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2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0 09:58
第一百七十九章 首級


    兇猛而剽悍的白甲們不停的前衝收割著人命,擴大撕扯著明軍的防線,在步戰和鐵騎的衝擊之下,明軍的陣列終於崩潰了。

    大片的明軍丟下手中的兵器,轉身而逃,把後背留給了敵人。

    朵兒和李從業滿臉鐵青的轉過身去,不想再看底下的情形,梁興和李來賓等人也扼腕痛惜,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明軍如豆腐一般,幾乎是在兩軍接觸後不久就被八旗的鋒銳所切開,從開始到結束幾乎都一直沒有還手之力。

    張瀚倒是沒有轉頭,他不像梁興和朵兒等人,對明軍的勝利一直抱有幻想,畢竟大明王師兩萬多戰兵從數字上來說並不太落下風,又以逸待勞以守待功,梁興等人一直希望明軍能創造奇跡。

    張瀚始終知道最終的結果,只是將眼前的情形深深印入腦海之中,以用來印證自己在書本中曾經看過的一切。

    明軍的不堪一擊是整個國防體系的失敗,眼前的兩萬來人多半是各鎮雜湊起來的普通營兵,戰鬥其實很差,甲胄不全,武器不精,全無訓練,家丁數量不足頂不上去,很容易的就被八旗突破陣列,而冷兵器時代一旦陣列被破,剩下的就只能是屠殺,何況雙方將士的差距也是全方位的,不論是兵器還是訓練,個人武力加戰場經驗,八旗兵在整體上都遠勝明軍。

    戰場上的明軍已經開始潰敗,東一股西一股的漫山遍野的奔跑著,這樣的逃跑是毫無希望可言的,八旗兵幾乎全員騎馬,追擊時以手中的兵器砍向戳刺明軍的後背,這是一邊倒的屠殺,無數的人被砍死或砍傷,拿著雲梯刀或順刀的老少旗丁在大隊身後補刀,同時也開始收集兵器和剝下死傷明軍的衣袍甲胄。

    眼前的戰場一片斑斕,黑紅色的血色和倒伏的死傷者加上丟棄的旗幟,跑散的軍馬,一團團的混雜不堪,八旗這邊只有老汗這裡還留著幾百親軍,剩下的人幾乎全部衝上去的,旗丁們打掃戰場,披甲兵和白甲們在不停的追殺著明軍。

    平原,山谷,林地,河邊的灘塗地上,到處都是潰敗逃亡的明軍,到處都是在屠殺。

    常威突然蹲了下去,無聲的哭泣著。

    “站起來。”張瀚用威嚴的聲音說道:“不爭氣的話,這樣的場景日後就會發生在咱們眼前,甚至是咱們自己身上。”

    八旗兵們發出一陣陣快意的叫喊,類似殺漢狗的話語不絕於耳,每個人的心頭都是異常的沉重。

    這時前方傳來歡呼聲響,張瀚他們情不自禁的看過去,明軍陣列中一直豎著的總兵紅旗被砍翻了一面,一群穿著明盔亮甲的明軍騎兵被圍住了,兇猛壯碩的白甲們的銀光在閃爍著,刀槍在不停的砍向那些明軍騎兵,旗幟倒下後,一個將領被白甲們圍住,很快也砍死了。

    “這是總兵王宣。”

    另一處的總兵旗也倒了下去,另一位總兵趙夢璘也死在了陣中。

    更多的將旗倒了下去,一群群家丁拼死戰鬥,奈何他們散亂著,一團團的被切割開來,任何一個方向的後金兵都處於人數上的絕對優勢,明軍家丁的武勇並沒有太大用處,他們奮勇戰鬥,誓死不退,但仍然很快的被消滅了。

    戰鬥的聲響開始消退,喊殺聲漸漸平息下來,這時人們開始聽的很清楚整個戰場上傷者的呻吟聲,整個戰場分布在五六里範圍大小的谷口和土坡上,在被戰馬奔馳馳踏過後,到處都是翻湧的土地,刺鼻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加上此起彼伏的呻吟聲,眼前的情形,真是令人如在地獄之中一般。

    旗丁們還在不停的斬殺受傷的明軍,漢軍們跟在旗丁身後剝衣,在這些人經過的地方,只有無頭屍體和更多的血泊。

    “瀚哥,為什麽要這麽殺人?”常威臉色白的厲害,張瀚在這時也有些後悔把這個十六歲的小子帶到這樣的地方來,盡管常威在從張家口到遼東的一路上見多了廝殺和屍體,但眼前的場面對這麽一個少年來說還是過於血腥和可怕了。

    梁興對常威道:“他們缺衣少藥,也養不活這麽多俘虜,也不好看管,當然是殺光最便宜。”

    剛剛女真人獲得戰場優勢時,明軍先是敗逃,後來大股的人跪下請降,然而八旗兵們沒有絲毫納降的打算,仍然一排排的殺過去,投降的便是死得更快,於是明軍將士又開始潰逃,當然他們也沒有逃出去,在騎兵的追殺下幾乎被斬殺得一乾二凈,只有少數的幸運兒躲過了追殺逃入密林躲藏了起來。

    幾個白甲兵策馬往後趕回,一個滿臉滿身都是鮮血的白甲手中提著兩顆首級,在他們經過時,所有的女真人都發出歡呼聲。

    汗纛之下的努兒哈赤和親隨們也策馬向前,可想而知他們的激動。

    兩萬多明軍幾乎全被消滅了,到處都是屍體,幾千個打掃戰場的旗丁還沒有把明軍的傷者殺完,斬下來的首級已經堆成了好幾十個小型的山丘,有一些投降的漢軍軍官,也就是以前的明軍軍官帶著人在戰場上搜尋,他們尋找各級將領的旗幟,也在辨認死屍堆中的將領屍體,確認是誰之後再記錄下姓名,然後割下首級。

    兩個總兵的首級被優先找到,割下來之後送到了努爾哈赤馬前,在簡單的說了幾句後,努爾哈赤命令把這兩顆首級傳閱全軍。

    震山撼嶽般的叫聲又響了起來,八旗軍士氣再度變的無比高昂。

    這是大明的經制之軍的總兵官,不比張承蔭是副總兵,這是兩個正兒八經的總兵官,以前這樣身份的武將到女真地界巡邊,努爾哈赤和諸多的部落首領都得遠遠出迎,態度要畢恭畢敬,不得怠慢疏忽,李成梁在時,整個女真部落都匍匐在這個遼東總兵官的腳下,戰戰兢兢惟恐惹怒了大明總兵,給部落招來不測之禍。

    三十年前,莫要說總兵官駕臨,縱是一個遊擊或是守備、備禦,在女真地界亦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各部中人,沒有哪一個不曾被大明的邊將勒索或刁難過。

    現在兩顆總兵首級和一些遊擊,守備的首級被高高挑起,面目猙獰血色模糊的首級再一次證明了八旗的赫赫武功,張瀚看不到努爾哈赤和那些女真親貴們的臉色,但想來也是自信與洋洋自得交雜的神采。

    可能在開戰之前,努爾哈赤也完全沒有想到,兩萬多全副武裝的以戰兵為主的明軍主力,有兩個總兵坐鎮的重兵集團居然是這樣的不堪一擊,連接觸到殺的明軍潰敗,再到幾乎把明軍殺光,用的時間也還不到一個時辰,這種結果在開打之前誰也想像不到,在大明王師陰影下好幾十年的努爾哈赤本人可能最不敢相信眼前的結果。

    悠長的海螺號聲又一次響了起來,隔不多時,李永芳等人從不遠處趕了過來,遠遠向張瀚道:“老汗下令麾師馳援吉林崖,一擊擊滅西路所有的明軍。”

    大隊的騎兵已經從戰場上趕了過來,這些騎兵是剛剛衝陣的鐵甲勁騎,他們多半衣袍沾血,馬匹也在衝陣過程中損傷很重,在緊急換馬過後,這些騎兵又成為馳援的主力,畢竟從戰力到具甲來說這些甲騎才是後金兵的主力。

    張瀚等人策馬上了一個遍布枯草的小小山坡,眼看著大股的騎兵川流不息的從眼前湧過,他們奔向吉林崖的方向,這邊的戰場安靜下來之後,吉林崖的方向還是隱隱傳來喊殺聲,明軍從午前就開始攻崖,如果教杜松把吉林崖拿了下來,攻克界藩城,駐軍山上,憑明軍的火器以高打低,八旗兵很難殲滅這一股明軍,待北路和東路的明軍合圍過來,事情就會有很嚴重的變化,在剛剛消滅了兩萬明軍之後,所有的將士顧不得緩解疲憊和興奮的精神,立刻就得轉向吉林崖的方向。

    騎兵過後夾雜著不少步行的漢軍,接著又有不少衣袍染血的無馬跟役,然後又是大量騎馬的披甲人和跟役旗丁,八色旗幟一面接一面的在張瀚等人眼前經過,在他們身後是混雜不堪血腥氣息濃烈的慘烈戰場,明軍的屍體遍布山谷一直綿延到密林和河口,在張瀚等人眼中,天地之間已經幾乎只剩下一片血色。

    “趕緊跟上吧,”李永芳的眼中只有興奮,在他身邊也有幾個明軍千總出身的部下,每個人臉上都滿是高興。

    張瀚答了一聲,扭過臉去,掩飾住臉上難以遏制的厭惡之色。

    眼前這夥投降的明軍將領,可能比八旗上下還渴望勝利。

    黃昏時分,軍中先後傳來薩爾滸河口的大部友軍被殲滅的消息。

    事實上在杜松下令攻崖之後,明軍遇到了頑強的抵抗,後金兵依靠地利,自上而下的射箭抵禦著明軍的進攻,吉林崖的地勢又十分險峻,明軍自下而上的仰攻,劈里啪啦的弓弦聲響與砰砰的火銃聲響在群山和密林中不停的響起,時不時的響起中箭或被火銃的慘叫聲響,杜松部下的火銃數量並不多,但因為是集中了各鎮的精銳,火銃手運用的火器也相對比較精良,打放起來並不吃虧,只是仰攻地勢不利,一時半會的還是攻不下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0 10:26
第一百八十章 仰攻


    這時軍中開始議論,如果不是杜松急著渡河,待其它路友軍陸續到來,然後與輜重營的炮隊一起會合大陣,這一仗就會好打的多。

    當然這樣的話只是小兵議論,各級武官們並不敢說這樣的話,大帥剛剛又喝了一輪灑,兩眼赤紅,就在山崖下督促各部輪換攻崖,薩爾滸那邊已經打響,杜松心中也有隱憂,這裡若攻不下來,只怕有被女真人包圍的危險。

    危機已經悄然降臨,只是明軍上下都沒有想到,八旗兵已經吃下了兩萬多人的友軍,而北路軍來的最快,仍然要到明天才能投入戰場,南路軍還在清河堡外崎嶇的道路上慢慢走著,東路軍則受困於寬甸堡外更加難行的崎嶇山道,一路上要渡過多重河流和經行山谷小道,很多地方只能從單人單馬經行,努爾哈赤又放了幾百人在東路,一兩天內根本無需擔心。

    這些是整個戰場局勢的演變,除了後世通曉戰事經過,包括看地圖和文字記錄的人才知道全局之外,這時候連杜松在內也不清楚完全的演化,但自從薩爾滸那邊的喊殺聲沉寂下來之後,整個軍中都彌漫著不安的驚慌的情緒,輜重還在河對岸,軍中沒有什麽大炮,當然也擺不出車陣,又在仰攻敵人,若是友軍頂不住,這邊自然更加危險。

