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69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9 11:24
第十九章 一路艱辛


    “單子已經送來了。”

    周逢吉走了過來,面色灰敗,不過相比昨天的精神崩潰還是好的多,他舉著一張單子,說道:“今天譚總甲送來的。”周逢吉將單子遞給張瀚,苦笑道:“加起來全部市價三萬左右,他們按官價給,只開了五千多兩銀子,這一樣咱們就得賠兩萬五,還得準備一萬五賄賂上到參將和清軍廳上下,那五千也鐵定拿不到,算算正好賠的乾乾凈凈還不夠。除了咱們是行頭,其餘各家都是生意很小,榨乾了他們也拿不到一萬,咱們還得有這本事去做這樣的事才行……”

    周逢吉臉上似哭似笑,他已經徹底不抱希望了。

    總額度看著才三萬,官價才算五千,還是十幾家鋪行一起完納,可總額是著落在行頭身上,這壓力就大了。

    別家鋪行肯定是實力遠不如行頭,加在一起也湊不出多少銀子來,還得和裕升把他們逼到破產才行,而且和買銀子肯定拿不到,還得大捧的銀子拿出來賄賂清軍廳上下,不然的話,送一次貨說一次不合格,或是乾脆說你怠慢公事,枷到清軍廳外枷號示眾,再不然打一通板子,一年時間,其中苦楚無數,這些事都是各人親眼得見,一時間所有人都面色如土,常氏兩眼一紅,不是怕兒子出門不吉利,恐怕又要哭出聲來。

    只有兩個喇虎是一臉無所謂,他們都是貧門小戶出身,甚至可能是孤兒,反正不是正常家族出身,這年頭不是說死了父母就沒有人管的,強力的宗族會對家族每個子弟負責,管吃管住或是強行過繼,一定要養大成人,如果遇到不爭氣的子弟,家法伺候,甚至直接打死沈塘也是有的,不能拿後世的經驗來套大明現在的情形。

    “娘,我走了。”

    張瀚沒有多說,這單子是預料之中的事,歷次都是這樣,到了大門前,拜別母親,翻身上馬後,又向周逢吉拱手道:“周叔,這陣子店裡的事情就靠你多張羅了。”

    “份內之事。”周逢吉勉強穩著道:“店裡少東不必擔心,最少這陣子不會出什麽麻煩,這一點我還是能打包票的。”

    “成,那我就走了。”

    張瀚和梁宏等人均是上了馬,各人的包裹也捆在馬身上,這年月出門能全部騎馬的也是少有,除了張瀚和梁宏的馬是張府自有的外,另外兩匹卻是在騾馬行裡租的,看到四人一起出行,把守的兵士倒也沒有來阻攔,只要張家在,金銀細軟房契地契還有和裕升在,也就不怕張瀚不回來。

    真要幾個人就這般走了,自也是由他,畢竟和買又不是犯罪,沒有道理看著人不准出門。

    “老劉家出事了。”

    將行欲行之時,巷口那裡傳來叫聲,接著是各種呼喊聲,不少人從家裡跑出來,趕到巷口去看熱鬧。

    老劉家是去年的行頭,怎麽也沒有完成數額,被催逼壓迫甚慘,去年家主老劉頭已經仰藥自盡了,不料還是在這年尾時出了事。

    “去看看。”

    張瀚打馬先行,回頭吩咐道:“張春閉了門戶,沒事不准出門。”

    張春答應著,趕緊閉了府門,張瀚看著門戶緊閉,這才放下心來,打馬前行。

    劉家那裡已經擠滿了人,總甲和百戶官都趕了來,還有衙役仵作也趕了來,劉家人的屍身被簡單驗看之後就抬了出來,一家七口全部上吊自殺,家裡人已經死絕了,這些官吏也不知如何處理,就站在劉家門前等著後命,估計也是多數送到堡外的化人場,燒化了事了。

    “慘,真慘……”

    梁宏面色十分難看,連兩個喇虎也面露同情,畢竟人心是肉長的,這般慘事發生在眼前,能無動於衷的畢竟是少數了。

    “聽說劉家是行頭數額未完,清軍廳還在催促,家產敗光,還倒欠了人不少,無奈之下只能走這一條路。”

    “這事情落在誰家頭上,不是這個下場也差不多。”

    “唉,聽說新行頭是定了和裕升張家?”

    “是啊,張家平安了幾十年,終於禍事臨頭。”

    “鋪行之事也罷了,當了行頭可是……”

    說話的人,終於一扭頭看到了騎馬在一旁的張瀚。

    眾人臉上都有些尷尬,自然也免不了同情。

    在場的十有九個都是商戶,有正經市籍在身的買賣人,少數是這個軍堡的原住民,也就是軍戶,不過現在多半也是和各家商戶有關,所謂兔死狐悲,眾人原本就同情老劉家的遭遇,再又看到新被點了行頭的張家少東,十五六歲的年紀就在這臘月初的大寒天氣騎馬出門,不問可知,必定是出堡去找強援求救,各人不好多說什麽,只是一個個向張瀚這個少年人拱了拱手,一切就盡在不言中了。

    張瀚一行人就此直奔東門,新平堡只有兩個門,北門為新遠門,東門拱化門,整個軍堡方廣三里有奇接近四里,是一個中心堡,遠比普通的小型軍堡要大的多,比一般的縣城要小些,這般面積才能住下過萬人。

    從拱化門出來,張瀚還是第一次出堡門,策馬向前騎了一陣後,忍不住停住跨下坐騎的腳步,極目眺望著。

    四野茫茫,新平堡還算平原地區,整個新平路到大同鎮都屬大同東路,有洋河等幾條大河流淌而過,地形屬於山地中的小平原地帶,山地和丘陵平原地區夾雜。

    在張瀚眼光極處就是大梁山脈,有一條小型道路蜿蜒曲折,直通入山,隱約似有少數人家在山澗兩側居住,張瀚知道,裡頭有一個倚山而建的叫樺門堡的小型軍堡,這個軍堡是新平堡的屏障,賴同心這個參將負責著十八里路的沿長城防線,有邊墩二十六個,烽火臺十六個,還有四個軍堡,分別是新平堡,平遠堡,保平堡,樺門堡,其中樺門堡最小,地勢也最險要,就算是後世重修公路,要進堡仍然十分艱苦難行。

    往西北方向看去,那裡是綿延不絕的長城防線,那裡就是大明內陸和蒙古草原的分界線,越過長城就是蒙古人的地界,也是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的分界線。

    這條巍峨縱橫,蜿蜒曲折似長蛇般的長城,庇護著身後的萬千生民,不僅是大明在此修築長城,趙,秦,漢,均是在這裡修築長城,國初時,成祖皇帝曾經在此和瓦刺首領順寧王馬哈木決戰,並在此擊敗對方,成就赫赫武功。

    此時正是隆冬,沿長城一線,積雪皚皚,灰色的長城,黑色的土地和殘留的白色積雪,構成了藍天之下的凝重色塊,在長城之內,有一些漢民在小路上經過,他們的身影在長城之下猶如一隻隻小小的螞蟻。

    張瀚心中,不知道怎地就有一股蒼涼和凝重兼具的感覺,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感湧上心頭。

    這片大地,這一片山脈,還有在前方的急湍河流,還有保護這片土地的長城,所有一切,都是由何等偉力和決心之下才能構築而成,自己就是這個民族的後裔,難道不應該為此而感覺自豪麽?

    “少東主,趕緊走吧。”

    天氣冷的邪乎,梁宏穿著厚厚的棉襖,披著兔毛的大衣,仍然感覺手足冰冷,特別是住馬在此空曠地方一動不動,更是感覺身上快麻木了。

    張瀚這才回過神來,感覺自己的情緒有些可笑……不論天地之間多麽廣闊,自己身處的這個民族如何偉大,最少自己身處的這個大明肯定是病入膏肓了,看官場和駐軍腐朽不堪,還有搜刮民間的這副德性,真正是亡國有期,而且從自己現在的心理來說,明朝的滅亡簡直是一件叫他覺得暢快的事……這個鳥國不亡才是活見鬼!

    他用馬鞭打了一下馬,然後彎下腰去,貼在馬脖子上擋著寒風,其餘各人也是用這樣的姿式騎馬前行,零下幾十度的天氣,不管裹的多厚,禦寒的衣服多麽保暖,這麽策馬前行,也是實在太冷了啊!

