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73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 23:36
第二百二十九 背鍋


    張瀚沒有喝幾杯,和李國賓又碰了兩次杯後,藉口有事先走。

    他一走,旁人倒是如釋重負,畢竟張瀚的年齡和身份在這裡,他在酒桌上旁人也不大放的開,等張瀚出門沒有幾步,就聽到李大用在裡頭大呼小叫,令店家趕緊找幾個女子來彈唱,張瀚搖頭一笑,加緊腳步離開。

    他繞過回廊,走到李慎明和孫敬亭所在的房間,進門後張瀚便向李慎明道:“遵路兄今天玩什麽花活,怎地不到那邊去一起談?”

    李慎明和孫敬亭正在說話,田季堂也被他們倆人叫過來,坐在屋角,見張瀚進門來,田季堂站起身拱手致意。

    張瀚道:“老田坐下,不要太拘泥……遵路兄,說話呀。”

    李慎明翻著白眼道:“說話,我怎地說,這商戰已經打了好幾個月,范家雞飛狗跳,咱們這邊也是傷筋動骨了吧?我和孝徵把老田叫來,要問問他近來盤的帳目如何,老田非說沒有你允准絕不能說,好吧,你身邊的這帳房確實不錯,守口如瓶,對咱們也是當外人一樣……”

    李慎明表面是牢騷,其實對田季堂倒確實是非常欣賞。

    換了事機不密見事不明的主,以李慎明和孫敬亭與張瀚的關係,可能早就竹筒倒豆子般的一五一十的全說了。

    張瀚瞟了一眼田季堂,田季堂還是那副旁人欠他八百吊錢的淡漠表情,人長的黑瘦不起眼,不過還真的是一把好手。

    他擺擺手,笑道:“老田不好說,我來說罷,遵路兄要知道什麽。”

    李慎明道:“上頭要我問問,你手頭還有多少現銀,這場仗大約還得打多久,咱們的賺錢大計,何時才能開始?”

    “實話實說,這些我都不知道。”

    張瀚一攤手,說道:“帳目是每天在變,比如今天我手頭還有三萬,明兒各地帳局解來一筆款子,一下子就變十萬,或是後日就又開銷出去八萬,老田手頭有詳細的帳本,要看總帳,你得到新平堡找老李。”

    李慎明無所謂一笑,說道:“上頭叫問,我問一句,反正你這話是不是搪塞,上頭自然也會有自己的想頭。”

    “是不是都不打緊了。”孫敬亭在一旁道:“要緊的是這商戰何時能贏,這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事情。”

    “孝徵說的是。”李慎明眼中露出關切之色,說道:“文瀾你這兩年做事向來很有章法,這一次和范家鬥過這一場,上頭的人礙著范家的關係也不會出手幫你,你自己可有確切把握?”

    張瀚笑道:“這事如逆水行舟,我不往上就會一泄千里,這個當口,不管再怎麽困難也只能咬著牙頂著。”

    他又道:“你可以拿我這話回去說給他們知道,關鍵時刻,沒有別的,只有一個字:頂!”

    張瀚是看過曾文正公、文集的人,知道老曾一生遇過多少困難,好幾次跳水自殺的記錄,最終曾某能成就偉業,就是他後來悟出來的這個“頂”字。

    這個“頂”,說起來很容易,然而做起來太難太難。

    普通人在冬天起個床都很艱難,何況是張瀚現在做的這樣的大事。

    幾千人指著他吃飯,家中的殷切盼望,那些官員給他的壓力,草原上盟友的變化,來自范家的攻擊,要頂住這口氣不泄,這可比在寒冬臘月淩晨起床還要難的多了。

    好在,張瀚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從容,並無給人焦躁亢急之感。

    李慎明翹起拇指,一旁的孫敬亭眼中露出贊許之色,田季堂則是滿臉的佩服,李慎明開口道:“文瀾,我現在曉得為什麽我比你大十來歲,又有功名,也薄有資財,結果事事要被你牽著鼻子走……你天生就有一股氣息,能叫人跟著你走,並且自然而然的就有一股子信心。”

    張瀚失笑道:“難得遵路兄這般誇贊,小弟幸何如之。”

    “少廢話。”李慎明又惡聲惡氣的道:“我回想了一下,你剛剛說的全是廢話,對我的問題,幾乎沒有切實的答上來一道。”

    “我說了,真不知道。”張瀚很誠懇的道:“大佬們真的得等,我這裡是頂住,他們得忍住,大家過了這一道門檻,這才能順順當當的賺銀子。”

    李慎明點點頭,嘆息道:“可惜你的帳局吸納儲金的事不大順利……”

    張瀚從容道:“做事哪有一帆風順的道理,那我真的是財神下凡了。”

    張瀚的帳局其實也是清初才出現,主要功能其實不是幫著轉運貨物和銀兩,而是在各地放銀子給官員或商人用,收取費用來賺錢,和銀莊,銀號都不同。

    在清初可能也有票號出現,主要就是金融服務為主,比如從杭州可以匯幾十兩銀子到京師,票號收費用,在京師的人可以領到銀子,和張瀚現在的賬局又有不同。

    票號是信用為主,是幾家鉅富的山西大商人搞起來,在清朝中葉之後才形成氣候,和當時已經成熟的西方銀行業也並不相同。

    張瀚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早期真正的帳局和票號結合起來,吸納儲金,真運作起來,一方面吸納資金,然後放出大量銀兩賺利息錢,是把各種早期的中國式的金融機構的功能都包含在內。

    可惜的就是他的信用還不夠強,和裕升的實力也沒有得到認可,現在商人們寧願交納給和裕升帳局不菲的費用,從甲地交銀,乙地取銀,甚至一路跟隨,只圖的是一個安全和方便,這也是和裕升鏢師的實力和騾馬行現階段實力的體現……張瀚已經感覺到了天花板的存在,怎麽打破它,暫且還沒有好的辦法可言。

    李慎明瞪眼道:“又是一腔廢話。”

    張瀚無奈攤手,李慎明也只得擺手,苦笑道:“你這黑鍋我背的結實,少不得回去後又得幫你說一挑子的好話。”

    張瀚和范家打生打死,那些雲端裡坐著的大佬們只會看熱鬧,范家不用官場對付張瀚,他們也就只能看熱鬧,張瀚如果想不守規矩用官場來壓范家,這些大佬也會考慮范家的背景來權衡得失,張瀚要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所以權衡利弊,索性叫這些大佬們看熱鬧罷!

    但這些人是閑不住的,時不時的就要出了題目來煩,好在李慎明擅長和這些人打交道,張瀚也是擅長打太極,目前為止並沒有出什麽亂子。

    “我還有事要煩勞遵路兄呢。”

    張瀚將適才各人商議的結果向李慎明說了,重點當然是打通工部關節之事,海貿之事他只泛泛提了幾句。

    李慎明果然對海貿不是很感興趣,他局限於北方的商場和士林,北方與南方風氣不同,在南方,不僅是海商眾多,官紳們也加入到海貿中來,在江南士林中有名望的大人物也有很多投資在海船之上,著名的東林黨人錢謙益便是其中一員。

    在北方,民間風氣保守,商界也較為傳統,對隆萬大開海後的形勢判斷不足,已經被江南閩浙遠遠甩在身後。

    “這事自然歸我。”李慎明問了問詳細情形後說道:“總教你放心,我一定跑個結果出來,工部采買向來是大頭,這銀子不能再叫福建人去賺了。”

    大明財政已經走在破產或已經破產,去年萬曆皇帝被迫加賦就是明證,不過瘦死駱駝比馬大,大明現在還有九十三萬左右的邊軍,需要大量的兵器,特別是鎧甲,火銃,一般邊鎮都不自造,全由工部承造下,普通的刀、槍,包括弓箭在內,以前是各衛所上交,比如某衛每年負責交納糧食若干,刀槍若干柄,盾牌若干面,製弓箭的弓柄或獸筋若干,用這種制度,大明維持了前一百年的兵力強盛。

    隨著京營崩壞開始,地方衛所也崩壞,軍田大量被侵占,軍戶逃亡,連正常的防禦和訓練也成具文,更何況上交糧食和武器。

    現在的邊軍已經幾乎是自造兵器或只能從工部領用,其中最要緊的就是各式火炮和鳥銃,當然也有鎧甲。

    遼事一起,遼東二百年積儲的武庫被清洗一空,加上幾次慘敗,軍械損失嚴重,現在京師那裡正加急趕工製造軍器,畢竟這當口不能誤事。

    “我想起來了。”向來關注邸抄的孫敬亭拍腿道:“上個月熊公上了一疏,說是他初到遼東校閱全軍,結果軍中幾乎無馬,軍械也是幾乎全無,士兵拿棍子參加校閱,鐵盔也是朽爛的,幾乎沒有刀和盾牌,也缺乏火器,說的十分淒慘。”

    張瀚道:“適才我也想起此疏,此疏一上,皇帝向來注重遼事,必定督促內閣和工部加急備辦軍器,這個時候,我們靈丘精鐵,確實大有機會。”

    “好,”李慎明站起身來說道:“原本我還要在這裡住幾天,既然這樣就不能耽擱,我先去太原,再從陽和走,再到宣府,一路替你說說話,然後直入京師!”

    張瀚道:“你到京師,可以和我放在京裡的人聯絡,他們最少在消息上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李慎明道:“那麽據你的人了解來說,京師現在是哪一派得勢?”

    “現在肯定是浙黨和齊黨的聯手最強,不過……”張瀚沉吟著道:“我的消息來源判斷說,未來肯定是東林黨最強。你這一次去京師,不妨和東林黨多打打交道,結個善緣。”

    在這事上李慎明是無可不可,他們山西人肯定是天生的晉黨,但晉陜兩黨現在都沒有主心骨的人物,當年老輩的張四維王崇古等人都已經作古多年,晉陜兩黨群龍無首,早就不成為一個有競爭力的朝廷政黨,晉黨衰敗,李慎明這樣的政治掮客對與朝中哪個黨結好自然是都無所謂。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1 23:42
第二百三十章 叮囑


    “我這便走……”李慎明起身欲行,到門口時他突然一拍腦袋,說道:“我這腦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這一次來還有一個要緊的消息要告訴你。”

    “遵路兄請說。”

    “有一股巨寇已經過了內邊墻,翻過太行山脈,現在行蹤尚且不明。他們經過的路線並無衛所,亦無駐軍,各地的沿邊州縣已經戒嚴,現在看來,靈丘,廣昌,蔚州,這幾處地方都有可能遇襲,文巡撫和鄭兵備還有麻總兵俱是關注這一股賊寇,兵部也檄叫地方加痛剿。”

    孫敬亭有些吃驚,他道:“現在居然有這般的巨寇流賊嗎?”

    “也不止這一股了。”李慎明畢竟消息要靈通的多,他壓低聲音,悄悄說道:“遼東三路大潰之後,各地皆有亂兵裹挾土匪桿子生事,河南撫臣張我續,道臣王景提撫標兵與賊戰於孟津,斬二十餘級,飛捷上聞。河南一封,潰兵皆不敢再入潼關,亦不敢歸伍,只得落草。邊軍戰力遠於普通流賊,霍州,陜縣,漢陰,西鄉,皆有流賊與官兵交戰的奏報,斬或多或少,多則十餘級,少則六七級,這說明官兵拿這些邊軍巨寇並無良好辦法,他們多半在山中落草,或是化整為零,四散為患,靈丘這一股是最大一股,要緊的是那個俞士乾部下中有不少遼東邊軍跟著一起跑出來,他的實力一強,野心便是大增,上頭判斷,這股賊很可能會是想著攻破州縣!”

