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39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5 10:42
第二百四十九章 打響


    如果從高處俯瞰,就可以看到鳥銃手們的表現無愧於他們平常的訓練,他們排成了一個整齊的橫陣,前後三列一直保持著合理的距離,在前行的過程中他們被山腰和正面的弓手射擊,途中有不少弓手受傷倒下,他們的隊列始終保持不動,除了開始時的波動外並沒有嚴重的混亂,隊列只是稍許的變形,整體上仍然維持不變。

    兩個司把總分別下令,各個旗隊長開始校準自己的隊列,然後下令停住橫陣。

    在流賊面前,近三百名拿著鳥銃的弓手停住了腳步。

    流賊們顯然有些錯愕,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事,就是領隊的大頭目也是一樣,他自己也是邊軍的火器手,可九邊的火器手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戰法。

    “檢查火繩!”

    “開火門!”

    “前排下蹲!”

    “瞄準!”

    “打放!”

    一個個旗隊長率先打放,第一聲銃響之後,二百五十七支鳥銃幾乎同時打響。

    相隔距離是八十步,正好是有效射程,所有人都盡可能的瞄準,除了前排下蹲外,二排與三排原本就有三尺的間隙,他們只要再稍稍避讓一下同伴的鳥銃便可。

    所有的彈丸第一時間被噴射出去,幾乎是銃聲響起的同時,對面的流賊隊伍中飄起了一片片的血霧!

    所有的鳥銃幾乎都打響了,只有寥寥幾支出現意外沒有擊發,和裕升自製的鳥銃用鐵最少二十斤,精鐵經過鍛打再鍛打,二十多斤鐵打成了五斤多重的鳥銃,雜質被擊打一空,精鐵的純度很高,銃管的硬度和脆度都遠遠超過明軍普通的鳥銃,裝藥量經過試驗也大為增加,彈丸的重量比明軍的制式鳥銃稍重一些,推射過後彈丸準確的擊中人體,片片血花從人體之中迸發出來,然後大片大片的人被擊倒了,像是被鐮刀割倒的雜草。

    也有一些彈丸打在了地上,激起大片的煙塵。

    流賊在這樣的第一次擊發後就跨了。

    大小頭目們自己就先跑了,完全無視那些想和他們靠攏過來的騎兵,直接轉身就走。

    然後就是普通的流賊跟在後頭跑,手中的亂七八糟的兵器丟的滿地都是,根本沒有人再想著作戰。

    接著眾人看到流賊的本陣也亂了,那個敲鑼打鼓的戲班子就先散了,鑼鼓都丟的滿地都是,流賊們往開始過來的官道上跑,狹窄的官道很快擠滿了人,眾人擠在一起,踩掉的鞋很快丟滿了一起,到處是扔掉的木桿長槍和叉靶等武器,有一些人等不及上官道,索性就往山上爬去,山上很快擠滿了蟻群般的匪眾。

    張瀚看到騎兵又從兩翼出發,追擊那些潰逃的流賊,他點了點頭,朱大勇看起來是一個很有經驗的指揮官,最少從戰術層面上很合格。

    他下令用兩個局的混編隊去攆散流賊騎兵,使他們不能重新整隊。

    接著張瀚令鳥銃手避讓,戰兵小隊和長槍手快步向前追趕潰兵。

    梁興騎著匹黃膘馬,在戰場上巡行一圈後下令:“各局都挑一些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兵出來,沿途打掃戰場。”

    一百多人被挑了出來,沿著戰場向前行進,沿途死傷的流賊甚多,屍體多半死狀可怖,未死的多是重傷,在地上垂死掙扎著。

    張春牛被挑了出來,其實他已經執行過幾次做戰任務,頗有戰爭經驗,但他的旗隊長孫耀認為他性格“太軟”,其實也就是覺得他太過浮滑了些,這個光榮的任務就輪到了他。

    大隊繼續浩浩蕩蕩的向前,張春牛和同伴繼續向前,長槍手們拿著自己的兵器,鳥銃手們就放下了手中的鳥銃,拿著配發的短刀向前。

    一個三十來歲的流賊出現在張春牛面前,這人被鉛彈打中了腹部,腸子流的滿地都是,血腥味大的衝人鼻子,一個壓陣的旗隊長指著張春牛道:“你來割這人首級。”

    “啊?”

    張春牛嚇了一跳,眼前的場景已經叫他感覺噁心,一陣陣的不適,在草原上他打過幾場,遠遠的擊斃了一些馬賊對方就退避走開,他們也沒有去收屍,眼前的屍體面目猙獰,他離近了看已經感覺很難受了,再上去割首級,他遲疑著沒有立刻動手。

    “快點!”旗隊長過來踢了張春牛一腳,罵道:“你的旗隊長是誰,怎麽帶出你這麽一個沒用的傢伙來。”

    旁邊一個矮個子長槍手端著自己的長槍,猛地刺向一個垂死的流賊,正中對方喉嚨,鮮血噴的一人來高,濺了那小個子一臉,小個子擦了擦臉,又繼續向前。

    “看看人家……”

    那個旗隊長還要罵,張春牛將心一橫,用了跪姿到那個重傷的流賊跟前。

    “俺不是壞人,俺村上人都被殺了不少,俺不入夥也要被殺……”那個傷者知道要發生什麽,他絮絮叨叨的求著饒。

    “兄弟,”張春牛感覺心裡很難受,也覺得自己內心有一些東西永遠的失去了,他拿短刀的鋒刃壓著那人的喉嚨,低聲說道:“俺當兵吃糧,平時吃米吃麵,還有肉吃,餉也拿的多,這時候不能不聽上官的話,再者說俺那旗隊長對俺甚好,俺不能叫人家削了他的面子……”

    他嘴裡低聲說著話,然後將短刀的鋒刃慢慢壓下去,刀鋒割破皮膚,又切斷那人的喉管,然後切到骨頭,張春牛旋著勁把刀壓下去,很利落的把腦袋砍了下來。

    “這不是很內行嘛,你們旗隊長教的不孬。”剛剛踢了張春牛一腳的旗隊長督促大家繼續向前,不斷的刺死那些受了傷的流賊,一邊誇贊了張春牛一句。

    他看到張春牛臉色發白,不覺又道:“你別覺得自己殘忍,這幫傢伙不論是不是主動從賊,到底是在戰場上和咱們對仗,要是咱們輸了,你覺得他們能放過咱們?能放過那些無辜百姓……大傢伙,是不是這個理?”

    “對,是這個理!”

    眾人轟然答應著,手上的動作也利落了幾分。

    “咱們是當兵的,吃糧就是做這個事,幹這事的時候甭想著殺人啊什麽的,咱是奉命行事,把自己當把當,當個鳥銃……就成了!”

    這時連張春牛也好過很多,那旗隊長最後拍拍他肩膀,笑著道:“其實你想你也是幫了他,眨眼間他不疼也不難受了,他肚腸都遭打出來,還能活?死個痛快其實是好事!”

    張春牛不說話了,眼睛看向前方。

    大隊大隊的弓手保持著基本的隊列,在加快速度追擊逃敵,鳥銃手們不停的打發,把那些落後的流賊打翻在地,騎兵從兩翼衝到前方,用騎槍和長刀追殺著逃敵,流賊們有一些已經跪下請求饒命,更多的人攀山而上,跑的漫山遍野都是。

    “大人,”王長富回到張瀚身邊,問道:“剛剛怎不用騎兵追流賊的騎兵,我看叫他們跑了不少。當騎兵的都是老人,那些才是流賊軍中的精華。”

    張瀚不置可否,只道:“此事我自有考量,你們一會追擊到山地就不要再追了,我軍利在陣列完整,若一團混亂會增加傷亡。”

    王長富道:“原來大人擔心傷亡,剛剛我看了騎兵對戰,咱們的騎兵確實還有待錘煉。既然這樣,我還是去前敵指揮。”

    張瀚看著王長富向前繼續指揮,看著自己的部下追擊逃敵,從他在鬧市刺殺喇虎頭子開始,到目前他已經見多了生死和戰爭,在草原到遼東一路,更是知道了什麽是世間的殘酷……和遼東的血和火,還有那漫天白雪帶來的自然環境的殘酷相比,眼前的這一切只是小場面,甚至可以說是不值一提。但張瀚心裡還是很高興,這是他第一次帶著組織完整的成建制的軍隊作戰……說是弓手,其實張瀚和他的部下心裡都明白這就是一支不折不扣的軍隊,這是張瀚的私軍,不過這支私軍的表現遠遠超過明軍的正規軍,可能和遼東的女真人還有差距,但最少以眼前弓手們的表現來說,對上大明的正規軍勝算也是比較大的……有這樣一支軍隊掌握在手中,張瀚感覺自己的底氣都充足了很多。

    主要是,張瀚已經掌握了練成一支強軍的模式,並且可以繼續流水化的生產這樣的軍隊,從一千到三千,再到五千。

    如果他有一萬人規模這樣的軍隊,不要說大同鎮,就是加上宣府鎮的明軍張瀚也不會畏懼。

    同樣,通過眼前這一場戰事,張瀚感覺到了很多問題和可以改進的地方,這些戰場上的經驗也很難得。

    如果說常威的“養寇”只是一種策略,張瀚還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

    “我軍陣亡十一人,重傷十七人,輕傷五十九人。”

    王長富合上本子,把硬筆收到左胸口的口袋裡頭,同時撓了撓頭,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張瀚道:“還好你們都配了書啟官,不然王長富你不是要為難死。”

    王長富道:“打仗見血都不怕,咱確實怕做這樣的文字的事情。”

    梁興在一旁道:“俘虜有三百九十一人,人數不多,主要是他們爬山跑,大人不准咱們爬山追擊,後來上了山的就沒追了。這些俘虜都是在平地上逮到的。還有一些是戰兵小隊和礦工在獨峪嶺上滿地追抓到的,那幾十個弓手都是流賊裡的老人,逮著他們流賊實力要削弱不少。”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5 10:56
第二百五十章 歡喜


    朱大勇在一旁站著,臉上神情有些沉重的悲痛。

    死傷的人七成是騎兵,而且多半是各部調到騎兵隊伍裡的塘馬,這些小夥子都是精心訓練出來的機靈鬼,眼力很活,體力強,騎術也過人,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塘馬。結果這一戰死的二十來人中多半是各部的塘馬,心痛之餘朱大勇也感覺頭痛,這一下要彌補各局的損失得很費一番功夫,而且肯定會有不少人暗裡抱怨,甚至罵他這個騎兵指揮官不合格,朱大勇感覺壓力很大。

    “騎兵確實有問題。”張瀚對朱大勇道:“你的壓力不必太大,問題不是你一個人造成的。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怎麽改進騎兵,減少這樣的騎兵戰的損失。每個騎兵都是很寶貴的,他們費銀子更多,訓練周期要更長,能減少死傷是最要緊的。”

    張瀚有些話還沒有說明,未來他覺得對女真或是蒙古才是自己這支軍隊最終的任務,如果打一支流賊騎兵都有嚴重的損失,將來對騎術和射術更高明很多的蒙古或女真人時,騎兵又該怎麽打?

    西班牙方陣雖然是依托火器的輸出傷敵,長槍手組成的方陣為防禦,但並不是說這個方陣不重視騎兵,事實上騎兵在方陣裡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沒有強力的騎兵,這個方陣就是殘缺不全。

    在座的軍官對朱大勇確有不滿,不過張瀚說了話,旁人也不好說什麽,只是看向朱大勇的眼色都有些不大友善。

    “大人,”朱大勇道:“待回李莊後,屬下一定仔細想想,到時候再和大人建言。”

    “嗯。”張瀚溫和的道:“朵兒過一陣回來,你們一起仔細琢磨琢磨。”

    這時王長富接著道:“繳獲戰馬七十三匹,鎧甲十九領,全是棉甲,也夠破爛的,得修理一下才能接著用,其餘兵器若干,全是破爛貨,我叫他們別點了,另外還有幾千兩金銀,一些糧食,帳篷,騾子,毛驢,都是不值錢的破爛。”

    張瀚笑道:“打流賊總不能還賺錢……首級多少?”

