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5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24 10:48
第二百九十九章 吉期


    李明達細細一想,張瀚的帳局和騾馬行是和麻承恩還有鄭國昌等文武大員合作,這門生意別的官想摻合進來就很難了,張瀚也不會傻到分錢給人,走私生意涉及的層面多、地方廣,除了新平堡還有若干地方會用來做走私的關卡,收買的官員和師爺、吏員、各層的武將也多,這樣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關係網。

    這網能護著張瀚,如果韓畦真的能封住走私線路,不要說這張關係網,就是現在和裕升那些入會的商家也會和張瀚拼命的。

    李明達一瞬間想了個通透,覺得事情大有可為,當下向劉德道:“先生還缺人手不缺?在下近來手頭有些緊,還是想出來做些事情。”

    劉德和他說話只是想說話,倒不是和李明達有什麽交情,眼看這人神色頹廢,臉色灰敗,一副神色不屬的樣子,哪瞧的上?當下推託道:“老李你急什麽,我們這裡從發動到真的做起來還得好一陣子,現在你安心在這裡等著,將來真有用人的地方,定然找你。”

    李明達幾個月錢還有幾千家私,上一次和劉德見面,大半的資財都投在大德亨裡,做了新平堡店的一個小股東,他看劉德絕口不提還錢,也不說用他,心裡當然慌亂,正待拉著劉德討要銀子,對方已經警覺,起身就走,幾個便裝的撫標兵過來擋住了李明達,將他一把按在原地,待這幾人離開後,哪裡還能看得到劉德的影子?

    李明達站在原地,頹然不動了。

    ……

    “看到抬聘禮的隊伍來了,好壯觀啊。”

    從張府到常府,隔著只不過三道街口,為了誇耀和裕升的實力,聘禮隊伍特意繞了好幾條街口,繞了一大圈,然後才到常府的門口前。

    早早等著的人群已經焦躁不堪,看到成隊過來的聘禮隊伍時,忍不住還是叫了一聲好。

    因為常寧在上次危難中的表現,名份算是定了下來,也因為玉娘的決絕叫常氏接受了她,最後常氏與常進全商議妥當,先抓緊迎娶常寧,定下正妻名份,然後再由張瀚到靈丘行納吉納徵各禮,再把玉娘也娶回來,算做平妻。

    雖不及正妻名份,平妻也比妾侍的身份高出很多,最少在人格上要強太多,孫家當然想要一個正妻的名份,但現在張瀚的身份地位越來越高,玉娘又死心跟定了張瀚,孫安樂也只能接受現實,爭了一個平妻的名份後,這事算是正式的定了下來。

    在經過來往的幾番折衝之後,也是終於到了張瀚帶隊下聘禮的時刻,再過月餘就可以迎娶常寧。

    這些時間,都是常氏與算命的先生商議定下來的吉期,當然也考慮到張瀚貴人事忙,盡可能的縮短了不少流程。

    就算這樣,張瀚也感覺十分繁瑣,想想也是沒有辦法。

    聘禮裝了十八輛大車,當然不是裝的滿滿當當,只是取隊伍長了好看,故意用大車隊來壯聲色,張瀚倒真的沒有打算裝十幾輛車的器物去上門,那太土財了。

    倒是車隊本身,引起不少人的嘖嘖贊嘆。

    經過李國賓的建言之後,和裕升的車隊的品質是有了飛躍般的變化,俗氣的東西少了,大氣典雅的東西多出來不少,十八輛馬車大方典雅,車身本身就是漂亮之至,在這樣的大車襯托下,裡頭的聘禮內容如何,關心的人反而不多了。

    滿街也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婦,一個個臉色紅潤,看著騎在高大白馬上的張瀚。

    在新平堡這裡,縱然是戲文上什麽少年狀元,八府巡按又奉旨成親的老段子也不大吃香了,人們更羨慕的就是張瀚這樣的少年鉅商,數年前執掌岌岌可危的和裕升,幾年時間,成就這麽大的一番事業,現在才迎娶自己的美嬌娘,這樣的少年新郎倌原本就是人人艷羨的對象,何況張瀚本身儀容也還過的去,長久歷練和久居上位的氣息十分出眾,這使得他顯得十分出挑,騎馬在人群中經過時,引起不少女子發自內心的驚嘆。

    明末時民風較明初已經開放許多,大戶人家的女人可能不大出門,北方比南方又保守些,但在新平堡這樣的商業城市又要開放許多,沿途的妙齡女子也並不少,在這一刻,恐怕有不少女孩情願自己化身常寧,享受這一刻的無上榮光。

    到了常府門前,自榆次來的常氏鄉黨迎了上來,張瀚自馬上跨下來,向這些自己並不認得的宗親行禮問好。

    各人也上來寒暄,這是不可免之事,然而張瀚也看的出來,常氏宗族出色的人物不多,很多是普通的庸人氣息,人和人相交,第一看氣息儀表,然後看談吐風度,總不會有的人有大才在身,然後貌不驚人,氣息平常,談吐庸俗。

    在張瀚身邊則是他的兩個書啟官,一個是張續宗,一個張續文。這兩兄弟都是秀才的身份,二十來歲年紀,儀表談吐都很過的去,沒有普通讀書人的那種酸腐氣,他們倆人笑著迎上去,幫著張瀚做這些禮儀往來的事情。

    他們是張瀚身邊少有的讀書人,去年張學曾就說叫這兄弟倆過來幫手,結果“因故”一直未能成行,想來張學曾當時有一些一廂情願,他看好張瀚的能力和未來的潛力,但在蒲州張家那邊,對張瀚這個已經是旁支的子弟肯定不怎麽看好,一個幾萬資本的小商家而已,值得兩個秀才棄文學商的來當他的幫手?

    現在一切都是不同,三月間張氏兄弟聯袂而至,後頭還跟著十來個張氏宗族的人也一並來了,張瀚考察之後剔除了幾個不合格的,給了一些銀子送回家去,也顧不得那些人臉色難看,留下來的多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人,最少表面上合格,但用下來怎樣,現在還是不知道的事情。

    張續宗和張續文畢竟是二十不到的秀才,人很聰明,能在科舉制度下玩的轉的人,做別的事也學的很快,這兩人待了一個來月已經成為張瀚身邊很得力的助手,比起原本掃盲班出身的書啟官來,這兩人的知識儲備充足,通曉天下大勢,可能和張學曾的教育方式有關,這兩人在兩年前還在延綏和固原還有大同,宣府,薊鎮一帶都遊歷過,走的是孫承宗當年的路子,中秀才之後遊歷天下,增長見聞,張瀚也是感慨,蒲州張家也不愧是世家,就算現在已經倒了牌子,底蘊畢竟還是一般的小家族沒得比,就這兄弟倆的秀才的含金量,普通士紳之家的秀才是比不了的,那些自己苦讀出來的酸秀才,更是天差地遠。

    費了一番唇舌後總算了進常家府門,和張瀚的門第不一樣,張瀚因為已經有了官身,門首用的是五開間的大門房,這當然還是逾制,不過現在也沒有人來管,常家這裡是三開間的門首,人擠的滿滿當當的,張瀚可算是好不容易進了門。

    常寧的母親李氏也趕了過來,看著張瀚臉上仍有不悅之色,張瀚也不怎理她,問了聲好,便是往堂房去。

    大約李氏還掂記著靈丘城裡的鎮國中尉,在這個貪財的婦人看來,攀上宗室,日後錢財大捧的來,她眼界很淺。

    進了屋,常進全和常進有都在,還有幾個近支嫡脈的常家尊親,幾個人一並排的坐著,張瀚走到常進有的身前,撩起袍角,跪下道:“見過大舅舅。”

    他又轉了一下角度,說道:“也見過二舅舅併各位尊長。”

    常進全笑道:“過了今日就可以‘請期’,當然日子早就定了,你就可以改稱呼了!”

    張瀚一時無語,叫了多少天的大舅舅,結果要改稱岳父大人,還真是有點兒彆扭。

    張瀚不說話,常進有倒是說道:“我近來心裡常提醒自己,莫叫瀚哥兒為大人或是東主,但每日聽他們叫,自己在心裡常常想事時就是這稱呼,結果現在瀚哥他要叫我岳父,坦白說,我也彆扭的很。”

    屋中諸人一時先是啞然,接著便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常進有又對張瀚道:“寧兒是我的心尖子一般,我妻俗氣,又無兒子,只她這麽一個女兒,美貌自不必提,自幼卻是秀外慧中,聰明之餘還兼有大氣,府中的一些事,叫我妻去管,必定上下不合,自寧兒十來歲後,叫她管上下的事,結果事事和順。然而因細故帶她到新平堡來,卻是相中了你,這也是天數命運,旁的話我也不必多說,只你要待她好,否則我必不饒你……就算你再支持我做那些愛做的事,也是不成。”

    眾人又復大笑,張瀚卻是聽出這個技術宅的堂舅舅對常寧的呵護和疼愛,這畢竟是一個極為疼愛女兒的父親,說的也是正兒八經的心聲,雖是好笑,其實也有一些心酸。當下張瀚正經的叩了個頭,然後才道:“請大舅舅放心,寧妹妹到我家,必定也是和在家裡一樣,甚至更好。至於大舅舅,當然是愛做什麽便做什麽了。”

    最後一句,張瀚也有些玩笑意味,眾人又是笑將起來。

    常進全感慨道:“瀚哥兒你先起來罷……李莊那邊的很多事,開初我只當是胡鬧,現在才知道畢竟是瀚哥兒你厲害的多,近來聽說鐵器賣的特別好,回款極多,使得和裕升的周轉再無問題,具體的情形如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24 10:52
第三百章 農家


    常進全也不是不知道厲害的人,平常不會當眾問這些,但此時張瀚更上一層樓,有些事說出來反而比保密要好,另外在場的都是常家的至親,外人也沒有進來,真要保密的話,特別叮囑一下就好。

    張瀚也知道自己親舅舅的用意,當下含笑道:“李莊的各個製器局都算得力,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製成很多精鐵用具,因為流水線的生產特別節省工料和時間,也省了不少工錢,所以成本越來越低,和裕升的鐵器越產越多,價格反比那些質量不如我們的還要低些,所以賣的當然極好。”

    常進全思索道:“人家說薄利多銷,和裕升的鐵器並不貴,但想來按你所說的,利潤反而是要高些嗎?”

    “正是。”張瀚道:“標準化的道理就在這,質量穩定,損耗小,工期短。所以價格反而還是要便宜一些。”

    一口鍋一般是幾錢銀子,一柄鋤也要一錢幾分,和裕升最近出產的這些器物怕有好幾十萬之多,當然也有相當多的鐵爐,各種湯鐵鍋,各種小型的器物,比如酒杯一類,加起來的利潤當然可觀的很。

    張瀚笑道:“具體的不好說,但這兩個月的回款在十五萬左右,算是解決了我店裡銀錢不足的燃眉之急吧。”

    鐵器畢竟比原料要貴的多,近兩個月靈丘鐵場的出鐵也有好幾十萬斤,張瀚還叫人準備開遵化鐵場,但鐵料賣的再多也比不得這些鑄成的鐵器,畢竟有了最原始的工業附加值,價格比原材料還是要高出很多的。

    大明的鐵器幾乎沒有大規模的出產,全部是由大大小小的鐵匠鋪子產出,工部倒是有幾個大型的工場,除此之外,一億人以上的龐大國家沒有一個像樣的鐵器工場,全是以幾人十幾人的鐵匠鋪子為主,這些鋪子有的師傅技術過硬,打造的物品十分精良,也有的便是粗製濫造,技術很不過關。

    百姓購買,當然是質高者價高,質低者價低。

    靈丘所出的鐵器,質量和鋪子裡出產的最高水準當然要差一些,但也算是質量很過硬的好貨,更要緊的就是質量幾乎完全的相當,沒有劣製貨充斥其中,大批購買,足可放心。

    “這麽說來,”常進全道:“日後只會越出越多。”

    “是,”張瀚笑道:“新招了大量的學徒新手在培訓,馬車雜項局可能擴編到幾千人,各種水力機器過千臺,一天便可出產十萬以上的各色鐵器,一年數百萬之多,估計連日後鐵料都出的少了,因為大量鐵料要直接供應李莊的工場。”

    “了不起,真了不起。”常進全擊節贊嘆:“帳局被封,騾馬行停運,你和范家的商戰打的傷筋動骨,損失不小,人人都說你要幾年才緩過勁來,這一下好,鐵器來了這麽一齣,靈丘的投入算是翻本回來,日後還大有臂助,甚至可以超過帳局和騾馬行的生意,你做事,不僅是有想法,而且一定是比別人做的好。你的工場,多少人想去探秘,不知道你那馬車還有這些精良的鐵器怎麽做的又快又好,可我說,這種東西是花了多少年的心血在布置,多少人在做這樣的事,連你大舅舅你也早就算計了吧?他肯定也幫了不少忙?”