    楊義和周大牛幾個坐在山腳下,身邊全是厚厚的枯草,草葉中有一些沒有化盡的薄薄的殘雪,坐在這樣的地面上當然很冷,但此時各人都顧不上了。

    他們喘著粗氣,嘴辰到喉嚨都乾澀的厲害,咽口唾沫都是很難。

    剛剛這個小隊和友軍一起被調去攻崖,這時他們才慶幸自己不是銃手,也不是刀盾手,被調過去仰攻的人要爬上艱險的山石,在距離夠了之後向上打發火銃,在往上攀爬和打發的過程中不停的有箭矢落下,矢孔瀝血,傷兵呼號慘叫,眼前的枯草似乎也在瑟縮,林木中隱隱似乎滿是敵蹤,楊義到此時才知道自己以往的打行經驗沒有什麽鳥用,這不是幾十人或幾百人打群架,憑著勇力和血氣加上一定的武功就能獲得勝利,他跟著火銃兵爬上爬下,沒使上半分力氣,只看著一群陜西的刀牌手不停往上爬,然後被一陣密集的箭雨射了下來,下來之後這些刀牌手幾乎人人帶傷,不少人被弓箭射成重傷,有人腿被射穿,有人胳膊中箭,最慘的便是腹部或腰間被勁箭射中,鐵矢的矢頭深入腹中,或是從腰間胸口穿透,這樣的中箭法已經很難活下來,受傷的人面色慘白,倒著氣被夥伴或背或抬的弄下來,鮮血不停的從他們的傷口處滴落下來,硬氣點的漢子換著箭矢低低呻吟,他們的皮甲或棉甲在近距離被射穿,對後金的重箭幾乎沒有什麽防護能力,扁平的沉重箭頭在強悍的勁力下輕鬆撕破單薄的甲衣,直刺入人體,造成巨大的創面,甚至射斷人的骨頭,攪亂撕碎內臟,當人被抬下來後就已經奄奄一息,抬到山腳下不久後就悄無聲息的死去了。

    弓箭,在後世幾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具,運動場上不起眼的小類運動項目,在此時,這些弓箭造成了嚴重的損傷,這些重箭可以射死黑熊,也可以大量的射傷或射死人。

    往上仰攻了一會後,明軍死傷了好幾百人,火銃也打傷了不少吉林崖上的守軍,明軍有勝利的希望,只要再維持這樣強度的攻擊,崖上的女真人會越打越少,遲早會崩潰的。

    武官們可能有這樣的信心,對楊義等人來說,他們只想安靜的休息一會,恢復體力,喝一點清水,使著火般的嗓子能夠清涼下來。

    成方中了一箭,還好勁力不大,箭頭卡在了他胸口棉甲寥寥無幾的幾片鐵葉的中間,運道真好,箭矢入肉有半指深,沒有穿透,更沒有射斷他的肋骨,成方面色慘白,兩手哆嗦著把箭頭從鐵葉中拔了出來。

    “入他娘的,老子撿回條命來……”成方臉白的厲害,嘴唇也哆嗦著,他看著血淋淋的扁平的重箭箭頭,慘笑著道:“若是叫這一箭射死了,我家裡可不知道怎麽辦……”

    “操那心幹嗎?”李明禮在一邊灰頭土臉的道:“拿了安家銀子,上了這殺場,就先把自己當死的,活著回去是撿著的命,你的命早就五兩銀子賣了,家裡的嫂子和大侄兒能迎著你回去最好,迎不著也是他們該著的,誰叫咱們窮,五兩銀子就把自己個的性命賣了呢。”

    “為著五兩銀子賣命,我不幹……”成方道:“況且五兩也沒拿齊,剋扣了老子一兩多,還有幾錢是假銀子。月餉也從來不發齊,還一拖就是幾個月。”

    周大牛道:“俺家還有老娘,俺更不能死,俺娘早早就守寡,把俺拖扯大不容易,俺要活著多孝順她幾年,俺孩也還小,還吃奶呢。”

    楊義向眾人道:“少說兩句,一會叫官兒聽到了又是麻煩,說是擾亂軍心,拿你們去斬首就冤死了。”

    各人也知道厲害,戰場上不能說這些話,不過四周全是神色迷茫的兄弟,各人都自顧自的想著心事,遼鎮兵新兵多老兵少,遇到挫折原本就很容易動搖軍心。

    “你們看那些宣府兵,”楊義說道:“人家也和咱拿一樣的餉,人家打的就賣力的多,人家就沒有爹娘妻兒,不把建奴滅了,大家都不安生。”

    成方倚在一棵樹根下頭,嘴裡嚼著草根,他心裡並不服氣,他覺得自己拿這麽點銀子,還要顧及到家小的吃食,自己死了一家怕也會餓死,上頭那些當官的一樣吃肉喝酒,這樣的天下自己這小兵保他做甚,若是能輕鬆蕩平建奴,搶一些東西回去,那還值得過,這樣打仗賣命,他不願意,只是楊義這個隊頭威望很高,他不願當著眾人的面和楊義爭執。

    這時遠處塘馬紛紛而來,休整著的明軍都翹首而看,很多人從坐著到站起來,將官們也喝斥不住。

    事實上、將領們心中也是不安,薩爾滸那邊受到攻擊,兩個戰場相隔並不遠,這時人人都在心裡埋怨杜松輕敵冒進,三萬來人分成三股,平白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又沒有一鼓而下攻克吉林崖,現在的戰略態勢已經十分險惡。

    “韃子在調兵!”

    李明禮人很伶俐,眼光很活,各人都在看塘馬的時候,他發覺不遠處頭頂山崖上的密林裡人影明顯增加,並且這些八旗兵從原本的守勢似乎要轉為進攻,不少穿著灰色或青色箭袍,或是披著對襟棉甲的八旗兵從山崖高處開始往下,箭矢射得又急又密,往上仰攻的明軍已經被壓得抬不起頭,開始慢慢往下潰退。

    “出事了。”楊義霍然起身,知道事情起了最嚴重的變化。

    這時又來了多匹塘馬,一路往杜松所在的地方飛馳而去,緊接著又是一批塘馬,連續不斷的往中軍方向趕過去。

    此前已經來過幾批塘馬,軍中都知道薩爾滸那邊與建奴大戰,現在塘馬連續來到,哪怕是傻子也知道薩爾滸那邊已經打出結果來了。

    “難道打贏了?”李明禮嘴裡說著這般的話,自己心裡也不大敢相信。

    在明軍的印象中八旗兵好歹也有近十萬人,去年撫順關外殲滅了追擊的遼鎮兵主力也證明了野戰的戰力,谷口那邊才兩萬來人,如果遇著的是八旗的主力,絕沒有可能在這麽短時間裡擊敗對方,李明禮的話,沒有人相信。

    “咋著,什麽消息?”

    塘馬們也亂了,一批批的跑進來,亂哄哄的不成模樣,楊義這邊有一個百總拉住一匹塘馬,想要打聽到切實的消息。

    “完了球了。”塘馬是陜西過來的,一嘴秦臉一臉悲憤的道:“人全死球了!”

    “什麽,”百總怒道:“說清楚些。”

    “趙總兵和王總兵都死了,教人把腦袋也砍了,幾個遊擊和守備大人都死球了,兩萬多弟兄也死光了,遍地都是屍首,韃子留著幾百人在剝衣服和收撿軍馬和兵馬,剝甲胄,砍首級,咱們不敢靠近了看,韃子留著一些精銳哨騎,遠遠看清楚了咱們就趕緊回來報信,大人你別攔著,咱還要去稟報呢。”

    塘馬扯著嗓著叫喊,四周聽到的人都感覺從頭到腳被淋了一桶冰水在頭上,渾身都涼了個透。

    楊義一開始幾乎不敢相信,兩萬來人,就算是兩萬頭豬殺光也還要時間和精力呢,怎麽就一下子叫人殺了個乾乾凈凈?

    但不止這一個塘馬在這樣說,陸續的有更多的人騎馬過來報信,薩爾滸那邊的人確實死光了,連兩個總兵在內,全部死得乾凈,大軍在一個時辰前後的時間被斬殺一空,軍械和戰馬也是損失殆盡。

    所有人的心裡仿佛一下子擺滿了石頭,重量太重,石頭不停的往下墜,整顆心都被帶落了下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2 10:20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點火


    “完了,完了……”周大牛的話語裡已經帶了哭腔。這個遼東中衛的青年生的膀大腰圓,是當時罕見的大個頭,兩條胳膊粗壯有力,抱著整棵圓木能自己扛上肩膀大步行走,脾氣也好,剛到軍營時沒少被老兵油子欺負,還好楊義這個打行出身的人當了他的隊頭,這才把他給護了下來,想到家中的老娘和幼子,周大牛險險就哭出聲來。

    廝殺和打仗這些人其實並不怕,當兵就得打仗,有喪命的風險,可周大牛在內的這些兵都不想拿著那麽微薄的月餉和被剋扣的安家銀子,打著這種莫名其妙的仗!

    成方紅著眼冷笑著:“咱們的這總兵官,嘿,嘿嘿。”

    楊義心中也滿是絕望感,這一次的仗打得莫名其妙,那兩萬弟兄死的也是莫名其妙,只有帶著他們撲在這吉林崖下的總兵官,此時又喝了一輪酒,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跟著這樣的上官,難道也要莫名其妙的把命送在這裡?

    四處都是嗡嗡的聲響,不論是宣府兵還是大同兵,或是陜西兵,延綏兵,薊鎮兵,遼鎮兵,各鎮的兵操著聲調各異的口音在說著內容相同的話,幾乎是一瞬之間,明軍的士氣低落到叫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如果這一萬多人不是杜松和楊鎬精心挑出來的各鎮精銳的話,在知道薩爾滸的友軍全軍覆滅之後,這裡的明軍已經可能開始潰逃了。

    “一會兒不要往河邊跑。”

    宣府的那個百總負責指揮這一片士兵,放走了那個塘馬後,百總將自己的部下召集起來,沉聲道:“大夥兒還是要奮力廝殺,能擊走建奴最好,不過,這一仗很懸,人家定然還是以多擊少,咱們這裡還是拼命頂,若真的頂不住了,各人不要往河邊去,往那去必死無疑,從這裡往山北那裡跑,鑽林子,建奴不會追殺得太認真,那邊還有咱們的北路軍,我估摸著輜重營也往那邊去了,各人若要活命的,只能往那邊。”

    百總說完,點了點頭,自顧騎馬去了。

    楊義環顧左右,向各人道:“都聽清了?”

    周大牛和成方李明禮幾個都拼命點頭,楊義道:“真要敗了時你們先走,我和明禮幾個沒成家的殿後。”

    李明禮一臉無所謂:“這年頭活著也是受罪,真死了也一了百了,楊頭兒放心,我一定跟著你。”

    “不說話了。”楊義重新坐下,這一次心裡安寧了很多,他道:“不管上頭怎麽做,咱們盡到本份,底下的聽天由命便是。”

    ……

    吉林崖下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剛剛還處於攻勢的明軍被不停的往下壓,到天黑之前,吉林崖和界藩城附近到處是黑壓壓的女真人組成的隊列,不過杜松等人已經發覺山上的女真人披甲兵很少,總數不會超過兩千人,大半都是沒有披甲的普通旗丁,但人數已經遠超預料,一開始杜松以為這裡只有一兩千守兵,他帶一萬多精兵渡河,足可迅速攻克吉林崖,拿下界藩城,結果現在吉林崖的守兵越來越多,天色雖然昏黃,很明顯的還是能看得出來有大量的建奴自鐵背山的山麓另外一端湧到山脊之上,再又用強弓勁箭不停的反擊,直到將明軍壓的節節敗退下來。

    從河畔,山林,谷口,密林各處湧出更多的騎兵,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山去,天色昏黃,明軍只聽到號角聲不斷響起,密密麻麻的軍隊不停湧現,到這時傻子也明白,薩爾滸的明軍果然完了,不然的話建奴沒有辦法不加理會就調集大軍來這邊,從軍隊的人數來看足有好幾萬人,加上吉林崖和鐵背上的一兩萬人,應該是八旗全旗在此了。

    從中軍傳來激昂的鼓號聲響,接著便是看到杜總兵與十幾個參將,遊擊,都司,守備等武官從中軍出來,各人的家丁都已經披上了鐵甲,緊緊跟著自己的主將一起。

    接著騎兵紛紛傳令,披著鐵甲和棉甲的精銳漸漸被調集到吉林崖下。

    在這些精銳明軍的反擊下,從山下攻下來的八旗兵的攻勢漸漸被扼制住了,明軍與他們廝殺了十餘陣,斬殺了好幾百人,自己也付出了相當多的代價,但也只是將對方的攻勢遏止住了,明軍的戰線仍然維持在半山腰,想徹底攻上崖上仍然是一樁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點火,總兵官下令點火!”