    ……

    當日傍晚時分,各人在天城衛城歇腳,這個衛城比新平堡大一倍不到,人口卻還不如新平堡稠密,商號也少的可憐,畢竟沒有馬市之便,有限的商號都是帶著中轉性質,人們從新平堡一類的馬市買來貨物,一路再販賣到內陸,從中賺取利潤。

    距離小市時間很近,天成衛的商人數量增加了不少,城門口客棧多的地方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幾家騾馬大店都是趕著大批牧群的商人,吵嚷的特別厲害,張瀚就是在一家騾馬店歇腳,整個店裡,多是擠滿了這樣的人群。

    梁宏和騾馬店的掌櫃買了油,又到附近菜場買了肉和麵,借著店家大堂的鍋竈,烙餅燒肉,飯好之後,四人坐在店堂吃飯。

    店堂中點著油燈,不少客人均是自己做菜,很少有人到飯館或酒樓去浪費錢,不少人長途千里,賺的就是轉運的辛苦錢,要是路上靡費等於減薄了利潤,對商人來說這是不可容忍的行徑。

    有些人早早吃過了飯,但不回自己房間,就坐在大堂借著鍋竈起火的熱氣取暖,同時也坐著閑聊。

    張瀚幾人奔波一天,中午就在馬上嚼了幾口乾餅子,各人都餓的狠了,都是一陣狼吞虎咽,只有張瀚心裡有事,草草吃了些,就找了一處商人多的地方,坐著和人攀談。

    各人看他小郎君模樣,倒也不怎防他,只是有人奇怪他在這樣時間和天氣出遠門,不免問上幾句,張瀚臉上帶著笑,隨便編造個理由,也就瞞騙了過去。

    各人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從皮毛價格到趕著騾馬牛羊回家的耗費,當然還有其餘各種貨品,從新平堡等馬市販賣貨物,其中的辛苦和艱險真是言說不盡。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9 11:28
第二十章 蒲州張氏


    “以我看,”張瀚適時插話道:“帶銀子買貨怕銀子被搶被偷,帶貨往回時,怕被人敲詐勒索,住城裡住店還好,在城外頭住,搶啊偷啊的這些事,太常見了。”

    “這小哥不愧是商號家裡出身,說的太對了。”

    “上次我從新平堡往開封去,帶著三百多張皮貨,到開封時,只剩下二百張不到。偷的搶的,被人訛去的,拿出來打點稅卡老爺們的……”一個中年商人面帶激憤,大搖其頭道:“總之,咱們這行當不易!”

    “誰叫咱山西和河南王爺都多?”

    “山西還算好了,河南才是真多。”

    這裡的商人,倒還真有不少往河南和山東去的,北地特產其實到江南湖廣更貴,只是普通的行腳商來回行千里就是十分不易,山東的商人都是往遼東和京師的多,往山西的少,更多的是河南商人,而山西和河南都有多位親王和郡王,官府的稅卡是不多,可這些王府還有各地大士紳豪強私設的稅卡就多了,再加上這些商人所在牙行收的牙稅,各種雜費,差役,鋪行,張瀚隨便聽聽,就知道明朝商人賺錢有多麽不容易。

    還有官道失修,道路難行,水患流民土匪加上喇虎,那些良善村民敲詐起過路商人來也毫不手軟,如果不是明朝和蒙古的雙邊貿易明朝屬於優勢一方,利潤豐厚,恐怕這些商人真的未必有利可圖。

    當時的商道,最好的就是海洋貿易,江南福建廣東都已經大賺特賺,特別是江南,利潤尤其豐厚,再有的就是由南至北,從漕運水道一路將南貨販賣到北方,其中還有湖廣至江南與河南的商路,也是十分繁華。

    至於北方的商業,晉商崛起靠的是壟斷的鹽茶和糧食販運,現在就是靠的馬市了。

    在眾人的閑談中,張瀚也漸漸對這個時代的商業脈落越摸越清楚,很多在新平堡看不到的東西,只能是在這樣遊歷之中得來,而他腦海中若有若無的一些東西,也就漸漸的越來越清晰了起來。

    “多咱時候,”張瀚笑瞇瞇的道:“銀子能到地頭再取,買了貨,有人幫著發運回家,到家提貨,這樣做生意就好做了。”

    剛剛那個販皮貨的中年商人失笑道:“小哥兒真是會說笑,要是這樣做生意法,豈不是和在家看買賣一樣?”

    “也還是有不同。”張瀚笑道:“到底要去地頭看貨,各人眼光不同,買的貨也不同,消息不同,利也不同。”

    “然則想做到小哥你說的那樣,也是絕無可能。”

    張瀚笑而不語,倒是另外有人接話道:“銀子匯兌的事,倒是已經有些人在做,只是規模不大,少數地方可行,而且都是熟人之間信的過才會拿銀子兌成匯票,到了地方,再拿匯票換銀子。”

    “我可不敢這般做法。”

    “是啊,聽著太玄乎了。”

    眾商人都是搖頭,張瀚對此情形也是不意外,其實唐時就有“飛錢”,當時天下戰亂的厲害,金銀少,多是用銅錢,帶上幾萬串甚至幾十萬串錢去貿易實在太冒險,而且太費事,當時各地節度使在京師長安都有進奏院,也就是駐京單位,有這種官方保證,商人們就在當地存錢,到京師取錢,這樣做法省了不少費用,也沒有被打劫的危險,十分便利。

    可惜到了大明這種制度就消失了,明末時才又出現少量的匯票,但這個行當從出現到成熟還需百年以上,而且通行不久之後歐洲勢力進來,人家的銀行業更成熟,服務更好,資本更雄厚,中國的民間資本迅速被打擊到慘敗,晉商八大家也就是在清末民國時紛紛敗落,諸多傳奇商號關門歇業了。

    說來說去,歐洲的銀行業發展是有猶太人和強力的商業行會、資本替自己代言,中國這邊商人算是肥羊屬性的,能整出錢莊來就算不錯了。

    聊到起更,各人自都返回房間休息,張瀚等人一夜好睡後,也是起身繼續趕路。

    天成衛再到陽和衛,進入陽和衛城,再到大同鎮城,然後直往西南,風塵僕僕抵達蒲州時,已經是在路上走了六天。

    後世幾個小時的火車路程,在此時卻是格外的漫長和辛苦。

    一路上,也遇到無賴攔路,倒沒見著土匪,畢竟是一路從大道上走,沒有走什麽小路山道,但也頗有幾次驚險,在過太原時,梁宏受了風寒,差點病倒,各人停了半日,在路邊一個小店煮了一大鍋薑湯,各人喝出了汗,梁宏臉色從臘黃變成紅潤後,休整過後才又繼續上路。

    這個時代,在路途中水土不服,或是感了傷寒,一般最少得休息多日才能繼續前行,不然很可能命喪於途。

    梁宏還好是身體壯健,又想著有張瀚和梁興等人照料,再加上事情緊急,不好耽擱太久,終究還是上馬趕路,還好途中沒有再出什麽意外,眾人終於平安抵達蒲州。

    蒲州張氏是當地的第一望族,張四維就是蒲州張家的最高高度,但蒲州張家並不止張四維一人,這個家族已經傳承數百年,只是張四維這一支最為顯赫而已。

    “張家大宅就在落馬巷,那一片好幾條巷子都是他家的宅邸,你們到了那兒,要找哪一支,打聽清楚了再上門。”

    傳承幾百年的家族,開枝散葉之後宗族茂盛,張瀚等人得了指點,到了地方之後才知道張家本宗有多麽顯赫。

    縱然這二三十年張家沒有出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底蘊卻還不是普通的士紳家族能比的,更不是純粹的商人家族能比了。

    整個落馬巷附近全部是張氏家族居住,一個個院落都是氣度不凡,整條街好幾條巷子,除了少數人家之外,幾乎全部是蒲州張氏的族人聚居著。

    街道之上,也沒有商鋪和礙眼的建築,在街道正中卻有一個祠堂,那是蒲州張氏的宗祠,能將祠堂修在城中,並且坐落堂皇,這個家族的底蘊也是盡顯無餘。

    更顯眼的,當然是從街口就拔地而起的牌坊。

    諸如進士及第的牌坊不必提,好多個,還有什麽府州正堂一類的牌坊,最顯眼的,當然還是大學牌,太子太師,柱國少傅等多個牌坊,這都是張家鳳磐公張四維的成就,到目前為止,整個山西的那些大世家,也很少有哪一家在鬥牌坊這事上能贏過蒲州張家。

    對自己這位高祖父,張瀚並沒有太多敬意,張居正是一個成功的改革家和政治家,在張居正在世時,張四維諸多逢迎,張居正一死,就和申時行一起為了迎合萬曆,狠鬥一個死人,這只是政治操守差,從實際效應來說,明朝的中興氣象,毀於申時行和張四維之手,這一點是斷然無錯的。

    心裡想歸想,蒲州張氏和張四維卻是張瀚此時最大的倚仗,他早早下馬,畢恭畢敬的在牌坊下步行,無論心裡如何,臉上卻是十足的恭謹。

    張瀚一行,也是引起人們的注意。

    這條街道上住著的除了張氏族人外,多半也是士紳之家,街道上行走的多是彼此熟知,一下子來了幾個騎馬的外鄉客,自是十分引人矚目。

    “原來是尋鳳磐公這一支,他這一支住在大本堂,就是正中最大的那處宅邸就是了,他這一支已經只是單傳,最好尋不過。”

    張瀚向人打聽時,心中也是一凜。

    時隔多年,新平堡張家從蒲州分隔日久,這邊的張家族人,似乎已經忘了新平堡還有一支鳳磐公的後人?