    “首級一百一十九顆。”

    “首級和兵器還有那些破爛鎧甲,也甭補了,一會叫人都送到靈丘城裡,叫朱知縣拿去上報吧。”

    王長富瞪眼道:“咱這裡殺的賊,繳的甲,怎全叫他拿去請功?這叫他上報,大頭的功勞豈不就是他的了?”

    張瀚笑道:“你少廢話,不懂就仔細想想。”

    王長富一臉不服,梁興在一旁笑起來。

    ……

    戰場打掃一直到午末時分,交戰是早點九點多開始,不到午時就打完,然後就是清掃戰場,救治自己一方的傷兵,張瀚對這事也很重視,隨軍就有從大同各地找來的有名的傷科聖手,先清創,再包紮,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來說,很多傷都只能做這樣簡單的處理,不過就是這樣也比明軍或流賊強的多,不論官兵還是流賊,在戰場受傷就多半只能指望強大的肌體自癒,挺過就活,挺不過就死。

    大致完事之後,多半人盤腿坐在地上,按小隊坐下來,開始吃著乾糧喝著水壺裡的清水。

    每個人都渴的厲害,有不少人嘴唇乾的都要裂開來。

    李守信臉上是熏的烏黑一片,剛剛打發時他的鳥銃出了點意外,火藥噴濺到他臉上,臉上被燙出一片水泡,還把臉熏黑了,他一時也顧不上洗,只是不停的喝水。

    整個戰場上的氣氛總體來說還是很好……只是看到有二十多人被放在地上,身上蓋了白布時,人人的心境都不是很好。

    “騎兵旗隊和塘馬死了多個,傷了十來個,”張春牛一邊嚼著乾餅子,一邊匆忙說道:“還有二司四局的那個姓羅的矮子晦氣,他被一箭射中脖子,當場死了,還有幾個也是被箭射死的,咱們死的這十來人多半是騎兵那邊的,朱大勇臉色難看的像死了娘……”

    “你他娘的少說兩句,這麽多餅子在嘴裡也不怕噎死你。”

    各局的百總對自己塘馬的損失都很憤怒,這種情緒肯定也影響到了下頭的人,張春牛提起朱大勇時的難聽話定然也是從別處聽來的。

    張春牛先閉了嘴,喝了一大口水之後又接著道:“羅矮子家裡有老娘在堂,還有老婆和三個小孩,這一下可真是慘。”

    “他家這幾個月也該攢了不少。”李守信這一次悶悶的道:“咱們既然當了兵就得預料有這麽一天了。”

    死了人畢竟不是小事,一下子有這麽多死傷,各人心境都不大好,這一次不需要李守信說,張春牛直接就閉了嘴。

    有一些人吃飽了走到俘虜那邊,開始對俘虜拳打腳踢,更多的人看到了也跑過來,對俘虜不停的打罵著。

    開始有人拿著棍子打俘虜,將人打的滿地亂滾,不一會不少俘虜都被打的滿臉血,他們操著晉南或河北那邊的口音求饒,這邊卻是打的更加憤怒。

    張春牛看到了,抹了抹嘴道:“這幫傢伙還是打的輕,俺也去。”

    李守信也不攔他,村裡逮到土匪向來是虐殺,絕不會給土匪活路,除非是靠近土匪寨子的村落害怕報復,或是和土匪有些勾結,一般的村鎮逮到這些人肯定是直接打死的,根本不會拿去報官,李守信自己都想去打,想到死掉的兄弟他心裡就難受的很,死的人裡就有熟人,想起來就難過,只是他隱隱覺得這樣做法有點不對,是以雖不攔張春牛,自己卻是坐著沒有過去。

    打俘虜的人越來越多,終於驚動了正在聽簡報的張瀚,張瀚對王長富和梁興道:“你們去制止軍隊打俘虜,日後軍規裡也要有這一條。這些俘虜有的是被裹挾的,本身罪過不大,戰場上殺了就殺了,不能隨便虐殺,關起來叫他們做苦工贖罪不比打死強。還有就是罪大惡極的要審出來,殺人太多的就斬了,這樣虐殺成什麽樣子,他們是軍人,不是老百姓。”

    兩個司把總趕緊過去,將打人的攆開,同時宣諭軍令,不得再擅自動手打人。

    這時山上的人都慢慢下到嶺下,孫安樂和李大用馬化先等人在前,看到張瀚,李大用就十分誇張的一揖到底,嘴裡道:“今日多虧張大人前來,不然我等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張瀚大笑道:“李東主客氣了,我就是不來這些流賊也很難攻上山頭,各位自己組織的護衛也很得力,最少也幫我們拖延了時間和擾亂了流賊的隊列,功勞也是不小。”

    在場的礦工聽到了都感覺臉上有光,各人將胸脯挺了挺。

    馬化先道:“今日雖然大勝,不過我看流賊逃走了一千多人,要緊的是我看他們老兵跑了不少,這樣他們未傷筋骨,日後恐怕還有麻煩。”

    張瀚沉吟道:“一時半會的恐怕他們不會再來,這邊山脈眾多,他們可能往西藏在太行山脈之中,往南是恒山和五台山,到處都是大山,幾百上千人藏在深山裡,一時剿滅不得,本部弓手是防著陰山山脈中的土匪,近來我還打算深入大山,將那些土匪狠狠痛剿幾回,這邊一時是顧不上了……”

    李大用和馬化先等人俱是慌了,當下各人均道:“咱們這一次把這夥賊得罪的甚狠,若是張大人和弓手不在,他們再來我等抵禦不住,這可如何是好?”

    張瀚道:“這事可以慢慢商量,我也不願看到各位東主的家產受損,和裕升鐵場也在這裡,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常威在一旁道:“瀚哥的意思就是可以派一部份兵馬留在這裡,不過還是要各家出人出資,組建一支正常訓練的團練,就叫商團,如同弓手一般練法,訓練都是瀚哥派人來,軍服軍械各家從商會的利潤裡扣,日常的指揮如果是和裕升掌總的話,大頭肯定是和裕升來出。只是輿論方面,還有和朱知縣打交道說明此事,需要各家合力。”

    此時流賊主力未損,俞士乾兇名赫赫,各人都害怕流賊來報復,另外也看到了弓手的力量,感覺到自己手中有武力與沒有是完全不同的事,是以無論常威說什麽都只有答應的份。

    李大用更是拍胸脯道:“我等都是身家清白的士紳,朱大令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省城和大同在下都有關係說的上話,靈丘這裡建個團練是多大的事,張大人只管放心,我等出資出力也是理所應當。”

    張瀚笑道:“要緊的是大家能一起安生發財。”

    眾人均是跟著笑起來。

    ……

    “斬首一百多?俘虜三百多?”

    朱慶餘在靈丘城中坐立不安,獨峪嶺打起來之後一個時辰他才接到消息,接信人也沒有敢把報信的人放到城裡頭,城頭上的守兵還是稀稀拉拉的不成模樣,朱慶餘坐著轎子到城頭巡視了一圈之後憂心忡忡,回到縣衙之後他就索來紙筆,坐在窗前桌邊開筆寫自己的遺囑。

    下筆之前他腦中如有千言,下筆時那筆有千鈞之重,提筆根本不能成字,這時他才知道人生艱難無過一死,腦海中想起父母高堂和嬌妻幼子,悲從心來,頓時哭的不成模樣。

    礦工組成的臨時軍隊能擊退流賊,朱慶餘想也不想,他擔心流賊擊破礦工後惱羞成怒,順道再來攻打縣城,那時候自己失土是死,落在流賊手中也是死,還不如自裁之後落個好名聲,朱慶餘打定主意,只要傳來流賊迫城的消息就上吊,可惜決定易為,真是事到臨頭時還是覺得萬分艱難。

    這時聽說流賊被張瀚所領弓手擊破,朱慶餘心中只有無限歡喜。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7 19:18
第二百五十一章 治療


    倒是有個師爺說道:“東翁,張巡檢的信地不在靈丘,這樣是不是越界了?”

    朱慶餘滿心歡喜的道:“張瀚是聰明人,他知道怎做。再者說一個巡檢越界怕甚,他到底不是邊軍將領,不怎麽犯忌。”

    過不多時,果然又傳來消息,一隊弓手帶著首級和繳獲的軍械過來,待朱慶餘接見時那個弓手軍官道:“我家大人說此時不便相見,恕他直接回天成衛那邊去了。這裡是繳獲和首級,自然可以算在礦工組成的團練頭上,當然也離不開大人的運籌之功。”

    朱慶餘忍不住笑道:“你回去上覆你家巡檢大人,就說本官生受他這一回,一切心照便是。”

    “是。”

    弓手行了個軍禮,並沒有嗑頭,朱慶餘此時也不來計較這事,外間又有消息,一大群士紳到城門求見,都是守備有功的鐵場東主,朱慶餘叫趕緊打開城門接見,他預備什麽事都答應下來,張瀚在鐵場東主中的影響力是很明顯的事,朱慶餘打算他們要做什麽都答應下來,這群人都是頗有身家的大士紳,關係網很深,他不會沒來由得罪這些人,況且也不必擔心什麽,再者也要還張瀚這個人情。

    “來呀,替本官備轎。”縣衙裡人來人往,人人都是喜氣盈腮,免了這一場大難,知縣脫了大難他們也平安無事,各人當然都是歡喜,朱慶餘按捺不住心中歡喜,吩咐道:“本官要親到城門歡迎各鐵場的東主!”

    ……

    張瀚率部兩天後回到李莊駐地,回程時並不緊張,並沒有趕路,比出發時多了大半天的時間。部隊回到駐地後就地解散,各隊帶回營房休整。

    連續的行軍還好,做戰時消耗了很多人大半的精氣神,每個人的精神都有點萎靡不振。

    “底下就要叫各小隊開會,檢討此次做戰的得失,向上多提意見,然後各局、司,把各自的意見匯總報上來。”

    “還有,新成立軍令司,由孫先生負責,軍政司,由李東學負責。”

    “軍政司立刻調查清楚戰死同袍的詳細情況,著手準備撫恤事宜,還有多用上好藥材,多請好醫生,軍醫局要盡早建立起來,盡可能的把每一個重傷的弟兄救活。”

    “俘虜由軍法問門負責看守,不得再叫兵士侮辱,軍情局負責甄別其中的老人和悍匪頭目,然後加以審問,最後把結果報來給我。”

    “全軍休整兩天,後日開始恢復正常訓練。”

    “嗯……”張瀚捏捏眉心,他的感覺當然也是很疲憊,但還是要把這些事交代下去。

    所有人都答應著,從軍議室往外走,窗外三三兩兩的弓手們說著話經過,留守駐地的炊事班已經在升火做飯,一陣陣飯菜的香氣飄了過來,張瀚倚在自己的躺椅之中,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

    距離做戰過後已經十來天,靈丘剿匪的事情已經落下塵埃,明面上是朱慶餘和靈丘礦工獲得了廣泛的贊賞,不出意外的話朱慶餘今年的考績會有上上的好評,而且很有可能不會再任普通的地方官,很可能會成為朝廷用來儲備“邊才”的軍事職位上的一員,先歷任兵備參議等職,然後可以繼續向上。

    靈丘已經恢復了平靜,得到實利的還是各鐵場和靈丘本地的士紳,如果說此前靈丘本地的擁有田畝的官紳對靈丘鐵業商會還頗有微詞,甚至是抵觸的話,這一次的事件之後,對商會的評價就基本上是以正面為主了。

