一陣,常威向張瀚悄聲道:“這些人都在議論,明國富裕,打敗明軍最好拔除邊境的堡寨,掃蕩村莊,就是‘搶西邊’,大家都能落些好處,最不濟還能在戰場上剝些死人的衣服和鞋子。瀚哥,這些傢伙可沒一個好東西,都他娘的窮瘋了。”

    女真人除了出征的,家裡的旗丁或是包衣都很困難,衣物不足是很明顯的,張瀚經常看到有人在冰天雪地裡只裹著獸皮出入,身上裸露的地方很多,只得塗上厚厚的油脂,甚至有不少人穿著魚皮,這些人也是新被掠來的生女真,他們冬天就是靠魚皮或獸皮來硬扛過去。

    “他們將所有的物資,能拿的出來的全用在軍隊上了。”張瀚對常威道:“光是這一點,比咱大明強多了。”

    常威若有所思,眼前的八旗又小又弱,但有強兵,而且所有人從上到下都有一種打仗的衝動和瘋狂,他們打仗是全部獲利,就算上層獲利多,下層也能改善生活,所以他們有動力打仗。

    在大明,獲利的只有文官和武將,士兵們饑寒交迫,受盡欺淩和壓迫,而且民間也瞧不起軍人,兩邊的情形相差太遠了。

    常威心裡感覺空落落的難受,若是他還在榆次時,就算知道眼前這事也不會有太大的觸動,因為距離自己太遠,可從新平堡出發,一路趕到遼東,在路上和女真人這裡見多了殺戮,常威知道,這世道還是以武力為尊的世界,越強的武力就有越強的勢力,在大明,強悍的武力只便宜了少數人,多數人不受益,這樣的武力真的很強嗎?

    張瀚對常威道:“常威,咱大明和華夏以前也不是這樣,聽說過秦國嗎?軍功授爵,以首級換前程,殺的敵人多日子就過的好,所以戰場上的秦軍人人爭鋒,懷裡挾著首級還衝上去殺敵,大明立國時也是一樣,人人都想搏個前程,建立新朝,趕走暴元,所以洪武和永樂年間打得蒙古人滿地找牙,後來就不行了,因為打仗的人落不著好,官員和將領把軍戶的田畝和糧餉都瓜分了,所以咱大明越打越弱。”

    他兄弟二人說話,旁人也都在一邊靜靜聽著,眼前的場景確實給所有人不小的衝擊,這時張瀚的話語也是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每個人都在思索著。

    “東主,”李從業道:“你的意思就是說大明現在老邁了,沒有利給大夥分了,這樣大夥離心離德,這大明不倒牌子,咱們就沒有辦法和女真人幹?”

    梁興道:“咱大明這麽大,百倍女真以上,我真不相信這麽一個小部落,這幾萬人,能一次又一次的打贏!”

    張瀚苦笑道:“大明很大,稍微振作點這些蠻夷小國還真不是對手,可這‘稍微振作’也難啊,利就這麽點,大夥狼一樣的盯著,你給我捅一刀,我給你下絆子,國家是大,兵是多,可架不住一直這麽內耗啊……”

    這個話題,他算是拋磚引玉,有些事他自己還沒有想太明白,聽著梁興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張瀚自己也在思索著。

    漢人建立的王朝就是有這樣的周期率,王朝初期皇權強勢,政治清明,因為開國時蛋糕夠大,人人有份,自然也人人爭先,軍隊的戰鬥力爆表,以漢人的組織力和千年的文明沉澱,足夠橫掃任何對手。

    到了末期就是大明現在這個鳥樣,利益和階層固化,爭權奪利,內耗不止。

    “文瀾,是你不?好興致啊。”

    遠遠有人叫張瀚,人群中張瀚看到是李永芳在招著手,這人倒是真心熱情,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張瀚也是微笑著迎上去,兩人拱手致意,李永芳歪了歪頭,說道:“今晚坐衙值班的是一等大臣何和禮,我被他點卯過來跟著,一有警訊立刻上報,東路明軍二十七日就已經出發,算算距離,估計西路這邊的主力後天能到,八旗上下已經全數動員,此次出兵六萬五千多人,文瀾,你趕上了一場大熱鬧啊。”

    張瀚跟著李永芳笑道:“確實,我運氣好。”

    也真是運氣好。

    薩爾滸是決定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國生死存亡的一場決定性的大戰,不管是後來攻打遼東的沈陽和遼陽一役,還是廣寧一役,又或是攻打遼西,甚至是後來多爾袞入關,八旗都沒有如眼下這樣的全旗動員。

    真的是全旗動員,凡能走動的皆是牽馬挾弓上陣,披甲在前,旗丁在後,或是旗丁吸引火力,駐守要隘,然後披甲勁旅策騎衝陣……戰場外的事情女真人已經做到了他們能力範圍內的極致,包括探聽情報,戰略上的應對,和遼東將門暗地裡的勾結等等,但要想獲得勝利,最後還得一刀一槍廝殺出來。

    就連和努爾哈赤交情莫逆,態度首鼠兩端的李如柏也是說得很清楚,他能做的也僅是眼前的這些事,僅此而已,如果明軍進展順利,八旗打得不順,從清河堡出來的李如柏的那一路,自然也會如狼似虎般的殺過來,所謂勾結,無非也就是兩頭下注。

    什麽都是虛的,只有戰士手中的挑刀,身上披著的重甲,跨下的雄駿戰馬,身側放著的弓箭,這些東西才是最真實的。

    勝利,只能在馬上取!

    “我們去衙門。”李永芳興致頗高的道:“今晚應該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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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第三章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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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7 14:31
第一百七十三章 瘋狂


    路上絡繹不絕的還是有人馬在行走著,不過比白天時稀拉的多。張瀚不知道八旗的主力在哪兒,不過他知道代善和皇太極這哥倆已經領著前鋒出發,主力應該駐紮在離赫圖阿拉不遠而向西的地方。

    在汗王宮的議事會議上,因為已經在事前知道了明軍的部署和大致的兵力,後金上下都知道杜松這一路不僅實力最強,威脅最大,而且杜松爭功的心思也最強,雖然比東路從寬甸來襲的明軍要遲出發,但杜松抵達戰場的時間可能反而是最早,所以已經議定,八旗主力先擊杜松,然後相機再戰。

    以薩爾滸為核心的戰場,方圓不到百里,主場做戰,又擁有大量戰馬的八旗兵擁有強悍的機動能力,而明軍將帥不和,通信因難,坐鎮沈陽的楊鎬毫無協調能力,從靖安堡出發的北路明軍可能是第二序列,清河一路的明軍已經有默契,將會是最後趕到戰場,可以先放著不管。

    後世時吹捧努爾哈赤的人將其視為天才般的軍事家,張瀚身處此地,感覺上來說,一方是開著戰爭迷霧的八旗,一邊是幾乎完全透明的明軍,這仗就是普通人來指揮也是這樣打,明軍在開打之前已經被扯掉底褲,輸的很徹底,剩下來就是看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了。

    何和禮在正紅旗衙門坐衙值班,這人性格溫和,對張瀚也很客氣,但各人都沒有心思說閑話,每個人心裡都有大事將至的緊張感覺。

    張瀚還是第一次身處這樣的場所,空氣中幾乎到處都彌漫著戰爭的味道,每個人心裡的弦都繃得很緊,還好八旗上下已經身經百戰,氣氛只是凝重和稍許緊張,倒是沒有人精神崩潰或是緊張到惶恐害怕的程度。

    他不禁想沈陽城中的情形,據李永芳的線報來說,城中算是一夕數驚,從官員到百姓的情緒都是十分不穩定。

    現在這個時候信息流傳不暢,越是這樣,各種小道消息就是紛傳,因為通信不暢,各種誇大失實的消息反而最有市場,人們越怕什麽,傳播的消息就越可怕,後金的細作在李永芳的操作下不停的在沈陽和遼陽各地放消息,製造恐怖氣氛,擾亂明軍的後方,這種做法在攻打沈陽和遼陽時到達巔峰,達到了直接影響戰事的效果。