    “在下也是鳳磐公的後人。”

    說話的男子約有四十來歲,精瘦矮小,戴著純陽巾,穿著青色道袍式樣的襖服,聽了張瀚的話,兩隻小眼眨了眼,想了想,突然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打新平堡那邊過來的是不是?”

    張瀚倒也佩服對方,也就這年頭的人醉心宗族譜系,這麽大宗族裡對各支的情形都能記的這麽清楚。

    “是,在下正是……”

    “不要稱在下了,你父親是不是張誠?他少年時來過一次,我那時也是年輕,見過他一次,還一起遊玩過,一晃這麽多年了……”

    枯瘦男子感慨了一聲,看看張瀚,又道:“我叫張學曾,論譜系是你叔公,你叫我一聲三叔公吧。”

    張瀚趕緊拜倒:“晚輩見過三叔公。”

    挑這“三叔公”說話,張瀚也是觀察過的,這人衣著是偏於士紳一流,在街上走動時不少人對他拱手行禮,這人也一一答禮,身份地位不低,為人又謙和,張瀚這才挑了他問話,這一問一答,果然效果不差。

    張學曾看看張瀚,問道:“你父親如何了?”

    “家父已經離世好幾年了……”

    “唉,果然。”張學曾跌足道:“你父親當年來就是報喪,也有歸宗的意思,可惜這事沒有辦成,當年……算了,當年的事不必多提,你要和我說清楚,這一次回來,到底所為何事?”

    這三叔公倒真是熱心腸,張瀚自也不會隱瞞,將所來之事,一五一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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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倫敦公爵書友,關於和買鋪行的事我並沒有誇張,有不少資料,當時人的記錄更是觸目驚心。我在書裡有隆武帝的話,隆武生活經歷複雜,不像崇禎長在深宮,容易被人哄騙,他對鋪行的事認識就很深刻,可惜他已經是落日餘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19 20:17
第二十一章 跪祠堂


     “事情倒是不大。”張學曾嘆道:“若你們這一支當年沒有和族裡鬧翻,這只是一件小事,咱蒲州張家雖然沒有鳳磐公在時那麽顯赫,卻也不是一般人家,一個參將和清軍廳同知這樣的佐雜官想對付咱,那是笑話。京裡你還有個叔公當小京卿,地方上還有幾個叔父輩是府縣正印,隨便找上一位,一封書信過去,這事也就算解決了。然而這事,沒有二太爺首肯,你是絕然辦不成的。”

    “二太爺,還在記恨當年的事麽?”

    “他們兄弟之間的事,誰能說的清楚?”張學曾一邊引著張瀚等人往大本堂走,一邊感慨道:“當初可能是家族公事上起了爭執,後來就是意氣之爭,再下來就是兄弟情誼也蕩然無存了吧。”

    “三叔公可知道為了何事?”

    “應該是為了海貿的事。”張學曾倒還真是包打聽,笑道:“可能你不知道,嘉靖到隆慶,再到萬曆年間,朝廷有過海運和漕運之爭,後來海運雖廢,海貿卻是放開,大為興盛,咱家在揚州也有生意,當年你祖父力爭族中投入重金,派人到南京去參與海貿之事,二太爺卻不同意此事,後來兄弟二人就是因著此事翻臉成仇了。”

    張瀚一陣默然。

    想不到自己祖父還有這般遠見和眼光,可惜蒲州張家這樣在山西根深蒂固的家族很難下這種決心,待此時倒是有不少山西鹽商轉為海商,可惜在海上勢力是怎麽也不能和江南還有福建廣州比了。

    明末時,唯一有機會以海商身份席捲天下的就是福建人鄭芝龍,他的兒子鄭成功都差著火候,艦船過千艘,在南洋確定貿易規則,在臺灣建立勢力,有半個福建,私兵十餘萬,資財過千萬,這樣的實力,不在南明朝廷之下,可惜鄭芝龍越老膽越小,半世英雄,到了成了狗熊。

    張瀚不禁遙想,如果自己祖父真的被支持到江南經營海商之事,現在又是如何?

    “總之,此事很難。”張學曾看看張瀚,說道:“恐怕你會無功而返。可惜我的身份只是秀才,若我是舉人,這事我就順手幫你做了。”

    “多謝三叔公有心。”張瀚也知此事極難,還是道:“事在人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二太爺會幫我們的。”

    ……

    張瀚的打算完全落了空。

    準備了一肚皮的說詞沒用上,打算執禮甚恭,叫張輦太爺找回面子的想法也沒辦法實現,帖子投進去後,裡頭原帖奉還,張輦壓根就不見他。

    張學曾代張瀚進去,結果被張輦罵了出來,也是鬧了個灰頭土臉,最終滿臉沒趣的走了。

    梁宏和梁興楊秋三人蹲在大門前,幾天奔波各人都累了,坐在墻根曬太陽等消息,待看到張瀚連門也進不去,梁興和楊秋臉上顯露出怒氣,梁宏勸道:“幾十年的恩怨,也沒這麽容易了結,咱們託那個三叔公多請一些人說情就是。”

    張瀚咬著牙,搖頭道:“這樣耽擱時間太久,也未必有用。”

    張輦看來是脾氣十分固執的人,要不然當年親兄弟也不至於反目成仇,現在年紀大了,還是張四維這一支的尊長,族中地位很高,想勸服這樣的固執老頭,正常的辦法看來是行不通了。

    梁宏等人都在等著張瀚的決斷,到底是等下去,用水磨功夫試試看,還是再試試別的辦法,總之這事別人拿不出什麽主張來,也不可能替張瀚做主。

    張瀚低頭沈思了一會,他遇到大事向來不慌亂,看似果決,但在下決定之前都是前思後想,並不冒失,而一旦下定決心就百折不回。

    家中尚被圍著,可想而知清軍廳那些胥吏不會這麽放著張家不管,種種手段必定會使上,商號那邊剛剛有點起色,一旦這消息傳揚開,張瀚這個少東又不在,店裡人心一散,生意必定大受影響。

    短時間內影響不大,時間久了,和裕升就完了。

    這個店鋪是他安身立命,大展宏圖的基礎,怎麽能就這樣完了?

    張瀚看看梁宏,眼中滿是寒光:“既然這大太爺不吃軟的,那麽只能來硬的了。”

    “來硬的?”梁宏一驚,勸道:“少東主你可別犯糊塗,咱這幾個人在這裡能做什麽事?”

    梁興和楊秋倒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們這些喇虎不怕惹事,只有有利可圖,天天惹事打架也無妨。

    “當然不是打進門去,還沒到那一步……三櫃你想差了。”

    張瀚定了主張,臉上神色倒是輕鬆的多,當下將自己盤算向梁宏等人一五一十說了,梁宏等人聽的只是點頭,看向張瀚的眼光也是變的大為不同。

    待張瀚一人先走後,梁興向著梁宏道:“老叔,俺們這種只會掄拳頭的人,遇到你們少東這樣的,稍不小心就連骨頭渣子也不剩了。”

    梁宏道:“少東骨子裡是寬厚人,你們看他在店裡行事就知道了。”

    楊秋在一旁笑道:“是不是寬厚人也不和咱相關,只要這一趟不少給銀子就成。”

    眾人說著就分頭去準備,這時還是上午,到了晌午前後,各人吃飽喝足,然後一路到得蒲州張家的祠堂之前,張瀚到了,便是在正中一跪。

    祠堂這裡當然有人看著,初看到張瀚跪著還不當回事,後來時間久了,漸漸有人圍攏過來,梁宏等人開始大聲說話,守祠堂的感覺不對,也是趕緊奔了過去,一聽梁宏等人的話便覺不對,立刻就飛奔向大本堂去。

    “小畜生真敢啊。”

    張四維的直系後人中地位最尊貴,也是最年長的就是張輦了,他是張甲徵之子,張耘則是張泰征之子,堂兄弟之間的情誼原本就尋常,後來又反目成仇,張輦當了兩任知縣後回家鄉居,張耘則遠走新平堡,算是了了這段爭執。