    靈丘商會開始正式組建商團,名義上當然是以靈丘商會組建的團練為主,實際上則是張瀚負責此事,商團也是受張瀚的直接控制和指揮。

    對這事朱慶餘這個地方官大力支持,同時有本地的官紳贊同,商會又都是本地有名望財力的士紳,組建這樣的團練不僅不會犯忌,從上到下都會很支持。

    明朝對團練並沒有大力扶持,但在統治階層內部也並不會有人反對或是忌憚,團練只是組織乏力,並沒有受到限制。

    事實上在九宮山殺掉李自成的就是當地鄉紳的團練武裝,如果明王朝大力扶持團練,可能農民起義戰爭的進程都會大有不同。

    當然,這些消息靈通的上層人物都知道這一仗是張瀚領著巡檢司的弓手打的,張瀚在山西官場已經成為一個頗有名氣的地方人物,一如幾十年後領著弓手打敗水匪的典史閻應元一樣,成為一個形象類似的強悍的地方吏員形象,他此前的巨商形象反而有些模糊了。

    張瀚對這些不是很在意,他這些日子一切如常,仍是早起訓練,然後處理各種事務,和裕升的事還有軍隊的事,軍政和軍令部門的梳理,人員的任務和調配,這些事已經牽扯了他大量的精力,暫時還不怎顧得上各方的反應。

    對張瀚來說,靈丘現在是經營最好的地方,下一步就是繼續這樣的良好勢頭就可以了。

    “各位都安心養傷,別的事不要多管,你們的家人幾天前就派了車去接,想來也快到了。”

    接家屬到軍營來探親也是軍政部門的提議,對這個提議張瀚感覺很好,特別表揚了李東學做事用心。

    聽到自己的家人要來,還在恢復期的傷員們感覺都是很好,一個個臉上都露出笑容。

    這陣子重傷員又死了兩人,張瀚的部下第一次大規模合戰的死亡人數增加到二十三人。

    “各位都不必擔心費用。”張瀚又轉向那些各地尋來的名醫,沉聲道:“一應使費均是本官這裡開銷,藥要用好的,繃帶也要每日多換,只要需要不必擔心耗費。各位的醫資均是一日一付,若是肯常留下來就改為一個月一付,但要治好我的部下,一切均是好說。”

    中醫在這個時候也是張瀚唯一的依靠,他此前不怎信中醫,畢竟在幾百年後隨著現代醫學的發展,所謂的中醫也基本上是現代醫學的治療方法,很少有傳統的中醫療法,而且多半被認為是安慰劑。

    到了大明,這種看法倒是有所改為,中醫還是良莠不齊,不過也並不代表真的治不好病,諸如骨科和小兒科,婦科,分科治療,只要遇著好的醫生,對藥方和病情知道對癥下藥的,好歹會有效驗,真的死癥,那是真沒辦法了。專攻外傷的醫生也有,這一次張瀚搜羅來了不少好醫生,都是重金禮聘,軍隊戰死沒話可說,對戰傷的傷兵來說能救回一個,對士氣和軍心都有不小的影響。

    如果一個軍人上了戰場,只要受重傷就是必死,或是受了重傷也有很大可能被救回來,往前衝的時候,想必感覺也會是完全不同。

    至於明軍根本不理會士兵的死活,輕傷也拖成重傷,或是一場時疫都能在軍中爆發瘟疫流傳,一死多少人,以張瀚對明軍的了解來說,衣食尚且不給,更不必說將領會花重金給營兵治傷救命。

    “張大人對自己的部下真是沒話可說。”一個清瘦的中年醫生很誠懇的道:“這般的大房子住著,窗明几凈,每日灑掃,被褥也是每日更換,藥材用料上不惜工本,老實說,我學生治病多年是從未遇到過。”

    這裡就是所謂的“醫院”,也是張瀚叫人按自己記憶中的現代醫院格局建造的,有換藥間,手術室,還有病房,各處的條件都很好,病房是高大軒敞的大通間,通風條件很好,另外鋪設木地板,衛生條件也是極佳,加上不惜工本保持衛生,這才使傷兵致死率降在一個極低的水平線上。

    張瀚對這個說話的醫生道:“莫先生客氣了,部下皆如我手足,豈有不悉心照料的道理,他們為我出征做戰,甘冒生死,我花費幾個銀子算得什麽。”

    “莫先生”有功名在身,是一個秀才,是以用學生自稱,他聽了張瀚的話感覺十分感動,不過自己是諸生,張瀚是商人出身的雜佐官,有些話亦不好說的太過,否則流傳開來對名譽不利,不過無論如何,他是打算留在李莊這裡,這裡的一切都有欣欣向榮之感。

    所有在場的傷兵和軍官都對張瀚的話十分感動,大家當了兵就意味有危險,當初各人都領過安家銀子,那就代表上陣之後各安生死,現在有這樣的上司說這樣的話,重要的也是這樣做法,各人都感覺安心無比。

    這時楊秋推門進來,向張瀚稍稍點了點頭。

    張瀚會意,又說了幾句後推門出來,楊秋站在臺階下仰著臉說道:“大人,審問俘虜時問出些有趣的東西出來。”

    楊秋一夥現在已經不用別的刑罰,就用張瀚教他們的水刑。

    這東西是幾百年後審問的精華,鐵打的漢子也撐不過這種變態可怕的刑罰,估計楊秋他們想知道,這些俘虜的祖宗八代的事跡都能問的清清楚楚。

    張瀚道:“什麽有趣的事?”

    “咱們的人和礦工們在山腰上俘虜了幾十個流賊的弓手,打了個半死,後來叫他們養了幾天傷才開始審。後來審出來有兩個頭目是遼鎮的邊軍。”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7 19:22
第二百五十二章 過往


    “遼鎮邊軍?”張瀚眼神中露出些感慨的神色,他道:“他們想必是薩爾滸和鐵嶺,開原之役後逃離遼鎮的了?”

    “是,大人說的沒錯。”

    “只這些?”

    楊秋笑道:“若光這些當然不能來煩擾大人……這兩貨一個叫周大牛,一個叫成方,他們在薩爾滸時是從沈陽中衛出發的,主帥是杜松,隊官是楊義。”

    “啊哈?”

    張瀚先是一怔,接著笑了起來。

    楊秋也笑道:“楊義這人現在我都熟知了,是大人在遼東路上救過兩回的傢伙。我一聽他們隊官是楊義,後來還找了梁興去問詢,果然是大人救過的楊義。這兩貨既然是他的部下,我想可能大人會對他們有些興趣,是以不再刑訊,就趕著來見大人了。”

    張瀚在遼東也很想有一番布局,現在泰昌皇帝剛死不久,天啟皇帝朱由校即位,接下來似乎是努爾哈赤繼續攻打遼東和遼中,奪得遼陽和沈陽這兩個核心重鎮,明朝其實已經失去了遼鎮,包括遼東,遼中,遼南都落在女真手中,遼西其實也擋不住,但這時的女真國力很弱,還沒有辦法保持相當長的戰線和更多的脫產士兵,旗丁們平時還要漁獵和耕作,只有少數精銳是脫產士兵,這種情形要到皇太極經營多年之後,一直到大淩河之役時,女真人才能用包圍圍困的辦法,用長時期的攻勢來瓦解明軍依托堅城的抵抗,在此之前,女真人對遼西和山海關防線的威脅不大,一直崇禎二年時,皇太極才帶著幾千甲騎和負責後勤的旗丁,加上幾千蒙古人,一共兩萬人破邊而入,那時候女真才有長途奔襲的能力,但出兵的規模也是很小。在得到很大甜頭後,屢次破邊入關,搶掠人丁和財富,國力迅速增長,到那時才威脅到整個大明的北部邊境。

    若是張瀚不做布局只是乾等著,最少也得十幾年之後,在皇太極第二次入關時才抵達宣大地區,那時可能都太晚了。

    楊義是一顆可用的棋子,用好了可以叫張瀚提前介入遼東局勢,另外還有一顆更重要的棋子也可以利用。

    如果說天下是一局棋,張瀚此前只能看別人落子,現在他也可以介入到棋局之中了。

    ……

    周大牛和成方兩人被關在一間屋子裡,他們感覺到很不自在,屋子裡四處都是光禿禿的,墻壁很白,叫人感覺很刺眼,另外屋頂太高,四周又沒有開窗子,只有一扇門還被緊閉起來,兩人坐在一種奇怪的椅子裡,兩腳和兩手都被塞在固定的板子上,只有開孔叫兩腳和兩手伸出來,整個人被固定起來,他們想稍微扭動下身子都很困難。

    看守他們的人也很陰沉,每個人的氣質都是一樣,眼神中都帶著陰狠之色,很多人的氣質叫他們想起當初在沈陽等處見到的打行中人,不過這些人比打行的人更加陰狠一些,氣質要更陰冷的多。

    他們都沒有說話的心思,這一次落在這群可怕又行事古怪的弓手手裡,他們都自覺不會有生路了。

    此時這兩人已經知道對陣的不是大同邊軍,而是地方巡檢司招募的弓手,落在這些鄉兵手中恐怕比落在邊軍手裡更慘,邊軍是各地募來,鄉兵弓手是保衛家鄉,對他們這些禍害鄉里的流賊更加狠手,現在周大牛和成方擔心自己不僅會被殺,而且會死的很慘。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都緊張的抬著頭,眼睛死死盯著門口處看。

    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張年輕的臉龐,這人年紀在二十左右,頭髮修飾的很齊整,臉上也很乾凈,身形較常人高大的多,身上的袍服並不華貴,但裁剪合身,沒有掛什麽裝飾用的佩物,但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久居上位者的模樣,周大牛和成方這兩年的見識也不比當年,他們頓時變的緊張起來。

    接著是楊秋和一群弓手進來,各人都站在先進來的那個青年的身後。

    “你們倆要好好答話。”楊秋冷眼看著兩個被束縛住的倒黴鬼,說道:“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說錯了,什麽後果自己想清楚。”

    張瀚微笑道:“你不必嚇唬他們,我看他們不是惡人,從賊恐怕情非得已。”

    張瀚的話緩解了周大牛和成方的緊張情緒,兩人均開始搶著表白自己。

    楊秋斷喝道:“好了,你們現在開始講從遼東到山西的一切經過,不要隱瞞。”

    這些事兩人均是講過,在他們重新講述的過程中張瀚注意到他們一直是用的回憶狀態,並沒有編造的痕跡。

    張瀚突然打斷兩人,問道:“此次我的部下與你們交手,你們可有什麽想說的地方,我的部下若是遇著更強的敵人,表現又會如何?”

    周大牛和成方均是趕緊搖頭,張瀚收起笑容,冷然道:“我這裡只收留有用的人才,若是無用之輩……”

    周大牛搶著道:“大人的部下均是勇武異常,特別是陣列嚴謹,火器打發齊整,殺傷力極大,變陣時也快,陣列不亂,日常肯定練的很多,還有戰兵隊用小三才陣追擊十分靈活……”

    張瀚和在場的軍官都是暗暗點頭,這個周大牛倒不愧是遼鎮邊軍,經歷過多場血腥的大戰,豐富的經歷使得他見多識廣,雖然在奉迎,其實說的都是關鍵的地方。

    “那個散開的火器小隊打放的很準,火器較鳥銃要犀利的多,大人部下的鳥銃也是製作極好,不過以小人看來鳥銃不及步弓及遠,今次是遇著我等,若是擁有弓手極多的精銳邊軍,恐怕鳥銃手死傷會重不少,鳥銃手之前需加強防護,另有銳兵預備敵用小股死兵擾亂大陣,還有大人的騎兵數量不足,訓練似乎也不是很好,我等再怎說也只是流賊,騎兵中有不少也並不是老人,若是邊軍精騎,上次的騎戰恐怕大人的騎兵部下折損還要大的多。這大陣以小人來看也要騎兵掩護而進,否則的話被敵人輕騎加勁弓騷擾,陣列前進或後退都太緩慢,會有很大損失……”

    張瀚打斷周大牛的話,說道:“你所說的勁敵,是不是拿建奴來同我的兵比?”