    張瀚算是一個好學生,點點滴滴都記在心中。

    子夜過後,每個人都感覺疲憊,但沒有人去睡,所有人都知道大事將至。

    連赫圖阿拉這個城市都醒著,到處是星星點點的燭火亮光,與頭頂的璀璨星光相映成片。

    還有人在交談,行走,時不時的傳來馬匹的嘶鳴聲。

    何和禮在不停的發布命令,處理一些緊急的情況,各旗各牛錄都有一些突發事件,何和禮身為值班大臣,有權相機處置。

    後金的種種政治架構都是上下層級分明,又沒有大明的文武之分,還沒有太監與勛貴階層,惟一的隱患是強迫兼併的其餘部族,但在戰爭紅利的吸引下,這部份的隱患也沒有機會暴露出來。

    最少在張瀚的眼中,此時的後金是一架高效的戰爭機器,連同何和禮等人在內都是這架機器的一部份,所有的一切都為了戰爭而運作著。

    三更過後,將近四更之間,天氣也是一天最冷的時候,衙門是一個大屋,四角放著火爐取暖,仍然叫人覺得手冷腳冷,常威斜倚在屋外,和衣而臥,和梁興等人擠在一處,各人的背囊解開,被褥蓋在一起,睡得鼾聲大起。

    除了值夜的披甲兵和旗丁外,各處都有這樣宿營的人群。

    張瀚和李永芳在小聲的說笑談天,何和禮在閉目養神,忙碌的上半夜過去,下半夜已經幾乎無事。

    這時庭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永芳精神一振,臉上露出緊張之色,他猛然站起身來,又緩緩坐下,張瀚看到他的兩手有一些顫抖。

    這廝倒是沒有他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鎮定……

    何和禮睜開眼,仍然斜靠在椅背上並沒有起身。

    “總管,”進來的是一個正紅旗的披甲兵,原地屈膝打了個千,說道:“明軍昨晚出撫順關,奴才看到頭盔似海,刀槍如林,明軍晝夜燃著火炬行軍,昨日一日夜行軍近百里,從撫順關已經趕到五道嶺,已經接近渾河西岸。”

    “果然驕狂!”

    何和禮從鼻孔裡冷哼了一聲,說道:“晝夜火把行軍,日行百里……杜瘋子,果然瘋的厲害,人家說他是杜太師,他就真以為自己可以橫行無敵了。”

    他向尖哨甲兵問道:“你一路趕過來時可見明軍搭建營帳宿營?”

    “沒有。”尖哨渾身泥汙,滿頭大汗,渾河岸邊離赫圖阿拉也有好幾十里路程,確定敵情後這個尖哨就得急馳來回報,所以樣子極其狼狽。

    答了一聲後,尖哨臉上有些遲疑,但還是接著道:“當時我們看明軍營伍的樣子,似乎是在測試水流,似乎在找地方渡河。”

    “瘋了,真是瘋了!”

    何和禮一臉震驚,他已經跟著努爾哈赤打了三十年仗,這麽驕狂的敵人真的是頭一回見到。他隱隱覺得,明軍主帥這樣打仗,這一次的舉族氣運之戰很可能會輕鬆獲勝,杜松的進軍太輕狂冒進,太過急躁和沒有章法了,這樣的主帥偏偏帶著的是明軍最精銳的一路主力,只要打破這一路,很可能這一次的大戰勝局就已經到手了。

    張瀚在一旁也感覺無語,腦子裡有點短路,竟是想起大決戰裡黃維的進兵了。

    如果他有機會俯瞰杜松和明軍的進軍路線,恐怕也會有相同的感覺?幾萬人行軍,就算是冷兵器,那氣勢想必也不弱了。

    何和禮已經在看著墻上的地圖。

    後金這裡也有地圖,當然也十分簡陋,他們沒有資格到京城找合格的繪圖師傅,用的法子很粗疏,大約是在遼東衛所裡找的會製圖的人,水平很差。

    但張瀚看來,大致也不差了。

    何和禮這樣的身份和經歷,一眼看過去,眼光就是要點所在,也正是用蒙文標準著薩爾滸的地方!

    薩爾滸,位於界藩山下渾河南岸,界藩山地勢險要,懸崖峭壁,最陡峭的地方就是吉林崖,渾河從東北再向西南,蘇子河從東南向西北,在界藩山下匯流,山麓下的渾河南岸就是薩爾滸,薩爾滸與界藩山吉林崖隔河相望,互為犄角,過了界藩和薩爾滸,之後便是大片的平原區域,直趨幾十里後,就是赫圖阿拉所在!

    明軍西路之所以最重要,原因也正在於此。

    突破要隘,直撲核心,西路軍當然是重中之重,毫無疑問的主力。

    “我去見大汗。”

    何和禮眨眼之間就有了決斷,他抓起在桌上的結著紅纓的暖帽,對張瀚和李永芳二人道:“撫順額附你們在這裡等消息,張東主切勿單獨行動,兵兇戰危,戰場上一個照顧不到就很危險。”

    張瀚道:“何大人放心,我不是杜瘋子。”

    何和禮哈哈一笑,大步走了,李永芳也是搖頭微笑,臉上滿是鄙夷之色。

    張瀚雖然說這話,心理其實很複雜,他知道明軍肯定打不贏,但主將是這樣打法,叫人心裡實在有些接受不了,這時再看到李永芳的臉色,他恨不得踹這傢伙一腳。

    他向李永芳道:“額駙以前在遼東軍為遊擊,也是這樣領兵打仗?”

    李永芳有些尷尬,說道:“我從未打過仗,當初就是守守關門,沒事領兵巡邊,當時老汗對我也很客氣,從來沒找過麻煩。”

    “不過,”李永芳接著道:“大明將帥在細作諜報上都不太用心,當年李府大公子也是在搗巢時中伏死的,可惜了。”

    李永芳這時說的是李如松,李成梁諸子只有李如松最像他,膽大心細,有大將之才,李如梅也武勇過人,但脾氣太暴戾,只可為將不能為帥。

    李如松在碧蹄館一役中折損了好幾百部下,為此大哭竟日,後來心灰意冷,直接從朝鮮戰場撤走回了遼東。

    後人不大理解,其實死的那幾百人不是普通營兵,全部是李家養出來的最精銳的家丁,如果明軍不是用家丁為主力,在碧蹄館也撐不下來,直接就會慘敗,畢竟是李如松一時大意中伏。

    李如松做戰的特點就是和李成梁一樣,輕兵銳騎,大膽急進,抓到戰機就不放鬆,以輕騎咬住敵人,不停砍殺,最終咬下敵人一塊肉下來。

    這樣的戰法當然犀利,最大的毛病也是容易中伏,只要敵人事前有所準備,設下伏兵,偷襲的騎兵沒有久戰之力,那時就危險了,李如松作戰又喜歡披堅執銳衝殺在前,結果一戰殞命,遼東主帥在他之後屢次換人,但沒有哪一任能與李如松相比。

    張瀚語意深沉的道:“就算是李如松領兵來,也好不到哪去。”

    李永芳先是一怔,接著大笑道:“文瀾說的好,就是這個理,有老汗領兵,縱是當年寧遠伯也討不了好去。”

    張瀚說的當然和李永芳的意思不一樣,不過他也不會去反駁,他和李永芳一起微笑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8 10:46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渡河


    初一日的早晨,連日連夜行軍的明軍大隊終於暫停了下來,他們停在渾河岸邊,不少尖哨和低級武官開始沿著河邊重新確定多處過河的地點,待確認之後,他們再回報給自己的上級,然後逐級回饋到主帥杜松那裡。

    楊義和周大牛背靠背互相斜倚著,他們的腳都濕透了,泥濘的土地夾著未化盡的殘雪,漸漸侵蝕了他們的鞋底和墊著的乾草,現在鞋裡一團爛汙,兩隻腳冷得幾乎快沒有知覺,在急行軍的過程中最少掉隊了好幾百人,那些人多半是身體過於瘦弱,實在頂不下來這樣瘋狂的行軍,體能不支,倒在路邊。