    張瀚道:“攻州破府,他們不是找死麽。”

    張瀚看過小說李自成,記得李自成在出商洛山後采取了低調展的辦法,利用明朝中樞對地方控制不力的特點,到處破寨積糧,積攢訓練人馬,到實力膨脹到一定程度後才果斷破了洛陽,聲勢一下子大漲起來。

    這個俞士乾,可能部下才幾千人,居然就想著要攻打州縣。

    “他們既然已經落草,想著的當然就是把聲勢做大,如果能打破州縣,會有不少野心造反的人投奔旗下,勢力便會滾雪球般的壯大,到時候禍亂山西全省亦未可知呢。”

    張瀚點點頭,果然古人的思維方式不能拿現代人來推理,想想幾百年後還有野心家想著做皇帝,這年頭恐怕神經的也不在少數,如果俞士乾能攻下某個州縣,可能真的會有不少人想著來做“從龍之臣”吧。

    “靈丘……”張瀚面露凝重之色,李大用他們可能還不知道,他們擔心的事情,可能很快就變成現實。

    ……

    “馬蹄金,俱拿來與吾看……”幽深寬廣的大床之上,一臉黑氣,花白頭髮散亂著,肥胖的身軀躺臥在床上的萬曆皇帝,猶自掙扎著要看自己的陪葬物。

    重重深宮之中,無數的都人和太監在慌亂著,外朝還不知道消息,一切平靜,打從進入萬曆四十八年之後,老皇爺的身子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到了夏天之後,萬曆皇爺的身子便是一日不如一日。

    御醫自是要盡心醫治,不過大明供奉的太醫院的御醫真是本事有限,甚至還遠不及民間郎中。所謂光祿寺的茶湯,武庫司的刀槍,太醫院的藥方,這是流傳甚廣的京城笑話之一。

    大明列帝的平均壽數也真是不高,除了太祖和太宗之外,仁宗中年薨逝,宣宗就只活到三十來歲,底下英宗孝宗武宗俱是沒有活過四十,嘉靖倒是活到花甲之年,他的兒子又是個短命鬼,到了萬曆能在位四十八年,已經打破了此前所有大明諸帝的在位時長記錄,並且在歷史上也能排的上號了。

    金燦燦的馬蹄金被奉到垂死的皇帝面前,萬曆欣慰地看看,他的陪葬品中有大量的金器,馬蹄金只是一小部份。

    宮中的值事太監趴跪下在萬曆榻前,小心的稟報著其餘隨葬品的情況。

    兩位皇后早就被放在地宮之中,棺槨規制稍小,萬曆皇帝的棺槨被放在正中,也是最大的一個。

    很多精致的金銀器,還有馬蹄金,珠寶,都會被放在槨內隨葬。

    兵馬已經沿皇城御道抵地宮的地方駐紮警備,在萬曆龍馭上賓之後,地宮打開,皇帝棺槨送入,然後封閉。

    萬曆很仔細的聽著,口角流著口水,他勉強說道:“要小心頂門石不正……”

    萬曆的地宮還是在他二十左右時就開始修築,整整修了數十年,歷任的大學士都曾經任過修陵官,地宮是一項重大工程,長期都有幾萬人規模在動工,到萬曆四十八年,這座地宮已經修成多年,規模無比宏大,隨葬品也十分豐厚,萬曆自己心中也明白,自古無不亡之朝,大明只要還在,他的帝陵自是無事,若是大明覆亡,歷代帝陵多半被盜掘,他的地宮修築的無比堅固就是防止被盜,在他離世之前,地宮沉重的石門不會關閉,待他死後,工匠們會放下石門內的頂門石,重達萬斤的石門自內關閉,以外力絕對打不開地宮大門。

    “皇爺放心,”內監小意道:“奴婢對此事十分著緊,絕不會有任何意外。”

    “嗯……”萬曆瞟了內監一眼,見對方滿臉忠忱之色,這才稍覺放心。

    內監只覺後背流汗,萬曆曾經有過垂死又痊癒的事,如果在這個時候他稍顯懈怠,皇爺又痊癒了,自己的下場可就萬分淒慘。

    這時另一個內監悄悄走過來,低頭道:“皇爺,奉命將小爺傳叫過來了。”

    所謂小爺便是當朝太子,是宮中特有的稱呼,其實太子年紀已經很大,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

    “孩兒叩見父皇。”

    穿著元青色常服的太子走近前來,跪下叩頭。

    太子朱常洛是一個臉色臘黃的中年人,鬍子很稀疏,面色很緊張,也叫人感覺很委頓,跪下行禮都感覺有些吃力。

    因為長期的精神緊張和壓抑,太子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

    還是在萬曆早年,因為寵愛鄭貴妃,萬曆推愛福王,一心要廢掉太子,改立福王。

    這樣的事,在前元是很容易做成,在唐時也不乏先例,但漢人王朝自宋以後,儲位更迭就很困難,萬曆雖然是皇帝,亦不得不受制於祖宗成法,與文官集團再三過招後,“廢太子”這三個字都沒有敢堂而皇之的說出口,只是不停的搞小動作。

    比如剋扣太子待遇,不使出閣讀書,還搞什麽“三王並封”,就是有意把太子常洛與福王等諸皇子擺在相等的地位上,不使太子的地位有所拔高。

    後來是幾代輔臣和無數文官前仆後繼,拿這嫡儲之位來做文章與皇帝爭權,萬曆最終落敗,導致他心灰意冷,曾經想要勵精圖治的皇帝從此龜縮在後宮,二十年不曾出過皇宮一步。

    這是一段眾所周知的歷史,朱常洛不僅在精神上壓抑,在著名的“梃擊案”中,百姓張差莫名其妙的走進深宮,距離朱常洛不過幾十步遠,他襲擊了幾個守門的太監,直到被眾人拿下為止。

    在審問時,張差招供是叫他打一個穿黃袍有鬍鬚的,審問他的諸官面面相覷,引起軒然大波,東林黨在內的諸多文官跳著腳不讓,要求徹查,搞的萬曆狼狽無比,後來是萬曆帶著朱常洛,還有皇孫朱由校,祖孫三代上演一齣其樂融融的好戲,由皇太子出面把這事壓下去,才算真正了結。

    二十年的風風雨雨,朱常洛這個太子可謂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此時父子相對,萬曆氣若遊絲,朱常洛亦是精神萎靡,兩人彼此對視,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萬曆只覺千言萬語湧在心頭,頗有一些太子的話要說,這時也顧不得尷尬,向太子說道:“吾知道東林黨向來與吾兒親近,汝繼位後,卻不可獨信其黨,不可使一黨獨大。此輩書生好為大言,不可信。”

    朱常洛跪在地上,感覺身上一陣陣乏力,近來萬曆命在頃刻,朱常洛感覺懸在自己頭上的利劍移走,心情放鬆之後,他每天晚上都是無女不歡,甚至一晚上要換好幾個人,以前他的東宮也沒有什麽漂亮女子,近來很多內監為了討好太子,故意送一些漂亮的都人到東宮去,連鄭貴妃也向太子示好,給太子送了八個美人,都是一等一的絕色。

    朱常洛是在這上頭壓抑太久,八個美人,他一天之內全部破瓜,心情十分愉悅,只是心情雖好,身體卻是十分不好,這時恨不得趕緊上床休息,哪有功夫聽垂死的父皇絮絮叨叨的說話。

    再者說,朱常洛心裡明白,自己的儲位能保住,要緊的就是東林黨為首的文官一直挺他,若不然,大位就是福王的,哪還有自己父子的份!

    當下只是口不應心的答說道:“父皇說的是,兒臣一定聽從。”

    萬曆嘆息一聲,接著道:“用人要觀其行,不要聽其言,彼輩文官,說起軍政大事似乎無有不通,頭頭是道,然而做事就是一團糟糕。所以用人,要看他的履歷,在地方上做事是否出色,然後方可付以大事。中樞之職,用錯人還不是很要緊,地方封疆,一定要用經驗豐富的才行……”

    說到此,萬曆仿佛迴光返照,坐直身子,提著聲調道:“吾此前用錯了楊鎬,也是因方從哲等人之誤,楊鎬久歷封疆,豈料全無用處,此人定要重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3 11:33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九月


    近來浙黨勢微,對楊鎬也保護不住,東林黨對楊鎬也沒有好感,朱常洛在東宮中也每常聽到人說楊鎬的壞話,當下立刻應聲道:“父皇說的是,兒臣一定重處那楊鎬。”

    “熊廷弼決不要換!”

    “什麽?”

    萬曆大聲道:“近來,熊廷弼在遼東行的諸事都很妥當穩重,看似沒有做什麽,其實已經逼迫東虜無法再犯境,吾觀看他行事條理分明,三方布置十分精當,這個人用的沒錯,你要用他到底,一直到遼事平息為止。”

    朱常洛對熊廷弼沒有太深的了解,也沒有惡感,當下說道:“兒臣知道。”

    “吾近年來懈怠國政,汝不可如此。”

    “是,父皇。”

    “方從哲仍可為首輔,此人還算靠得住。”

    “兒臣知道。”

    朱常洛受東林黨激進派的影響較重,齊,楚,浙三黨在萬曆四十六年清算東林,開啟黨爭大幕,方從哲協調各黨的能力徹底毀滅,東林黨溫和派還與方從哲保持合作的關係,激進派已經決定去方,近來朱常洛耳中常聽到對方從哲的不滿之聲,他是個耳根軟的人,況且東林與他有大恩,所以已經決定更換首輔,換上東林黨的人來繼任,此時他對萬曆的話,也是明顯的敷衍。

    萬曆沒有聽出來,朱常洛還是很恭謹,事事依從他的指令,萬曆感覺一陣欣慰。

    他看著朱常洛,喃喃道:“吾為汝父,又是君皇,有些事情做的不是很好,然而畢竟將這祖宗家業完整的傳到汝手,現在四海平靜,國家承平無事,只有遼事尚要憂煩一陣,不過亦無大礙,東虜不過數萬丁口,只要用人得當,遼事平定不過幾年間事,要緊的還是修明政治,重新充實國庫,遼餉待遼事平定後就要取消,留著徒擾民生事……”

    朱常洛泣道:“父皇還是將養身子,身體要緊。”

    萬曆道:“吾將大行,休息的日子有的是了……到地下見列祖列宗,吾這皇帝也還算當的過的去了……”

    在萬曆眼中,他的四十八年的皇帝生涯雖然有缺陷,有被人詬病的地方,大體上還算成功。有萬曆三大征的輝煌,有民間無事江南日漸富裕的事實,也有萬曆十年前後的清丈和條鞭法帶來的國庫充盈,文治武功,均有可稱道之處,現在四海平靖,朝有賢臣,國有良將,除了遼事不曾平定的小小遺憾,此時撒手,亦無可操心之處了。

    最後萬曆疲憊的揮手,朱常洛起身告辭,萬曆突然又道:“太子……”

    朱常洛微微一驚,說道:“父皇還有何吩咐?”

    萬曆道:“若吾果真不起,汝可發內帑至遼東,吾內庫尚有數百萬銀,足可支持到遼事平定了。”

    朱常洛知道老爺子恐怕沒有說實話,萬曆有其外祖父李偉商人貪婪積聚的性格因子,這幾十年來不知道積攢了多少財富,他本人對這些其實並無興趣,天子威加海內,四海之內皆天子恒產,何必以帝皇之尊去積累那些無用之物。

    當下只撫慰萬曆道:“國家尚有積財,眾臣只喜歡無事哭窮罷了,何至於此!”

    萬曆心中安慰,輕輕點了點頭,這一次躺了下去,卻是不再說話了。

    ……

    “皇帝薨逝?”