    周大牛先是愕然,然後點頭道:“大人說的是,小人不知怎地情不自禁就拿建奴來和大人的兵相比,大人的精確實是難得精銳,不過以小人之見若是那日是一千多至兩千建奴與大人所部交戰,恐怕勝負難料,縱大人部下能勝亦是損失極為慘重……”

    周大牛惟恐張瀚聽著不悅,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張瀚神色,成方更是緊張的要死,他感覺自己再也見不到妻兒。

    “你說的都很好。”良久之後,張瀚才點頭道:“正好說中我部不足的地方。那麽,短期之內有什麽可改進的地方?”

    “小人並不懂得太多。”周大牛道:“不過我感覺大人的兵尚缺乏一股狠勁,像今次這樣的戰事並不足以使將士有太多感悟,贏的太快,說實在的,真正的戰場……”

    “真正的戰場要宏大百倍,慘烈百倍,血腥百倍。”張瀚突然道:“你們是楊義的部下?”

    周大牛驚道:“小人正是楊隊官一手帶出來的。”

    “我曾去過遼東。”張瀚道:“楊義自戰場被俘,後來被我救了下來,現在估計已經在廣寧。過一陣子,我會派人去聯絡他,你們可以帶信給他,叫他聯絡你們家人。自薩爾滸之後,恐怕你們的家人已經當你們死了。”

    周大牛和成方臉上都露出無盡歡喜之色,他們從戰場上一路敗逃,在開原和鐵嶺時身為敗兵被約束在營中,想託人送信都不可能,後來索性一路跟著俞士乾逃回關內,一路從河北繞道陜南,再到晉東,幾千里路和大半年的時間,他們估計家人肯定以為自己死了,家裡的光景定然十分難過,兩人都有妻子,這年頭的風俗有孩子的女人不會輕易改嫁,兩人倒不甚擔心,只覺得自己孤身在外,家中妻兒老母無人奉養,一想起心中就是難過的很。

    若不是被束縛在椅子上,周大牛和成方定然已經跪下了。

    “你們都是曾經為國效力的軍人。”張瀚看著兩人,十分感慨的道:“楊義那裡的戰場我是親眼看著,於如雨弓箭之下,血火之中,奮戰到底,伏屍遍地,血流成河,這些話說起來可能聽著的人並無感觸,可若是親眼看到人被砍殺成片片殘肢,感觸自是完全不同……說起來你們也是罪惡當死,凡在流賊中做到頭目的必然是手中有不少無辜者的性命,若非你們曾經有功於國,今次定然將你們全數斬殺。”

    “謝大人饒命之恩。”周大牛和成方均道:“小人等願為大人效力,百死不辭。”

    張瀚微笑道:“你們先別謝,先到新兵隊裡訓練一個月,能熬下來,知道規矩,然後再決定你們的去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7 19:28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再賞


    李東學行走在大片的工場區域,這裡原本是近山的荒地,大片的枯木和灌木區還有丘陵地帶,人們沒有把這一片土地都開墾出來,後來張瀚買下這一片荒地,與李莊那邊連在一處,將這裡做為工場區。

    看到李東學過來,王德榜和楊和高李長年等人均出來迎接。

    “現在工場區,連同火器,馬車,兵器,雜物各組,一共有多少匠師和工人?”

    現在工場區全部歸軍政司管轄,對著李東學各人都很尊敬,王德榜道:“現在有匠人一百三十七人,學徒三百五十人,打雜的工人四百六十三人。”

    李東學道:“快到一千人了。”

    他並沒有接著說話,王德榜等人卻是十分緊張。

    匠人和學徒加上打雜的快一千人,連同工料費用,每個月的開銷都是過萬兩,其中他們這樣的匠頭就是十幾兩,一年就是一百多兩,還有他們的副手,匠人們的薪餉也並不低。

    比起以前,他們做的活比現在還多,結果一個月才三升糧,一家子只能靠野菜和雜糧過活,一年到頭也沒有吃飽的時候。

    比起社會地位和生活的環境,軍戶匠人永遠是這個帝國最低的一層,就算是娼妓也比他們過的要好的多。

    只有無家可歸的流民和乞丐,還有賤民可能要比他們還差一些。

    李東學又道:“燧發銃能定型沒有?”

    王德榜臉上更加緊張,露出苦色道:“還是沒有,主要是大人提出的取消保險扣,把扳機引藥盒和制動聯在一起的製法,確實有些為難,估計還得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行。另外就是燧發銃大人提出要磨制刺刀裝在套管之上,刺刀想標準定型就更難些。”

    李東學道:“這一次實戰,前方士兵都提出鳥銃管徑不一,彈子還要自己打磨來適應槍管,每人的彈丸均不同大小,實戰前費事,實戰時並不方便。”

    王德榜道:“每個匠人打製均有不同力道和工具,想空徑完全一致也很為難。”

    “這便是我此次過來的目的,不僅是鳥銃,馬車和兵器的生產也有這樣類似的問題。”李東學對另外幾個匠人頭目道:“此後生產要標準化,不論是工具還是人員都是一樣。”

    李東學轉瞬走入工場區內,有一條南北的大道把工場區分為東西兩大片,馬車和兵器組是在東區,西區是火器組的地盤,現在王德榜等人的重點工作就是在燧發銃上,這件事不僅王德榜等人知道十分重要,就連李東學甚至所有的軍官都十分清楚和明白的。

    張瀚從遼東回來後就知道鳥銃是不能對抗後金的,雖然燧發銃在射程上也不會提高太多,但在裝填速度上會提高很多,射速的提高就代表殺傷力的強大,另外就是燧發槍對惡劣天氣的抵抗力比火繩槍要強的多,燧發替代火繩是一個大的發展趨勢,就如同後膛最終取代前膛,然後定裝子彈取代彈丸,線膛槍取代滑膛槍一樣。

    張瀚沒有想過要一步邁的太大,燧發銃在此時已經出現,明朝曾經造出樣銃,歐洲已經開始具裝,在一百多年後英國的褐貝絲前膛槍成為燧發槍的經典,英軍使用這款漂亮的前膛槍打遍全球,搶下了無數殖民地……他現在要求王德榜等人製造的就是英軍在十七世紀晚期開始定型列裝的褐貝絲前膛燧發槍。

    對王德榜等人來說是提前了幾十年的工藝,張瀚目前搜羅到的匠人都是有製造鳥銃經驗的好手,王德榜的手藝也很不錯,畢竟是在大同鎮裡挑出來的好手,有他領著一群高手做這樣的研發,張瀚覺得還是很有可能提前幾十年製成並列裝給自己的部隊。

    他沒想過十萬AK橫掃遼東,不過有十萬褐貝絲想來也足夠了。

    李東學對張瀚的想法並不深知,他也並不需要知道,他知道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份內事。

    到火器局的工場之內,李東學指著一排排的工具道:“老王,挑出最合手最好用的工具,然後記住尺寸和重量,淘汰以前所有的工具,所有人都用標準化的工具。”

    李東學對李長年等人道:“其餘工場也是一樣,所有的工具,包括尺子在內,一律要標準化,所有工具都要長短和重量一致。然後挑選質量最好的零配件,記得鍛打的流程,包括擊錘多少下,擊打的重量雖不能完全一致,但次數,大體的重量都要一致。這樣生產出來的零配件,鳥銃的管徑,大約都能一致了。”

    李長年點頭道:“馬車的質量已經越來越好,就是零配件不大能兼容,若是這樣,日後應當會好很多。”

    李東學道:“返修的馬車,可以慢慢的調配更換標準統一的零件,這樣以後在維修上不僅省事,也省錢。”

    在決斷這些事的時候,李東學神色很平淡從容,語氣卻是十分堅決,完全不容質疑。

    李長年和楊和高王德榜幾人都相視苦笑,他們原本就很忙碌,這一下手頭的事情就更多了。

    “還有,”李東學沒看他們的臉色,接著道:“日後月餉除了有管理責任的匠頭之外,所有的工匠都沒有固定的月餉了,學徒反而有,他們可以領一些補貼,當然不會很多,只能夠生活費,從學徒到匠人,過了這一關再談錢。”

    王德榜道:“那匠人怎麽算工錢?”

    李長年也道:“雜工有沒有變化?”

    李東學看看兩人,說道:“雜工沒有變化,該怎樣還是怎樣,他們做的活計都是固定的,工頭可以掌握一些活錢,我批給你們,雜工們表現好的每月多些一些,不要超過三成,叫做獎金,表現不好的就拿不到,如果做事拖拉浮沓,違了規,那就開革。匠人們拿計件工資,以後就不領固定月餉。”

    “什麽叫計件工資?”

    李東學取起一個燧發銃的零部件,拿在手中感覺沉甸甸的甚是沈重,他指著這零件道:“剛剛不是說了根據各人的手法和特長分組,比如是銃管組,那就只管銃管的事,扳機組,只管製扳機,當然銃管難些,基本工資要比扳機組高,然後做出一件領一件的錢,做的多便領的多,你們工頭負責質量監查,不合格的不僅沒錢還會被扣錢,廢品出多了就取消匠人的資格……具體的管理辦法我會出一個細則,發到你們各人的手裡,記得仔細看,你們匠頭不拿計件工資,不過廢品率高了,或是生產跟不上你們是要負責的,懲罰的辦法自然就是要扣你們年底的花紅。”

    這時所有人都走在火器組高大寬敞的車間裡頭,各人的左手側是一排看不到底的爐房和鍛打用的房間,每個爐子都升著火,從生鐵塊鍛打到可以用來做火銃的槍管的損耗不小,每日都需熔煉精鐵補充已經使用掉的份額。

    右手側則是精密加工,隔開好幾十個房間,每個房間裡都有匠人和學徒工,還有負責打雜的雜工,雜工不需要學習技術,多半是做的雜活和力氣活,匠人和學徒則是把全部精力用在技術活上。

    好幾十人正在鑽著銃管,李東學看著大為皺眉,鑽銃管不止這一個車間,在前一陣緊張的時候所有的火器局車間都可以看到人在鑽銃管,現在全軍包括鏢師還有鐵場的護衛隊有近千支鳥銃,這是一年多生產出來的,這幾個月的產量尤其高。

    李東學道:“水力鑽床還沒有試製成功嗎?”

    王德榜苦著臉道:“此前一直在趕工製鳥銃,還有技術高的最近都在試別的機器,是以鑽床還沒有製成。”

    李東學道:“上次你被大人賞了一千兩,你一心想把燧發銃早點定型,這一層我知道。不過,老王我要告訴你,有些事是我們必須做的,有些事情是急著做的,有些事情就是又必須要做又急著做的……像水力鑽床就是必須做的要緊事情,有了它可以大大縮短鑽管的時間和精力,學徒照看著機器就能不停的鑽出銃管來,事半功倍,這就是必須要做的要緊事。前一陣大人要使火器兵加強訓練,使火器旗隊成型,所以你趕工鳥銃是急著做的事,你這個匠頭要把事情的層次和重要性分清楚,在分配資源上要把必須要做的和著急要做的區分開來……”

    這一下不僅王德榜有所觸動,在一旁的幾個大匠頭兒全都是一臉震動。

    這些話,向來沒有人同他們說起來過,可能張瀚在和他們談話時說過一些,但張瀚沒空細說,沒有辦法如李東學這樣有閑暇掰開了揉碎了的講解給這些匠人來聽,事實上這麽久下來,王德榜等人都多少識得不少字,也有相當多的管理經驗,畢竟從新平堡到李莊,匠人的數額加上學徒雜工擴大了幾十倍,他們要管的事情很多,但從未有人教過他們怎麽管理,當然日常管理張瀚和上層也會插手,只不過直接的管理者還是這些工匠頭目。

    王德榜一臉敬服的道:“李司官,今日聽你這一番話,用文人的詞兒來說就是勝讀十年書。”

    “十年書?”李長年在一旁道:“值當我們請李司官喝十頓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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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關卡


    “喝酒就免了。”李東學淡淡一笑,說道:“倒不是我瞧不起諸位,只是我是你們的直管上司,若是大家老一起喝酒,有什麽錯處我倒不好板著臉說話了。”

    各人面面相覷,這時才知道眼前這位從大夥計一路到司官的主兒是什麽角色。

    李東學又轉向楊和高,說道:“你們兵器局要和火器局合作,軋輥機對火器局這邊重要,對你們兵器局也一樣要緊,有了這機器,壓熟鐵板的人手就要少的多。現在大人沒有要求兵器局制鐵鱗甲,但我覺得光是鎖甲怕也不成,棉甲大人根本看不上眼,說實在的棉甲用處也並不大,你們要把眼光和格局放大一些,各個局之間都要加強合作。出了成果不僅是一個人的功勞,日後在我的掌管之下,我會看得出來哪一個是真心與人合作,哪一個敝帚自珍。”

    楊和高因為拉絲機的事與陳耀宗合作的很好,他對與人合作倒沒有什麽抵觸心理,當下很爽快的應了一聲,接著又道:“就有一條,匠人們各有獨活,此前拿固定月餉叫他們帶學徒,現在改為計件,就怕他們忙著自己做活,顧不上學徒了。”

    李東學一笑搖頭,說道:“腦子太死,你計件工資了,學徒在轉正之前若是早點幫忙,你是不是做的比別人多?”

