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4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0:27
第二百七十九章 堅持


    掛甲臺這邊也不急著進攻,東路那邊倒是打的熱鬧,除了射塌天被逮,一隻虎被打死,還有老周也被生擒,王長富那邊進展極順,大窩的土匪往深山裡跑,連老窩都不要了,一個個被土匪盤踞的村落被王長富清掃了個乾乾凈凈。

    東路狠打,南路包圍,這也是事前的部署,東路距離新平堡和往張家口的官道近,不狠狠打,土匪囂張氣焰不減,將來還有很多麻煩,和裕升的鏢師有了死傷,死一個,就得拿十倍的人命來還,這種事要形成規矩,最終使遍及邊境的桿子土匪再也不敢碰和裕升的車隊一下……這就是張瀚要的效果。

    至於南路這邊,張瀚自有考量,才形成了眼下圍而不打的局面。

    當然,這樣的打法也極為辛苦,從年前到現在,眼看快出正月,近一個月的時間就在大山裡頭,新年之後還下了一場小雪,山上氣溫極低,張瀚估計在零下三十度到零下十度左右,這幾天氣溫慢慢回升,仍然是在零下十幾度以下。

    氣溫低,山區風大,居無定所,只能住帳篷,關鍵是昨天斷了糧,大家一直餓著肚子喝開水,這種滋味就別提了。

    孫敬亭就走在隊伍前頭,後勤輜重局和工兵局是年底剛成立的部門,去年底新招了三百多號人,打的名號是剿匪損失不小,所以要補充,預計把弓手全額補到一千五就算到頂了,對外宣布只有七八百人,幾百人的弓手還算好,但這個數字已經到頂,一個巡檢司絕沒有辦法再繼續招人了,那樣不要韓畦找藉口了,“圖謀不軌”這四個字直接坐實了,根本沒有理由辯解。

    後勤局的人都挑的質樸的山民為主,山民也是農民,不過更加的吃苦耐勞。山西的山是酷烈的,雖不及陜北那樣的惡劣,但一樣的九曲十八回,一樣的自然條件惡劣,在這樣環境中依山而居的群體自是堅韌異常。

    “至之兄,辛苦了。”

    張瀚前幾天了燒,當日眾軍官就要送他下山,好在很快退燒,張瀚自己也不願走,眾人想想下山也是七轉八轉,倒不如留著靜養,燒雖退了,感冒癥狀還是很重,張瀚身體虛弱,拴著一根削成拐杖模樣的木棍,笑著對孫敬亭道:“這麽遠的路,實在難為老兄了。”

    “你又何必起身?”

    孫敬亭皺眉道:“病後宜靜養,起來做什麽。”

    張瀚笑嘻嘻的道:“久臥也是無聊啊,再說你們做出來的成績真是了得,當得我起身相迎嘛。”

    這一次算是對後勤局不小的考驗,從李莊到靈丘南的這一片山脈之中,相隔雖是不遠,但除了少數地方幾乎沒有像樣的道路,後勤局直接從李莊補給根本不可能,後來是孫敬亭和李東學兩人主持,沿途用人力推獨輪車和挑擔,不停的將糧食和乾肉一類的補給到沿途的村落,後村送前村,加工後用來保障後勤人員自己的補給,這樣一路推進到山腳下的村落,然後形成了一條由幾百輛小車和挑擔組成的不斷絕的補給線……這一下當然不會再有缺糧的危機,此前陸陸續續送了一些乾糧上來,這一下卻是可以直接補充熱食上來。

    “肉饅頭,鹵肉羊雜湯,咱大同的特產兔頭,一人一個,還有每人一份蒸肉!”

    伙夫是炊事班的人,味道還是熟悉的味道,打開鐵皮蓋之後,頓時就是香氣撲鼻。

    “菜碼豐富啊。”張瀚這陣子也苦的很,他就算是主帥也沒道理在山上給他單獨開個小竈,也沒有這樣的可能,這些日子和大家一樣喝清水啃乾糧,人也瘦了很多,看到這麽多好吃的,也是開心的很。

    張瀚吃的香,孫敬亭也是開心,他笑道:“年上你們在這裡,實在辛苦,這算是補的年夜飯吧。”

    “不成。”張瀚大為搖頭,說道:“這事完了,下山後得好好吃上三天,這算什麽補。”

    “還是大人說的有理。”朵兒嘴裡塞著肉包子,大聲叫喚著,眾人無不表示贊同。

    張瀚就便吃了一氣,感覺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來,和孫敬亭一起看向不遠處的掛甲臺。

    山上的積雪終於化的差不多了,在兩人眼中這是一片黃黑色的景象,山巒如海,放眼看過去幾乎全是一樣的景色,只是山勢有高有低,在不遠處的一座山巒之下是一條蜿蜒如龍似的官道,這是打平刑關到紫荊關的官道,自古在這裡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山西往河北去的要道,這個時候是商業上的淡季,遠處的官道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而且近來鬧土匪鬧的厲害,能不出遠門的人便選擇留在家中,所以看上去官道上也是淒清的很,除了一些掉光了葉子的老樹,幾乎看不到別的景色。

    群山形成的大海之中,有一些村落如小船一樣被群山環抱著,在最近的地方也有集鎮,不過憑肉眼看不到,靈丘縣城和鐵場分別在東邊和西南方向。

    “真是蒼山如海!”

    張瀚感慨道:“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英雄豪傑死在這裡!”

    “我以為你要說什麽,”孫敬亭哭笑不得的道:“居然是這話。”

    “打仗嘛,說點應景的話。”

    張瀚笑了笑,轉頭向孫敬亭道:“大同那邊有什麽動靜沒有?”

    “年說聽說范永斗送了一大筆銀子給韓畦,韓畦當然笑納了,送禮是什麽意思,這很明顯了。”

    楊秋已經回了李莊,孫敬亭帶來的當然是軍情局的最新情報。

    “軍情局的工作還是很紮實。”張瀚道:“楊秋做的不錯……還有什麽?”

    “韓畦連發憲令,叫各衛、各州縣催繳去年拖欠的錢糧。”

    “這老狗,”張瀚有些吃驚,他道:“剛過年就催欠賦,定然是白榜,這樣催逼,沒過兩月又要交夏稅了,老百姓這樣豈不真的沒活路。”

    “活不下去的還少,”孫敬亭嘆道:“不過定然有不少人心中不滿,也會有很多選擇落草為寇。”

    “我聽過一句話,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張瀚道:“韓畦這樣弄,太平日子不會很久了。”

    幾年之後,陜北大起義開始,然後迅速席捲山西,陜、晉兩省是起義之初的主力,然後再加個河南,也是北方受災最重,催科最厲害的幾個省份,張瀚心中明白,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是特別的沉重。

    “唉,但願不至如此。”

    孫敬亭感受不深,在當時的大明總體還算太平,遼事在很多人看來和此前蒙古的俺答汗一樣,是個大麻煩,但終究只是麻煩。

    一共才幾萬丁的小部族,能翻出什麽大浪?

    至於農民起義,太平了幾百年了,史書上縷縷不絕的事,但又有幾個人真會放在心上?

    就算是孫敬亭,此時也不會想到,龐大的大明就快傾覆在自己眼前的一夥泥腿子的手中。

    “這裡怎樣?”孫敬亭說了外間的一些情形,問道:“能收網了嗎?”

    “差不離了。”張瀚臉上突然露出壞笑,他轉頭吩咐道:“送幾籠大饅頭過去,記得用布包上,給他們吃熱的!”

    “是,大人。”

    遠遠的有人答應著,也有人開始從食盒裡拿出幾籠大肉饅頭,往著不遠處的村口走過去。

    對面是一片死寂,被圍了這麽久,連俞士乾那裡都斷了柴火,糧食倒是還有些,只能吃生的,這種滋味當然是比死也差不多,這陣子不乏瘋了的土匪自己衝出來送死,打死了之後發覺瘦的皮包骨頭,身上全是凍瘡,死的真是慘不堪言。

    “大肉包子,給你們吃。”

    離開有幾十步遠,弓手們把手中的肉包子丟過去。

    對面先是沒動靜,接著猛然跑出幾個人來,把丟在地上的包裹撿了回去。

    “真是慘。”孫敬亭看著幾個骨瘦如柴的土匪,搖頭道:“雖說這些人死不足惜,看到此情此景,還是叫人有側隱之心。”

    “這也沒辦法。”張瀚道:“慈不掌兵,其實我也知道眼前這些土匪,除了那些人遼東逃回的邊軍是核心,多半不是好貨,剩下的七成以上是沿途裹挾的百姓中的壯丁,只有少數是自願加入的,可眼下這情形,我也不能去甄別,死掉的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

    “還得多久?”孫敬亭再次問。

    張瀚很肯定的道:“就這兩天!”

    ……

    撿到肉包子的土匪當場就打開來吃,後來頭目們過來,帶著親信把那些土匪打的滿地亂爬,就這樣他們嘴裡也塞的滿滿都是。

    肉包子的香味十分強烈,這東西在平時也不是經常能吃到的,更何況是現在這種時候。

    所有人都幾乎早就斷了頓,糧食有,甚至還有油有馬肉,可就是沒有生火的東西。

    連路邊那些被雪浸濕了的枯草都被拔光了,每張床,每張櫃子,甚竈臺邊上的風箱都被劈開來升了火,但火還是徹底沒了。

    天倒是沒那麽冷了,晚上擠一堆蓋著破被子也不再被凍的瑟瑟發抖,但每個人還是覺得冷的厲害,因為沒有辦法升火做飯,只能吃生的,又不能多吃,吃多了漲肚子,有不少拉肚子的,拉著拉著就倒在茅房前死了。

    這麽冷的天沒熱水喝,天天喝冰冷的井水,每天喝冷水對人也是極大的考驗,要不是怕渴死,估計沒有人願意喝一口冷水 。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0:35
第二百八十章 鎖甲


    肉包子的香味幾乎轟動了全村,駐守在掛甲臺的人手有近四百人,這裡是最外圍的核心據點,弓手已經推進到外圍半里左右,這裡是最核心的防禦中心,大半的精銳老卒和弓箭手都被集中到這裡,但經過漫長的冬季和淒慘的被圍困的生活,曾經龍精虎猛兇悍之氣十足的土匪們都如同一群群的叫花子。

    包子有二百多個,周大牛叫人點清楚數字,眼前是一張張無比饑餓的臉,就算他自己也感到胃裡有小刀子在絞。

    “每兩人領一個,一人一半,敢搶同伴的就地斬首。”

    周大牛臉上滿是冷酷之色,他緊握手中的戚刀,刀鋒閃爍,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話。

    經過這一冬下來,周大牛已經被打磨的如一塊精鐵。

    “老楊,咱倆分一個。”

    楊春和原本想自己多拿幾個,周大牛一聲招呼,他只得苦笑著過來,看著周大牛掰開一個包子,連肉餡也是一人一半。

    “二櫃,咱們何必這樣分,好歹也是頭目。”

    經過這一個月的表現,周大牛毫無爭議的當上了這支土匪的二櫃,地位也就僅在俞士乾之下。

    周大牛道:“是誰昨個和我抱怨大櫃的?”

    楊春和訕訕一笑,一口把半個包子咽下肚,悄聲道:“二櫃你行事規矩公平,有過必罰,有功必賞,你不像大櫃那樣胡亂殺人,但大家反而更服你。現在大櫃縮在軍臺裡不出來,出來就往三十里墩那邊去查看地形,隨時要跑路,這樣的大櫃誰還服他。現在下頭有不少人都盼著你能取代他。”

    周大牛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說?”

    “幾乎人人都在說,但大家都是私下裡議論,誰敢把這事擺在臺面上來說?”

    “放屁扯臊。”周大牛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轉身就走,他看到楊春和眼裡的失望之色十分明顯,心中也是隱隱鬆了口氣。

    這麽久時間,這麽竭心盡力的做事,展現自己的能力,暗中爭權奪利,拉攏有實力的頭目,想要的還不就是剛剛這一幕?