    在從靈丘趕回李莊的路上,張瀚接到了這個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王發祥早就有消息不停的傳回來,萬曆皇帝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另外張瀚自己也記得萬曆秉國只有四十幾年,並沒到五十年,當國超過五十年的皇帝屈指可數,滿清就有兩位,明朝是一位也沒有,這個消息並不算意外。

    張瀚還算鎮定,跟著他四周的人都難免有些驚惶,包括孫敬亭在內都是一樣。

    所有人都習慣了“萬曆”這兩個字,很多人,包括孫安樂都差不多是在萬曆年間長大的,像孫敬亭和梁興這些人,都是懂事時就是知道萬曆爺當國,現在他們已經成人,萬曆這兩個字已經深入內心,一聽說皇帝薨逝,連楊秋這樣向來面色陰沉的人都眼圈微紅。

    張瀚這時才知道,所謂“君父”這兩個字,在古代不是兩個平常的字眼。

    這時下起雨來,劈里啪啦的打落在各人的身上,眼前形成了一道雨幕,各人的視線都變的模糊不清,蔣奎慌忙取出油衣,幫著張瀚穿好,張瀚臉上淋了不少雨,一邊抹著臉上的水,一邊對各人道:“李遵路估計過一陣才到京師,新君即位,恐怕要亂一陣子,不知道他能不能把事情順利辦下來。”

    楊秋在後頭悶聲道:“王發祥信裡說了,他會接著李先生,凡事有他跟著一起奔走。這人很得力,李先生得他的助力,事情應該會很順。”

    孫敬亭憂心忡忡的道:“但願如此,新君即位,變數很多,此時恐怕一般的衙門都不會改弦更張,凡事以穩妥為上。”

    張瀚也有些擔心這一點,不過既然將事託付給人,就得一切信任,他揮鞭打馬,說道:“這雨還真應景,不過估計下不大。就象萬曆皇上一樣,終究也不過就是這一場小雨,我們凡事還是向前看罷。”

    ……

    時近,草原上的天氣已經一日冷過一日,今年又是一個酷寒的冷冬。

    連夜寒風不斷,等張子銘走出自家的庭院時,發覺板升城中又凍死了好多的人。

    有一些屍體是破產的漢商或是漢人奴隸,也有一些是穿著蒙式皮襖的蒙古人,他們或是破產,或是年紀老邁,在寒氣初臨的寒冬之始,這些人不論是蒙古還是漢人,都在青城的街道上默默的被凍死了。

    有一些人在汗廷派出官員的命令下推著板車,將屍體一具具的搬抬上車,然後推出城外,丟到亂葬崗中。

    張子銘吃過早飯,和兒子一起來到城中的商行。

    近來幾乎是沒有任何生意,范家與和裕升兩家商行的鬥爭用時良久,已經有數月時間用來打這場綿綿無期的商戰,范家不停的傾銷,和裕升不停的大量買進,有相當多的貨物剛剛運抵青城不久就被和裕升和旗下的漢商聯手買下,根本到不了牧民的手中,然後再被緊急運走。

    抵達自己家商行的時候,張子銘發覺一個大車隊已經等在門前。

    張子銘也是與和裕升合作的漢商之一,他家的門店和院落裡也堆放滿了貨物。

    城中與范家合作的那幾家商行的貨也不及和裕升在青城的分店和張子銘等人儲藏的多,范家的貨,除了直接供給幾個台吉的貨物外,更多的幾乎都被和裕升與張子銘等人消化掉了。

    這種情形范家當然也知道,可是只要他們的商行開店做生意就無法杜絕此事,對張子銘等人來說,如果被拒之門外,雇傭人手輪流去涮貨也很簡單……只是一直不需要如此費事罷了。

    “孫隊頭,這一次是你跑?”

    “嗯哪。”

    張子銘和押隊的鏢師隊頭打招呼,對方很和善,臉黑黑的,人顯得很樸實,但話有些過少了。

    孫耀殺了殺自己腰間的皮帶,督促帶來的人手和張子銘商行裡的人配合,把囤積在院裡和房間裡的貨物趕緊搬運上車,由車隊原路帶回。

    這樣的押送任務很繁密,為了不影響帳局正常的運作,弓手們開始被輪流派出執行這樣的押送任務。

    孫耀原本就是鏢師,押送車隊的事情他做的很熟,他的部下中有不少是新手,初到草原時都興奮的大呼小叫,跑了幾次後各人就熟悉了。

    “孫隊頭,”張子銘注意到車身上有一些血跡和破損,他帶著驚容道:“路上不太平麽?”

    孫耀面容平靜的道:“遇到一夥馬賊……人不多,只有二十來人,叫我們打死五個,剩下的均跑了。”

    草原上馬賊很多,主要是因為破產的牧民和邊郡漢民人數都很不少,軟弱的餓死或凍死,強悍的不免就去做無本的買賣,小股的商隊遇著了,便是運氣不好。

    “馬賊遇著你們,可真是他們運道不好。”張子銘看著觸目驚心的血跡和車身破損的地方,由衷的說道。

    孫耀頗具自豪感的點頭,他身後的一隊弓手士兵都咧嘴笑起來。

    這個車隊有三十餘輛大車,可以裝十來萬斤糧食和大量的雜貨,在從新平堡集結起程後,直接從草原趕赴青城方向。

    輕車啟行,弓手護衛是派了一隊人,其實按正常規模,派一個小隊護衛就足夠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經驗豐富的鏢師,打跑十倍左右的馬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確實有實例。車隊發現敵情發現的早,然後早早擺成車陣,那些馬賊被鳥銃打的魂飛魄散,十幾支銃就擋著了近百馬賊,這和張瀚頭一次到草原上的實戰經驗幾乎一致……發生了幾次這種事之後,不論小股還是大股的馬賊,遇著新平堡和裕升旗號的車隊,幾乎就是遠遠撒開,沒有人上來自討沒趣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3 11:38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戒備


    弓手因為多半是新人,只有軍官有些戰鬥經驗,這樣在輪換出門的時候,一般都是按正常規模三倍左右配給,需要一個旗隊的鏢師,就派出一個局的弓手,需要一個小隊,便是派出一個旗隊。

    孫耀這個旗隊,半路遇著一夥不開眼的,人數也是近百,馬賊騎隊十分剽悍,遠遠先是回來策馬繞圈,呼喝吼叫,用來恐嚇車隊,然後就是交錯奔馳,在車隊前射箭,接著就是衝鋒。

    當然這些馬賊遭到了可恥的失敗,三十多支火銃齊射,一輪便打翻了二十餘騎,剩下的就受驚跑開,再嘗試時只打翻幾騎,那些馬賊就全跑了。

    張子銘上前觀看,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感覺不安。

    車身上還附著不少箭矢,張子銘感覺有些不對。

    這時他商行中和裕升的管帳老何走過來,拔下一支箭矢,看了一看,對孫耀說道:“回程要更加小心,最好繞道。”

    孫耀沉聲道:“是不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老何道:“這箭是韃子制式的箭矢,不是馬賊或是牧民自己磨製的,這種箭矢一造就是幾萬支,磨製的方式是一樣的,你看這箭矢的鐵頭,磨打的方法幾乎是一樣的,若是馬賊的箭,十箭有八支均不相同。我問你,他們的死人是不是給帶走了,沒有棄屍而逃?”

    “對。”孫耀很沉穩的道:“他們人多,我們只躲在車陣後射他們,沒有敢主動出擊。”

    一個旗隊,如果全是老手,倒不妨出擊追殺,但孫耀知道自己的部下全是剛上戰場的菜鳥,能在車陣後穩穩的打發鳥銃已經很是不易,追擊的話被人回馬一槍,很可能造成崩盤的後果,還是小心穩妥些的好。

    “我明白了。”孫耀懂得“聽人勸,吃飽飯”的道理,當下很是感激的一點頭,說道:“老兄是情報組的人,還是外勤的人?”

    和裕升有專業的情報人員,具體的人員分配和工作流程不要說外人,就是自己內部的人也知之不詳,孫耀話說出口後,就有一些後悔。

    孫耀有些失言,好在老何沒有計較,笑一笑,瞟一眼有些目瞪口呆的張子銘,說道:“外勤,情報組,都是替我們大人和東主效力。”

    “是,在下失言了。”

    老何道:“情況有變化,我們會盡量把消息傳回去,在東主做出反應之前,這些事你們得自己小心。出門在外,立功其次,性命才是第一。”

    “是,在下省得。”

    兩人說話時,旁人都沒有敢插嘴,這時有人騎馬往這商行門口來,路上沒有鋪青石板,只是走的人多了,用石碾子夯實壓平了的土路,馬蹄踩踏在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很好,這裡有一個旗隊!”

    那人遠遠的就是高呼,接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銅制的腰牌,大聲道:“緊急任務,旗隊長是誰,現在徵調你們旗隊!”

    孫耀跨步向前,從李守信手裡接過銅牌驗看。

    銅牌正面左方雕刻字樣為“弓手百總”四個字,右方則寫明是第二司第二局的局百總職司,背面則是寫著身貌與姓名字樣,字體更小,也更詳細。

    在戰場上,弓手們看指揮除了旗號外,也有胸牌,佩刀,胸口另一側還有明顯的標識。

    孫耀的衣袍左胸口繡著很明顯的一面招展的軍旗,這樣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旗隊長。

    根據軍令,戰場上混戰時,每個士兵都靠攏隊官,隊官率部聽從旗隊長的提調,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直屬上司,軍令不容質疑。

    混編和臨時編組作戰的訓練一直在展開,臨時徵調,接受陌生長官的指令行事,在弓手隊伍中已經訓練過多次。

    孫耀沒有看到這個漢子胸口的標識,因為對方穿著的是普通的袍服,沒有穿軍服,但他驗看了銅牌,知道這是第二司第二局的局百總楊泗孫,也是一個很早就跟隨張瀚的老人,喇虎出身。

    第二司的幾個局的百總副百總有一半是喇虎出身,一半是鏢師和夜不收,第一司也是一樣,兩個司把總分別是王長富和梁興,其實王長富威望更高些,畢竟孫耀在內的人都是王長富訓練出來的,但梁興與張瀚更親近,並且在遠去遼東的路上立了不小的功勞,所以這兩人能平起平坐。

    孫耀行了個軍禮,昂首道:“第一司第四局第二旗隊旗隊長孫耀聽從楊百總吩咐。”

    “第四局?”楊泗孫道:“剛成立不久吧?”

    “是的,百總!”

    現在弓手全額有一千出頭,按每個局一百二十人的規模,加上局直屬人員,一個司四個局最少要五百五十到六百五十人之間,按現在的人數還是有不小的缺額,如果兩個司補齊了,就是和邊軍的一個千總部完全相等。

    此前是兩個司都搭起架子,只有三個局,第一司和第二司兩個司的第四局都是剛剛成立不久。

    “你們百總是哪個?”

    “百總李從業。”

    “哦,老李。”

    李從業是夜不收出身,不屬於喇虎和腳夫兩大集團,也算是一股後來居上的勢力。李從業本人性格溫良而武藝過人,經驗也十分豐富,私底下各人議論起來,李從業就是性子柔和些,不然就是比王長富還要高明。

    “很好,李百總的部下必定精強,你們隨我來。”

    幾句話的功夫,楊泗孫已經感覺耽擱很久,急忙下令整個旗隊隨他出發。

    孫耀趕緊下令,三十七人的隊伍先緊急排成橫排,然後成縱隊。

    因為是長途押運,順道也有鍛煉騎術的作用,每個人都配給了一匹戰馬,排成縱隊後,隊伍裡預先安排好的人手趕緊牽引著馬匹過來,然後每個人都翻身上馬,開始勻速前行。

    整個旗隊很快就消失在了張子銘眼前,他和兒子都張大了嘴巴,口水流出來了都不知道。

    半晌過後,張子銘才道:“張大人的部下,恐怕精強遠過於我大明邊軍啊。”

    盡管張子銘在草原上生活多年,已經算半個蒙古人,蒙古語說的很溜,幾個兒子平時都說蒙語,漢話都不怎麽說了,但提起故國時,還是頗為自豪的說著“我大明”。

    老何笑道:“我去李莊轉過,怎麽說呢,咱們大人訓練的弓手,費的精力和銀子,十倍於普通的邊軍,比起鎮軍的家丁來也要超出不少。這樣的練法,想不出精兵也是很難。”

    他又提起當年張瀚第一次帶鏢師出擊,被周家兄弟的土匪攆著跑,關鍵時刻張瀚持鳥銃不退,連續擊發,格斃匪首,最終才獲得勝利的往事,最後老何強調道:“咱們大人自己就是這麽一號人物,還有草原上的事你也知道,他練出來的兵,自是了得。”

    “原來如此。”

    張子銘答應著,心裡卻是奇怪,剛剛的動靜不小,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不過他也看出來老何是故意和他說話,不教他隨便走動打聽,當下張子銘只得按住好奇心,繼續叫店裡的夥計和車隊的腳夫一起合作,將大量的貨物搬抬上車。

    孫耀等人一路向北,青城不小,他們先出了北門,再繼續奔馳了七八里地,馬速漸漸提起來,草原的中間有一些淺淺的車轍和馬匹踏出來的小路,他們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很快看到了大片的氈包和不小的人群。

    楊泗孫帶著孫耀等人向西向了里許,從另外一側繞道進去。

    氈包外圍有一些穿著皮袍拿著短弓的蒙古人把守,看到楊泗孫就立刻放開了通道。

    “這裡是我們和裕升的大庫所在,也是銀錠台吉的牧場。”

    楊泗孫扭頭看看孫耀和他的部下,見沒有人出聲說話,他的臉上露出贊許之色,說道:“孫旗隊長帶的好兵,很不錯。”

    孫耀道:“軍隊最要緊的就是紀律,謝百總誇贊。”

    剛剛張春牛差點想說話,不過看到孫耀旁邊的旗隊軍法官馬腹一側的黑紅色軍棍,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行軍不得說話,保持靜默,這一條聽著簡單,做起來其實很難。

    這時所有人聽到了楊泗孫的誇贊,各人都將胸脯挺了一下,連張春牛在內也是一樣。

    “所有人下馬!”