    楊義親眼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倒在路旁,眼白都翻了上來,瘦弱的胸膛急促的起伏著,沒有人管他,路過的那些騎馬的軍官只是冷漠的掃一眼,然後又繼續騎行。

    後來輜重營的車隊路過時楊義心裡升起希望,他希望在車隊看到收容那些倒在路邊的人,結果那些車上都是各種輜重,沒有一個疲憊不堪的人被收容在車上,盡管大車可以帶很多人。

    天氣很不好,已經是三月,氣溫仍然很低,明軍士氣低落,很多人不待上官命令就把鞋子脫了,盡可能的把腳擦乾。

    在楊義和周大牛身旁就有大片的沒化盡的殘雪,距離上次下雪過了十來天,路邊的坑裡,不遠的灌木林中,樹林裡的那些林木上,到處都看到點點雪白。

    沒有獸蹤,也沒有鳥鳴,天地間還是一片死寂。

    也可能是大隊的人群行動,聲勢過於浩大,把野獸和鳥群都驚走了。

    微風吹來河水固有的泥腥氣息,每個人心中都是無比的緊張。

    越過這條河就是後金正在修築的吉林崖防禦陣地和界藩城,努爾哈赤攻克撫順之後沒有信心能守下來,主動後撤,但他知道與大明的戰爭才剛剛開始,吉林崖控制渾河與蘇子河的交界,在這裡築城,明軍只要不攻下來,輜重就沒有辦法經過,很容易就被切斷退路,所以在去年就開始在界藩築城,今年又派了一萬五千人過來加快工程,同時也等於在吉林崖加強防備,當然這些明軍都不知道,但不影響將士們心生惶恐和緊張。

    小兵們不懂上頭的戰略,他們只知道自己的甲不堅,兵器不利,將領們指揮混亂,對士兵毫無體恤之情,衣著不暖,鞋子不好,天氣太糟糕,這些東西,才是直觀體現在每個士兵身上的東西,把這東西細化到每個人身上再集中在一起,那就是很簡單的四個字:士氣低迷。

    周大牛和成方李明禮紛紛摸出口袋裡的乾糧,附近的士兵都在吃東西,很多人掏乾糧時都站起來,在四周掃視一圈。

    將領們叫待命,可能是在中軍開會,除了尖哨和架樑馬外,放眼看去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人行動,幾萬人的軍伍,看起來真是無邊無際,在每個人膽氣不壯時,可以看一看前後左右的人,那樣感覺就好很多。

    楊義的乾糧是炒麵,加了鹽和少許的糖,這東西在後世看來不值兩個錢,在這時也算不錯的食物了,麵是精麵,本身就很值錢,糖和鹽更是昂貴,後世的人可能很難理解,在層層盤剝和專賣制度上,百姓吃不起鹽是什麽感覺。

    “隊頭,”周大牛塞給楊義一個乾裂了的饅頭,憨笑著道:“俺走時老娘塞給俺兩個,還有這個。”

    他又遞來一截腌蘿蔔條,自己先嚼了一口,咯吱咯吱的咬著,嘴裡含糊不清的說道:“這蘿蔔條腌得很好,很脆生。”

    楊義笑笑,沒有回絕這兄弟的好意,他平時手中用度不缺,吃的不差,體格好,打架的本事也高出常人一籌,這才能當上隊官,不象那些平時本份老實的兄弟,入伍前吃的就很差。

    李明禮一邊吃著,一邊翹首看著四周,他的臉上有些抹不去的快活表情,有時候楊義甚至羨慕這個光棍,營伍的生活似乎很適合這傢伙,比起時不時想家的周大牛,一臉憂色的成方,心事重重的楊義,李明禮快活的像枝頭上跳躍的小鳥。

    “隊頭,”李明禮扭頭對楊義道:“中軍那邊味道好香,俺都聞著了。”

    “聞著了你有本事吃去?”成方吃著黃色的雜糧窩窩頭,翻著白眼對李明禮道:“那是總兵們享受的,你就聞個味吧。”

    “俺又不饞。”李明禮回了一句,接著向楊義道:“這個時候,喝什麽酒哩?”

    李明禮的疑惑是很明顯,大軍急馳到渾河岸邊,尖哨四出,那些輜重營的輔兵和隨軍民夫已經在製作大量的輔助的工具,這個時候,大軍的統帥卻在喝酒?

    楊義也不大明白,也不是很想明白,他淡淡的道:“管這些做甚,這不是咱們操心的事,吃飽飯,晾乾腳,一會叫做甚就做甚,這才是咱的本份!”

    ……

    中軍那邊確實擺開了酒宴。

    盡管普通的小兵因為營養不良體力不支倒在了路邊好幾百人,其餘的幾萬大軍也沒有資格吃上熱菜飯,中軍這裡的宴席仍然擺的有聲有色。

    菜餚全是在沈陽買好的現成的,用木盒裝好了,上菜前加熱一下就行,加熱的過程中菜餚會發生一些變化,燉菜會感覺香味更濃,加上大罈子的酒打開來,酒菜香氣更是變得十分濃郁。

    三個總兵都聚在一起,杜松穿著一襲錦袍,大咧咧的坐在正中,趙夢璘居左,保定總兵王宣居右,參將龔念遂,柴國棟,遊擊王浩,張大紀,楊欽,汪海龍等數十員將佐分別坐在左右下首,各人都披著各色的重甲,多以精致而牢固的山文甲為主,只有都司劉遇節穿著冷鍛的瘊子甲,這甲更加堅固,也更為昂貴。

    杜松身邊的地上丟著他的紫色小科花披風,一領明甲被親兵舉在旁邊,杜松臉色赤紅,兩眼也有些發紅,他的酒已經喝了不少,明顯的酒意上頭。

    趙夢璘勸道:“大帥已經喝了不少,還是宿營歇下來,待大軍恢復體力,敵情再哨探明白些,再如何?”

    杜松斜眼道:“趙帥是不相信咱的本事?”

    趙夢璘道:“大帥的本事怎麽不信?就是大軍疲憊,對岸之虜情不明,不知其大軍何在,況且北路兵不知走到哪兒,咱私底下說一句,北路的馬帥性子有點黏糊,不比大帥你雷厲風行,東路和南路都難走,咱們還是宿營等一下,待各路軍的消息確定了再過河不晚啊。”

    北路軍是明軍加葉赫兵的組合,高級將領只有參將李應選,遊擊麻巖,其餘多是都司、備禦,可以看的出來家丁力量不足,馬林是馬芳的兒子,將門世家,性子卻很懦弱,在各帥中存在感很低,北路軍也是存在感很低的一路。

    按說趙夢璘說的有理,敵情不明,友軍動向也不明,大軍趕了一路,應該宿營緩一下再進軍,但杜松突然想起南路軍主帥李如柏的話來,出征前當著眾人的面說要叫頭功給自己,如果李如柏說話不算話,暗地裡先行進軍,搶先掃蕩女真寨子,再打敗一些八旗兵,搶割首級報功,那這“頭功”到底算誰的?

    想來想去,杜松心底還是一句話:老子的臉面要緊!

    他擺擺手,赤著臉膛,噴著酒氣道:“東虜不過一群披獸皮的野人,有多少甲,多少強兵,咱這裡三萬來人,全是遼鎮,宣府,大同,延綏各地征來的精銳邊兵,打東虜還算個事?什麽鳥八旗,加起來壯丁和咱的人數也差不離,算個屌!”

    底下各將面面相覷,他們卻不似杜松這般有信心,不過在座的將領中還是有不少是杜松帶出來的,不論如何,只得為大帥這話鼓掌喝采,叫起好來。

    杜松真被自己的話鼓起勁來,其實公平來說,杜松不是一個妄人,他的話建立在他以往幾十年的征戰經驗之上。

    從一個舍人從軍,杜松真的是身經百戰,這幾十年大大小小的戰事打過無數場,他臉上和身上全是刀疤,從披堅執銳的底層再到大軍統帥的最佳見證,他和北虜打了太多次,所謂幾千幾萬甚至十幾萬人的虜騎,壯丁不過一兩萬人,披甲可能才幾千,精銳可能才幾百,東虜這邊全旗才不到七萬丁口,壯丁最多三四萬人,合格的甲兵又能有多少?