    所有人都在吃著包子,沒有人歡呼也不可能雀躍,半個包子下肚只會叫胃更加強烈的收縮和痙攣,所有人變的更加難受,痛苦仿佛被加倍了。

    不少人眼瞧著周大牛沉穩的身影,也有更多的人盯著廢軍臺,那裡是俞士乾這個大櫃呆著的地方。

    ……

    天黑之後,周大牛出來巡視,他叫親兵遠遠跟著,自己慢慢走進廢棄的山神廟。

    這廟很小,平地裡的村鎮到處都有土地廟,小的土地廟只有半間屋子,屋子也很矮,供桌擺在外頭,在山裡就是山神廟多些,建築風格也是和土地廟差不多,一樣的很小的屋子,不高的青瓦檐下是擺放貢品的貢桌和香爐。

    山民要麽跑光了,要麽被殺光,這個山神廟也廢棄了,這廟在村子的外圍,只有幾個弓箭手在幾百步外的小屋住著,得空會往這邊來看看,周大牛過來時,順道看過警備點,只有一個小頭目打著呵欠,用呆滯的目光看向黑沉沉的曠野。

    周大牛站在廟前,似乎在沉思,也象是在參拜。

    如果有指示的話,貢桌邊上的香爐下會有一張紙條,周大牛眼角掃過去,果然看到了紙條。

    他稍稍彎腰,不露聲色的把紙條取了出來,掃了一眼,便是將紙條塞到嘴裡,直接吞吃下肚。

    紙條上很簡單,只有四個字:後日發動。

    周大牛把紙條咽下肚,心裡一陣輕鬆。

    ……

    第二天張瀚下令各部繼續前壓,最近的距離已經進入弓箭手和鳥銃都可以互相打擊到的地方。

    雙方進行了小規模的交火,土匪們被鳥銃壓的抬不起頭來。

    “這是軍器局送來的新頭盔,用水車擊錘壓打出來的。”

    梁興等人眼前是軍政司的一個官員,他帶著人跋涉前來,送來的是最新的軍器產品。

    這一次的剿匪作戰,強度前所未有的大,幾乎所有的軍官和士兵都生過病……最好的也是感冒,後勤局緊急送來了一大批的加厚型的帳篷,加厚的毛料軍服、斗篷,加厚的絨睡袋,就算這樣,零下三十度左右的夜間加上山風,仍然使弓手們不停的陷入感冒和傷風之中,也有一些凍傷,好在軍醫局也派了軍醫隨軍,重金之下,還是有老中醫願意跟隨吃這一番辛苦的,他們帶著丸藥和配好的湯劑,最大程度的緩解了軍中的病情,始終把重病的人數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類似明軍斗笠式的鐵質大檐帽,並不是兜鍪和六瓣盔那樣的鐵頭盔,並沒有頓項,總之就像是鐵質的斗笠或是從蒙元那裡學來的大帽一樣。

    大檐盔兩邊有束帶,可以把鐵盔緊緊束在頭頂。

    “這大檐帽是有講究的。”梁興和軍政司經常溝通,知道那邊的用意,他拿著一頂鐵盔,對面有一些土匪的弓箭手只隔著五十來步,他也並不以為意,只向著眾人解釋道:“這是給鳥銃手和長槍手用的,長槍手就是保護鳥銃手,和陣列推進,並不需要太厲害的鐵盔,所以乾脆和火器隊用一樣的鎧甲和頭盔,這鐵盔的外檐可以在雨天保護火門藥池,可以將打發的成功率最少提高五成,這就很了不起了。”

    “確實很了不起!”孫耀是前火器旗隊的旗隊長,他由衷道:“若是能解決藥池在大風天容易被風吹散的毛病便更好了。”

    有個軍官笑道:“火器局正在研發燧發銃,哪有空想這種東西。”

    孫耀也想起這一點,他向那個軍官點頭微笑。

    這個參謀司的司官被提拔之初可是飽受非議,但東線和南線兩邊開花,對俞士乾部用壓迫加封鎖的打發,東線則是多點突破,處處開花,當初擬計劃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看好,原因很多,資歷不足是最重要的,這叫人對他的計劃充滿懷疑,當然也可能有隱隱的嫉妒或是團體意識,只要不是太過份,張瀚這個主帥也沒有刻意打擊這些,孫耀現在獲得的善意和認可,當然是計劃成功之後他已經立穩了腳根的原故。

    這時人們才反應過來,孫耀這個礦工用不到一年的時間走到了一司主官的位置上,已經是大家要仰視的強力人物之一了。

    有了燧發銃,火種罐和火繩火門都不需要了,擊發時是扳機扭動擊錘,擊錘瞬間打出的火星濺入藥池激發引藥,這樣的過程快如彈指,不大需要擔心被風吹散引藥,要擔心的就是擊發的成功率。

    現在還沒有定型的燧發銃的擊發率只有五成到六成左右,遠不及火繩槍的擊發成功率。

    如果是無風無雨的好天氣,火繩槍的擊發率可是在九成以上的。

    梁興又指著眼前一堆堆亮晶晶的東西,笑著道:“還有這些鎖甲,中規中矩,沒啥亮點,工藝當然很好,用的鐵質量也好,防護能力不及鐵甲,但在棉甲之上,只是防鳥銃不如棉甲,但土匪又沒火器,所有火器隊成員全員先配裝吧。”

    張瀚是在去年年中時就打算給火器旗隊全員配給鎖甲,這個想法主要來自於梁興上面的話,鎖甲是一種正規鐵甲的補充,最少他在遼東見到的重甲步兵或騎兵都是加披一層鎖甲,只有那些八旗的新丁或跟役才直接只穿一件鎖甲,鎖甲的數量很少,八旗的鎖甲很少是自己製的,多半是繳獲至明軍的武庫,明軍的鎖甲也很少是軍鎮衛所自製,而多半來源於京師工部。

    京師的京營兵是配裝鎖甲最多的部隊,主要是這甲磨好的話銀光閃爍,比起白擺牙喇的銀鐵甲也差不多,加上環環相扣可以有效的防弓箭,重量也不太重,比鐵鱗甲要輕的多,最要緊的就是如果解決了工藝流程的麻煩,鎖甲製作起來比鱗甲要輕鬆的多,一副鱗甲最少要兩個月時間製作,成本也是好幾十兩,一具鎖甲有了拉絲機十來天功夫就制作完成,成本也在十兩不到,以張瀚現在的財力就能大規模列裝部隊,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頭一批。”軍政司的官員說道:“五十領,下一批一百五十,再下批二百,回師之前,我們軍政司可以把全部將士都列裝完畢。”

    “東路呢?”張瀚笑道:“你們別把東路忘了。”

    “東路暫時顧不上了。”那個軍政司官員有些尷尬的道:“他們突的太猛,駐地變幻不定,很難跟上補給,而且之前我們和後勤部門合力打通的是往這邊的補給通道,東路實在沒有辦法了。”

    “好了,我知道。”張瀚笑瞇瞇的道:“只是和你開玩笑……來,過來兩個旗隊,列裝給我看看!”

    “是,大人!”

    局百總楊泗孫答應著,揮手召來兩個旗隊,挑出五十人出來列隊。

    火器隊員們很熟練的站成三排列隊,然後每人都被授給了一具鎖甲。

    剩下的火器隊繼續對土匪保持壓力,在不遠處的對面和其餘方向仍然傳來零星的鳥銃聲響,只要有銃聲響起,土匪們就是根本不敢冒頭,他們被打的灰心喪氣,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很好,漂亮!”

    眼前三列人都穿上了鎖甲,張瀚的表情已經從微笑變成了有些激動的神情。

    不止是他,所有在場的軍官都是一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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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新年快樂,家庭幸福,身體健康,事業紅紅火火,全部發大財!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0:39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重鎧


    “真是漂亮!”朵兒由衷的道:“京營兵校閱時,不過如此!”

    京營兵可謂是大明具甲最好的營伍了,後世有一張圖畫就是嘉靖年間校閱京營時的情形,那些京營的將士騎在高頭大馬上,將領戴鳳翅盔,穿鐵鱗甲,胸前護心銅鏡,手中拿著的是長槍或紋眉刀,數百數千人策馬奔馳在京郊的大地上,那種威風凜凜,叫人一見就感受至深。

    當然嘉靖年間的京營也是完全的樣子活,根本毫無戰力了,俺答汗率部下突破邊防,直入京師城下,帳面上還有二三十萬人的京營兵根本無力出戰,只能龜縮城中防守,嘉靖因此怒斬兵部尚書,可殺人也解決不了問題,京營兵還是崩壞下去。

    鎖甲也是京營兵的標準配裝,數量很多,在校閱時將校穿鐵鱗甲,普通的士兵也是棉甲或鎖甲,朵兒曾經被將領帶入京師參加校閱,對京營兵的校閱時的情形十分了解。

    “我說錯了。”朵兒緊跟著又道:“京營兵不過樣子活,比咱們差太遠了!”

    “威武雄壯,以此為甚!”孫敬亭滿心歡喜的道:“這一下咱們的弓手可真不能輕易叫人看到,這比邊軍營兵要厲害的多了!”

    眼前的情形,確實叫人感覺無比的震撼和自豪。

    軍中原本也有一些鐵甲和棉甲,多半是被騎兵給分了,就算這樣騎兵那邊也是叫喚著鐵甲太少,不利對衝,少量的甲胄是分給了鴛鴦戰兵小隊,不論是小規模的激戰還是大型會戰,這些跳蕩戰兵肯定是衝在最前頭的銳兵,也被稱為“死兵”,他們的死傷率很高,承擔著要驅趕敵人死兵,穩固大陣的重要作用,所以有好的甲胄當然也是先分配給戰兵。

    有限的甲胄分的七零八落,一千多人聚集出戰時根本看不出什麽來,眼前這幾十人穿著形制相當一致的鎖甲,銀光燦然,自是叫人感覺震撼。

    “對了,”孫敬亭道:“鎖甲沒給戰兵嗎?”

    軍令司的職掌並不管製造和分配鐵甲這一塊,所以孫敬亭才會震撼,也會有這樣的疑問。

    最少在他看來,眼前的鎖甲實在太好了,用的全部是最上等的精鐵,圓環都是用拉絲機用勻力拉出來的,鐵環被打磨的很光滑,鑲嵌搭扣的很嚴實,可以說,光是這些鎖甲的防護力,恐怕比大明邊軍現在主流的棉鐵甲就要強出很多,比起普通的輕型的對襟型只防護上身的鐵甲來說,這鎖甲的防護力應該也差不到哪去。

    在場的人都知道,一領製作完成的鎖甲,用到的圓環越小越多,就代表鎖甲越輕和防護力越強,穿在身上感覺輕和軟,雖然重量也在十斤以上,但絲毫不影響穿戴者的行動,每一領鎖甲都是一樣的工序,如果不是用了水力拉絲機可以源源不斷的提供合格的鐵絲,恐怕就算兵器局使出吃奶的勁,一個月也製不成幾領。

    鎖甲的製作工序和所需時間,並不比鐵鱗甲要少,而如果工序不到位,在防箭射上頭還不如鐵甲,在中國古代至今又是強弓勁弩層出不窮,加上工藝不過關,這使得紮甲和鱗甲才是主流,鎖甲到元明時期才漸漸裝備,不過仍然只是輔助型的鐵甲,並沒有成為主流。

    眼前的鎖甲,每領都用了大量的細小鐵環,工藝十分出色,這代表穿著輕盈而防護力充足,哪怕是孫敬亭也看的出來,眼前的鎖甲肯定還是不如鐵甲,但相比那些鑲嵌鐵葉的鐵棉甲來說,這鎖甲又強的太多太多了。

    張瀚也是一樣的看法,如果遼東那邊有這樣工藝水平的鎖甲,那些建奴恐怕也不會把鎖甲當大路貨,只有旗下的餘丁才會穿,或是穿在棉甲裡頭了。

    “戰兵分兩種,”張瀚向孫敬亭解釋著自己的最新想法:“一種是山地戰兵,咱們山西和大同多山,這種戰兵會配發鎖甲,同時訓練山地做戰,這一次打仗的經驗就很寶貴。另一種是重甲戰兵,需要戰技最強,體格最好的士兵來擔任,他們是披堅執銳走在大陣最前的銳兵,不僅要面對敵人的死兵和銳兵,也要面對可能突然而來的騎兵突襲,所以他們要披重甲,現在已經弄了幾領六十來斤的全身甲給他們訓練用,鎖甲當然不發!”

