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3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14 09:23
第二百零九章 方陣


    “……大人也好,東主也罷,有錢是一回事,可也不能把錢往水裡砸。大夥應募過來,有的是直接從和裕升的鐵場來,那還好些,知道規矩就是規矩。有一些是從別的鐵場,或是直接從家裡來,恐怕還不大明白規矩是怎麽回事。在這裡,實行的是軍紀,比鐵場的規矩更嚴,不准找小娘,不過你們每日訓練完了也沒有人有力氣去找,更不准賭錢,發現了就打軍棍,多次犯的就只能開革。不敬上官,違抗訓練命令的,軍棍,禁閉,罰勞役,開革。咱們這裡倒是沒有斬刑,畢竟不是邊軍,但說實話規矩比任何地方都嚴,合格留下來的弓手月錢都是一兩八,在遼東這是騎兵的月錢,咱們大同邊軍一個月一兩也就是帳面上,其實根本拿不著,你們吃的好,月錢又高,還不想受管束,不想出力,世間沒有這般便宜的事……”

    孫耀一直不停的說著,大夥背著自己的行囊跟在後頭,張春牛對李守信悄悄道:“孫黑子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呢。”

    “別出聲說話。”

    李守信擺擺手,不接張春牛的話茬。

    張春牛又和別人悄聲說,那人也低聲和他議論起來。

    不遠處又有一個旗隊在往營地裡頭走著,三百多個礦工被分為十個新旗隊,每個旗隊長都是親自來帶人進營區。

    很快走到營區門口,大門很寬,裡頭校場上有不少穿灰袍的漢子喊著號子訓練,有人在跑圈,有人在玩一些古怪的器械,雖然這些礦工不認得,但他們知道是用來鍛煉臂力或腰力的東西,一看就知道原理是什麽。

    也有幾十個灰袍兵趴在地上,兩臂撐著身體上下起伏著,一看就知道很吃力,每個人都大聲叫著,臉上的汗不停的滴在地上。

    還有一些小隊手中拿著兵器,他們在練習用武器廝殺。

    一些人手中拿著形制很漂亮的鳥銃,銃管很光滑,散發著金屬的光澤,銃管也是磨的很平滑,與銃管貼合的很好,鳥銃的形制很漂亮,令人覺得很想拿在手中,有一種掌握力量的感覺。

    整個校場很大,幾乎一眼看不到邊,最少有好幾百人在校場上訓練,各個訓練的地方相隔都很遠,地方綽綽有餘。

    進軍營時,孫耀和守門的弓手交代,一字一板,十分仔細。

    李守信心中嘀咕,知道孫耀說的“規矩嚴”不是假的,他心中越發小心。

    李守信是靈丘縣城人,家裡很窮,他剛年滿二十三歲不久,父親已經過世,還不到五十,母親也不到五十,但背已經駝了,兩手也有嚴重的風濕病,這是長時間替有錢人洗衣服洗出來的毛病。李守信十五歲就進礦山,先打雜,後來力氣夠了就挖鐵礦石,然後做一些鐵爐上的事,張瀚的到來給礦工們帶來了不小的福利,各人的境況明顯變好了,最黑心的韓家倒臺了。這一次招募弓手,一般人不願離家,特別是有家室的,只有與和裕升鐵場有關係的立刻就下了決心。

    李守信離家時,還有鄰居甩閑話,說是月錢一兩八,能三個月拿一回就不錯了。但李守信相信張瀚這個大東主,他感覺張東主不是那種會毀諾的人。

    這時他心裡更有感覺,他自己就是願守規矩的人,性格很方正,他覺得眼前這樣規矩嚴的地方,首先定規矩的人肯定也是和自己一樣的性格,李守信對未來更有信心。

    張春牛卻不一樣,他名字很土,其實也是縣城長大的,有些遊手好閑,不願到礦上吃苦,好在秉性還算好,當兵他很願意,特別是月錢高的兵,只是浮滑的性子一時難改,進了營門後兩眼就溜溜的轉著,四處打量著,還不停的和人悄聲說話。

    這時各個旗隊長叫大家在原地盤腿坐著,各人亂了一會,就在原地坐下,他們在路上練過一些隊列,知道規矩,盡可能的橫豎對直坐好,但根本不可能坐好。

    這時傳來銅哨聲響,孫耀站在隊列前頭,兩手自然背後,兩腿也是稍稍分開,整個人站的如松一般筆直,他向各人道:“各人運氣好,巡檢大人確定今天發餉。”

    張春牛一撇嘴,悄聲道:“這哪是運氣好,應該是故意叫咱們看著。”

    “就你聰明。”李守信無奈的道:“你歇會吧,安心看著。”

    校場上銅哨聲響了一陣,各個軍官都吆喝著自己的部下站隊,拿著兵器和鳥銃的把手中的兵器給架成一起,每個武器堆邊上留著一個弓手做看守。

    李守信這時倒忍不住說話了:“這些兵訓練還不到兩個月吧?怎地站隊又快又好?”

    礦工們其實在組織性和紀律性上是強過農兵的,張瀚正是出於兩個團體能力高低不同的考慮,特意放慢了礦工加入弓手團體的時間。

    這樣在這群礦工們的眼中,眼前的情形才足夠震撼。

    所有的弓手穿著一模一樣的灰袍,只有一些標識很明顯的看的出來是軍官還是普通弓手,每個隊伍前都站著隊官或旗隊長,每個小型方陣前是副百總和百總,兩個司把總還沒有出來,因為根據路上學到的粗淺的常識來看,司把總旗都還沒有打出來。

    只過了一刻鐘不到的時間,張瀚和王長富,梁興兩人一起從營地東南方向的簽押房出來,一隊特勤隊員跟著他們。

    司把總旗和巡檢旗都被打了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看向那邊。

    近千人的目光齊涮涮的看著張瀚。

    眼前的張瀚神態從容,人看上去還是和傳說的一樣,二十不到的清秀小哥模樣,說不上是多俊美的男子,粗粗一看並不怎麽出眾,但如果仔細盯著看,還是能看出來張瀚的與眾不同。

    他的身量很高,去年吃了接近一年的純粹的牛羊肉,每天喝大量的奶,這樣的飲食習慣叫張瀚自己控制,不一定辦的到,但客觀的效果真的很了不得,他的肌肉變的更結實,身上力道更充足,身高也遠超出常人,張瀚沒有量過,但肯定超過了一米八多,在這個時代,是名副其實的大個頭了。

    他的舉手投足都很從容,充滿自信,步伐穩定從容,沒有刻意的走那種官步子,也沒有急沖沖的真像個武將,也沒有畏畏縮縮的那種商人的感覺,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上位者,一個很有儀態和權威的美男子。

    隨著張瀚越走越近,礦工們組成的隊伍也變得嚴肅起來,張春牛幾個廢話多的也停了聲,咽了口唾沫,靜靜看著張瀚和兩個司把總走過來。

    校場中間有一個校閱臺,臺子搭的並不大,四周也沒有儀仗和眾多的旗幟,更沒有鋪著虎皮的銀交椅。

    在當時的軍門或大員召見武將,校閱三軍時,校閱臺會搭的很長,眾多的武將依班次一路排開,軍門旗幟在正中,兩側是各色將旗,然後是各種儀仗,極盡陳設,力求威嚴震懾人心。

    張瀚不需要這些東西,他的校閱臺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木板搭出來的高臺,中間放著幾把椅子,只是灑掃的乾凈而已。

    王長富和梁興兩人沒有登臺,他們下發軍令,值勤的中軍官是一個旗隊長,他下令揮動紅旗,接著各司各局各旗隊應旗,校場上旗幟招展,原本擺開的隊伍在旗幟的指引下慢慢聚集在一起,然後形成了一個大的方陣。

    礦工們感覺眼前的方陣比較古怪,中間的方陣正面是六十人左右,縱深是六列,四周又有四個小型方陣,每個方陣有幾十人,四個角的方陣也有近二百人。

    在到達校閱臺下之後,紅旗擺動,整個方陣完全融為一體,成為一個橫縱都很長的六百人的橫列的大方陣。

    每個人都用立正的姿式站立著,他們頭微微抬起,看著張瀚,兩手自然垂在腰的左右兩側,兩腳並攏,兩腿挺立。

    “稍息。”

    張瀚用滿意地眼神打量著自己的部屬們。

    弓手練的比鏢師還要狠,鏢師在新平堡主要練的是武藝,內務,服從精神,體能,都排在技藝訓練之下。

    特別是鴛鴦陣,小三才陣,兩儀陣,王長富知道的小型陣戰之法幾乎是傾囊傳授給了新平堡的鏢師們。

    事實上也很有用,在幾次小規模的衝突中,王長富教的陣戰之法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現在的弓手也進行分組練習,鴛鴦陣和大三才陣也屬於必練的大陣。

    兩個司把總挑了幾十個有騎術基礎的,開始騎兵配合步陣的訓練。

    有的時候,王長富還把大車加進來,練習一下車陣,新平堡的大車技術是一絕,沒有道理不加以利用。

    但在張瀚的堅持之下,最終合練的大陣還是剛剛擺出來的那個陣列。

    在後世,這個陣法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名稱,稍微看過幾本歷史書或是對十五世紀到十八世紀歐洲戰爭和擴張史的,甚至是玩過幾個有名的戰爭類遊戲的人們,對這個方陣都不會陌生。

    西班牙方陣,十五世紀到十八世紀都橫行一時的強大的冷兵器和熱兵器結合的方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14 09:53
第二百一十章 發餉


    西班牙方陣被法國人用更純熟的步兵方陣和騎兵配合的戰法擊敗,光輝也曾被古斯塔夫的軍事改革給掩蓋。

    但無論如何,這是三百年間由冷熱兵器交替時的最強大的軍事方陣。

    這個方陣的核心不是進攻,而是防守。

    以異常厚實和強大的長矛手組成的方陣類似城墻,邊緣的火槍手和四個角的火槍方陣在長矛方陣組成的城墻般的防禦陣列邊緣和四周輪換射擊,或正面,或側擊,盡情輸出火力,遇到敵襲或騎兵突擊,火槍手利用長矛方陣保護自己。

    在每個方陣的中間或兩翼,視戰場情形擺放大量的火炮。

    這個陣形,是冷熱兵器相交的時代特有的產物,也是西方軍事學領先東方的傑出代表。

    很多騎射無敵論的信徒對這個方陣並不信服,他們認為長矛手缺乏掩護,可能被射的體無完膚。

    對這個問題,張瀚有自己的考慮和想法。

    車陣,大量火炮的火力輸出,完全能使建虜的弓箭被壓制。

    不管怎樣,既然他知道這個成熟的冷熱兵器配合的戰法,他本人又不是戚繼光,沒有辦法操弄戚繼光那個十分複雜的軍事體系,使用什麽方陣和打法來克敵,答案也就十分明顯了。

    聽到張瀚的命令後,中軍官展動紅旗,軍官們下令,士兵們兩手放在背後握著,併攏的兩腳也分開,人叉立開來。

    因為動作太過整齊,在做這個舒緩的動作時,校場上還是發出了整齊的“嘩嘩”聲響。

    “乖乖……”張春牛又忍不住了,低著嗓門道:“他們這還是弓手?我看邊軍也不如他們多了。”

    大同府的人,不曾見過邊軍是何模樣的人大約也很少了,就算是偏僻的鄉村,只要稍微出過幾次門就有很大可能見識到邊軍是何模樣,眼前的這些弓手,打仗怎樣還不知道,但從精氣神到這隊列來說,已經把邊軍甩了一百條街。

    “今日發餉。”張瀚沒有太多的廢話,他近來養成了說話簡捷有力的習慣,甚至平時已經很少說話,只在和親信心腹開會時說話才比較多。

    “威重”,要是培養出來的,怎麽才能“威重如山”,這是一門學問。

    不僅是儀表和風度,或是權力,這些都很重要,還有的就是平時怎麽說話做事。

    他怎麽做事,弓手們只會感覺,沒有辦法直接看到,只有平時的談話風格,會被很多人看在眼裡。

    “寡言慎言”,這是張瀚的一個策略。

    他年齡太小,說多容易錯多,和部下說的多了,容易親昵,關係太近了,會對管理上造成不小的麻煩。

    要想威望,不僅是權力,還要叫人看不透。

    說的少,自然叫人不怎麽容易摸清他的想法或是做事的風格,叫人難以揣摩到他的心思,這樣容易駕馭住部下。

    除了自己最親近的內衛和心腹,張瀚對旁人很少假以辭色。

    當然也不是故意擺架子,他吃穿上很簡樸,也不過份講究禮儀,對人很親和,對部下很體恤,做到這些已經足夠。

    要是見人就嘻嘻哈哈的隨意說笑,想叫人都敬服就難了。

    今日就是有一個簡單的儀式,這也是歷史事件的啟發。

    張瀚說了之後,第一個小隊依次走上高臺。

    “各人拿了餉錢,好好養活家小,不要賭錢,隨意花費了。都是辛苦血汗錢,記得麽?”