    眼前的明軍戰兵就過兩萬,又有杜松等大批身經百戰的將領,還有三路盟軍,就算來的晚些也肯定會趕到,杜松的膽量和底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借著酒氣,杜松開始舞動自己那柄有名的大刀,他年紀已經大了,大刀運轉起來還是如風一般潑水不進,在場的都是武將,看得出來杜松確實有強悍的體力和豐富的經驗,看似表演的舞刀轉眼就能成為殺人的淩厲招式,主帥這般武勇過人,在場的將領都感到振奮,開始不停的叫好。

    “!”

    杜松強硬拒絕了眾將勸自己穿上鎧甲的請求,他袒露胸口,裸騎烈馬,手持大刀,無數明軍的注視之下,單騎向渾河趕去,待到河邊,眾將倉惶跟至,杜松眼看河水,說道:“老子自幼從軍,身經百戰,一直覺得披甲衝陣的不算奇男子,現在老了,也不曾知道披甲上陣是什麽感覺,眾將隨我,殺虜!”

    “是,大帥!”

    所有將領抱拳答應著,分別統領自己的部下準備渡過渾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8 10:59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使命


    不遠處的楊義等人把這情形看得分明,自己的主將這般著上身帶著渾身的酒氣揮刀衝到河邊,周大牛張大了嘴,口水都流了出來,李明禮十分敬服的道:“大帥真猛啊,不愧是北虜敬畏的杜太師。”

    楊義冷哼一聲,在心裡罵道:“傻子。”

    ……

    努爾哈赤半夜接到報告,當即判定明軍主力來襲,這一次算是靴子從樓上落了下來,一直以來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

    他召集八旗上下,除了出征的兩個大貝勒和出外的總兵大臣外,各旗的旗主和中高層的將領官員都趕到了,連文職的額爾德尼等人都奉命跟著出征。

    老奴心中也有一種自豪和歷史感交雜的感覺,到了他這種位置,如果不是野心勃勃其實沒有必要和大明反目成仇,後金在關外怎麽折騰大明也沒有心氣理會了,不像以前的大明,女真各部誰冒頭就打誰,不給女真統一的機會,在李成梁的刻意扶持下,努爾哈赤一直往兼併的路上走,這在以前是不被允許的,誰敢兼併各部,明軍一定會掃蕩他的部落和城寨,不給女真人壯大的機會。

    到了萬曆三十年後,女真混一的趨勢就明顯了,第二次上任的李成梁都感覺到了壓力,朝廷也心知肚明,後來乾脆同意棄守寬甸,把寬甸六堡讓給了女真人,幾萬百姓被迫撤離,明國在強迫百姓撤離時還殺了不少人。

    到這個時候,除了葉赫,女真各部被統合在一起,如果守著自己的小國,如努爾哈赤宣稱的那樣只要生存,大明其實可以允許,女真人可以和大明繼續貿易,可以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可努爾哈赤想要的是大明的土地和丁口,他想要的是繼續壯大自己的部落,那就要把漁獵轉為農耕,就需要更多的土地。

    女真人一直想要遼東那遼闊的土地,幾百年來他們不斷遷徙,從密林深處極北之地一直到朝鮮邊境,再到大明邊境,現在終於要與大明決戰,最終獲得大明邊墻內的土地和人民。

    努爾哈赤心中升起奇特的使命感,他心中最後一點畏懼和猶豫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瀚和李永芳等人目睹老汗率部出征,在黎明之前,八旗聚集的大軍從赫圖阿拉和城外的宿營地裡最終聚集起來,在張瀚的眼前,超過五萬人的軍隊川流不息的湧過,當然不全部是披甲人,其中有大量的旗丁,但不論老弱全是騎兵或騎馬步兵,他們不論是十五歲的少年或是五六十歲的老者,都可以射箭,而且準頭很好,只是勁力比甲兵要差的多。

    所有的八旗兵丁,除了那些少年的旗丁之外,大多數人有戰鬥經驗,這一點就比明軍要強的多。

    努爾哈赤集結了所有的能出動的男子,張瀚沉著臉,心中默算著人數。

    八旗現在有三百多牛錄,人數有多有少,每牛錄從一百多丁到三四百人不等,平均值在二百來人左右,丁口在六萬五千人左右。

    除去已經在南路的五百多人,還有在吉林崖的一萬多人,在赫圖阿拉出動的全部人數在五萬人左右。

    西路明軍三萬人左右,其中戰兵兩萬多人,八旗的戰兵數字與明軍其實相當,但以全旗之力拼搏,明軍的人數還是處於相當的劣勢。

    黎明時分,張瀚和李永芳跟在隊尾上路,這時前鋒已經不知道走到哪兒了,只能依靠連續不斷的塘馬傳遞前方和各處的消息。

    這時就能看的出來塘馬的重要性,好的軍隊一定要有訊息暢通的意識,因為沒有人可以如看電視或書籍一樣對全局瞭然於胸,就算是已經知道結果的張瀚也不行。

    隊尾不過幾百人,和前隊拉開了一些距離,四周全部是高山和密林,影影綽綽間都似乎有人影在走動,這個時候如果是新兵的話心理壓力真的很大,因為上了戰場不是在玩遊戲過家家,隨時都有性命之憂,所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絕對是有經驗的人總結出來的,最少張瀚覺得,如果不是他們從草原一路殺到遼東,恐怕這時的心理負擔和壓力絕不會小,最要緊的就是人總是畏懼無知的和不了解的情況,在恐懼狀態下會把未知環境帶來的心理壓力放大,然後出現突發情況後就很容易崩盤。

    這也是將領一定要武勇和把自己形象種植在軍心中的原因,大明的兵制有好有壞,好處就是將領在軍隊中的存在感很強,壞處就是促成了杜瘋子一類的純粹的武力型的將領,因為統籌全局戰略的事落在文官頭上了。

    天明之後,塘馬回報,南路清河堡外的董鄂界也發現了明軍的蹤跡。

    對此努爾哈赤的反應當然是置之不理,這一路的明軍不會很快出現在戰場上,甚至可能一直出現不了。

    大軍繼續前行,飛速趕往薩爾滸一帶。

    ……

    在努爾哈赤和張瀚等人出發後不久,明軍分成了三部份。

    一部明軍精銳有一萬餘人,在杜松的率領下渡過渾河,攻擊吉林崖,以圖拿下界藩城。

    另一路留在渾河對岸,向薩爾滸行軍。

    還有一路是輜重車炮營,由參將龔念遂率領,跟隨杜松部行動。

    上午過後,明軍開始在杜松的指揮下渡河,很快輪到了楊義等人所在的小隊。

    大家把衣袍和甲衣脫下,兩手高高舉起,在尖哨們探查好的淺水區渡河。

    “冷,真冷。”

    周大牛腳一下水,渾身就是猛地一激靈。

    三月初一的遼東絕不是江南,就算是江南的水也肯定很冷,氣溫在十度以下,中午的氣溫也很低,河水表面寒意襲人,主要是十幾天前降過雪,這使得河水更加寒冷。

    “水下暖和。”楊義對眾人叫道:“趕緊下水,脫了衣服站風裡更冷!”