    孫耀下達命令,兩個人照料馬群,將所有的馬匹拾在一處,剩下的人全部集結到一起。

    楊泗孫道:“各人檢查火種罐,吹亮火繩,上好子藥和彈丸。”

    孫耀傳令,接著三十五人取出搠仗,清理銃管,傳來整齊劃一的嘩啦啦的聲響。

    楊泗孫身邊來了一個面容白凈,身材高挑的白臉後生,楊泗孫與他低聲說著話,孫耀等人卻也認得那人,知道那是常威常少爺,是巡檢大人的表弟,在李莊時,常威正常都跟在張瀚身邊,也會在新平堡和李莊來回奔走,替張瀚帶話,也到新平堡看各個店鋪的運作情形,沿途檢查那些帳局和騾馬行,在孫耀等人的理解中張瀚是有意栽培常威,所以在這裡看到這個常少爺也不奇怪。

    常威和楊泗孫說了幾句,過來對孫耀等人道:“很好,各人抓緊上子藥,那邊也有一個旗隊,是第二司第一局的兄弟,你們是第四局的麽,你們的局百總原本也是第一局的副百總,今日你們聽朵兒局百總指揮吧。”

    孫耀立正道:“我等奉命行事,不論是哪位局百總都是一樣。”

    這時他才知道,這裡不僅有楊泗孫,還有朵兒這個第二司第一局的百總在,一共八個百總這裡有兩個,看來草原上是張大人布局的重點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4 09:31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危機


    “很好!”常威白凈年輕的臉龐上閃現出一股戾氣,他揮手道:“立刻壓上,聽從朵兒百總的命令!”

    “是!”

    孫耀簡短的答應一聲,這時他的旗隊所有人都上好了子藥,各人的火種罐也吹亮了,火繩夾在龍頭上,隨時可以點燃,已經是標準的臨戰狀態。

    常威看到這個旗隊是純粹的裝備鳥銃的旗隊,臉上也顯露滿意之色。

    現在的弓手訓練,有重甲近程白刃格鬥的訓練,長槍手和鏜鈀手的訓練也很多,但更多的是鳥銃手配合長槍手列陣的訓練,這使得各個局的旗隊越來越偏向於單兵種編成,一般一個局會編一個鳥銃旗隊,兩個旗隊是長槍旗隊,一個局也會有一個小隊到兩個小隊的重甲步兵編隊,他們主要是披鐵甲持刀盾或鐵錘,短斧,練習的陣法是鴛鴦陣和小三才陣,有時候還會有騎兵隊伍配合,大家一起練大三才陣,不過主要還是練習張瀚要求的大型方陣,騎兵一般是擺在兩翼,與大三才陣的要求有些不同。

    孫耀小跑在前,穿過一個個氈包,他注意到在氈包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院落,木柵圍著,裡頭是一些超大型的蒙古包,孫耀知道這是和裕升在青城外的庫房,這裡是銀錠的地盤,放在這裡比在青城裡頭要安全的多。

    眾人也是跟隨孫耀的眼神向庫房那邊瞟過去,庫房門都打開了,可以看到是一庫庫的糧食,幾乎沒有辦法計算糧食的儲量有多少,還有大量的布匹,藥材,各種雜貨,過百個大型蒙古包裡囤積著大量的貨物。

    這時張春牛終於忍不住了,他小聲道:“這裡的貨,最少值二十萬兩。”

    “差不多。”李守信也忍不住道:“咱們和裕升真是家大業大。”

    “可不。”一個黑臉漢子滿帶自豪的道:“咱們大人的手腕沒說的!”

    李守信認得這是盧大富,上回領餉時曾經當眾叩謝過張瀚,一下子就出了名,這人膽子很大,技戰術也十分出色,要命的就是性子太粗,認字課程幾乎很少有及格的時候,這使得盧大富怎麽也升不上去。

    眾人一路向東跑,四周的嘈雜聲響越來越大,各人的心情也是變的緊張起來。

    從被調用到現在,連孫耀在內大家全是一團霧水,連發生什麽事也不知道。

    好在前方又看到了熟悉的灰軍袍,銅袖扣,胸牌,胸標,牛皮革帶,大大小小的火藥罐子,腰間的小刀,懸掛的彈丸盒,緊繃而又舒展的馬褲,長靴……看到眼前幾十個漢子身上的這些裝束,一種無比熟悉和安心的感覺立刻湧上心頭。

    張春牛小聲道:“剛剛俺手有些抖,有些害怕……現在好多了。”

    李守信點點頭,這時孫耀沒有強調各人保持靜默,所以說話的人都自在很多。再說對面的人吵的更厲害,聲浪一陣陣的襲來,也沒有必要保持靜默了。

    李守信想了想,對張春牛道:“俺自小窮苦,是運道不好的人,春牛你日子比俺要強的多,運道比俺好,要是俺有啥意外,俺在局倉庫裡存著所有的軍餉,還有撫恤銀,春牛你幫俺全送回去,有這些銀子,俺一家就都能過好日子了。”

    張春牛道:“俺這心裡還在慌著,你別說了。”

    李守信只得不說,其實他們已經和馬賊打過幾次,殺傷多人,隊裡倒是一個死掉的也沒有,弓手現在經常輪換出去,一共才死了兩個,其中有一個還是騎馬不慎掉下來摔死的,所以出任務時大家都未覺得緊張,進入草原後和馬賊交了手,這才知道沙場是何模樣,只是當時打馬賊時知道這些傢伙不敢囂張,不會死嗑到底,這和眼前的情形完全不同。

    在外圍,有大約二三百左右的蒙古人不停的向前湧過來,嘴裡都是罵罵咧咧,孫耀他們頭一回上草原,聽懂的不多,還好是在營地時教官教他們一些韃子話,現在粗粗聽起來,他們明白都是些罵人的話。

    朵兒站在外圍的隊伍正中,他的兩邊是兩個小隊的長槍手,一個小隊的鳥銃手,看到孫耀等人,朵兒立刻道:“鳥銃旗隊在長槍手兩翼擺開!”

    孫耀立刻下令,他的三個小隊開始分成兩個縱隊,依次站在兩個小隊的長槍手的兩翼。

    這樣的陣形其實很薄弱,按訓練條例,長槍手和鳥銃手最少也得是三比一的排列方式。

    西班牙方陣的精髓就是長槍手和鳥銃手的配合,其長槍手的精髓不是進攻,而是防守,是給鳥銃手一個牢固的依托,每個方陣中間是一千五百名長槍手,緊貼方陣是左右兩列各有一百三十五名火銃手,然後是前後左右四翼各有二百四十名火銃手,前排還有八乘二十四人的前列火銃手,用來做陣前的騷擾和反騷擾。

    每個方陣都必須由騎兵完成掩護側翼和襲擾敵人的任務,用來掩護方陣前進或後退,因為方陣從列陣到前行或後退都需要大量時間。

    各個方陣間要布置火炮,完成強大的火力輸出。

    這個時候孫耀等人擺出來的方陣是完全的變異體,盡管大家盡可能的按平時訓練的方陣來站位和擺開了。

    “見過百總。”

    孫耀把三個小隊擺開之後,跑步到朵兒跟前,站好之後行禮問好。

    “不要客套了。”朵兒擺擺手,說道:“你是老李帶出來的吧,我知道你,外號孫黑子,是個好樣的。”

    朵兒壓低聲音說道:“今天事情不妙,我們都聽威少爺的,但萬一事情不對,你挑幾個好手要保護好威少的安全,別叫他陷在這裡。”

    孫耀心中一凜,立正道:“只要屬下有一口氣,必定要護得威少安全。”

    “嗯。”

    朵兒點點頭,不再說話,孫耀還是不大明白,這時他看到四周也有二百多蒙古人騎馬或是在原地站著,各人手中都拿著弓箭戒備,有的蒙古人身上披著鐵甲,多半只是穿著常見的皮襖子,所有蒙古人臉上都是一片鐵青,神色難看的很。

    這時張春牛對孫耀道:“旗隊長,俺和一個韃子打聽明白了,外頭圍著的都是些窮哈哈,說是咱們這裡棉布多,糧食多,卻是收著貨不賣,壞了良心,現在他們叫咱們趕緊開倉賣糧,他們給錢買。”

    “放屁了。”孫耀道:“還有強迫別人做買賣的,說是給錢,韃子那臭德性,張子銘家裡也不是沒被搶過,他們這麽多人來,要不是咱們在這裡,這大庫不得叫他們搶空了。”

    “是啊。”張春牛的學習能力比李守信和盧大富都要強的多,軍中慣常進行的識字和蒙古語課程張春牛都學的很好,他點著頭道:“這邊的韃子說了,外頭的都是什麽布囊和素囊台吉的人,和他們銀錠台吉向來不和,另外和他們的大汗也不和,和咱們巡檢大人也是對手,這一次這兩台吉哄這些窮鬼來鬧事,來者不善哪。”

    孫耀面色凝重,點點頭,說道:“這事我知道就行了,你們不要議論,聽到沒有,春牛。”

    “是,旗隊長。”

    張春牛有心賣弄自己的蒙古話,不過看到旗隊長的臉色,心裡一突,也是趕緊答應下來。

    這時外頭草地上匯聚來的韃子越來越多,甚至有老有少,很快有接近千人之勢,有一些韃子開始大呼小叫的騎馬往這邊衝,離百步遠左右時再兜馬離開,不停的指著這邊叫喊挑釁。

    孫耀這時見到常威過來,身邊還著著一個蒙古青年,一身貴族打扮,他知道這可能是和張大人向來盟好的銀錠台吉。

    銀錠臉色也難看的很,他在青城裡有舒服的宅邸,這裡很少過來,後來被張瀚借用了這裡當庫房,原本也是無事,今天突然出這樣的事,他感覺壓力很大。

    銀錠問朵兒道:“朵兒,派人去那木兒台吉那裡了嗎?”

    朵兒道:“人早就走了,但那邊最早也得明天才趕到,來不及了。”

    “怎麽辦!”銀錠道:“我也派人去見大汗,大汗說是出門去了,找不著人。”

    常威這時冷笑一聲,說道:“我算知道你們這大汗了……關鍵時刻最不頂用的一個人,這麽懦弱綿軟的性子,怪不得當年三娘子一脈不服他!”

    銀錠向來是跟著卜石兔的,算是大汗嫡系,常威的話說的十分難聽,但銀錠也是無可辯駁。

    朵兒圓臉上也露出譏嘲之色,不過他沒有跟著常威的話說,他道:“現在不說這個,只是向來還算平安無事,只是偶有衝突,今日這般撕破臉,不知道為什麽。不明敵情,也不知道他們最終的打算,我們就被動了。”

    常威咬著牙道:“必有變化,我估計是范家快撐不下去了。咱們那邊找著了新財源,靈丘那邊已經在出上等精鐵,這東西出多少賣多少,一車車的往京師各處送,瀚哥有了財源,砸銀子和范家鬥,一點也不怕他們,范家卻是要頂不住,這裡的動靜肯定是和范永斗有關,這廝狗急跳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4 09:44
第二百三十四章 縮頭


    “那怎辦?”朵兒急道“這樣看來不得善罷干休了。”

    “且再等等。”常威臉也有些白,他道“看看能不能拖過今天,明天只要那木兒台吉一來,事情就擺的平。素囊和布囊再替范家出頭,到底也不必為著他得罪那木兒和你。”

    銀錠哼道“他是不會把我放在眼裡的。”

    常威道“銀錠台吉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部民是不是增加了,披甲和兵器是不是精良了,儲藏的銀子和物資是不是變多了……你呀,你的實力已經慢慢增強了很多了!”