    聽到張瀚跪祠堂後,張輦氣得差點昏過去,他年歲大了,脾性也不是很好,向來受不得氣,今日聽說張耘的孫子來拜門,原本就不大高興,見也不想見就直接回絕了事,原想這事已經完了,誰知道又出這樣的紕漏出來。

    “他們說那張瀚前來報喪,也是來認祖歸宗,不論當年他祖父和太爺起過什麽爭執,那也是老人間的往事,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都是鳳磐公的後人,豈能叫他進不得祠堂,入不了家譜……”

    張耘當初出走連自己親爹的神主牌也帶走了一份,宗譜上雖然有名字,後來張誠張瀚都沒有入譜,說起來都不能算一族的,所以新平堡張家出事,蒲州這邊可以不管,如果再入譜到祠堂拜過祖宗,一族的人出了事不管,丟的是蒲州張家的臉,張瀚打的主意就是如此,既然這個年代是封建宗法最大的年代,又有靠山可依,不利用這一點就太傻了。

    玩這一手,就是造輿論,玩道德綁架,把蒲州張家和張輦架起來,這個年頭,除非張輦鐵了心不要臉,被人笑話,不然的話,張瀚就贏定了。

    “小畜生,和他爺爺當年一樣可惡……”

    張輦氣的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半天才回過勁來,想想祠堂那邊人越來越多,蒲州城裡也不止張家一家士紳,消息傳揚開來這臉就丟大了,可若是就這般允了張瀚所請,張輦感覺這一口氣怎麽也咽不下……

    隔了半個時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張瀚也跪的膝蓋生疼,他心裡也隱隱有些擔心,張輦如果擺開不要臉的架勢,他這一次就算白跪了。

    這時從大本堂方向過來好幾十人,有長隨小廝模樣的,也有護院家丁打扮的,也有幾個穿著縉紳服飾的,都是一臉不高興的走過來。

    張學曾不知道被人從哪找出來,也是跟在人群中往這邊走,離的近些,仿佛能看到這三叔公警告的眼神。

    看到這樣的情形,梁興和楊秋兩人都稍微朝邊上站了站,但袖中兩手都反握著匕首,他們食人之俸就得忠人之事,縉紳他們不敢下手,若是家丁護院敢向張瀚動手,那麽梁興和楊秋兩人就得上前護著張瀚。

    請他們來,就是為了這個!

    張瀚瞟一眼過來的人群,心中一片寧靜。

    不怕來人找事,就怕這麽一直晾著,那才是真的玩了。

    眼前的局勢,不怕亂,不怕吵,越亂越好,越吵越好。若是一潭死水,這一次的蒲州之行就是做了無用功,那麽張瀚就只能考慮怎麽止損。

    新平堡的基業,就是非丟不可,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舉家遷移,真的去投奔舅家,然後積累人脈和資金,接下來再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這樣一來,最少還要十年光陰去打磨,張瀚不想等!

    人群終於走近了,護院和家丁們一臉的興奮,這般熱鬧等閑可瞧不著,幾個縉紳和張學曾站在一處,張學曾磨磨蹭蹭的,顯是不想蹚這一次的渾水。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0 14:10
第二十二章 逼迫


    “你便是張瀚?”

    一個身形胖大的縉紳冷臉道:“跑這裡來胡鬧什麽?我蒲州張家的祠堂,也是隨便什麽貓兒狗兒的都能來跪的?”

    另一個高瘦縉紳也道:“你這後生趕緊走,不然的話,拿帖子去報官,將你枷號示眾,然後拿你去軍流,這一世也不要想翻身!”

    “三叔公,”張瀚先向張學曾問訊一聲,張學曾答以一聲苦笑,接著張瀚才面向那兩人,微笑著道:“不知道兩位尊長怎麽稱呼,請恕小可無禮。至於為什麽跪祠堂,那是因為小可是鳳磐公的嫡系苗裔,蒲州張氏正經的族人,這祠堂如何跪不得?”

    胖大縉紳怒道:“胡說什麽,你祖父當年帶著神主離開蒲州,已經算不得蒲州張氏的人。”

    高瘦縉紳面露不滿,輕咳一聲,接口道:“況且他無憑無據,如何說是張耘大兄的後人?難道誰跑來說一句是鳳磐公的後人,咱們都得認?”

    張瀚輕輕點頭,原來這兩人是和張輦、張耘兄弟同輩。

    以在宗族裡這麽高的輩份,跑來主持這樣的事,當然是十分合宜。

    當年張耘就是被排擠走的,很簡單,族內需要一個舉人,而不是唾手可得的秀才,張耘離開時,必定滿腹怨氣,這些人,又怎麽會看著張耘的後人輕易的認祖歸宗?

    況且還能討好張輦,跑來打張瀚這隻落水狗,實在是再輕鬆寫意也沒有了。

    眼下的局面,實在是壞到了極點!

   梁宏面色灰敗,手都有些發抖,和裕升也是他的家和心血所寄,如果和裕升完了,固然憑他的才幹和積累的人脈能夠輕鬆找到下家,繼續還幹他的掌櫃,但這樣的結果,委實不是他所願意的。

    可能後世的人跳槽如吃飯般自如,最少在現在這個時代,梁宏過不了心理這一關。

    梁興和楊秋兩人還是一臉的無所謂,兩人臉上多多少少有些好奇,就是不知道張瀚要怎麽過這一關。

    這個小東主,在此前的表現足以叫他們佩服,行事穩準狠,遇事有靜氣,有決斷,但眼前這事,張瀚終究是無法可想了罷?

    ……

    張瀚臉上還是掛著笑,看著那胖大縉紳,微笑著道:“家祖父當年是分家不假,可從來沒有自外過宗族,神主也供奉在家,年節上供絕不敢怠慢,怎地到了這位叔公嘴裡,就是我祖父已經自外於宗族了呢?”

    這個道理果然是說不響的。

    瘦高縉紳狠狠看了一臉尷尬的胖大縉紳一眼,又頗為不耐的向著張瀚道:“我那堂兄到底是出族還是分家,這是兩說,要緊的是你這豎子怎麽自證身份?我蒲州張氏這邊,並無人見過你,你又沒有帶你府中信的過的人前來,就憑你嘴巴一說,二太爺就得認你,叫你認祖歸宗,天底下,有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沒有?若我蒲州張氏是寒門小戶,你恐怕也未必前來歸宗,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瘦子五十來歲年紀,一臉精明,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言詞如刀,幾乎將張瀚逼入死角,詞語上頭,幾乎沒有辯駁的餘地。

    這事情,照瘦子這樣說法,鬧的再大,蒲州張氏也不會丟什麽臉,張輦也不會丟臉,識者最多說幾句張輦刻薄,也不會覺得二太爺丟人……張輦要的就是臉面,至於他的秉性刻薄,這是早有公論,張輦自己心裡也是十分清楚的。

    如果不這用這般說詞,恐怕張瀚能跑去鳴冤,事涉名教,這是比刑殺案子還重要的大事,有關地方官的官聲前途……後人恐怕很難想像,地方官最關注的不是謀殺和盜劫案,而是名教案。

    一個縣只要出了名教案,比如亂倫案,父子相殺的案子,這一類案子一出,三年一考的時候地方官就不要想得上評……這就是儒家治國的表皮,親親之誼連天子也要講,何況芸芸眾生?

    教化,絕對在刑法之上,地方官可以以情枉法,但絕不可以法廢情。

    高瘦縉紳這麽一說,四周原本同情張瀚的人也是頻頻點頭,張學曾頗想說話,但嘴唇囁嚅一下,也是閉了嘴。

    他固然看的出來張瀚與張誠相貌極為相似,幾乎是一副模子刻出來的,那又如何?

    說話的這幾個太爺,哪個不知道張瀚確實是張耘的血脈?誰認不出來?無非是睜眼當瞎子,認出來也假作認不出來!