    全身甲並不是山文甲或對襟型的鐵甲,張瀚已經見過那種甲,每領都在五十斤以上,兜鍪是精鐵所製,光這鐵盔就很沉重,然後是包圍著頸部的鎖甲部份,然後是搭扣型的上半身甲衣,包括鐵胳膊,然後是下身的鐵甲褲,包括包鐵的靴子,這樣的甲是全身防護型,甲葉比普通的魚鱗形狀要大一些。

    這種甲在九邊也並不多見,十分寶貴,張瀚走的是賴參將的門路才弄到幾具,這甲的成本都是高的嚇人,張瀚的購買價則是一百一具,一百兩銀子夠買二十頭牛,他卻選擇買一具甲,叫外人知道了必定罵他敗家,可張瀚還是覺得很值。

    “那我也見過了。”梁興在一邊道:“我還試穿了一下,委實太重,如果是我穿,戰前我不會走一步,只能叫輔兵幫我搬著,穿上這之後,我能揮刀二十下,舉盾二十下,行走五百步,這就是極限,當時我把甲卸下後,全身汗水,如同從井裡剛撈出來一樣。”

    六十多斤的,這是標準的軍國重器,一般人完全用不起來,梁興以前是喇虎,打架走的是陰狠路線,後來當了鏢師也是頭目,被王長富狠操了一陣子,體能和做戰的技巧直線上升,但也就是介於精兵和家丁之間的水平……這是王長富的評價,梁興的個人實力並不算太出眾。

    張瀚笑道:“這叫蔣義也試過,他能揮刀百下,舉盾百下,行走千步。不過,脫了之後也是汗透重衣,和你差不多。”

    “我這將領當的有些慚愧……”梁興有些不好意思,按當時的習慣,將領的武藝越高才越服眾,川軍的名將劉大刀便是用著幾十斤的重刀,身上也披著,揮舞作戰身先士卒,這樣才是符合大明標準的猛將。

    張瀚道:“我麾下不要那種猛將,小兵越猛越好,將領是要用腦子的好。”

    張瀚的目標是打造一個超越時代的最好的體系,相形之下,猛將用來提振士氣,打開缺口的任務就並不太需要了。

    孫敬亭道:“恐怕你弄這也只是試驗,究竟如何,還沒有定下來吧?”

    “嗯。”張瀚不欲在此時多說,只點了點頭,接著把目光又轉向不遠處的小山村。

    雪化的差不多了,他們的地勢是居高臨下,隔著有幾百步,在前方,穿了鎖甲的鳥銃手步履還是很輕盈的繼續前壓,他們在進入百步之後,有零星的土匪弓箭手出來射箭,但箭矢多半不中,偶然有射的很準的,也幾乎輕飄飄的沒什麽殺傷力。

    相形之下,鳥銃手們的還擊就犀利的多,雖然瞄準的用處不大,但每一輪都是十幾個人配合,十幾支銃打過去,總會有一兩支打中,幾輪過後,對面的村莊幾乎再沒有人敢出來了。

    “喊話。”

    時機到了,張瀚終於下令。

    “對面聽著,只誅首惡,殺了俞士乾,萬事好商量!”

    幾百人一起叫著,喊了幾輪後,估計對面全聽到了,張瀚微微一笑,說道:“今天就這樣,壓力足夠了。”

    ……

    俞士乾躲在軍臺裡不敢出來,這麽久下來,他不曾洗過澡,當然也沒有梳理過頭髮,兩鬢的頭髮長的跟野草一樣,整個人的外表和乞丐也差不多,只有兩眼裡經常有紅色的兇芒露出來,叫人還是不敢輕易冒犯他。

    在他住的地方還有一個很大的柴火堆,這是俞士乾下了死令留下來的,每日他還能吃到熱食,並且有火炕可睡,整個近千人的土匪群裡,只有他有這個特權。

    俞士乾變的越來越多疑,他把每個頭目的部下都打散過,最近他對周大牛的忌憚心理越來越重,但周大牛不在身邊,掛甲臺那裡又需要有本事的人主持,俞士乾只能忍著。

    傍晚時分,俞士乾叫人在柴火堆的餘燼裡烤了點花生吃,他盤腿坐在炕上,手邊放著自己的佩刀。

    這刀每天都叫人磨,始終水光滑亮。

    外間突然傳來嘈雜的吵鬧聲,不過時間很短,俞士乾剛想跳下床,接著又沒了動靜,他又盤腿坐了下來。

    真有什麽變動,不會這麽快就結束,他安心等著親兵來給他稟報。

    親兵不曾來,倒是有人一腳把門踹開來。

    冷風呼嘯而入,俞士乾渾身一激靈,感覺頭髮和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周大牛健碩高大的身影在最前,他一步就踏過來,俞士乾剛要抽刀,周大牛已經跳上炕,一腳踩在他手上,另一手拿著鋒銳的戚刀,直插到俞士乾腹中,用力一刺,一攪,一拉。

    俞士乾的半拉肚皮都被拉破了,胃直接被切開,他感到鑽心的疼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0:45
第二百八十二章 巨變


    “老俞,對不住了。”周大牛又用了在遼東時的舊稱,他臉上沒有什麽快意的表情,相反有些真誠的歉意:“不管怎樣,沒有你我不會活到現在,不過你再活著,這麽多弟兄只能陪你一起死,對不住了。”

    “你早就投了張瀚吧?”俞士乾渾身哆嗦著,他看到自己的親兵和平時信任的頭目都躲在外間的院子裡,軍臺的墻基上還站了不少人,但這些人神色要麽麻木,要麽還有些快意,沒有一個人衝過來救他。

    “是啊。”周大牛坦然道:“被俘了人家沒殺,當然就算投了。老俞你說話不算,落得如今的下場也不虧。”

    “是我鬼迷了心。”俞士乾嘆道:“上回和他們陣戰,感覺那張瀚指揮的就那麽回事,兵練的不錯,用起來很死,我心裡不是被老周鼓動,而是想著能把張瀚的地盤搶下來,把他的兵吃下來……大牛你想,咱們若是有那股兵,天下盡可去得了啊,就算九邊重鎮,又有多少那樣的精兵……”

    “大櫃你說精明也精明,說糊塗你也真糊塗。”周大牛橫刀在俞士乾喉嚨上,嘆息道:“你不想想,憑什麽人家練出那般精兵出來,能練出那樣精兵的人,是你對付的了的麽?”

    “啊?”俞士乾一下子驚醒過來一樣,恍然大悟道:“老子真是豬油蒙了心!”

    周大牛沒再說話,話已經說完了,他手中戚刀十分鋒銳,只單手用力就輕鬆的切開了俞士乾的喉管和一側的動脈,鮮血狂噴,濺的他一頭一臉都是,整面墻和炕上全是血,俞士乾像條魚一樣在炕上蹦了幾下,接著就死透了,前後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周大牛收了刀,看著門外的楊春和道:“老楊,你當二櫃,老李,你們召集大小頭目,隨我一起去見巡檢大人!”

    ……

    周大牛帶大小頭目見張瀚的請求被拒絕了,張瀚只傳令叫他們離開掛甲臺,三十里墩的人馬也先撤回來,全員到廢軍臺一帶駐守。

    整個土匪隊中都是人心惶惶,但形勢比人強,他們已經沒有一搏之力,人人都瘦的皮包骨頭,精神也十分疲憊,在傍晚之前,所有分散的土匪都集中到了一起,山地上滿是一隊隊無精打采行屍走肉般的人影。

    天黑前,五百多弓手也集結到了一起,幾乎所有的土匪都擠在廢軍臺內,他們驚恐的發現壓的自己抬不起頭來的弓手們已經近在咫尺。

    火把燃燒著,弓手們成旗隊小型方陣排列,秩序井然,在打著火把移動時,各個旗隊的鼓手整齊的打著節奏明快的鼓點,鼓聲是張瀚小學鼓號隊的經驗,不是他改編的什麽世界名曲,但節奏感很強,很激勵人心,也很莊嚴。

    明軍的鼓號相對來說要複雜很多,金鼓是一體的,是一門將門才掌握的學問,不過現在的將領多半目不識丁,連金鼓也掌握不好了。

    激昂的鼓聲中,整個廢軍臺被圍的水泄不通,一個個火器旗隊持著鳥銃肅立,長槍手也是以旗隊為單位列方陣,在這個戰場上長槍手的數量和火器旗隊幾乎持平,李莊的營地裡幾乎沒有火器旗隊了,因為這一次的山地作戰火器能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看到軍旗下張瀚的身影後,周大牛下令打開臺城城門,他和所有頭目一起出來,所有人都跪下,有一些頭目身上在戰慄著,普通的土匪們也全部跪著,小一千人被五百人逼迫的不敢抬頭,但沒有人感覺屈辱!

    力不如人,勢不如人,所有人此時都覺得心服口服,眼前這軍陣就算再擺開來,五百打一千,這邊還是穩輸,真的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什麽叫強兵,就是不管怎麽打,是分散開圍著你,還是堂堂正正交一下手,都叫你覺得沒有一點機會!

    “叩見巡檢大人!”周大牛兩手按在地上,帶頭道:“我等犯下大罪,背信棄義有錯在先,但尚有悔改之心,願為大人驅策,乞饒性命!”

    這說詞是周大牛早就想好了的,點出來自己一夥是賊,又是俞士乾背信棄義在前,所以被打也是活該,現在乞活投降,日後當然要替張瀚效力,要不然人家憑什麽饒恕這麽一群該死的東西?

    周大牛說完之後,幾乎所有的頭目都在第一時間把他的話複述了一遍,沒有人敢遲疑,更沒有人有絲毫的不滿。

    這時周大牛才感覺到這個安排的巧妙,如果是頭目們去叩見,普通的流賊土匪見不到這樣的場面,人心會有波折反複,而且也不容易見到對面的軍陣之威。現在各人懾服於威武軍陣,又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歸降效力的話,再想反複就難了。

    “爾等既然還知羞恥,也識得大體,這般就先饒了你們性命,若口是心非,今日能饒你們,來日也能再殺了你們,望你們好自為之。”張瀚先是詞語嚴峻,接著便撫慰道:“你們當然不能直接當我的部下,但自此之後也算得我的部下,想享福的繼續幹這營生,也不會有人找你們麻煩,想上進的可以慢慢到我的巡檢司下效力,日後總會有出頭之日。我待人沒有別的,只講一個‘誠’,你們以誠待我,我也以誠待你們,上下一心,方能合力,凡事才容易成功。就是這樣,我叫人擔來酒肉和包子,這幾日備下來不少,你們大家盡力一飽吧。”

    說到最後,所有人都是歡聲雷動,各人一起拼力叩起頭來。

    張瀚將周大牛叫過來,周大牛神色激動,他也感覺自己重新又走上了正常的道路,最少不用過此前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跟在俞士乾身邊時,就算事事順利,仍然時刻擔心被官兵剿滅,到時候不是死在戰場上就是被逮到後淩遲處死。

    而且不僅擔心身死,還要擔心被官府張榜告之家鄉父老自己的劣跡,燒殺搶掠,姦淫婦女,甚至殺害老幼,一旦被家鄉的人知道,真是不僅自己死不足惜,而且還辱沒祖宗。

    這個時候,沈陽城中的親友定然以為是死難於薩爾滸,或是開原,不料居然成了逃兵,流賊,土匪,連同親友都會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就算死了,老母和妻兒也會被人辱罵,被人欺淩!

    這世道就是這樣,你當土匪吃香的喝辣的,就得有下場不好連累家人的心理準備,不然就幹不了這個。

    現在總算又是走到了正道上了!

    “大牛你們就在這裡暫時休整,我們先離開慢慢返回李莊。”張瀚的神色很嚴肅,他在土匪眼裡是強勢的官老爺,甚至因為他的強勢叫人忽略了他九品雜職流官的身份,其實招撫這麽一大支土匪,招安的權力連賴同心那樣的參將也沒有權力做出,最少也得巡撫和總督才有這個權力。

    “大人的意思,我們暫且一切如舊嗎?”