    常進有在一邊悶哼道:“我就是幫著他種地了,今年的年成收獲人家都差,就是他因為水車的關係收成不減反增,喔,對了,還有那個叫孔敏行的舉人,他也是幫了不少忙,農田的事,他十分在行,各種的新奇法子都叫田畝的產量大增,我也就是幫著做做水車……現在做的鐘表,鐘是合格了,過一陣能量產,但產量不會高,畢竟是精密活,人手不夠,只能等人手足了再說,表,到現在還沒有做成功……”

    提起這些事,常進有的牢騷很多,顯然是壓力不小。

    張瀚有些感動,其實以常進有以前的身份和現在的關係,就算把張瀚的銀子全打了水漂玩也沒事,他又不能責備自己的尊親長輩,在很講究人倫的大明那是很犯忌諱的事,結果常進有還是對自己份內事十分上心和負責,論起人品來,已經在張瀚記憶中很多人之上了。

    “閑話少說,”常進全拿出嫡親舅舅的威嚴道:“把禮單拿來我們看,瀚哥你莫怪舅舅,今天我可是以常寧二叔的身份在這裡,禮單不厚,我要叫人拿大棍把你打出去的!”

    ……

    李遇春在張瀚下禮之前就離開了新平堡,他這個二櫃要緊的還是自己手頭的事,張府的親事周逢吉也沒有參與,近來銀子回款較多,主店的各種雜貨也進了不少,需要經驗豐富的老掌櫃加以協調,或是對內,或是儲備起來,預備給車隊帶到塞外去。

    主店在內,加上各家分店,現在賺的錢不僅比不過帳局,也比不上靈丘鐵場上,這叫主店裡的很多人或是傷心,或是不滿,或是憤怒,或是惶恐。

    畢竟三個掌櫃雖然各有側重,也是和裕升的總掌櫃,名份在各地分號的掌櫃之上,但鐵場是張瀚和蔡九等人在操持,李莊的工場在不停的出產貨物,各地的帳局更是張瀚自己一手打理,連主店的總帳房李玉景也不過問李莊的帳,那是田季堂的工作,主店這裡,最為側重的是梁宏對騾馬行的管理,周逢吉對主店日常業務的管理,李遇春的側重就是在天成衛和鎮虜衛加朔州蔚州一帶,主要的工作當然就是收糧。

    現在已經到了春荒最關鍵的時候,草原上的野獸也是到了最瘦弱的時刻,漢人農耕的希望就在於今年的夏收,遊牧民族的希望就是夏天豐碩的野草使自己的牧群逐漸變的肥壯,野生的野獸變的肥美,可以源源不斷的提供毛皮,乳製品和肉食。

    對李遇春來說,他現在要提供的就是一張張購買糧食的訂單,買的越多,他的成果就越大。

    從新平堡出來,李遇春帶著幾個從人一路先往陽和。

    陽和在新平堡之西,是大同東路的核心所在,原本也是一個衛城,後來加了駐守的兵備道,還有大量兵馬駐守,在這時已經是一個人口很多,商業也較為發達的大城。

    李遇春對這些沒有太多興趣,他的側重點不在這裡。

    他甚至沒有進衛城,盡管衛城有和裕升的分店,吃住都很方便。

    李遇春在路途中隨便找一些農家借宿,他們一共五個人,一次給一兩銀子連吃帶住,農家都很開心,做麥飯,殺雞宰魚款待。

    幾個隨員都是從主店帶出來的大夥計,人很年輕,全部是二十上下的小夥子,他們是從幾年前就在騾馬行的主店裡學習,甚至還聽過張瀚親自講課,三年前時這些大半的小子被集中起來,有匠人家裡的,也有商鋪裡掌櫃和夥計家裡的,年紀都在十來歲左右,這幾個屬於年紀偏大的,當初學習時就很出色,三年多時光下來,他們也終於成長起來,已經可以追隨李遇春出來一路出來,協同辦事了。

    李遇春白天在陽和城的西邊轉而向南,這邊距離大同府已經很近,有一條小河是桑乾河的支流,從北方蜿蜒而下,往東不遠就匯入洋河,距離很短。

    白天時,李遇春在這莊上見著幾個殷實大戶,還有一個和裕升派出來的大夥計,各人開始商談收糧的事情。

    傍晚,李遇春在河邊行走,一邊走一邊看田畝和附近周遭的情形,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各個跟隨過來的夥計們心情不似李遇春那般沉重,他們才二十不到,這個年紀在大明成婚的很多,沒成婚的也不少,這幾個青年的家中父母還指望他們能獲得更大的成功和更多的認可,一時半會並沒有叫他們成親的打算,所以他們和後世普通的二十左右的青年一樣,活潑好動,看什麽都是有趣,同時也精力充沛,充滿著青年人的活力。

    這幾個都是經過幾年調教的,算學和統計學,幾何學,這些在普通明朝青年心裡毫無概念的東西他們也學習過,並且成績很不錯,張瀚也打算在這些人身上進一步發展,把現代統計學和會計學的一些東西簡化了一些教給他們……其實張瀚自己也只是知道皮毛,畢竟他是一個商人,又不是專業人士。

    只是一點皮毛,也叫這些青年對自己所學的東西很有自信了。

    他們統計著這個莊子附近的田畝,劃分水田和旱田,根據麥苗的長勢核算收成,然後再推算出這個莊子大致的收入,然後再預留口糧和稅糧錢,再核算能收到多少糧食。

    “我不知道,二櫃為什麽在這裡浪費時間?”

    一個身形瘦高的小夥子納悶道:“一共兩千畝地,七成是旱田,三成近水的水田,水田均產三點二石,旱田均產一點七石,總收成不過四千兩百石,以四百戶人家算,每家五石多些,夏稅的黃白二榜最少要一兩銀一戶,需要賣糧兩石,這是咱們的基本盤,也就是咱們在收糧的時候維持這樣四錢一石以上的良心價,這也是咱們東主定下來的。若是別家,兩石糧也未必夠完納黃白二榜。夏稅完後就是秋稅,每家還得預留一石糧完納,剩下二石多糧要吃到秋天,這已經夠緊巴了,好在夏秋可以種雜糧,挖野菜,捕鳥捉魚,我想我們在這裡收不到一千石糧,四百兩左右的生意。”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2-25 09:09
第三百零一章 算賬


    “李貴你這麽一算,倒是清楚的很了。”

    “二櫃這樣的身份,委實不值當在這裡耽擱。”

    “若是每個莊子都這樣耽擱下來,不知道何時能到天成衛和朔州那邊。”

    “各地均是差不多的情形吧,去年的年成我就統計過,感覺很差,今年誰知道更差,我手頭就有連續三年的天成衛各地的平均畝產數字統計表,還想做過去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計算,我想二櫃可能要算算相當面積和人家的莊子,一次能收多少石糧,這樣為下一步核算總的收糧數字做預判……”

    最後說話的是一個面容白凈的小個子,說話也細聲細氣,顯得底氣不足的樣子。

    “夏希平說的不錯,”李貴眼睛一亮,說道:“二櫃也許真的是這麽想。”

    “也不一定。”有個黑小子眨眨眼,語氣滑稽的道:“興許二櫃就是這麽慢騰騰的……”

    “你這傢伙少說玩笑話。”

    “嗯,二櫃走遠了,咱們跟上去。”

    各個人聽了“笑話”並沒有笑,只是催促夥伴們趕緊跟上。

    李遇春剛剛離的並不很遠,誰知道他會不會聽到夥伴中說的這不大恭敬的話。

    老掌櫃周逢吉德高望重,主店除了走私業務外,這幾年因為貨源足,貨又好,所以平時的生意也節節攀升,老掌櫃的過往人脈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加上主店和各個分行之間的關係,周逢吉也是協調的很好,畢竟他有這個威望。

    梁宏是專心撲在騾馬行和帳局主店的管理上,也是獲得了廣泛的尊敬。

    相形之下,李遇春的地位較為尷尬,平時總在外頭跑,主店的業務也不大管,加上曾經那麽一點子針對張瀚的過往,這使得不少忠心張瀚的人總是拿異樣的眼光看他,這些事旁人不一定知道,這些一直在核心學習的青年人卻是都知道的很清楚,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李遇春還是在前頭背著手走,時不時的和莊上的人說幾句話,好像身後這些年輕人的話他並沒有聽到。

    天黑前,各人到了寄宿的農家之中,那家的農婦正在攤油餅,屋子裡冒著煙氣。

    小夥子們都聞不得油煙味道,嫌嗆,他們坐在門外的長凳上說著笑話,院裡的老黃狗看著他們發呆,小院不大,西南角有個雞圈,十來隻雞在啄著一無所有的空地,幾個半大的小孩都擠在屋裡,小髒臉上滿是期盼的表情,他們在等著吃食。

    李遇春進了屋,送別了莊上管事的人,自己坐在炕角上用火石打著火抽煙。

    小半個時辰後,農婦請各人進來吃飯。

    桌上是炒的雞蛋,拍的黃瓜,摘的香椿芽拌鹽,主人們的態度像是端出了一桌大餐。

    李遇春很是說了一些客氣話,然後用筷子撥拉了一大半的雞蛋給主人家的小孩,小夥子們的態度自是無所謂,甚至嫌這餐太單調了些,畢竟他們在新平堡的伙食標準是和軍營裡的弓手基本相當,只是肉食攝入標準是每天二兩,這已經很不低,就是每頓都有肉菜的標準。

    除了肉食外,幾乎頓頓也是吃精糧,在他們的生長期間沒受過太多苦,所以他們個頭比當時的人都高出一頭,牙齒也很好,如果不是李遇春點明了他們的身份,這些普通的農戶只以為這幾個青年人都是富家少爺。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主人家把堂房讓了出來,自己住在邊廂,天黑之後他們也沒有點燈,孩子們被攆進屋,很快也消停下來,除了偶然的狗叫聲外,整個村莊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天空的月色星光散發著清輝。

    “還是新平堡好。”李貴半躺在炕上,懶懶的道:“在這兒吃的不好,睡的也擠,日子又無聊,還沒起更呢就得睡了。”

    “這個時辰,用大舅老爺的鐘來算還不到八點,在新平堡咱們還在上課。”

    “上課時巴不得出來做事,做事時又覺得上課好……”

    幾個小夥子小聲說話,不料李遇春突然坐起來,屋角油燈還沒吹熄,各人都看到他板著臉。

    “二櫃,咱們立刻就睡。”

    李貴算是個機靈鬼,看出來李遇春不大高興,他趕緊要去吹燈。

    “別吹燈,我和你們說幾句話。”

    李遇春擺一下手,看著幾個隨員。

    幾個小夥子都有些緊張,眼巴巴的看著他。

    “你們都不是富貴人家出身……”李遇春的話音乾巴巴的,先說了一句,眼角又掃了一圈,接著低頭打火吃煙,房裡傳來哢嗒的聲響。

    煙點著後,他又道:“現在你們日子均過的去,各家不僅吃住的好,也有了錢,這是東主帶著你們才有這樣的好日子,所以凡事不能忘本。”

    夏希平道:“我們從來沒有忘過東主的恩德,絕不敢忘。”

    “嗯。”李遇春點點頭,說道:“你算的帳表面上不錯,不過如果你不忘本的話,帳就不是這麽算的。”

    他對眾人道:“各人起來,隨我到竈間去一下。”

    眾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也不敢違抗,趕緊都下炕來,隨著李遇春往竈間去。

    李貴機靈點,端著油燈過來,到了竈間果然黑漆漆一片,李遇春見他端了油燈過來,輕輕一點頭,不過並沒有出聲誇贊,他掀開竈間的鍋蓋,指著鍋裡道:“你們看,這是什麽?”