    從中軍再次傳下令來,幾十匹塘馬到處傳令,這個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明軍的旗號毫無用處,杜松下令全軍點起火把,準備夜戰。

    事實上不夜戰也不可能了,八旗全部在此,兵力數字最少是明軍的六倍以上,而且從河畔到平原,再到山地土坡,由外及裡,由上及下,女真一方不僅有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在地利上也是完全占壓倒性的優勢,至於人和這玩意,直接點就是看士氣,很明顯士氣高昂的一方不屬於明軍一邊。

    這個時候如果不敢點火夜戰,只得兩軍混戰,人數占少的明軍會死得稀里糊塗,到天亮恐怕也活不下來多少人。

    以杜松的瘋狂性格,死得糊塗不如落個明白,點火的軍令也實屬正常。

    “操,這他娘的是什麽事,杜松真他娘的草包……”

    楊義幾個手忙腳亂的打開火種罐,吹亮火星,然後點燃松明火把,一旁不遠處那個宣府鎮的百總已經在破口大罵了,楊義側耳聽著,似乎是百總抱怨不能在這樣的情形下點火,更加不能把所有的家當用來繼續攻吉林崖,環陣夜戰,不點火,拼到天亮過後等機會,可能援兵能趕到,威脅女真人身後,這樣一點火,大家死定了。

    那個百總穿著的是六品武官補服,在他叫罵時,有個千總策馬過來勸阻,不過勸了幾句後,連那個宣府千總也跟著一起罵起來。

    好在罵了幾句後,兩個武官熄了火,開始吆喝各兵結陣,準備與來敵拼命。

    火把次第點燃了。

    從半山坡到平地山谷,密林間隙,到處都是火把的亮光,明軍點燃了過千支火把,軍中絕大多數是戰兵,也有一些輔兵和民夫,這些人負責手持火把照亮,還有一些受了傷的傷兵,也是負責做這樣的事情。

    天已經黑的一絲光亮也沒有,月亮還沒有起來,星光也被烏雲遮蔽,天地之間似乎只有點亮的這些火把照亮的亮光。

    在亮光照映之下,山坡上和四周圍過來的女真人被看得清楚了,各層武官不停的喝令火銃手集中,接著便是一陣陣的火銃打放的聲音響起來。

    明軍點燃火銃,因為是調集的各部精銳,火銃手的水準也比薩爾滸谷那裡的火銃手要高出很多,火銃分批次不停的打放著,主要是針對從鐵背山上下來的後金兵,銃口的火光不停的打向山坡和密林,野草和樹林中的枯枝被打的不停的飛濺和掉落,在火光下,還有泥土和積留的殘雪被打飛到半空,楊義看著那裡,感覺自己處在一個特別妖異的空間之中,眼前的一切情形,似乎是在一個特別奇特瑰麗的夢中,在這樣命在須臾的戰場之上,他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

    女真人的號角聲似乎又響起來了,黑暗中感覺有千軍萬馬在調動著,到處都是馬蹄聲,人的叫喊聲,號角聲和軍令聲此起彼伏的響著,女真人在不斷的調兵,調整著攻擊位置,明軍則繼續以明擊暗,用火銃攻擊著暗中影影綽綽不知道多少人的敵人。

    這時恐怕從杜松到最底層的小兵都是無比後悔,如果杜松沒有冒進,輜重營跟著一起行軍,憑著那過百門的大銃和佛郎機,還有那些大車擺開的車陣,不停的用大炮和佛郎機射向這些敵人,在這個時候,將會創造出何等樣的戰果?

    女真人終於開始了進攻。

    崩崩的弓弦聲不斷的響起,夜幕之中簡直是有無數人在射箭,明軍在亮處,女真人在暗處,一個個明軍簡直就是人家眼中現成的靶子,天空中的箭矢密集到可以借著火把亮光看得十分清楚,箭矢飛掠而至,在空中發出沙沙的聲響,猶如密林被風吹拂時一樣,重箭不停的落下,射中一個個火把下的目標,從人的頭顱,脖間,胸口,後背,胳膊,大腿,腳面,不停的有重箭射中人體,被射中的明軍發出陣陣慘號,有的叫聲短促,那是被射中要害的人,幾乎沒有受什麽痛苦就死去了,有人被射中大腿,胳膊,叫聲悠長有力,意志堅強的叫喚幾聲後又咬牙繼續奮戰著,而被射中胸口要害或是腹部的人,他們不停的發出慘叫,然後就是呻吟,接著發出垂死的倒氣聲響。

    明軍少量的馬匹也被射中不少,馬兒在箭雨中跳躍著,身上不停的中著箭,發出噅噅的叫聲,人們顧不上它們,沒有人看管的戰馬就在陣中亂跑著。

    更多的明軍步兵開始主動出擊,宣府兵,大同兵,西北的秦軍,他們的意志無比強韌和堅定,戰鬥的技巧也很出色,在一個個百總和千總軍官的帶領下,這些普通的營兵迸發出無比堅定的意志,他們撲向東邊的山谷,那裡有大片的平地,聚集的女真人也最多,營兵中夾雜著一些騎馬的家丁,他們由遊擊將軍或是參將們率領著,形成了一個個尖銳的突擊陣形,很快與女真人接戰,接著就是一陣陣叫人牙酸的兵刃相加的金屬交鳴的聲響。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2 10:25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又是你


    一個叫李守良的朝鮮炮手躲在石洞和屍堆中間,看清了所有一切,後來他的話被記錄了下來。

    “賊自東邊山谷間迎戰,又一陣從後掩襲,首尾並擊。漢軍收兵結陣,賊大噪薄之,漢兵亦哈喊齊放,賊中丸中馬者甚多。方謂酣戰,賊一大陣,自山後下壓,漢軍大敗……賊從山上亂下矢石,我軍百餘人及漢兵數千皆死,賊四面合圍,廝殺無餘。”

    大陣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擊潰了。

    楊義和周大牛等人都失散了。

    雖然兄弟們說好要彼此照應,但在剛剛混亂的局面下,人人自危,無暇自保,楊義也根本無法顧及別人。

    在最危急的關頭,他叫周大牛等人沿著密林往北邊方向逃,有石洞就鑽洞,不然就鑽林子,他看到周大牛等人依言往北邊殺過去,楊義剛想一併跟過去時,一隊女真人殺到,順刀和虎槍一併向他殺過來,憑著嫻熟的武藝和幾個大同兵的救援,楊義勉強殺退了這一股敵人,但再看周大牛等人時,他們已經走得不知去向。

    戰場上到處是女真人,明軍越來越少,奮勇抵抗的勇者也死的差不多了。

    楊義親眼看到杜松死在陣中。

    這個大帥仍然是敞著衣袍,頭髮都似乎花白了不少,這一次的戰爭抵消了杜松以前幾十年間辛苦經營出來的赫赫威名,將軍一旦馬上死,一生功業就此消,杜松兩眼赤紅,似乎冒著火光,他的家丁身披鐵甲,一群將領聚集在杜松身邊,各人隨杜松左突右殺,然而女真人也知道這夥明軍將領的身份,不停調集厚兵,阻其出路,連續衝殺了十幾陣後,杜松身邊的家丁幾乎死光,隨扈將領亦紛紛戰死,無有生者,這一幕看得楊義全身的血都在沸騰,他和一夥大同兵聚集在一起,也是一併衝殺著,希圖救援出這個叫他們身陷死敵的糊塗大帥。然而一切均是白費功夫,杜松身邊的人越集越多,他的大刀也越用越吃力,矢盡力竭,最終一支重箭射中了杜松的胸口要害,沒有披甲的總兵官應聲落馬,倒在黑暗之中,一群八旗兵歡呼著衝上去,猶如分食雄獅屍體的野狗,在楊義等人的眼中,杜松的首級被斬了下來,高高拋在半空,然後被人以手拎著,很快就消失在了陣後。

    杜松死後,楊義隨一群秦兵在幾個千總的組織下進行了最後的突圍。

    秦軍皆勁卒老兵,前排者左手持盾,右手橫握腰刀,蕩開女真人的長槍大刀,後排長槍戳刺,猛不可當,在他們的攻擊下,“胡兵幾不能當”,然而敵人太多,陣勢太厚,而地勢亦太不熟習,到處是山谷和怪石,到處都是密林,可以突圍的河畔似乎很近,然而在犀利的攻擊下卻總是看不到突到河邊的希望。

    女真人也知道明軍最想的便是突到渾河岸邊,然後可以渡河逃離,在從崖下到河邊的地方擺下了最厚的陣勢,楊義這時隱隱後悔,該當堅持向北方突圍,或是分散潛藏在石洞之中,然而眼前這些西北漢子卻是十分的固執,他們盡可能的聚攏在一起,不放棄一個袍澤,也不願轉身如狗般逃離,他們堅持向前,直到手中刀折,身上甲裂,血流於地而死。

    人越來越少,敵人卻是越來越多,空氣中只有血腥味與喝罵聲,楊義看到那天扛長槍的宣府兵死在自己眼前,死前猶自痛罵,無一聲哀告或呻吟,他感覺自己身上的一個地方被點燃了,恨不得撕開胸前衣襟才得爽快,他怒吼起來,痛罵著敵人,手中的長刀拼命揮舞,他也不知道自己斬殺了多少敵人,只知道敵人越來越多,殺的真是痛快之至。

    “遼鎮的,你好樣的。”

    宣府的百總最終倒在了楊義眼前,身中十餘箭,被創很深,這個武官最終還是和自己的兄弟們死在一處,臨死之前,他卻是向著楊義大笑起來。

    “死便死,我遼東人也是大明的好男兒。”

    楊義的嗓子都喊啞了,他想向那個垂死的百總笑過去,但臉上的肌肉卻抽搐在一起,看起來無比猙獰,連後金兵也被這個明軍士兵感染了,看著楊義用刀撐著自己,勉力向前。

    一個白甲兵走過來,站在楊義當面。

    這時楊義才發覺四周的同伴已經死光了,戰場上的女真人已經紛紛打起火把,代替了此前被射死的明軍將士,從山谷到河畔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屍體,女真人已經開始在遠處打掃著戰場,剝下衣甲和兵器堆積在一起,楊義心中掠過一組組陌生的詞語,什麽屍橫遍野,血流成渠,甲仗山積……不知怎地,他又是想笑。

    “就是他娘的輸的……冤枉!”

    楊義橫過自己的腰刀,冰冷的刀鋒靠在脖子上,他全身一陣戰慄。

    這刀已經砍出十幾個缺口出來,刀是完全廢了,那柄圓盾也早就不知道去向,戰場上如他一般活著的明軍恐怕不足百人,也是陸續被殺掉,女真人不要俘虜,就算是跪下求饒的也沒有被饒過性命,戰爭不曾打完,他們不敢冒任何的風險。

    一個身披銀甲的擺牙喇走了過來,這個白甲滿臉猙獰,身形橫壯,站在楊義面前猶如一塊散發著獸性的石塊,他手中的單手大刀也砍缺了不少缺口,看著楊義,這個白甲用女真話嘀咕了幾句,楊義聽不懂,但看到對方的眼神,他隱隱明白,這是對方在肯定自己的武勇。

    “老子再勇,能比杜總兵還勇?不會打仗,全是白搭……”

    楊義嘀咕了一句,右手開始發力,有了缺口仍然鋒銳無比的腰刀開始在脖間發力,一縷血珠從脖頸間的皮膚迸出來。

    四周的女真人都打量著他,眼中不乏敬意。

    就算是深恨明國人或鄙夷明國漢人的女真人再野蠻兇殘,在這個時候,面對全身浴血的楊義仍然表達出了足夠多的敬意。

    這是對一個勇者的敬意,無關其它。

    沒有人會選擇留下楊義的性命,越武勇的敵人越該消滅,女真人不懂什麽大道理,他們的腦海中只有這種最為樸實的念頭。

    非我族人,必當滅之。

    漢人在千百年的文明發展過程中,其實在開初也是和女真人一樣,若不然也沒有這般廣闊富饒的國土被漢人掌握著,東亞農耕民族可以擴張的極限就是中國的基本核心國土,在奴隸制或封建時期,漢人達到了擴張的極限,然後文明繼續發展,很多糟粕的東西漸漸烙在民族的骨子裡頭,而如女真人這樣的社會結構和樸素的念頭反而最為通達,也最容易擴張起來。

    “楊義,等一下。”

    就在最後關頭,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楊義耳邊響起。

    楊義下意識的一扭頭,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簾。

    “張東主?”楊義下意識的先叫了一聲,接下來便是一臉厭惡,皺眉道:“又是你,你們又和東虜勾搭上了?”