    “這少年郎,趕緊起來離了這裡吧。”

    “是啊,這事說不清,你家裡可還有尊長?下次帶了尊長來再說。”

    “也是張家厚道,若是換了那幾家,有人在家祠前頭這般混鬧,先拿住了打一通板子再說,還派出這麽多尊長來好言好語的勸說。”

    “嗯,清官難斷家務事,咱們少說兩句。”

    圍觀的人有的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只管瞧熱鬧便是,也有的心存厚道,上前來勸說兩句,叫張瀚趕緊離開,否則張輦一個不耐煩,張瀚眼前虧也是要吃的……沒見那些護院家丁,已經和梁興楊秋兩人橫眉怒目上了,一個不對,兩邊就會大打出手。

    也有扯順風旗向著張家那邊說話的,踩乎起張瀚來,不亦樂乎。

    眾說紛紜,也是世間百態,對張瀚來說,也是難得的經驗。

    “沒想到還是要用這一招……”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張瀚毫無辦法的時候,張瀚卻是先深吸口氣,又是突地一笑。

    “梁興,將我備好的畫,取出來。”

    “是,少東主。”

    梁興和對面蒲州張府的家奴們幾乎要面貼面了,兩邊都一伸手就能夠的著,梁興眼裡的挑釁之意和臉上的邪氣震住了不少人……這些家奴,也就是欺負一下莊子上的泥腿子還行,遇著梁興和楊秋這樣一臉邪氣和陰狠氣息彌漫的喇虎,卻是始終只在虛張聲勢,並沒有真個敢下手。

    再說他們也要等著命令,還好,在決裂之前,張瀚把梁興叫了過去。

    “這是先祖父與先父的畫像,識者自知,瀚不復多言。”

    張瀚在來此之前,已經考慮過眼前的情形,仍然是炭筆做畫,畫的卻是自己的祖父和父親。

    在他家的正屋之中,原本就供奉著祖父和父親的牌位和遺像,典型的中國式的肖像畫的畫法,飄逸有餘,靈動有餘,韻味有餘,而寫實不足。

    張瀚根據那遺像和母親的提點,在離家之前用炭筆畫了兩幅畫出來,經過常氏的肯定,這才帶了出來。

    “栩栩如生,真是太像了。”

    這是常氏當時的畫,看著太爺和張誠爺倆的畫像,常氏當時便悲從心來,哭了好一陣子,張瀚也勸了好一陣子才好轉。

    這兩張畫,算是“大殺器”,張瀚就是等著對方的畫擠兌他到角落裡,把話說開了,說死了,這才把這兩張畫給取了出來。

    當下展示四方,在場的人看了一圈,“嗡嗡”聲就猛然響了起來。

    人的眼均是不瞎,張耘、張誠、張瀚,這爺孫三代,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特別是張耘和張瀚,可能是隔代遺傳,相貌比張瀚和張誠這父子之間還要像一些。

    “像,太像了!”

    終於有個人猛然出聲,卻是一直忍到現在的張學曾。

    這一句話,好象使洪水猛然開閘宣泄了下來一樣,四周低聲議論的人,均是一起大聲道:“像,瀚哥兒是大太爺的血親苗裔,這絕對錯不了!”

    “這下看二太爺怎麽說?”

    “反正我看有人沒臉說了。”

    “呵呵,吃人嘴短,現在才知道年幼的人未必可欺,這一番真是丟臉丟大了啊。”

    “這畫是誰畫的?倒是想打聽清楚,先母亡故多年,每思想起來就痛徹肝腸,若是能畫出這樣的畫來,每常早起上香祝禱,也能稍解心中痛楚。”

    “這誰能知道?一會兒找瀚哥兒打聽吧。”

    胖瘦兩個縉紳都是臉漲的通紅,四周冷嘲熱諷之聲大作,這一次,卻是齊心協力,全衝著他二人來了。

    原本的幫閑也不好出聲,畢竟這畫像上的爺孫三代,實在是太像,這畫,也是畫的太真,太寫實,這兩人都是見過張耘的,知道畫絕沒有假,自己厚著臉皮說不像,這話也是說不出口,只是他們確實只是受人之託,卻是當不得家,呆怔了一會後,只得以袍袖遮臉,快步離開,在這兩人身後,傳來一陣哄笑之聲。

    “三叔公。”張瀚並沒有在臉上顯露出高興的神色,以現在他對張輦的了解,恐怕這老頭到這種地步還不會低頭,現在低頭就是徹底的丟臉,越老越固執,而且死愛面子的張輦,恐怕不會這麽簡單的屈服。

    “瀚哥兒說話。”張學曾剛剛礙著利害,而且也不敢向人拍胸脯保證張瀚就是張耘的後人,只能在一旁不說話,他是那種急公好義的熱心腸,為人最為熱誠,對剛剛自己的表現感覺十分愧疚,這時拍著胸脯向張瀚道:“只要三叔公能辦到,就一定幫你。”

    “我想請三叔公替我說幾句話……”

    張瀚拉著張學曾走到一邊,人群中有一些閑人想過來聽,梁宏幾人將人群隔開了。

    “就是這樣……”

    張瀚的話很簡捷明瞭,沒說多久就說完了。

    張學曾臉上神色有些怪異,他沒想到,張瀚這般年紀,居然已經學會對張輦誘之以利。

    話和事都很簡單,張瀚請求蒲州這邊的保護,每年會送兩千銀子過來,算是歸宗之後對家族的貢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0 14:17
第二十三章 嫉妒


    一般的大家族是不分家的,田產,店鋪,各種雜七雜八的收入都攏在一起,然後按各房人頭來分配,誰有分配大權,誰就是這個家族的老封翁,甚至是家族的族長。

    蒲州這邊,據張學曾說,田產還有近兩萬畝,以張家累世官紳的積累,張四維曾任大學士時攢下來的家底,這田畝數字並不算多。

    如果朝中有現任的三品以上官職的族人,田產還可以大量增加。

    朝廷在萬曆十年時曾經由張居正主持清丈隱田,等於是從勛貴們口中奪食,當時幾年時間清出隱田一億多畝,加上一條鞭法將丁銀攤入地畝,朝廷收入也因此大為增加。結果張居正一死,張四維帶著頭清算,其實維護的還是自己家族和整個階層的利益,至於大明的財政問題,他才懶得考慮那麽多。

    萬曆也是個棒槌,張居正打的好基礎,只要他守成都很好,結果朝令夕改,大好局面毀於一旦,自己又大派礦吏稅吏,皇帝用非法的手段撈錢,見識手腕也不過如此。

    除了田畝之外,還有一家當鋪,一家錢莊,一家綢緞鋪和雜貨鋪,張家也放些高利貸,不過規模並不大,畢竟現在底氣不硬,有些事不好做的過火,否則出了事的話,地方官可不會真心幫著遮掩。

    整個蒲州張家的年收入,大約也在萬兩左右,如果能增收兩千,張輦想來會心動。

    “和二太爺說,我現在還沒有做起規模來,做起來,少不得要他的蔭庇,銀子會越給越多。”

    張瀚這樣也算另一種形式的歸宗,別的房頭都在蒲州這裡,有人幫著料理錢莊,有人管田產,最後張輦負責分配一年的收入,張瀚這一房說遷回來,或是把家產計入公中都不可能,這樣每年贄送銀子的方法,倒也不差了。

    張學曾點了點頭,說道:“難為瀚哥兒你有這心,也罷,我就捨臉再走一回。”

    “晚輩就在大本堂外頭等。”

    這時候也沒有人來為難,張瀚一行人跟著張學曾,順利走到大本堂外。

    這裡是當年張四維父子的居所,門頭闊大,院墻高聳,從外頭就能看到後園假山高聳,池柳雖然在冬季衰敗,但根據那些高低不平的景象,也能看出來春夏時是何等的綠樹成蔭,景致定是十分漂亮。

    有幾座高樓,也是錯落有致,在院墻之中格外顯眼。

    這就是百年世族,光是那中間緊閉的大門就見識了多少風雨?這道門,不要說知縣,恐怕府、道來了也未必會打開。

    張瀚站在東角門外,這裡才是張府中人出入的門禁,幾個門子坐在長凳上守著,斜眼看著張瀚幾人,幾個剛剛跑過去的護院也站在角門附近,臉上神色均是不善。

    隔著角門,仿佛看到正堂那邊有不少長隨伴當來回跑著,還有丫鬟婆子的身影,再看看這角門外停著不少轎子和車馬,張瀚這才醒悟,怪不得剛剛來了好幾個縉紳來壓自己,原來就在張輦這裡宴客,順道就請了幾個過來。

    他安心等著,有祠堂的事做輿論壓力,又有許諾的好處,如果張輦不是傻到腦子都壞了,這件事應該可以了局。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光景,張學曾就是一臉灰敗的走過來,隔著十幾步遠就是一直的擺手,再近些,張學曾道:“二太爺說,區區兩千銀子想買他的好,絕無可能。瀚哥兒,二太爺就是這樣的脾氣秉性,你那邊的事,實在不行就把鋪子給棄了,將你娘接回蒲州,二太爺雖不幫你的忙,你一家真要回來,歸宗奉養還是辦的到的……無論如何,總不能短了你母子一碗飯吃。”

    “寄人籬下,每年指著宗族給的幾十石糧過活?”