    周大牛並不意外,李莊巡檢司肯定容不下這麽多人,張瀚留這些土匪成建制的存在,肯定有他的用場,要不然直接殺光多省事,這裡已經毫無抵抗能力了。

    “下一步怎麽做,會有人通知你。”張瀚拍拍周大牛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要急,肯定會還你一個出身名份,不會叫你帶著土匪流賊的名聲回遼東。”

    “一切仰賴大人了!”周大牛行了個巡檢司的軍禮,眼中含著熱淚。

    ……

    張瀚決意慢慢撤兵,全軍先在掛甲臺休整三天,在這三天裡沒有作戰任務,也不必出操訓練,每日只整理內務。

    說是整理內務,其實也主要是個人儀表為主,這麽多天,根本沒有什麽條件剃髮和修面,所有人都鬍子頭髮老長,只是軍服還齊整,靴子也是每天都擦,軍械更是保養的不錯,整理內務就是在附近十來里外的鎮子上把所有的剃頭匠都找了來,給全軍輪流剃髮修面。

    其實工具齊全的話,這些活軍中的人自己就能做,平時在兵營時整理內務就有潔面剃髮這一條,不合格的是要被扣風紀分的,可是在這荒村裡人們十分疲憊,又缺乏工具,也就只能花錢請人過來了。

    在村子正中的祠堂外邊,擺開了十幾個長條凳子,所有的士兵輪流坐著潔面剃髮。

    眾人的兵器,鎖甲,隨身物品,換洗衣服,背囊,水壺,雜物,都很整齊的排列在一邊,鳥銃五支一堆,長槍和戚刀被靠著祠堂墻壁放著。

    “各位兵爺,大夥兒不能說說笑笑的麽……”一個剃頭師傅拿著雪亮的剃刀,卻是怎麽也不敢下刀,眼前這一夥兵說是招募的鄉兵弓手,但氣息卻比邊軍還要可怕的多,老實說他拿著刀子,眼前這個弓手仰著脖子和臉等著他下刀,可是他怎麽也不敢把刀剃上去……他害怕自己一動刀,那個看著笑瞇瞇但全身上下彌漫著殺氣的漢子就會直接兩手一掐,把他給活活扼死!

    不只是這一個師傅,所有人都是一樣,幾十個坐著的,四周幾百個等候的弓手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沉默寡言,身體黑瘦,有不少人手上和臉上都有凍瘡的痕跡,這些兵都有厚實的隨身被褥,軍襖內裡還襯了毛,十分厚實,手上還有手套,就這樣還被凍傷,可想而知他們在之前遭遇過些什麽。

    這幾十天下來,在大山裡的這一次軍事行動,簡直就是把方毛鐵鍛打成了精鐵!

    零下幾十度的野外,一連待了三十來天,還要不停的與各路土匪作戰,軍事行動加上自然環境的惡劣,把弓手們真是好好錘煉了一番。

    如果說在此之前,長期的訓練已經使這些弓手成為了超越時代的軍人,那麽幾次實戰就等他給他們增添了自信和經驗,而這一次的長期的雪地深山和剿匪之行,是非常嚴苛的鍛煉了他們的意志,使得他們從平民到軍人的轉變之後,再從軍人轉為真正的強兵。

    這一次的收獲,對於張瀚和他的巡檢司來說,委實是十分巨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1:46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下山


    “全體,起立!”

    坐著的是李守信的旗隊,孫耀升上局副百總時,李守信從隊官升到副旗隊長,後來隔著時間不久,孫耀到參謀司去了,李守信先是守旗隊長,這一次剿匪之行立功不少,“守”字被去掉,正式轉為旗隊長。

    作為最晚一批入伍的礦工,李守信可以說是升遷的很快了。

    幾十人“轟”的一起站了起來,動作整齊之極,那些剃頭修面的原本就是緊張,這一下更是嚇的連連後退。

    “給各位師傅叉個手。”李守信板著臉道:“請他們多費心。”

    “是,旗隊長!”

    所有人暴諾一聲,包括張春牛和盧大富在內,每人均是兩拳交握,微微躬身,口中齊道:“師傅們多費心。”

    “好好,咱們一定用最好的手藝給軍爺們潔面。”

    “不敢當,不敢當。”

    有人感動,有人吃驚,有人不知道如何反應,手足無措。

    就算是弓手,也是和邊軍一樣的軍人,在大明,向來只有小兵欺負平民百姓,百姓又反過來看不起當兵的,自宋時文教昌盛,武人因為藩鎮之禍形象變差,宋時民間富裕,只有流民才會被募集為軍,為了管制和害怕他們逃走,用了刺青一類的手段防備,軍人地位一跌再跌,就算是有大明早期的反彈也是無力回天,到了明末時,所謂“丘八”,還有“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一類的話在民間流傳甚廣,對軍人是從上到下的歧視和壓制,防止軍人再度作亂,甚至因為這種思潮而限制武力的發展,哪怕付出國防無力的代價也是如此,戚繼光在薊鎮時,先要練十萬兵,後來改為五萬,最後朝廷只同意三萬,但實際練出來的還是他自己在抗倭時的兩萬左右的浙兵。

    這些浙兵是戚繼光練出來的精華,後來一系列的戰事也說明了戚繼光練兵的水準和這些浙兵的寶貴。

    在壬辰倭亂中,浙兵將領和士兵是第一批衝上平壤城頭的勇士。

    在渾河戰事中,浙兵和川兵的表現甩北軍一百條街,哪怕被十倍的八旗兵圍困,浙兵和川兵一直堅持到最後,八旗騎兵始終不能破陣。

    事後設想一下,如果薊鎮和遼東包括京營有十來萬戚繼光練出來的強兵,努爾哈赤還有什麽機會可言?

    “好了,坐下,請師傅們動手吧。”

    經過這一番折衝,士兵們身上的殺氣弱了許多,師傅們也放鬆了很多,開始動起手來。

    “這個旗隊長不錯。”張瀚在祠堂內部的正中坐著,這祠堂不大,神主牌位什麽的也還在,他的身後是蔣義,這個親衛頭領借了一套工具,在替張瀚剃髮修面。

    一個來月的時間,就算張瀚這樣的翩翩少年也是變成了中年大叔的模樣,鬍子長出老長,頭髮也長了很多,張瀚兩腿叉開坐著,手裡拿著新送上來的報表,粗魯的一面展露無餘,而在看報表時他又是十分慎重,眼中顯露出十分精明的光芒……

    孫敬亭在一旁也是等著剃髮修面,他只待了十來天,但他已經是成年男子,毛髮長的可比張瀚還要濃密的多。

    他饒有興味的看了半天,突然道:“文瀾,我感覺你又有變化了。”

    “咋了?”張瀚看他一眼,笑道:“臉上長花了?”

    “剛認識你,你鋒芒畢露,但骨子裡還有拘謹和小心的一面,可以感受的出來。現在的你,看著就是粗爽和精細齊備,又很大氣,舉手投足都是舉重若輕,不像以前刻意的展露自信。現在的你,隨便說幾句就能叫人跟著走,當然我不是說女人,是說男子。”

    “我可不想。”張瀚知道大明朝搞基還是有一定市場的,當下哭笑不得的道:“就算你說的是我能招納部下,聽著也太怪了。”

    孫敬亭哈哈一笑,剛想再說話,外間走進來一個背插小紅旗的塘馬,孫敬亭道:“特急塘報,你趕緊看吧。”

    “嗯。”張瀚放下手中的公文,等塘馬把隨身牛皮公文包裡的特急件拿出來。

    “唉,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張瀚看了幾眼後,隨手遞給孫敬亭,笑道:“一會叫人收好,回去給檔案局存檔。”

    “狗日的韓畦!”

    孫敬亭難得的爆了一句粗口,他豎著眉毛罵道:“他就不能給咱們過幾天消停日子?”

    “沒辦法,天生勞碌命。”張瀚背著手站起身,在原地徘徊著。

    事情很簡單,處理起來還是有些複雜的。

    張瀚在韓畦的事情上並沒有太過畏懼,今年他有一系列的打算。

    平匪,立功,捐官,升遷,整個路線圖都規劃好了,隨著開春後走私路線賺錢,給各地官員的贄敬會節節攀升,他的官場關係會牢固起來,那時就只韓畦一個和他過不去,他一個巡撫能撼動整個官場?

    皇帝都辦不到的事!

    官場上韓畦怎麽做,張瀚也早就有預料,無非是那些招數,見招拆招便是。現在韓畦卻是不從常理出牌,特急塘報上韓畦已經封了大同和陽和的店,然後說還要封和裕升在天成、鎮虜、陽和等諸衛城的分店,當然新平堡的老店也肯定保不住。

    罪名也是十分荒唐,說是有人說張瀚這個巡檢司勾結土匪,和裕升有通匪的嫌疑。

    當然,誰都知道這是一個很荒唐的罪名和理由……張瀚通匪,一個身家百萬的大商人通匪?一個自己出資募弓手的巡檢通匪?一個斬殺俘虜數百流賊的巡檢通匪?

    這好像說瞎子偷看武功秘籍一樣的無厘頭,但官字一張口,大你一級就壓死你,何況韓畦大張瀚十幾級,事情只要有一個藉口就行了。

    “大同分店反應十分及時。”孫敬亭還在看急報,上頭有詳細的過程。

    韓畦派的是撫標兵,新巡撫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掌握好自己的撫標兵,巡撫雖然是文官,但最重要的事卻是武事。

    地方有警,不論是流賊,成規模的匪患,還有最厲害的邊患,這些事情都是巡撫的責任,不論是總督還是巡撫都有自己的標營,標營的強弱也能決定巡撫的地位,也是巡撫以文馭武的基礎。

    正常情況下,巡撫有兩千人左右的撫標營,總兵也就兩到三千人,其餘的將領也是相差不多,總兵官只在戰場上約束和指揮諸將,平時不負責管理這些將領的具體營務,否則就是逾越,有不軌不臣之心,這些營務只有巡撫能管,在戰場上也是一樣,巡撫可以指揮總兵,也能直接指揮諸將,強勢的巡撫可以拋開總兵,直接插手戰事,總兵也就只能領著自己的家丁和正兵營的營兵去衝殺而已。

    張瀚接話道:“撫標營的兵兇神般的一出現在街道上,分店的人就知道出事了。第一步就是燒賬冊,然後轉移存銀,接著就是報信,三步一步也不差,咱們接到信估計也就是撫標兵剛過來時就出發了,當然,已經過去好多天了。”

    孫敬亭道:“底下怎辦?”

    “回新平堡,再到陽和。”張瀚道:“我原本是打算過兩個月再動手,現在得提前。”

    “你是說官場上的準備?”

    “沒錯。”張瀚目光炯炯,說道:“原本能一步打死他,這一下麻煩了,只能弄的他焦頭爛額,但打不死,而我的帳局生意也會受影響,沒人放心把銀子放在一個隨時可能被查封的店裡……幸好現在是淡季。”

    “唉。”

    孫敬亭有些憂慮,張瀚哈哈一笑,說道:“老兄,你別嘆氣,我和你打個賭,三個月內,韓畦必定滾蛋,走著瞧吧!”

    ……

    張瀚決定休整計劃不做改變,現在生的事也不需要眼前這些弓手們的幫忙,他們頂住了一個多月堅苦條件下的作戰任務,現在也該是叫他們休整的時候,就沒必要做出改變了。

    只有孫敬亭和梁興等人,還有蔣義帶著的一群特勤局的護衛跟著一起走。

    蔣奎帶著特勤和外勤的混編隊伍出海去了,預計回來都是天啟元年的夏天或秋季了。

    海外貿易是張瀚布局的重中之重,自己的人不出海,到底還是心虛。

    一行人三十餘人先得步行……掛甲臺的海拔有一百多丈,接近四百米,看似不高,但道路只有羊腸小道,白天晚上都是結冰封凍的,最高的氣溫還是零下,白天最熱的時候道路也不開凍,其實不開凍還好些,若是開凍了,那麽窄的道路泥濘了,估計比冰凍還難走。

    所有的士兵站在掛甲臺的村口向他們的大人送行,這麽多天的朝夕相處,共同作戰,張瀚也在冰天雪地裡和大家一起啃食乾糧,原本高高在上的大人形象已經模糊,在士兵眼裡張瀚不僅是最高的指揮官,也是和他們共同做戰的戰友,當然這不會有損於張瀚的權威,只會更進一步的加強。

    “敬禮!”