    “不要冤枉人好麽!”張瀚身邊的常威在楊義眼裡還是毛沒長齊的半樁大小子,常威在馬上叫道:“我們就是商人,做生意!”

    “和豬和狗做生意都行,你們和東虜做生意,就不是他娘的好貨。”

    楊義自忖必死,上次在北虜那裡是張瀚等人救了他,沒道理再被這夥人救一次。眼前這麽多死掉的袍澤兄弟,他有什麽臉面叫這夥和韃子們勾勾搭搭的商人再救一次?

    在楊義手腕用力的時候,張瀚向朵兒使了個眼色。

    “嗒!”

    朵兒扔出一個半圓形的物體,這是蒙古人都擅長的“布魯”類似鐮刀式的物體,用榆木製成,尖端纏著金屬絲來加大重量和增加投擲的準確度,這東西用來打小型的獵物很好用,兔子,野雞,用重力的弓箭不如投布魯,投得準的,百米內能叫這些小獵物無處可逃。

    楊義和朵兒的距離不是很遠,但要投中握刀的手,勁道還得拿捏的好,免得救人不成,先把人家的手掌給打碎了,力道和準頭缺一不可,朵兒投完之後,一群女真人就面露敬佩之色,有不少人通曉蒙語,當下叫道:“圖阿嘎布魯!”

    朵兒自己也很得意,聽到人贊賞,更是面露得色。

    張瀚輕輕挾動馬腹,走到一臉愕然的楊義面前。

    “幹嗎又非得救老子不可?”楊義十分粗魯和憤怒的道:“當著這麽多死難的兄弟,我和你們勾搭降虜,丟祖宗八輩的臉,將來死了怎麽見祖宗?”

    “我又不是叫你投降。”張瀚從容道:“這裡的人聽不懂漢話,不過馬上就會有聽得懂的人過來,我不和你多說,只告訴你,我只是看你是條好漢,這是一,二則,我不是和東虜北虜裹著一起對付大明,我就是一個做買賣的,邊境地方,連李成梁當年也和北虜做過買賣,你是廣寧人你不知道?最後,我敬你是個漢子,有心救你性命,但我不是要拉攏你和用你,過一陣我們就會回大同,到科爾沁地方把你放了,你可以從那裡回廣寧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2 20:07
第一百八十三章 疲憊


    說到最後,張瀚嘆口氣道:“你別當兵了,大明現在和女真人打一場輸一場。”

    楊義臉上先是露出不服之色,他想說還有三路兵,這一次大明都未必會輸,何況以後皇上和閣老們會派更多的軍隊到遼東,但一想想今日一戰女真人展現出來的一切,三萬多明軍還有相當多的九邊精銳老卒半天功夫被殺個精光,其餘幾路的明軍除非現在合力設堅營自保,再徐徐退卻,不然的話不要說戰勝女真人,就連脫身的機會也是沒有。

    “這一次聽你的。”楊義先垂下頭,接著臉上又露出堅毅之色:“兩次相救大恩實難相報,不過在下決不會同張東主一樣與韃子做什麽生意,除此之外,就算拿走我的性命,只要張東主你一句話就行。”

    “將來在廣寧沒準我會有事找到你。”張瀚呵呵一笑,說道:“當然不會叫你做不情願的事就是了。”

    楊義抱拳道:“一言為定,不止是我,廣寧打行以我兄長楊二實力為尊,東主只要一句話,我二哥的打行兄弟,唯張東主是從。”

    張瀚微微頷首,這時他看到李永芳等人策馬過來,當下便是迎了這去。

    “文瀾要救這個人?”李永芳有些詫異,他仔細打量了楊義幾眼,眼神中充滿著玩味的色彩。

    這個人已經變得十分敏銳和多疑,張瀚沒有叫他多想,很坦然的把在炒花部落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李永芳。

    這些事都是事實,張瀚講說時也是十分從容,最後他道:“救他沒有別的,當日一時行善救了這人,總不能當面叫他再叫人給宰了,救下他就當是當日行善行到底吧。”

    “原來就是為了這。”李永芳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明軍而已,說是隊官,只能指揮十來個人,在衛所也沒有身份,不要說百戶或是總旗,連個小旗也不是,這樣的人張瀚不要說救一個,十個八個也不在話下,李永芳笑了一陣後就向那邊的一個拔什庫說了幾句,他好歹是撫順額附,大汗的孫女婿,現在的八旗也沒有像天命後期那樣對漢人充滿懷疑和仇視,大規模的無差別屠殺也沒有開始,所以那個拔什庫很痛快的點了點頭,帶著人腳步輕盈的離開了。

    那個身披亮銀甲的白甲倒是用眼睛瞅了張瀚一眼,不過他只是個普通的白甲,這事也輪不著他說話,這人也提著自己的單手大刀離開了。

    戰場上漸漸變得一片死寂,八旗兵們再勇武也沒有辦法連夜轉移,連同努爾哈赤在內,所有的旗兵和跟役都在戰場附近立營休整,連續奮戰兩場,八旗兵也損失很大,特別是杜松這一股明軍雖然是以少敵多,但畢竟是九邊精銳為主,反撲之下造成的死傷也很驚人,張瀚在子夜時才回自己的帳篷,沿途已經見到不少還點著燈火的帳篷,裡面擺滿了重傷員……輕傷的女真人不會這麽安置在一起,自己包紮包紮還是和原牛錄在一起了。

    梁興臉上有一些掩不住的幸災樂禍的感覺:“東主,粗粗估算一下,女真人死了最少五六百,傷的也有一兩千人吧。”

    “只是傷了皮毛。”一臉精明的李從業搖頭道:“死傷的多半是普通的旗丁,披甲人受重傷的少,死的更少,一開始近前射箭的都是旗丁,他們死傷最重,八旗最精銳的是白甲和紅甲,他們死的最少了。”

    “嗯,八旗戰力未損。”張瀚贊同李從業的話,他的帳篷處於戰場後方,但四周還是有不少女真人住著,四周鼾聲大作,這些傢伙白天冒著生命危險奮戰,晚間睡得如死豬一般,到了明早就會恢復大半的體力,而且很明顯,營地裡塘馬不斷,而且多是自北方而來,根據張瀚的記憶和現在的局面來判斷,東路軍就是寬甸那一路還在半路爬山涉水,最少還得兩天功夫才趕到赫圖阿拉附近,進入平原地帶最少還得一天,有幾百人拉拉後退,搞點小動作,東路軍的腳步可能還得慢一些,南路軍是李如柏,這位總兵根本沒有做戰的決心和信念,只有北路軍進展迅速,馬林是西軍將門,在遼東沒有自己的利益,他不會搞什麽小動作,只會老老實實的按約定時間進兵,北路軍有兩萬來人,高級將領比西路軍少的多,這意味著精銳家丁的數量比西路軍這裡少的多,既然三萬人的西路軍都一個下午就啃了下來,殲滅兩萬來人的北路軍也定然不在話下。

    北路軍的情報也早就源源不斷的送過來,相比激昂冒進魯莽型的戰將杜松,馬林這個總兵官十分的有辱他家的門風,當年馬芳老爺子可是從草原上跑回來,一生大小幾百戰沒有膽怯過的好漢,馬林本人的性格十分懦弱,嚴格來說不適合當兵,更不要說當一個大軍的統帥了……奈何大明的傳統就是這樣,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能打洞,總兵的兒子就得當總兵……當然了,李家麻家馬家都是大明的將門世家,在軍中的關係盤根錯節,比如遼東總兵外人來當總有這樣那樣的麻煩和問題,李成梁的兒子來當總兵,最少在利益分配上不給朝廷添麻煩,在朝廷一方,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馬林的懦弱多疑毫無主張在平時還好,在這樣的戰爭狀態下已經成了標準的魚腩,最少就張瀚了解的情報來說後金上層對擊敗馬林很有信心,按照預計的行程,馬林在上半夜就該抵達戰場附近,並且對西路軍進行有效的支持,但整個西路軍被吃完了,北路軍還是不見蹤影,打起來的消息肯定早就傳過去了,這人並沒有急馳來援,而是選擇拖延時間,想必是看看戰場態勢再說……張瀚已經無力吐槽這一次大戰的明軍各路將帥了,由這幫白癡加混蛋指揮的軍隊,加上催促用兵沒有保障後勤的中樞,還有協調各部卻昏招頻出的楊鎬,這一仗要能打贏才是見了活鬼。

    “不過這一仗已經打完了。剩下的只是一場接一場的屠殺。”張瀚神態疲倦的道:“下半夜八旗兵就會進兵,梁興你找到李永芳,就說我感了風寒,回赫圖阿拉,不繼續跟著看了。”

    所謂的薩爾滸之戰確實已經無足可觀了,最重要的戲肉已經提前上演,並且完全按女真人的劇本演完,八旗幾乎毫髮無傷,雖然不像額爾德尼在滿文老檔裡吹噓的那樣八旗兵只死傷幾十人這種牛皮,但死傷確實不重,只傷損了皮毛而已,估計連續打完這幾仗,八旗的主力也不會受到大的損失,薩爾滸一戰打完後,沒隔多長時間努爾哈赤又再伐葉赫,徹底消滅了葉赫這個老對手就是明證……如果明軍打的八旗傷筋動骨的話,葉赫部他們是啃不下來的。

    時隔一年多之後,沈陽和遼陽又會落入八旗手中,明軍在這兩役中不僅又死了多位總兵,損失十幾萬兵馬,連同遼東經略袁應泰都死在了遼陽城中,再下來就是廣寧之役,後金兵節節勝利,明軍在遼東損失了十幾個總兵,三四十萬兵馬,遼鎮喪失了全部的大將和精兵,只剩下遼西的那些將門手中還有一些實力,九邊的損失也很不小,薩爾滸一役明軍失去了戰略優勢,沈陽一役後喪失了戰略守勢,廣寧一役後,明軍其實只有守備山海關的能力了,而後將門綁架中樞,大家用後金的威脅來分肥遼餉,為了使遼餉不裁減,遼東勢必要保持相當的進取姿態,於是漸漸又恢復遼西,推進到大淩河,接著一場接一場的悲劇上演……

    看完薩爾滸,張瀚的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覺悟:依靠明朝自己,不論怎麽改良都無法取得對後金的勝利!