    “原來如此!”

    “李司官真是高妙。”

    每個正式匠人都負責帶一批學徒,如果計件工資可以叫學徒幫手,一則學徒能迅速掌握技能,可以盡快轉正,二來匠人在他們轉正之前可以獲得免費的幫手,提高自己的計件工資成品量,三來對管理層來說一方面增加了產量,一方面合格匠人的數量也會急劇增加,這是多贏的事情。

    “就有一層。”楊和高想了想又道:“怕他們只顧著帶學徒做那些不大要用腦子的工作,此前的研發和教學還是要受影響。”

    “學徒可以上補習班,輪流派人講各個工序的課程,和識字課配合。另外要成立一個專門的研發機構,各個匠人可以兼職去做事,出了成果就是重獎,帶出的學徒做出來的成就也有重獎。”李東學道:“大人還有意推出專利制度,就是出了技術革新,工場用新的技術做出來的成品,出一個,研發人員可以得一份獎金,這當然不如一次性拿的多,不過勝在細水長流,只要大人和李莊這些工場在,和裕升在,子子孫孫都可以一直拿下去。”

    這些話說的各人滿臉放光,每人內心都有一種無比激動的感覺。

    有不少在一旁做事的匠人都聽到了,腦子靈活的已經明白了李東學話語的含義,也是一樣激動起來。

    李東學走到最後,那裡已經是組配間,合格的銃管和護木被組列在一起,然後裝上扳機火藥池龍頭等組件,最後再試射成功就可以出場,李東學道:“目前一支鳥銃費料幾何,費工幾何,時間多少,成本多少?”

    王德榜道:“咱們的銃是四十斤方毛鐵煉到八斤左右,比起朝廷的二十斤練到七斤要損耗要大的多,每十多斤煉三斤,料價銀一錢多些,用匠五工,食銀二錢五分,約用炭一錢六分六厘六毫,乘以五倍便是一兩五錢多,工錢,鑽膛要一個月,一兩五錢,其餘雜工配件要一兩多,總的工料成本是每支鳥銃五兩五錢。”

    “甚好。”李東學道:“若以今日之法,要省多少工料銀?”

    “這不好說,”王德榜道:“若是真的樣樣順手,估計能省下一兩銀子左右,再多亦不可能了。”

    “很好,鳥銃你們還是加緊做,這工藝已經純熟的很,一個月能出五十支還是太少,若水力鑽機和軋輥機都製造成功,數量最好能增加到一個月二百支以上。”

    王德榜疑道:“近來大人再三說,燧發銃取代火繩銃是大勢,所以火器局最要緊的還是要把燧發銃定型成功,近來軍中已經開始用未定型的燧發銃訓練,以期早日摸索出純熟的燧發銃戰法,怎地還要大量做鳥銃?”

    李東學笑而不語,王德榜知道這事恐怕事涉大局或是機密,當下做了一個手式,表示自己很傻。

    這時李東學又轉向楊和高和陳耀宗,問道:“拉絲機怎樣了?”

    “很快就會定型,”楊和高和陳耀宗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有掩不住的高興,楊和高道:“定型之後就會產成品,到時候請大人和李司官一起來看。”

    “軍中經過這一次大戰,對鎧甲會有相應的要求,”李東學道:“你們要抓緊了。另外是要專利還是一次性獎勵,你們現在也可以考慮了。”

    ……

    李慎明抵達京師時正好趕上一場大雪,整個京城的城外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樹林和筆直的官道都掩映在積雪之中,少量的人家在從林和道路邊上只露出淺黃色的茅草屋頂,方塊的農田被雪蓋住了大半,只有一星半點的綠意顯露出來。

    這場景若是一副畫自是十分寫意的山水村俗圖卷,然而一路上李慎明遇著不少凍餓而死的路倒屍體,他自是無心欣賞眼前的雪景。況且剛入冬就這麽多雪,意味著又是酷寒的一個冬天,到了春夏時又嚴重缺水,這幾乎已經成為一個循環,壞的天時一年接著一年,幾乎沒有轉好的時候,這叫很多人已經覺得天時不對,隱隱的有一些清流開始把天時和人治相聯起來,暗中議論萬曆皇帝失德導致天時不正的聲音已經有不少了。

    進城的時候正好有一大隊的車隊一起過來,進城門的時候有稅吏過來,略微看了一下,收了一些散碎銀子便放進行。

    李慎明正和隨員一起往裡頭去,車隊裡倒是有人叫道:“李先生。”

    “咦,是方義。”

    李慎明臉上露出笑容,押隊的是和裕升的一個分店副掌櫃,等於是軍中副百總的級別,也是當初小夥計出身,現在身負重任,從靈丘押著精鐵一路到京師,這麽遠的路,一路上還有不少土匪桿子,稅卡和地方大戶敲詐盤剝,無賴地痞,這麽一路順順當當的到京師,還要把京師的地頭蛇打點好了,說來真是不容易的事,不過看方義的模樣還是行有餘力。

    “李先生,咱們遇著真巧。”方義一臉笑容的道:“一會我要到分店去,你老是不是住咱們分店?”

    李慎明道:“原就預備住分店裡,不過我要先去見李國賓。”

    “他應該會來接這一批貨。”方義道:“這一批有六十整車,每車五千斤,三十萬斤的精熟鐵在車上,他不會不來的。”

    “三十萬斤……”李慎明算了一下,按照預先說好的一斤一分二厘,這一批貨的賣價不到四千,不過好在純利很高,因為成本十分低,和裕升的馬車直達節省了很多的中間環節,北方的物流向來不能和南方比,閩鐵和江蘇的鐵都是用海運或漕運到北方,晉鐵是層層發賣,因為沒有哪一家商人能直接把大量的貨賣到千里之外,在層層轉手中利潤自然就降低了很多,和裕升的鐵場不僅是直接供貨,並且削減了很多的成本支出,最大的支出就是應付沿途的層層稅卡,別的地方倒已經算是極為省錢了。

    “這是第幾批?”

    “第六批。”方義道:“各家鐵場都玩了命的出產,咱們和裕升當然還是最多,不過咱們原本也占最大股麽。”

    “一個月不到吧?”李慎明有些吃驚的道:“這麽短時間就出了這麽多貨,底下還有多少是下了訂的?”

    “年前最少還得二三十批。”方義道:“而且規模還得大的多,咱們的車隊恐怕要到百輛以上。咱們東主說,恐怕沿途的稅卡要好好的打一下關節,不然的話開銷大頭倒是買通這些地頭蛇,想想也真是噁心。”

    “這事我會設法。”李慎明道:“不過想徹底擺平這事,不要說我,就是文巡撫也沒轍。”

    方義賠笑道:“這倒是,只望你老走一趟,怕就能省不少銀子。”

    按現在的車隊規模,每一趟利潤都在千兩左右,這是純利,毛利其實是七成,有四成左右的利潤是沿途的開銷,其中不僅是人吃馬嚼,最大頭就是各地的稅卡,而且只要私設稅卡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別的不說,代王和親藩們設的卡子就有好多個,這種卡子就算是巡撫甚至總督出面也沒用的,官司打到御前也不會有什麽結果,親藩撈錢的多了,只要不想造反,皇帝一般都是優容的,“親親”這一條不是白說的,只要不鬧的太過份就行。

    “到底賣鐵是大買賣。”李慎明算了一會細帳,估計靈丘只要賣半年就會超過千萬斤的數額,一年下來恐怕超過三千萬斤,只是賣的越多,成本也是成倍的增加,恐怕想在短期內回收大量的資金就有些難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8 14:13
第二百五十五章 車隊


    生鐵也好,精鐵也罷,畢竟只是原料,一斤精鐵的價格和一斤豬肉的價格相差不多,一家商號想出售一年幾千萬斤的豬肉當然是絕無可能,對於精鐵來說卻是十分輕鬆的事情,大明一年的精鐵缺額極大,具體的數字不會有人知道,但在北方一年出售三千萬甚至五千萬上好的精鐵相信都是很簡單的事。

    只是就算是五千萬斤,也就是幾十萬兩的銀子的生意,還得扣除成本和物流,想來也真是不值。

    這些話李慎明當然不會說,方義等人都是一臉興高采烈的模樣,他此行又是負責來打通朝廷的路子,或者能叫朝廷把收購價升一升,若是有工部采買的名義,那些普通的稅卡恐怕也能免除一些敲詐,只要省下來的,就是利潤了。

    眾人一路前行,京師的道路也並不怎麽寬敞,當初興修時可能很平直寬闊,現在沿街修了不少鋪面,自己搭建的檐棚,不少街道都被占了,只有走到大路上時才覺得寬廣許多。

    這麽多運鐵的車輛其實也並不稀奇,除了一些好奇馬車模樣的人盯著看了幾眼,四輪馬車畢竟還是很少見,特別是和裕升大車的設計定型十分講究,流線型的車身和車輪都十分牢固和精致,不由得人會多看兩眼。

    京師經常會有商隊進來,那些駱駝客一來便是幾十上百隻的駝隊,幾十輛大車的商隊並不足奇,從通州到京師東便門一帶的路上幾乎是絡繹不絕的過來,運糧食的,運南貨的,運棉花布匹的,絲綢絹布,皮貨……正陽門東西大街的一些皮貨店,一年加起來賣的皮貨有好幾十萬張,運到京師的豬羊一年有好幾十萬頭,光是皇宮一年用的煤炭就有五六百萬斤,這是一座人口有一百五十萬以上的超級大城,在這個時代是全天下最為雄偉廣闊的巨大城池,吞吐消耗的貨物也是天文數字,在南方有很多有活力的商業城市,或是海貿城市,或是南京這樣的中心城市,但在偌大的北方,只有一個京師一個城市,獨一無二的當世第一繁華的大城。

    穿過五六個大型的坊市,一路到正陽門外,整個東西大街的活力一下子就撲面而來。

    雪下的很大,但街道上的行人還是摩肩擦踵,以李慎明的經驗來看,行走路過的人幾乎都是行商或是各店的夥計,不少車馬在寬闊的街道上來回行走著,或是滿車卸貨,或是空車裝貨,京師一百多萬人的消耗和購買力十分驚人,北京四周的城市則會到京師來購買一些當地買不到的貨物……比如南貨,倭人的貨物,朝鮮貨,從張家口運過來的各種蒙古或是回子的特產,在北京,幾乎能買到所有一切人們能想像得到的貨物,光是香料就有幾十種之多,還是在永樂年間,南洋的貢物就有大量的特產,包括蘇木和各種香料,近年來海貿繁榮,有更多的泰西貨和南洋貨進入大明,不過多半是一些奢侈品,占領的市場份額十分有限。

    和裕升的分店就在西大街,在這裡張瀚叫人買了一個很大的店面,後頭是不小的院子,略加改造後就是庫房。

    京師的商號基本上都是這樣的格局,前店後庫,或是前店後廠,地方基本上都是不小。

    到了分號處,方義和這裡的人做了帳目交接,然後過來幾十號扛活的苦力卸貨,李慎明一時無事,叫隨員把行李拿去安置,自己在店堂裡看卸貨,順道也等著李國賓過來。

    好幾十萬斤鐵,說是很多,其實都是大塊的鐵錠,這些苦力如螞蟻般川流不息的搬運,若不是鐵錠太多,怕是一會兒功夫就能搬抬一空。

    “啊哈,李先生來了。”

    李國賓穿著一件灰鼠襖子走過來,遠遠便是看到李慎明,低低揖下身去,嘴裡打著招呼,模樣十分客氣。

    李慎明自己也是經濟出身,只不過是個有總兵幕客身份的高級掮客,他對李國賓這般作派並無惡感,當下含笑上前揖讓還禮,然後兩人一起坐下。

    “京師銷路往下去如何?”