    夏希平撿起一個,捏了捏,說道:“這是用雜糧和野菜和在一起蒸出來的。”

    “對嘍。”李遇春道:“雜糧是拿麥子去換的,你算的那個帳不通就在這裡。各家收了糧,除掉賣掉交黃白榜的,還要手頭留一點救命的錢,除此之外,剩下的糧都是拿去換雜糧,春天到秋天都有野菜,豐年野菜少吃點,還能吃點葷腥,精糧也吃的多,像眼下這連續幾年都是荒年,已經有不少流民逃難,各家能不出去討飯或是賣房賣地就萬幸了,還敢吃精糧?一家有五石糧不假,可各家最多留半石,逢年過節給小孩吃點,剩下的全都賣給咱,自己吃粗糧野菜,為什麽?因為咱們給的價錢向來公道,因為我們做事憑良心,不弄那些大斗小斗的貓的狗的事,所以人家信著咱。你們,多看,多聽,多學,做事要用心,這樣才對的起東主花那麽多大價錢養著你們,供你們讀書,每日細米白面還有肉有菜!”

    “二櫃,我們懂了。”李貴捂著臉蹲下去:“我還是匠戶出身,以前過的和他們一樣,才過幾年好日子,我真渾。”

    夏希平眼也紅了,他道:“二櫃,帳原來是這樣算的,原來這麽一個莊子咱們就能收上兩千石來,我真懂了。可我寧願我們能少收幾百石,他們能多留幾百石,能隔幾日吃幾回細糧。”

    “你這娃子好心,”李遇春嘆口氣道:“咱們東主也是好心,其實按現在的年成和境況,普通的中小糧商都倒不過勁來,中小田主也撐不住,咱們東主是有仁心,這當口還是高價來收,其實年成越不好,大家的日子越不好過,反而可以把糧價壓的更低。”

    其實正常的糧商都是如李遇春說的這般做法,越是年成不好,越是在夏稅之前拼命壓糧價,然後慢慢一路漲上來,賣糧的時候糧價低的嚇人,後來青黃不接要買糧吃了,結果糧價高的嚇人。

    這麽一來一去,等於是官府用一條鞭法又幫著商人和大士紳田主又剝削了百姓一道,連中小地主都吃不住這種玩法,明末時大量的中小地主都破產了,主要也是集中在天災厲害的山西陜西和河南這幾個省。

    李貴道:“唉,但願過幾年年成能變好,大家日子都能好過。”

    李遇春道:“以前我也是這般想,指著老天賞飯吃,現在看來老天靠不住,還是要靠自己。陜北那地界我去過,除了老天誰也沒法子,幾十里地可能都看不著一條河,咱們這裡畢竟還是好,河流多,地下水也多,不管是用大水車引水還是打井,只要有心還是能引水,有水就有收成。咱們李莊那一片,只要是東主的田,旱田均收是三石半左右,水田是五到七石,這個收成,人家說比江南也差不多了。”

    “也得有東主這樣的人領頭才成,普通的田主誰願出幾千兩銀子修水車,改水渠?”

    “就算有人想做,也頂不住人心各異啊。”

    “也不光是引水。”夏希平對這些事很上心,他道:“還有各種挖田深溝的法子,養肥力,用熟糞,選種育種,這都是那個孔敏行教導的,要沒有他,產量也不會上去這麽多。”

    “嗯。”李遇春吸口煙,煙頭閃爍火光,他用贊許的口吻道:“夏希平,我記得你了,你做事確實肯用心多想。你是好料子,我要向東主舉薦你到弓手那邊去做事。”

    “謝二櫃誇贊。”夏希平臉上掠過一抹潮紅,身子激動的有些顫抖。

    夏希平的身體素質一般,不少青年夥計是指望將來能選到弓手隊伍裡,以資歷直接能做軍官。當弓手不比邊軍,張瀚對弓手的死傷率一直很注重,戰場醫治也很及時,打了這麽久的土匪,一千多人的弓手死亡人數還是不到二十人,受傷的也很少致殘,軍官的死傷率更低,而待遇則是高的嚇人……高俸祿,也有高補貼,軍官是從穿到吃再到住都有著落,拿著的俸祿比分店掌櫃一文不差,在青年們看來,平時夥在一起不過練兵跑步,學一些軍事學上的東西,不比他們在新平堡學東西累什麽,要是能挑成軍官,那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3-2 10:25
第三百零二章 泄露


    夏希平當然也想去李莊,那裡已經儼然成為和裕升體系內所有人心裡的聖地,別的不說,張瀚一年有十個月以上駐在李莊,光是這一條已經足夠了。

    不知何時起,和裕升好像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普通的商號,而是政、軍、工、商合為一體的龐大集團,這個團體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體量和潛力,而在於可怕的向心力。

    “各人凡事都要用心,知識固然要在書本上學,也要在平時多看,多聽,多想。”李遇春磕掉煙袋裡的殘火,語重心長的道:“萬事都有學問,種田漢子你們也不要瞧不起。剛剛你們不是說了,虧得有孔敏行孔先生,李莊那一片的產量才高出別的地方近三倍,四萬畝地,多收十五萬左右的糧食,現在的糧價你們算算,這是多少銀子?東主家大業大,好像這一點銀子不起眼,換了別家,恐怕高興的覺也睡不著。凡事都有學問,你們好自為之,現在都上炕,早些睡吧。”

    這一下所有人都對李遇春心服口服,眼前如老農般沉默寡言,看著也遠離中樞,不怎麽被張瀚喜歡的二櫃,到底也不是凡俗之流,縱然能力不足,不可以再主持更多的事務,可眼下這一點子事,做的也是有聲有色,現在各人隱隱明白過來,為什麽一直有東主不喜二櫃的風聲,但二櫃不為所動,東主也從來沒有撤換人選的意思,這個收糧的人,還真的非眼前這二櫃不可!

    ……

    劉德一路回大同府,相隔這幾百里路,若是往常走起來也是極盡辛苦,他這身份坐不得大轎,騎馬也很辛苦,坐車顛的厲害,後人難以想像的就是就算是當時的最好官道,仍然是坑窪不平,起伏不定,不管是騎馬還是坐車,都算不得好享受,只有坐在八人抬大轎裡,隨你地勢高低不平,反正轎子一直是顫悠悠的不靠地,所有的顛簸都被分散在抬轎人的肩膀上,是與坐轎的人不相干的。

    劉德這一次卻是十分順利,他坐的是和裕升帳局的馬車。

    和裕升的馬車劉德也是久聞其名,這一次也是頭一回坐,與他同坐的還有另外幾個帶貨或帶銀子的東主,都是從和裕升往西去,有往面,也有往偏關的,最遠的一個往延綏鎮城。

    一輛大車裡坐著六個人,卻是一點兒不擠,甚至還很寬敞。

    車子裡也沒甚氣味,從裡到外都是乾凈的很,這車劉德感覺用了可能有半年到一年,但給人的感覺就是和新車差不太多,到處都光亮如新。

    上路之前,幾個小夥計趕著過來,用水潑再用毛巾抹,一寸寸的將車身外廂和內裡都打掃了一遍,劉德看著默然,另外幾個商人發自內心的誇贊,各家都用著夥計,恐怕沒有哪一家的夥計做事有這般用心。

    劉德心中甚是鄙夷,這幾個商人真是不通之至,張瀚給商行掌櫃還有夥計的薪俸高的離譜,規矩當然也大,制度也嚴,做不好的就會開革走人,後果能叫這些夥計感覺比死了老子娘還嚴重,無非也就是賞罰分明罷了。

    想到這一層,他又想起大德亨來,當時自己想勸韓畦一定要設騾馬行,結果韓畦不感興趣,自己便不敢認真勸說,然後各地分行一開,韓家那邊就插手安排了好幾個分店的掌櫃和帳房的人選,一開始這些人就吃股本,花天酒地,開花帳貪汙舞弊樣樣皆來,自己也是知道,但害怕得罪韓家的族人,也是忍著不敢出聲。

    現在想來,好生沒有趣味,想做一個賞罰分明,制度井然的東主,似乎也並非那麽容易。

    便是韓畦,若是他振作起來,似乎能立一個規矩,可他能麽?

    各地的分號還有代王千歲和一些強勢官紳的股本,他們當然也要安插人手,難道韓畦就能拒絕?還有後宅的枕頭風,吹起來韓畦能有什麽辦法抵擋?韓畦的正室在老家,身邊可帶著幾個小妾,那幾個也沒有一個省油燈……劉德這一次回去不愁別的事,就是愁怎麽到後宅給那幾位交代,她們不僅要安插家裡的親朋好友,還格外放了一些體己銀子給劉德,銀子劉德當然帶回來了,可沒有預期之中的收益,估計這一關也不那麽容易過……

    種種煩心事在腦子裡,上車之後也是渾渾噩噩的,一直到車裡的人說話聲響太大,才算把劉德的注意力給吸引了去。

    “近來周大牛鬧的厲害了,”往延綏的那個商人拍著膝蓋道:“剿匪還得是張瀚張巡檢,那周大牛不過是俞士乾底下的人,俞士乾都叫張巡檢帶人給宰了。”

    “去年剿匪聽說分了東路和南路,東路殺的狠,人頭滾滾啊,那個一隻虎和姓周的匪首早就在李莊的巡檢司被宰了,一刀之後梟首示眾!”

    “東路是往張家口的大官道,南路是兩條,一條是許家莊堡一路往紫荊關和易州的大道,那是軍國要道,和張家口這條一樣重要,另一條是東南路,是廣昌到蔚州和朔州的官道,廣靈,靈丘,王家莊堡,都在這條道的西路。和裕升的兩條道,一條是從新平堡往張家口堡,再往京師,一條是從靈丘翻山下來,到許家莊路那條官道上,一路往紫荊關和易州,再往京師,東南路才是從廣昌到蔚州的官道,並不足重要,周大牛他們就是在那條官道左近活動,老巢在那,所以張巡檢殺了俞士乾後,見其殘部散去,並沒有用心狠剿。”

    這個商人說的這些信息很詳細,也引起眾人的注意,連劉德也微微點頭,從表面上來說,這個商人說的很正確了,他說的官道信息,如果在後世的地圖上打開來看,可以發覺是在幾條山西北部大面積的高原山區之中幾處明顯的平原地貌之中,不論是東路還是南路,都是一樣。

    靈丘和廣靈這些城市其實就是建立在廣袤的大山之上,有少量的平原,不如其土地面積的一成,更多的是綿延千里的山地。

    只有官道才是這一大片山地的血管,用來連通東西南北,以通有無和人員交流。

    周大牛他們確實是在那條南北官道東部的山區活動,這一次突然下山,也是從那裡出來,誰也沒有辦法指責張瀚的不是。

    張瀚巡檢司主要也是負責東路,不管是東南還是南路都不關他的事,他越界殺賊,殺了賊俞士乾,還有東路若干有名的土匪頭目,殺了幾百個土匪,結果沒有一點獎賞,沒有升官也沒有賞銀,更沒有朝廷褒獎,這些事被徹底“漂沒”了,不僅如此,韓畦這個巡撫還拿“通賊”這種可笑的藉口來打壓威脅張瀚,在所謂的公道人心裡,韓畦的形象和戲文裡貼著白鼻樑的潘仁美也差不多了,而張瀚當然就是忠心保國,富而且仁的忠良形象了。

    劉德在內心發出一聲冷笑,他們這些人知道個屁,他這幾個月見識多了和裕升的能耐,別的不說,這車馬輻射的能力,連官府也比不上,只要張瀚一聲令下,什麽東路南路,統統算作一路,只要用心剿,哪一家剿不平?留著周大牛這個悍賊不剿,無非就是關鍵時候拋出來生事,比起張瀚的心術來,眼前這一夥商人就差的遠了。

    他對這些話題並無太大興趣,又待閉目沉思,卻聽那個往延綏的商人道:“近來頗有風聲,說是大同鎮總兵官要調任榆林,各位是否聽到?”