    用後世的話說,明朝的失敗是體制上的失敗,是全方位的失敗。

    不要說文明無法戰勝野蠻,最少在軍事體制上,後金其實領先於明朝。

    也不要吹噓華夏幾千年的文明,到了明末時,最少在軍事上明朝連一個幾萬丁口的蠻族都搞不定,同時期的歐洲已經有相當高的火銃和冷兵器配合的戰術,有相當多的天才的戰術大師,有相當多的火炮運用理論和成熟的體系,六萬建奴放在歐洲根本掀不起浪花來,大明的落後不光是海上的落後,其實整個軍事體系已經是全面的落後了。

    推論起來,經濟,文化,科技,政治制度……落後是全方位的。

    當然此時的華夏仍然是一個有包容性和進取心的國度,滿清以異族臨天下,封閉和包守是天然的選擇,張瀚認為只要有外力的推進作用,華夏仍有相當多的機會和可能走出現在的泥沼,重新領先於全世界。

    只要小小的改變而已……

    下半夜時,八旗重新集結。

    在星光月色和火把的亮光下,旗丁們整理鎧甲和負責照料馬匹,披甲兵們重新跨上戰馬,重新集結在各自的牛錄旗下,掛在馬腹邊上插袋裡的兵器發出鏘鏘的響聲,每個人臉上都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半夜的休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回復一天征戰的疲勞,但每個人臉上都還是有濃烈的興奮之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3 11:16
第一百八十四章 偶得


    這個時候的女真人確實充滿進取精神,每一戰過後也會有豐厚的戰利品分配下來。

    戰場上搜刮的東西,大頭當然是汗王和貝勒們的,但每個參將的八旗將士也肯定會有自己的那一份,戰場繳獲,除了上交給各牛錄主子的,剩下的就能自己留著,女真人現在也窮得可怕,不論是剝下的明軍衣袍,還是搜羅的那些散碎銀兩,包括馬匹和輜重糧食,還有那些靴子,布鞋,這都是能叫八旗將士們萬分興奮的好東西。

    打完這幾仗,女真被明朝時刻威脅著的不利態勢也會被打破,所謂的大金國也就真正立穩腳根,除了那些被奴役的最底層的阿哈們,想到這樣的前景,也足以令得八旗上下神采飛揚,一點疲勞感也就不當回事了。

    夜色中,火把形成了一條條散發著火光的長蛇,張瀚披衣起來在高處眺望,只見一條條火龍不停的蔓延向西北方向,最遠處的火光已經看不清楚了,後頭還有正在打著火把預備起行的隊伍。

    努爾哈赤抓住了明軍的矛盾和空隙,最充分的利用了情報優勢,也利用了明軍將帥不和,配合不利的短板,在總兵力上八旗遠遠落後於明軍,而每一仗都是八旗以多擊少,幾乎是秋風掃落葉般,三月初一日兩仗,打到天黑把明軍西路軍全殲,現在大軍又全部向明軍北路撲去,北路軍主帥懦弱無能,人數又少,精銳也不如西路軍多,可想而知,等待那兩萬明軍的結果會是什麽。

    八旗上下也是士氣旺盛,行軍時禁止喧嘩,在起行時,仍然有一些八旗兵在不停的低聲說笑,張瀚側耳聽了一小會兒就不聽了,說的話多是誇耀自己戰功的話,不外乎是砍死多少漢兵,剝下多少衣袍鞋子,搜羅多少銀子一類的話語,聽了只能叫他心中發悶。

    黎明前,月亮落了下去,星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啟明星發出璀璨的光芒。

    馬蹄聲和人的低語說笑聲漸漸沉寂了下去,張瀚的營地中傳出人聲,護衛他的女真人都披甲起來,個個臉上神色都不是很好。

    舒穆一臉晦氣色,這一次決定八旗命運的大戰他沒撈著一點戰功,他的牛錄額真職位離他越來越遠,也沒有什麽繳獲,回到赫圖阿拉後面對那些趾高氣揚的夥伴時舒穆的表情一定特別精采。

    譚泰在一旁打著呵欠,他的臉色要從容的多,他的使命就是保護和伺候好張瀚,這是他的旗主主子皇太極親自下的令,不管譚泰有沒有上戰場,一份功勞已經到手了。

    李來賓帶著人在一個淺坡上挖竈生火,準備熱一些乾糧吃,用的大米粥和魚乾浸在一起,算是簡易版的魚粥,不一會香氣就彌漫開來。

    “張瀚,聽說你不去裨子裕了?”

    下半夜哨探回來,已經查清了北路明軍昨天過了三岔口,與西路軍的輜重營會合,兩萬多兵馬分成三部份,成“品”字形狀,馬林率主力居中,輜重營和監軍潘宗顏所率的幾千兵馬在前面兩端,三個營算是彼此互為犄角,不過據塘馬回報,明軍的大營紮得大有問題,三個營地之間相隔太遠,馬林又最靠後,這和後金以往的情報十分吻合,馬林這個總兵果然懦弱得厲害。

    聽到人聲之後,張瀚把目光從打著火把行軍的大隊伍的頭頂上移開,轉向人聲過來的方向。

    “是四貝勒。”

    張瀚臉上露出十足恭謹的表情,遠遠的躬下身去。

    不向這些虜酋行跪禮,這也算是張瀚自矜身份的一種舉動,畢竟他不是女真人的臣屬,至於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皇太極笑吟吟的策馬過來,身手矯健而靈活的跳下馬來,伸手將張瀚扶了一下。他穿著青色的半舊不新的箭袍,並沒有披甲,頭頂也只是普通的暖帽,只有纓頂結成的一顆碩大的東珠顯示著主人身份的地位的不凡。

    在馬腹一側的插代中,皇太極那柄碩大無比的步弓放在其中,另外一側則是懸掛著精鐵打成的單手大刀。

    張瀚注意到皇太極的衣袍胸前和下擺,還有袖口,到處都是血跡斑斑,他知道歷史記錄中皇太極在這一次戰事中率先策騎衝陣,弓矢連發,然後以刀斬敵,看來記錄不虛,不像女真人別的記錄一樣大吹牛皮。

    “在下偶感風寒,感覺精神倦怠。”張瀚向皇太極解釋道:“實在不能再隨大軍驅馳。”

    皇太極轉頭對譚泰道:“待回到大城後,你到我府中去取人參,和他們說要年頭最老的那根。”

    張瀚神色不安的道:“豈敢當四貝勒如此重賜,再者在下也只是小受風寒。”

    “這是你體氣弱。”皇太極滿臉紅光的道:“平日在城中住著還沒有什麽,隨大軍多次轉戰,到底你們漢人身子要弱些。”

    張瀚面露慚愧之色,唯唯謝過。

    皇太極又向舒穆道:“保護好張東主你便有大功一件,會賜你半個前程。”

    舒穆大喜,這雖然不是叫他復職,好過徒勞無功。

    皇太極又安慰了張瀚幾句,眼看大軍已經行了大半,他又向張瀚告別,匆忙離去。

    在馬上,皇太極仔細想了想自己的言行舉止,感覺沒有錯漏的地方,接著他又想道:“這張瀚看來是在戰場上嚇著了,也不奇怪,他這人雖然我看不通透,到底也只是個明國的漢人,底子裡的文弱是跑不了的。”

    與此同時張瀚眼中也顯露出如釋重負的神采,皇太極對他太關注了,表面的關心背後其實是不斷的試探和提防,這一次如果自己跟著八旗兵連打好幾路,幾天風餐露宿下來,固然會使梁興等人繼續得到錘煉和提高,但也很可能使自己在皇太極面前過於張揚和高調,現在看來一時興起的決定居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良好結果。

    天亮之後,八旗兵幾乎走完了,這時從薩爾滸方向又過來不少旗丁和漢軍,他們的神色要萎頓的多,畢竟打掃了一天一夜的戰場,可能一分鐘也沒有休息又跑到這邊來,這果然是個苦差事。

    而且這戰場已經被初步打掃過了,明軍的衣袍和值錢的東西肯定被搜過了,就算有漏網之魚藏得仔細被翻了出來,想必也是百中無一,這一次就是純粹的打掃戰場,所以每個人臉上是完全一致的晦氣神情。

    天光大亮,張瀚等人吃飽了粥,站在山坡上看著眼前的情形。

    從山谷到河畔,再到半山腰的密林深處,到處都是明軍的屍體,地上是一灘灘凝固起來的鮮血,黑紅黑紅的一片片的,猶如大地上突然長出來的斑點。

    到處都是丟棄的旗幟和散亂丟下的兵器,死掉的馬匹被首先堆積在一起,旗丁們剝開毛皮,去掉不能吃的下水等物,割下肉塊,對他們來說這些死馬肉可能是最佳的答謝酬勞,在剝皮取肉的時候,這些人終於發出歡快的說笑聲響。

    明軍的旗幟和金鼓等物被聚在一起,堆成了小山,這些東西也能回收再利用。

    兵器成捆的放在一起,很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坡,這時大夥兒才明白什麽叫甲仗堆積如山。

    鎧甲,頭盔,革帶,插代,各種殘留的物資仍然堆積如山。

    到午前,一萬多人被一千多旗丁和漢軍剝成了光豬,屍首被混亂的堆在一處,有個牛錄額真跑來和張瀚閑聊,據他說要等大仗全部打完,各地才會派出老弱婦孺出來配合旗丁挖坑,不要看現在天冷,很快就會春暖花開,那時屍首會腐敗惡臭,傳播瘟疫。

    至於死在山澗和密林深處的人就不必理會了,那裡人蹤罕至,野獸很多,大自然會幫助女真人解決掉那些屍體。

    張瀚知道在幾十年後寬甸一路的明軍屍體還時不時的被人發現,都是幾十幾百具的堆放在一起,眼前的明軍好歹還能被埋在地下,只是昨天還在說話和呼吸的人今天就被剝得精光躺在地上,無論如何他心中都有一種悲涼之感。

    “走吧,我們的事已經做完了。”張瀚目視左右,梁興和常威站在他的左右兩側,梁興面色凝重,此時他才從純粹的軍事角度裡掙扎出來,心靈受到重創,常威的臉色倒是堅毅很多,這一段時間下來,常威在一日千里的成熟著,張瀚每常想,自己把表弟帶到如此地步,算是對的起舅舅的託付,只是這樣的表弟回到新平堡,恐怕也未必能討人歡喜吧,一得一失,人生真是很難兩全。

    初二日,後金兵主力移動到西北三十餘里富勒哈山的尚間崖,那裡有馬林部的主力在此安營,浚壕塹,嚴斥候,分兵立營為品字形,看似嚴整,但用後世的話來說,然後並沒有什麽鳥用……夜間紮營後聽聞西路明軍全軍覆沒,軍中遂嘩,馬林亦大為恐懼,畏縮不前,沒有決斷……監軍潘宗顏雖是文職,但膽氣過人,他勸馬林急速進軍,不可在此耽擱戰機,馬林不聽,並且將各營分散,相隔很遠,說是成犄角之勢,其實是完全的各自為戰。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5 13:56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未來血色


    及旦,八旗兵至,先攻參將龔念遂與遊擊李希泌的車營,龔念遂看到主力覆沒後自己立營,盾車屯營,環營浚壕,排槍列炮,防守得十分嚴密,然而他的部下是輜重營兵為主,原本就非精銳,主力覆沒後以輜重營兵單獨列營,一夕數驚,軍心士氣全無,待八旗兵至後,努爾哈赤並沒有等大軍合圍……他耽擱不起這個時間,而是親領一千精騎,命皇太極在前引領,在車營最薄弱的一隅猛攻,打開缺口後大軍如潮湧入,衝突,狂奔,蹂躪,砍殺,龔念遂全營戰死,其本人與遊擊將軍李希泌也是一併戰死。

    得勝之後,八旗兵往尚間崖,因馬林占有地利,努爾哈赤令披甲兵全部下馬步戰,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各領甲兵鼓勇急進,營中明軍發鳥槍,放大炮,但火未及用,刃已加頸,兩軍短兵相接,利刃飛舞,明軍的火器不停打放,後金兵傷者甚重,然而在白刃相加的激鬥之下,已經不擅於此的明軍士氣全無,完全無相抗之力,整個營中血流成河,除了總兵馬林在數騎家丁的護衛下逃脫之外,連同他的兩個兒子和過萬將士皆數死於營中。

    消滅了馬林本部之後,八旗又馬不停蹄的移師到斐芬山,攻擊了一樣盾車為壘,環列火器的潘宗顏一軍。

    明軍仍然用鳥槍和火炮還擊,但這些火器實在製造粗陋,兵士訓練也遠遠不足,仍然是與此前的戰事一樣,明軍的火器被弓箭壓得抬不起頭來,努爾哈赤命一半兵下馬,重甲兵持刀槍在前,輕甲兵和無甲兵持弓箭於後,萬箭齊發,掩護重甲兵前衝,另一半兵馬騎馬仰攻,幾萬人環營仰攻,冒死前進,鐵騎衝攻炮隊,步兵砍殺火銃手,整個戰場蜿蜒動蕩,血肉橫飛,明軍被殺得慘不堪言,潘宗顏最終戰死,其麾下幾千兵馬也是全軍覆沒。

    葉赫部原本在這一場戰事中就是鼠目寸光,沒有出盡全力,希圖仰賴大明的軍力消滅建州宿敵,他們出兵才兩千人左右,與全族動員相差很遠,聽聞明軍被消滅之後,貝勒金臺石率部下迅即逃走,大驚而遁。