    “小人等謝大人,多謝大人教誨。”

    隊官在頭裡,接了張瀚遞給的銀子,然後大聲道:“月餉領了,是誰給咱的銀子來養活家小?”

    “是張大人!”

    “咱該謝誰?”

    “謝張大人!”

    這一次十來人叫的特別大聲,聲若雷鳴,整個校場都聽到了。

    張瀚聽著只是一笑,這個隊官當然是事前安排好的。這一次是第一次發餉,就得把規矩先立好了。

    各人入營的時間是不短,但在前二十天是沒餉的,過了新兵期沒有被淘汰才是正式弓手,滿一個月才有餉,這是事前招募時就談好的條件,沒有人說什麽。

    邊軍還有五兩銀子安家費,不過人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沒有人會想著去拿那個銀子。

    第一個小隊把任務完成的很好,底下王長富和梁興交換了個眼色,彼此微微一笑。

    底下的小隊都按著這規矩,依次上來,也是從張瀚手中接銀子,然後大聲感謝,接著才從另一側下去。

    五十多個小隊,沒有任何一個小隊例外,都是張瀚親手給銀子,然後囑咐幾句,各人接銀子再感謝。

    期間出了個小意外,有個黑漢子突然從小隊裡出來,跪下叫道:“東主,俺是從代州過來的流民,一家老小還住著窩棚,是東主施粥叫俺們一家有飯吃,現在又有銀子領,俺看了都是足紋的成色很好的銀子,俺給你磕頭,回去後就給你立長生牌位。”

    張瀚拿眼瞧瞧梁興幾個,見他們也是一臉愕然,知道這不是安排,他心裡有些感動,伸手拉起這人,笑道:“看來沒領銀子前,長生牌位是不會立的。”

    那漢子瞪眼道:“施粥的大戶多了,都立牌位咱還過不過日子。就是東主你招了俺當這弓手,銀子還這麽多,俺們日子又能重新過起來,這才是大恩。”

    張瀚哈哈大笑,揮手道:“下去,不守軍規,擅離隊列,隊官一會打他軍棍。”

    黑漢子昂然道:“俺出來就預備打軍棍,規矩就是規矩。”

    他又向張瀚謝了一聲,碰碰磕了幾個頭,然後才歸列,跟著隊伍走下去了。

    各人這時都是笑,不過還是沒有哪個老兵敢說話,礦工隊伍裡傳來一陣嗡嗡聲響,哪怕不少人知道是刻意安排的場面,各人的心情還是忍不住振奮了起來。

    “成色足,俺瞧著了。”

    “一個小隊領二十二兩六錢銀子,隊官三兩,弓手一兩八,乖乖,真是給足了銀子啊。”

    “張東主……不,巡檢大人是真有錢人,人家不是要當官,就是氣土匪擾亂商隊才想辦法當了這官,組弓手打土匪,普通的巡檢哪能練起這些兵,弄出這麽大的場面!”

    “這話說的明白,不過說真的,最近聽說土匪鬧事了沒有?”

    “最近沒咋聽說,前幾月鬧騰的厲害。不過,最近流賊和亂兵多,霍州,西鄉縣,有亂兵和原本的桿子勾在一塊,不僅搶大戶,還想著攻州陷府呢。”

    “這世道不會亂吧?”

    “反正他娘的不太平,最近這幾年天時太不好了。”

    萬曆年間,一邊是東南沿海民間的富足,商人和世家大戶賺足了銀子,一邊是中樞疲弱陷於黨爭,北方又是連年天災,光是這幾年,年年乾旱,前年大雪災,十幾個州府受災,無數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去年晉南又是大地震,又是十幾萬人受災,震毀的房屋就超過十萬間。

    這些事如果有一個強有力的中樞,賑災肯定是第一等的大事。

    前宋時就是這樣,一有災朝廷就很重視,賑災施糧,招募男子為軍,給他們收入和改善未來生活的希望。

    明朝最大的失敗就在賑災無力上,若只是小型的天災,就算賑災不利,有小規模的動蕩,時間久了也自然就消化了。

    萬曆末年到天啟年間,小規模的起義已經開始了,但因為受災時間不久,規模不大,始終未成規模。

    崇禎年間,受災時間長了,規模也大了,陜西,山西,河南,受災都很嚴重。

    農民起義終於大規模爆發,但明朝還是不知改悔,賑災上仍然捨不得銀子,甚至變本加厲,因為遼事繼續在北方加派軍餉,最後結果所有人都知道。

    這幾年山西的年成也差,張瀚這裡大捧的銀子發下來,每個人眼中都變得十分熱切。

    “怎樣才能當上隊官?”有人看著隊官拿三兩銀子,眼熱極了。

    三兩銀,吃住在營裡,完全能省下來,一年就能攢夠蓋一套青磚瓦房的小院的錢,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當幾年弓手,可以蓋一套小院,買十幾畝地,一家老小都有了生活下去的產業。

    “俺要留下來。”張春牛也是孝子,他家日子也不是很寬裕,想到自己能賺回大捧銀子時父母的表情,他咬了咬牙齒,一瞬間就變了心態。

    “俺當然會留下來。”李守信兩拳握的很緊。

    半個時辰不到,所有人領完銀子,張瀚嘴也說的乾了,他揮揮手,下令道:“各人繼續原有動作,繼續訓練。”

    “是,大人。”

    這一次所有人都昂首挺胸,不少人在偷眼瞄隊官手裡的銀包,但不妨礙他們大聲的回話。

    張瀚回到簽押房,梁宏已經等了很久。

    最近張瀚主要精力用在這裡,也出行了幾次,巡行了十幾個分店,給部下們提振一下士氣。

    帳局和騾馬行的擴張在山西都差不多到了一個頂點,張瀚決定不再開設分店,也不繼續擴張,保持現有的局面不變。

    並不是他保守,而是自己的力量已經到了一個瓶頸期,沒有大的變局,守好現在的局面就很不錯。

    張瀚自己留在巡檢司這邊,期間只回過一次新平堡,他也給玉娘寫了封信,很簡單的報了次平安,並沒有說更多的話。

    梁宏剛來不久,見張瀚進來,他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15 11:02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叔侄


    “三櫃不要客氣,先坐著。”

    張瀚說一聲,接過蔣奎遞過來的溫茶,一飲而盡。

    他在這裡沒有用丫鬟,更不可能用小廝,張春很得力,現在叫他做打雜的事很可惜,張瀚把張春安排在楊秋身邊當副手,和楊秋學一些經驗。

    苦行僧式的生活方式當然辛苦,但如果一個人心裡有更遠大的誌向,一點兒生活上的不如意根本不算什麽。

    況且張瀚吃穿用度都好,只是生活上享受不足,還算不上是困苦。

    梁宏應了一聲,坐在椅子中看著張瀚。

    張瀚這簽押房的擺設和普通官員的辦事公廳完全不同,就有一張大桌子,對著門口,左右兩側放著兩排椅子,和人說話是坐在桌子後頭,說話的人坐在對面,桌子略高,椅子略低,這樣很容易造成一種緊張的感覺。

    梁宏現在就是,他等於是看著張瀚長大的,但現在他感覺自己的境界完全跟不上了,東主一晃身成了大人,底下的人也越來越多,而且很多有本事的人跟在東主身邊。

    孫敬亭和李慎明都是有功名的人,前者英氣勃發,做事果斷,人也很仁善,後者長袖善舞,精明外露,是石頭裡能擠出油來的厲害角色,這兩位一個已經跟著東主做事,另一個也等於是東主在生意和政治上的盟友兼夥伴,還有一些人和東主有往來,梁宏已經所知不多。他只知道,上到巡撫甚至總督,東主都可以與之打交道,這個層面的事,梁宏感覺自己完全不知道其中的關竅。

    舊日的經驗幾乎無用,梁宏慶幸自己還能管老店的事,想起去年和裕升還差點被清盤,梁宏心中便是一陣感慨。

    “三櫃遠來辛苦了。”張瀚喝了茶,看著梁宏,溫言道:“是帶了七月的帳過來?”

    張瀚近來是外鬆內緊,查察各地分店的情形,另外防著范家,但並不代表他毫無動作。管理各分店的大區分店已經在開設,信的過的和能力出眾的原掌櫃紛紛出任要職,李東學就被調到天城衛城,兩個衛城,幾十個所城和幾百個村鎮形成了一個大的網絡,李東學成了網中間的蜘蛛,任何風吹草動都歸他來處理。

    這麽做的最大好處就是張瀚輕鬆許多,當然他還是要關注每一個分店,但無形之中需要他做的決策還是少了很多,整個生意網絡運作的更加順暢了一些。

    各地大分店的掌櫃隔一段時間就要見張瀚一次,匯報生意上的事,也談一些設想和方向,同時要帶著最高層的機密賬簿,前來接受檢查。

    梁宏笑道:“是帶了帳過來,緊趕慢趕,好歹沒有誤事。”

    “辛苦了。”張瀚道:“近來有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

    “倒是真有。”梁宏臉上露出凝重之色,他道:“韃子那邊的進貨量突然變少很多。這兩個月是淡季不假,但官市已經受到影響,不少小堡的官市已經停了,朝廷有所考量,怕是北虜和東虜勾結在一起,所以官市和撫賞都停了。”

    大明對蒙古已經維持了相當時間的和平,在女真興起後,有不少遼東的文官武將都希圖得到蒙古人的幫助。

    左翼蒙古也確實對女真人抱有敵意,林丹汗在內的很多高層確實敵視女真人。因為相比起來,女真人對他們的威脅更大。

    大明又不會越過長城線,徹底毀滅蒙古,女真人卻是會一直向草原方向擴張,兩者的威脅程度完全不同。

    但不論如何,蒙古和女真都是異族,在遼事不利之後,大明下意識的收縮防線,在收買拉攏蒙古人的同時,各地的馬市和撫賞都在一直縮水。

    幾年之後,崇禎年間蒙古和後金,朝鮮都遭遇極嚴重的自然災害,草原上也嚴重缺糧,蒙古各部哀求大明賣糧。

    崇禎嚴令不准賣糧資敵,違者以通虜罪名處置。

    其實張瀚也覺得封鎖不靠譜,蒙古各部也有自己的利益,大明賣糧給他們,就算他們又賣給女真人也是為了利益,甚至是害怕女真人的逼迫不得不賣,如果明朝和他們繼續互市,蒙古人就會分化,會有相當多的部落不會被綁上女真人的戰車。

    不論崇禎的想法是正確還是錯誤,當時敢違規賣糧給蒙古各部的就只有袁崇煥一人。

    嚴厲的封鎖才會有走私暴利,現在對官市和撫賞已經開始收緊,而這時銷量突然下跌,這情況當然很不正常。

    “我會去查。”張瀚不露聲色的道:“三櫃去歇著吧,遠來辛苦,我看了報表和賬簿之後咱們再談。”

    “是,東主。”

    梁宏還是舊日稱呼,一時沒有改得過口來。

    他起身告辭,出門後看到有人已經抱著大摞的賬簿出來,梁宏心中有數,張瀚當然不會親自細查這些賬,自然是有人會拿走慢慢查。

    梁宏安慰自己這是必然之事,但心裡頭總是有點兒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查帳的房間就在簽押房隔壁,梁宏看到了田季堂,田季堂正好也向門口看過來。

    看到梁宏的目光,田季堂拱了拱手,面無表情的說了聲:“見過三櫃。”

    梁宏點點頭,笑道:“老田你是難得的老帳房,性子又梗直,東主用你來做這個事,實在是安排的很妥當。”

    田季堂心中感動,只是臉還是板著,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妥,勉強擠著笑容道:“多謝三櫃誇贊,在下就知道實心做人做事,不論其它。”

    “嗯。”

    梁宏笑瞇瞇的點了點頭,背手走了。

    到晚間梁興找了幾人替自己老叔接風,酒終人散後梁興問起今日的事,梁宏語氣頗有些不滿的道:“我在和裕升已經十幾年,不想今日叫個剛進來的外人查我的帳,著實有些寒心。”

    “老叔你想錯了。”梁興抹著臉,頭也不回的道:“真真正正是想左了。”

    “咋著?”梁宏冷笑道:“你現在是東主的左膀右臂,替東主說話,老叔算什麽,是不是?”