    張瀚冷冷一笑,心中怒火再難壓制。

    張輦這人,果然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十分難搞的脾氣。

    他臉轉了一下,向梁興和楊秋做了一個眼色。

    兩個喇虎立刻會意,立刻往角門裡闖。

    “做什麽,你們找死?”

    幾個門子和護院立刻站起來,平時門口沒這麽多人,今天就是太爺宴客,害怕張瀚闖席鬧事,這才安排了人手,若是這樣還叫人闖進去,那他們飯碗就砸了。

    “沒做啥,裡頭酒香肉香的,俺們餓了,討口飯吃。憑你是宰相家門口,也不能禁著咱唱蓮花落?”

    梁宏嬉皮笑臉的,楊秋也是一臉笑,只有熟悉他們的人才看到兩人眼底深處的冷意,兩人就這麽往裡撞,幾個門子和護院來攔,三兩下就開始動手,這兩個喇虎在打行裡也是好手,這些門子也就嚇唬叫花子有能耐,真動起手來,兩個喇虎立刻就占了上風,梁興出拳又快又狠,拳拳到肉,每拳都打在對方的臉上,特別是鼻樑上,幾拳下來,現場鮮血四濺,場面變的有些駭人。

    “殺人了,殺人啦。”

    一個門子被一拳打在鼻樑上,瞬間喪失了戰鬥力,兩手捂在臉上,感覺自己鼻樑軟趴趴的,他知道是被打斷了,疼痛加上心慌,他顧不得自己的職責,開始在院中亂跑起來。

    楊秋專門陰人,往人的小腹和小腹打,被他打中的人都弓著身子跳,像一隻隻在鍋裡烹調蝦米。

    兩個喇虎乾脆利落的打開通路,張瀚大步急行,甩開了一臉愕然的張學曾。

    什麽叫有決斷,這時進去就是有決斷。

    什麽叫果敢,這時敢進去就是果敢。

    張瀚不是莽撞,如果事情還有轉圜之機他這樣做就是莽撞,但事情已經成了死局,老老實實回去,那是懦弱。

    關鍵時,不拼一下,死了都活該!

    張輦今日宴客,並沒有請州裡的官員,他現在沒有官身,請人家也未必一定過來,憑白折了面子,他不願意。

    像一般的鄉紳那樣,巴結現任官員,張輦從不做這樣的事。

    鳳磐公的嫡孫,還真不屑如此。

    他家的正堂很大,滴水檐,五開間,迴廊長而精致,正堂前的庭院也大,大塊的方磚鋪著,滴水檐下是左右兩個並列的大水缸,裡頭蓄滿了水,這是防火用的。

    院中種著海棠樹和各種花卉,還有幾株臘梅,別的花都謝了,臘梅卻還沒有開,花樹上結滿了花骨朵,發出一陣陣幽香。

    大堂裡擺了好幾十桌……並不是張家的大堂能大到擺幾十張圓桌的地步,張家世代官紳,還守著早年的規矩,分桌而食,並不是現在時下流行的八仙桌或圓桌。

    每個賓客面前擺著一張精致的几案,然後放著一壺酒和幾碟菜餚,一個美人懷抱琵琶,坐在一張高腳凳上,在大堂門前輕輕彈唱,各人搖頭晃腦,氣氛極好。

    這時張瀚一腳撞了進來。

    在他身後,兩個喇虎和一群門子護院也前後腳趕了過來,一邊走一邊還在廝打著。

    門子們都被打的豬頭一樣,衣袍破爛,有幾個臉上塗滿了血,鼻子也軟軟的趴著,梁興和楊秋兩人幾乎看不到變化,梁興臉上還是那種無所謂的笑意。

    今日這事,解決不好他們定然被送去見官,打板子進牢房是定然的事,只是這年頭普通百姓害怕這個,他們這些喇虎卻是打板子渾若無事,坐牢也當度假,只是在蒲州沒有什麽舊識,坐牢不免要受些罪而已。

    這麽一亂,廳裡的酒也喝不下去,那歌妓的曲子也彈不下去,揚著一張雪白的瓜子臉,一雙眼楞楞的看著張瀚。

    “張瀚見過二太爺。”

    張輦當然是坐在正中的位子,人很瘦,年紀還不到七十,但已經是鬚眉皆白,背也躬了,看起來老邁不堪。

    這年頭的富人還算能保證營養,張輦也能活到這般年紀,若是平民百姓,不要說活不到,能活到六十往上的,那腰根本都直不起來,張輦這樣還算是好的。

    此時張輦一臉的怒氣,撚著下巴上的花白鬍鬚,看著張瀚不語。

    眼前這小子,確實是他堂兄的後人,張輦一眼就瞧的出來。

    回想起來,張耘也是聰明人,只是讀書差了一層,怎麽也不曾中舉。

    張家的文脈,似乎因為張泰徵和張甲徵兄弟一起中進士的事被損傷了,不僅張耘不曾中舉人,張輦也只是止步於舉人,不曾中得進士,旁系族人,也少有高中的。

    眼前這張瀚,少年俊秀,臉上靈氣十足,兩眼目光堅定,舉止落落大方,雖然是個闖席的人,但臉上看不到絲毫慌亂緊張,反而像是個被請進來的尊貴客人。

    想想自家子弟的德性,再看看眼前的張瀚,張輦心中原本不滿的情緒一下子就如火油般被點燃了。

    和大堂哥鬥了半輩子,好不容易將張耘鬥跑,靠的就是自己舉人的身份,張輦自忖在人情世故和生意之道上比張耘差的遠,現在他的子侄中又沒有中舉的,如果這張瀚回來,自己這邊哪一個是人家的對手?

    寒冬臘月,千里迢迢,又是這般人才,張輦心裡起的不是愛才之念,反是嫉妒心更加強烈。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0 14:32
第二十四章 成功


    張瀚行禮起身,張輦皺眉道:“你是哪家的小哥,我這裡也是你擅闖的?不論你模樣像不像,現在沒有旁證,我豈能這般就認下你?萬一不是我那大兄血脈,我蒲州張家的臉往哪擱?你還是回去,帶著你娘親和老家人一起回來,當然還有我大兄舊物,這樣還差不多。”

    當著滿屋有身份的賓客,張輦的態度倒還平和,只是語氣強硬,絲毫不緩。

    張瀚為什麽來,張輦心中清楚,這一番只要攆了這小子回去,新平堡那邊就算完了,若是這張瀚窮極來投,不妨分幾間屋子,一年給幾十石雜糧,落個好名聲,當然還要把這小子拿捏住了,不准他在族裡冒頭。

    這個時候,張瀚居然微微一笑,朗聲道:“這麽說,二太爺就是吃不準我是不是祖父的後人?”

    “唔。”

    張輦瞇著眼,不滿的打量了一下院子裡,心裡預備換一批門子和護院,這幫人,真是屁用不頂。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叫二太爺相信我是鳳磐公的苗裔。”

    張瀚緩步向前,四周的賓客都呆呆的看著他。

    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年尾這時候跑來歸宗,當然不少人也知道是求助事情,被拒後並不離開,這麽昂然直入,在堂上侃侃而談,絲毫不怯,在座的雖沒有官員,但不少曾經是官員,多少都有舉人或秀才的身份,家中頗有田產,並且詩書耕讀傳家,只有這樣身份才夠格在張家的大本堂裡落座,但在場所有人看著張瀚,眼神各異,不過無論如何,都是覺得張瀚膽子夠大。

    張輦本能的感覺到有些威脅,張瀚年紀不大,個頭已經不小,加上自幼就練武強身健體,雖不是正經武師,身手也還過的去,殺人的事也做過了,身上隱隱有點血腥氣,張輦還是有些見識的,皺著眉,手枯瘦的手指一點,指道:“你站住罷,有事就在那裡說。”

    “好,請二太爺叫人端盆水來。”

    張瀚先一點頭,接著猛然自袖中抽出一柄磨的雪亮的匕首出來。

    張輦一臉驚懼,說道:“你要做什麽?”

    四周賓客也是嘩然,不少人立時就想往外跑。

    梁興和楊秋都是張大了嘴,那些護院也楞住了,兩邊一時都忘了廝打。

    “二太爺說弄不清楚我身份,”張瀚灑然一笑,匕首已經抵在自己的脖間,那匕首磨的鋒銳之至,尖頭一抵在脖子上立刻扎破了皮膚,一縷鮮血自張瀚的脖子間流淌下來。張瀚毫無緊張之色,還是笑著道:“叫人拿水盆來,我要和二太爺滴血認親。”

    “啊?”張輦在內,所有在堂屋中的人都發出了驚嘆聲。

    “這樣也行?”梁興嘴張的老大,似乎能塞進一個鴨蛋,他萬沒想到,張瀚這少東主耍起狠和耍起無賴來,居然比他這個專業喇虎還厲害的多?