    “似有此議。”

    “恐怕是麻總兵與韓撫軍不和,故意先放出風聲來。”

    “哪有這道理?我看倒是韓巡撫先放的風。”

    “亦有可能是宣府?”

    “宣府是馬家的地盤,旁人插不進手去。倒是榆林有可能,麻家畢竟是西北將門,在榆林和賀家一樣有勢力,一樣玩的轉。”

    延綏商人興奮道:“我在榆林衛每日翹首以盼,就是想著和裕升能進咱們延綏鎮來,若是真的把麻總兵換到咱們榆林來,那可真是謝天謝地。”

    “你那盡是渾說,”另外一人嘲笑他道:“麻總兵不在大同坐鎮,跑到你榆林去,這邊韓撫院正好拼命對付和裕升,大同這邊都斷了,還怎麽到偏關,怎去榆林?”

    “啊,我倒是把這一層給忘了!”

    從新平堡一路向西,到大同,再往偏關,往南些到寧武,分別是大同總兵和太原鎮總兵的地盤,這些地方都屬於軍鎮直屬,又是馬市活躍,商業也相對活躍的地方,在後世可能很難理解,越是往長城邊境線的這些關隘軍堡,為什麽在明末這個時候擁有著後世難以想像的商業活力。

    像偏關,新平堡,榆林這些城市,在後世成為典型的敗落地方或是觀光地,而與商業絲毫不沾邊了。

    在這個時代,因為是邊境地方,又面臨與蒙古人的馬市貿易,這才造成了眼下這種畸形的貿易狀態,除了沿海地區外,沿長城一線的地方,內地的商業活力反而不如軍鎮。

    “這事情不對……”劉德下意識的感覺不對,這事情有些反常,就算韓畦要針對麻承恩,也是收羅好證據,與朝中的御史溝通好之後,韓畦拜本參奏,然後御史聞風而從,如果有實證,朝廷對文官彈劾武將一般是一彈就准,哪怕是總兵也一樣,只是巡撫和總兵一般也絕不會弄到互相參奏這麽難看,韓畦在大同被弄的束手束腳,主要原因就是和大同總兵麻承恩尿不到一個壺裡,下決心要搬走麻承恩這個絆腳石,換上一個新上任的聽話的總兵,那時候不要說對付張瀚,做別的事也一樣順手,可這事還在謀劃階段,怎麽就有這麽多風聲傳揚開來?

    “夥計,”劉德推開窗子,衝著外頭吼道:“多揮兩鞭子,家裡有急事!”

    趕車的車夫沒有言聲,只是確實多揮了兩鞭,這四車是和裕升帳局用來拉大客戶的載人馬車,車身雖大但十分輕快,用的又是四馬,雖然道路情形一般,快馬揮鞭之後,還是風馳電掣的向前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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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攤派


    “我們義勇大社是為了各人的身家性命,不過這一點攤派,怎麽眾人就這麽為難?”

    管昭通和管昭富兩兄弟坐在正中,東西對列,下首是幾十個被強行點來的富商和田主,這些人能被這兩個秀才強行請來,當然不會是什麽有勢力的人物,他們身處的管莊地界偏西南,一半是天成衛,一半是靈丘縣地界,管家兄弟當然不會到天成衛那邊自找不痛快,那邊的軍衛系統也和這邊不同,大大小小的莊子都是軍頭們瓜分了的,指揮使的田最多,然後是同知,僉事,再下來是千戶,百戶,一個個大小不同的村莊就是軍頭們的私產,朝廷為了叫將領不過份克制衛所小軍,從百戶以上到指揮使都賜給了大量的莊田,但沒有制裁只有給予毫無用處,到萬曆天啟年間,衛所田畝幾乎被侵占一空,大量的軍戶只有少量的自耕農,多半軍戶成了各級軍官的佃農,這樣的衛所當然是毫無戰鬥力的,邊鎮衛所的軍官還會養一些家丁備用,像內鎮的衛所就毫無用處,只是朝廷用國家的土地養了一大批貪婪無度的地主。

    管家兄弟所在的管莊是民田,他們現在壓迫欺淩的當然也是靠近靈丘的商人和普通的士紳地主。

    “話不是這麽說。”蔣大臨見各人都不敢出聲,將心一橫,說道:“義勇大社據我等所知不過二百餘人,鹽菜銀子一人算一個月一錢銀一個月不過二十兩,月餉一人二錢也不少了,不過四十兩銀,再算上伙夫並雜項費用,一個月不超過十兩,月需七十兩足矣。上次集會,我等共湊齊三百多兩銀子,事隔不到三月,怎麽又要湊銀子?”

    “蔣東主說的全是昏話!”管昭通板著臉道:“時勢異同,局面有變化,我們這裡當然也有變化。那個周大牛兇悍無比,蔚州,廣昌等城俱受威脅,連親藩都一夕數驚,我等是皇明義民,難道坐視君父之難而不顧?二百來人,守備天成衛和靈丘交界這地方都不夠,只能捕一捕小盜,我們最少要將人手擴充到一千人左右,與李莊巡檢司相差不多,這樣才能護住大家的安全,些許銀兩值得什麽,難道不比各位的身家性命要緊?”

    話到最後,管昭通的語氣已經極盡威脅,在場的商人和士紳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

    蔣大臨面露不憤之色,他原本也算是有身份的商人,入了張瀚主導的商會後也是理事之一,誰知道從去年走了錯步,惡了張瀚,結果感覺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現在整個大同到山西都是和裕升的勢力範圍,大糧商都囤著糧食等和裕升來收,普通的中小糧商更是對和裕升翹首以盼。

    並不是和裕升的糧價就比別家高,而是和裕升在這幾年的收糧價一直穩定,沒有什麽格外的花樣,一開始蔣大臨還嘲笑李遇春死腦子,不知變通,現在才知道建立起穩固的形象和商業信譽有多重要。

    在范家出手時,也有一些糧商有過反復,結果就是和蔣大臨現在一樣,除了自己親自在一些貪便宜的農戶手中高價收糧外,別的收糧渠道幾乎已經斷絕了。

    除了價格穩定,商業信譽良好外,和裕升做事的手法也是乾凈,從來不弄那些髒汙的手段,在農戶和小糧商眼裡的形象好到沒邊,這也簡接影響了中大糧商。

    現在的局面就是年成不好,普遍減收,原本是大糧商操弄糧價的好時機,蔣大臨和張彥宏原本想和馬超人一起弄這事,好好賺上一筆,結果馬超人這一次見也不肯見他們,然後就是和裕升到處預定,等蔣大臨等人開始四處活動時,發覺除了已經縮小的基本盤外,別處地方幾乎無糧可收了。

    蔣大臨心裡原本就憋了一肚皮的氣,恨自己有眼無珠,也恨和裕升趕盡殺絕,更恨韓畦沒卵用,以巡撫之尊奈何不了一個九品巡檢,最恨的當然還是管家兄弟等人,起了這個社說是保境安民,其實就是壓迫地方,攤派銀兩隔兩月就來一次,再就是物資,人手,不停的催逼,他們又有韓畦的背景,是安插在李莊附近的一顆釘子,地位十分重要,根本奈何他們不得。

    張彥宏瞧出蔣大臨氣咻咻的模樣,他輕輕擺了擺手,蔣大臨低聲道:“我省得,這不是和他們翻臉的時候。”

    “恐怕將來想翻臉也不得,”張彥宏苦笑道:“過兩年他們田產土地多了,人手更多,就算沒韓畦咱們也奈何他們不得了。”

    蔣大臨惡狠狠的道:“被韓畦壓著,咱沒辦法,輸張瀚一頭,咱服,這兩貨算什麽?”

    “不提,不提。”張彥宏也唯有苦笑而已。

    一場會議開到最後,各人果然拗不過管家兄弟,或多或少的攤派了不少銀兩或物資,湊了幾百兩銀子和幾百石糧食出來,管昭通和管昭富都是一臉的得意。

    待所有人離開後,管昭通吩咐道:“銀子封一百兩給巡撫,門包銀五兩,再封二十兩給四位師爺,每人五兩,趕緊送去。”

    下頭的人答應著,趕緊包銀子,把銀子包好後,眼見還有二百多兩,管昭通又道:“糧食送到我家庫裡去,銀子拿二十兩出來去替義勇買些雜糧鹽菜。”

    待那人又出去後,管昭通才對管昭富道:“剩下的當然是你我兄弟一人一半。”

    “大兄多取五十兩。”管昭富一直盯著銀子看,這時謙讓道:“你我謀事向來是你為主,分銀子當然按例還是你多拿。”

    “既然如此,愚兄也不客氣。”管昭通將自己那份大的收起來,叫家下人帶回家去,管昭富當然也是照辦。

    “這樣下去,數年之後,你我兄弟可以把管莊和附近的莊子都買下來。”管昭通一臉愜意的說道:“年成不好才好,年成不好地價就會跌!”

    “三五年內我看是好不了。”管昭富也笑,他們當然都盼著韓畦和張瀚再鬥下去,土匪也繼續鬧,義勇總團當然就有繼續存在的理由,朱慶餘這個知縣是總團,他們倆只是副團,不過日常事務和銀錢帳目總團按例不插手,他們剛剛送的銀子裡也有朱慶餘的十兩,這就足夠了。

    若是這亂局繼續,他們倆算是亂中取勝了,日後家產田畝都會大幅度的增加。

    管昭富突然道:“要不要給管昭明、昭義,還有楊通幾個分點?”

    “當然不必。”大社下設有若干頭目,都是些原本族裡混喇虎的無賴子弟,平時根本不夠資格和管昭通這樣秀才身份的族人說話,起社之後,管家兄弟感覺還是流氓無賴好用,他們也聽說張瀚就是用喇虎起家,當然就有樣學樣。只不過他們連皮毛也沒學上,弄點無賴只是裝點門面,方便敲詐錢財,平時最多給十幾二十兩的費用維持,買點雜糧一類的說是供給食宿,他們招的二百來人,原本也有一些普通農民在裡頭,現在已經走的精光,只有一百多人還在營裡,說是訓練和警備,其實就是聚在一起魚肉鄉里,這些事管家兄弟當然不管,靈丘縣那邊現在自顧不暇,朱知縣也就是掛名,天成衛當然也不會出頭做惡人,只由得這些人到處胡鬧。

    “不分也好,”管昭富當然也不願將自己到手的銀子拿出去分,當下寬慰自己道:“他們也知道分寸,不會鬧到無法收蓬。”

    ……

    “老李起來,咱們也是老熟人了,何必鬧這種虛禮?”

    李明達戰戰兢兢的跪在張瀚腳下,剛剛更是痛哭流涕,哭的一塌糊塗,簡直不像是一個當了二十來年掌櫃的氣度雍容,當著東主也不怯場的老掌櫃。

    這事也由不得他不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的家產被大德亨坑了七七八八,范家也壓根沒有再用他的打算,他是范永斗的嫡系,誰會放心用他當掌櫃?

    原想在和裕升找個差事是極容易的事,李明達是范家在新平堡的分號掌櫃,人頭熟,地位也高,找大商行難了點,屈身到中小商行謀個掌櫃不是翻掌間的事?豈料這麽久時間下來,新平堡的商家他找了個遍,幾百家店面都走過了李明達才發覺,在如今的新平堡,以他和張瀚的關係,哪一家商鋪敢冒著得罪和裕升和新平堡商會的危險,用他做掌櫃?