    銀錠瞪眼看著四周,果然發現自己部民中披甲人的數量加了好幾倍,這片牧場的規模也大了幾倍,跟隨他的牧民數量也增加了不少,原本他只是一個地位很低的小台吉,現在已經儼然很有實力了。

    這是銀錠和張瀚合作之後的功效,他漸漸出了名,並且有雄厚的財力,有名望,有財力,就有不少散落的牧民前來投奔,銀錠的實力就是這樣一步步增強的。

    銀錠猛地一拍腦袋,叫道“他娘的,布囊和素囊不光是針對張瀚,也是在針對我啊,他們怕我勢力變大,會和那木兒一樣支持大汗,這樣他們就更加勢孤了!”

    “對嘍。”常威嘉許的一笑,說道“瀚哥常說銀錠你蠢,你腦子動的不慢嘛。”

    銀錠瞪眼瞧著常威,到底也是沒有生氣。

    他們幾個人的關係已經可以開這種玩笑話了,常威也知道銀錠不會真的生氣。

    “現在到底怎辦?”銀錠拉著常威的手,他感覺這個白臉皮的小子也很聰明,不比張瀚差太多,銀錠有些感慨,漢人果然腦子生的好,比蒙古人要聰明的多。

    “等等再看。”常威還是剛剛的那個答案,而且語氣十分乾脆。

    ……

    布囊和素囊兩人都在板升城裡,他們像是坐在蜘蛛網上正中的蜘蛛,控制著網上的一舉一動。

    在他們倆人的下是一個穿著繭綢袍子的青年漢商,這幾天草原上降溫的厲害,這個漢商鼻子都凍紅了,不停的流鼻涕,但他硬挺著腰板,始終沒有叫冷叫苦,這也叫布囊和素囊高看了他一眼。

    “兩位台吉,那邊動靜如何了?”

    在一起呆坐了很久之後,范學明終於忍不住又開口詢問。

    “我們也在等動靜。”布囊道“這件事終究還得看大汗那邊的動向,看清楚了再說。”

    “就是,小范東主。”素囊道“雖然我們在合作,但我和布囊台吉都不會拿身家性命幫你們范家的。”

    范永明強壓著心裡的怒火,他也是紈絝子弟,向來很少考慮過別人的感受,但說話也沒有眼前這兩個韃子台吉這樣直白和不給人面子。

    范家已經快山窮水盡了,這是范永斗悄悄告訴他的,各地的分店運轉不靈,已經難以為繼,這個月開始已經減低了送貨量,但布囊和素囊就對范家提出了嚴重的警告……事情很簡單,草原上不止一個土默特部,范家的貨供給量不足,別人就會想辦法買別家商行的貨,到目前為止,范家和布囊素囊辛苦布置的局面就會化諸流水……范家這一跨,銀子是省了,不用再賠錢出貨搶市場了,但辛苦立下的名頭也跨了,以後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台吉誰還信范家,誰還信布囊和素囊?

    人家和裕升可是不停的買貨,范家只是賠錢出貨,和裕升手裡壓的貨肯定更多,這樣范家都幹不過,誰還相信范家的實力?

    范永斗知道這些,他緊急派范永明趕赴草原,和布囊素囊商量,能不能出一些盤外招。

    兩個台吉的主張就是鼓勵貧苦牧民去鬧事……這陣子的商戰,蒙古人中的高層和漢商都知道原委,除了一些關切很密切的人之外,多半的人都是選擇旁觀,但對貧苦牧民來說,近幾個月來的日子卻不易過。

    先是大明收縮了大大小小的沿邊馬市,不是停開就是對貨物進行限制,對很多牧民來說缺少了出售馬匹牛羊和購買必需品的渠道,日子過的很艱難,如果走私貿易能正常進行也要好很多,但最近的商戰打的很激烈,張瀚的和裕升和旗下的商人大量囤積范家走私進來的貨物,自己只出售少許,這樣草原上物資就缺乏的十分厲害。

    對台吉們和那些有辦法的人來說短期的物資缺乏是小事,對普通的或是貧苦的牧民來說,這陣子的生活就很困頓了。

    布囊和素囊只是稍加授意,這幾天就有大量的牧民去圍著和裕升的庫房,但他們沒有人敢動手,一則有銀錠的人在,不光是對付和裕升的護衛,二則草原上也不是沒規矩,上頭還有一個大汗,如果公然搶掠受保護的漢商,對大汗的權威是嚴重的挑釁,很可能造成雙方決裂的後果。

    當初素囊能忍下來,不敢繼續爭奪汗位,現在他當然也不敢為著商家之爭與大汗公然決裂。

    況且銀錠和那木兒都是張瀚的鐵桿盟友,張瀚囤積下來的貨,一部份囤著不賣,一部份交給銀錠,很大一部份給了那木兒,繼續往漠北三部那邊滲透著賣。

    范永明壓著怒火,拱手道“在下只有一句話,這件事是兩位台吉與我范家的合作,范家真的跨了,兩位台吉也會成為笑柄。再有一句誅心的話,張瀚的脾氣秉性兩位也該有所了解,我范家輸了,兩位台吉以後恐怕想在走私貿易中獲得一文錢的利嗎?”

    這句話算打動了兩個首鼠兩端的台吉,布囊和素囊對視一眼,素囊嘀咕道“他說的對。”

    素囊好歹有板升地,有固定的牧場和地盤,布囊是林丹汗派到這裡監視土默特部的,牧場地盤有限,也沒有太多的積儲,他的三千騎兵主要是靠土默特這邊養,如果日後再受嚴重的排擠,可能會立足不住,到時候他的右翼大臣地位必定不保,在林丹汗面前也沒辦法交代。

    布囊陰著臉道“再看看大汗怎說。”

    素囊面露不屑,他不覺得卜石兔會有什麽動作,不過還是道“也好,我們的人就在青城,看看吧。”

    ……

    “頭疼,頭疼,這事鬧的……”

    卜石兔是個很年輕的大汗,年輕意味著經驗不足,在很多人身上也意味著衝勁和闖勁,但在卜石兔汗身上,只意味著膽怯和懦弱。

    相比處理眼前的頭疼事,卜石兔更喜歡安穩過日子,他不喜歡變化,不喜歡做決斷,不喜歡被迫改變立場或是做出影響他安穩日子的決定。

    躲在汗廷中,無形中就少了很多麻煩,但威望也在流失,卜石兔心裡其實明白,可他就是一時無法決定。

    在他眼前是一盤手把肉,煮的雪白通透,羊肉散著陣陣的香氣,一碟碟蘸料擺在一邊,以前卜石兔能用小刀慢慢的割肉,把肋條上的肉削的一點不剩下。

    在草原上,哪怕是青城的汗廷也是缺乏必要的娛樂手段,漢人的那些聲色犬馬的玩意,在草原上並不流行,一頓肥美的好肉和一壺好酒,就是貴為大汗的好享受了。

    可眼下卜石兔一點胃口也沒有,他盯著眼前的肉發呆,看著煙氣裊裊上升,最終消散。

    “大汗,”一個忠心耿耿的近臣諫言道“您貴為草原之主,各台吉只能按您的意志行事。此前漢商內鬥,我們可以不管,現在布囊和素囊要唆使部民鬧事,甚至哄搶漢商的貨物,這樣的事做出來,以後哪還有商隊敢在我們的牧場停留,傳揚開來,大汗的臉面往哪裡擺?”

    另一個近臣可能與素囊親近,也可能是仰慕三娘子的舊部,當下冷言道“這話說的太大了,漢商們狗咬狗,素囊台吉什麽時候出過手?那和裕升買了貨不出手,囤積在那裡像什麽話,草原上大汗的牧民們饑寒交迫,現在你卻替該死的漢狗說話,大汗若是替漢人出頭,傳揚開去,才是名聲全毀。”

    “你這是胡攪蠻纏,不明事非。”

    “我的事非只和蒙古人說,漢狗什麽時候也配和我們說事道非了?”

    “張瀚是大汗認可的漢商,你怎麽滿嘴漢狗?”

    “所有的漢狗都是我們蒙古人的敵人,難道當年俺答汗是為了和漢狗相好才互市,還不是發覺互市比搶合算,我們蒙古人什麽時候仰人鼻息了?若是明國還收縮馬市,難道我們不能再用搶的嗎?”

    卜石兔原本就有些心煩意亂,下頭的人又吵成一團,他感覺內心無比崩潰,這個時候叫他派出支持張瀚,壓制素囊和布囊實在是太難了。

    “別吵了!”卜石兔臉色很難看的制止眾人的吵鬧,他擺手道“你們先下去,我們先不做決定,看看那木兒台吉怎麽辦再說。”

    “可大汗……”最先說話的近臣想提醒大汗,銀錠也是大汗的心腹台吉,這一次如果大汗不力挺銀錠,那些依附在大汗身邊的小台吉們會上下離心,可是卜石兔已經不想聽任何人說話,他站起身來,徑直的走開了。

    “唉。”幾個忠心耿耿的大臣搖搖頭,也只得四散離去。

    最先說話的那個近臣對自己身邊人吩咐道“去告訴和裕升那邊,我已經盡力了,大汗還是不為所動。另外那木兒台吉那裡太遠,叫他們自己小心吧。”

    剛剛為素囊說話的大臣出了汗廷,立刻召來一個從人,吩咐道“告訴素囊台吉,大汗這裡還是不願出頭生事,叫他放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4 10:28
第二百三十五章 準備


    “哈哈,果然不出所料。”素囊躊躇滿志的叫道:“大汗果然還是選擇縮頭。”

    布囊道:“當初怎麽選了個沒用的廢物,不過這樣也好,我們省了不少事。”

    素囊道:“我祖母也是瞧出他沒用,唉,當年我們右翼何等風光!雖然左翼才是傳承了達延汗汗位正朔,可是我們右翼才是稱雄一時,俺答汗在時,控弦四十萬,兩次攻到明國京師城下,使得明國上下膽寒,打的明國怕了,這才和我們互市,封敕我們官職,現在的大汗,真的是沒用的鼠輩啊。”

    布囊有些不耐煩,說道:“陳年舊事不提了吧,大汗越沒用,我們就越有利,我看,借這件事,你可以提升一下自己的威望。”

    “好。”素囊道:“牧民是不敢真的攻進去的,我們各派一百甲兵假扮牧民過去,破了口子,甲兵不准逗留,離開,叫牧民進去搶,消息傳開,各家台吉也不會約束自己的部民,大家全部去搶,那木兒台吉來了也沒話可說,甚至他自己的部民也會搶,那邊有二十萬石糧和大量的布匹,藥材,吃的,用的,鐵器,全都有,這一注搶下來,大家可以舒服的過完這一冬。”

    布囊大笑道:“我跟過炒花進過明國,十幾萬人搶來的財富,恐怕也不如這裡一個地方多。”

    ……

    “卜石兔真是廢物。”

    相隔地方不遠,時間也不久的銀錠台吉的牧場上,常威一臉刻薄的評價著。

    銀錠臉上有些尷尬,也有隱隱的憤怒。

    他向來是跟著卜石兔汗混的,要不然當年的守口夷官的位子也落不到他的頭上,不過現在大事臨頭,大汗居然把他和部民拋在一邊不管了,銀錠有一種被欺騙和拋棄混雜的感覺。

    “看來那木兒台吉那邊是靠不住了。”常威簡單的道:“不是說那木兒也是個慫貨,而是離的太遠,沒有大汗幫我們撐腰或拖時間,人家馬上會派披甲兵來的!”