    梁興放下毛巾,笑著道:“我現在確實在東主跟前,不過這也得謝謝老叔,沒有老叔,我梁興也沒有今天。查帳的事,老叔你不知道東主不光是針對商號吧?我們軍中也有軍憲官,田季堂帶著幾個有天份的每天學查帳,日後軍憲官對營裡的開銷也要查帳本,我和王長富日常的用度開銷都要立帳,東主說,外頭商號的掌櫃貪汙不過是損失了幾個生意人,這營裡卻全是準備打仗的軍人,戰場上沒倒下,卻在營裡為著幾兩銀子倒下來,那可太虧了。為著大家有始有終,東主說平時查的越緊,就是越疼愛大家……”

    說到這裡,梁興也是大笑起來,他搖頭道:“開始聽著真是感覺東主說的是歪理,前幾日查出幾個隊官貪汙鹽菜銀子,當場開革了,哭的那個慘,有兩個是新平堡過來的鏢師,我向東主求情,東主板著臉沒理我,後來出來了我一尋思,東主之前的話說的太他娘的有道理了。”

    梁宏默默聽著,最終點頭道:“我算是看著東主長大的,現在看來,真是比東主差的遠了去了。”

    “可不。”梁興頗感自豪的道:“眼前這一片,不要說去年,就半年前誰又能想的到?”

    “嗯,你能變成今天這樣,我在之前是怎麽也想不到的……”梁宏心裡的那點不悅已經煙消雲散,他開起梁興的玩笑來。

    梁興臉一紅,人坐下來,兩手按在膝前,笑著道:“老叔說這話我不敢駁回!以前是不爭氣,祖產都叫我給敗光了。後來當打行,這行當是提著腦袋混飯吃,不定哪天就死在巷子頭裡,也不敢娶妻成家。現在侄兒已經到如此地位,東主在這裡給我分了一套大院,若是再能娶個妻就算成了家,父母在泉下有知想必也欣慰了……”

    “哈哈,你這小子……拿你爹娘當託詞!”梁宏搖頭大笑,指著梁興道:“不過你有這心田,我心裡是極高興的,若我兄嫂有知,想必也十分安慰。”

    “只是……”梁宏沉吟著道:“你不在新平堡置產,在這裡?”

    “老叔,”梁興道:“咱這裡北邊是新平堡往張家口的官道,相隔幾十里遠,四周是鎮口堡樺門堡,緊鄰大山,南邊是往陽和、天成、鎮虜三個衛城,往南是小五台那些山脈,東南是蔚州往張家口的另外一條官道,東主說這是十分衝要的地方,好幾個省交界的地方,叫啥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新平堡也很要緊,但東主在那邊施展不開,這裡用心經營起來,將來可能不比新平堡差什麽。”

    “這樣也好。”梁宏一聽說沒甚話可說,現在和裕升上下對張瀚都有點迷信般的信任,只要東主下的決定,不管怎樣將來準定能看到最好的結果,這已經幾乎成為所有人的共識。

    “老叔……”梁宏搓著手,一臉憊賴模樣。

    他確實自己沒甚門路,這年頭只要有尊長在,這種事很難自專,連張瀚也是,婚事還是要常氏當家。

    若是娶妾就隨意了,不過梁興不打算先娶妾。

    “倒是有個人選。”梁宏笑道:“這事東主前一陣寫信和我說過,你便不提我也要說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16 10:46
第二百一十二章 搶貨


    梁宏便將張瀚打算把荷花許給梁興的事說了,說到最後,梁宏沉吟著道:“荷花聽說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抄家發賣才當了丫鬟,東主既然許給你,定然也是完壁之身,只是畢竟她現在只是丫鬟,東主說陪嫁會很豐厚,咱們家主母很疼這丫頭……”

    “老叔你想啥呢?”梁興瞪大眼道:“這是東主看的起咱,現在咱們的這地位,說起來全是虛的,都是東主賞的,他家的丫鬟咱能當尋常的丫鬟來看嗎?”

    這事兒張瀚也確實是如梁興說的這般考慮,他的丫鬟當然不能當普通的丫鬟來看,這種聯姻就是上位者對屬下的一種恩結手段,不是普通的婚姻,若是張瀚在此,必定會誇一句梁興大有進步了。

    梁宏嘆道:“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叔是老了,日後就看你們這些後生的了。”

    ……

    “阿成台吉,你這樣的做法叫我十分為難啊。”

    銀錠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盤腿坐著也是一點兒正形沒有,身子一抖一晃的,叫人感覺他隨時可能會倒下來。

    被他質問的阿成卻是端坐著,體態十分鄭重,臉上的神色也是從容淡定。

    這時的阿成當然不會穿著明朝的官袍,上次他護送佩特林出使,在京師耽擱了幾個月,來回花的時間也不少,待他回來時張瀚早就離開土默特部繼續往西了,後來阿成把佩特林送到漠北,由車臣汗那邊接手,他自己才帶著隨員回到部族之中。

    有消息說俄羅斯那邊對大明的貿易商道十分感興趣,沙皇可能會再次派來更正式的使節,這些事阿成不怎麽關心,他感覺這事和蒙古人沒有太大的關係。

    銀錠質問的事阿成倒是十分上心,他對張瀚本人沒有意見,甚至隱隱有些欣賞,但阿成這樣的久在上位的台吉,做事不會從感情的角度出發,而是只出於實利。

    “咱們又不是不和張東主做生意了。”阿成向坐在上首的卜石兔汗欠了欠身,這才回首對銀錠正色道:“咱們草原上的財富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馬匹從小馬養起,培育成戰馬要花費多少精神,羊群和牛群也要費心力照顧,皮毛是辛苦積攢出來,這都是我們蒙古人的財富。我們這些台吉,各有自己的部民,他們把自己辛苦攢出來的東西拿出來,敬獻給我們,他們要的就是茶磚和漢人的糧食,蔬菜,水果,布匹,藥材,這些確實是好東西,咱們自己沒有,以前咱們用搶的,後來合不勒汗覺得搶掠太費事,也不一定搶到多少,還得死傷部眾,這才接受了明國的敕封……”

    銀錠一臉不爽:“阿成台吉,說遠了……”

    “不遠。”阿成還是很從容的道:“我說的意思是咱們和明國才息兵幾年,咱們蒙古人的朋友只能是蒙古人。和張瀚就是這樣,無非就是從利出發,那個范永斗的貨便宜,咱們為什麽不買他的?有便宜的不要,去買貴的,銀錠台吉這是從朋友的角度做事,還是從我們蒙古人部族的利益做事呢?”

    銀錠大怒道:“和張瀚還有和裕升的合作是大汗點頭首肯,若是咱們出爾反爾,蒙古人的信譽還怎麽算?我和張瀚是有私交,我們和明國曾經是敵國,現在我也不是和明國交朋友,只是和張瀚這個人交朋友,我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阿成不理銀錠,對卜石兔欠了欠身,說道:“這事還是大汗拿主意吧。若說不准我與范永斗打交道,那麽我就不買他的貨了。若說各部可以自己處理這樣的事,銀錠台吉和別的台吉當然可以繼續買和裕升的貨,我也能買范家商行的貨,大家各不干涉。”

    卜石兔汗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范永斗最近派人到青城來了,也送給他大批的禮物,十分昂貴,誠意也很足。

    而且范家的人身段放的很低,不像張瀚有了那木兒台吉的支持,對土默特部有點盟友的感覺,況且卜石兔汗知道張瀚一路到遼東,和女真人也會盟了,這樣的人物他感覺不是自己能完全掌握的,不像對范永斗,卜石兔感覺可以控制這個明國商人。

    但張瀚也是在關鍵時刻支持過自己,卜石兔也覺得有點愧疚。

    最關鍵的就是阿成身後有歹囊台吉和素囊台吉,他們也是從范家商行進貨,因為對張瀚的敵意,他們肯定更願意和范永斗合作。

    卜石兔汗終於道:“我雖然是大汗,但也沒有權力禁止各部與商人交易,若是這樣各部恐怕都不會太服氣。銀錠,你向張瀚解釋一下吧。”

    銀錠深深看了卜石兔汗一眼,慢慢站起身來,沈聲道:“背信棄義不是我們蒙古人的做事的規矩,既然大汗這麽說,我亦無話可說,不過我有言在先,張瀚不是那種坐視壞事發生而毫無辦法的人,我怕各位日後免不得還得去求他,到時候可能會很難看!”

    阿成道:“明國只是收縮官市,我看遼東的女真人未必能鬧出多大動靜,可能明國再次集結大兵就會被平息,到時候馬市正常,我看咱們也用不著太看重走私的商道!”

    雙方說話還是平心靜氣,並沒有吵鬧,不過已經形同決裂了。

    卜石兔一臉無奈,身為大汗,其實他根本無力控制各部,原本很強勢的土默特部已經分崩離析,他這個大汗,就是一個大部落的主人,對別的部落根本毫無影響了。

    銀錠起身昂然而出,在他穿鞋的時候阿成出跟著出來,銀錠的從人都有些緊張,銀錠只是一個小台吉,部民才幾百人,阿成是部民過萬人的大台吉,勢力很強,連大汗和素囊那樣的有實力的台吉都要敬阿成幾分。

    若不是有實力的台吉,阿成也不會得到大明的敕封,成為明朝的武官。

    銀錠台吉今天得罪了阿成,他的隨從都感覺很擔心,若是阿成惱羞成怒,銀錠本人還好,他的部民會受到很大的壓力。

    阿成並沒有發怒的跡象,他看著銀錠說道:“今日雖然我們有爭執,但我很欣賞你對信義的堅持。另外,對朋友能守信諾,也能扛住壓力,銀錠,你很不錯。”

    銀錠搖頭道:“現在和我說這些沒用,我本人不會有太大壓力,張瀚又不會怪我。只是你們這樣做,將來肯定會後悔的。”

    阿成嘴角咧出笑容,說道:“你那個好友張瀚我也見過,很尋常的一個明國少年,眾人和你都對他很推崇,我卻真看不出來他的厲害之處。”

    銀錠冷哼一聲,說道:“現在空口說也沒有用,將來你們就知道了!”