    這話確實有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跳下水去。

    果然,水包在身上,反而有了一種奇特的溫暖感覺,凍得打擺子一樣的周大牛也漸漸回復過來。

    渾河很寬,人們還可以看到另外一條河流在上遊蜿蜒流淌過來,兩條河在這裡匯集起來,那條是蘇子河,也算是建州部的母親河,這二百多年來建州部分成若干個小部落,依靠的就是蘇子河的哺育。

    走在河中,河水只到人們的腰部甚至腹部,河水也不很急,一開始的惴惴不安消失了,士兵們感覺舒服,整條河流裡到處都是跋涉的明軍將士,少量的家丁和騎兵們牽著戰馬先過,河岸對面還有兩萬多弟兄沿河向薩爾滸的方向去,兩股軍隊相隔很近,界藩山谷那邊已經有一些地方燃燒起來,走到快河中間時,前隊派塘馬回報,燒了兩道女真人設下的柵欄,殺死和斬首十四級,接著楊義等人看到有塘馬繼續向東,應該是杜松派人回沈陽去報捷。

    這時楊義感覺腳下的水流開始變的急促,他看到上游方向的水也開始變得渾濁,在楊義的左手邊,也就是上方還有大量的袍澤和他們一樣也舉著衣物過河,一隊隊的光著身子的明軍將士就這麽毫無遮攔的在河中跋涉。

    大隊已經有八成左右過了河,在楊義身後很遠是輜重營,有幾千兵馬護衛,裡頭有糧草,更多的是銃炮和子藥,明軍有大量的火器兵,輜重營有不少戰車和大銃,比如大將軍和二將軍炮,佛郎機炮,也有大量的子藥,但現在輜重營還不能過河,杜松打算輕兵攻下吉林崖,重兵擺在薩爾滸,輜重營慢慢根據戰場變化再決定動向。

    楊義這時無暇想太多,他叫道:“大牛,成方,明禮,走快些,不要怕紮腳了,趕緊!”

    楊義在自己的小隊裡威望很高,在他的叫喊下,原本慢慢試探水底行走的人們開始加快腳步行進,其餘的人在他們的帶動下也開始走的很快。

    在走到河水到膝蓋處深淺時,流速更快了,河水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猛漲起來。

    這時慌張的叫喊聲在四處響起,整條河在涉水過河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加快了速度,已經渡過河中央的很快向河岸邊跑去,剛下河不久的趕緊後退,只有留在河中央的進退失措,完全不知道怎麽辦是好。

    楊義感覺到流速增大,河水變得異常混濁,他猛力向前,水深從膝蓋處猛漲到齊腰,好在距離河岸很近,在奮力向前十幾步後,終於抓住岸邊枯萎的幾根蘆葦殘枝,幾腳攀上上來。

    他們的衣袍被胡亂扔在岸上,人們都光著身子喘著粗氣,一時沒有功夫去穿上。

    河中間還有好幾百人,這時流速已經大到驚人的地步,不少枯枝破葉被河水沖涮下來,時不時的撞向那些掙扎的明軍將士,幾乎眨眼之間,河水就到達沒過人頭的高度,而且流速極快,在楊義等人的眼前,這些在河中的人們先是驚呼,然後就是哭叫求救,但這樣的流速和河水的溫度陡然變涼,就算水性再高的人也不敢下水,再說這麽多人,下水能救得上誰?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9 11:22
第一百七十六章 激流


    有人在河水中奮力搏擊,更多的人已經被河水沖走,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幾百上千人在河水裡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寥寥幾個水性高明的游上岸邊,驚魂未定,身上光光一片,不要說兵器和甲胄,連衣袍也不剩下一件。

    楊義身邊有人哭出聲來,在一些新兵眼中眼前的事太可怕了,幾乎超出他們的承受程度,戰場上廝殺有人生有人死,可看著這麽多同伴被河水沖走,這邊卻是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哭你娘的哭。”

    一個千總模樣的武官策馬經過,對著幾個哭叫的新兵揚鞭便打,幾鞭過後,哭聲便是消失不見,只剩下求饒聲。

    “打仗就是這鳥樣,運道不好的先死,你若不小心便是你死,各人都打起精神來,隨杜大帥一起殺敵立功。”

    千總操著濃重的陜西腔叫著,一邊帶著自己的家丁疾趨向前,不一會功夫便走遠了。

    楊義忍住氣,周大牛等人面色都不好看,上官們對他們視若草芥,這時鼓動他們殺敵,誰又真的能一下提起心氣來。

    待各人穿好衣袍,重新穿戴好布甲或皮甲之後,整好隊列,渡過河的兵馬總共有一萬多人,像楊義這樣的遼鎮兵馬很少,多半是宣大等地過來的精銳,杜松本人和他的家丁也全部渡過河來,前哨直撲吉林崖方向。

    四周都是崇山峻嶺,河灘過後就很難看到平地,山勢從平緩到陡峭,四處都是密林,沿著山巒生長著,背後的是碧綠與土黃色相夾雜的湍急河流,每個人的面色都很難看,他們都沒有什麽知識,不知道這處地形在兵法上類似死地。

    “你們這些遼兵,怕甚個鳥,建奴這樣的韃子咱們年年打,俺這條大槍不知道戳死多少北虜,東虜又比北虜強什麽不成!”

    一群宣府兵在一個都司率領下結陣向前,一個扛著槍的宣府兵向楊義一夥人吆喝著,四周的宣府兵,也可能是陜西兵,延綏兵,大同兵,一群群從九邊調過來的邊軍們剛抹乾身子,臉上帶著善意的笑容,向著驚慌失措的遼鎮兵哄笑起來。

    楊義臉上也有些愧色,感覺自己想東想西的想的太多,自己的部下也有些畏怯,眼前這夥陜西大同調來的西北邊軍,餉拿的也不多,還是離家幾千里的客兵,光在路上走路就用了半年,結果這幫人的士氣比遼兵還要強出不少來,想想倒真的有些慚愧。

    周大牛幾個也是低了頭,悄聲向前走著。

    遼鎮在去年的幾次大戰中損失很嚴重,清河加撫順損失一萬多人,野地浪戰損失了近兩萬人,這些都是老兵,這一次出戰遼鎮兵中的新兵比例最高,士氣和戰鬥力當然遠不及其餘的九邊兵馬。

    一個百總騎在馬上看著這邊的動靜,看旗號這是從薊鎮調過來的軍官,在他身邊也沒有幾個親兵,大約是個落魄不得志的底層軍官,身上的甲胄擦得雪亮,內裡的曳撒卻是已經十分破舊,他相貌清秀,眼睛很大,臉上卻滿是黑亮的絡腮鬍子,配上雪亮的明盔和亮甲,看起來威風凜凜,神勇難犯。

    百總掃視四周,大聲道:“不管怎樣,當兵吃糧,就是要殺虜,各人來唱個軍歌,提提精神。”

    四周的人胡亂答應著,一會有個嗓子亮的起了個頭:“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剛剛扛槍的宣府兵笑著接唱:“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更多的人跟著接唱起來,各人的嗓音有高有低,唱的調門也是千奇百怪,但大體上是北音和秦腔為主。

    眼前是凝雪片片的蒼山,密林陣陣掩映人眼,身後是滔滔流淌著的渾河水,楊義的心頭,突然湧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感,他感覺自己想流淚,身體情不自禁的發燙,喉嚨發緊,兩拳也情不自禁的捏緊起來。

    百總掃了眾人一眼,跟著大聲唱道:“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眾人跟著唱:“干犯軍令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各人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語調也越來越激昂,這是戚繼光在總兵任上時所作的軍歌,雖不是傳統的秦軍軍歌,但勝在簡單激昂,朗朗上口,在北方已經有很多地方傳唱,遼鎮也是唱過,這時跟著唱的人很多,整個渾河岸邊,到處都是高昂的歌聲。

    此時楊義也忍不住了,他顫抖著身體,高聲唱道:“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周大牛,成方,李明禮,越來越多的人挺直胸膛,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殺虜!”楊義將手中的腰刀抽出,縱聲怒吼。

    “殺虜!”成方等人高舉刀槍,一起大吼著。

    “殺虜,殺虜!”更多的人都這般吼著,一萬餘人的聲音匯成巨大的聲浪,如拍岸的浪花一樣,拍向著界藩山的方向。

    在前方,鼓聲已經響起,一些將領在杜松的命令下整隊完畢,前鋒已經抵達吉林崖下,站在楊義的方向可以看到山崖上有不少人影在奔走著,但女真人具體有多少,抵抗是不是激烈,這一點還完全感受不出來,他緊了緊手中的佩刀,心中感覺戰意昂揚。