    那邊朵兒叫道:“人越來越多,情形不對了。”

    原本圍攏的牧民有好幾百人,現在人越來越多,隱約已經有過千人,極目望去,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騎馬趕過來的牧民。

    銀錠怒道:“也不知道他們放了什麽風聲出去,引了這麽多人過來。”

    常威沒有說話,他的心裡在沉吟和思索著。

    銀錠和朵兒都看著他,雖然銀錠是台吉,朵兒是最高軍事指揮官,不過按張瀚的指令,常威才是最高負責人。

    常威來此不過十幾天,也是張瀚要求他過來,最近與范家的決鬥已經快到最後關頭,張瀚擔心范家會在草原上搞鬼,原本他應該自己過來,旁人都不夠資格與銀錠等人打交道,考慮再三後,還是派了常威前來。

    一則常威有親戚身份,卜石兔等人會客氣些,二來常威與銀錠相熟,做事方便,三來便是常威有地位,亦有能力相機決斷,派李東學或莫宗通前來,都沒有常威有擔當。

    常威也沒有想到,局面會到如此嚴峻的地步。

    可能會有爭執,衝突,反覆,但他和張瀚都沒有想到,對方會以這麽下作的出動武力,用這種辦法來做最後的解決。

    “瀚哥可能也沒想到吧……”常威有些自嘲的想著。

    他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心裡卻是異常的緊張。

    這裡囤積的貨物太多了,盡管一直在分流……有部份貨直接拉回去,大多數的貨是銀錠和那木兒,還有卜石兔汗分別吃下來,然後再由大大小小的商隊分散到如海一般的草原上去,極北到漠北三部,西邊到衛拉特四部,到寧夏,新疆地域,往東到哈喇慎,喀喇沁各部,越往東去,貨物就越受到歡迎,因為越往東去,大明對馬市的管制就越嚴格,貨物就越缺乏。

    在草原深處,一石糧的價格已經過一兩或是等價的牛羊。

    常威知道,張瀚判斷在一兩年內,貿易的利潤會高達十倍甚至更高,就算去掉損耗也是高到令人受驚嚇的地步。

    “這裡決不能叫他們得逞……否則瀚哥的心血就白費了。”

    在常威是思索了很久,在銀錠幾人看來,常威幾乎是一瞬間就有了決定。

    常威道:“朵兒,你派一個小隊的人,多帶引火物到倉庫那邊去。”

    “什麽,你要……”銀錠的臉變的慘白,他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著常威。

    常威咧嘴一笑,說道:“我就是要燒掉這些貨物。”

    “你這是瘋了吧!”銀錠看惡鬼一樣的看著常威,揮臂叫道:“我絕不能同意。”

    “銀錠!”常威盯著銀錠的眼,沉聲喝道:“我沒有瘋,你自己想想這是不是最好的辦法!燒了,誰也得不到,我們有慘重損失。不燒,叫人搶了,我們一樣損失慘重,范家和素囊布囊他們得利,人人都笑我們軟弱無能,那木兒也會重新考慮和我們的關係,大汗更是會往後縮的厲害,我瀚哥在草原這裡一兩年的布局,在這一天之內就全毀了!”

    銀錠無語,常威繼續用平靜的嚇人的態度對他道:“銀子沒有可以再賺,貨燒了可以再囤積,這場商戰要是輸了我們才是什麽都沒有了,所以這一場惡仗不能輸,現在就是白刃相交的時候,誰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這個時候,真男人就往前衝,死也落個痛快!”

    “幹了,我也派人去。”銀錠被說服了,高聲答應,接著他狠狠盯著常威,罵道:“你這混小子,比我們蒙古人還狠。”

    常威咧嘴一笑,朵兒剛剛在楞,現在也醒過味來,他看著常威,半晌才道:“威少爺,也就是你在才擔得起這個責任來。”

    常威無所謂的一笑,說道:“瀚哥要是罵我,了不起我從常家繼承的家財賠給他……剛剛我最終決定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

    “入賊老天的娘……”朵兒一邊帶人往庫房去跑,一邊罵道:“有錢人就是好,二十萬銀子啊,這麽小就有這麽多家產了。”

    ……

    孫耀等人感覺自己手都是抖的!

    剛剛牧民和裝成牧民的蒙古披甲兵已經衝的很近,他們有些緊張,也有些害怕,但絕沒有此刻的這般害怕。

    朵兒叫他們打放一輪,彈丸打在距離那些人不到三十步的地止,巨大的轟鳴聲嚇的那些人的馬匹亂竄,不少人被顛下馬來,摔倒在地,傷的不輕,彈丸打在地面上,把枯黃色的草皮打的飛濺,不少離的近些的牧人嚇的尖叫起來,馬和人亂成一團,一個小隊的一輪齊射,最少傷了十幾個蒙古人,還有幾十人跑的混亂成一團。

    張春牛道:“若是咱們混編三個局,眼前這千把口人,一刻鐘的時間就全掃清了。”

    盧大富也咧著大嘴道:“俺看不要三個局,也不必混編,兩個鳥銃局就足夠了。”

    李守信只是搖頭,沒有說什麽,長城南邊的人們還把韃子想像的很可怕,不料這些人已經孱弱的可以了。

    李守信在內,連孫耀也想不通透,幾十年前還兇的可以,經常越過長城線殺人越貨,和邊軍打的不分上下的韃子們,現在究竟是怎麽了?

    一路行來,看韃子們的表現,除了騎馬和射箭的功夫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加成外,別的東西已經丟的乾乾凈凈。

    他們缺乏或是徹底沒有了戰鬥意志,也沒有犧牲的決心,更沒有尚武的氣息,這是一群騎在馬上的綿羊而已。

    困擾了中國幾千年的北部草原邊患,其實在這個時候已經差不多被解決了。

    明末時期,就算是向來不安份的左翼蒙古也很少有大規模進犯的記錄了,他們與大明各依邊墻而居,彼此互市交易,右翼蒙古已經大規模接受大明的敕封,不少貴族成了大明的武官,連卜石兔汗繼承汗位也是大明邊境的總督在其中斡旋奔走。

    如果沒有後金的崛起,未來的幾百年內,明朝的北方也不會有大規模的邊患,這和以前的漢人皇朝相比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如果張瀚在這裡,孫耀等人的疑問他可以輕鬆解答,答案就是:喇嘛。

    不論是黃教還是紅教,喇嘛活佛們已經幹掉了充滿原始活力的長生天信仰,代之而起的是遍及草原各處的佛寺。

    不論是衛拉特蒙古還是漠北蒙古,或是左右翼蒙古,現在的蒙古人普遍信仰的就是黃教。

    林丹汗信奉的是紅教,他供奉紅教活佛,並且因此嚴重損害了自己蒙古共主的威信。

    最後朵兒跑來結束了談話,然後孫耀和李守信的這個小隊被點中,他們放下裝填好的鳥銃,留給另外兩個小隊的同袍,小跑著往庫房去趕去。

    有二百多個穿著皮袍子的蒙古人也在忙活著,男女老幼均有,他們的臉上充滿困惑之色,這些人抱來了大捆的柴火,這是部落裡準備用一冬天的儲備,還有大量的乾草,當然也是儲藏的越冬物資,還有人提來了大桶的油脂,不停的把油潑在乾柴堆上,而柴堆是依著小山一般的庫藏糧食四周放置,柴火越堆越多,在孫耀的命令下,張春牛等人也忙著搬運著,數百人在如山般的庫房區裡如同一群群的螞蟻,很快將柴枝堆的滿地都是。

    “旗隊長。”準備完畢後,張春牛倚在一個屯糧的大氈包邊上喘著粗氣,對著孫耀道:“咱們真要幹這樣的事,俺覺得最少折壽十年。” ——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5 10:12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放火


    孫耀罵道:“你狗日的少說兩句。”

    除了沒心沒肺的張春牛,整個小隊幾乎沒有人說話,事實上點火這事蒙古人是堅決不幹的,他們打下手都覺得自己有罪,不停的有人跪下祈禱向佛主認罪,然後打雜的事做完後就全走了,沒有人願意留下來。

    孫耀感覺自己心沉的厲害,人人都是一樣,眼前這些糧食他們也不知道有多少石,只知道這堆成山一樣的糧堆有過百個,這麽多糧,估計夠整個靈丘的人吃一冬也綽綽有餘了,真要自己一把火燒掉,這罪孽該有多大?

    “上頭下令,立刻!”

    孫耀不知道常威和朵兒等人已經發現人群越聚越多,而且越來越向前,裡頭隱隱有一些甲兵藏著,他們判斷是素囊等人下定決心要動手,所以常威立刻決定。

    “要快,要在他們衝進來前點火,局百總有令,違令者必受重處!”

    就算沒有最後的話,孫耀也不打算違令,在李莊和新平堡的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聽從軍令行事,任何抗命不從的舉動都是不可想像的。

    “逐次扔火把,各人不要慌亂,慢慢後退。”

    在孫耀的命令下,一根根火把從中心區域被丟下,逐漸到外圍。

    大約只用了一刻鐘功夫,巨大的黑煙湧上天際,在場所有的幾千人都看的十分清楚,然後是幾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巨大火苗竄了上來,整個天空仿佛都被烈火給燒灼了。

    “呼……”

    所有的蒙古人發出這樣的驚嘆聲,也有一些人在憤怒的叫喊著。

    這些窮牧民確實是來打秋風的,不過他們可沒有拼命的立場,也不會因為這事憤怒,憤怒的另有其人。

    范永明就是其中一個,他四周全是驚嘆聲,只有他發出了憤怒的吼叫聲。

    范永明感覺一切都完了,好不容易兩個蒙古台吉下定決心,搶破張瀚的庫房,台吉們收起大半,小半給牧民們分,就算這樣,在相當長時間內都能減輕范家的壓力。

    范家已經把全部家財都押上了,這一注委實是輸不起。

    然而畢竟還是輸了!

    范永明不知道和裕升這邊主事者是誰,但他知道,自己下不了這個決心。

    哪怕明知道這邊會衝進去大搶特搶,范永明還是確定自己下不了這個決心做這樣的事。

    火舌是越升越大,很快就把牧場中心燒成白地,在縱火之前,銀錠的部民早就趕著馬群和牛羊群離開,對他們來說,稍轉幾里路,找個靠近水源的地方重新安下氈包就是,這邊燒的再厲害也無妨。

    事實上在撤離途中,這些人也和那些聞訊趕來的人一樣,翹首在路旁,看著沖天的火光,發出陣陣驚嘆聲響。

    沒有人想到和裕升的人會自己主動燒掉貨物,對這些牧人來說,就象是自己親手殺掉自家的馬群和牛羊群,簡直是不可思議。

    人們一群群的遠離開來,沒有立刻就走,沖天的火光到晚上還很亮,畢竟是太多貨物,布匹和糧食都是易燃燒的,一燒起來就不可收拾,後來方圓幾里內不能站人,火光太兇,煙也很重,人們離遠了看,十來里外甚至更遠的地方都能看到火光。

    不少牧人沒有離去,就在原地看熱鬧,直到下半夜時火光漸小,逐漸熄滅之後,這些牧人才逐漸離開。

    這件事的影響極大,可以說是爆炸性的。

    一直到多年以後,不少蒙古人提起當年這一場大火,仍然是津津樂道,這件事深入人心,所有眼見此事的蒙古人得到了最強烈的衝擊,他們所傳播的和裕升的形象就是異常的剛烈,幾乎不會為外力所折服。

    這個時代的蒙古人已經走在墮落的路上,從成吉思汗時代的百五十斤拉力的硬弓到七八十斤,再到五六十斤,到清末的三十斤,馬匹也從精良馴服耐力十足變的毫無調教,敢死的戰士們都死了,貴族們只知拜佛和享樂,在這個時候,和裕升所做的這件事在蒙古人心裡紮下了根,直到多年以後,他們仍然擺手搖頭,彼此互相告誡,沒有人再試探和裕升的決心和意志,哪怕這只是一個漢商開設的商行而已。

    在此之前,漢人在蒙人心裡就是懦弱和膽小鬼的代名詞,自此事之後,最少和裕升贏得了最廣泛的尊敬。

    ……

    “厲害,厲害……”

    卜石兔站在汗廷外的一個小山坡上,兩眼盯著火場看,眼神發直。

    他喃喃而語,不停的發出感嘆聲,在卜石兔身邊有十幾個近臣,也都是神色異常的複雜。

    在今天大汗遲遲下不了決定之後,所有人都以為和裕升的庫房必定被搶,這一場商戰恐怕那個姓范的漢商贏定了,誰知道和裕升一下子燒了庫藏,這一手真是狠辣。

    和裕升損失當然慘重,這些貨可是他們真金白銀買下來的,但范家更虧。

    換個說話就是范家已經完了!