    兩人說了幾句路上辛苦一類的客氣話,李慎明便是笑問道:“年前怕是不差,年後又如何?”

    李國賓道:“現在各地的缺鐵還很多,到明年年中仍然是旺銷的行情,不過接下來估計就賣的慢了,各地的存鐵要消耗一段時間,還要把鐵轉換成各種用具,然後補充到地方。也得看百姓是不是手頭有錢,我知道有些地方用不起鐵犁,現在改用石頭的,這可不是什麽好事……百姓沒錢,也就是咱們沒錢。”

    晉鐵行銷的市場還是北方為主,目前還沒有搶占南方地盤的計劃……搶也搶不下來,南方產鐵的地方比北方多,其實不是鐵礦更多,而是開礦煉鐵的傳統地域較北方要多的多,不僅是江蘇和福建,江西也是傳統的產鐵區,在大明中期一次有名的過萬人的礦工起義就是從江西發動的,後來朝廷費了不小的力氣才把他們給剿滅。南方產鐵多,鐵的缺額不大,就算有在交通物流上的成本也太高了,到了南方竟爭力就沒有了。

    現在的靈丘鐵,說白了是搶以前的缺額,北方各地缺鐵都很厲害,遵化鐵場從官辦到倒閉就是一個大趨勢,現在朝廷用鐵都是采買閩鐵,民間就更不必提了。

    這種份額的搶占有個過程,在填補了空缺之後就是市場的角逐,然後慢慢靈丘鐵占領市場,再根據每年的用鐵量來生產……李慎明現在摸不清,包括李國賓和那些大東主,還有靈丘方面都摸不大清楚具體的量有多少。

    “我這一次來,”李慎明道:“就是要搶占朝廷采買的市場,這一塊一年最少好幾百萬斤之多,而且價格要比民間高出不少,利潤當然也不小,這件事老兄要幫我的手。”

    李國賓道:“此前已經接到信,月前我到天津去了一次,現在就著手做這件事。”

    “天津之行如何?”

    李慎明對海船的事沒太大興趣,不過聽說了還是要問一問。

    “張東主只是叫我先去看看,在下在天津尋了一個叫段世明的千總武官,他是船主,還有一個跑慣海的船長,這船有一千二百料大小,船很大,連船長帶水手是現成的,段世明開價要七萬兩賣給咱們,這個價有些獅子大開口,我問了張東主,他說等等再看,不著急。按此前說好的也是先租船,晾著那段世明再說。”

    “七萬!”李慎明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說道:“咱們買船是要賣貨到倭國,七萬買了船,不知道多少年能賺回來。”

    李國賓知道若船跑的好,一趟就賺回來大半,不過段世明的價確實開的有些虛高,這也是正常的事,船隻買賣不是小事,這船若在江南恐怕也值這個價,在北方還是高了些,估計六萬左右就應該買的下來,加上雇傭船長和水手的使費也高不出多少,一船十萬左右的貨放下去,跑好了一趟就能回本,當然一年可能也就跑一趟,若是遇著颱風海難,或是遇著海盜就是血本無歸,所以這年頭的海貿還是風險極大的危險買賣,雖然李國賓本人對這些事很在行,也願意幫和裕升經營此事,但當著並不怎麽贊同此事的李慎明,李國賓也不好說的太多,萬一出事就會怪罪到他頭上來。

    “先生在這裡先安置了……”李國賓起身道:“我知道和裕升這裡住著比會館要舒服的多,先生只管先歇著,待我打聽好門路,再來邀先生一起去。”

    “老兄辛苦。”李國賓的費用是張瀚早就給過了,李慎明也不客氣,口角含笑著應下來,看著李國賓這地頭蛇匆忙離去。

    “你拿我的帖子到通政司見黃老爺,再到戶部見劉員外。”李國賓走後李慎明拿出自己的拜帖,吩咐長隨一個去投帖子求見,他當然不會傻傻的等著李國賓安排,而是先動用自己在京師的關係,最少也要先打聽一下切實的情形再說。

    至於和裕升在京師的關係,李慎明沒有打算動用,和裕升畢竟只是普通的商號,在大同也不是頭一份,范家等大商家論底蘊還比和裕升要強一些,在京師就更不必提了,和裕升排不上號。

    張瀚在京師有消息來源和可靠的人手,但李慎明覺得這些人多半是在市井打聽消息,另外就是抄抄邸報,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本事,凡事還是靠自己的關係和李國賓來做較為妥當。

    兩天之後,李慎明在京師拜會了十幾個官員,多半是山西同鄉,晉黨現在沒有主心骨,也沒有拿的出手的人才,已經是形同散沙,不過山西的有錢人有叫子弟讀書上進的習慣,並且在讀書上向來捨得花錢,所以山西籍的官員還是不少,李慎明平時就將這些官員的關係經營著,這時自是該用便用。

    一輪消息打聽下來,前景卻並不怎麽美妙——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9 11:39
第二百五十六章 碰壁


    朝廷做事向來是無例不興,有例難改,官員做事都很懶惰,不喜歡無事生非,工部用閩鐵打造各種火炮和鳥銃已經成為定例,鎧甲,腰刀,鐵槍的槍頭,各種用鐵幾乎都是采買閩鐵,當然閩鐵價高,有一些不怎麽緊要的軍械也用北方的鐵,不過用量並不高。

    無例不興例,這也是朝廷的潛規則,不僅是涉及到利益之爭,閩鐵的力量很分散,福建十幾個縣都有鐵礦,行銷北方只是閩鐵的一小部份,主要也是以精鐵為主,工部也會采買一些方毛鐵,各軍鎮也會買一些閩鐵,除了軍用之外,閩鐵在民間的銷量並不高,所以閩鐵在朝廷的利益鏈並不牢固,靈丘鐵想進工部,最難的居然就是官僚的惰性……這叫李慎明感覺哭笑不得。

    把閩鐵換成晉鐵,在很多人看來是無事生非,就算晉鐵稍許便宜也不行,這會叫很多人感覺麻煩和多事,這些官正經的公務都不想辦,何況這種多出來的事非。

    在萬曆幾十年惰政之下,官場的風氣也變的很壞,大家遇事能推則推,凡事少作主,少生事,甚至一些衙門很長時間沒有正印官也沒有事……後世人說是明朝的政治體制純熟,沒有主官也能運作自如,其實真實來說是很多衙門根本不做事……不管事情壞到何等地步,反正好官我自為之,靈丘鐵要排擠到閩鐵進入工部采買的名單,鬥爭的最大對象就是這樣的官僚體系。

    知道真相的李慎明感覺幾乎是無計可施,束手無策。

    “在下那邊亦是如此。”

    李國賓這樣的京師地頭蛇,大掮客,在官場的關係也是很多,但打聽下來的結果和李慎明差不多。

    塞銀子是好辦法,能收買一些毫無節操的工部下層官員,但想打通上層的關節,以二李的關係都辦不到。

    兩人一籌莫展時候,李慎明的長隨敲門進來,稟道:“老爺,外頭有一個姓王的,說是分店的二櫃,有事情來求見老爺。”

    “二櫃?”

    李慎明知道京師分店的掌櫃位高權重,是當年周逢吉常帶在身邊的副手,經過張瀚很久的調教後放在這裡當掌櫃,不僅是京師,還有好幾個分店都是這個大掌櫃主持,畢竟市場的變化很快,細微的經營張瀚沒有辦法在李莊遙控,類似這樣的大區掌櫃還有好幾個,都是很精明強幹的人才,不過分號裡的副掌櫃李慎明就不大了解了,他有些遲疑,不知道這二櫃來找他有何事。

    沉吟片刻後,李慎明道:“請進來吧。”

    須臾之後,有人推開房門,一個高大的青年走了進來。

    外頭殘雪未化,天氣甚冷,這個青年穿的是玄狐皮的外套,頭上戴著元青色的大帽,飾著一顆指頭大的東珠,襯裡雪白,腰間革帶吊著不少玉飾,腳上長皮靴也是擦的發亮,一股惡俗氣息撲面而來,李慎明不覺大為搖頭。

    從皮相來說,這個人倒是生的不錯,眉目俊朗,身形高大勻稱,舉手投足間叫人感覺很舒服。

    “在下王發祥,”高大青年動作很漂亮的叉了下手,笑嘻嘻的道:“見過兩位先生。”

    李國賓在王發祥行禮時側身一讓,表示不敢受禮,這時也笑呵呵的道:“王掌櫃客氣了,在下不過是幫著張東主跑腿幫閑,哪個牌名上的人物,也敢稱先生,也敢受掌櫃的禮。”

    王發祥眼眉一挑,笑道:“李先生在京城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貴家做這行當也有年頭了,當年老嚴閣老還在時,尊家替六必居牽頭,找嚴閣老要了一張字……這事可是真了不得,這般家世,又何必太過自謙呢。”

    李國賓的家族確實是京師的地頭蛇,一貫就是幫閑,但幫閑也有三六九等,他家可是勛貴高官家裡都能走動的大掮客,也是京城商客和權貴溝通的一個渠道,不過這等事他家向來低調,包括六必居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眼前這王發祥卻是一口說了出來,一瞬間李國賓的臉色變的十分難看。

    “李先生不必煩心。”王發祥還是一臉笑容,還是那惡俗的打扮,只是這時二李都沒有人輕視他,他笑著道:“咱是替東主專門做隱秘的事情,保密是入門的第一課,今日這事也是事先得了東主的允准這才當面這麽說,若不然的話咱根本不會多這個嘴。”

    李國賓嘆道:“張東主真是好手段,其實在下替和裕升謀事已經是竭心盡力,不知道東主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已經出力,不是已經盡力。”王發祥道:“未知李先生對東林黨人怎麽看?”

    李國賓猶豫了一會,說道:“經過‘奪門’一事,東林黨這幾年坐大之勢無可避免,不僅在朝堂,在地方亦是。他們在江南原本就是有極大勢力,現在還在謀九邊,山東,河南各處的督撫位置,數年之內,必然都是東林黨的天下。”

    “朝堂之中,怕是他們勢力最強吧?”

    “嗯,東林黨最擅黨爭……”李國賓道:“兩年之內,楚黨,齊黨,都會被打的落花注水,浙黨若不投效東林,恐怕也不會獨存。老實說,據在下等每常私下議論,東林將會是國朝這幾十年來最大最強之黨,不要說是方閣老,便是當年江陵相國現在當首輔,也要畏首畏尾,沒有辦法與東林黨正面相抗衡。”

    “等會。”李慎明剛剛一直在一旁聽著,並沒有說什麽話,現在終於醒過味來,攔著李國賓的話頭道:“先說說什麽是奪門之變,我就記得景泰年間有一次,怎麽又有,這麽大的事我怎麽沒聽說?”