    一個旗隊長聲嘶力竭的叫喊一聲,不論是火器旗隊還是長槍旗隊,所有人都高舉著自己手中的兵器,向著張瀚行禮送行。

    張瀚向眾人招著手,三十餘人沿著村口的小道慢慢向下,每一步都很小心,否則可能一人摔倒帶下一串人。

    他們要一直往下十來里,高度降到一百來米左右的時候就會有一個較大的山間盆地,有一個叫王集的小鎮子,有一千來人的山民聚集在鎮子上。

    然後從王集再往北走,有幾十里路一直是山地,然後才會抵達平川,到那時已經出了靈丘地界,抵達鎮虜衛 。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6:56
第二百八十四章 諸生


    “估計到集上都得天黑了。 ”張春牛剛當了副隊官,嘴巴還是閑不住,解散之後,各兵還是看著張瀚所去的地方看著,三十來人像一小串螞蟻一樣,慢慢的從山道上攀爬下去。

    不知怎地,張春牛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如果不說句話,他怕自己哭出來。

    “狗日的巡撫。”李守信向來不多嘴,這時卻是忍不住罵道:“咱們大人這樣的官上哪兒找去。”

    “大人只要一句話,”盧大富目露兇光,說道:“老子立刻在大同去做了那狗官。”

    “狗日的又胡說八道。”李守信往盧大富屁股上一踢,喝道:“去休息,今晚輪流值哨!”

    一片哀嚎聲中,所有人卻都是秩序井然的往走去。

    張瀚的回程確實十分辛苦,從山上到集鎮就用了大半天,然後又從靈丘的山中往鎮虜衛趕,沿途幾乎全是山地,好在後勤局設立的補給點十分得力,張瀚他們不停的獲得補給,同時也知道最新的情況進展。

    韓畦確實是下了決心,不僅大同的幾家分店全部被關,還有陽和,偏關,保安堡,鎮羌堡,鎮寧堡,保安堡,再到陽和衛城,天成衛城,鎮虜衛城,最後到新平堡,樺門堡,只要和裕升有分店的地方韓畦便是下令封店抓人,這幾天被抓的分店掌櫃,包括莫宗通和蔣吉明這兩個大區的分店掌櫃都被韓畦派兵抓了起來,接著就是廣靈,靈丘,蔚州,只要大同轄地以內,韓畦能管得到的地方,幾十個分店被封,掌櫃和一些大夥計被抓,然後韓畦下令停張瀚巡檢司官職,布告令他立刻到大同報到,當然說是“報到”其實就是叫他自己去自,只要張瀚一到大同,下場肯定也是立刻被抓。

    楊秋從李莊趕了過來,事出突然,他這個情報主管的壓力很大,這幾天楊秋幾乎不眠不休,他要完全掌握好各地最新的突發情況,然後匯總下來及時向張瀚匯報。除了匯總情報,楊秋還得把各地的情報網絡完全動員起來,塘馬也是情報部門要協調指揮的力量,這種當口,楊秋知道情報是萬萬耽擱不得的。

    其實這事也是事先沒有辦法偵察出來的韓畦做這事,因為忌憚和裕升的力量,完全只和劉德兩人私下商量,一直到決定動手那天才出牌票下令封店抓人,這樣的情況如果能事先被情報部門查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楊秋要是真有這本事張瀚反而不敢用他了,這得多妖孽!

    在接近李莊中途的一個小村落裡,張瀚在臨時的房間裡休息,楊秋紅著眼向他匯報:“目前我們做的事有三件,第一是我下令知會賴參將等新平堡的關係,一定要確保大人在新平堡的家人安全,不能叫巡撫派的人到府上去驚擾。”

    “做的很好,十分好!”張瀚看著楊秋,說道:“情報部門這個反應十分及時,也是我設定內衛部門的初衷之一,做的很好。”

    “多謝大人誇贊。”楊秋行了一禮,接著道:“第二件事,動員各地我們的關係,保護我們被關押的人員。第三,就是啟用混在巡撫駐所的情報人員,用一切手段打聽韓畦此次動作的目的,還有下一步的打算。”

    “很好,章法很對。”張瀚又贊一句,接著道:“再下一步,通知京師裡我們的人手,啟動春雷計劃。”

    “是!”楊秋眼底深處有一些吃驚,也有點無奈。

    “春雷計劃”是張瀚和常威,還有楊秋三人一起擬定的。

    不要說王長富和梁興,連孫敬亭和李東學等人都不知道這個計劃。原本是打算一棍子敲死韓畦的,現在看來只能先拿來救急了。

    “這個計劃的關鍵是俞士乾的老部下。”張瀚自嘲的笑笑,說道:“搞定他們,然後來一票大的匪患,事前先買通山西籍的言官彈劾韓畦坐視匪患,然後突然一下子攻下幾個縣城,來票大的,再用言官蜂擁而上,韓畦在朝中其實無甚根基,他最多算晉黨的外圍,現在晉黨狗屁也不是,真出這樣的事,誰保他?只能自請辭職,一辭就准,到時候我們的麻煩就沒有了。現在當然還是要照樣搞,不過事起倉促,周大牛他們根本沒力量攻下縣城,只能打幾個鎮子,最多威脅一下,彈章上了,韓畦請罪就能完事,但也會叫他焦頭爛額一下,先這樣做吧。”

    “我這就派人去知會王發祥。”楊秋道:“這小子可能會有一些主意。”

    “得空叫他來述個職。”張瀚多少有些懶洋洋的道:“我很久沒見他了。”

    二月初二,龍抬頭。

    張瀚在這一天終於到了李莊,留守的李東學和王長富等人迎出來好幾里路,所有的弓手也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大幾百號人排滿了道路,槍刺如林,嚇的四周出門的百姓不敢靠近官道,李莊弓手的名聲是出了名的好,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擾民,但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對,為了保險起見,各人還是走遠了一些。

    “你們鬧這陣仗做什麽?”張瀚面色有些蒼白,咳嗽著,臉上有些不滿。

    張瀚這幾天又染了風寒,不是他身體弱,好歹也是每天和士兵一起進行體能鍛煉的人,而且作戰訓練也沒有停止過,用王長富的話來說,張瀚的一身本事也勉強夠當個旗隊長了,這身體素質當然沒話說,但近四十天的功夫一直住帳篷,零下幾十度的天在深山和雪地裡一待就是幾十天,再強壯的身體也是頂不住的。

    他斜躺在碩大的四輪馬車裡,這是張瀚的私人座駕,是由一輛貨運大車改裝出來的,這種大車前輪就比中式大車的兩輪要大一倍,後輪還要大的多,精鐵鍛打的轉向軸都要比普通車大上幾號,減震設備也是最好的水準,馬匹也是套用的四匹馬,這車如果還是貨用的話,只要不是特別崎嶇和陡峭的道路,輕輕鬆鬆可以裝載五噸貨物,美國西部大開發時,牛仔們的全部家當都放在這種車上,一輛車就是好多個成員的組合,也可能是好幾個家庭,車到哪,集鎮就到哪兒,貨物也就運到哪兒,在火車網絡鋪設成功的近百年的時間裡,就是這種四輪馬車支撐了美國和俄羅斯的擴張。

    當然那也是十八世紀的馬車,零部件更牢固和精巧,鈑金水準更高,減震也從木製改為鐵製,是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的成就,其實和手工製成品已經沒太大關係了。

    “近來人心浮動。”李東學解釋道:“這是局百總和司局長以上會議決定的,也是為了震懾一下人心。”

    “人心靠這個不一定震的住。”張瀚道:“普通百姓怕,他們不怕,他們眼裡是利,豬油蒙了心,刀子不見血始終嚇不住人。”

    李東學默然點頭,王長富殺氣騰騰的道:“大人指哪,我們打哪,就算是殺到大同,我老王也跟隨到底。”

    王長富身上一直有舊邊軍的影子,在張瀚這裡以前的地位較為超然,並不算太核心的班底,不料這樣的話是他搶先說出來,一旁很多軍官聽到了,都很後悔自己沒有早點說。

    “好。”張瀚咳了兩聲,臉上浮現出笑意,他道:“王長富說的很好。不過我可不會叫你們殺到大同,到大同殺誰?現成的有人殺,過幾日就開刀。”

    常威這時道:“人已經押解來了,一共一百五十多人。”

    “嗯。”張瀚點頭道:“明日到處張貼榜文,方圓幾十里的人都哄來瞧熱鬧才好。”

    “這也算先聲奪人。”孫敬亭也咳了幾聲,他坐在張瀚對面,露出蒼白的臉來。

    在山下熬下來的人,真的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不過,所有人的舉止都很親近,這幾十天,在一起熬下來的人,無形之中關係更親密了。

    不少人感覺後悔,當初說東線打的狠,很多軍官都跑到東線去了,現在看來,要是在南線,和大人的感情肯定更親近。

    蔣義把車窗關上,車子裡有毯子,生著銅火盆,溫暖如春,張瀚此時還是較為虛弱,不宜長時間把窗子打開。

    這時突然有好多人往這邊擠過來,圍觀的人群被強行分開,一些膀大腰圓喇虎模樣的在前,精壯的村民在後,管昭通和管昭富在中間,有一些生員模樣的人跟著他們,也有幾個縉紳雜在其中,在外圍還有更多的村民和喇虎模樣的人跟著,人數大約也有近二百人的樣子。

    在他們身後停著十幾頂轎子和一些騾馬,這些人想必是聽到消息趕過來的。

    “張瀚,巡撫軍門叫汝去大同,汝如何還在這裡拖延?”管昭通氣勢十足,指著張瀚的大車便是叫嚷起來。

    管昭富道:“軍門已經停了你巡檢司的官職,你還在這裡擺這樣的譜?”

    “通匪之人,也敢這麽張揚。”

    “囂張跋扈,莫此為甚。”

    “怪不得軍門說他通匪,眼前情形便是實證,他一個九品巡檢,雜職末流,見著我等諸生還滯留車上不動,擁兵自重,魚肉鄉里,便是沒有通匪,也很該把他拿問才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7:01
第二百八十五章 抽薪


    跟著管昭通管昭富過來的多是諸生,而且幾乎全部是“癝膳生員”也就是學業優秀,由朝廷供給衣食的優生,這些人並不一定是考的多好,他們的生員地位就是社會地位和財富的體現而已。

    除了諸生,便是有監生或貢生身份的縉紳,明朝幾乎不放開捐官的途徑,只有監生和貢生能捐,並且受到一定的限制,能在鄉里被稱一聲“某監生”的,也是有一定社會地位和財富的大人物。

    這些人,掌握著地方的實權,他們當然是眼高於頂,盛氣淩人。

    “你們不要再靠近。”王長富張臂攔道:“我們大人染了風寒,有什麽話對我說。”

    “你這丘八知道什麽。”管昭通滿臉蔑視的道:“讓開!”

    王長富漲紅了臉,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的動作也有些遲疑。

    別的軍官倒沒有他這麽畏怯,不少人開始罵罵咧咧起來。

    張瀚在車中看到了,對孫敬亭道:“你看到沒有,邊軍出身的都有些遲疑,倒是喇虎無賴出身的不怕這些諸生老爺。”

    孫敬亭道:“國朝以文馭武,這使得武夫對文人過於害怕了。”

    “這是病態。”張瀚道:“若他日有一絲可能,定要將這樣的局面給扭過來。軍人不能干政,否則必為禍亂之源,但軍人的地位也不能低,否則國家必將孱弱,外戰無力,受外人欺淩。”

    “張瀚,出來說話。”管昭通等人推著王長富,大聲叫喊著。

    “我們進去。”張瀚對蔣義道:“不必理他們。”

    孫敬亭推開窗,對王長富道:“長富,若有人衝擊營門,按軍規該怎樣就怎樣好了。”

    “是,孫先生!”