    至此,兩天時間,八旗全軍出動,連續做戰,先滅薩爾滸谷兩萬明軍,後在吉林崖下殺死杜松和他的一萬餘人的部下,再連夜趕路,在尚間崖和斐芬谷分別殺死兩萬明軍,趕走了葉赫軍,明軍北路和西路兩路五萬人全軍覆沒,而且連同幾個總兵和大量的都司以上武官在內,全部戰死於疆場。

    初二日下午,努爾哈赤聽聞李如柏剛至虎欄路,距離仍遠,他判斷出南路明軍如此前預料的一樣沒有戰鬥意志和決心,他派出侍衛扈爾漢率一千騎兵去阻攔南路明軍,然後派大貝勒代善領兩千精銳,趕往東路,設伏於董鄂路的山谷,等待劉鋌的東路軍的到來。

    初三日,努爾哈赤至界藩山休整,八旗軍連續奮戰,死傷已經超過兩千,更多的將士都受了輕傷或是疲憊不堪,然而還有大戰在等待他們,為了提高士氣,努爾哈赤叫軍隊暫做休整,同時他趕到界藩城中,殺八牛祭祀天地。

    儀式十分隆重,張瀚沒有參加也聽聞了此事,北路軍的覆滅經過他也十分清楚了,在努爾哈赤祭天時,他已經沒有了戰前的謹慎小心,言語之中十分狂妄,已經隱隱不把女真人一直仇視但也十分敬畏的大明看在眼裡了。

    如果說此前的努爾哈赤和他的大金國只是想自立的小國,薩爾滸之後的他們已經野心十分膨脹,進入撫順關,奪取遼東平原已經不再是夢想,而是實實在在可以實施的下一步的戰略了。

    初四日後,一路艱難行軍的劉鋌部終於抵達阿里布達地方,但此時的八旗兵已經緩過勁來,大軍合圍,諸貝勒或前擊,或側擊,數路包圍並進,劉鋌部雖然抵抗堅決,劉鋌本人也武勇過人,然而在數倍強敵的圍攻之下,明軍的零星抵抗毫無用處,一萬多人戰死,五六千人的朝鮮兵在他們的兩個元帥的帶領下向努爾哈赤等人投降。

    在大衙門裡,努爾哈赤和諸貝勒端坐,朝鮮都元帥匍匐跪地,乞求受降,至此,明軍三路兵馬都全軍覆滅,李如柏已經縮回清河,四路合擊三路失敗,諸總兵除馬林外悉數戰死,幾個文官監軍或是被俘,或是被殺,三百多個有品職的中高層武官被殺,五萬多明軍將士被殺,兩萬多匹軍馬悉數損失,要麽死在戰場上,要麽被後金俘獲而去。

    原本女真人還有相當多的戰馬缺額,所謂“無馬跟役”就是因為旗中戰馬不足,薩爾滸一戰之後,明金雙方的戰略態勢直接轉變,一方轉攻為守,另一方得到了大量的兵器甲仗和戰馬,戰爭實力更進一步的增加了。

    初五日過後,八旗兵還分散在各地打掃戰場,此役俘獲的明軍戰馬挽馬和騾子,毛驢,大車無數,光是騾馬一項就有近三萬匹,收獲太豐,人馬當然也得繼續勞累,不過張瀚所見的赫圖阿拉城中和附近人群的臉上皆是喜氣洋洋,只有少數有家人戰死的女真人家中才隱隱聽到哭聲,不過亦很快被戰勝的愉悅氣氛給壓了下去。

    此役過後,勒在女真人脖子間的絞索盡去,部落組成的八旗更富有戰鬥力,物資更加齊備,也有了充分回旋的空間和時間,盡管女真人不懂什麽叫“戰略主動”,但大局有利,卻也是人人盡知。

    初六日,在赫圖阿拉處死了被俘的大明官員張銓。

    身為主力西路軍的監軍,張銓在戰前上書反對冒進急戰,但當楊鎬和朝廷駁回他的建言之後,張銓便隨大軍西進,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進言沒有被采納就撂挑子,他跟著西路軍並進,結果在戰場上親兵被殺光,本人受傷被俘。

    張銓這樣等級的文官,就算以前的努爾哈赤是一部之長,受封龍虎將軍,在張銓面前也算不得什麽,一樣得稱老爺,得畢恭畢敬的躬身執禮,在俘虜張銓後,努爾哈赤十分重視,多次招降,當然也多次遭到了嚴厲的拒絕。

    無奈之下,努爾哈赤下令將張銓處斬,以全其節。

    張瀚在回到赫圖阿拉之後真的感染了一些風寒,可能是心情不佳,也可能真的是多次轉戰消耗了精神體力,他病倒了。

    這幾日八旗兵在外征戰,城中人心惶惶,倒也沒有什麽人來打擾他,張瀚安心養病,每日躺在火炕上擁被而臥,精神好了時便看些閑書,這一場風雲變幻的大戰事竟似已經無法勾動他的興趣一樣。

    早晨敲鑼殺人時,梁興等人走了出去,他們要去送忠臣一程。

    午前回來時,各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張銓紗帽端正,身上一襲紅袍補服絲毫不亂,身上雖是有傷,畢竟還是腰背挺直。臨刑之前,坦然向北而拜,然後從容受刑,雖然沒有賦詩紀事,但在生死之關這樣的大考驗之下,張銓保持了一個大明文官的氣節和風骨,在觀刑之後,甚至有不少女真人對張銓的表現贊不絕口……就算是野蠻人也知道尊敬該值得尊敬的敵人的。

    “各人心中的感覺想必都不大好。”張瀚看向眾人,眼中還是有掩不住的疲憊,他自穿越以來,一直把身心用在商業上,這一次關山萬里,打交道的人無不是與軍政有關,不光是行程上的疲憊,還有靈魂和心靈上的重壓……到這個時候,他已經毫無疑問的被投身在這個時代之中,與最頂尖的軍國大事息息相關,再難以說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了。

    這些天他躺在床上,看似在消閑看書,其實都是一直在思索著自己下一步的規劃。

    他當然不願再做個純粹的商人了,這幾個月張瀚已經從靈魂深處發生著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的手上也染滿了鮮血,身上的血色更是濃的化不開……蒙古人的,漢人的,女真人的。這個時代,不愧是後世總結出來的兩個矛盾最為突出的時代,一個是階級矛盾,另一個便是所謂的民族矛盾。

    再過十年不到的時間,流民將成為顛覆大明王朝的生力軍,而白山黑水之間的女真人就是最佳的幫手,最終兩個階層合力推翻了大明,女真人伸手摘下了勝利果實,最終把華夏推入三百年的黑暗之中。

    所謂的民族融合就是無休止的屠殺,張瀚眼中不僅有女真人屠殺大明軍人,他們也大量的屠殺漢人平民,居住在赫圖阿拉的這段時間裡,光在邊境就有過千大明百姓遇害,每天都會有不少邊民的首級被送到赫圖阿拉來報功,在額爾德尼的檔案中只有或多或少的數字,在女真人這邊只是或多或少的軍功,但在大明邊民那裡就是父親或兄長被殺害,孩童或老人死於刀下,妻子或母親被擄掠為奴,是一個個家庭的毀滅。

    在未來,會有成千上萬的家庭被淹沒在血色之中。

    如果自己沒有到遼東來,沒有親眼所見,這一切還可推脫與自己無關。可是張瀚已經來過,親眼看過,再和女真人做生意,安心享受自己的富貴,這與漢奸何異?

    他已經繞不過這道關隘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5 14:07
第一百八十六章 推諉


    張瀚道:“大夥兒是不是覺得渾身彆扭,有一種想做什麽的想法,可又不知道怎麽做,或是做什麽是好?”

    朵兒拍掌道:“東主說到我心底裡去了,就是感覺被關在囚籠裡一樣!”

    梁興沉吟著道:“咱們從去年中秋出門,現在已經開了春,這麽久時間過來,看的多了,見的也多了,心思也變了,說句不怕人笑話的話……我感覺自己已經不是個打行的喇虎,也不是普通的商人,但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算什麽人……”

    常威在一邊抿嘴直笑,若是以前他定然是搶先說話的,現在的他卻是沉穩的多,也就剛十六歲的少年,卻是與成年人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這就是你們見多了,看多了,也想的多了。”張瀚微笑道:“自然而然的,心思就不同,想做的事也不同了。”

    李從業和王一魁等人對視一眼,操著南音接口道:“東主說的對,這一番大戰看下來,感覺確有不同……說句東主不愛聽的話,咱們回去後,在下想回到邊軍中效力……”

    “老李你瘋啦?”梁興扭頭道:“東主待咱們不薄,你可要想好!”

    李從業道:“論東主的恩德,我這輩子效力都是該當的,可在遼東看了這麽多,我眼裡全是死掉的弟兄,如果不重新當兵,和韃子痛痛快快的殺幾場,我這心裡著實難受……”

    張瀚看著李從業道:“老李你的想法我完全明白,不過若是你信著我,還是在我手底下做事吧,邊鎮的將門是什麽德性還要我多說,他們要稍微有點能耐這裡也不會打成這副模樣了,可惜了邊軍中的敢死精銳之士,他們死的冤枉啊。”

    眾人都發出感嘆聲……連場的血戰看下來,其實明軍全部是在以少擊多,而且鎧甲兵器戰馬均不如人,將帥又毫無指揮,等於是帶著軍隊上前來送死,這樣的仗要是能打好才是活見鬼。倒是那些普通的小兵,奮勇死戰到底,為這一場場戰事平添了很多光彩。

    張瀚淡淡的道:“那些一個個的小兵,史書上不會有他們的名字,他們的骸骨也要放在這裡經歷風吹雨淋,成為孤魂野鬼不得還鄉……不過在我心裡,他們不比今天死的張銓遜色多少,正是有一個個這些忠勇的將士,我華夏才綿延傳承至今……”

    眾人聞言肅然,大家心裡都有些隱約的想法,但都沒有張瀚說的這般精辟精采。

    朵兒和李從業感慨更深,他們就是最普通的士兵,聽了張瀚的話之後,兩人眼中隱隱泛起淚光。

    若是大明的朝廷和那些邊將,能如張瀚一樣對所有的士兵,大明安能不強,又怎會吃眼前這般的敗仗!

    “總之我們來過了,看過了,也想過了。”張瀚最終總結道:“現在我們可以準備打點行裝,等大戰的餘波過去,我們可以折返回大同了。”

    ……

    楊鎬在初三就接到明確的匯報,西路和北路軍兩軍全軍覆沒,他急檄下令到南路軍,命令李如柏立刻後撤……事實上李如柏原本就沒走出多遠,後金方面對南路的戒備也是最薄弱的一方。

    這也是後來李如柏被朝野攻訐的最明顯的地方,路途不遠,走的最慢,比起路線最艱難最迂回的東路軍還要慢的多,說他心裡沒鬼,誰信?

    崇禎年間李如柏頂不住壓力上吊自殺,說是死於輿論攻擊,其實也應該是祖家等遼西將門進一步崛起所致。

    崇禎年間,李成梁家族的勢力進一步衰落,盡管後來李如楨又任遼東總兵,不過只是一種慣性的延續,遼東最終的大局落到祖家和祖家的親族吳家手中,這些將門用聯姻的辦法建立起了最牢固的同盟,彼此聲氣相連,利益一致,不論是祖家或是李家,還是吳家,不論是哪一家當權,無非就是換一個代表而已。

    在此時的遼東,李如柏的地位還算安穩,只是總兵想來做不下去,接到楊鎬的軍令之後,連後撤也順理成章,對楊鎬而言,西路和北路完蛋了,東路連跑都不好跑,估計也是完了,在此關頭,保留南路一路實力,收羅一些敗兵回來,已經成了他保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一仗敗的如此淒慘,朝廷定然會追究責任,楊鎬在自己書房裡呆了半天,從日中呆到日暮,手中的筆如似有千鈞般重,怎麽也沒有辦法下筆。

    但這樣重要的事情也不能求助於幕僚……行轅衙門已經人心惶惶,楊鎬估計已經有幕僚開始寫信給同鄉好友找別的下家應幕了……師爺多出自浙東,他們彼此互相照應,楊鎬完了,這些師爺是沒有必要給他一起陪綁的。

    天黑之後,只有一個小廝進來點燃了燭火,屋子裡有一些光亮,似乎也有了些活氣。

    屋角還生著銅盆,這幾天倒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楊鎬思緒突然一轉,想到如果依著劉鋌等人所說,到三月中再出兵,戰局會不會有什麽變化?