    “說是奪門,其實是奪宮。”李國賓自知有些理虧,陪笑說道:“大行皇帝剛剛崩逝不久,李選侍就將長哥兒接到自己居處,外間朝臣不通消息,東林黨人帶頭衝入宮中,將長哥兒自李選侍手中奪出,用轎子一路抬到乾清宮,然後宣布今上在乾清宮即位,年號天啟,今年還暫不改元,仍為泰昌元年,以明年為天啟元年。後來李選侍賴在乾清宮不出,又是這幫人領頭鬧事,逼迫李選侍在登基典禮之前搬出乾清宮。”

    李慎明聽的目瞪口呆,他倒真是沒有想到,看似風平浪靜的京師之中,居然還鬧了這麽一齣大戲出來。

    李國賓又道:“這件事才剛過沒幾天,京師坊間知道的都不多,就是朝官知道內情的也不是很多,總要過幾天,議論風聲發酵了,才會慢慢傳遍京師,再傳遍天下。有這件事,東林黨對今上是有擁立大功的,今上甚是年輕,從宮裡傳出來的消息是為人十分仁德寬厚,這樣的人又是很記恩的,就算時間久了情份會變淡,最少這幾年之內,東林黨一家獨大的局面不會改變。”

    李國賓最終道:“那群只會賣嘴的書生,居然也有膽氣做這樣的大事!”

    李慎明雖然沒有更進一步了解細節,但可想而知當時是什麽情形,他冷笑搖頭,說道:“你以為東林黨奪宮是那幾人自己做下的?他們怎地輕易進了宮?你當禁軍守衛和宦官們都是死的?不僅是東林黨在外發力,他們在宮中也必定有內助!”

    李國賓震動道:“在下倒是一時沒有想到這一層。”

    李慎明道:“東林黨這一夥人,我向來知道,他們自詡所謂清流,其實還是黨同伐異那一套,嘴上說的漂亮,辦事漂亮的可沒有幾個,這一次張文瀾叫我來尋他們,我心裡就不以為然,不過這幫人在這關鍵時刻能頂上去,肚子裡倒是有些貨。”

    李國賓道:“移宮攻李選待的主力是楊漣和左光斗等人,當日從李選侍手中搶奪今上的是大學士劉一火景,吏部尚書周嘉謨等人,還有勛臣英國公張維賢,這些人要麽是東林黨,要麽就是與東林黨關係莫切。而坊間議論,東林大佬葉向高才是真正在背後主持此事的人。現在朝野議論紛紛,首輔方閣老在諸多事情上首鼠兩端,既不是楚黨和齊黨浙黨力挺的首領,亦不容於東林黨,雙方反目就在近日,方相恐怕已經不安於位,京師大變局就在近日,這也是在下連日奔波沒有結果的原因之一……這個時候,人人都想安穩,沒有人想生事事端落話柄於人之手。”

    李慎明嘆氣道:“方相其實可稱嘔心瀝血了,這些年,神宗皇帝因為賭氣,或是身體不佳,多年不理朝政,不論是地方還是中樞政務,均是仰賴方相居中調和,朝廷才不至於更亂,可惜現在看來他必然要去位了。”

    王發祥在這二人說話時並沒有插嘴,他只是靜靜聽著,這時他眼珠連轉了幾下,說話道:“現在看來,要想攻下工部這一關,一則要找一個有名望的懂這些事的清流造一下聲勢,然後再有一個位高又不怕生事的大官打個招呼,這事便是成了,是不是?”

    李慎明搖頭道:“確實是這樣,不過,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了,哪裡就有這麽容易找到的人選。”

    王發祥道:“東林黨那邊,可以找茅元儀。大官麽,這事交給在下去辦。”

    “茅元儀?”李慎明仔細思索了一番,搖頭道:“未曾聽說過這人。”

    “這人並不曾當官。”王發祥道:“這是一個有名的士子,擅長兵事,也懂得鑄造兵器鳥銃,常發議論,京師很多大官都知道他。要緊的是這人和東林黨的孫承宗交好,似乎算是孫承宗的弟子,這個時候,擅於營造聲勢的人都會借機而上,如果能用晉鐵換閩鐵,對此人的聲勢是很有利的,再誘之以利,相信他不會拒絕。”

    “了不起,了不起。”李慎明擊節贊嘆道:“王二櫃你對人心的揣測把摩已經真真算是登峰造極,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在下以前……”王發祥毫無避諱的坦言道:“在下以前是個拍花子的喇虎無賴。”

    “啊?”

    一時間,李國賓和李慎明都是啞口無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20 10:56
第二百五十七 懾服


    傍晚時分,王發祥如約趕到了方從哲的相府之外。

    這一次事情比較緊急,他沒有避忌什麽,好在事前撒了眼線,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他就站在角門外等候。

    王發祥一直等了一個多時辰,若換了旁人恐怕就受不了這麽久時間而離開,王發祥卻是安然站站,天色漸黑,他整個人也似乎融在了暗影深處。

    除了王發祥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每日事情有多少,又會有多忙碌。

    從京師到山海關,包知遵化,三屯營,永平等各處,到處都有的軍情局的情報點均是由王發祥主持,另外民事商業情報也歸他負責,京師這裡有一個大型的情報點,王發祥便是總的負責人。

    從今年開始,張瀚和楊秋特別注意從京師到遼東這一條線的情報工作,因為這一塊大明朝廷已經落後於後金太多,京師的兵部提塘官都叫後金給收買了,李永芳主持後金的情報工作,每年不知道派多少細作到京師來。遼東的沈陽和遼陽遍地都是後金細作,張瀚暫時並不打算介入遼東的局勢,也是力量不足,所以他叫王發祥用心經營好京師到山海關,然後是寧遠和廣寧等處,現在王發祥已經切實掌握了山海關一帶,也派人到廣寧和寧遠開始設立據點,但和真正站穩腳根,並且進行有效工作還有一點距離,所以他每日十分繁忙,以前他剛到京師時,很多事情是自己做,但還有不少空閑時間,現在所有事情是交代別人做,但每日都十分忙碌,象這樣靜候在此處這麽久等人,對他來說倒還算是一種休息。

    在這一件事上,原本也不關王發祥的事,近來他的主要工作已經從收集情報到主動設立情報站,發掘和培訓人員,偵察京師各處形跡可疑的後金細作,另外有一個重要工作就是收集京師各黨人員的檔案,以備不時之需。

    這一次,東林黨和內幕和茅元儀這一條線,就是平時下的功夫足夠,不然的話,張瀚的事交辦下來王發祥也不知道如何著手。

    就這一點來說,王發祥感覺頗為慶幸,他從情報人員到一方主事,現在直接聽他指揮的就有五十多人,全是精幹的情報人員,另外他懷疑內衛司在京師還有另外一條線,甚至有暗線在監視自己,從種種蛛絲馬跡來看,內衛系統還有另一個系統,並不受王發祥或是他上級的指揮,對這些王發祥感覺自己需要時刻保持警惕,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們這些人是一直在暗處的人,甚至和裕升現在越來越嚴密的規矩法度也很難全套用在這些情報人員身上,他們彼此之間也會提防和警惕,不像和裕升別的部門那麽和睦親切,王發祥有時也感覺到過強的壓力,想著要離開這個部門,但他也捨不得現在的優裕生活和手中掌握的權力,他只能更加努力。

    天黑了一陣之後,角門啞然推開,徐小七提著一盞燈籠從角門出來,臉上滿是抱歉之意。

    “對不住了王哥。”徐小七急急的道:“不過我一會還得進去……今晚似乎是有大事,府裡夠格的管事都被叫留下來核點府裡的各樣物事,然後說老爺要召集我們說話,我一會還得趕緊再進去。”

    一年不到的時間下來,徐小七的臉上也多了不少幹練之色,他這個雇傭的僕役不如方府的家生子一樣能得到重用,不過方家也並不是勛貴世家,家生子奴僕不多,王發祥給了他不少錢來收買方府的幾個管家,現在徐小七已經不是最底層的灑掃小廝,他成為主事之一,王發祥叫他做事認真一些,徐小七因此得了方從哲幾次親口誇贊,要知道方從哲是不理會內宅中事的。

    王發祥先不說具體的事,只說道:“小七,這兩年來我待你如何?”

    徐小七一怔,說道:“王哥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你提點,也幫襯我銀錢,我如何有今天這一步?”

    “甚好。”王發祥道:“今日就是你報答我的時候了。”

    他接著道:“我家東主要把靈丘鐵器賣到京師,先攻下朝廷工部這一塊至關要緊,然後各軍鎮,民間用鐵,整盤棋就活了,這件事十分要緊,關係到我和裕升的生死存亡……”

    “王哥,長話短說,你要我怎做我就怎做。”

    “好……”王發祥道:“方相爺這人很重情誼,雖然你是微不足道的下人,但只要你大著膽子,把情由說一下……就說和裕升你是娘舅家親戚開的,你將來要到那邊做事,求方相爺開恩打個關照,這樣將來你也有好下場,這事多半就成了。”

    “這怎麽成?”徐小七驚道:“我怎能說離開相府到別處做事?”

    “兄弟。”王發祥搭著他肩膀道:“方相爺這首輔已經幹到頭了,就要回原籍居住。他雖然是京師人,但寄籍在浙江,辭任之後只能回浙江,你想他回浙江還要帶著你們這些人不?今日齊聚你們,點檢家財物件,叫你們說話,必定就是要遣散你們,這是千載萬年難逢的好機會啊。”

    “狗日的誰找我們相爺的事?”徐小七一時並沒有答應,他臉上滿是憤怒之色,方從哲不論對誰都很和藹,對下人也很關照,聽說他要去位,徐小七一時感覺怒不可遏。

    “這事兒很複雜。”王發祥道:“一時半會和你說不清,將來咱兄弟慢慢聊,但你今晚需得照我說的去做,好麽?”

    “好,王哥,我聽你的。”

    徐小七答應一聲,提著燈籠折回方府,王發祥靠的墻壁邊上,感覺渾身一鬆,一股無比輕鬆的感覺湧上心頭。

    ……

    方從哲今天召集下人點檢家財,又叫下人管事們預備聽他訓話,確實已經是準備離京。

    近日來,東林黨為首的一些言官連續攻訐於他,言詞並不算猛烈,還算留著餘地,方從哲內心卻是明白,這是東林黨內的溫和派給自己提的醒,若是不趕緊去位,自己走人,恐怕更厲害的還在後頭。

    為官當政多年,方從哲知道朝廷的黨爭就是如此,自己此前做再多的事也是枉然,要緊的是現在他已經成了人家的絆腳石,他確實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不過離京之前,他尚需見幾個人。

    燈燭突然搖動,方從哲書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布衣的清瘦男子在長隨的引領下進入書房之中。

    獨掌大明內閣數年,調和諸黨,權勢曾經傾蓋天下的方從哲居然從書案後起身,做了一個十分客氣的肅客手式。

    “小人如何敢當。”來客身形瘦長,臉容狹長,臉上的表情則是自信與狂放兼備,同時眼神中閃爍著十分精明的光芒,這是一個氣質不怎麽討人喜歡的人物,但不論是誰,見著這人之後也會認為這是一個聰明人,就算是在和當朝首輔客氣的時候,盡管只是一介布衣,這人卻仍然難掩內裡的狷狂。

    方從哲的性格是儒雅溫和,從不咄咄逼人,對這樣的人物他應該並不欣賞和喜歡,但在他臉上不得不露出欣賞的表情,他笑著道:“以一布衣而操控天下之事,汪文言,老夫很欣賞你的膽氣和擔當。不論如何,這一次楊大洪等人衝入禁宮,不懼內監毆打奮然一路向前,直到將天子擁至乾清宮,山呼萬歲,至此,定下了大義名份。光是衝這一點,你就能名留青史了。”

    汪文言聞言十分高興,臉上難掩得色神情,說道:“小人一生最得意之事,莫過於此!”