    李明達倒是想保持一點風骨,不過他一不是讀書人,二來家裡還有一大家子要養,無可奈何之下,悄悄尋了梁宏,靠著一點舊日情面,總算是到了張瀚面前,下跪請罪。

    張瀚保持了一個勝利者的高姿態,沒有過份為難李明達。

    這人只是個小卒,並沒有造成什麽真正的危害,不值得回難。

    張瀚也正在忙碌,不過並不是公事,他手裡拿著一張禮單,正在審視。

    孫敬亭從李莊趕了過來,他一臉鄭重的坐在張瀚身側。

    “定在五月初一去納徵,”張瀚看了一下禮單,見與給常家的聘禮差不太多,不過還是略減了幾樣,他知道這是常進全的意思,自己正牌的岳父恐怕沒這功夫做這樣的事,減那幾樣,不值什麽銀子,無非是要凸顯常寧正室的地位,這等事恐怕也有岳母的意思,叫人心裡不大舒服,但也只得由他們,當下遞給孫敬亭,說道:“至之兄你看看,沒有問題就照這單子去辦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3-2 11:32
第三百零四章 不疑


    “嗯,可以。”

    孫敬亭對聘禮的態度就認真的多,其實聘禮再多也無關緊要,當時大戶人家嫁女兒講究的是厚給嫁妝,這樣女兒在婆家不會受罪,婆家也不能擅自動用媳婦的嫁妝,那是兒媳婦的私產,當時也並不是不能離婚,離婚雖然少也還是有,過不下去就和離也並不那麽駭人聽聞,到要清季之後思想和生活都進一步被鉗制僵化才變的不可思議。就算離婚了,女方也可以把嫁妝帶走,婆家無權干涉。

    這也算是男權社會下對弱勢一方的一種保護,畢竟理論只是理論,能狠心離婚回娘家的女人只是萬裡挑一,多數只能在婆家咬牙苦捱,和後世那種好處我要,責任我不擔的所謂現代女權是兩回事。

    仔仔細細的看了兩回禮單,孫敬亭倒沒有什麽不滿,畢竟玉娘只是平妻不是正室,手中的禮單也足夠豐富,對得起孫安樂準備的豐厚嫁妝了。

    孫敬亭笑道:“我叔父可是準備把一處山場和兩個爐子當嫁妝,你這禮單還算對得起他了!”

    張瀚嚇一跳,說道:“這差不多是孫老伯在東山會鐵場一半的家當了吧?這叫我怎麽敢當呢,還是要辭謝。”

    “辭什麽?”孫敬亭道:“東山會現在與和裕升還有什麽區別,大家一塊賺錢,給了你之後他不過少分點銀子。他這年紀,不好酒色財氣,也不買屋置田,就這一個女兒嫁與你,要那麽多銀子做什麽。”

    當著李明達和梁宏等人的面,張瀚也不好說太多,只搖頭苦笑,說道:“只得生受了。”

    孫敬亭站起身,臉上有些怪異的道:“五月初一也不是什麽好日子,不曉得你為什麽專挑這一天,也罷,我到李莊再待一陣子,然後提前到靈丘那邊等著罷。”

    張瀚和他的關係也不必太多客氣,只笑著一拱手道:“一切有勞。”

    孫敬亭哼了一聲,拂袖走了。

    談妥了這事,張瀚也是鬆了口氣,他前一世也算是花叢中人,每日應酬能少得了女人?但今世與前世不同,前世生意失敗還能做個普通人,這一世的事業若是失敗了,輕則破產,重則破家,大明的商場其實就是戰場,做到了一定層次就得面對更嚴峻的挑戰,在明朝中前期,一個知縣瞧上了哪一個商人,隨便捏個罪名就能抄家捕人,現在當然和以往不同,商人勢力大漲,但還是要面對很多險惡的局面,眼前的韓畦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沒有韓畦,也會有張畦、李畦。

    還有建奴的威脅,與蒙古人的關係,張瀚委實不願在婚事上牽扯太多精力,再者一個常寧,還有玉娘、楊柳,都是上上之選,叫他感覺很好。

    想到就快迎娶,張瀚心中也有一種溫暖之感。

    在這個時代,他終於奮鬥至眼下的局面,也有信心能護得自己家人的安全了。

    娶妻,再生子,他便算是真正的在這個時代紮下根來了。

    李明達一直縮著身子躲在一旁,張瀚和孫敬亭說話時他幾乎不敢去聽,就算聽了一耳朵也不敢去想是什麽意思。

    張瀚這裡是他在新平堡的公事房,把原本的舊式窗子去了,改成大落地窗的形式,另外用的大塊琉璃當窗戶,雖然不及玻璃透亮,但中國的琉璃原本也可以煉的稍微透明,只是如玻璃一般就很難,張瀚用在這裡,算是獨有一份,整個新平堡也找不到第二家。

    陽光鋪滿了房間,幾個書啟官在外室忙碌著,各地的賬簿,圖表,還有各處的塘報,經過張瀚這裡最高層級的批覆,再下來分別送往各地分店,李莊的各部門,各部接收之後存檔執行,然後還要有上覆回執,這裡也是核實之後再歸類存檔。

    這一切都是按張瀚以後世的經驗以最先進的辦法在做,效果當然也十分顯著。

    蔣義等人站在院中護衛,明面上的人並不多,但特勤局的編制已經有五十多人,分成幾班,沒有別的差事,只是護衛張瀚的安全,在李明達進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明顯的壓力,他覺得有多道警惕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自己,並且經過了最仔細的搜身,他根本帶不進一根針到張瀚身邊。

    除此之外張瀚身邊的人並不多,除了屋角有個陌生的男子坐著不語,拿本書在看外,只有梁宏和張瀚在說著閑話,李明達因為張瀚與和裕升的發展迅速,以為張瀚身邊必定有不少能人,現在看來,除了安保這一塊遠超當日范家之外,似乎跟在身邊的人遠不及范永斗多。

    范永斗除了幾個身邊隨時跟著的大掌櫃和帳房外,還有好幾個師爺跟著參謀事情,隨著范永斗失勢,他身邊的人也是煙消雲散。

    張瀚這裡卻是這般景象,饒是李明達滿腹心事,也是忍不住覺得很新奇。

    “老李你既然找不著別的地方做事……”張瀚這時才轉向李明達,相比之下李明達這只是一件小事,他沉吟著道:“你到和裕升做事吧,寧武分店缺一個掌櫃,你要肯出新平堡,那就是你的位置。”

    寧武是太原鎮的鎮城所在,在後世還留了不少的軍事設施下來,太原鎮也曾是重鎮之一,當然不及大同重要,原本的鎮城設在偏關,主要是防備西虜,與延綏鎮相接,是大同和延綏兩鎮的後勁,後來西虜漸漸消停,太原鎮也逐漸南移,現在設在寧武。

    寧武的分店不及偏關要緊,應該也是一個較為重要的分店,張瀚話一出口,連梁宏都覺得有些意外。

    張瀚看看梁宏,說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李雖然是窮極來投,不過應該能信的過。他跟著范永斗多年,別的不說,一身本事我還是信的過的。”

    李明達大為感動,心裡泛起一種異樣的情緒。

    所為上位者的姿態,他在范永斗身上也曾見識過,不過范永斗是說的多,做的少,張瀚卻是說的少,做的多。

    簡單幾句話,就把一個重要的分店給自己,這份決斷,就比范永斗強過百倍。

    李明達恨不得給自己抽幾巴掌,怎麽就瞎了眼,看不出來眼前這位才是真正值得追隨的人?

    當然張瀚也不是完全沒有防備,或是說沒有懲罰,李明達的能力是一等的,但他不會把這人留在新平堡,也不會是偏關,李莊,或是天成衛,靈丘,這些核心地方是不會放外人進來,李明達想融入圈子,就得拿實績來換。

    “東主,我有事要說。”李明達畢竟是老江湖,很快穩住了情緒,他也顧不得張瀚的觀感,趕緊把那天劉德的話複述了一遍。

    “癡人妄想罷了。”張瀚輕蔑的一笑,拍了拍李明達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老李你有事情藏著沒說,現在說出來很好,一身輕鬆去寧武上任吧。”

    “是,”李明達十分感激的道:“我的家人,還是留在新平堡!”

    “這個隨你。”張瀚輕鬆隨意的道:“我的部下,哪怕把家人放在京師我也放心,整個大明,南方不好說,北方地區,隨便放在哪兒都行。”

    李明達一時凜然,張瀚的意思也是十分明顯,只要不是現在和裕升勢力未曾布局的南方,整個大明北方,任你將家屬放在何處都是一樣的。

    ……

    待千恩萬謝的李明達離開後,梁宏也跟著告辭離去,張瀚這才對著屋角一臉閑適看著書的李慎明道:“遵路兄,書拿反了。”

    “啊?”李慎明有些吃驚,將書倒過來一看並沒有反,當下笑罵道:“你這廝越來越可惡了啊。”

    “不管怎樣,裝出一副諸葛孔明的模樣更可惡。”

    兩人一齊大笑起來。

    李慎明跟著道:“看來之前內衛司的情報是對的,韓畦果然要針對麻總兵。”

    張瀚點頭道:“支持我的官員頗為不少,但關係最深,彼此最信的過,對我支持最有力的當然還是麻家和鄭兵備。張家也有香火情,頗多關照,但那是面子活,也是純粹的利益,不像麻總兵,因為有你老兄的折衝,已經算是攀上交情。韓畦針對他,也算是釜底抽薪的一計。”

    旁人不知道,張瀚在最緊張的時候曾經去見過麻承恩,當然也見過鄭兵備,兩家對他的支持也是十分得力的,當然他們也不可能和巡撫硬頂,但也做了很多小動作,韓畦發力就是發不出來,也是和這兩家關係最深。

    鄭兵備雖然是巡撫的下屬,但大明的官制和利益錯蹤複雜,兵備道有自己的地盤,強勢的兵備完全能力抗巡撫,只要不出明顯的錯漏,巡撫也奈何不得,況且文官很少有為了利益公然撕破臉皮的,鄭兵備如果得力,幾年內隨時可能直接升巡撫,韓畦也不願往死裡得罪他,倒是麻承恩是將門,以大明的制度,文武不和才是常態,打壓將門也是文官集團喜聞樂見的事,韓畦針對麻家不會引起太大的風波,關鍵在於要抓到麻承恩的把柄,否則麻家就算不如遼東李家,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好罷,我是勞碌命。”李慎明站起身,意態堅決的道:“我立刻去大同,面見總兵官,陳說厲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3-2 13:59
第三百零五章 軍營


    此前麻承恩也在幫張瀚,但只是“幫”,如果韓畦要連他一鍋端的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不僅麻承恩本人會出力,連麻家所有在朝廷和大同的實力,都會拿出來使用。

    本朝的九邊總兵經常輪換,比如李如松當年做過宣府總兵,然後又調任遼鎮,除了十分重要的,在當地根基深厚,朝廷覺得調動會影響大局的總兵,比如當年的李成梁和戚繼光外,別的總兵都是隨意調動,對麻承恩來說,調職不是問題,但如果是被韓畦抓住痛腳,猛攻之後灰溜溜的離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必著急。”張瀚伸手攔著他,笑道:“我們剛剛安排人提前放了風,若是沒有這事,麻總兵當然不必放在心上,現在既然有這事,你想連李明達都知道,他一個總兵官豈能不知道?”

    李慎明低頭想了一回,笑道:“果真是這樣,若總兵官連這點事也不曉得,他也沒辦法在大同待下去。”

    張瀚此前放出風聲時,只是根據蛛絲馬跡做出來的一點試探,畢竟他自己也知道,麻鄭二人是自己的文武支撐,韓畦要動,肯定也會從這兩人下手,鄭是文,麻是武,多半是找麻承恩的麻煩,所以他提前放風,叫麻承恩所有警惕。

    既然韓畦真有這種打算,麻承恩聽到風聲後想必會打聽,落實之後,自然也會有自己的反應,張瀚倒不必太過著急,否則就有點著相了。

    這個時候裝傻,恰當的很。

    “你是越來越老練了。”李慎明看著張瀚道:“再過幾年,我怕都要跟不上你的思路。”

    “肉麻,太肉麻了。”張瀚哈哈大笑起來。

    ……

    “盧大富,出列!”

    “是!”