    楊鎬苦笑起來,現在想什麽都晚了。

    他的頭髮也是亂蓬蓬的,連續兩天兩夜楊鎬幾乎都沒有睡的著覺,他的官是必定當不成了,估計也會下獄,正如萬曆二十年時的情形一樣,只是這一次敗的比壬辰倭亂時還要慘的多,楊鎬沒有什麽把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怎麽會敗的這麽慘……”楊鎬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四路明軍,加起來近十萬戰兵,東虜全族才多少人,四路進兵合擊赫圖阿拉,一舉滅此朝食,想到大軍出師之時,自己雖隱隱有些不安,到底還是親眼看到大軍旌旗飄揚的出戰,心中還是有強烈的自豪感和自信……現在麽,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要緊的還是把我自己摘出去……”楊稿終於打好了底稿,想通了這奏折怎麽寫。

    只能把罪過和錯失推到杜松身上,此人是西路主帥,其實也是主力中的主力,貪功冒進,早於其餘各路趕到戰場,又冒失過河,分兵三處,導致主力被建虜輕鬆吃掉,實乃此次大敗的第一罪人。

    馬林當然也有罪,兵出三岔堡而撫順關外已經交戰,而該鎮不至,比奴眾趁勝北驅,守備不設,致虜襲營,兵眾亦潰。

    寫完這封奏疏,楊鎬叫一個書啟幕僚進來謄寫了,接著給方從哲寫了封告罪的私信,然後便是蒙頭大睡,至於下場如何,已經不是他能左右和努力的了。

    ……

    等楊鎬的奏疏一路攢行趕到京師時,京中仍是一片寧靜。

    北方來的駝駱客和馬隊從德勝門川流不息的湧進城來,南邊的第一批漕船還沒到,但從南至北的船隻還是很多,把通州張家灣一帶的水面給擠滿了,從張家口到西便門的官道有更多的商旅,東便門一帶也有頗多的遼東客商,這兩年遼東並不太平,但也給了客商不小的商機,頗有一些膽大包天的繼續和建奴暗中貿易,仍然可以販來遼東的皮貨,人參和東珠等硬貨也有一些,因為數量變少了,價格反而翻了幾倍,就算這樣,人們仍然趨之若鶩,畢竟這些貨只要買到手,只有加價賣出去,斷沒有砸在手裡的道理。

    流民乞丐似乎還是那麽些人,這兩年天時開始不好,不是地震就是乾旱,要麽就是雪災,四周跑來逃荒乞討的流民很多,但以京師之大,財富之多,這些流民只要一冬天不被凍死,好歹都能混口飯吃,斷然是不會被餓死的。

    到處都是貴人的轎子和行商的騾馬,也有小戶人家出門騎乘著毛驢在大道中間慢慢的走著,到崇文門附近,到處都是官店,豪奴們或坐或站,斜著眼看人,路過的行人不免就要加快幾分腳步,不敢在這種地方多做停留。

    進了內城,沿街酒樓商號不斷,在寒氣猶存的春風裡招牌幌子在不停的晃動著,行人的臉上露出富足和安寧的表情……萬曆末年的大明,商貿發展的很快,特別是開海之後民間十分富裕,雖然北方開始受災,但南方的繁華依舊,而京城中是權貴階層和富裕階層最為集中的地方,能在這裡買下房子安家立戶的人,要麽是京營,要麽是官宦世家,或是行商,種田的百姓是不會在內城安下家來的。

    在街道上也有一些僧道尼姑在行走著,京城中有十幾萬黃冠之流,大戶人家不缺金錢,提前賄賂一下佛祖或是道祖無非是花幾個錢,求個心安最好,是以京中佛寺道觀眾多,也有一些遊方的僧人敲著雲板,在門戶面前化緣乞討。

    從崇文門向前不遠,便是皇城方向所在,皇城門內便不是一般人想進便進,塘馬趕到時正是午後,皇城三三兩兩到處都是剛吃了飯在衙門外走動辦事,或是站著閑聊的人群,時不時的有一頂綠呢大轎經過,裡頭坐著的不是部堂也是侍郎,兩邊的人群趕緊讓開道路,由著大轎通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5 14:17
第一百八十七章 塘報


    兵部外也是一般景象,幾百個人站在大堂外頭,有的是兵部內的吏員或官員,往來辦事,更多的是外來的辦事人員,現在本兵就在後堂接見前來述職的外地武官,一次召見了好幾十個,都是千戶以上的武職官員,要麽是進京述職調動,要麽就是蔭補祖職,原本五軍都督府的份內事也叫兵部搶了來,現在各地的衛所武官在襲職時非得千里迢迢的跑到兵部,高舉手本跪下行禮,然後才能順順當當的把襲職的事給辦下來。

    提塘官就在衙門裡頭,眾目睽睽之下,遼東的塘馬急馳而來,到了門口,塘馬身子一歪,倒是從上頭摔了下來。

    “就是跑累著了。”今日輪值的提塘官出來,看了看情形,皺眉道:“各人讓開,給他通通風,捏捏人中,拍打一下身上,再灌口熱茶,準好。”

    小吏們照著吩咐,立刻忙活起來,拍身子的拍身子,灌熱水的灌熱水,也有心黑手狠的拼了命的掐著人中,這樣忙亂了一小會兒,那個把總身份的塘馬便是醒轉過來,眼皮睜開,立刻炯炯有神,只是眼底深處是掩飾不住的焦慮。

    “怎麽著?”提塘官操著一口官話道:“是不是遼東來的捷報?”

    提塘官自己也知道不是……報大捷不是這樣報法,一隊隊的塘馬背插紅旗奔馳在京城大街上,這樣全城很快都會知道遼東大勝,楊鎬是幾十年的官場老油條了,這一點花活還不至於不知道。

    “咳,不是……”塘馬面色異常的凝重,這時四周已經圍了怕有上百號人,但這事塘馬也知道瞞不住,當下用十分沉痛的口吻道:“二十七日東路兵出師,二十九日西路兵和南路,北路分別出兵,諸路出兵而沒有合擊,被建虜分頭擊破,現在的消息是杜松和王宣等總兵官戰死,馬林總兵官僅以身免,兩個兒子都戰死了,兩路軍近五萬人全軍覆沒,只跑回來很少的人,戰馬軍器是幾乎全丟光了。這一次,算是皇明這幾十年來出兵少有的慘敗了……”

    塘馬的口吻不僅沉重,也是難堪。

    他是遼鎮的老人,年紀雖不大,在軍中已經幾近三十年,壬辰倭亂時他也隨大軍出征,四萬遼鎮兵馬打的十來萬倭寇節節敗退,最後蔚山一役,明軍死傷甚多,估計在萬人以上,當時的經略就是現在的遼東經略楊鎬,不成想,隔了二十多年,又是一場慘敗加在遼鎮頭上,再有去年的撫順關和清河堡的慘敗,這個把總知道,遼鎮算是被打斷了脊樑骨了!

    “怎麽會這樣?”

    “不是說派了四十幾萬大軍,楊鎬也是飽歷戰陣的,怎麽會輸成這樣?”

    “哪有四十幾萬,加民夫也沒有那麽多,攏共十來萬人,還有三萬川陜兵在路上沒有到!”

    “就這樣也不該如此慘敗啊。”

    “怪不得人家說建虜騎射無敵,如當年金國一樣,滿萬不可敵!”

    “誰他娘的說這屁話,以前王杲沒有滿萬?不是被李成梁打得滿地找牙?”

    聽了塘馬的話,四周“轟”的一聲,一旁圍觀的人一下子就是吵嚷起來。

    每個人的臉色都是特別凝重,建虜去年為禍,大明已經太平多年,結果遠在遼東的戰事不利,京師之中居然也驚恐異常,民心異常浮動,甚至有一些籍貫南方的大臣打算南逃,甚至百姓也開始打算離京避難。

    這當然是很荒誕的事情,後來風聲漸平,也沒有幾個人真的離京,可那種驚惶的氣氛很多人卻記憶深刻,現在相隔不到一年,大明在九邊調集的重兵征剿又遭遇如此慘敗,這叫很多人感覺內心無比沈重,所有人都有一種不祥之感。

    一個老書吏原本瞇著眼在衙門口曬太陽,他已經見多了風雨,兵部這裡什麽事沒見過?什麽倭寇,俺答,西南夷,王師天兵一至,統統一鼓蕩平,現在他看著各人的表情,心中情不自禁的慌亂起來,他心中情不自禁的想道:“天哪,天,難道皇明的天,真要塌下來了嗎?”

    ……

    來自遼東的急報第一時間便是送到該到的地方。

    宮中,內閣,兵部,半個時辰不到,幾乎整個皇城都知道遼東有變,王師慘敗,幾萬人的軍隊幾近全軍覆滅,光是總兵就死了好幾個。

    這可不是去年遼東慘敗那樣的消息,李永芳是投降,而且只是一個邊關上的遊擊,張承蔭率部不過一萬來人,輕敵冒進,也只是個聲名不顯的副總兵。

    這一次萬歷調集的兵將幾乎是整個大明聲名最為顯赫的名將,杜松和劉鋌一提起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論名聲,資歷,還有家丁的力量,整個大明也沒有幾家將門比他們強了。況且還有李如柏代表的遼鎮將門力量。

    這樣的征討實力在京師中人看來已經強到逆天,說實話大明打三大征也沒有動員這麽大的力量,結果卻是叫人大跌眼鏡。

    最為緊張的,當然是宮中和內閣。

    方從哲正好還沒有下值回家,接到消息後更是神思不屬,十分緊張。

    他的內閣首輔之位原本就很不穩,此番遼東慘敗更是雪上加霜,方從哲知道外間必定已經有人在密會商議,現在他的當務之急便是看皇帝的心意如何,接下來便是要在各黨之間折衝,設法平息風潮,這其中必定也有利益的讓渡,就算他渡過表面的關隘,日後也很難安然坐在首輔的位子上了。

    在內閣外,明顯能看到一群群的小宦官在來回奔走著,人人臉上都掛著緊張的神采。遼事已經報入宮中,這些太監的嗅覺最為靈敏,人人都知道出了大事,這個當口沒有人敢有一丁點的懈怠,萬一撞在什麽槍口上頭倒了黴,那可真是冤枉透了。

    傍晚時分,一個有品階的御前牌子持著銅拂塵趕到了內閣。

    方從哲心中不安,竟是起身到階前相迎。

    他乾澀著嗓子道:“公公可有旨意?”

    “皇爺只是叫咱家帶句話給方相爺,不算傳旨。”御前牌子微笑著道:“皇爺說,敗了也無甚要緊,重新收拾再派兵便是,錢糧若不足再想法子,要緊的是挑出得力的經略人選才是……方相爺你在這事上要上點心,皇爺也在思謀這事,今天的晚膳都免傳了。”

    方從哲畢恭畢敬的站著聽太監傳話,就算聲明了不是傳旨,他仍然得如臨大賓,其實像這樣聽傳話還不如說是傳旨呢。

    聽完之後,方從哲身子一軟,差點兒癱在椅子裡頭。

    見首輔相爺這般模樣,太監從鼻孔裡笑了一聲,大約是笑方從哲身為首輔居然這麽沉不住氣,實在叫人有些瞧不起。

    “新經略……”方從哲沉吟著,心裡也明白楊鎬完蛋了。

    楊鎬的奏疏裡沒有一句替自己請罪認錯的話,在方從哲看來簡直是荒唐透頂。不論杜松怎麽冒進,馬林怎麽失期,他楊鎬才是真正最終負責的人,將帥協調,分兵合進日期這些事,難道不是他楊鎬的職責,怎麽可以全推到部下身上?