    王長富聽到吩咐,眼中似有烈火燃燒,他挺直胸膛,轉向對著管家兄弟等人,擲地有聲的道:“我是丘八,但這裡是軍營,軍營就是丘八的地盤,各位如果不守這裡的規矩,我們軍人手中的刀槍便是我們的口舌,請各位先生自重。”

    “好,我們走。”

    管昭通臉上陰晴不定,眼中波光閃爍,猶豫片刻之後,便是決意退走。

    眾多生員和縉紳轉身後,跟著他們的人群也排眾而出,眾多喇虎趾高氣揚,自從李莊有了巡檢司後,各處查捕群盜和輯拿一些不法之徒,這些喇虎不願學好,這些日子裡來是過的最憋屈的一群人,多次被拿捕拷問,有一些跑了,也有一些蟄伏下來,今日跟隨前來的便是四周方圓幾十里留下來的喇虎和遊手,他們對李莊巡檢司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把這裡鏟平,在離開時,他們口裡都是汙言穢語在侮辱著弓手,看到弓手們毫無反應,這才慢慢的得意洋洋的離開。

    王長富和梁興兩個司把總一直冷眼看著對方離開,這時才對在場的部下們道:“和你們相比,這些人就是跳樑小丑。你們是軍人,軍人只殺人,不必學這些小丑的模樣,大家都做的很好,現在,解散!”

    “殺!”

    所有弓手一起吼叫起來,似乎要把剛剛的悶氣用呼喊的方式消解掉,四周的百姓都嚇了一跳,不少人轉頭就跑。

    ……

    馬車馳近簽押房的時候,蔣義帶人先跑過去,他們要趕緊生火升高室溫,張瀚和孫敬亭,常威,李東學等人還要商量事情,屋裡如果冷冰冰的,他們害怕張瀚再次受涼而生病。

    車門打開後,張瀚發覺蔣義等人還站在門口,臉色都有些古怪。

    “你們搞什麽鬼,還不趕緊生火。”張瀚笑罵起來。

    常威站在一旁,說道:“瀚哥你似乎不生氣?”

    “跟這些無賴小丑生什麽氣。”張瀚一邊前行,一邊淡淡的道:“生氣是無能為力的情緒發泄,我分分鐘能撚死這些臭蟲,幹嗎要生氣?”

    “那我叫楊秋去弄死他們?”常威目露兇光,他的脾氣和以前也是完全不同了,說是弄死這些生員的時候,雲淡風輕,似乎真的在說一群臭蟲。

    “要等等。”張瀚一擺手。

    “為什麽?”常威叫喊道:“瀚哥,報仇不隔夜啊,要不然多難受!”

    “少廢話……”張瀚還是急腳走著,管家兄弟來的不簡單,憑這兩個秀才也不該集結那麽多人,這後頭當然有文章,估計楊秋應該知道一些,否則的話這個情報主管真的能換人了。張瀚能容忍楊秋在韓畦身邊的失敗,那很正常,但如果連管家兄弟的底細也摸不清,那這個情報主管是絕對不合格了。

    他一邊說,一邊推門進屋。

    蔣義等人還是站在一旁,張瀚覺得有些奇怪,但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但當他看到屋中的情形時,也是禁不住呆怔住了。

    屋中已經升了火,好幾個碩大的銅火盆向上竄著火苗,屋中的溫度溫暖如春,而玉娘俏立在屋子當中,正對著張瀚笑顏如花。

    這一瞬間,張瀚目瞪口呆,兩眼也是情不自禁的緊緊盯著玉娘。

    火光之下,正值人生最好年華的少女顯得柔媚嬌俏,膚如凝脂,染上輕紅,整個人似乎都散發著異樣的光彩。

    “你回來了。”玉娘咬著唇,眼中滿含著各種複雜的情緒。

    有憂愁……她這一次是不管不顧的跑了來,孫安樂攔也攔不住,氣的跳腳,只得由了她。但事前聲明,如果張瀚不納她,或是不以平妻娶她,玉娘從此都不要再回娘家,孫家也不會認一個自願給人當妾的女兒……哪怕這人是張瀚。

    更多的是心痛,在她面前的張瀚一臉病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萎頓,孫玉娘記憶中的張瀚是英氣勃發,自信滿滿,充滿男兒活力和勇氣模樣的張瀚,哪像眼前這般模樣?

    也有高興……不管怎樣,她來了,也站在張瀚對面。

    這個時候,張瀚什麽也沒有說,不管怎樣,他得做男人應該做的事……他上前一步,執住了玉娘的兩手。

    這手有些冷,手指很纖細,很長,也很軟,離的近了,還聞得著女兒家身上淡淡的香氣,但也能感覺到玉娘手指和腕口處有一些粗糙,這時張瀚又想起她為自己擋的那一箭,可能在身上還留了疤痕,就如這些繭子一樣,眼前這個身材纖細修長的女兒家,其實也是一個頗有武功的高手呢。

    “我一會叫人給你先安排好住處。”張瀚看著如玉般的美人,柔聲道:“然後再去信給新平堡,和母親稟報此事,不論如何,會給你還有孫家一個交代。”

    “嗯。”玉娘終於伏在張瀚寬闊堅實的懷中,感覺心中無比欣慰,只有這樣有男兒擔當的男子,才配她喜歡,也不枉她喜歡。

    常威正和孫敬亭說話,眉飛色舞的不知說著什麽,孫敬亭有心事,只不時的發一聲表示自己在聽,兩人一起進來,便是看到這樣的場景。

    “要長針眼了,要長針眼了。”常威大叫起來。

    孫敬亭搖頭苦笑,說道:“常威別胡鬧……玉娘你出來,一會我會叫你嫂子接你去住。”

    “至之兄這樣安排最好。”張瀚也想到了,未婚的女孩子,這樣投奔過來,不管自己怎樣安排,傳揚開來名聲都不會太好,只有住孫敬亭的家裡可以防人說不相干的閑話。

    “好,就這樣定下來。”孫敬亭瞪眼看著依依不捨的玉娘,拿出了長兄的威嚴,說道:“趕緊先出去,在旁邊的屋裡候著!”

    張瀚已經在磨墨,他在琢磨信裡怎麽寫……在提筆的時候,他想到常寧,那充滿柔情的溫婉一抱,盡管是自己事起倉促,但一抱之後也是念念不忘,他嘆口氣,只想著這件事,不要太傷著常寧才好。

    ……

    天黑之後,張瀚從孫敬亭的家裡出來。

    他和玉娘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的話,張瀚的信也發出去了,當然是先說事實,然後言說苦衷,再請娘親和二舅爺說項……常進全是常寧的父親,也在李莊這裡,但這事反而不能先和常進全說,那樣太尷尬了。

    和玉娘說的都是別後的情形,玉娘從草原回來後就沒和張瀚長篇大論的說話過,她說到底也就是十六七的小姑娘,去了心事之後,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像一隻不停鳴叫的百靈鳥。

    一直快起更了,孫敬亭看到有不少人在外等著張瀚,強行把玉娘驅離出房,然後就決定在孫府的屋子裡議事。

    來的是常威和兩個司把總,還有楊秋這個情報主管等人,都是張瀚打造體系裡最核心的一群人。

    “大人,”楊秋先沒有坐,拿著報告說道:“管家兩秀才的事查清楚了……他們和大同府的一些縉紳有瓜葛,和咱們有過衝突,又離的最近,所以幾天前韓畦將他們召了去,這兩人回來後就夥同了這麽些人,說咱們有‘商團’並沒有防住土匪,他們要成立靈丘總團,請朱慶餘當團總,他們幾個人當副團總,今天的事,肯定是這事的發端,底下這個總團和咱們的商團,還會有矛盾起。”

    “韓畦這一手倒是毒辣。”孫敬亭有些鬱悶的道:“咱們的商團剛搭建,他用這些民練總團來取代,這是釜底抽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7:07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德


    常威道:“韓老兒這是要趕絕咱們,罷巡檢司,擠跨商團,查封和裕升,瀚哥建立的這整個體系他都要鏟平啊。”

    “這樣反而是好事。”旁人都有些緊張,甚至有些沮喪。韓畦對張瀚絕對是下了功夫的,幾乎出招都出在要害地方,張瀚見此,反而是一笑。

    “牛鬼蛇神都出來了,這是好事。”張瀚展顏笑時,似乎病體痊癒了,自信和力量都回到了他的身上。

    “這條路,咱們已經走了很久很久,現在終於要走出來,一切的破局都是從這件事開始呢。”張瀚緩緩道:“實話說,我不信大明的地方官員,也不信朝廷。但我不能告訴旁人,也不能叫所有人都能知道我的想法,認同我的看法。這件事出來後,反而是件好事。今日之後,弓手們誰不恨那些生員老爺,恨不得剝他們的皮?但這還不夠。各處的商人同盟,和我們關係不錯的士紳,普通的百姓,還有弓手,土匪,我們的掌櫃,夥計。通過這件事才能得到真正的教訓,知道只有跟著我走,什麽巡撫,總督,甚至皇帝老子,都統統不必放在心上。我們的未來,我們的生活,最終只有我們自己作主,靠我們自己的努力,才會真正的越來越好。”

    張瀚已經很久沒有長篇大論過,而且在這種艱難困苦的局面之下,這陣子張瀚更是沉默寡言,不少人都害怕他已經失去了信心,到此時此刻,所有人才明白過來,張瀚並沒有失去信心,甚至都不算蟄伏,他的心中有這般大的丘壑在,大的幾乎叫人想不明白,差點兒都是跟不上趟。

    孫敬亭的腦海中也是如電光火石一般,他感覺自己的很多疑問都有了解答。一直以來,張瀚的種種表現都叫他有些納悶,此時他才明白過來,那並不是自己多想,而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張瀚,一直不甘雌伏,一直不願為順民黔,他的胸中,從來不曾把自己當朱明的一份子,而是要自立體系,成為能與皇帝抗衡的人!

    “大人是不是要造反?”王長富有些緊張,咽口唾沫,問梁興。

    “是不是都不管我們的事情。”梁興道:“我反正跟著大人走。”

    “我也是!”王長富生怕人誤會似的,挺起胸膛,大聲的表著決心。

    “我不是要造反。”張瀚笑了笑,緩解一下眾人的緊張情緒。

    “我是商人,商人最講利益和規矩。”張瀚看看左右,和聲道:“誰給我們利益,就是朋友,誰要拿走我們的利益,就是敵人。如果規則能保護我們,我們就尊守規則,如果規則要毀滅我們,我們就得自己重新建立一套新的規則。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要在大同這裡,建立起一套我們的新規則,就是這樣,簡單的很。”

    “你這是要逆天改命啊。”孫敬亭苦笑搖頭:“這還簡單的很?”

    ……

    “這就是和裕升的馬車?確實不錯。”

    巡撫駐地的庭院之中,韓畦看著一輛精致的馬車,嘖嘖贊嘆著。

    劉德等幕僚站在一邊,臉上都是討好的笑容,一個幕僚道:“我適才坐了一圈,確實較為平穩,也不顛簸,也難為他們怎生做出來的。”

    另一個幕僚道:“東翁不妨也坐坐,應是比轎子還舒服快捷些。”

    “這東西,也就是縉紳和商人坐坐還不壞。”劉德看看韓畦的臉色,說道:“東翁這般身份怎能坐這東西。”

    韓畦這般身份的官員,出入都是八抬的綠呢大轎,儀衛莊重森嚴,隔著幾里路遠都能聽到動靜,所謂開府建衙,起居八座,無非如此。

    這馬車當然是又快又穩,也堂皇氣派,可比起八人抬的大轎來,到底還是感覺失了幾分威嚴氣度。

    劉德向韓畦悄聲道:“亨,東翁,這名字怎樣?”

    “不壞。”韓畦點點頭,說道:“商行你來掛名,各處我都打了招呼,和裕升的這些馬車直接充公給你用,再招些無賴打手當鏢師,照樣便是把帳局弄起來。”

    “騾馬行呢?”

    “車戶的下流生意,賺不了幾個,不要弄了。”

    “是,是。”

    劉德知道和裕升的核心其實不是帳局,也不是主店的糧油布匹雜貨生意,而是騾馬行。商有利於國家的地方就是流通,流通就是靠著車馬和道路,這兩年由於和裕升的橫空出世,大同到宣府和京師一帶的商業逐漸繁榮,物流方便,貨物運轉快捷,然後才是帳局出現,銀錢周轉也方便了很多,這些都是利好的因素,所以近兩年來雖然年成不好,農民的收入減少,但商業反而變得繁華,這也導致手工業和雇工人數需求贈加,劉德不會分析具體的數據,但他知道騾馬行業務也很要緊,但韓畦不明此理,只覺得車戶和腳行生意是賤業,收入也是菲薄,實在不值一提。

    這時門子進來,對韓畦稟道:“靈丘和天成衛一帶的士紳來了。”

    韓畦點頭道:“很好,我到書房見他們。”

    他看看劉德,劉德會意,趕緊跟了過去。

    ……

    “晚……晚生管昭通,叩見軍門大人。”

    管昭通等人在張瀚面前從來一副驕狂模樣,在韓畦面前,卻是只差在背後插上一根狗尾巴,好作搖尾乞憐狀來搏韓畦的歡心。

    “我聽說了你們去鬧營的事。”韓畦神色還是很冷淡,話語倒是誇贊眼前這些人。他瞟了眾人一眼,見所有人都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心底也是滿意,接著話語就有些柔和:“張瀚又托病了,另外用公文和我打擂臺,鄭兵備當然向著他說話,巡按也首鼠兩端,官員中盡有不少站在他一邊的,這段時間我也頗有壓力。最為關鍵的地方還是匪患,你們的民練總團一定要辦好,我批下條子,要錢要糧要兵器均會叫地方上照顧,但差事,一定要給我辦好,再不能叫匪患鬧騰起來!”