    近午時分,大隊人馬在距離赫濟格不遠的地方駐隊。

    八旗兵們攏好戰馬,餵食餵水,精心照料著有些瘦弱的戰馬。

    不論是遊牧民族還是女真人這樣的漁獵民族,戰馬對他們來說都是無比重要,打獵是他們生活中的一部份,就象是漢人的鋤頭和耕牛一樣,弓箭和戰馬就是女真人或蒙古人的生活工具,而不像漢人一樣只有在戰鬥時才需要戰馬和弓箭。

    這些蠻族確實幾乎個個都是天生的戰士,這幾天的動員,長途的行軍,張瀚幾乎很難看到女真人臉上有疲憊的神色,他們仍然精神飽滿,體能充沛。

    張瀚在隊伍中巡行時,很多女真人用好奇的眼神看著他,不過沒有人做出反應和舉動,時間久了,張瀚跑了很多地方,不少牛錄的人都見過他,知道這個漢裝打扮的明國人和他的部下是老汗的客人,並不是敵人。

    就算這樣,張瀚還是隱隱感覺到了不少敵視的目光。

    女真人對漢人的敵視是幾百年打出來的,不同於蒙古人,這些傢伙一直被壓著打,城寨被明軍燒了一次又一次,最近的一次連老汗的祖父和父親也死在兵災之中,可想而知建州部當年被打壓得有多慘。

    和蒙古人是有來有往,大家都有本血帳,女真人是屬於一直被欺淩的一方,可能心裡憋的氣也就更多。

    當然張瀚也願意相信朵兒的判定,就是這幫傢伙更野蠻,更加的沒有人性。

    張瀚知道大貝勒代善已經趕了回來,昨天代善領兵先出發,原本皇太極也在外頭,後來帶人回到主力陣中,午前時代善帶回了最新的消息,明軍主力分成兩部份,一部份渡過渾河攻擊吉林崖,大部份則直撲薩爾滸,預計下午能抵達薩爾滸谷口,並且在薩爾滸外駐營防備。

    額爾德尼和庫爾纏等人也和張瀚會合了,他們沒有辦法領兵做戰,而且老汗交給他們的任務就是記錄戰事經過,將來可以當成大金國的信史。

    努爾哈赤在這一點上比那些蒙古的大汗台吉們強的多,畢竟也是漢化程度很高,知道記錄歷史的意義何在。

    “大貝勒說派右翼四旗攻打吉林崖下的杜松部,與崖上的駐兵一起進攻,大汗已經決定不這麽做,只留下右翼二旗牽制杜松本部,左翼四旗和右翼二旗合兵,六旗兵一起飛馳向薩爾滸,先擊敗薩爾滸谷口外的明軍大陣。”

    一個塘馬把最新的消息說出來,額爾德尼等人運筆如飛,把這最新的情況記錄下來。

    “這是為什麽呢?”記錄完了之後,額爾德尼一臉不解的道:“吉林崖十分要緊,杜松又是主帥,攻下他這一仗不是就好打了?”

    希福攤手道:“別問我,我也不懂。”

    庫爾纏先看李永芳,發覺這位當過大明遊擊將軍的額撫也是一臉茫然,他又看張瀚,倒是在張瀚臉上看出些不同的東西,庫爾纏問道:“張東主怎麽看呢?”

    張瀚搖頭道:“不好說,我也想不大明白。”

    庫爾纏一笑,並沒有追問下去。

    待這些人走的稍遠一些,常威向張瀚道:“瀚哥,你覺得老汗為什麽這麽打?”

    張瀚不答,先向梁興道:“你們幾個想過沒有?”

    梁興和李從業王一魁等人先展開了手中的地圖,朵兒和李來賓等人也站在一邊看,這地圖是王安平這幾個月在遼東這裡繪製的,十分詳細精準,當然這圖是悄悄繪成,沒有教女真人知道,各人在使用時也是很小心謹慎。

    地圖還是上過色的,其實當時大明的製圖水平真的不低,張瀚在後世也見過一些州府自繪的地圖,和後世的導航用的地圖幾乎沒太大差別,山巒,道路,河流,城鎮,幾百年下來幾乎沒太大的變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9 11:27
第一百七十七章 震撼山嶽


    梁興等人看了一會,梁興才向張瀚道:“東主,這事再簡單不過了。”

    張瀚笑了笑,鼓勵道:“說說看。”

    “從圖上看,吉林崖地勢十分險要,有兩個旗的戰兵牽制,還有一萬多人守在崖上,不要說一兩天,十天八天杜松也未必攻的下來。既然守的住,何必急著去救?倒是薩爾滸那邊,就一個山谷,攻下來大軍就可以長驅直入,一直往赫圖阿拉撲過去,那才是險要地方,而且那部份邊軍有兩萬來人,兩個總兵,看著人多,但杜松領著的肯定才是最精銳的,人多的反而好吃下來,集中六旗兵力,以多打少,吃掉這一部份,輜重營又沒跟著杜總兵一起,吉林崖下的那一萬來人就成了孤軍,還過了河,想撤都不好撤,軍心必定浮動不安,那時才八旗聚集,一舉吃下吉林崖下的一萬來人就容易多了,換做我也必然這樣打,額爾德尼他們真的是文士,連這樣簡單的道理也想不明白。”

    張瀚笑罵道:“你成天跟著的都是什麽人,打交道的又是怎樣的身份,手裡還有這地圖和詳細的情報,這一點要分析不出來你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雖然在罵,張瀚心中的欣慰卻也是實打實的。

    梁興等人算是培養出來的,不論是小規模的短兵相接的戰鬥,還是千里長途行走的細致的後勤工作,還是和人打交道的商業和政務上的小心思,還有眼前這種大軍做戰的大戰略,這一次跟著一起出來的人真的是收獲不小。

    就眼前這場戰事來說,張瀚是早就知道進程細節和結果的人,再通盤考量一下,努爾哈赤的想法和八旗的打法也就沒那麽稀奇,很簡單的事情……對梁興等人來說就不簡單了,簡直是非常了不起。

    名將和普通將領的最大區別就在這裡!

    名將可以抓住戰場上最主要的東西,在打仗之前,先算敵,再算已,綜合有利和不利的東西,盡量消解不利,利用手頭的資源盡量擴大有利的一面,然後能在錯綜複雜的戰場上臨機指揮,抓住敵人的軟肋猛打,最終獲得勝利。

    普通的優秀將領可能擅長衝鋒突陣,可能擅長排兵布陣,也有的擅長長途奔襲,有的後勤很有一套,但他們沒有辦法把眼光放在整體上,戰場外,戰場之上,甚至是戰勝之後的考量,這些東西只有“帥”這一層次的將領才會考慮和掌握。

    韓信所謂的多多益善,也是古人爭戰時放眼全局和對大軍的掌握控制能力的自信,對普通將領來說,兵多了反而是災難……

    可悲的是,在戚繼光身故之後,大明這一方已經沒有帥才,只有一群衝鋒陷陣也做不好的莽夫了。

    梁興幾個距離“帥”這個層面還很遠,不過最少已經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

    ……

    時間悄悄走向申時,四萬多人的女真主力抵達戰場,距離明軍的薩爾滸大營已經很近。

    尖哨在不停的於明軍營地之家哨探,或是幾十人一股向前衝,用箭射走明軍出迎的哨騎,雙方的偵騎不停的在谷口外的少量的平地上不停的你來我往的衝殺著,明軍的尖哨也是軍中的驕子,身手騎射俱很了得,和後金的偵騎廝殺的時候並不落下風,雙方在犬牙交錯的戰場上不停的互相搏殺,用弓箭平射,射對方跨下的戰馬,或是距離近了用骨朵或投槍來投擲,雙方在近一個時辰的時間裡你來我往,幾乎沒有停止,而對面的明軍也抓緊擺陣立營,他們也知道自己深入敵境,需要加強戒備,提防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在張瀚等抵達薩爾滸附近時,明軍的營地已經立成,隱約可見。

    明軍將火炮大銃擺在軍陣核心中間的地方,戰場前方都是拿著長槍的營兵和火銃手,張瀚等人馳馬奔上一座山崗,看到明軍有五成以上是火銃手,剩下的多半是長槍手,這也符合後人的記錄,當時的遼東明軍已經大量使用火器,明軍中各式火器很多,花樣百出。

    “他們沒車啊。”梁興一臉的緊張,兩拳也握的很緊,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自己代入了明軍將帥的角色之中去,可眼前的明軍大陣雖然看似嚴密,認真來看卻是漏洞很大,立營倉促,外圍沒有防禦設施,鹿角拒馬的數量不足,也沒有挖出壕溝或是立上柵欄,最關鍵的還是梁興說的,各種火器和銃手的前面都沒有結成車陣,這樣的防禦其實頗為單薄。

    “火炮,火銃數量都很多,”李從業握著拳道:“就看訓練了。東主,老實說我不是很樂觀……”

    “烏鴉嘴!”