    銀錠穿好靴子便走,阿成看著他離開,沒有阻止,他的眼中隱隱有了憂色,銀錠這人看著無賴,其實是個很聰明的青年台吉,他對張瀚這般有信心,那木兒也支持張瀚,大汗也有不小的壓力,阿成感覺自己有可能做錯了。但他沒有改變主意的想法,這件事不僅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也關係到很多部族的利益,特別是素囊已經有所動作,現在就算是後悔也晚了。

    ……

    張子銘店外突然來了一夥蒙古人。

    剛剛入秋不久,草原上已經開始寒氣逼人,這些蒙古人都穿著皮襖子,腰間帶著刀,每個人都是十分兇惡的模樣。

    張子銘的長子就在店堂裡幫忙,近來生意有些不景氣,不過商行還是有不小的利潤,店堂裡有不少商人在看貨,這些蒙古人一衝進來,張子銘的長子趕緊到內堂請了他父親出來。

    “散開,散開,都出去。”

    進店的蒙古人開始驅趕店裡的商人,張子銘認得這些人是素囊台吉的護衛,他趕緊上前道:“各位,我這裡安份做生意,並沒有違背大汗和諸位台吉的法令。”

    這時的蒙古依照的是察哈爾部大汗的大紮薩克治理各自的部落,總體來說是很粗疏的法典,但有好過沒有,對張子銘這樣的漢人來說是一種保護。

    “素囊台吉有令,”一個護衛首領說道:“從今日起各板升地只准賣范家商行的貨物,和裕升的貨物封存了退回去,不准再賣。”

    “這是哪家的道理?”張子銘又驚又怒。

    張子銘知道最近范家在草原上傾銷貨物,當然主要也是糧食和布匹一類的硬通貨,價格上比和裕升要便宜三成,貨色質量都差不多,只是鐵器很少,畢竟和裕升有自己的鐵場,張子銘就靠這一點維持生意。

    那個蒙古衛士也看到店中堆積的鐵器,眼中露出貪婪的目光,喝道:“這些鐵器十分要緊,不能落在漢人手中,全部帶走!”

    在鐵器的事情上張瀚看的很準,鐵器向來是緊俏的硬通貨,朝廷在馬市上也只用撫賞的形式給蒙古人少量鐵鍋,這二百多年來整個漢人區域很少給蒙古人提供鐵器,這導致草原上十分缺鐵,雖然不至於叫牧民們又用骨頭箭矢,但草原上的鎧甲和精鐵兵器嚴重不足,這也是使蒙古各部戰鬥力嚴重下降的原因之一。

    不過張瀚覺得蒙古最大的問題就是信仰黃教和紅教,這導致兇悍的遊牧民族漸漸如羊群一般溫馴,各部的台吉只圖治理部民容易,自己也信仰了黃教,原本政治上就是一團散沙,信教後戰鬥力直線下降,到皇太極收服草原各部,並且裹挾蒙古騎兵南下時,連明軍都發現蒙古人是最好打的,就是一群群騎馬的強盜,順風還能打一打,逆風時非常容易潰敗,一點兒韌性也沒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18 14:32
第二百一十三章 風雨


    對手既然弱了,也就不必墨守成規,況且張瀚原本就是在走私,出售鐵器也就沒什麽了。

    張子銘這樣的合作漢商,在近來就是用鐵器來吸引人。

    “哪家的道理?”那個護衛上前一腳把張子銘踢翻,獰笑著道:“是素囊台吉家的道理,你不服?”

    “服,我服。”張子銘口角流血,人很萎頓,口中軟弱下來。

    “服就好。”護衛們開始裝車,把鐵器全部拉走,順道還帶走了一些別的貨物,滿滿裝了兩大車,得意洋洋的走了。

    出了這事,張子銘只得封店,他知道這些蒙古人的兇悍,如果發現自己還在開店,下次就不會這麽好運了。

    “爹……”張子銘的長子氣的兩眼發紅,又是討厭自己父親的懦弱,又心疼被搶走的貨物,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正是要強的時候,但他剛剛要上前理論時被父親的嚴厲眼神制止,現在他又心疼父親的傷勢,忍不住兩眼滾落下成串的淚珠下來。

    “兒子。”張子銘忍住疼痛,十分嚴肅的道:“我們漢商能在韃子的地界生存下來,靠的是什麽?一是精明,我們比這些韃子聰明的多,我們會經商,會種地,會紡織,他們敵視我們,鄙視我們,又離不開我們,所以我們才能在這樣險惡的地界生存下來。二來就是我們能忍,對兇暴來臨時,不忍不行,硬的牙齒易碎,軟的舌頭卻能跟著人一直終老,這是漢人老祖宗的話,十分有道理,你現在不一定服氣,但再過幾年就知道有道理了。不忍,就是死……誰叫我們棄父母之邦,跑到這野獸成群的地方來了呢。”

    “爹,就算你說的有道理,那這些貨物怎麽辦?”

    “急什麽!”張子銘的神色已經十分篤定,只是傷勢還是有些疼痛,他忍著疼道:“這事明顯不是咱們的錯處,是兩家大商行在韃子這裡鬥法,咱們是受了池魚之殃罷了。我看,張東主他會還擊,只是我不知道他會怎麽做。”

    “我聽說范家也很有錢,也有勢力,現在韃子有不少人支持這個范家,張東主能贏麽?”

    提起張瀚,張子銘的長子心中也是有複雜的感覺,人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已經做出這麽大的事業,他對張瀚有一點嫉妒,更多的是佩服。

    張子銘笑笑,拍了拍兒子的頭,他道:“張東主不是常人,咱們等著瞧熱鬧就好。”

    ……

    梁宏走後又復返,這一次連周逢吉和李遇春也來了。

    李東學和莫宗通等人也奉命而來,孫敬亭,李慎明,也是坐在張瀚的簽押房中。

    軍方只有梁興在場,王長富藉口拉練跑了,他對這些事沒有興趣,也不想聽。

    座中算是張瀚在商業上的中堅部屬,都是最可依靠和信賴的最心腹的部下和知交好友。

    他們齊聚一堂當然不會是閑著沒事……張瀚的事業發展的很快,連李慎明都已經幾乎都在為和裕升奔忙,別的事幾乎不管了,草原上出了大麻煩,李慎明也是十分著緊,趕緊從大同府城趕了過來。

    張瀚手頭有張子銘的信,也有莫宗通這個從青城趕回來的掌櫃,更有銀錠給他的密信,他給眼前的這些人傳閱著。

    “事情很嚴重啊。”李慎明一臉凝重,張瀚的部下不好先出聲,他的地位要超然一些,自然是由他先開口。

    “嗯。”孫敬亭接著道:“這樣下去,咱們的貨物會出的越來越慢,直到范家的貨直接搶走全部的市場。”

    梁宏道:“銀錠是很講義氣,但他的部族和那木兒台吉的部族也不會放著便宜的不買,買咱們價格高的。”

    梁興跟著道:“為什麽咱們的貨比他們貴三成?”

    “很簡單。”張瀚這時接了話,他臉上還帶著微笑,很輕鬆的說道:“因為咱們的純利就是三成,范永斗的利還要比咱們低些,他的鐵器少,不像咱們在鐵器這一塊補充了不少的利潤,所以范永斗的貨就是照本錢賣,可能還虧一些。”

    張瀚說話的時候態度很平靜,並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甚至算得上的是平淡從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為這事很生氣。

    張瀚主要是生自己的氣,他對范永斗太忽視了,可能范家背後還有其它的人,拉攏和腐蝕自己的分店掌櫃只是一個表象,范永斗真正的殺招就是在這裡。

    張瀚能走的關係,范永斗一樣能走,張瀚能備的貨物,范永斗一樣也能備,范永斗現在差的就是在草原上沒有真正的利益共同的盟友,也沒有和遼東接上頭,但這些可以用時間來彌補,如果他這樣一直擠壓掉和裕升的市場,慢慢的就會有台吉真的與范家合作,建立長期的關係,過幾年後范永斗一樣可以派人到遼東聯絡到後金,而張瀚的和裕升在草原上影響變弱,和遼東先期建立的關係就會變得脆弱,被范永斗取代也是遲早的事。

    張瀚感覺牛人畢竟是牛人,范永斗能在明末清初的時候成為晉商首領,這個人果然是不凡,他就象一條毒蛇,躲在暗處死死盯著自己,在張瀚到草原來回的這段時間,范永斗沒有隨意動作,他在盯著張瀚,看張瀚的下一步怎麽走,同時肯定也在做出考量,看看和張瀚鬥下去,搶下這條走私路線是不是真的合算。

    通過對和裕升市場的摸底,可能那些貪汙的掌櫃也給了范家不少的情報,范永斗到這個時候才悍然動作,一下子就打在張瀚最脆弱的地方,打了個一個措手不及。

    梁興陰陰的道:“東主,咱們最強的不是商道,而是養著咱們這一夥人……”

    李慎明眼光閃爍,看看梁興,並沒有出聲。

    孫敬亭看著張瀚,嘴唇張了張,也沒有說話。

    梁興的話太過於赤裸裸,周逢吉和李遇春皺眉,梁宏也是有些不以為然,但沒有人敢出聲說話。

    張瀚手下不僅有梁興這樣明面上的武裝力量,暗地裡還有很多做秘密勾當的狠人,這一點人人都心知肚明,楊秋和王勇等人都很神秘,但他們的存在是毫無疑問的,張瀚的崛起過程中肯定有很多見不得光的勾當,新平堡外的河裡經常浮起的屍體就是明證,當年楊秋和梁興就和張瀚一起殺過人,在座的這些人都知道這些事。

    在外人眼裡,楊秋等人更加的神秘和可怕,有這樣的力量,不拿出來用似乎有些吃虧。

    張瀚沒有立刻做決斷,只說道:“近期要肅清內鬼,把自己家裡的屋子先掃乾凈,對付范永斗的事,我要再想想,需要再慎重一些。”

    周逢吉這時說道:“東主,我賣個老臉,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咱們畢竟是生意人,不是土匪或桿子。”

    旁人都沒有出聲,這話也就是周逢吉敢說。

    張瀚剛剛有些心煩意亂,心裡也有點衝動,他想派王勇帶著外勤的人去暗殺掉范永斗,范家一亂,眼前這些事就解決了。

    這時心裡仿佛有些明悟,看來自己最近把心思用在練兵上太多,遇到事就想簡單粗暴,確實有些昏頭了。

    張瀚向周逢吉笑笑,答說道:“老周叔說的真對,我們畢竟是商人,不是混桿子的。商業上的事,我們就用商業的法子來解決。況且……”

    張瀚轉向李慎明,說道:“范永斗必定會嚴加防範,如果他料不到防著自己被刺殺,他也不夠資格做到現在的基業。”

    李慎明點頭道:“我見過范永斗,那是個精細人,從他這一次動手的時機和反應來看,不可能不防著咱們派人刺殺!”

    梁興此前還是有些蠢蠢欲動,聽了李慎明的話之後,轉為嘆息。

    孫敬亭道:“以我們現在的財力,文瀾是不是考慮和范家打商戰?”