    “胡鬧,胡鬧什麽?”

    張輦當著這麽多賓客,簡直不知道臉往哪擺。

    誰知道鳳磐公的後人中,居然出了這麽個憊懶人物?

    滴血認親,在民間甚有傳言,不過稍有見識的士大夫可不會相信,滴血認親只是個噱頭,誰真信誰傻。

    張瀚當然不是要傷張輦,也不是要真的滴血認親,他就是拿捏張輦,匕首抵在脖子上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誰都知道他當真是鳳磐公的後人,你不信,來滴血認親吧,你真的連這個面子也不給,少年手一抖,乾脆自殺在你的大本堂上,好吧,你蒲州張氏,張四維,還有你張輦的臉往哪擱?蒲州張家二百年來的家風豈不丟的精光?你張輦再軟硬不吃,你敢到地下和祖宗解釋一下這件事為什麽弄到這般決裂的地步嗎?

    看著抵著匕首的張瀚,張輦突然嘆了口氣。

    ……

    張輦當時轉身進了後堂,可謂拂袖而去,過不多時,就叫張學曾進去。

    半個時辰之後,張學曾一臉高興的跑過來,到了近前就拉張瀚:“瀚哥兒收了匕首吧,那邊祠堂開了,咱們到祠堂說話。”

    張瀚抬頭看看張學曾,對方擠眉弄眼的道:“二太爺說身子不爽,還是不必滴血認親了,叫你給鳳磐公和你曾祖父上香,然後他有一封書子給你帶著。”

    說話間張瀚已經被這人拉起,兩人向四周的賓客告聲罪,一起了出大堂,身後是沸水般翻滾的議論聲,所有人都想不到,今日來參加張家的宴席,居然還能看到這樣的一場大熱鬧,這一趟真是超值,回家後很夠和家裡的子弟吹上十天半個月的。

    “這就完事了?”梁興和楊秋對視一眼,楊秋突地道:“梁興咱回去後,還是跟著這少東主繼續效力吧,俺覺著他是有成色的,咱跟著他,將來怕也有個好下場也沒準。”

    梁興雖是沒說話,還是猛的點了點頭。

    從大本堂出來,張學曾拉著張瀚,兩人一溜煙進了祠堂,一路上還是有不少看熱鬧的,對著張瀚指指點點。

    這一次事件之後,恐怕蒲州這裡沒有幾個不認識張瀚的……這樣也好,張瀚現在知道在大明想遠離政治是幼稚的想法,沒有官紳和有實力的人撐腰,商人說破家就破家,比後世狠多了。

    在張學曾的指點下,張瀚按規矩給幾個牌位上過香之後,張學曾對他笑道:“你那裡事急,拿了書子早些回去,等你下次再來恐怕就要擺幾天席面,這才算認祖歸宗。”

    這人倒真是熱心腸,張瀚臉上露出感激之色,說道:“此番要多謝三叔公。”

    張學曾撫著不長的鬍鬚,笑道:“不必謝我,我替你說話又沒有用處,這番只當你要白跑,誰料你居然有這麽一手,二太爺一輩子剛強,這一回吃虧不小。”

    說到這,他將手中的一封書信遞給張瀚,笑道:“你的事,就在這一封書信上了。”

    張瀚伸手接了來,手中書信甚薄,抽出來看看,短短幾行字,他心中有些狐疑,能叫自己破家破產的大事,這麽一封書信就能解決?

    “放心吧,管用的很。”張學曾看出來張瀚的懷疑,微笑道:“你還不是士林中人,若你也讀書應試,中了秀才舉人,便知道其中關竅,這封書子你拿著,直奔陽和,你家的事就算解決了,只管放心便是。”

    張瀚深深一揖,起身後道:“三叔公,日後侄孫的生意可能做到內地各州縣裡來,利潤不小,若是都能這般擺平當地的事,侄孫少不得有所贄敬。”

    張學曾倒沒想到,張瀚不止是擺平自己的難題,也不止交給張輦銀子,居然還有下文。

    不過這侄孫說話雖是直接,有些赤裸裸的,在祠堂說這些話也甚是不恭,但蒲州這邊知道新平那邊家底不小,張耘算是會經營的,想來留下的家底不薄,這侄孫如此知情識趣,而且舉一反三,知道官商勾結做生意才是正道,如果真的能如張瀚所說的那樣,倒是真可以試試看。

    只是張瀚現在畢竟太小,張學曾還是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待真的做起來再說。”

    張瀚也知道現在取信於人太難,一則他年輕,二則他對很多事的門道還不清楚,這一回能逼服張輦也是靠的原本的身份,如果他不是鳳磐公的直系苗裔就真的把自己捅死也沒用,各地被逼破產上吊的商人多了,怎麽不見幾個舉人秀才替他們說話。

    待張學曾告辭走後,張瀚等人商議一番,決定不在蒲州住下,直接出城,走上幾十里後再打尖。

    這樣當然十分辛苦,但張瀚能頂的下來,別人也無話可說。

    出城時,張瀚在馬上將那信抽出來看一看,以他童生的底子看這些書信當然毫無問題,上面是張輦問安的家常話,最後兩句才是請託陽和道副使某人關照侄孫張瀚,細節什麽的絲毫未提。

    “這年頭的大人物們說話都是這樣含糊不清麽?”張瀚在馬上苦笑,他將信收在懷中藏好,畢竟這是惟一的指望了。

    “草民叩見馬大人。”

    “賢契請起,萬莫如此自稱。”

    張瀚等人又在路上奔波折返,這一次不像上回那般急迫,張瀚也有心看看沿途州縣情形,特別是到大同鎮和陽和地界後,遇到城池就進去打尖,看一看當地商業情形如何,這一路看下來,張瀚心裡也有了些譜,不像以前只能聽人說,實際情形如何是兩眼一抹黑。

    抵達陽和道所駐的陽和衛城之後,張瀚就到衙門投帖請見,當然,隨帖子是把那封張輦給的書信一起送了進去,不然的話鐵定見不著眼前這個陽和道副使。

    陽和道是正四品,副使從四品,主管是整飭兵備,不論是駐防營兵還是衛所都歸兵備道直管,也包括武官的任免提拔,衛所糧諸,馬政,有鹽鐵的地方也管鹽鐵,職權很大,一般官員想任職巡撫,兵備道幾乎是必經之途。

    眼前這位副使姓鄭,戴著方翅烏紗,穿著大紅官袍,胸前的補服是雲雁,整個人身量不高,是那種矮瘦型的身材,臉色也是黝黑,下巴留著幾縷長鬚,兩眼不大,但精光外露,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精明到了極致的高級領導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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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屏避詞找的我格外辛苦……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0 14:37
第二十五章 過關


    接見張瀚是在書房,這自然也是張輦的書信功勞,不然的話以張瀚的身份連大門也進不來,更不必說有私人會見性質的書房了。

    張瀚依言起來,鄭副使對他的稱呼也很親熱,隨意閑談幾句後又得知張瀚還是個童生,鄭副使撚鬚道:“經商可通南北貨物之不足,亦有利國計民生,然則到底讀書是正途,若將來有機會還是要應試,這才可以真正報效國家。”

    “是,草民亦是這般想,平素在家也沒有將書本拋下。”

    張瀚自穿越過後,書房都沒進去一回,估計裡面已經落滿灰塵,但鄭副使當面,也只能這般給自己吹噓。

    若是換了普通十五六歲的少年,見著紅袍文官大員,必定十分緊張,甚至惶恐害怕,張瀚雖臉上時不時露出恭謹神情,對答上卻是滴水不漏,鄭副使原本只是敷衍,此時倒真的對張瀚有些欣賞起來。

    “未知賢契可曾見過我老師當面,可知他近況如何,身體可還硬朗?”