    方從哲道:“你是與司禮監的王公公交好麽?”

    汪文言坦然道:“在下確係王公公關照,同時也是與東林諸公交好。”

    “此前,挑動齊、楚、浙三黨內鬥的,也是你的手筆吧?”

    “這……正是。”

    三黨內哄是在清掃東林勢力之後的事,萬曆四十六年京察,三黨把持朝政,把東林黨的骨幹勢力一掃而空,只有一些大佬還留在朝堂,這事齊黨做的有些過火,成為眾矢之的,三黨內部也開始出現裂痕,結果被汪文言抓著機會,在三黨內部做了一些手腳,挑動了三黨的骨幹內哄,結果把三黨聯盟弄的元氣大傷,好多骨幹退黨,三黨只剩下楚黨和浙黨,就算是底蘊很深的浙黨也弄的元氣大傷。

    方從哲接的是沈一貫的衣缽,畢竟也是浙黨的首領,此時他並沒有詞色俱厲,但一聲聲的逼問之下,剛剛還一臉狂傲的汪文言已經有些緊張,額角也隱隱出現汗水。

    “此番使東林諸公擁立今上成功,也是汪文言你大功告成之時。現在要做的,就是使老夫去位,然後由劉季晦接老夫首輔之職,是不是?”

    “小人不敢。”

    汪文言有些懼怕,這些事確實都是他的手筆,但他自認為做的很隱晦,只有本黨之中寥寥的幾個人知道內情,但他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首輔知道這些,又不知道方從哲為什麽要在今日召見自己,然後當面說這些事。

    “文言你做這些事,有的心細,有的膽大,心不細無謀劃,膽不大則事不成,膽大心細,曾為獄吏,熟諳本朝故事吏情,這樣的人為東林那群書生背後的謀主,說實在的,老夫亦為他們慶幸。不過,君不密失其位,臣不密則失其身,文言你日後還需再縝密些才好。”

    汪文言起身拜道:“閣老金玉良言,小人拜服。今日之後,除了江陵相公之外,小人還獨服閣老。”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20 11:00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允請


    方從哲撫鬚一笑,說道:“老夫已經向韓象雲打過招呼,現在開始著手準備,待年前定然連上奏疏請辭,東林諸公自然也相信老夫的人品,所以文言你若有什麽動作,其實可以停手不必再進行了。”

    汪文言俯身不語,臉上滿是恭謹之色,意思倒是十分明顯。

    “足下請罷。”

    汪文言長揖到地,告辭道:“願閣老悠遊林下,頤養天年。”

    方從哲含笑道:“這是必然!”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人格的魅力和力量,汪文言也不覺被他的誠意所感,當下道:“既如此,小人告辭。”

    待汪文言走後,屏風後朱大典和徐大化兩個浙黨核心閃身出來,徐大化一臉怒色的道:“這該死的小人,最後走時還要討閣老一句不再復起的保證才走。”

    朱大典淡淡的道:“這樣反是好,閣老去意堅決,且不復起,東林黨有韓爌和葉向高,向來和閣老交好,行事也能公允,不似那些後輩那般急進操切,這汪文言是那群人的謀主,閣老折服了他,日後必然再無麻煩。”

    徐大化道:“我輩難道就被這群小人壓著?閣老暫避我亦無話可說,但日後風向一轉,仍然需要閣老出來主持大局才是。”

    徐大化也是浙黨殘餘的中堅,年歲不大,功名心很強,他對方從哲主持不了大局也有不滿,但同時也認為除了方從哲之外浙黨沒有能當主心骨的人,日後再翻過局面,浙黨要想有所作為,仍然需要方從哲出來當這面旗幟。

    對徐大化的心思,方從哲和朱大典都很清楚,朱大典無可不可,他的打算是以實績說話,當然若有黨援更好,浙黨和東林黨其實盤根錯節,不少東林人士出身是浙江,天生的好說話,朱大典認為雙方沒必要你死我活,至於方從哲,他確實是不打算再復出,徐大化那一夥人怎想,也只得由他。

    倒是方從哲想起一事,對徐大化叮囑道:“我知道你不憤東林那群小輩找了王安當靠山,現在聽說你們想力捧那個李進忠上位,然後引為內援……你要知道,士大夫與內監之流來往密切,就算一時得逞,將來必留罵名,我輩還不至於如此。”

    大明的內閣輔臣,向來是非翰林不能為之,而翰林又多點內書房講書的差事,就是因為司禮監的大太監多是內書房出身,待數十年後,翰林成了閣臣,學生也成了司禮太監,彼此配合或是學生拱老師上位,這是一條終南捷徑,也是不成文的規矩,司禮是內廷牽制外廷的力量,甚至是決定性的,但皇帝也不願看到雙方成日扯皮,能建立私人交情總歸是一件好事。

    方從哲並沒有走這一條路,他是完全以能力和操守見賞,與自己那些前輩不同,站在他的立場上,同黨中人也走勾結內監這一條老路,他並不贊同。

    徐大化憤然起身,說道:“下官怎會做那般事?既然閣老誤會,下官告辭。”

    方從哲看著徐大化離開,並沒有出聲挽留,朱大典道:“閣老,要不要下官去勸說一下?”

    “不必理會他。”方從哲笑道:“若我將來在他們眼中有用,少不得他還要來煩,眼前一點意氣算什麽。”

    朱大典道:“下官也不贊同勾結閹人,不過看來東林勢力,三黨難抗,諸黨聯合勾結閹人與其相爭,這大勢恐怕難免。”

    “我亦看出來日後朝局會異常混亂。”方從哲道:“不過將來不是三黨或東林得勢,而是他們借助的閹人才能真正得勢,不論是王安或是李進忠,這些人自詡君子和聰明人,卻看不出來這一點麽?或許能看出來,只是利字當頭,沒有人真正能想通透罷。再者,若日後天子是世宗皇帝那般也還罷了,否則朝堂必然將更於混亂,各黨只理黨爭,無心政務國本,不知道這樣下去,伊於胡底!”

    朱大典感動亦無奈的道:“下官亦如閣老般所想,然而國朝大政已非吾輩可以定奪了!”

    走到廊檐下送走朱大典後,方從哲已經十分疲倦,不過今日解決了致仕難題,退職後不至於有反攻倒算和麻煩,這一點倒是叫他十足欣慰。神宗中晚期後開始怠政,在世宗和神宗中早期這幾十年,皇帝和閣臣之間的分分合合,閣臣與黨羽之間的暗鬥就沒有消停過,從嚴嵩暗鬥夏言,至夏言以首輔之尊被斬於市,然後就是徐階逐嚴嵩,嚴嵩不僅兒子被殺,還身敗名裂,最後以近九旬老人餓死於家鄉,然後高拱鬥徐階,徐階兒子被流放,自己灰頭土臉,然後張居正逐高拱,幾次欲殺高拱,只是沒有得手,然後是萬曆清算張居正……縱使萬曆中後期的政爭沒有那麽慘烈,有好幾個閣臣還是鬧的十分不堪,方從哲一直擔心自己致仕之後不要鬧成那般模樣,還好從現在來看,各黨忙著的是爭權奪利,對他則不是太關注,而且因為他向來做事留有餘地,浙黨和齊黨不必說,東林黨內也有幾個大佬對他十分關照,今日又折服了那個汪文言,看來回鄉之後的養老生涯是不必太操心了。

    想到汪文言,方從哲心中感覺十分厭惡,他久歷宦途,對汪文言這樣的人物也見過不少,他一邊等著府中管事都過來,一邊輕聲道:“此人必無好下場,必然會死於非命!”

    ……

    “你的親戚,是山西商人?”

    “是,老爺。”

    徐小七站在下首,臉上神色是畢恭畢敬,若不是王發祥對他的恩情太深,這樣的事他是絕不會做的。

    在方從哲表示要遣散非家生子的僕役,並且詢問他們有什麽要求的事情時,徐小七便是將王發祥說的事向方從哲稟說了。

    出乎意料之外,方從哲倒並沒有生氣,可能是從來沒有人向方從哲提出過這樣的要求吧。

    “和裕升……”方從哲臉上露出沉思之色,他突然道:“去年,我與山西某個門生通信,他倒是提起過這個和裕升。說是東主特別年輕,另外,把車戶,騾馬行,腳行,鏢行都統合到一起,幫人送貨押貨,也替人轉運銀兩,山西到宣府張家口,再到偏關外西邊各軍鎮,現在已經有不少商人都仰賴這個商行,貨物運輸都便捷許多。今年年中,我特意叫人留意了山西各處的商旅情形,果然較以往繁盛了三成左右,一個商行,居然能影響到這麽大地方的商業,還真是了不起呢。”

    徐小七對這些事倒也是清楚,王發祥一直向他許諾叫他到和裕升的分號做事,會給他一個相應合適的位置,薪俸也不會比現在低,所以和裕升的事情徐小七也很清楚,聽著方從哲的話,他的臉上也露出驕傲的神采出來。

    “既然是個良善商人,做的買賣還有益國計民生,聽說他還自己帶鏢師打土匪,地方軍政情形我亦明白,都是得過且過,他一個少年商人,做這些事也很了不起了。既然靈丘鐵質量不在閩鐵之下,也能替朝廷省下少許資費,我會關照管家,替你向工部李侍郎打個招呼,成或不成,我可也不能保證啊。”

    方從哲說了個不算笑話的笑話,他這個首輔現在幾乎人人都知道在等著去職,當然人脈和威望還在,這一點小事應該是能辦成,可若是人家為難而不幫這忙,方從哲也是無計可施的。

    “老爺這般幫忙,小人實在感激,無可致謝,只能多磕幾個頭了。”

    徐小七說著跪下叩首,“砰砰”有聲,顯示出極大的誠意出來。

    方從哲哈哈一笑,說道:“你也別這般急著謝,幫你這個忙,我也是為了國家大政,並沒有太過破格,另外你的遣散賞賜可要比別人少的多,再者,將來我窮了,少不得找你那有錢的東主打秋風。”

    徐小七連張瀚什麽模樣都不知道,不過這時候當然沒口子答應下來,見方從哲不說話了,他便悄悄退了下去,出了房門後,擦擦額角的汗,心中總算感覺鬆了口大氣。

    ……

    京師的金魚胡同毗鄰燈市口,再往北不遠就是當年煊赫一時的十王府所在,當初太宗皇帝為了諸王子孫有地方可居,在京師禁城東華門外修築大片的王府,規制宏偉,占地很廣,不過太宗皇帝斷然沒有想到,後來文官們為了省心省事,從規定的諸王親藩數年一朝改為諸王終於俱不得朝覲,諾大一片王府區域後來閑置無用,連過往的行人俱是少的多,不過居住在金魚胡同的文官並不少……稍有實力的官員都會選擇在東城或西城買宅或租下府邸,只有家族實在窮困不堪的下層官員,才會在北城甚至是南城安家,京城闊大,從南城到皇城再入禁城朝會,十幾里路,若是早朝,半夜就得動身,真是苦不堪言。

    萬曆年間的朝會倒是幾乎沒有,官員們也懶了,剛過午時不久,三三兩兩的穿著藍袍或青袍的官員或是坐著二人抬的小轎,或是騎在馬上,轎邊或馬旁跟著穿青衣的長隨,手裡拿著衣包,預備主人不回家直接去訪客或是去吃酒,要麽就是去逛書店、琉璃廠,萬曆年間還算是太平無事,各樣玩意在京城都很豐富,不論是飲酒狎妓,或是買古董,買書,乃至自己刻印詩集,隨筆,各種文人墨客喜歡的玩意兒都很發達,甚至刻書的費用都下降了,因為萬曆皇帝為了賺錢叫皇家的印書局也承印書籍,哪怕是反書反詩,只要給錢也是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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