    一群人怒視著李從業,這裡並沒有外人,舒穆和譚泰等人都散開在外圍護衛,李永芳和庫爾纏等人在另外一側,這時說話倒是不擔心被人聽到。

    “用火器的還是遼鎮和薊鎮兵多些……”李從業苦笑著道:“營兵平時什麽操法,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朵兒和趙家兄弟等人都沉默下來,營兵不是很少訓練,而是幾乎沒有訓練。

    任敬說道:“要緊的還是火藥配的不好,打發的太近,還有,火炮還好些,火銃現在做的太差了,工部那些人,太不用心了。”

    張瀚止住眾人的討論,說道:“要大打了!”

    四面八方都在應旗,後金的軍隊訓練和遼東軍幾乎一樣,從大汗處到各旗的旗主,總兵,固山額真,甲喇額真,各牛錄,幾百面旗幟在激昂的鼓聲中不停的飄舞翻飛,在旗幟的指引下各牛錄抵達事前指定好的位置,薩爾滸谷外的平原到山谷地帶兵甲蔽野,旗幟多如灌木,槍、刺與大刀的寒芒映射的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來,沉悶的號角與密集的鼓點聲越敲越響,幾乎已經叫張瀚等人聽不到彼此說話的聲響,與略顯慌亂與混雜的明軍大陣相比,八旗兵的調動和行進明顯的更有章法,更有高度的組織性,幾乎沒有絲毫的混亂和雜蕪,在高處的張瀚幾乎沒看到八旗兵有絲毫混亂的地方,各部都在沿著軍旗指引的方向行動著。

    張瀚看到一面面代表八旗旗主的大旗,在大旗之下聚集著數百人不等的穿著銀甲的白擺牙喇兵,在這個時候他們多半聚集在旗主的身邊,是戰場上的決定勝局的力量。

    穿著鐵甲和戰馬也披甲的重甲騎兵被聚集在了一起,後人以為後金兵只有步戰和輕騎,其實在遼東戰場上,他們也有不少的重甲鐵騎。

    四萬多人遠遠的擺開,張瀚幾乎看不到頭尾,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招展的軍旗,奔騰的成群結隊的戰馬,單騎策馬來回傳訊的塘馬,大軍陣前還在遊走狗鬥的輕騎,到最後幾乎只能看到萬馬奔騰隨著旗幟向前壓的磅礴如海的情形。

    張瀚感覺透不過氣來,胸膛裡好像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一樣,眼前的軍陣威嚴磅礴,透著一股強悍的不可抵抗的力量,這是千錘百煉出來的百戰精銳,張瀚雖然不是百戰名將,可現在的見識和經歷也非比尋常,到此時他才知道從書裡和影視中看到的戰爭場面有多麽的淺顯和可笑,眼前的軍陣從擺開到排陣,再到應旗和前行,幾萬人的協調行動對將領的指揮能力和軍隊的應變和訓練都有極高的要求,張瀚已經明顯看得出來,對面的明軍不論陣列還是精氣神都遠遠不及這邊進軍的八旗,他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有時他恨不得飛馳到明軍陣中,有時痛恨明朝皇帝和中樞的腐朽無能和自大,也痛恨明軍將領的貪婪和無能,他現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異族的軍隊殺向自己心中支持的一方,而在他的臉上還不能顯露出這種支持來,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和身邊的這幾個人能理解。

    梁興的神色也是緊張,不過他已經代入很深,心中的感覺未必有張瀚那麽難受,看著軍陣的動向,他喃喃道:“大明那邊地勢較高啊,八旗要仰攻了。”

    李從業道:“看前陣的多是旗丁,只有少量披甲,看來要用弓箭射擊大軍軍陣,另外吸引大炮和火銃的火力。”

    朵兒冷笑道:“嘿,不管在什麽時候,北虜和東虜都是這樣,北虜拿牧民送死,東虜也是用旗丁的血肉開路,一樣的。”

    雙方的接觸很快,八旗開始進攻時已經過了申時,吉林崖那邊還有一萬多人等著去打,還有另外三路明軍,相比薩爾滸山谷四周的這部份明軍來說,八旗的任務更為緊迫,他們幾乎沒有準備太久,汗纛那邊就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好最後時刻,好幾萬人都發出了野獸般的吼叫聲響。

    常威面色蒼白,大聲道:“震撼山嶽!”

    確實是“震撼山嶽!”

    此時天色晦暗,薩爾滸的山谷四周所有的山坡,平原,谷口,林地,幾乎所有天空之下人類視線以及的地方都似乎被八旗兵們占滿了,他們發出極具震撼力的吶喊聲,配合千萬匹戰馬奔騰的聲響,似風暴,如雷霆,騎兵疾若閃電,旌旗如風,槍刺如林,在陣陣鼓聲和旗號命令之下,戰場急速向前推進,過萬人一起動作衝前,幾萬人一起吶喊,這種聲勢和對人心的撼動,沒有身臨其境的人簡直無法理解,也不能感受!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19 14:23
第一百七十八章 鐵騎衝鋒


    明軍的大型火器開始打放了。

    後金兵與明軍相隔很近,戰馬奔騰後很快就進入射程,先是響起零星的火炮聲響,然後是陣陣冒起的白煙,接著更多的火炮打響,炮聲隆隆不停的響著,先是零星散放,在後金軍接近幾百步距離的時候,打放的火炮猛然變多,明軍隊列中可能有近百門各式火炮,當然絕大多數是小口徑的盞口炮和虎蹲炮為主,更多的大炮還在輜重營裡,那裡有相當數量的大將軍炮和大口佛郎機,現在陣地上的這些火炮口徑太小,有效殺傷距離根據張瀚等人的實際操作測算過,也就是百步以內,超過百步開外就是聽個響,殺傷力著實有限,和火銃差不多,甚至還不如封閉性能更好的魯密銃打的遠。

    “打放的太早了呀!”李從業一著急,說話都從官話變成了濃重的浙江口音。

    “確實放的太早了。”梁興一臉沉穩的道:“看這距離,也就是放個炮仗了。”

    明軍太慌亂了,在後金軍營造出來的天崩地裂般的壓力之下,很多明軍士兵包括將校都慌了神,在巨大的壓力下,人們總是過於依賴自己手中的兵器,有長槍的就握緊長槍,手中擁有火器的便是他們最大的依靠,在敵人衝上來之前就把手中的火器打放出去,殺死或嚇阻敵人,最少也給自己壯膽……

    “唉,這打的什麽鳥仗!”朵兒和王一魁兩人都抱著頭,一起唉聲嘆氣。

    趙家兄弟和李來賓幾個都急得跳腳。

    人們的情緒終於可以釋放出來,他們在這女真人的地界也真是憋得太久太久了。

    “唉……”張瀚也嘆了口氣,接著他向大家道:“也不能怪他們,咱大明營兵太缺乏訓練了。”

    李從業搖頭道:“不說和戚帥一樣練法,就是沒事給他們練練膽也行啊。火銃平時收起來,由太監看著,各兵經常幾個月不曾放過一銃,能打好才怪。”