    這一場火,除了杜絕了有野心的人對和裕升的種種手段,也使得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場商戰勝利的天平已經轉向了張瀚與和裕升一方。

    火燒掉的不僅是貨物,也是范家勝利的希望。

    一方是有底氣燒掉幾十萬的貨,另一方已經難以為繼,要用盤外招來左右勝負,可以說,這一場大火之後,誰勝誰負,已經是很明顯的事情了。

    “咳,”卜石兔突然道:“派人去素囊那裡,用我的名義,責備他馭下不嚴,騷擾了銀錠的牧場,叫他拿十匹馬,一百頭羊來賠償銀錠的損失!”

    “是,大汗!”

    卜石兔這是成心要噁心素囊,事情沒辦成,素囊肯定也一肚皮的火氣,這還罷了,還得拿出馬匹和羊群來賠給銀錠,不要說這點東西不夠和裕升損失的九牛一毛,這只代表卜石兔的一種態度,明顯站在和裕升與銀錠一邊的立場。

    只是卜石兔身為大汗,事前不敢表態,事後用這種小動作噁心政敵,手段和為人都有夠下作。

    也沒有人勸說,大汗的為人處事向來如此,大家也習慣了。

    “還有……”卜石兔又道:“范家商行供貨越來越不足,各個部落都缺乏貨物,這人不靠譜,替我向四處傳訊,看看是不是驅除范家的人,仍然是繼續與和裕升一家合作。”

    這個決斷倒還不錯,有點殺伐果決的意思。

    事前不介入,事後果斷選擇強者,雖然有些懦弱,還算是聰明。

    忠於卜石兔的幾個近臣聽了高興,開始贊頌起來。

    “本汗不是笨蛋。”卜石兔揪著不長的鬍子,高興的說著。

    ……

    那木兒第二天中午趕到,聽說大火之事以後,先大聲唾罵素囊和布囊,然後忍不住也貶損了卜石兔幾句……當然不會很過份,卜石兔是嫡傳大汗,也是那木兒等人一手推上位的,說卜石兔等於質疑黃金家族的繼承法統,自己也是臉上無光。

    那木兒很欣賞常威,拍著常威的肩膀道:“若不是你是那張瀚的得力臂助,我真想留你在草原上,你會是一隻翺翔於天際的雄鷹。”

    常威笑道:“台吉過獎了,我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那木兒嘆道:“身邊不懂事的小孩都有這般擔當,我現在對張瀚越發欣賞了。”

    常威笑而不語,在場的朵兒等人都感覺臉上有光,大家都挺直胸脯。

    只是眼神轉向昨日火場的殘留時,人人又都是露出心痛的表情,這一場火實在燒的太大,後來火熄滅後半天也近不得人,沒有辦法進去搶救東西,現在火徹底熄滅,有不少牧民三三倆倆的在撿一些沒燒爛的糧食和布匹,這些東西和裕升也看不上眼,索性就由著這些牧民在這裡拾饑荒了。

    “我聽說明國的皇帝死了。”那木兒臉上露出凝重之色,他道:“萬曆皇上在位四十八年,連我都是在他的年號下長大成人,說實在的,現在的新皇上脾氣秉性如何我們都不知道……”

    “台吉是想說,”常威不等那木兒說完,直接道:“新皇上會不會調整對遼東的戰事,還有馬市的事情?”

    “對,正是。”那木兒很驚奇常威的心思靈動,但這一次他沒有多說話,只是盯著常威看。

    “台吉對我們大明的事還是不太清楚。”常威沉吟著道:“萬曆皇帝在時,其實對國政已經不大過問,多半的事物都是內閣首輔酌情辦理,有些必須要皇上做決定的事就耽擱下來。新君即位,最要緊的就是理順內務,決定自己信的過的內閣輔臣,這也需要時間,不會一下子就換人的。遼事與對蒙古之事,朝廷只會按此前的方針來看,更不可能一下子就更迭。”

    “哦,這樣的話我便放心了。”

    張瀚的走私線路,對和裕升要緊的是往遼東的路線,為此張瀚親自走了一趟,現在因為和范家的商戰,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個分支。

    那就是從那木兒的牧場一路向北,抵達圖勒河與色楞格河兩河中間流域地方,也是杭愛山以西的大塊地域,那裡有向來支持右翼的土謝圖汗部,也有對林丹汗心懷不滿的紮薩克汗部,還有在更西地界的車臣汗部 。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6 11:50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三部


    這**的來源是外喀爾喀五部,也是當年雄才大略的達延汗的後人,從外喀爾喀五部逐漸分化,並且各自擁有大汗尊號,其實他們的尊號有的是自稱,有的是法王活佛贈給,真正的故元勢力的繼承者,全蒙古真正的大汗就是林丹汗,但林丹汗的尊號反而不怎麽好,因為林丹汗與黃教勢力彼此爭鬥,爭奪對全蒙古的控制權,所以黃教打壓林丹汗,對別的部落則是贈給汗號和扶持,連阿魯科爾沁都有“車根汗”的尊號,大汗稱號也代表這個時代蒙古各部的混亂。

    漠北雖然分別稱汗,其實勢力並不算強,手中的實力很有限,也沒有爭雄的野心,只有土謝圖汗和鄂爾多斯汗支持卜石兔汗,因為土默特部向來是右翼的共主,他們推舉卜石兔來對抗左翼的察哈爾部以及林丹汗……

    這裡頭的事十分複雜,但真正實際就是強者為尊,蒙古人在乎的就是能射出勁箭,穿著明亮鎧甲和擁有大量財富的人,別的都可以不在意。

    那木兒從張瀚那裡分流來大量貨物,因為商戰的原因不能留在本部,索性就一直向北方販賣,漠北的人更缺乏大明這邊的貨物,對張瀚的貨物也十分歡迎,那木兒吃不下這麽大的市場,他希望張瀚能加強往北方的路線。

    “向漠北的事,瀚哥還在考慮。”常威道:“畢竟路線太長,而且有不少的沙漠和高原地域。”

    漠北的地理要比內蒙惡劣的多,從東向西,有渾善達克沙地,大戈壁,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哈薩克斯坦沙雷耶西克阿特沙漠這好多個沙漠地形。

    這些沙漠和草原夾雜著,有幾條路線都得繞道,增長了路線。

    還有山脈,從東邊的大興安嶺山脈一路向西,肯特山,錫林郭勒高原,戈壁阿爾泰山脈,唐努烏拉山脈,薩彥嶺,杭愛山等。

    幾十萬牧民分散居住在這些山脈和戈壁沙漠的邊緣,根據季節更換輪轉草場,也有幾條大河與幾十條支流,還有大大小小的無數個海子。

    最大的海子當然就是貝加爾河,那裡也是蒙古傳統的草場和漁場。

    現在的關鍵還是俄羅斯人沿著幾條中亞到西伯利亞的河流一路遷徙和建造定居點,定居點慢慢發展成為城市。

    俄羅斯人野心很大,威脅也大,但現在他們拿中亞的幾個汗國還沒有辦法,對蒙古人也是以懷柔為主,只是張瀚不願過早和這些人打交道,他潛意識裡對俄羅斯人沒有一文錢的信任。

    這些事常威隱約知道些,此前常威也贊同張瀚的想法,但現在常威的看法也有了轉變。

    既然機會在眼前,何必拘泥東還是北?

    俄羅斯人既然不是善茬,打交道早就比晚好!

    瀚哥可能是顧全的局面太大,導致他有些顧此失彼,有些事沒有想透!

    常威做出決定,他向那木兒道:“咱們在青城和幾個板升地都有分號和合作的漢商,可以把貨物暫停發送回去,直接給台吉這邊,然後繼續向北方販賣!”

    “很好!”那木兒高興的道:“如果你們的車隊能參與運輸就更好了。”

    常威道:“那不要著急,要先派人繪圖,尋找最合適的線路,設補給點,現在東邊的事還沒有搞定,一時半會的肯定顧不上。”

    ……

    范永明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的草原,又是怎麽從一個小口子進入長城,再繞過一些墩堡和臺站,然後一路返回到張家口。

    他是心高氣傲的范家子弟,又讀書有成有了大明的功名,向來是花團錦簇般的高傲人物,就算是張家口的頭面人物見著他也是十分的客氣,在范家原籍,范永明更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尋常的州縣官對范家的人也很客氣,就算到草原上來,他也是范家的使者,能見到有權勢的台吉,並且使對方按范家的意思做事。

    可現在全完了……范永明見到火起時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布囊和素囊只是顏面受損,他們的實力還是那樣,最多是不能在走私貿易中獲利,但范家打輸了這一場商戰,家族已經完了,或者說家族可能還可以茍延殘喘一陣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范永斗和范永明這些主事的人一定會被清算,他們會失去對范家和商行的控制權,一切都毀了!

    “可惡,混帳……”

    范永明沒有騎馬,他躺在車上,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在路上他發了高燒,隨行的人沒有藥給他吃,只得不停的用濕毛巾給他擦臉退熱,到了張家口,他的燒是退了,但整個人還沒有清醒,這一次的打擊太大,把年輕的范永明給擊跨了。

    車隊一片愁雲慘霧的進入范家,范永斗接到消息,趕了過來。

    “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范永斗對所有人道:“他們這樣做就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損失比咱們要大的多,你們下去後不要亂說,凡事有我。”

    隨員們這才定下心來,各人紛紛退出去,內宅的人出來兩個把范永明攙扶下來。

    “大哥……”范永明清醒過來,一臉慚愧的要說話。

    范永斗道:“先進屋,話慢慢說。”

    “嗯。”見著范永斗,范永明的心裡似乎也安定了不少,點了點頭,跟隨范永斗一起進內宅的書房。

    到了屋中,屏退所有人,范永明便是將詳細經過說給范永斗知道。

    剛剛隨員們也說了一些,總是沒有范永明說的詳細。

    “大哥,對不住,這一趟的差事我辦砸了。”

    范永明掙扎著跪下認錯,兩行淚從臉上流了下來。

    “起來,起來!”范永斗還算鎮定,只是兩手都在顫抖。他將范永明拉起來,沉聲道:“事情尚未到絕望關頭,就算咱們真完了,也得是男兒流血不流淚,人家一把火燒掉幾十萬的狠心都有,咱們反在這裡哭哭啼啼的,成什麽樣子!”

    “是,大哥,我又錯了。”

    “你先別急認錯,我有體己話同你說。”范永斗看看窗外,見左右無人,便小聲道:“我日前和韓畦把婚事給談妥了!”

    “啊?”范永明驚道:“大哥是說我的婚事?”

    “對!”范永斗道:“已經有風聲,文巡撫的位子不穩,沒準兒就是韓畦從山西布政使轉任巡撫。”

    “他當巡撫,資歷夠了?”

    “當然足夠了。”范永斗對這些事向來上心,也很清楚,當下說道:“韓畦是丙辰科出身,這一科發達的人不少,他在朝中有奧援,另外他的資歷就是一路州縣官,再到分巡道,兵備道,然後布政使,接任巡撫,理所當然。”

    “韓畦若到大同當巡撫……”范永明咬牙切齒,但接著又轉為頹然:“但是緩不濟急,最早也是幾個月功夫,我們范家已經輸了。”

    “這一場商戰,我們是打輸了。”范永斗道:“但還是有轉機,只要和裕升跨了,我們還能重新收拾山河,重新再來過。”

    “他們怎麽會跨?”范永明道:“那張瀚的銀錢仿佛是銀山,永遠用不完的。”

    “張瀚手頭的銀子也有限了。”范永斗道:“我有消息,張瀚的來源主要是帳局和騾馬行的現銀,他是一直拆借別人的銀子在周轉,只是周期很短,近來快入冬,這個時候各家都要清帳,他的帳局一直沒有吸納到儲金,拆借的銀子到年底周期變短,甚至幾乎沒有,到時候他的銀子也很不措手了。不過這只是小局,要緊的是我收到消息,有一股悍匪正在往靈丘趕,山西官場只當沒看到,要看大同這邊的笑話,大同這裡文巡撫要走,鄭兵備礙著巡撫又不好越權,邊軍不可擅動,麻承恩這個總兵和賴同心這參將都不好擅離信地,那可是重罪。這股賊往靈丘去,再一路蕩到新平堡,毀的全部是張瀚的心血,到時候他的和裕升就全完了!”