    盧大富原本一臉的絡腮鬍子,人看起來很粗豪,其實他頗有心機和眼力,對人只有三分真心,凡事都有計較的那種人。

    這樣的人其實很難相與到真心朋友,不過軍中的人沒有太多的講究,特別是他們第四局被抽調了兩個旗隊進山,一路跟著張瀚掃蕩和包圍土匪,幾個月時間餐風飲露,吃乾糧喝白水,晚上縮在帳篷裡瑟瑟發抖,一個小隊的人都是擠在一起取暖,那零下幾十度的天氣,就算是有牛皮帳篷和厚厚的被褥,那個罪也不是容易受下來的。

    一小隊人這麽熬了一冬,再不好的人也得到幾個知心好友了。

    盧大富出列之後,新的隊官遞給他一張假條,笑道:“共有假期十七天,回營不要遲到,遲到一天扣三天的餉錢,遲到一周以上無理由的算開革,可沒有退伍金可拿了,自己要歸期弄清楚了。”

    “是,隊官。”盧大富心裡歡喜,嘴上答應著,這時張春牛和另外幾個隊友都走過來替盧大富送行,眾人都在盧大富肩膀上捶打著,打的他齜牙咧嘴的喊疼。

    “春牛,”盧大富見隊官走遠了,低聲道:“我記得年假是十三天,怎麽給我批了十七天,這我可賺到了。”

    “你傻不傻。”張春牛看了一眼假條,笑罵道:“多出來的四天是來回腳程的天數,人人都是一樣的,按地方遠近算腳程。不過你家在靈丘城裡,其實趕路的話一天不要就到家了,這倒真是你賺著了。”

    “他賺個屁。”李守信這時也過來了,雖然他已經是副旗隊長,而且是新建旗隊長的有力競爭者,不過在老戰友面前也不擺什麽架子,一樣笑罵道:“周大牛他們最近在靈丘鬧的厲害,雖然和咱們有默契,到底還有一定的危險,所以上頭體恤,多給兩天腳程。”

    被這些戰友一說,盧大富的臉也變成了苦瓜,他揚著手中假條開始抱怨,這時營門口掌馬車的車夫叫道:“還差一個盧大富,走不走了?”

    “走,走!”

    盧大富揚著脖子答應著,張春牛幫他把背包提上,各人一路送到營門口,互相道一聲保重,盧大富跨步上車,那車夫早等的不耐煩,揚鞭虛虛一抽,兩匹駿馬發力,馬車便是快速奔馳起來。

    “大富這一趟回去不是好時機。”李守信有些憂慮的道:“上天我家裡來信,土匪把縣城圍了,四周的幾個鎮子的大戶也被搶了,還有幾家郡王和宗室的產業被搶的最厲害。”

    “那怕什麽?”張春牛道:“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周大牛就是咱們大人放出去的。”

    “噤聲。”李守信沒好氣的道:“這種事心裡藏著,莫和人說。”

    當初圍困俞士乾部,最終張瀚並沒有進入敵區,但事情的詭秘處還是被不少有心的弓手看在眼裡,事後分析,當然是張瀚收服了俞士乾的殘部。

    至於放著不打,甚至放縱出來生事,哪怕是方正如李守信也沒覺得不應該。

    這夥土匪現在又不殘害百姓,搶的全是大戶和宗室,那些人搶便搶了,正如後世人所知的那樣,明朝宗室在明末時是比強盜土匪還可惡,形象還要惡劣的存在,農民軍起義別的人不一定殺,宗室是肯定一殺乾凈,幾十年的農民戰爭,落到賊手的宗室幾乎沒有倖免的,李守信他們縱然沒有心思跑去殺宗室,但聽說宗室或是大戶倒黴,那心裡肯定也是喜聞樂見。
   
    “不就是在營裡才敢說兩句,在外一句不敢說,寫信也不說,我知道信件要查,也知道保密條例……”張春牛話還是很多,其實比剛入營時也穩重多了,笑著解釋兩句後,立刻吆喝本隊的人去訓練了。

    李守信看著一隊隊的夥伴按訓練大綱開始訓練,也是滿意的一點頭。

    在校場上來回跑圈的都是年後入營的新兵,他們還處在體能和隊列加內務訓練的階段,最少兩個月後,才真正開始作戰的訓練,老兵除了保持體能的訓練外,內務只是定期檢查,更多的精力是用在各種實戰技巧的演練上。

    沒有人懈怠,雖然不明白打土匪已經如行雲流水般的隨意,為什麽弓手還這般苦練,但也不會有人抱怨或是不滿,所有人都成了龐大機器上的一員,他們緊密到已經無法離開這個集體,甚至有人回家一趟,回來之後就感覺這個軍營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這也是張瀚要達到的效果,現代軍事制度下,軍營原本就給軍人家的感覺!

    一隊隊士兵操弄火繩槍打放,槍聲震天,新入營的騎兵在不停的策馬來回奔馳,馬蹄聲隆隆響若雷鳴,刀槍耀眼,長槍手和戰兵在練習小隊和大隊的配合,步陣不停的向前推進,在推進的同時又產生著若干的變化,偌大的校場上殺氣彌散,普通人在這裡必定極不適應,因為這種氣息是實實在在的威壓,軍人氣息太濃,殺氣太濃,會對人的心理產生十分不好的影響,但在李守信眼裡,感覺這些卻是如魚入水,叫他自在非常。

    “也不知道何時能真正遇著強敵,痛快的廝殺一場!”

    不知怎地,李守信的心中,突然蹦出這個念頭來。

    ……

    周大牛大馬金刀的坐在丘陵的頂上,拿著親兵遞上來的水壺,大口的喝著水,清水順著他的絡腮鬍子不停的滴落下來,他並不在意,喝完之後用手一抹,將壺扔回給親兵。

    四月的天氣已經十分和暖,清明節也過了,小山的腳下有不少人家的祖墳,這陣子沒有人敢來上墳,墳頭荒草長的很高,也沒有添土,叫人感覺有些淒涼。

    四周全是按著刀的頭目,或者說是軍官,在軍中的一些“教官”建議周大牛也按弓手那邊的規矩來編成建制,周大牛欣然接受,他知道雖然自己掛著土匪頭兒的名號,但將來要想有個下場就得時刻提醒自己是張瀚這位巡檢的部下,不然的話將來恐怕會有很慘的下場,有了教官,也按弓手的規矩慢慢管束部下,淘汰那些不合格的,過於桀驁和過於羸弱的都不要,慢慢兒的將隊伍弄出個樣子出來,這樣將來總會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去了心中隱憂,周大牛又當了首領,帶部打了幾個月的仗,在三月下旬,他和一千多人的衛所兵打了一仗,剛剛接仗就破了對方的右翼,然後一路捲殺過去,殺人倒是不多,但看著漫山遍野逃跑的衛所軍人,周大牛心中也是極為暢快!

    這樣才是軍人,才是軍官應該幹的事!

    楊春和領著一隊兵,帶著幾十個俘虜從山坡下慢慢上來,那些人臉上都露出淒惶之色,有人還一邊走一邊低泣,周大牛冷眼看著這些人,臉上毫無表情變化。

    “大櫃,這些都是靈丘各處掠來的大戶,三十四人,並數押解來了。”

    周大牛他們並沒有以搶掠為主,在各處又是圍城又是與衛所軍打仗,但並沒有攻破城池,也沒有燒殺搶掠,一則是要將部隊練好,不能保留流賊和土匪的習性,將來無法管束,二來就是張瀚不願傷害地方元氣,影響整個晉北的商業運作,但既然是土匪,完全不搶掠也不像話,軍情局那邊提供了不少情報,包括此前和范家合作的商家,還有一些一直沒有加入商會的死硬份子,為富不仁放印子錢的富紳一類。

    眼前這些,便是自各地掠來的人,他們的家財也多半被搶了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3-2 14:04
第三百零六章 背鍋


    “嗯。”周大牛點了點頭,先沒有應聲,他看著靈丘城,眼中露出兇光道:“那邊的人怎樣了,動手沒有?”

    “叫我們稍等一下,半個時辰內準定到。”

    “情報說有正經的邊軍要來,我們最多等他們半個時辰,到時候不來,我們就直接撤走。”

    楊春和歪著頭一笑,說道:“一切聽大櫃的。”

    眾人都不曾再說話,靈丘城下還有幾百人在象徵性的把城圍著,朱慶餘這個知縣早就和上回一樣把城門堵上了,不過這一次和上次不同,此番城頭站著幾百個民壯,應該是知縣大人在平時準備的義勇,好歹比上一回一無準備要強的多。

    就算這樣,周大牛也感覺有一百種法子在一個時辰內攻破這個縣城,其實不僅是這裡,其餘的州縣城池和衛城所城,也是一樣的容易攻打。

    如果他有心,一連破幾座城,裹挾幾萬人的隊伍都很輕鬆,只是那樣就真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天已經黑透了,城下的兵馬也撤了回來,今晚預計要離開這裡,各處都沒有紮營,土匪們三五成群的低聲說笑著,精神十分放鬆。

    “那邊究竟要咱們幹啥事?”楊春和站在周大牛身側,忍不住詢問。

    周大牛道:“等著便是。”

    起更之後,山坡下才傳來動靜。

    周大牛在二十來個頭目的簇擁下迎上去,來的人是巡檢司的人,身份較為特殊,他親自迎接。

    見面之後,周大牛一怔,果然是一張熟臉。

    那個是周大牛在和成方分別是送他們的人,並不是軍情局的,但周大牛知道這人也是專門做秘密的勾當,身份十分神秘。

    “周大櫃。”火光之下,那人今晚的面色十分溫和,抱了一下拳後,那人對著周大牛道:“我們從靈丘城逮來一個人,大人的意思原是要直接宰了他,現在決定由你們動手。”

    周大牛道:“這人是什麽身份?”

    巡檢司的人道:“這是靈丘郡王府掌府事的鎮國中尉,叫朱鼎夫,他爹是郡王,按他的身份應該封鎮國將軍,不過其兄長犯罪以致國除,所以只封了中尉,但我要說明,他的身份其實和郡王相差不太多。”

    周大牛的眼睛猛然一縮,四周的人都感覺到了森森寒意。

    可能周大牛自己都沒注意,他現在身上的兇戾之氣越來越足,可能是以前一直有俞士乾做主,周大牛並沒有完全釋放自己,現在一切是他當家作主,有一些東西就浮現出來。

    “動不動手,你自己決定。”巡檢司的人不為所動,還是一臉溫和的笑容。

    這明顯就是叫周大牛背鍋,周大牛沒有多想,他冷哼一聲,走到朱鼎夫面前。

    眼前是一個白胖子,嘴被堵著,眼裡除了害怕之外就是茫然,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被逮到這裡,面臨這樣危險的局面。

    “哼。”

    周大牛又冷哼一聲,順手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刀光一閃,朱鼎夫臉上呈現著驚駭欲絕的神色,他真的到死也沒有明白這是為什麽。靈丘城明明沒有被攻下,城裡頭也沒有別的人被綁,為什麽自己一個宗室,這些賊也沒有說要勒索,直接就要殺自己。

    他的思維可能到這裡就停止了,周大牛一刀砍在他脖間,動作乾脆利落,整顆人頭都飛在半空,濺出一地的鮮血。

    “把剩下的人也全砍了。”周大牛一臉平靜,抹拭掉刀身上的鮮血之後收起佩刀。

    眾人紛紛上前,用刀砍槍刺,三十四人發出慘叫和哀嚎,不過沒有人得到倖免,所有人在一刻鐘的時間都被殺死。

    “人頭砍下,派人丟到靈丘城下。”周大牛掃了巡檢司的人一眼,說道:“咱們回掛甲臺!”