    在隆隆炮聲中,八旗的攻勢絲毫不減,在和張承蔭率領的遼鎮明軍野戰過後,久經廝殺的女真人已經發覺明軍的火器只是聲勢駭人,殺傷力卻著實有限,根本不必遲疑躲避,只管繼續向前衝就是。

    前鋒很快就衝到百步之內,衝在最前的是以旗丁為主,披甲的數量並不很多,明軍占有地利,這些旗丁只得仰攻,但在張瀚等人眼中,八旗兵如風般呼嘯而至,完全無視明軍的火炮轟擊,明軍的火炮也沒有造成多大的傷亡,當八旗兵又前撲過之時,終於有一個明軍銃手開始打放,接著劈劈啪啪如爆豆一般,整條戰線的明軍火銃手全部打放,既不齊射,距離又是偏遠,除了一些衝的過前的倒黴鬼不慎被彈丸擊中落馬之外,八旗兵的死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在明軍陣線上傳來一陣嘩啦啦的用搠仗清膛的聲響,人數太多,嘩啦啦的聲響一直傳到張瀚這邊來,但此時張瀚他們的注意力並沒有在明軍身上,他們更多的看著那些旗丁射手。

    “崩,崩崩崩……”

    幾乎是所有人的耳邊都響起了這樣彈棉花般的聲響,千萬人一起張弓射箭的動靜實在太大了,幾乎在瞬息之間,後金兵射箭的聲響蓋過了明軍火炮的轟鳴,戰場上響起沙沙的箭矢飛掠到半空時的響聲,猶如風拂過從林,同時過萬支的箭矢從空中勁掠而過,在張瀚等人的視界之中,這些箭矢幾乎在眨眼之間填滿了他們的雙眼。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後金所謂的騎射無敵有吹捧的一面,也有其真實的一面。女真人的男子自孩童時能站立就開始學拉弓,到長大成人就開始正式射獵,他們對弓矢的掌握不是農耕民族能比擬的,後金的成年旗丁一般用十個力的弓箭,大約等於一百三十磅的力量,在百步之內可以輕鬆射穿皮甲或棉甲,明軍的裝備的甲胄一般都是皮甲或棉甲,對防護百步內的箭矢來說防禦力極低。

    箭矢自半空掠過,後金兵萬箭齊發,仰射至半坡高處的明軍陣列之內,他們的箭射得又快又準,力道又大,在張瀚眼中明軍前幾列幾乎瞬間被射翻了大半,不少明軍面部或頸部或胸前中箭,箭矢深處肌裡,劃破皮膚和肌肉,迸出鮮血,薄薄的皮甲或棉甲防不住這樣的勁射,後金兵的重箭箭頭扁平,鐵製的箭頭鋒銳無比,勢大力沉,箭頭射中人體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在鮮血流出的同時,箭頭深入內臟,把內臟攪碎,或是射斷骨頭,大量的明軍將士慘叫著倒地,如同一排排被收割倒伏的麥子,肉眼可及的地方大量的士兵被射翻倒地,那些慌亂著裝填的火銃手更加無法裝填,他們的動作多半被打斷,只有少數人裝填成功,也不等軍官的統一號令,此起彼伏的打發火銃,效果倒是比剛剛要強的多,不停的有一些倒黴的八旗兵被火銃打落下馬來。

    火炮打發了幾響之後已經開始炸膛,張瀚看到一門火炮剛點燃引信,轟然一聲便在陣地上炸裂開來,碎裂的炮體在明軍陣中迸飛,將幾個最近的明軍將士砸成肉餅。

    女真人的箭射得又快又狠,幾乎毫無停歇的時候,在張瀚屏住呼吸觀看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之後,明軍的陣腳已經出現鬆動,兩萬多人被四萬多人包著打,正面,左翼,右翼,天空之中到處是飛矢,到處是廝殺的吶喊聲,人們像蟻群一樣,彼此沖擊,廝殺,吼叫,六個旗的旗丁和披甲人來回奔馳,仰射,不停的將手中的箭矢拉滿再射出,在這種時候無人顧忌保留體力或是胳膊酸軟,箭矢射得又急又密,暴雨般的箭矢將明軍打得抬不起頭來,一排排的長槍手和火銃兵被射翻,明軍的陣列被不停的打開一個個的缺口,盡管內層的將領不停的再派兵上前填補,可在這樣的打擊之下,明軍士兵士氣開始明顯的崩潰,整個戰場除了零星的火炮聲和銃聲之外,幾乎全被女真人的吶喊聲和弓弦拉緊又松開的聲響給掩蓋住了。

    “時機到了。”朵兒的圓臉繃得厲害,他的聲線也顫抖起來,相比梁興和王一魁等人,朵兒和李從業等人更加投入,代入感也強烈的多。

    如果不是他們提前退出邊軍,很有可能就在對面戰場上。

    當然可能他們也早就戰死,在剛剛的前哨戰中,將領沒有派出最精銳的家丁,明軍出戰的多是尖哨和架樑馬,當然也有大量的夜不收,這些精銳騎兵也是寶貴的財富,在八旗兵大舉衝鋒之前已經死傷的差不多了,明軍的遊騎遠不是女真人的對手,而最精銳的家丁被將領視為最重要的殺手鐧,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放出來的。

    仿佛應和著朵兒的話,汗纛搖動起來,接著便是大量的披銀甲的擺牙喇和披著鐵甲的騎兵聚集在一起,最少有四五千重甲騎兵匯集在戰場的一翼,在旗號的指揮下,向著缺口最多的明軍陣列衝殺過去。

    大量的披甲兵從後隊湧向前,一直在射箭的旗丁們退後,披甲兵們將戰馬交給別人,自己持著手中的長兵,鐵槍,挑刀,鐵鐮刀,層層疊疊,一群群的湧向前方。

    他們手中的武器運用的無比嫻熟,很快就與明軍陣前的營兵白刃相鬥,這些女真人久歷戰陣,能夠成為披甲人的無不是八旗中最矯健善戰的敢死之士,在和明軍的戰陣相隔到十步前後時,這些披甲兵把手中的長槍大刀放平,發出狼嚎般的吼叫聲,明軍的陣列已經被箭雨射得殘缺不全,如犬牙一般交錯,披甲兵們依靠的不僅是嫻熟的武藝和過人的膽略,他們的隊列也遠比明軍整齊的多,在一個個拔什庫和牛錄額真的命令下,一排排的長槍和大刀或刺或砍,將明軍的陣列砍出一蓬蓬的血雨。

    這時那聚集起來的鐵甲騎兵們也開始衝陣,他們找到的缺口更大,明軍設製的簡陋的防禦設施毫無用處,幾千匹戰馬奔馳起來的動靜只能用山崩地裂來形容,簡陋的防禦只絆倒了少量的騎兵,更多的甲騎不停的湧入,衝向敵陣。

    一個面色猙獰的白甲兵策馬衝入,他手中一柄虎牙槍,一個明軍軍官穿著罕見的鐵鱗甲衝上前來,這個穿著銀色戰甲的白甲動作十分快捷,他將手中鐵槍向前一伸,算好了馬速和距離後鐵槍直刺到那個明軍軍官的前胸,巨大的慣性之下點鋼的槍尖迅速穿破鐵甲的甲葉,槍頭直入過半,那個明軍軍官噴出鮮血,兩手一鬆,手中的大刀掉落下來。

    那個白甲幾乎沒有停留,手腕一抖,鐵槍拔出,接著又是向另一個明軍的後背刺去,扁平的槍尖在對方的後背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那個明軍的後背仿佛都被撕扯了開來,鮮血狂湧而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綻開的肌肉在顫抖著,那個明軍仿佛失去了痛覺,仍然在拼命向後奔跑著,那個白甲已經不管他了,自顧自的尋找著下一個目標,不過幾息功夫之後,那個明軍就會失血過多倒地而死,不值得再為這個死人浪費一次揮擊戳刺的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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