    “大哥……”范永明試探著道:“這股賊……”

    “有些事你不必理會。”范永斗道:“你安生在家養病,我已經請了人和韓家合八字,合好了就下定,然後就籌備婚事,年前就把你的婚事辦了。”

    “這麽急?”范永明心裡不是很願意,他年輕英俊,又有功名,韓家的女兒他已經打聽過,長相十分平凡,上次就和范永斗隱約說過不大願意,只是礙著大局沒有直接拒絕。

    “永明,”范永斗十分嚴肅的道:“如果我們真輸了,你可能是我范家惟一的報仇的指望,大丈夫何必拘泥妻子的長相,將來你納妾時選貌美的便是。”

    “大哥說的有理。”范永明慚愧道:“小弟一切都聽你的。”

    ……

    夜裡下了霜,地上全是淺淺的一層白色,張瀚從暖和的被窩裡出來,感覺只是無奈。

    今年的冬天山西這裡也是格外的冷了,其實山西在後世也是很冷的地方,張瀚看天氣預報時感覺山西和內蒙東北是差不多,有時候甚至更冷的地界。

    現在明末小冰期的感覺越發明顯了,秋天時只下了幾場小雨,現在才交陰曆九月,其實天氣還不該如此之冷,雪也沒下,霜倒是很重,放眼看去地面大片的雪白。

    “狗日的小冰期啊,好煩……”

    一大清早從暖和的被窩和火炕上起床只能說是一次次的挑戰,在張瀚來說這就是對自己意志力的考驗,堅持下來的不僅是對自己的鞭策和毅力,也是要給所有人做一個榜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6-1-6 14:00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兩帝


    地面在顫抖和震動著,一千多弓手排成一個個跑步縱隊,在校場內不停的跑著圈。

    喊叫聲很響亮,很整齊,好幾個月的訓練下來,這些東西已經漸漸深入每個人的骨髓之中,使他們的精氣神都發生了改變。

    張瀚穿著灰色的軍袍,簡短的袍服做的很合身,裡頭也是塞滿了棉花,和每個弓手都是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張瀚的軍服沒有任何的標識,沒有胸標也沒有胸牌,這是他和普通官兵唯一不同的地方。

    張瀚嘴裡呼著白氣,一邊跑一邊對身旁的孫敬亭抱怨道:“孝徵,等將來有了閑,我非得搬到南邊去住,咱們大同這裡,天太他娘的冷了……”

    孫敬亭道:“南邊?我去南開封,也去過南都,冬天一樣的冷……”

    孫家的東山會已經有年頭了,估計孫敬亭也是到南方看市場。張瀚一笑搖頭,說道:“你那是沒更往南……”

    說著他也是沒了自信,因為張瀚記得在某本書上看到說明清時的廣州還下過雪,要是這樣的話似乎除了去熱帶也沒有別的好選擇了。

    “塘馬來了。”

    … 張瀚和孫敬亭跑的地方正是營門的對角,一騎塘馬急馳到營門處,接著守門的哨兵驗看了塘馬的證件,然後軍官下令打開營門,塘馬往張瀚的簽押房急馳而去。

    “看來又有緊急塘報了。”

    張瀚一看就明白這塘馬的等級很高,現在塘報分為三個等級,最低級是一般級別,由孫敬亭率領的一群書生先行拆看,因為張瀚的塘報不是官方系統,是收集的各地的信息。各地的情報組織都很得力,源源不斷的將情報送到李莊這裡來,張瀚不再如以前那樣自己逐一看情報,這事情他算賴給孫敬亭了。

    一般之上就是緊急,緊急塘報一般是涉密,只有少數幾個人夠格拆看。

    再上就是特急,需要在第一時間送到張瀚手中。

    “是邸抄,大人,是邸抄!”

    塘馬遠遠看到張瀚跑過來,遠遠的也是振臂叫喊起來。

    “邸抄用特急?”張瀚同孫敬亭道:“是哪個混蛋幹的好事!”

    “定有大事發生。”既然是邸抄,自然也沒有保密等級,孫敬亭索性也跟著一起跑過來。

    蔣奎和蔣義等人散成半圓,並沒有貼近過來,在這裡每個弓手都被查個底掉,日常的精神狀態也是嚴重關注,張瀚在這軍營裡也算是最安全的地界,甚至比在新平堡時還要安全的多,畢竟李莊這裡人流控制很方便,有個生臉進來一下子就被記錄,新平堡的人流量太大,這個工作很難辦到。

    “是什麽事,你看過邸抄沒有?”張瀚離近些,又是向那塘馬詢問。

    塘馬道:“可能是皇上死了,我看到邸抄上隱隱有這幾行字。”

    “放什麽狗屁。”張瀚笑罵道:“皇上死了一個來月啦。”

    “這,我就不知道了。”

    塘馬笑著摸摸自己腦袋,將塘報遞給張瀚。

    “辛苦了,下去休息。”

    特急塘報是不換人只換馬,一路飛馳不停,因為涉及保密所以無法換人,都是幾百上千里路不停的跑下來,盡管選的是最棒的小夥子做這個事,連續的沒日沒夜的跑過來,鐵人也差不多要累跨了。

    “真是皇上死了。”張瀚一邊看著離開的塘馬,臉色並沒有太多改變,這時李祥符和李東學等人也湊了過來,他們看到張瀚向孫敬亭道:“今上暴崩!”

    當今皇帝年號改為泰昌,改元才一個來月,結果又死了。

    因為年紀才是中年,此前又沒有醫案和生病的消息傳出,只隱約有小道消息,今上好色過度,傷了元氣,後來太醫院李可灼獻紅丸,皇帝精力大漲,已經又可以正常視事,結果……突然就死了,這樣的死法,可以說是暴疾而死。

    “新君即位了嗎?”

    “尚未冊太子。”張瀚沉思著道:“按常理,當是皇長子朱由校即皇帝位。”

    現在張瀚雖然遠在千里之外,對京師的消息也是幾乎沒有隔膜,王發祥的工作十分得力,京師的情報組織漸漸羽翼豐滿,很多消息,山西官場的高層不一定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王發祥卻是辦的到。

    “長哥兒是不是還很年輕?”孫敬亭道:“還不到二十吧,有幾個兄弟?”

    張瀚道:“有一個兄弟,叫朱由檢,今年才十歲吧。”

    因為事出突然,也是時間太短,朱由校和朱由檢都沒有封爵,不是太子也不是親王,只是皇子。

    當然從宗法來說,他們哥倆是當之無愧的皇位繼承人,朱由校就是天啟皇帝,朱由檢就是悲劇皇帝,赫赫有名的崇禎帝。

    孫敬亭陰著臉道:“旬月之間,國失兩帝,新君並不是長君,真不是我大明之福!”

    “正常不過啊。”張瀚說道:“改元泰昌後,今上縱欲無度,經常日御數女,這樣放縱,他的身體原本就不好,傷伐了元氣,身體毀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文瀾你有時候不像我大明的人……”

    孫敬亭突然這樣冒了一句,張瀚倒是嚇一跳,強笑道:“這算怎麽說?”

    “你對皇帝的態度,不僅是無關緊要的漠然,而是徹底將皇帝視為平常人一般的對待,分析原因,總結歸納,壓根兒沒什麽傷心難受的感覺。”

    張瀚道:“大行皇帝和今上……其實今上也大行了,怎麽說呢,這兩位君王,一個在位四十八年,其實無甚大功於國,另一位享國日短,恩澤尚未惠及生民百姓,說實話,我對這兩位皇帝,心中並無感情也是真的。”

    孫敬亭點頭道:“其實萬曆皇帝在時,我也常恨他荒疏政務,但他大行之後,我又難免有些傷心難過,其實人們多半是如此吧,只有你,文瀾,你太冷靜了。”

    張瀚笑道:“那算我天性涼薄吧。”

    孫敬亭翻翻白眼,也不就這個話題和張瀚討論下去了。

    這時張瀚往下翻塘報,看了幾行,臉色就變得很難看,垛著腳道:“荒唐胡鬧,這麽重要的消息怎麽放在邸抄下頭!”

    孫敬亭一怔,張瀚看看他,將下一頁塘報遞給他。

    “俞士乾?”一瞬間,孫敬亭的臉色也變的異常難看,他道:“文瀾,要趕緊知會文巡撫和鄭兵備了,可惜李遵路到京師去了!”

    “我怕他們也沒有什麽好法子。”張瀚道:“賊尚未至靈丘,此前亦未破州縣,地方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同此心,巡撫軍門和兵備也不好太過逆眾意。不等賊滋擾地方,他們是不好下大動作的。至於總兵,副將,參將,皆不得擅離信地,這事看來只能靠我們自己。”

    明朝的地方軍政制度其實是一團稀爛,或者說到明末時是一團稀爛,從明末農民戰爭史來看,流賊勢起時,地方反應失措,反應複雜而混亂,缺乏主心骨和有效的手段,甚至戰和都有分歧,更不要說各地統一指揮,提調官兵進行有效的堵截或是剿殺。

    一直到流賊勢大,引起中樞注意,什麽三邊總督,提督五省軍務這樣的職位之下的文官才有資格協調各省的行動,有這種高位文官統籌戰事,各省才能協調行動,而不是把流賊禮送出境了事。

    農民軍初期的興起和低潮,都與這些總理流賊事務的大臣能力有關,也和整個明帝國的財政和軍政體系息息相關。

    俞士乾現在還在大同府之外,算是山西的麻煩,如果他往大同跑,則是大同巡撫和大同鎮的麻煩,與山西巡撫和山西鎮無關,現在俞士乾處於兩地交界之處,大同這裡巴不得他趕緊回頭,山西那邊恨不得放鞭炮禮送他出境……至於真正點起人馬,殺散這股流賊,恐怕從上到下的人都沒有這樣的想法。

    倒不是大明的文官武將已經爛到如此地步,而是因為他們知道很難辦的到。

    俞士乾身處的地方是連綿不絕的山區,到處皆是大山,太行山,恒山,五台山,這些山綿延成片,形成了大片的官兵難及的區域,原本這些地方就多土匪,對俞士乾這樣以邊軍為核心的流賊來說,這裡是天難的避難場。

    到北部,大同鎮倒是很強勢,可那裡也有大片的陰山山脈,另外出了大山就是長城一線,邊軍的主要力量要防備北虜,哪能真騰出手來去剿匪?

    “看來真的得靠我們自己,但……”孫敬亭看向訓練中的弓手,原本驚疑的臉上漸漸露出無比堅定的神情,他道:“而且,一定靠得住!”

    ……

    山坳裡的隊伍稀稀拉拉的,但隊伍拖的老長,在初冬蕭瑟的山谷裡,仿佛是一條五彩斑斕的花蛇,不停的在曲折蜿蜒的谷道上向前湧動著。

    俞士乾騎在馬上行走,一個親兵在前頭牽著他的戰馬,小心翼翼的前行,這裡屬於太行山脈,向東去就是著名的井徑,東北方向就是山西和大同交界的邊墻。

    在大明立國初期,這裡也曾經是邊境的一部份,那時候整個大同最重要的邊防前線,後來大同穩固,大明的九邊也逐漸成型,蒙古人的攻擊重點也逐漸從西部轉移到薊鎮和遼鎮方向,從紫荊關到偏關一線漸漸平安無事,井徑到太原這以前兵家必爭的河東戰略要地也逐漸成為平安的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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