    李慎明道:“咱們的貨只要保本銷售就是比范家的便宜,如果再情願賠一些,恐怕要比范家的貨便宜的多,用這個法子雖然笨,但穩贏不輸。”

    如果是一年前,和裕升說要和范家打大規模的價格戰,恐怕聽到的人嘴巴都笑歪了,沒有人會相信和裕升會有這種能力。

    現在卻是完全不同了。

    騾馬行一天的純利都有一兩千,一個月好幾萬,帳局一個月十幾二十萬,鐵場最近招募的礦工少了,利潤增加,月利可以有兩三萬,還有主店的生意,加起來每月的利潤在二十萬以上是肯定的。

    范家雖然財雄勢大,每月賺的銀子絕對比不上張瀚。

    這也是因為張瀚搶得了先機,把最不賺錢的下等生意變成了最熱門利潤最高的上等生意。現在就算有的大商家想搶這門生意也是來不及了。

    親藩們只能坐而食利,在各地建分店賺這種錢,親藩們玩不來,也沒有必要這麽做。

    這個時候打價格戰,張瀚有現銀收入多的長處,耗的是范家的家底,同時張瀚還有鐵場的優勢,真的打起價格戰來,優勢很大。

    “先散了。”張瀚起身道:“自己先不要亂,怎麽還擊,容我再仔細想想。”

    “當然,”李慎明起身道:“這是大事,要仔細思量。不過,要快,我好和上頭的人做交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18 15:27
第二百一十四章 帶走


    楊秋轉天趕到了,他的臉色有些陰沉,人們都有些畏懼他,就算是一直跟著他的手下也是一樣,在楊秋身邊久了都感覺這個人城府很深,人很陰森。時間久了,就算楊秋自己有什麽高興的事也是眼前這般臉色,沒有什麽變化。

    初秋的山西早晨已經很冷,路邊的野草已經枯了不少,早晨露珠也很重,人們呼吸時感覺空氣很清洌,就算覺沒有睡足,在這樣的天氣裡趕了一陣子的路,每個人都清醒過來。

    馬匹都跑熱了,人身上卻是很冷,楊秋冷眼看著眼前綿延成片的營房,排成縱隊的弓手們從營房裡不停的集結起來,然後按著小隊到旗隊,各個局的集結起來,然後統一在大校場上跑圈。

    弓手們還喊著口號,跑步的聲勢變得越來越大。

    “進去。”

    楊秋沒有說什麽,這裡的情形越來越叫人感覺震撼,從此前的李家莊到河邊的荒蕪地帶,到現在已經儼然成了一個大的集鎮,一切只不過是兩個多月時間發生的事。

    兩個來月,在很多地方根本不會有任何的變化,甚至就算是兩年也不會有什麽變化。

    只有在張瀚手下不停的發生著類似的奇跡,楊秋不會這麽說,但他也情不自禁的會這樣想。

    到了營門處,照例會有弓手上來盤查,雙方彼此對視著。

    弓手知道這群人是內衛司的人,比起特勤來這個部門要神秘的多,內衛的人也冷冷看著弓手,在他們看來自己的資格要老的多,如果不是跟著楊秋轉到另外一邊,現在他們也會在營裡當著武官,這些弓手就是自己的部下。

    守門的弓手也有些忌憚這些氣息陰森森的人,他們的眼神並不怎麽暴戾,叫人的感覺是十分冷漠淡然,眸子看人時似乎不是在看活物,任何人在他們面前都難免緊張。

    很快放人的命令過來,守門的弓手忙不迭的打開營門,放著這一群兇神過去。

    張瀚剛跑完圈,他早晨會和弓手們一起跑圈,楊秋過來時,張瀚正在拿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胸前的衣襟也濕了不少。

    楊秋關切的道:“大人還是換套乾衣袍,小心著涼。”

    張瀚微笑道:“不妨事,你急著趕來,是不是有要緊的事情?”

    楊秋臉上露出凝重之色,他緩緩說道:“大人,咱們歪打正著,大梁山到小五台一帶,最近土匪多如牛毛。普通的土匪咱們不必放在心上,從各地調幾百鏢師,土匪就來幾千也不怕。要緊的是我收到風聲,最近的土匪裡加入了不少從遼東敗逃回來的邊軍。這些逃跑的邊軍兇狠異常,殺人越貨時根本不留餘地,有他們加入在土匪群中,土匪的實力增加很多,他們甚至可能會攻打州縣!”

    張瀚道:“攻打州縣和我們沒有關係,我就一個宗旨,土匪不要到天成衛和新平堡樺門堡到張家口這裡搞事,不要威脅我靈丘的鐵場,不能碰我張瀚的商隊!”

    楊秋道:“我會向土匪放風,誰惹我們,誰就是找死。”

    “嗯。”張瀚點點頭,說道:“這個情報很要緊,內衛司近來有進步了。”

    楊秋抱拳道:“多謝東主誇獎。”

    楊秋有時候會以東主稱呼張瀚,感覺上會更親熱一些。

    “你別走了。”張瀚微微一笑,說道:“留下來看場好戲。”

    “小人當然遵命,樂得休息。”楊秋道:“東主賞給我的院子,我還一回沒撈著住過,這一回正好去住著看看。”

    “叫你部下好生效力。”張瀚道:“溫忠瀚,楊泗孫他們,我就不再見他們了。和他們說,好生做,將來銀子會有,大院子和美嬌妻都會有。”

    “是!”

    楊秋見張瀚沒有繼續說話,行了個軍禮退出去。

    走到大門口不遠,正好見梁興過來,楊秋站著等著,待梁興走近些,楊秋一臉羨慕的道:“聽說東主給你個媳婦?”

    梁興呵呵一樂,說道:“沒錯。東主認了她當義妹,咱現在也算是東主的親戚。”

    “狗日的運道真好。”楊秋臉上難得露出生動的表情,當然這一次不是笑,他著實有些氣憤。

    一樣的都是打行無賴出身,媳婦難娶,兩人年紀都大了,就算是現在有了些身份,想娶正經的大戶人家的清白女兒也是難,說個村婦一類的他們又不樂意,梁興倒是好,荷花雖是丫鬟,但身份這麽一變,加上還是大戶出身,也沒受過什麽苦楚,最關鍵的還是和東主攀上了私人關係,梁興這一次算是撿著了。

    “我得空和東主說說,看看後宅有沒有合適的,再給你說一個。”

    “有心。”楊秋拱手道:“不過可別說話不算數。”

    “放你娘的屁。”梁興笑罵一句,急匆匆的進去了。

    他也沒打聽楊秋為什麽事過來,現在彼此都位高權重,部門不同,就算私交再好,有些事也要避諱了。

    ……

    陳懷禮吃罷了晚飯,手裡拿著銀製的牙籤,悠閑剔牙。

    最近沒啥風聲了,上頭派了人來查過帳,一切正常,並沒有挑出什麽毛病來。田季堂被張瀚調到巡檢司時,陳懷禮還有些吃驚和害怕,一晃這麽多天過來也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他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今晚他沒有回自己的住處去睡,他在城裡又私下買了個小院子,因為風聲太緊沒有告訴任何人,又新納了一房小妾,是一個曾經半紅不紅的妓女從了良,這個婦人他感覺不好帶到內宅,用在這隱秘的院落安置正好。

    “爺回來了。”

    名叫小紅的小妾迎上來,因為在屋子裡,小紅只是短打扮,陳懷禮的眼光變的很貪婪,在小紅柔軟纖細的腰肢上掃視著,這個女人臀部很緊翹,腰很有力,叫陳懷禮得到了不小的快樂。

    小紅過來接了陳懷禮的衣袍,放在擱衣架上,又打來水叫他洗臉,洗了臉又是溫茶奉上,一切都有條不紊,叫陳懷禮感覺十分舒適,是一種皇帝般的享受。

    陳懷禮喝著茶沉思:“都說要清廉自守,東主給的銀子也不少,不過若不是我人很機靈,和常進寶幾個聯手在價格上做手腳,多撈了那麽多銀子,現在哪有這麽幾幢院子住,又怎麽會叫眼前這種女人心悅臣服的服侍我?”

    這麽一想,他更堅定決心,只要帳面上弄的乾凈,叫上頭查不出來,日後該拿的錢還是得拿,不然的話要窮死。

    他心中一陣悠然,想起自己一年前還是個跑腿的大夥計,一年也攢不下三兩銀子,今天的晚飯是幾個東主請客,中八珍的席面,加上寫條子叫琴妓的銀子,花費的銀子他以前一年也攢不下來,人生際遇如此,真是如夢如幻。

    “爺,今天外頭有幾個男子轉悠。”小紅站在陳懷禮下首,很隨意的道:“聽人說他們是來尋親來著。”

    “啊?”陳懷禮一驚,感覺心口一緊,趕緊放了手中蓋碗,問道:“是什麽樣的漢子?”

    “嗯……”小紅面露思索之色,她有些弄不明白,陳懷禮是個商號掌櫃,而且是大商號的分店掌櫃,做的是正當生意,不知道平時為什麽這般緊張,每天過來,都會問四周有沒有生臉的男子出現,小紅每日無事都會關注這些,其實她不怎麽把這事放在心上。

    “快說!”陳懷禮跺足大怒,神色無比緊張。

    “都是普通人啊,沒啥特別的。”

    “有沒有臉上神色很陰冷,看著就不像善人的那種?”

    “真沒有。”小紅楚楚可憐的道:“爺,我盯著看來著,他們打扮尋常,人也尋常,走在街上沒有人會多看幾眼。”

    “啊,啊,那就好。”

    陳懷禮喘了口大氣,撫著胸口,感覺像溺水的人又重新可以呼吸,一種無與倫比的輕鬆感覺浮上心頭。

    這時他才明白自己剛剛的想頭是多麽錯誤,這些宅邸,女人,其實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安心過太平日子,這一刻,他無比後悔。

    外間傳來幾聲狗吠聲,陳懷禮騰的站起身來。

    幾個穿灰袍的漢子出現在門前,他們的神色都很輕鬆,甚至臉色都算是很平和,打頭的還帶著笑意。

    小紅還有些懵懂,她先驚叫一聲,接著道:“就是這幾個人……你們好大膽子,怎麽敢擅入民宅,我要叫人報官……”

    小紅的話沒有來的及說完,一個漢子跨上前一步,兩手上前,一手橫抱,一手捂在小紅嘴上,懷中婦人拼命掙扎起來。

    陳懷禮還是呆呆的,他認得打頭的漢子是王勇,也是楊秋的直屬部下。他隱隱知道,最近東主把楊秋的部下正式成立一個叫內衛司的部門,有一些最陰狠的人手被調集到一起,眼前這些人,都是楊秋部下中最狠手的一批人。

    這時陳懷禮想起新平堡外河裡經常泛起來的浮屍,他感覺無比後悔。

    懷著萬一的希望,陳懷禮問道:“王勇,你們這是幹什麽?我們主店和你們鏢行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陳懷禮,”王勇道:“不是我說你,東主是何等樣人,他的手腕豈能容你們這些人在背地裡拆他的臺?我們來幹什麽,你真的不知道。”

    陳懷禮心一橫,說道:“我真不知道,我問心無愧……”

    一個漢子上前一步,罵道:“狗日的還嘴硬,你有鏡子沒有,看看你現在是什麽德性,又是什麽臉色。”

    “我要見東主。”陳懷禮道:“有些事要和東主當面解釋。”

    “這倒是有機會。”王勇使了個眼色,小紅還在那邊拼命掙扎,嗚咽有聲,那個擒住她的漢子得了指令,另一手搭在她腦後,捂住嘴的手開始一起發力,兩手一擰,陳懷禮看著小紅的脖子被完全擰向另外一邊,頓時沒了動靜,兩眼瞪的老大,舌頭也伸了出來。

    “啊……”陳懷禮驚叫一聲,昏了過去。

    “這點膽子,還敢在東主手下偷食吃。”王勇呸了一聲,吩咐人道:“麻袋裝上,!”——

    今天這章略大啊,斷了就不好看了,多發點字數。

    另,妓女是屏避詞也就算了,不要毒害了看咱書的小學生……話說有嗎?