    若是楊鎬切實認罪,方從哲還能設法替他轉圓,好歹能保住性命,現在看來,皇帝隻字不提楊鎬,顯然是心中怒極,楊鎬這人算是死定了。

    至於新經略的人選,方從哲心中還是亂糟糟的,一時半會的根本起不到。

    “公公請上奏皇上,容臣一些時間,慢慢思慮清楚了再上奏。”

    太監笑道:“這也是應該的,從容些兒才好。”

    方從哲這時慢慢定下心來,從這個御前牌子的反應來看,這一次慘敗最少在萬曆那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他心中不覺有些慚愧,向來自詡讀書過萬卷,深明世理通曉人心,處理政務也很順手,在各黨的黨爭中也是如魚得水,現在看來,自己畢竟只是一個書生!大事臨頭,少了靜氣,比起當國四十七年的皇帝來說,這一方面還是差的太遠了。

    方從哲看向太監,說道:“皇上還有別的話嗎?”

    “這倒沒有了。”

    方從哲有些躊躇,他想問問皇帝能不能發內帑出來救急……朝廷實在是沒錢,如果府庫充盈一些,他也不必與本兵一起連發紅旗催促用兵,可是在這種時候,皇帝只要沒有主動提,他這個首輔也不能主動提出來……皇上再淡定也會殺人的,楊鎬的人頭就鐵定保不住,方從哲不想在這個關口冒險。

    “皇上的身子怎樣?”

    按說刺探內宮情形,特別是問皇帝的身體是犯大忌諱的,只是方從哲身份特殊,首輔大學士都不知道皇帝身體如何,萬一有什麽“大變”發生,百官都看首輔,首輔卻是抓瞎,那如何得了?

    十幾年前時,萬曆感覺自己要“大漸”,召見了當時的首輔葉向高,要發內帑賑災,撤回稅監和礦使,結果葉向高擬旨未定,萬曆就叫太監把旨意給搶了回去……萬曆挺了過來,沒事兒了。

    提起皇帝身體,御前牌子臉上有些愁容,看看方從哲,緩緩道:“皇爺最近有些咳喘,入春後比冬天時反而厲害些,胃口也大不如前,比起去年,天顏似乎清減了不少。”

    萬曆這種從小胖到老的人,到了老年胃氣不佳而致消瘦,加上喘咳之徵,這些都不是好消息。方從哲心裡頗覺不安,臉上還是從容的道:“都是些時癥,不礙的,你們小心伺候便是。”

    “這是當然,咱家就是幹這個的。”御前牌子躬一躬身,轉身離去。

    方從哲這才長吁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徹底放鬆了下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1-25 14:26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出行


    天黑之後,方府的門房裡聚集了好幾十人。

    個個都是方翅烏紗,黑緞子面的官靴,紅色或藍色的帶補服的官常服在身,各人又都有貼身的小廝跟著伺候,時不時的添茶續水,或是送上些小食點心……方府可是沒有飯招待客人的,在門房裡候見的也不是什麽大人物……就算有幾個紅袍官兒也是冷曹閑衙門裡出來的,真正有實權的要角大員,這時多半在外客廳或是外書房裡候著,真正得力的心腹人物,早就直接延請到書房裡去了。

    遼東的消息傳來,京師不僅民間震動,官場也是大震。

    原本各黨都有出手彈劾方從哲的打算,後來傍晚從內閣傳出消息,萬曆皇上已經派宦官傳過中旨,對方從哲無一語斥責,相反還是隱隱表示了對方首輔的支持。這樣一弄,彈劾首輔肯定是不成了,憑白樹敵,自己最終還是灰頭土臉。

    驅逐首輔在大明不是頭一回,也不會是最後一回,有成功也有失敗,最要緊的就是發動的時機或是揣摩皇帝的心意。

    有皇帝支持輔臣仍然去職的首輔,皆因鬧到舉朝各派勢力全部反對,首輔就算有皇帝支持也只能黯然離去,也有群臣揣摩出皇帝心思,幾封奏章輕飄飄的就能叫首輔請辭的事例。

    方從哲此時根基尚牢,各黨最終的火力多半是要落在兵部尚書和遼東經略楊鎬的頭上。

    本兵一時攻不倒,楊鎬卻是破鼓人人捶,方從哲也明確表示,楊鎬此回罪過不輕,待新經略上任後,在前方查明實證,到時候再做臨機處置。

    到晚間時,遼東新經略的人選,已經成為各黨之間竟逐的焦點所在了。

    “遼事容易辦的很!”

    門房中的客人多半是陛辭的地方官,臨行前再來求見首輔,也有一些是奉命辦事的中下層官員,手裡有與內閣和首輔相爺相關的政事,然後找個藉口來私邸請見,多少攀個交情。也有是門生弟子,只是關係較為疏遠,這才被安排在門房候見,不過這一類是多半會得見的,方從哲好歹會念點香火情份。

    最多的便是來撞木鐘的求差事的,說大話的中年官員便是其中一個。

    遼東的事傳揚開來,方府的門房客廳中眾官也不免要湊湊熱鬧,聊幾句遼東的事,關心一下時局,盡管眾人多半對遼東之事並不瞭然於胸。

    此人貌不驚人,身材矮小瘦弱,說話時卻偏昂首挺胸,顯示出強烈的自信和過於張揚的傲人神采。

    這樣的人一般心理都較為狹隘記仇,廳中的人和這人不熟,倒也沒有人駁他的回。

    有人認得這人是前翰林庶吉士後又調補戶科給事中的姚宗文,給事中位卑權重,基本上在大明朝堂屬於橫著走的一群,而且將來升官極快,姚宗文卻是性格過於張揚浮誇,不為上官所喜,前兩年其母病逝,姚宗文丁憂返鄉,此時應該是剛剛丁憂完了想回京來復職,不過消息靈通人士知道這人身上毛病多,補缺復職一事遲遲沒有下文,這一次方宗文到首輔府邸來想必是來求復職一事。

    無人趣湊,姚宗文也不以為意,猶自大言道:“遼事應用遼人守遼土,不需朝廷調派大軍,只需選拔得人,多選遼人軍戶中強者充實士伍,將帥用心,經略指揮得宜,東虜不過跳樑小丑耳。”

    有人笑道:“姚大人胸有成竹,果然知兵矣。”

    這人是在譏諷,姚宗文卻坦然道:“吾自幼喜讀兵書,倒也稱得上知兵。若朝廷放吾於遼東,實糧餉,選壯士,實營伍,遼事轉瞬可定。”

    “無知狂生!”在場的人都在心裡下了評判。

    ……

    方從哲在等幾個重要的客人,此前他已經見過楚黨和齊黨的人,兩黨提出來的人選都是同一樣,現在只要等東林黨的人到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新經略的人選在今晚就能定下來,而且多半估計可以叫皇帝覺得稱心。

    這時一個長隨走進來,將門房裡候見人的名帖捧了上去。

    方從哲隨意瞄了幾眼,示意把幾個還算熟悉的門生的帖子留下,叫他們等著候見,其餘的人一起奉還,今晚不再見外客。

    “老爺,”長隨提醒道:“這個姚老爺是給事中。”

    相府的人要學會識別官員的重要性,並且給主人適當的提醒。給事中只是七品或從七品,但運作好了,權勢甚至不在部堂之下。

    “他是來求起復的。”方從哲道:“這人風評不好,裹著幾個人賣直求名,晾著他,以後再說了。”

    “是。”長隨躬身應著,又順口把姚宗文在門房裡說的話說了。

    “用遼人守遼土”,這個口號發揚光大是孫承宗手裡的事,後來被不少人奉為圭臬,其實是一個巨坑,方從哲知道這風聲由來並非無因,其中鬼祟之事甚多,他沒有多加評價,只輕輕說道:“妄人!”

    ……

    距離薩爾滸之役結束已經十余日,八旗上下的興奮和疲乏均是漸漸沉澱了下來。

    赫圖阿拉在表面上又恢復了平靜,各牛錄都分配了不少的戰利品,從明軍輜重裡的糧食到銀兩,再到戰場上的戰利器,衣物,靴子,袍服,當然更多的是鎧甲和兵器,還有大量的戰馬都分發了下去。

    張瀚在八旗各處都是看到一張張喜笑顏開的笑臉,親人受傷或死亡的傷痛已經遠離了這些女真人,剩下的只有獲得戰利品的喜悅之情。

    春色也很明顯,四周放眼可見的蒼山上已經隱隱披上了一層綠色,各處的黑土上都長了一層細細的綠草,原本一片枯寂的山水頓時就加了不少靈秀之色。

    然而張瀚一時不得踏上返程,他的團隊已經焦燥不堪,張瀚本人倒還瞧不出什麽來,只有他最親近的身邊人才知道,張瀚也是十分焦急,恨不得立刻就走。

    暫時不得走的原因是女真人正在威壓科爾沁,去年到三月,大明一直在準備大加征伐,炒花部也蠢蠢欲動,後來不知怎地炒花部平息了對明朝廣寧的覬覦之心,又把壓力加到了科爾沁各部身上。

    為了穩定局面,努爾哈赤又派了楊古利率精騎一千人出塞,給科爾沁更大的壓力,用努爾哈赤親口對張瀚的話就是要確保他的回程安全,壓力不僅是對嫩江科爾沁,也對阿魯科爾沁和內喀爾喀五部。

    張瀚表面上表示感激之意,心中卻也明白,後金這樣的作派是要接近雙方的關係,等於對蒙古人用大喇叭說明雙方的盟好關係,這件事他暫時急不得,只得由著老奴等人安排。

    另外就是女真人已經決心對開原和鐵嶺用兵。

    如果說遼東是大明的肩背,遼鎮和薊鎮一體,防範的是左翼蒙古和女真,歷來是大明九邊防禦體中最要緊的一環,開原和鐵嶺便是遼東一鎮的腹心之地,這兩地是沈陽和遼陽的屏障,特別是開原,只要開原在,清河堡等要隘就有強力的後援,同時北關的葉赫部也可以騰挪轉移,與大明這邊形成犄角互助之勢。

    開原一失,葉赫必定不保,努爾哈赤解決了最後的腹心之患,可以全力向大明用兵,同時打下開原和鐵嶺,等於破壞了沈陽和遼陽北邊的屏障,加上撫順關已經殘破,再奪開、鐵兩地,女真就可以隨時發動對沈陽和遼陽這兩個城池的攻擊了。

    奪得遼、沈,整個遼中和遼東加上遼南全在手中,大明在遼鎮所餘的不過只有遼西一地,而且幾乎無險可守,甚至有一路直退到山海關的危險。

    後金內部在加緊調兵遣將,局面看似平靜,其實暗流湧動,這個當口張瀚要走確實也是添亂,他只能忍下來。

    張瀚一行人從赫圖阿拉一路向東南,經過牛毛寨,抵達阿布達里崗地方。

    劉鋌也是全軍覆沒,只有幾千朝鮮兵活了下來,後來被後金放歸回去。

    等候無趣,張瀚決定一路往南,抵寬甸之後再折返。

    寬甸在後世也是著名的旅遊景點之一,境內七成地形是山林,到了秋天時層林盡染一片金黃,山多奇詭,綿延成片,林地十分茂密,不像南方經過多年開發之後山林幾乎被砍伐一空,就算有林地也是後來種植的,和東北這種純粹天然的叢林完全不能比。

    加上河流瀑布,猶如玉帶般從山地上纏裹而過,令人看之而心曠神怡。

    只是在路過阿布達里崗時,看到山坡到山頂上密密麻麻的明軍屍體時,各人的心境都不是太好。

    劉鋌是中計被伏,後金兵有大量的明軍衣甲,換上之後謊稱杜松部的明軍來援,結果劉鋌中計,明軍陣腳一開始就被衝亂,後來劉鋌死後,幾千浙兵敗屯山上,女真騎兵馳突而上,浙兵崩潰,須臾之間廝殺無餘,張瀚等人看到戰場時還過去沒有多少天,天氣寒冷,屍體幾乎保持著被殺時的狀態,連地上的血跡也還十分明顯,這裡是人蹤罕至的山巒地帶,八旗兵只是剝去了死亡明軍的衣甲,撿走了兵器,屍體就扔在地上沒有過問,已經有一些野獸啃食過的痕跡,在張瀚等人經過時,一群眼睛通紅的野狼正在山崗上嚎叫著,氣不過的常威取了火銃,砰砰打死了好幾隻,最終把狼群給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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