    “回稟軍門,”管昭通起身道:“總團按慣例當由地方父母官兼任,我們請靈丘朱大令任總團,他卻推辭不任,相反,他卻任了張瀚和裕升背景的商團總團之職,這實在很傷下頭的士氣。”

    團練在清季是層層管控,一省都有團練大臣,曾國藩以侍郎的身份才夠格任職湖南團練大臣,而在明朝,因為中樞乏力,對地方控制力很弱,各地的團練很混亂,不過按慣例來說,地方的總團一職定然是知縣擔任,然後是有名望和家世清白的士紳生員任職副團,處理日常的具體事務。

    “我會寫信給朱慶餘。”韓畦冷然道:“只要他還是大同府下的知縣,這事他就得給我辦好了!”

    ……

    轉眼就是天啟元年的三月中旬。

    韓畦和張瀚的鬥爭漸漸趨於白熱化,和裕升在大同境內的分店幾乎全部被封,張瀚用正規渠道用文書解釋自己的行為,但並沒有到大同去“親辯”,所以韓畦藉口張瀚嫌疑難解,封店的措施一直沒有解除……雙方都明白,張瀚不可能去大同面見韓畦,韓畦也不會因為張瀚來親自答辯就放棄,甚至張瀚一來,韓畦最可能的做法就是立刻殺掉張瀚,解決掉這個心腹之患。

    一個巡撫,一個商人兼九品巡檢,按理來說是體量完全不相當的戰鬥,韓畦應該用一根手指頭就撚壓張瀚……但事實卻是雙方鬥了個旗鼓相當。

    張瀚有大量的官場關係網,不僅是幾個位高權重的高官,而且是大量的能影響到官員的那些人。

    幕僚,師爺,吏員,書辦,武職官員從總兵到守堡的守備,千總,這是一張籠罩在大同和宣府兩地的龐大關係網,特別是三月開始後,張瀚往草原上的貨量猛增,這也給了各地的官吏打了一劑強心針,大家都等著坐地分錢了,這是一個異常龐大的官僚網絡……歷史上的晉商也是一樣,走私生意的關係網遍及薊鎮宣府鎮和大同鎮,也包括遼鎮,如果沒有這些軍鎮的文武官員和底下辦事人員的參與,晉商的走私生意怎麽可能做的下去?

    有這麽一張大網護著,就算地位高如韓畦一時半會的也沒有辦法真正拿下張瀚,免職和要求張瀚到大同述職的要求反正也不曾停過,和裕升的店還是照封不誤,雙方也是在不停的角力,看誰堅持不住先倒下。

    范永斗再一次不甘寂寞,從張家口來到新平堡。

    他現在手頭連一千兩銀子也沒有了,去年和土匪的交易,還有送韓畦的重禮掏光了他最後的私房錢,包括妻子的家產嫁妝也花費一空,在范家他也什麽都不是了,和張瀚的商戰打輸了,范家元氣大傷,族裡公議拿范永斗的私財,主要是店面和一些貨物來賠補,另外族中選了新的主事人,范永斗還搬出祖傳的大宅,和妻子搬到一個小院居住,以後只能指望族裡每年公中分下來的紅利過活。

    因為元氣大傷,范家不知道要多少年才緩的過氣來,估計一天也就分個一二百的銀子,這錢在以前還不夠范永斗送一次禮。

    范永斗現在沒錢,沒人,沒地位,當然也沒事做,以前他最缺的是時間,現在他現自己唯一用不完的東西就是時間。

    這段時間,新平堡在范永斗眼裡成了漩渦的中心,他很有興趣看看事件的演化究竟會變成什麽樣……當然最好是按自己設想的那樣走法,張瀚倒臺,和裕升徹底跨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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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取代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范永斗心頭突然一陣茫然。

    曾經他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一個想把范家再帶上一層樓的雄心勃勃的主事者。現在就算張瀚倒臺了,和裕升也完了,范家商行還有他的位置嗎?

    回答當然是否定,不管怎樣,范家的族人把他攆下來,那些族人已經上了位,拿到手的利益哪能輕易吐出來?無論如何,范永斗本人是沒有什麽機會再上位了。

    自己這一生,前半生也算波瀾壯闊,現在茍活只是想看仇家倒臺,如果仇家真的倒了,自己的下半生靠什麽活著呢?

    范永斗搖搖頭,把這種無聊的念頭驅除出去……張瀚現在還在李莊那裡過的好好的,巡撫出的牌票都沒辦法拿他……除非韓畦捋起袖子硬幹,直接帶著撫標營去剿了李莊,不然的話張瀚的關係網就真的如一張蜘蛛網,他自己藏在網中央,那些蜘蛛絲纏的韓畦都沒有辦法。

    “老李。”范永斗坐在一個小茶館靠門邊的地方,李明達進來時,他點頭打了個招呼。

    李明達的分號掌櫃也是被第一時間拿了下來,後上臺的那些范家族人當然有自己的人手要安插,范永斗原本的人手都被拿了下來,只有不相干的夥計們能倖免。

    “東主……”李明達眼有些熱,他坐了下來,舉起茶壺給范永斗續了一壺水。

    “聽說大德亨的分號要開了?”

    “沒錯。”李明達咬牙切齒的道:“這店一開,和裕升肯定全完了。”

    “也不一定。”范永斗道:“我打幾個關口走了一下,看到不少車隊出關去了。韓軍門再厲害,底下這些邊軍他也約束不了,從小兵到千總再到守備,參將,都被張瀚收買了,韓軍門到底也不是朝廷,說難聽點,就算朝廷也管不住。”

    邊軍的腐化是朝野盡知的事實,而且越來越軍閥化,將門世家的利益十分牢固,家丁就是將領的私兵,朝廷要指望這些丘八打仗就不能管的太過份,現在是天啟年間,朝廷的財政還沒有破產,所以各軍鎮總體上還是聽話,待遼餉拖跨朝廷財政後,丘八們便是自為藩鎮,從崇禎中期之後,皇帝之令只下於督撫,不下於總兵了。

    韓畦這個巡撫,對文官可以如臂使指,對大同鎮上上下下的武夫們,說話便是沒有那麽好使了。

    當然,越是地位高的武官,表面上對韓畦就需要越是客氣恭謹,不過也就是如此而已,擁有大量家丁的武將,朝廷甚為倚重,就算巡撫捋袖子和總兵幹,彈劾必准,但無非也就是總兵換個地方繼續幹總兵,如此而已了。

    “東主說的是,韓軍門想來也知道這一層,近來對和裕升逼的越緊了。”李明達看看左右,悄聲道:“近來,從大同來了一哨的撫標兵,把張瀚的新住處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對外說是嚴防張府和土匪勾結,其實是斷了張府對外的聯絡,順道把米糧柴薪都斷了,這麽一招可真是釜底抽薪,張瀚不是托病不去大同,不是死不露面麽,看把他家人捏在手裡,他還怎麽藏?張瀚年輕,也算孝順,老娘有性命之憂,他怎麽也會出來露面,那時候,巡撫大人要怎樣就怎樣,怎樣都好了!”

    范永斗聽的大為激動,如果這是真事的話,那麽果真是一條毒辣的計謀,可以說是找準了張瀚最柔軟的部份狠狠插了一刀。

    從公事上,因為走私利益的存在,韓畦拿整個大同乃至宣府和山西等處的官僚集團沒有辦法,在私下來說,張瀚有財力和軍隊,絕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拿捏的普通商人,如果不是用眼下這一招,就算查封了和裕升也沒有太大實效,雙方其實在僵持之中。

    范永斗十分高興,蒼白削瘦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容:“這一下,真是摸著張瀚的命門了!”

    李明達道:“東主,鬥跨了張瀚,咱們還能東山再起不?”

    李達明手頭倒是還有不少銀子,范家只是免了他的分店掌櫃一職,又不能抄他的家,他冒險去俞士乾那裡,范永斗一下子便賞了他過千的銀子,加上這些年的掌櫃攢下來的身家,銀子和田產都有,可他更需要的是地位和權力。

    “到時候再說。”范永斗明明知道沒有任何機會,但他心中似也有熊熊烈火在燃燒,似乎張瀚如果真的跨了,他就能翻身一樣,哪怕機會十分渺茫,可他還是忍不住這樣想。

    這時附近的街道上傳來鞭炮聲響,不少人跑出來伸頭探腦的看,李明達沒有出門,他道:“是大德亨的帳局開張了。”

    “他們怎麽不兼做騾馬行?”其實范永斗在前年就考慮過也開帳局和騾馬行,帳局上是毫無問題的,范家的基業和名譽還有實力都擺在那裡,范家原本就有不少錢莊和銀號,在京師也有帳局,但他們的帳局偏重於傳統的做法……就是放貸給官員和別的商人,收取高額的利息,這是最傳統的帳局做法,山西商人在金融業還是很有闖勁的,京師的銀號錢莊帳局,包括清季的票號,都是山西商人搶了先手,但范永斗知道這樣的帳局是肯定鬥不過和裕升的,和裕升的核心利潤是帳局,但最核心的竟爭力是和裕升的運輸物流能力,還有保障商人貨物資財安全的能力。

    范家要做,也得研製馬車,招募大量的車戶和腳夫,然後開設大量分店,開辟路線,在已經落了先手的前提下再做這些,幾年也不容易成功,最多能搶一小部份和裕升的市場份額。范永斗考慮再三之後還是放棄了,選擇了與和裕升竟爭走私這一塊,結果也是慘敗了。

    倒是背後是韓畦身影的大德亨其實可以把這生意搶下來,查封和裕升的所有分店,然後把帳局和騾馬行搶下來做,車馬可以用官封的和裕升車馬……官字兩張嘴,封存的東西就等於是入了官,隨便可以用。

    車夫,腳夫,也是可以從和裕升的夥計裡招募,掌櫃們一時半會的不會變節,普通的夥計到底要吃飯的,能對東家保持多久的忠心?

    但如果沒有騾馬行業務,大德亨這種帳局生意范永斗是怎麽也不會看好。

    李明達當然也不明就裡,范永斗皺眉道:“去看看。”

    兩人會了茶錢,步出街市,由於和裕升這個巨無霸的存在,新平堡這幾年的發展也是十分迅速,這個堡方圓好幾里,原本有大量的駐軍和平民,商號主要是整條北街和南街的一部份,整個新平堡也主要就是北街的商號最為繁榮,原因當然是因為馬市是自北門而來,所以北街的商號最多,包括玉皇樓等著名的建築也多半集中在北街。

    南街是衙門和宅邸眾多,除開這兩條核心街道,其餘的地方多是倉儲或平民百姓的居處,當然也有軍營,新平堡的駐軍是在額一千六百人,數字可是不少了。

    現在的新平堡卻是與以往完全不同了。

    北街成為一條貫穿全堡的長街,近三里長的街道有過千家商號鋪子,比起原來漲了三倍還多,南街也有了大量的商號,東西兩邊,原本的一些貧民的房舍和地產被買下,改成商號或是倉庫,也有一些有錢的士紳和商人趁亂出手,買下大量的土地修築自己的宅邸。

    以前,新平堡的商號雖多,但真正在這裡安家的還是不多,當年和裕升和老太爺在這裡安家,主要還是因為和蒲州老家鬧翻了的原故,現在卻是和以往不同,有了和裕升的存在,越來越多的大商家選擇在這裡安家,配套的東西當然也是越來越多,質量也越來越好,整個軍堡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發展著,幾年功夫,幾乎是發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范永斗走在這裡,心中越覺得悶氣。

    他感覺自己的境界相比張瀚確實差的很遠,最少他完全沒有任何的信心,能把一處地方用影響力輻射改變的這麽大。

    范永斗有些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同樣是大商家,范家就做不到張瀚能做的事情。

    “東主,到了。”

    李明達提醒了一聲,陷入思緒的范永斗才驚醒過來。

    大德亨是韓畦牽頭成立的商號,招牌幌子上清清楚楚的寫著大德亨帳局的字樣。

    至此范永斗心裡隱隱有些明白過來,看來自己那幾萬銀子,送的委實有些冤枉了。

    韓畦的這個帳局,一開始就打的和裕升的主意!