    條子也是屏避詞我真是日了狗了,萬一我要寫某某給某某寫張條子,怎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21 09:42
第二百一十五章 處置


    陳懷禮醒了睡,睡了醒,他知道自己被關在馬車裡頭,嘴裡又塞了布,手腳也被繩綁了起來,隨著馬車一路顛簸,他感覺車是一路向南行。

    馬車在路上走了兩天多,陳懷禮感覺自己無比煎熬,在車上被捆著,又顛的厲害,只有吃飯和放茅時才鬆開,他請求捆的鬆些,沒有人理他,兩天過後,他的手腕和腳脖子都被繩磨破了,在車廂板上流了不少血。

    人整個也萎頓了,只有思緒一直不停,他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是怎樣,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以前還有點傳聞的感覺,直到小紅死在自己眼前,陳懷禮才知道傳聞果然不虛。

    “下來。”

    顛簸終於停了,陳懷禮感覺眼前一陣明亮,他昏昏沉沉的以為還是白天,接著才意會到是火把的亮光。

    下車後陳懷禮才發覺四周有不少人,一排排的人打著火把站在四周,影影綽綽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有人取了他口中塞的物事,陳懷禮一激靈,剛想叫喊,猛然一下子就看到張瀚正在和常進寶說話,常進寶的口中也塞了東西,兩臂被反綁著,一臉的死灰色,跟死人差不了多少的臉色。

    陳懷禮還想著能叫常進寶在東主面前替自己說情,現在樣的場景,他頓時心如死灰。

    常進寶旁邊有個分店掌櫃還是不服氣,掙扎著和張瀚說著什麽,直到嘴又被人堵上了,然後按跪在地上,他掙著不想跪,被一個灰袍漢子拿著鐵骨朵砸在膝蓋上,所有人都聽到清脆的骨頭脆掉的聲響,砰砰兩聲,接著常進寶像一灘爛泥一樣趴在地上。

    砸腿的漢子沒有停手,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相準位置後,猛地戳在那個掌櫃的脖間,一刀猛然戳下去後,拔出來,旁邊的人趕緊讓開,鮮血噴的一人多高,只眨眼功夫,血一直狂湧著,很快那人就像放空了氣的皮球,人明顯死了。

    那人又將刀放在死去的掌櫃的脖子上,似乎是相準了骨節,然後用手按下去,接著用腳踩,很快刀身入肉,切到骨頭,然後那人扳著頭顱往後一掰,又是哢嚓一聲,人頭被斬了下來。

    陳懷禮感覺自己渾身都冰冷,他以為自己也會有機會和東主說話,為什麽就有人直接過來殺他,幾天幾夜帶到這裡,一句話不說就動手,陳懷禮感覺自己在做一個沒有醒的惡夢,他扭頭看向張瀚那邊,感覺和東主求情是唯一的生路,但他怎麽也沒找到,接著他個灰袍漢子拿著刀向自己這邊走過來,他感覺不妙,拼命掙扎著身子,不過被人按住了,接著他感覺脖間一痛,也是被刀戳到脖頸,他自己的鮮血噴泉一樣湧出來,他拼命叫喊,其實只發出了呃呃的聲響,前後不到兩分鐘時間,陳懷禮便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首。

    張瀚身邊只有很少的人,這一次是外勤動手,內衛司是配合,情報內衛司負責,逮人的也有內衛行動組的人,但殺人的便全部是外勤的人。

    張瀚要把外勤打造成一把鋼刀,用著合心稱手,膽小的不敢殺人的便不要了。

    楊秋的名聲在外,其實一年多時間也沒殺過幾人,此前的內衛型的鏢師是庫和防範內部叛徒為主,現在這也是內衛司的主要職責,另外就是對外的情報組已經鋪開了,真正行動和動手殺人都是外勤的人。

    孫敬亭和李慎明都站在張瀚兩邊,孫敬亭眼中有些憐憫之色,但神色還是正常,李慎明的臉上有些呆滯和緊張之色,他只是一個商人兼舉子,不像孫敬亭這些年在東山會也做了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大人,”過一陣王勇走上前來,行了軍禮說道:“奉命逮捕來的人犯有二十七人,有分店掌櫃和副掌櫃,也有大夥計,還有兩個帳局的鏢師,私偷押送的銀兩,奉命將這些人全部斬殺完畢。”

    “嗯。”張瀚點頭道:“大家辛苦,把屍體都處理了吧。”

    “是。”

    王勇答應一聲,接著便是帶人把一具具屍體搬抬到馬車上。

    四周圍觀的人沒有出聲,只有抬那兩個鏢師時,有不少人竊竊私語。

    在這裡的多半是軍中的軍官,商行的人一個也沒有叫過來,張瀚不打算用殺雞駭猴辦法來恐嚇自己商號裡的部屬,外圍的人是信的過的弓手軍官,奉命來做警備。對他們來說,死了兩個昔日的同伴給他們不小的心理衝擊,很多人感覺這兩個人死的太不值。

    “我們回簽押房說話。”張瀚先向孫敬亭和李慎明說一聲,接著扭頭對常威道:“你剛剛也看到了,你得回新平堡一趟,向二舅解釋一下五堂舅的事。另外和家裡說一聲,我這裡太忙,中秋節我也不回去了。”

    常威苦笑著答應,他剛到這裡不久,張瀚給他的差事就是跟著各個管事的人學習,誰有事跟著誰,常威知道這是表哥倚重自己,算是拿自己當左右手在栽培,所以學的也十分用心,張瀚這裡,對常威也更加倚重。

    不料才隔這麽些天,常威就得跑回去,還辦的是一樁苦差事。

    常進寶是族親,但還沒有出五服,是“大功親”,若是以前聽說張瀚殺了族弟,常進全不知會怎麽生氣,現在他已經明白自己商行的人給和裕升添了不少麻煩,其中常進寶的作用很壞,常威估計父親也不會如何,不過不高興也是肯定的事情。

    李慎明瀚一眼,眼前張瀚還是一臉平靜,剛剛下令殺了二十多人,還有自己的“五舅”,而且神色平淡,李慎明心中對張瀚的印象又是一變。

    三人回房坐下,張瀚叫蔣奎沏茶上來,等各人舒緩一下緊張的心理。

    半晌過後,李慎明向張瀚道:“文瀾叫我們來,是不是對北虜的事情已經有了決斷。”

    “對。”張瀚點頭道:“范家的事,我已經考慮清楚了。”

    “是不是要和他們做過一場?”

    “彼此爭鬥是難免的事情。”張瀚道:“不過用價格手段來競爭傾銷,我想問孝徵兄和遵路兄,這樣做法,哪家得利最大?”

    “當然是北虜。”孫敬亭皺眉道:“老實說,我就是因此而心中不願意做這樣的事。如果傾銷的話,我們的鐵器就不能控制發售,大量的熟鐵進入草原,再到遼東,老實說後果可能會很嚴重……我知道文瀾說的遼東有自己的鐵場,並不太缺鐵,但鐵器畢竟是軍國之重,大量的好鐵到敵人手中,並不是件好事。”

    靈丘鐵場的鐵用的融煉法雜質較一般的鐵場出鐵要少的多,中國的鐵資源並不缺乏,但在鍛打之後一般都比較脆,而且很多古法都失傳,明朝這時的鎧甲和兵器的水準其實還不如唐宋,主要還是因為中國的鐵礦石含雜質太多,靈丘鐵場的出產已經漸漸被北方市場接受,認可其價值只在閩鐵之下,如果拿鐵器往草原上傾銷,一則資敵,二來實在是很不划算。

    “對了。”孫敬亭又道:“文瀾你數月前拿重金獎賞工匠,同時在鐵場也宣布此事,那個韓老六你還記得不?他想起一個法子可以更進一步的提高熟鐵的質量,煉精鐵和煉鋼都容易的多了。”

    “成功沒有?”張瀚對這種事很是關注,身子猛然向前傾了一下。

    “還不知道。”孫敬亭道:“我走的時候韓老六才帶著人試驗,我留了話,若是成功了,叫他們早些派人告訴我一下。”

    張瀚道:“我派塘馬過去吧。”

    張瀚在弓手營裡也開始選練騎兵隊伍,初步是決定把一個騎兵旗隊放在朵兒的那個局裡,沒有人比朵兒更適合成為騎兵軍官,戰馬有的是,大同這裡缺什麽也不缺馬,特別是張瀚這樣可以和土默特大汗直接打交道的大商家,多買些戰馬是很容易的事。

    騎兵旗隊已經成立,並且開始訓練,現在主要是練習騎術為主,兼任塘馬,多跑些路,對這些騎兵也大有好處。

    孫敬亭點頭道:“也好,這樣更快些。”

    張瀚轉向李慎明道:“遵路兄,最近的事你同上面的人打過招呼沒有?”

    “文巡撫那裡是我和孔至之親自去,只是閑談,巡撫和總督在這事上涉及不深,要緊的是他們手下的那些幕僚,書辦,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李慎明喝口茶,接著道:“麻總爺那裡話很好說,底下的人我也鎮的住,鄭國使想必是文瀾你親自打過招呼了,還有如同賴參將這樣的,想必也惹不出大亂子來。總體來說,各方都是等著咱們和范家決出勝負來再說。”

    張瀚笑道:“這已經好多了。若是一年前,我算哪根蔥?不用說人家也會直接選支持范家。”

    李慎明哈哈一笑,說道:“文瀾這話說的很對,什麽叫時過境遷,這就是了。”

    孫敬亭也道:“若論崛起之快,發展之速,統山西省的大商家,無有一家能比的上文瀾主持的和裕升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21 10:26
第二百一十六章 巡看


    張瀚這時反謙虛道:“我這是父祖餘蔭,上來便是有不小的底子,若是白手興家,現在還真不知道在哪裡。”

    “閑白收起。”李慎明道:“你總不是叫我們跑來看你殺人,說這些沒用的話。”

    “嗯。”張瀚鄭重道:“我已經決定了,不與范家打價格戰,這樣只能是兩家皆損,最終是北虜得利。我要想挽回損失,非得鬥跨范家,然後再緩緩提價挽回損失,若是再出來個攪局的,我怎麽辦?”

    李慎明和孫敬亭都露出沉思之色,張瀚說的很有道理,壓價互拼是一把雙刃劍,就算鬥贏了結果也是差強人意。

    一直低價傾銷,就算鬥跨范家,提價又豈是容易的事情?

    “那你的打算是什麽?”

    李慎明已經被說服,他反問起張瀚來。

    “很簡單,”張瀚道:“他賣,我買。”

    “嗯?”

    這一下,眼前這兩人都面露困惑之色。

    “我叫銀錠買,張子銘也買,再派莫宗通到草原上去買,范家出多少,我買多少。北虜當然也買,可是我的人也大量買,范永斗有多少存貨我便買多少,另外,在大同和全山西,我要加大買糧和雜貨的力度,把物價炒高。”張瀚面露冷笑,冷冷道:“我要看范家有多少家底,經得住這樣折騰。”

    孫敬亭和李慎明還是不解,張瀚又解釋道:“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不是我一個人和范永斗打擂臺,有北虜幫我買,炒高物價,這邊也是有商家看出風色來和我一起炒,對大家都是有利可圖的事。這樣短期之內,范永斗就不得不提高賣價,不然他絕頂不住。他的底價一提,對咱們就沒有了價格優勢,我再慢慢降價出貨,賠死他,擠死他!”

    孫敬亭還在沉思,李慎明已經擊掌,稱贊道:“妙極,妙極,這般絕妙的主意,真不知道文瀾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張瀚笑而不語。

    孫敬亭這時也想明白,笑道:“在買貨的同時,咱們是不是要減少出貨量,這樣獲利更大一些?”

    “對嘍。”張瀚道:“短期內,甚至是他賣,我不賣。待他頂不住了,我的存貨底價可要比他便宜的多,那時候再賣,他虧的更厲害。”

    “要緊還是得準備大量的現銀。”李慎明警告道:“文瀾你上哪兒準備這麽多銀子?”

    “也有辦法。”張瀚道:“帳局可以代存銀子,給利息,存的時間越久,利息越高。商家做買賣,有的人是銀用銀子,這邊存了,那邊就取。有的也是提前籌備,可能要幾個月時間才需用銀,存帳局,用著方便,還能得利,以我和裕升的底氣和實力,加上這麽久的信譽,吸納大批銀兩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大明的金融體系其實就是典當行和錢莊,銀號來組成,錢莊和銀號其實就是提供整銀換零,金錢換銅錢的服務,也有塌鋪提供囤積保管貨物的服務,典當行便是提供抵押借貸,這些行當都是暴利,掌握在親藩勛貴和大士族的手中,尋常背景的人根本不能涉足這些行業,很容易被大魚吃小魚般吃掉。

    張瀚的背景實力倒是夠了,帳房原本就吸納了不少現銀,只是目前都是存放周期很短,如果按張瀚現在的辦法來做,倒是極有可能成功。

    李慎明一拍掌,說道:“幹了。若是帳局能吸引到大量存銀,咱們穩贏不輸了。”

    孫敬亭道:“那我趕回靈丘去,文瀾在那邊建了個會,與會的都是靈丘的大商家,他們也要周轉買賣,銀子存在家裡或是放在別處還不如放在和裕升,至少我們東山會買煤炭和其它物品的銀子,可以適當的早存兩三個月,能賺利息,大家都不會反對。”

    張瀚點頭道:“孝徵辛苦一趟吧,還有,遵路兄到太原等地幫我放些風聲,我本人近來事情很多,便是天成衛一帶也不及空去,那邊的商會也有各地的大商家,各處有人帶頭,事情就好辦的多。”

    眼前兩人都答應下來,張瀚心中稍稍放心,帳局這樣吸納現銀,提供存單和利息,作用已經近於後來的山西票號和錢莊,和現代銀行業當然還差的遠,不過也是一個不錯的開端。

    這事做成了,不光是一個和范永斗打擂臺的勝負問題,等於是張瀚可以順利的吸收周邊好幾個省的民間財力,比大明朝廷還狠的多。

    要緊的還是和裕升的形象和實力,實力越強,形象越佳,吸納的銀兩便是越多。

    這年頭的人其實沒有太多的安全保障,此前有土匪,往後有流賊,更糟糕的就是官府和大戶,銀子都得收在地窖底下才能稍微放心,後來的山西富商更是把銀子熔鑄成大塊的,土匪來了搬都搬不走。

    這是一個笨法子,可當時的人再聰明也想不到好辦法了,不是大家不想搞銀行,其實中國的金融業也一直在發展,人也聰明,關鍵還是官本位下沒有保護商人的傳統和規矩,也就沒有強勢的商家可以叫大家放心存銀子。

    如果張瀚能做到了,這是一個開歷史先河的大事情。

    ……

    入了秋,終於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

    雨點窸窸窣窣的下在地面上,乾涸的土地漸漸浸潤了一些,但久旱之後,些微的小雨抵不得什麽大用,很多地方地面還是很乾燥,雨水只是打濕了土地的表皮。

    “今年的年成還是不好啊。”李祥符和李東學站在張瀚身邊,兩人手撐著傘,李祥符先說了一句,接著又道:“還好修了水車!”