    周大牛率眾撤回,沿途還是搶掠了幾家軍情局名單上的大戶,這一次他們出山活動兩個月,先後外圍多個城池,與衛所兵交戰一次,大獲全勝,在邊軍趕至之前開始退回大山,所獲十分豐富,在月前就將繳獲的一半上交給李莊,到掛甲臺後還會再上交一次,估計所獲金銀和各種資財貨物在十萬兩以上。

    這是一筆不菲的財貨,很多頭目甚至都有了覬覦之心。

    他們當然沒有忘了此前被圍困時的慘烈,但人心就是這樣,有時候人貪婪起來會忘掉很多事情,還好在最後時刻,巡檢司令周大牛親手斬殺了一名宗室,這使得很多人放棄了自己內心危險的想法。

    殺了宗室,事情可大可小,處理不好可能會引起邊軍的瘋狂進剿,在這種時候肯定還是依托李莊,抱起團來更能面對未來的風險。

    在周大牛撤走兩日之後,來自大同的正兵營的一個遊擊率部趕到靈丘,朱慶餘大喜之下打開城門,宣布靈丘守備成功。

    當然靈丘城下那三十多顆首級十分殺風景,也叫人覺得觸目驚心,這一陣子以來土匪鬧的雖是厲害,卻是幾乎沒有殺害和裹挾百姓,簡直像是一群武裝份子在四處遊蕩,這使得人心鬆懈,感覺土匪並沒有太過可怕,也有人猜測這些土匪到底是什麽目的,是不是受人指使。待看到三十幾顆人頭,還有查明這些人身份後,城裡的百姓倒是還好,士紳們普遍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都是頗具資產的大戶,甚至還有朱鼎夫這個宗室在內,要知道靈丘城的郡王府地位一直超然,朱鼎夫是前代郡王的嫡次子,早前被除國時倒是還好,後來、經過代王奏請,萬曆也憐憫這些宗室子弟無可奉養……在英宗到憲宗年間,朝廷有錢,宗室子弟人數也不多,各地的宗室都有超出標準的供給,到嘉靖年間,普通的中尉級別的宗室就只有一個月六石糧了,到了萬曆中期,宗室供給已經成了財政嚴重的負擔,朝廷不得不再度削減宗室俸米,像朱鼎夫這樣普通的中尉,一個月也就一石糧而已。

    當然這糧食禮部肯定還要剋扣的,只是紙面數字,每個宗室都有自己的家庭,最下層的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吃不飽飯很正常,甚至因為沒有錢上報禮部,沒有賄賂小吏,生下子女一直到老死也沒有賜給名字的也很正常。

    朱鼎夫也窮困過,萬曆憐憫他叫他管理廢郡王府事,也就是把資財賞還了他。

    有這麽一層關係,這人就不算個普通中尉,若是死了個普通的中尉,根本就不算回事了。

    “你們來遲一步啊。”朱慶餘臉上大汗淋漓,立刻把黑鍋丟向那個領兵來援的遊擊。

    遊擊也不是吃素的,看著血肉模糊的人頭,冷笑道:“靈丘城未失,大人剛剛還在吹噓守土有功,這個中尉是在城中被偷綁出來,非戰陣之失,這責任卻是與我們無關了。”

    “唉?”

    朱慶餘無言以對,他可以拿出文官的架子來壓這個遊擊,但事實就是如此,人是在城中丟失的,當然和來援的邊軍無關。

    朱慶餘感覺有一隻自己看不到的黑手在播弄自己的人生,他有點欲哭無淚。

    連續兩次守備城池成功,當然這是很大的功勞,可以說是有“邊才”,未來升騰大有展望,如果在這時說不清楚鎮國中尉被殺一事,恐怕自己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

    盧大富等人經過一天半的時間趕到靈丘,在車上坐著八個休年假的老兵,都是服役在半年以上,並且表現優異的弓手,有火器兵,也有長槍兵和戰兵,只是沒有騎兵。靈丘過來的礦工選取騎兵的很少,他們在山地生活和長大,騎馬的機會不多,不像沿長城一線的人,獲得馬匹和騎馬的機會多,會騎馬的良家子當然也多,靈丘這裡幾乎全部是步兵。

    所有人都帶著兵器,這也是巡檢司特別的規定,戰士不論在何時都是戰士,並不因為暫時離營就脫離了戰士的身份。

    大家把兵器靠在廂壁上,話題當然還是在靈丘城四周活動的土匪。

    各人並沒有害怕的,幾輪話題後八人就討論了戰陣演練,他們臨時組成的小隊就感覺可以對抗幾十個土匪。

    當然這還是經過訓練的土匪,若是以前的土匪,這八人感覺可以打上一百人甚至更多。

    這種自信當然也不是憑白來的,經過長久的苦訓,若干次實戰才有的強烈自信,也是老兵才有的東西。

    “大夥不必演練什麽戰陣了。”車夫笑道:“周大牛他們已經走了,聽說來了三百多個騎馬的邊兵,土匪先撤走了,邊軍將領和朱知縣吵了幾句嘴,看看匪患平息也撤走了。”

    各人聞言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盧大富打開車窗來看,從這裡可以看到遠處的靈丘城墻,還有一些鄰近城池的村落,放眼看去山巒起伏,幾條貫穿交錯的道路上都沒有看到行人,看來不管怎樣,土匪的兇名還是震住了大部份人,就算周大牛他們已經撤走,仍然看不到什麽人蹤行走。

    “還好,沒怎禍害。”車夫也是靈丘人,看了一陣後說道:“倒是靈丘城裡來了一群黃子總團的練勇,俺的親娘,可把俺們靈丘人禍害慘了。”

    眾人都起了興趣,盧大富道:“什麽總團,什麽練勇?靈丘不是有礦山的商團麽,說實在的,商團已經練的很不錯,要是拉出來打,土匪未必打的過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3-2 14:09
第三百零七章 對峙


    商團的建制是最早與李莊那邊靠攏的,靈丘的商團也是兩個司,每個司四個局,建制十分齊全,和李莊不同之處就是鳥銃手較少,用的也多是淘汰的舊式鳥銃,新槍很少,而且建制很少,一共才四個旗隊的鳥銃隊,剩下的九成是長槍手,還有一成的刀牌手,總之槍陣練的多,火器配合練的也多,刀牌戰兵的人數是最少的。

    這也是和商團的現實有關,鳥銃練起來還好,長槍陣列是最好練的,刀牌戰兵最為困難,商團的成員雖然也有俸銀,但相比李莊的弓手來只有三分之一,正常時間還是普通的礦工,他們多拿的錢用來做簡單的訓練就好,更強的訓練現在還不到時候。

    “礦工這邊練的少。”一個副隊官皺眉道:“也不要太小看土匪,他們那邊……嗯,他們也不算太弱。”

    副隊官曾經被派到掛甲臺當教官,當然知道內情,不過當著車夫的面,還是不好把這些話說出口來。

    “礦工練的少,打衛所軍還是一個打十個。”盧大富又道:“這什麽練勇總團,總不能比邊軍還強?”

    普通的邊軍營兵一年也不練幾回,打十個不一定,但一千多商團兵拉出來,打一千多邊軍營兵是肯定穩操勝券的,打家丁不知道如何,想來也不太怯,盧大富的?話眾人皆是贊同,當下都是催那車夫詳細說說。

    “還不是管家兄弟那對狗日王八操的弄出來的?”車夫提起這事也很憤怒,他吐口唾沫,就是痛罵起來。

    “對了!”車夫坐正了,揚鞭道:“往前頭就有他們的一個稅卡,除了咱們和裕升的車之外,誰家的車都攔。最近他們膽子也大了,咱們的車也被攔了幾回,商團的弟兄護著運鐵的車,已經和他們有好幾次差點打起來。”

    “和裕升他們攔試試,屎都給他們打出來。”

    “這他娘的真是好玩,靈丘到新平堡,誰敢惹咱們?”

    “管家兄弟是誰?”

    “上回管莊的事你忘了?那群過來和咱們搶水的混蛋,裡頭有兩秀才,就是這兄弟倆。”

    “聽說是攀上了韓畦。”

    “韓老賊什麽時候滾?他可給咱們找了太多麻煩了。”

    “那又怎樣?只要有咱們大人在,巡撫也沒卵用。”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馬車也一路向前,接近靈丘城時,路邊的村落漸漸密集,也有一些趕路的人影出現在路上。

    盧大富見著兩個熟人,打開車窗高興的叫道:“張叔,張嬸!”

    “咦,是大富啊。”

    張叔和張嬸就是張春牛的父母,他們在靈丘城開著一家小飯館,生意還算過的去,這張叔身上背著一簍的菜和殺好的雞,鴨還有十幾條魚,顯然是剛出城收羅來的吃食。

    盧大富上次休了五天探親假,那次是和張春牛一起休假,他們都是靈丘人,張春牛家境較好,盧大富上回沾了不少光。

    “叔,嬸,上來坐吧。”盧大富很親熱的道:“看俺叔身上這一簍,怕不得有百十斤重。”

    “這一點重不算什麽。”張春牛父親笑道:“俺們都是下苦人,年輕時俺背著這樣的簍走百十里地也不算什麽,這才幾步腳程,你們擠一車的人,俺這簍甚腥,不上去了。”

    這時各人都知道是軍中袍澤的父母,當即都勸這兩人上車,兩個老人扭不過這些小夥子,只得把背簍放在車後,兩人也坐上了車。

    上車後盧大富便聊起張春牛在軍中的情形,雖然兩個老人都知道兒子已經升了副隊官,聽了張春牛在軍中長進的事情之後,還是忍不住很開心。

    張父道:“我那兒子性子憊懶,吃不得苦,在家又待不住,說是去應募當弓手,賺幾個錢,我們只當他又瞎胡鬧,不料這不到一年,已經送了二十兩銀子回家,小老兒以往一年也不一定賺得到,現在又當了官,什麽時候能去一趟李莊才好,送些酒菜與張大人吃。”

    各人聽著都笑,車夫也笑,車輛繼續前行,過不多久,人群漸漸停滯,稀疏的人流變的密集,這裡距離靈丘城不過幾百步,城墻很近,仿佛就在眼前,但人們停住了,沒法繼續前行。

    “要交錢。”張父看了看,一臉不悅的道:“出城不交,進城的一律交十個錢,像俺們這種商販,看貨物多少,貨多交多,貨少交錢,但總得幾十錢。現在辦一次貨,本錢得上去好多。”

    盧大富道:“這就是什麽練勇總團設的卡?”

    “正是,”張父不屑的道:“土匪來了他們不敢出城,土匪敢走他們就出來又設卡,保境安民不成,魚肉百姓倒是一等的本事。”

    張母道:“還是商團好,靈丘那邊鐵場無事,都靠著商團。”

    “說來說去,”張父道:“還是張巡檢大人好,跟他靠著的,都好。若是他來咱靈丘當知縣才是真好!”

    車輛繼續向前,人群自動讓開,所有人都認得這是和裕升的載人馬車,車裡都是和裕升的人,有時候是兵馬,有時候是掌櫃或夥計,很少有外人坐這車,今天不少人看到老張兩口子坐在車上,都感覺很稀奇。

    現在和裕升式樣的大車也賣出去不少,但和裕升的車身設計和車漆只有獨一份,賣的車五花八門,按客戶的要求重新上漆繪圖,但人們都覺得還是和裕升這樣簡單黑色的大車更氣派,感覺更大氣。

    一隊總團的練勇歪歪斜斜的站著,四五十人散在四周,各人手中拿著各色的兵器,主要還是鐵矛和長槍為主,這種東西最為常見,也最為容易打造出來,也有一些人手中拿著各式的佩刀,還有拿鐵劍的,不過不論拿著何等兵器,這些人都是站沒站相,臉上也滿是邪氣。

    他們設的卡子就是在道路一側擺了一張桌子,輪班站著七八人在路中,給錢的就放過去,兩側也有人,把想繞道的人吆喝到道上去交錢。

    還有幾匹馬,那也是威脅想跑的人,騎馬還跑不過你步行?

    桌子邊上是很大的筐子,裡頭有半筐子的銅錢和碎銀,有一些銀子十分細碎,在筐子裡和黃色的銅錢擺在一起,像一些發光的銀屑。

    管昭明和楊通兩人並排坐著,兩人正在談論著這筐錢什麽時候能收滿,他們這陣子在靈丘到天成衛之間以總團的名義徵收銀錢和物資,朱慶餘害怕韓畦不敢管,何況他這個知縣還掛著總團團首的名義,更沒有辦法來管這事。

    靈丘這陣子叫他們弄的一團糟,管昭通和管昭富兩人掛著副團的名義,他們專找大商人和大戶要銀子,底下這群人便是四處勒索,鄉鎮裡的商人和富戶叫他們要了個遍,不少人家都被逼的逃離靈丘,這幾個月看看往大戶要不到太多錢,他們就索性在各處設卡子要錢,只要過路的均要給,不給便是打罵,說人家通匪。

    管昭義還有個提議,打算用通匪的名義勒索人,不給錢子就立站籠,每日鞭打折磨,不怕不給錢,其餘人都同意,只是一時還沒有找到關人的地方!