    關鍵之處還在於韓畦看到了帳局生意的利潤,這東西不像錢莊,還沒有引起親藩勛貴和太監們的注意,太原和大同的商號眾多,不乏資財幾十萬的大商家,親藩們放印子錢,開錢莊,設稅卡,暫時還沒有關注到純粹的商業運作,韓畦倒是看到了和裕升的財力和帳局的潛力,在他看來,張瀚沒有那個底蘊,但他韓畦卻是不同,帳局開起來,信用當然沒得說,巡撫的實力誰敢懷疑?也不會有哪個不開眼的跑來敲詐勒索,相關的費用也省了很多,路上的安全可以借助撫標營兵,連鏢師也不必養幾個,這筆錢賺的很輕鬆,聽說張瀚用帳局一年賺幾十萬兩,開了無數分店,韓畦令劉德考察過後發覺屬實,這才是韓畦拼命針對張瀚的最重要的原因。

    如果光是為報復當年之事,巡撫悄沒聲息的直接到李莊,撫標營圍著,拿下張瀚,或關或殺,張瀚要是沒有情報部門事前察覺的話,直接就被斬殺當場也無法可想。

    巡撫要殺一個九品雜官,實在是太簡單的事了。

    加上帳局還有吸納白銀的功能,也能放貸,韓畦對這門生意十分看重,至於騾馬行,在他眼裡還是車戶和腳行綜合的賤業,賺不了幾個錢,還要費力養活大量的腳夫和騾馬,算來算去都不合算。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16 17:22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中尉


    “怎麽沒什麽人?”范永斗眼前的大德亨真是門前冷落。剛剛的鞭炮聲和開業典禮確實吸引了一些人,但十個有十個都是來瞧熱鬧的,幾百人上千人裡都沒有幾個進店談買賣的,店裡的掌櫃和夥計都站在門口迎客,臉都笑爛了,也沒有讓進幾個人來。

    有幾個生意人倒是進去,很爽快的談妥了帶銀子到大同的契約,領了一半的憑票,提前付了費用後就離開了。

    連范永斗這剛到新平堡的人都看的出來這幾個人是托兒,附近圍觀的人就更不必提了,人們臉上露出鄙夷之色,也有人小聲起哄,那幾個“商人”出了門就擠出人堆,趕緊小跑著走了。

    “大德亨生意怎麽這般差?”

    新帳局開張,事前也放出了風聲,遠在張家口的范永斗都聽說了,大同和幾個重要的生意興旺的地方都開了帳局分號,范永斗特意跑來,看著的卻是這般情形。

    “何止新平堡啊。”旁邊一個人不認識范永斗,在一旁撇著嘴,用譏笑的口吻道:“誰不知道這是韓巡撫在後頭開的,誰敢存銀子到他家?”

    “咋不敢,人家巡撫還能賴銀子,不要名聲啦?”

    “要名聲?要名聲怎麽用這手段做生意?”旁邊又有商人用嫌惡的語氣道:“查抄人家和裕升,搶帳局生意來做,這樣手腕的人,你老兄敢放銀子?我反正不敢。”

    “要緊的是,費用比和裕升高的多,而且店大欺客,店裡的夥計就跟縣裡老公祖一樣,高高在上。另外,我也不是光銀子,他一個分號加起來也沒幾輛車,我有貨怎辦?和裕升人家可是銀子也帶,貨也保送,我花點銀子省了心,現在花多銀子還不省心,還不如自己設計找車隊,找跟班保護,沒有了和裕升,要麽多花錢,要麽只能暫時不做生意。”

    “我是暫時沒有跑買賣,說來好笑,這幾年舒服慣了,還真吃不來那辛苦,也是擔心路上會不安全……最近匪患可鬧的厲害。”

    “韓撫院也真是笑死人,好歹找一個可靠點的理由是不,說人家張東主通匪,人家自己花錢募練弓手,殺的土匪好幾百了……和裕升最恨的就是土匪,人家做的生意和土匪就是對著幹的!”

    “張東主現在怎樣了?”

    “還能怎樣,在李莊躲著唄,和巡撫鬥,還是雞蛋碰不過石頭啊。”

    “這天真他娘的黑!”

    “怎地就沒有人管管這事?”

    “怎麽管,巡撫最大!”

    “聽說撫標兵派了一哨人過來,把張東主家裡圍了,內不得出外不得進的,連糧食也不准出來買,眼看就要斷頓了。”

    “這一條毒啊,這是要逼張東主出來,他可是孝子。”

    “可不是,明眼人都瞧的出來……”

    議論聲裡,范永斗的臉色變的很難看。

    他一直以為商戰是自己和張瀚的事,張瀚裡通外虜,也不是什麽好貨,和裕升做生意之初的手段也不光彩,勾結官員,強買腳行,張瀚雖然年輕,也是從裡黑到外的狠角色。現在遇著韓畦,也算是現眼報。

    結果輿論卻是一邊倒,現在他漸漸明白過來,張瀚怎麽地發家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的做法,和裕升已經是一個超級商業帝國,影響輻射了整個大同和宣府一帶的商業運作,幾乎所有的商人和大量的普通人與和裕升息息相關,更進一步影響到下層的官吏和將校,張瀚又用金錢攻勢收買了中層官員和武將,怪不得以韓畦的巡撫之尊,幾個月下來了也沒有把張瀚怎麽樣。

    范永斗一直以為張瀚在躲,韓畦處於絕對的強勢,現在看來,韓畦的攻勢也和自己當年一樣,看似淩厲,其實毫無機會,現在范永斗明白過來,自己輸的並不冤枉,可韓畦呢?

    范永斗面色灰敗,眼若死灰,旁邊李明達和一個胖子在說話,並且介紹著自己,胖子還笑著在拱手,范永斗卻是什麽也不管了,突然仰天大笑,竟是拂袖而去。

    “這算什麽?”胖子便是從大同府趕過來的劉德,他名義上是大德亨的東主,新平堡也是最重要的一處分店,過來主持開店是理所應當之事,結果不盡如人意,原本就是窩火,見范永斗這般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李明達擦著汗道:“我家東主自那事之後,恐怕也有些心結難開,行事怪誕了些。”

    “哼,我看他是痰迷心了。”劉德不屑道:“沒點靜氣,也沒有擔當,這點子事就扛不住,當什麽東主,做什麽大買賣。”

    李明達還算有些操守,不想說舊東家的壞話,當下沉默不語。

    劉德又道:“你別說我說話不客氣,咱們的店,大同的偏關的太原的還有這新平堡的,一氣開了五六家分號,到現在也沒接著什麽生意,咱們急了麽?”

    說是不急,劉德臉上還是陰晴不定。

    這銀子當然是韓畦掏出來,也有別的官紳暗中入股,劉德等人也是投了不小股本在裡頭的,要是真的開倒了,各人的損失都可謂是傷筋動骨,損失絕不會小。

    這般風險和壓力,劉德怎麽可能不怕?

    不過他說的也不盡然是場面話,看看左右,劉德對李明達道:“老李,你不知道,不是我說嘴,張瀚家裡被封住了門,撫軍大人這一次下定了決心,張瀚不出來絕不撤兵,餓死他全家也得把這人逼出來,他家只能進不能出,這光景看張瀚能忍多久。只要這人一出來,定然不是關就是殺,和裕升沒有這人就絕沒有指望,那些觀望的人不照顧咱們大德亨的買賣,還能找誰去?到時候,老李你來主持這個新平堡的分店,我看那范永斗是完了,你別死心眼了。”

    李明達不想還有這柳暗花明的一刻,當下喜笑顏開,笑的合不攏嘴,深深叉手下腰,只道:“一切都聽劉老先生的。”

    ……

    常寧一臉嫻靜,坐在常府在新平堡的堂房之中,四周圍著不少人,她的臉上卻是只有決絕之色。

    她身上穿的也很素色,幾乎不像是女兒家的穿著,樸素的衣著並沒有給她的美貌減分,相反,人們在她的臉上和身上看到的幾乎有一層聖潔的光芒,這更增添了她的美麗,哪怕在場的都是近親,也懾於常寧過於驚人的美貌和氣質,幾乎沒有幾個人敢正眼看她。

    “你爹不在,你二叔不好說話,寧兒你還是聽我們的。”一個中年婦人作出苦口婆心的模樣,勸說常寧道:“原本你住在張家,要是被圍了咱們也沒話可說,正巧你出來了,他家又遭這樣的事,哪有自己再送上門去的道理。寧兒,我是你五嬸,還能害你不成?”

    另一個中年漢子在一旁道:“你娘原本就不大樂意和張家的親事,張瀚是配的過你,可遲遲定不下來,常寧你是咱榆次遠近聞名的美人,配不過他?這樣的親事咱不結也罷,何況現在張瀚惡了巡撫,這一生怕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何必再守著這樣的人不放呢。”

    常寧五叔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看自己妻子和其餘各人都沒說到點子上,他板著臉說道:“你們年輕男女,姑表親戚,見了面心裡有些歡喜也是有的,不過你五嬸給你說的這門親事可是更好……那可是懷僖王的嫡二子,堂堂鎮國,不說鐵桿莊稼那一年幾百石的俸祿,就是一個管靈丘王府府事的恩賞,那可是多少出息,靈丘到廣靈到蔚州再到宣寧,朔州,靈丘府都設了稅卡,一年好幾千的進項,你到了那裡就是鎮國的夫人,可不是當妾,咱們都是你的親長,不會害你啊。”

    這般的話,常寧聽著心中翻滾,著實想吐,但她性子嫻雅莊重,臉上還是沒有一絲異樣的表情。

    她知道娘親多半是想應這一門親,那靈丘原本是有一個郡王,世代承襲,是代王譜系一支傳下來的,大同一帶有二十多人城池裡都有郡王,全是開國的代王一系傳下來的,親王的兒子封郡王,郡王的長子襲爵,其餘的諸子再襲鎮國,然後再是輔國,這樣長子襲爵,其餘諸子降等襲封,這些朱家的子孫,從出生就有爵位,除了襲爵之外不准讀書做官,不准經商,不准為武將,除了吃和睡之外就不准做任何事。

    靈丘城裡的郡王也是這麽一家,他們在靈丘這樣的小城裡也建了郡王府邸,也一樣有紫禁城,有幾百間屋子的王府,有大量的宮女和太監,這樣當然就需要吸地方上的血來養活自己……一個郡王一年才兩千石糧的俸祿,朝廷越來越窮,這兩千石還經常不下來,不論是親王還是郡王,指著朝廷的糧食準保餓死,事實上窮困宗室確實有不少食不裹腹的,朝廷因為宗室太多,一再削減宗室俸祿,甚至經常拖欠,窮困的宗室沒有權力,只能指望祿米生活,窮困潦倒也就不足為怪了。

    親王,郡王,有權力的鎮國,他們開錢莊,設當鋪,私設稅卡,搶占良田耕地,生意遍及自己的封地和京師還有北直隸一帶,家家都是富可敵國,靈丘的這一家原本也是郡王,在上一代的懷僖王逝世後,長子朱鼎廉襲爵,結果因為刑殺曾叔祖,壞了朝廷宗法,被廢為庶人,圈禁鳳陽,郡國也被廢除,這是隆慶年間的事,萬曆中期之後,因為代王替他這一支上奏請求恩典,萬曆叫懷僖王嫡二子朱鼎夫為鎮國管理靈丘府事,這樣雖然不是郡王,這一支的財富並沒有賜還,但郡國的田產,稅卡,店鋪,還是落在這朱鼎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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