    張瀚沒有打傘,他披著弓手們的制式油衣,這衣服是在附近好多處衛城和大同府城訂做的,皮製加上特殊的手法油浸,雨水淋不透。

    各人繼續沿著河走,近來接連下了幾場小雨,又是漲水季節,眼前這條小河如玉帶一般,從上游蜿蜒流淌而下,河邊的青草很多,河中的水草長的很高,在輕風的吹拂下不停的搖晃著,天比較悶,河水和草根深處時不時的傳來撲騰一聲的響動,眾人眼前就可以看到有魚跳出水中,又重重的砸落下去。

    李祥符笑道:“今天看到軍需官帶了不少人去魚塘,估摸晌午弓手們吃魚,要不咱們也派人去撈一點?”

    李東學搖頭道:“現在魚不太肥,咱們還是年底再說吧。”

    李祥符訕訕道:“也好。”

    農莊和軍營大規模的工程已經都差不多結束,李祥符等人按張瀚的吩咐,留下了一些人手,分成若干個組,有工匠和做零碎活計的,比如製水車那裡就還有一百多人留著,給常進有打下手,另外就是養殖組,道路修理維護等等,這些人手都是李祥符和李東學等人領著,孫敬亭近來對雜學很有興趣,每天看農書,在農田裡折騰,張瀚叫人找了一些識字的少年跟著孫敬亭一起,也有一些人手,還劃了幾十畝田,由他們去折騰。

    其實張瀚最想有孔敏行那樣現成的行家裡手來幫忙,孔敏行在天津和徐光啟一直搞大農莊,試驗諸多良種,經驗是現成的,張瀚這裡只有一些農書和孔敏行寫信過來的經驗,到底還是紙上談兵。

    林林總總的人手也有三四百人,除了農莊事務就是保障弓手後勤,不過他們和王德榜等人不算一個系統,王德榜他們算是和弓手一個體系的人,月餉和福利都一樣,普通的農村匠人根本不夠資格到王德榜他們的那幾個場去,非得水平很高的才勉強夠格去當學徒。張瀚這裡算是標準的先軍體制,最好的東西都是與弓手相關,民政事務只能是屈就於第二,包括魚塘裡的魚也一樣,在冬天清塘之前,只有弓手們夠資格享用。

    各人沿著夾渠向前走著,田畝裡都是種植著糜子,這作物正好是麥收後種植,五六月份種在地裡,中秋前後收割,每畝產量平均不到兩石。

    這東西產量不高,而且也幾乎沒有太大的改良餘地,吃起來口感也並不佳,好處便是它是耐旱作物,也能適應貧瘠的土地,這使得晉北和陜北大量種植糜子,因為這些地方土地貧瘠,氣候乾旱,水土流失十分嚴重。

    另外和普通的作物一樣,稭稈可以飼養牧畜。

    大片的糜子已經進入了成熟期,李祥符道:“再過幾天就可以開鐮收割,估摸有些人家已經動手了。”

    說著話他用手指點了點,說道:“那邊管莊的管大管二兄弟已經在收割了。”

    不遠處的地塊裡有五六人彎腰在收割著,張瀚等人接近時,這些人從田裡站起身來,向張瀚打了個躬,然後就又低下頭去收割。

    張瀚也不以為意,他在李莊已經很久,知道這時代的農民多半都是這樣,臉上十分漠然,沒有太多豐富的表情,他們很少出門,接受資訊極少,說句難聽的連後世的小學生恐怕也不如,對這些人來說,口裡的吃的和身上穿的才是最要緊的,別的事都無關緊要。

    若非張瀚是李莊的田主,又是巡檢大人,恐怕這些人連打個躬的興趣也沒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21 11:12
第二百一十七章 爭水


    李祥符走近前,突然叫道:“管大管二,誰叫你們挖渠的?”

    兩人聽到李祥符的叫聲,一起抬了下臉,接著便又低下頭不說話。

    一條三十步左右的渠道出現在各人眼前,水渠東頭連接著李莊這邊的南幹渠,另一頭連在管家兄弟的地塊上。

    收割的時候另一頭被堵上了,可這小水渠裡還是蓄滿了水。

    李祥符怒道:“不是和你們說過,不要擅自挖渠,你管莊的人怎麽這般不要臉皮。”

    管大抬臉,瞇縫著眼笑道:“都是鄉鄰,你們有水,就看俺們幹著,這水也賃般值錢不成?那邊河裡有的是水,你只管舀去,算俺還的。”

    “狗日的,你不講理是不。”

    李祥符惱了,指著管大罵起來,那邊地裡做活的管莊人圍過來不少,一時都還口幫著管大罵李祥符,眾人七嘴八舌對罵,李祥符身邊跟著的李莊人少,罵不過了,有個後生就跑回去喊人,管莊的人見狀,也有人往莊裡跑過去。

    張瀚先覺意外,後來也就釋然。

    眼前這一幕,其實在大明的農村應該是常有的事情,朝廷對地方的掌控很弱,地方的官吏主要依靠的是宗族和地方豪強,這使得地方自制的性質很強,所有人依族而居,在農村特別如此,外來戶和雜姓被欺負是很正常的事,各莊都是以宗族為主,遇事則合族並力。

    爭地塊源,還有亂七八糟原因打冤家打群架的事,在大明乃至以後的清朝直到民國,甚至共和國時期,都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幫理不幫親這個理念,說起來好聽,能做到的人就太少了。

    李祥符氣咻咻的過來,指著幾個罵的兇狠的人對張瀚道:“東家,那幾個狗日的還在咱們莊上扛活,前幾日還領過工錢。”

    張瀚道:“回頭叫東學把他們開革了,記錄下來,日後也不准再用。包括眼前這些人,全記下名字,不管是什麽工程,都不用他們便是。”

    這時雨漸漸下小了,天空逐漸放晴,張瀚先不理會這邊的事,和孫敬亭一起去看前頭的大水車,蔣家兄弟一邊派人回去叫人,一邊手按著腰刀,眼中滿是警惕的護衛著張瀚。

    張瀚眼前的水車是雙車,就是擁有兩套導軌,水車的翻斗數量也增加了一倍,現在河中的河水正是激流向下,水車上的翻斗不停的舀水上來,再經由翻板將水傾入木製的渠道之中,然後最終輸入幹渠。

    最近是收獲期,要等翻過田壟之後,栽植種子之後才需要灌水,在入冬前需要灌水多次。當然,若是雨水不絕,其實需要的水量也不大,但這幾年是持續的乾旱,自然界的雨水量嚴重不足,就算是種糜子這種耐旱作物,如果不灌水的話,產量最少要低三到五成,甚至有可能更低。

    在陜北的一些地方,人們真的是在靠天吃飯,方圓數里甚至幾十里都缺乏水源,土地異常的貧瘠,除了莊稼看不到絲毫綠意,那些地方根本談不上人工灌溉,連種子也是隨意播下去的,因為除了少數近水源地方,多半地方的收成只能看天時,老天爺賞飯吃就會多下幾場雨,不然就是乾旱,如果是天氣乾旱的話,任何的精心耕作都是徒勞而已。

    導軌不停的把水傾入水渠,南北朝向的夾渠有近三米深,堤岸也是一米來寬,往南方延伸了兩三里路之後又轉而向東,把李莊和後買的大量土地都包括在其中。

    當然水渠還是遠遠不夠的,從李府到天成衛和鎮虜衛,張瀚一共購買了兩萬七千畝地,加上李莊原本的土地,他擁有的田畝數量超過三萬畝,在晉北這裡除了代王等親藩外已經算是頭等的大地主,一般的官宦士紳家族,有個幾千畝地傳家就很不錯了,張瀚是商人背景,盡管擁有巡撫和總兵層面的支持,不少人家還是不買他的帳,能買到這麽多地已經很不錯了。

    “大舅老爺說了,往南邊的渠還得再修三里多長,往西得七里,然後還有條河,得再修五到六個大水車,打好幾十眼井,這樣才能把咱們所有的土地都弄成高產水田。”

    張瀚看著水車,李東學在一旁說道:“大舅老爺最後就是一句話:值當的嗎?”

    常進全做水車沒有什麽累不累的,他只是有興趣,水車從單車到雙車,各種型制他都做了個遍,每個新車都與前頭的不同,另外還在挑戰直徑,需要的地方就越做越大。錢盡著用,底下幾百人分工合作,常進全就是有一點不明白,張瀚拿出來做水車的這些人力物力財力,用來買糧的話,恐怕夠吃一百年了,真是“值當的嗎?”了。

    張瀚買地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事,這是祖業,不在乎出息多少,是恒產,可以傳給子孫後代的最好的保障。

    有錢買地,這是每個中國人都擺脫不了的農耕民族特有的土地情結。

    除了常進全外,張瀚還請孔敏行介紹了幾個跟隨過徐光啟,現在還在天主教南堂學習雜學的人手過來,都是高薪聘請,這些人也很快會加入到做水車的人群之中。

    這麽多的投入,哪怕是對雜學愛之若骨的常進全也感覺不安了,不光是他,恐怕周逢吉甚至李慎明等人在內,心裡都懸著一個疑問:“值當的麽?”