    這時有人過來,向管昭明道:“又是和裕升的車馬,怎麽辦?”

    一時氣氛變的怪異起來,有人嘀咕道:“別人都收,憑什麽就他家不收。”

    管昭明冷眼看了這人一眼,意思很簡單,他仿佛在說:“你有本事你去收!”

    那個被管昭明的眼光一掃,脖子都縮了縮,他不敢再出聲了。

    氣氛變的很怪異,楊通兩眼發紅,下巴上的絡腮鬍子根根都立了起來,他是一個很殘暴的人,曾經多次殺傷人命,是鄉里聞名的惡霸式的人物,這次管家兄弟把他找來弄這個練勇總團,天天看著和裕升的車隊來回經過,一文錢也敲不到,楊通心裡很不舒服,也很憤怒。

    各人都盯著和裕升的馬車看,目光很不友善。

    盧大富等人豈能畏懼,八個軍人都從車上下來,也是惡狠狠的瞪眼看過去。

    “你們八人和馬車能過去,”楊通突然站起來,指著張家夫婦說道:“這兩人不行,他們不是和裕升的人。”

    “你說不是就不是?”盧大富嗆回去道:“這是我們李莊弓手的父母,坐了我們的車就是和裕升的人!”

    “不行。”楊通兩眼發紅,盯著盧大富道:“放你們過去就是給你們面子。”

    盧大富道:“和你們商量也是給面子,不要給臉接不住!”

    雙方都是火藥味十足,楊通按不住火氣了,抽刀道:“那這樣你們也交錢再過吧!”

    八個人中有一個副隊官,不過盧大富上竄下跳最厲害,頂牛至此,副隊官是個戰兵,拔出佩刀來,怒喝道:“來試試看!”

    四周的百姓都忙不迭的躲開了,兩邊都兇神一樣,所有人都害怕殃及池魚。

    城頭隔的不遠,也有很多人看到這邊的情形,有人開始往下跑,那是總團的練勇,也有人悄悄跑去到和裕升在城中的分行去報信。

    “打!”

    管昭明知道這時候縮了,以後很難再設卡收錢,雖然這樣得罪和裕升不是件好事,可事到臨頭,人就是要爭這麽一口氣,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幾十人頓時都往前擁,這些人說是練勇,但連個屁也沒有練過,他們當然毫無章法,幾十人離的近的先咋呼,然後後面的人擁上來,感覺人多了才真的往上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3-2 14:12
第三百零八章 暴力


    在這些人吆喝咋呼的同時,在那個副隊官的帶領下,盧大富等人背倚大車,形成了一個半圓的陣勢。

    兩個戰兵在最前頭,三個長槍手在中間略微後退,護住兩翼,三個鳥銃手開始裝填。

    盧大富也在裝填,雖然被幾十個喇虎無賴拿著刀槍圍著,他心裡卻滿是興奮,在裝填時手都沒有抖一下。

    這件事是個好機會,護衛同伴的父母,以少敵多,打服與和裕升做對的對頭……盧大富其實是有意挑事,但他認為機會難得,不能放過!

    ……

    商團並沒有駐守靈丘城,但有兩個局加一個旗隊駐在鐵場下的鎮子裡,這鎮子裡有不少人是礦工的家屬,還有一些是外地來購買鐵料的商人,靈丘的鐵現在大半供給京師,小半才供給山西還有河南的市場,因為李莊那邊加大了鐵器的生產進度,這導致靈丘的鐵料供給也很緊張,蔡九已經選定人手去遵化的鐵場,在那邊重新開設類似靈丘鐵場這樣的建設,只要半年到一年之後,遵化鐵場的產量也會恢復到幾百萬斤的水平,畢竟那邊的鐵場只是因為耗費比太高不合算而關閉,並不是缺乏鐵礦石。

    往南邊還有山東也有大型的含鐵礦石的礦區,可以輻射山東,河南,蘇北,皖北一帶的市場。

    近兩億人口,大量土地,需要用的民間鐵器和農用器具都是天量,和裕升當然誓要搶下這一塊市場。

    李莊的鐵器生產,可能在未來幾年內達到一年幾百萬件的水平,整個北方市場就差不多才飽和,底下可以再考慮往南方發展。

    這些事當然是張瀚的考慮範圍,商團的目標就是保護整個鐵場區的安全。

    這邊的商團從雜亂無章,由各家鐵場的東主自己管理,到統合劃一,包括服裝,制度,訓練都和李莊看齊,幾個月時間已經練的有模有樣,最少在李莊那邊看,商團足可吊打普通的邊軍了。

    這是很高的評價,在三月時,因為李莊那邊調任商團的軍官增加,整個體系也改造完成,靈丘這邊的商團也達到了一千多人的水平,在考慮再三之後,張瀚派了李從業到靈丘這邊來任職,任商團第二司的司把總,兼管第一司的日常管理和訓練。

    第一司已經確定由常威兼領,由此也算是把常威的職守給確定了一下,常威暫時也沒空常駐靈丘,日常管理就由李從業負責。

    挑這個人也是張瀚和孫敬亭等人商議過決定的,李從業經驗豐富,為人也很謹慎,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

    “打起來了?”聽到塘馬的稟報,李從業毫無慌亂之感,相反之下在一旁的幾個鐵場的東主就有點驚惶了。

    “打就打大一點,掃平他們,打服他們。”李從業一瞬間就下了決定,立刻下了軍令!

    軍號聲響起,軍旗招展,正在輪值期的商團成員在規定的時間內,全部集結在校場上。

    “李把總,”一個商會的東主勸道:“凡事退一下才好,這樣決裂似乎不大妥當。”

    “練勇的總團可是朱知縣,我們會不會惹翻了知縣?雖然張大人也很強,但知縣畢竟是父母官……”

    “你們懂個屁!”李從業還笑而不語,倒是一旁的李大用大喝道:“那些無賴,你不打他,他越發欺負你,現在咱們的實力,在靈丘就是橫著走,怕個鳥!”

    李大用的脾氣果然見漲,而且明顯與和裕升靠的更緊,李從業點點頭,他還是沒說話,保持著一個職業軍人的操守。

    李大用又道:“按商團條例,本會車隊被人襲擊時商團指揮可以動員商團反擊,無需經過理事會批准,你們不服,就申請開理事會決斷罷!”

    幾個東主只是膽小怕事,哪有誰要開理事會,況且他們隱隱明白,土匪也好,商團也罷,和練勇總團的這場沖突恐怕也是在張瀚的計較之內,既然如此,自己何必膽小怕事!

    他們都是純粹的商人,商人向來是忍氣吞聲,和氣生財,所以遇事的第一反應就是退讓。既然人家求的是財,讓一些出去就是了。結果李大用和李從業給他們指出了另外一條路,所有人都感覺眼前耳目一新。

    接著孫安樂趕來,還有幾十個來進貨的東主或是掌櫃經濟一類的人也從鎮上各處趕了過來。

    二百多商團士兵已經站好隊列,立定準備,商團的旗幟在風中飄揚著。

    “各位袍澤,我們是受商會奉養,保的就是商會的財產和各位東主並所有商會財產的安全,和裕升的車隊就是商會的財產之一,現在商會的人身安全和財產都受到威脅,現在我令你們跑步前行,粉碎一切遇到的抵抗!”

    “為了商會,商團士兵們,跑步前進!”

    在李從業的命令下,二百多名士兵排成整齊的長縱隊,大半人手扛長槍,小半人持著鳥銃,極少人拿著刀牌,所有人穿著整齊的如李莊巡檢司那邊一樣的灰色軍裝,二百多人浩浩蕩蕩衝出駐防營的營門,很快出現在了街道上。

    “好!”孫安樂腰背挺直,精氣神猶勝當年,大喝一聲,以壯聲勢。

    聞訊趕來的馬化先和李大用彼此對視,都感受到了對方眼中的喜色。

    商人在大明向來是最沒有政治野心的一群,那是因為實在缺乏力量,在地方上就算最普通的士紳或是生員都要壓過豪富的商人一頭,純粹的商人是真的毫無地位可言的。只有在家族中出現秀才,舉人,乃至進士,成功轉為亦官亦商的官紳與商人結合的大家族,這才談的上政治地位。

    而有了政治地位和經濟實力,左右地方的政務乃至商業,那就是很簡單的事情了。

    大明說是中央集權,但實際的政治能力只有縣一級,而且控制力極弱,主要是中樞建制混雜,經常耗於內鬥,對地方的掌控薄弱,在江南,就是強大的書香世家形成的官紳集團切實掌握著地方,李大用和馬化先不是沒有視野的小商人,他們也感覺到張瀚在布局,在這樣的棋盤上,哪怕是顆棋子,他們也十分樂意。

    “這算是咱們商人的武裝?”

    “聞所未聞!”

    “但似乎這樣也挺好,要是咱們那裡也有這麽一個商團,那些遊手無賴,縣裡的師爺衙役,那些官紳,似乎也就不好壓咱們太過。”

    “唉,咱們這群人,哪裡再出一個張巡檢?沒有主心骨,沒有有膽氣的人出來挑頭,誰敢弄這玩意?”

    “說一聲你意圖不軌,那就等著抄家滅族了。”

    “似乎也沒有這麽嚴重……練勇總團就能搞,咱們商人就不能起團?”

    “靈丘不是就起團了,但咱們那裡肯定不能起,要不然你試試?”

    一群來進貨的商人心裡也是心思各異,各種想法都有。

    ……

    李從業帶隊趕到靈丘城的時候,一場小規模的械鬥,或者說是戰鬥已經結束了。

    地面上趟著七具練勇的屍體,受傷的練勇也有十幾二十人,更多的練勇蹲在地上,被八個拿著兵器的弓手看管著,四周有幾百上千的圍觀的百姓,城頭上更是站滿了人,朱慶餘這個知縣也聞訊趕了過來。

    開始聽到喊殺聲和鳥銃聲響起來時,朱慶餘還以為是土匪又回來了,他嚇的不輕,趕緊下令關閉城門,重新再封實,後來他登上城頭,看到的卻是最後血腥的一幕。

    八個人追著四五十人猛打,鳥銃打的又急又快,而且還準,死的七個人有五人是被鳥銃打死的,一旦中彈,就在原地翻滾,有人頭顱被打爛,有人打中腹部,腸穿肚破,也有個人整條胳膊都被打爛了,在地上不停的翻滾慘叫,半晌過後有人過來在他心口部位用長槍刺了一下,槍尖刺透胸口,扎破心臟,那人才得到解脫。

    還有兩人是一開始衝擊時被長槍紮穿,這兩人算是死的很痛快。

    朱慶餘並不是頭一回看死人,身為地方父母官,每年總要到菜市口監斬犯人,看殺人並不算什麽,但眼前的場面還是叫他感覺很血腥。

    也不純粹是血腥,可能是一種張揚到極致的衝擊力,令得他感覺十分不舒服。

    眼前這八個人,不僅殺戮時甚為果決,在給那個重傷的人補刀時也是十分隨意,好象是在殺一隻雞,屠一條狗。

    他們雖然只有八人,但行事果決,作戰時殺戮的動作簡單而高效,四五十人的練勇拿著刀槍圍攻他們,結果一打之下就是人多的一方被打崩了,然後八人追殺,連續殺死七人,傷十餘人,把多半的練勇給俘虜了,這才停止手中的動作。

    朱慶餘不覺在想,如果是八十人,八百人,過千人,這又如何?

    他向身邊的師爺問道:“你去過李莊,這幾人是不是張巡檢的家丁?”

    “不是。”師爺老老實實的道:“張巡檢並無家丁,他的弓手都是一般練法,沒有特別,這幾人我看過去,只有一個副隊官。”

    師爺趁機賣弄了一下學問,把巡檢司那邊定的弓手級別,略微說了一下。

    並不是複雜的事,朱慶餘立刻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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