    對這些,張瀚並沒有解釋,有時候人很難解釋清楚一些事情,他現在做的事是基於他心中的全部算盤,有一些打算完全不可告人,也有一些事是因為粗淺的了解歷史大勢的走向,知道怎麽做最為合適。

    比如他知道幾年後的災荒會越來越嚴重,受災最嚴重的就是晉北和陜北,陜北先造反,然後流寇席捲到山西,半個山西也亂了,不少破產的農民和邊軍加入到陜西人的流民隊伍中,隊伍滾雪球般的越滾越大。

    張瀚的一個見解就是財富不光是土地和金銀,人也是最寶貴的財富,山西這裡穩當了,人心不亂,他的財力就不會受影響,反之亦然。

    現在所有的一切,無非是為將來的大局做打算,這一切,可真沒有辦法同旁人說。

    孫敬亭突然指著對面,說道:“管莊那邊的人都來了。”

    張瀚笑道:“意料中事……”

    他轉過頭來看,果然對面管莊那裡如同被一鐵鍬鏟了窩的蟻群一樣,一窩窩的從莊裡各條道路跑出來,人們手裡都拿著鐵叉和鐵耙鐵鏟一類的農具,也有一些人手裡拿著長刀或鐵槍,張瀚甚至還看到有幾人手裡拿著鳥銃……北方邊軍鑄造各種火器甚多,不可避免的也會流落一些到相近的民間去。

    人群大約有三四百人之多,男子占了大半,多半人都是身手矯健,沿著田埂和夾渠一路小跑著趕過來,在這些男子身後才是婦孺。

    這些人嘴裡多是在罵罵咧咧,不停的叫喊著,離的越近,叫罵聲就是越大。

    張瀚注意聽了一下,這些人多半是在罵他為富不仁,他只得搖頭一笑。

    孫敬亭還是有些書生意氣,當下怒道:“這裡是鬼域麽,沒有受過教化?宗族裡沒有明事非的長者?四周沒有住著鄉賢?怎麽能容這些人這般胡鬧。”

    張瀚道:“你說鄉賢,我恐怕人群之後就有呢。孝徵兄,利字當頭時,所謂的仁德聖教是沒有用的。”

    孫敬亭鬱鬱道:“我也想到了,所以才格外不開心。”

    張瀚瞟一眼這個比自己大不到十歲的同伴,說來好笑,他現在身邊的人多半都是中年人,平時各人都對他唯唯諾諾的,只有梁興和常威一夥人在他身邊時,才感覺到一些活力。不過梁興到底是屬下,放不開,只有孫敬亭和李慎明在時,才有人用平等和正常的口吻和他說話。

    孫敬亭的臉生的很俊朗,皮膚白皙,濃眉大眼,只是經常抿著嘴,下巴顯的有些尖,也經常是鬱鬱不樂的表情。

    張瀚笑著搖頭,打消了勸解的念頭,明末時,北方有點良知的讀書人恐怕都是在困惑和迷茫,他們看到大明問題百出,民間十分困苦,他們中的佼佼者會中進士當官,然後寫下很多奏章或是行述見聞,給後世留下不少的一手資料。

    問題是,這些人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孫敬亭也是一樣。

    更多的讀書人還不如孫敬亭之輩,他們只知道享樂,不停的積累財富和揮霍,享用美食美酒和女色,能撰寫一些生平行述,寫本筆記,著書立世,就算不枉一生。

    人群越來越近,罵聲也越來越響亮,這時蔣奎等人趕緊簇擁到張瀚身邊,將他團團圍住。

    “那邊就是他們的東主,找他說話。”

    管莊那邊有不少認得張瀚的,畢竟有一些人前一陣還在李莊這邊做活,有人叫喊一聲,幾百個拿著叉耙的漢子便往這邊跑過來。

    蔣奎把火種罐蓋子打開,吹亮火星,點燃火繩,他剛剛已經上了子藥,這時立刻點火,火繩燃燒,“砰”的一聲,銃口向上,彈丸飛向半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12-22 09:42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串聯


    銃打響,衝過來的人都楞住了。

    蔣奎叫道:“誰再向前衝,下一步就打身子,不怕死的向前來。”

    “你唬誰。”管莊的人叫喊道:“俺們幾百人,你才幾桿鳥銃。”

    還有人叫道:“他有鳥銃俺們沒有?這邊也把鳥銃點了。”

    蔣義瞇著眼笑道:“哪個有鳥銃的,咱們來一對一,打死了算命不好,敢不敢。”

    這當口終於又聽到大隊人馬跑過來的聲響,所有人都扭頭到東西和南北兩條朝向的夾堤上都有大股的灰袍漢子列隊跑過來,人數大約有四五百人左右,隊列排的十分齊楚,整齊劃一,隊伍充滿著力量感的韻味,叫人感覺有不小的壓力和威脅。

    所有跑步趕過來的弓手都帶著兵器,主要是以腰刀和長鐵槍為主,腰刀少,多半是長長的鐵槍,每人都扛在肩膀上向前跑著,如同移動的鋼鐵從林。

    弓手一邊跑一邊調整位置,很快對管莊的人形成了包圍的態式。

    要說兩邊的人手相差不是很大,但管莊的人有不少是老弱婦孺,弓手這邊全是壯漢,一邊是衣袍襤褸的農民,一邊是軍服整齊劃一的軍人,一邊是叉耙為主,一邊卻是刀槍如林,在弓手們跑過來時,管莊的人全都慌亂起來,有一些婦人發出尖利的叫喊,小孩子嚇哭了不少,幾個老婦忙不迭往莊子裡跑,這一回當然不是叫人,是膽小嚇跑了。

    “你們就是這樣威壓百姓的嗎?”

    這時人群中終於走出來兩個主事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兩人均穿著生員袍服,頭上是四方平定巾,標準的秀才生員的打扮。

    這兩個秀才一出面,管莊的人群立刻分開,讓開了道路,每人臉上都是畢恭畢敬的表情。

    天已經涼了,這兩人手中還拿著折扇,一路上一搖一擺的過來,他們也認得張瀚,直接走到張瀚面前,兩人都是一臉倨傲,瘦的先厲聲叫了一句,另一個高胖秀才接著向張瀚道:“那先生也是讀過書的,現在又是朝廷命官,雖是佐雜之流,亦不可隨意行事,這般欺壓百姓。”

    這秀才在說張瀚“讀過書”時,臉上露出明顯的鄙夷之色。

    張瀚現在也是一個名人,當年曾經是童生,考秀才沒有考中,這些事都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雖然張瀚年不及弱冠時沒考中,其實還很有機會,不過這並不影響這些生員骨子裡對張瀚的優越感。

    孫敬亭在一邊冷冷的道:“百姓也可為群盜,強掘地畝引水,爭執後群起執械而出欲攻,這樣的百姓,我盜也差不多。”

    “你是孫朋友吧。”高胖秀才對孫敬亭倒有幾分客氣,點點頭道:“孫朋友不可亂說,兩莊地畝相鄰,水源當然也是共有。”

    孫敬亭氣的笑起來:“當初我們出錢出力時,兩位朋友和貴莊的人可沒有出來說這些啊。”

    “張東主是何等豪東,卻與百姓計較些許微物,我等實在不以為然。”

    “孫朋友這樣幫忙,想必平時是銀子已經拿足了。”

    兩個秀才冷言冷語,孫敬亭臉都氣紅了,張瀚冷眼兩人一眼,兩個秀才心中凜然,一時住了嘴。

    “我不管你們是何用意,在這裡只要敢鬧事,不管怎樣我都接下來。”張瀚掃了這兩人一眼便不再,眼中只當他們是空氣,兩個秀才都氣的要死,不過他們也忌憚張瀚的弓手,真的打起來,這邊肯定遠遠不是對手。

    張瀚已經抬腳離開,吩咐王長富和梁興道:“把那些挖開的渠都給我填了,誰敢挖就打,一次打跑,再來打斷手,再來就打死。”

    “是,大人!”

    王長富和梁興一起答應著,然後眼神兇惡的瞧向那些農民。

    所有人都在後退,沒有人敢和一身殺氣的弓手們對峙。

    弓手就算是新來的礦工也訓練了一段時間,老兵已經訓練了一個多月,軍官中有不少都有實戰經驗,殺過人,就算沒有殺人的也是打架的老手,身上都有一股陰冷兇狠的氣息,這些農民都老實巴交,哪敢與這些兇神強項,在威脅之下,管莊的人節節敗退。

    幾個弓手撩起褲角,他們的衣袍下擺原本就很短,沒有什麽妨礙,把褲角撩起後下了渠,岸上的人用鏟子不停的鏟下土塊,兩頭一起動手,很快把短短的水渠給堵上了。

    管大和管二兩人唉聲嘆氣,他們根本不敢靠近前面,一隊弓手拿著明晃晃的長槍對準著他們,只要稍有異動,這兩個先惹事的傢伙下場必定不妙。

    其實他們現在還用不著水,不過翻過地後就需要引水灌溉,管莊的人也是在做試探,結果鬧出眼前的軒然大波。

    “我們走。”兩個管莊的秀才對視一眼,再又看向張瀚等人,眼中充滿怨毒神色,他們高聲道:“就不信沒有說理的地方!”

    張瀚已經走出很遠,聽到他們的話,根本不加理會,兩個秀才又亢聲說了幾句,算是找了點面子回來,也是轉身走了。

    主心骨一走,管莊的人迅速散去,這時那些在這邊扛活的人反是有些後悔,臉上帶著笑找李祥符等人攀談,結果這邊無人理他們,這些人才知道自己的活計也丟了,男子們面色鐵青,婦人開始唾罵,一時間鬧的雞飛狗跳。

    ……

    事情發生兩天之後,管昭通和管昭富兩人聯袂趕到天成衛城裡頭。

    他們直接到馬府求見馬超人。

    一者,馬超人是舉人,是天成衛公認的士紳領袖人物,另外馬家的田畝有不少都在管莊,管莊有三成左右的土地是馬家的,也有三成左右的丁口是馬家的佃戶。

    馬超人聽說後,對自己的師爺沉吟道:“管昭通和管昭富和張東主起了爭執,他們的來意難道是叫我調和他們之間的矛盾?”

    師爺道:“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馬超人道:“難道他們要把事情鬧大?”

    “應該是了。”師爺目露精光,沈聲道:“我聽說爭水源只是小事情,要緊的是張瀚興修水利後那邊的地畝都水漲船高,產量最少加了兩到三成,這地價當然和此前不同。所以有不少附近莊上賣了地給和裕升的,現在都後悔了,這兩秀才應該是眾人推舉出來鬧事的,就算和裕升背景很厚,可幾十個生員一起鬧起來,巡撫軍門也得掂量一下,他們也不要別的,只要張瀚退回此前買的幾千畝地就完事了。”

    馬超人冷哼一聲:“見利忘義,真是鼠輩。”

    他又納悶道:“張東主真是多事,修那麽多水車,灌溉的地畝多收的糧食,要多久才把本錢收回來……又惹出這麽多麻煩出來!”

    “東翁,”師爺說道:“蔣大臨和張彥宏幾個也跟在這事裡頭。”

    馬超人一震,說道:“為了幾畝地,他們也要得罪張瀚?”

    “東翁,”師爺說:“范家。”

    “哦……”

    馬超人面露沉吟之色,師爺不說話了,籠著袖站在一邊等著。

    張瀚在天成衛和鎮虜衛乃至靈丘一帶都搞了糧食購銷的商會,以底價收入各家的糧食,統一發賣,事後再根據利潤多少給商會成員一定的分紅,這樣保障了各家的糧價底價,有一個基本利潤點,然後又不必大家打擂臺爭著收糧,不至於哄抬糧價,當然這樣的代價就是各家的銷售權和定價權都被張瀚主導了,這也是很多人內心並不服氣的重要原因所在。

    近來和裕升的收糧速度有些放緩,更重要的就是范家加大了收糧的力度,不僅收糧的力度增加,糧價定的也比和裕升要高一些。

    其實和裕升的定價已經照顧到農戶的利益和糧商的利潤,范家的價更高,馬超人斷定這只是競爭手段,並不能成為常態。

    聽說了這些事之後,他的心思益發堅定。

    他心中冷笑,想道:“這些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那張瀚的手段豈是了得,現在只是隱忍,往下去還不知道會怎樣!”

    當下叫人請兩個秀才進來,賓主作揖見禮。

    管昭通和管昭富對視一眼,由管昭通向馬超人道:“馬前輩,我等今日前來的原因,想必馬前輩是知道的?”

    “對,我知道。”馬超人道:“就是不知道我有什麽能幫兩位小友的?”

    管昭通道:“張瀚不止在我天成衛囂張跋扈,在靈丘還因為韓家的事得罪了韓布政,近來有風聲,文巡撫可能調任到保定,韓布政有希望更進一步,任大同巡撫,若這般,張瀚與他的和裕升傾覆只在旬日,馬前輩不如棄了他那個什麽商會,與更大的東主合作,這樣彼此兩利,豈不更好?”

    馬超人笑道:“恐怕不是這麽簡單吧?”

    管昭富插話道:“馬前輩是我天成衛的士林領袖,張瀚為富不仁,欺壓地方良善,馬前輩若振臂一呼,在朝中先造些聲勢,地方上也就可以加以呼應,就算韓大人還沒有到任,恐怕我等也能先驅離此人,以為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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