    此時張瀚才知道鄭副使是張輦當年當知縣時點的秀才,雖然縣裡也有教諭,但沒有秀才拿教諭當老師的,真正的老師就是知縣,當初鄭副使很得張輦照顧,是以現在接了這一封信後對張瀚十分客氣。

    張瀚沈吟片刻,還是決定說實話:“好教大人知曉,草民未曾得見叔太爺,當年我祖父與叔太爺之間,頗多誤會,此番前去蒲州,只得了這一封書信前來。”

    “原來如此。”鄭副使點頭道:“我亦曾聽說過尊家的往事,現在看來是不差了。”

    說著鄭副使坐在桌前,提筆寫了一封書信,也不封口,接著叫來一人,轉頭對張瀚道:“這是馬國華,我府中管事,我叫他拿這封信去尋那賴同心,賢契隨他同去就是。”

    “是,此番多謝老大人。”張瀚滿臉感激的道:“日後三節之時,必來拜見老大人。”

    “你我同家世好,似乎不必如此。”

    “禮不可廢,況且鄙號生意出息尚可,日後少不得有麻煩老大人的時候。”

    聽到這話,鄭副使沉吟片刻,又指指馬國華道:“我每日公務繁忙,未必次次有空見賢契,若再有什麽事,尋他便是。”

    說罷鄭副使端起茶碗,輕輕一碰,張瀚趕緊跪下,膝蓋底下金磚很硬,他叩頭下去,口中道:“草民謝過老大人,草民告辭。”

    出得二門後,馬國華吩咐人備好車馬,說話時臉色並不好看,從陽和衛城到新平堡,快馬一日可至,坐車快則兩日,慢則三日,這般天氣出遠門,自然不是什麽好差事。

    “馬管家,此行辛苦,日後還需你多多照應。”張瀚右手伸到馬國華左袖之中,對方掂出是一錠五十兩足紋大銀,頓時笑臉如花。

    ……

    三日後車馬返回新平堡,進堡時守門的兵丁特意多看了張瀚幾人一眼,軍堡雖大,事情卻不多,選定張瀚家為行頭之事想必已經人盡皆知。

    車馬沒有到和裕升和張宅,而是直奔參將府邸,這一次帖子和書信一送進去,賴同心立刻請見,等眾人到了二門時,賴參將居然親自在門口迎著。

    看到張瀚,賴同心滿臉肥肉都在抖動,他用埋怨的語氣道:“張少東主居然和馬大人有親,這卻為何不早說?若早說,豈不是沒有這般誤會的事。”

    張瀚要跪下嗑頭,賴同心攙扶起他,說道:“不必如此,張少東日後在城中有什麽事也不必驚動馬大人,找本將便可解決。”

    這話當然是當面說給馬國華聽的,張瀚趕緊答應著。

    “少東主,你可自去了,”馬國華上前一步,轉身對張瀚道:“大人還交代了一些公事,我自進去與參將大人商議,事畢後也在這裡休息,然後我自回轉,東主可以回家了。”

    “是,”張瀚轉向賴同心,說道:“既然如此,草民告退。”

    賴同心道:“少東主不必擔心,我這就派人到官廳,著人免了你家行頭差役,日後也不會再派差。”

    張瀚面露感激,再三謝了幾聲後,待馬國華和賴同心都進了二門,這才轉身回轉。

    待他出了大門後,向梁宏等人露出笑容,又是點了點頭,梁宏衝上一步,卻是將張瀚舉了起來。

    梁宏滿臉激動的道:“少東主,你可是真厲害!”

    張瀚哈哈大笑,叫梁宏將自己放下來。

    他心頭也是一鬆,連呼吸都感覺暢快的多。

    自打穿越至今,這一回的事可是險之又險,如果不是還有一個實力不弱的家族可以借力,這一回真是死的不能再死。

    什麽穿越回來就搞發明創造,然後拼命撈金,或是種田發展什麽的小說張瀚曾經也看過幾本,現在看來全是胡說八道,在明朝這種政治環境下,沒有官身和背景的富商就是肥羊,底層軍官沒有家族倚靠,就算立功再多也毫無用處,此次能過關,也叫張瀚將明朝官場的一些規則看清楚了些,他自己的決斷也並無錯處,這成功,並不是僥倖得來的。

    回到家中,周逢吉等人聞訊趕來,正好清軍廳的人也過來,門口的兵丁和鋪兵火夫,包括窩棚都撤走了,這些天清軍廳已經催促過幾次,這一下也絕口不提,守門的吏員倒是進來向張瀚再三賠了不是,後來領了一小塊銀子,歡天喜地的走了。

    “這是叔太爺一封書子,這事就完事了?”

    常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她到底是婦道人家,完全不明白這裡頭的道道。

    其實就是周逢吉和梁宏也不太懂,他們說到底只是純粹的掌櫃而已。

    張瀚半躺在椅子裡,腳底擱著炭盆,這十來天來回奔波,也虧得他身子打熬的結實,又是後生的年紀,不然的話也熬不住。

    他看向眾人,笑道:“這就是家裡有士紳的好處,叔太爺當過知縣,馬大人又是他點的秀才,這是師生之誼,本朝最重師生關係,有時還在父子之上,這還只是點的秀才,若是叔太爺是進士底子,當過學官,點過舉人的再中了進士,那全天下到處都是門生,什麽事門生就辦了,若是閣部大臣主持過春闈,這師生之間在朝廷和地方都是一股子勢力,上下同心,才能一呼百應,這裡頭關節甚多,我也不怎麽明白。”

    梁宏問道:“那賴參將又為何對馬大人的信如此看重?”

    “馬大人正當盛年,日後很可能到督、撫,甚至入朝為官,賴參將雖然是三品,到底只是武職官,馬大人又是直管上司,他豈能不給面子。”

    張瀚悠然道:“說到底,咱們在人家眼裡只是螻蟻般的人物,所求之事也只是芥子般的小事,根本無足掛心。”

    “阿迷陀佛。”常氏兩手合在一處,念了聲佛,滿臉喜色的道:“不管人家怎看咱,咱安生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既然蒲州那邊歸了宗,這邊還有那馬大人照應,日後無人再欺負咱和裕升就好。”

    “娘說的是。”

    張瀚答了一句後起身出門,向周逢吉和梁宏使了個眼色,兩個掌櫃會意,一前一後也是跟著出來。

    “此番算是涉險過關,然而日後誰知會不會有人再打我們的主意?”張瀚看著二人,語氣平靜的道:“馬大人可能調任,蒲州的太爺年歲高了,而且我也不想老是去跪祠堂。”

    梁宏十分恭敬的道:“少東說個章程,我們照辦。”

    周逢吉也道:“此次和裕升能捱過這關都是靠的少東,少東要做什麽決斷,咱們都沒有二話可說。”

    張瀚沉吟著道:“日後我定當設法弄個官職在身,現在暫且先不管,要緊的是和裕升的生意這般做下去不行,你們隨我到書房來,我有要緊話同你們說。”

    這時府中後院李金蓮又叫起來,張瀚停腳聽了一會,卻是她吵著要燕窩吃,原來張瀚不在這些日子這金蓮倒也消停,一聽說無事了,便又開始折騰起來。

    梁宏笑道:“少東主,乾脆將她賣給蒙古人算了,這般富態又白凈的小腳女子,那邊的貴人們甚愛。”

    周逢吉不悅道:“我等清白人家出身,豈能做這樣沒天良的事。”

    張瀚心中一動,臉上卻毫無異常,只笑道:“隨她鬧,反正燕窩是沒有。”

    眾人皆笑,這時梁興和楊秋二人過來,打個躬道:“少東主,事情已經辦完了,我二人在此無事,就要回轉去休。”

    “你們不要急。”張瀚止住這二人,又對張春道:“將那條盤取來。”

    張春答應著,不一會捧了一個黃楊木的條盤來,上面用紅布綢子蓋著,張瀚伸手將布揭了,露出明晃晃的銀子來。

    銀子看著多,其實是一兩一錠,擺了好幾十個,張瀚對梁興二人道:“你們跟著我一路奔波,事情辦的很順當,你們功勞也不少,每人二十兩,先拿去使。”

    梁興不安道:“我等只跟著跑路,事都是少東主你做下來,怎好拿這麽許多。”

    他們這些喇虎,平時看著威風,其實弄不到幾個錢,只有團頭會頭一年能弄些銀子,也是不多,梁興平常在家,一年也未必賺到這個數。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0 14:43
第二十六章 騾馬行


    “我還有用你們的地方,不僅是你二人,可能還要多的人手。”張瀚吩咐道:“你二人回去後,幫我挑一些人,都要景況和你們差不多的,膽大敢打,不甚奸滑的,多找一些,就說隨我做事。”

    聽張瀚這般說,梁興和楊秋二人才上前取了銀子,兩人神色都有些激動,這一次不過來回跑了一趟,也不曾和人動手打架,更沒有受傷,輕輕鬆鬆拿了這麽許多,以前和人打的半死,連湯藥費都算上也就幾兩銀子,畢竟還是和有錢的少東廝混更有前途。

    待二人拿了銀子,梁興跪下謝道:“多謝少東賞賜,我們回去就挑人,過兩日帶到少東眼前給少東相看。”

    “嗯,你們自去吧。”

    待梁興二人走後,周逢吉有些不安的道:“少東可是要多少一些護院?這些喇虎散漫慣了,恐怕當護院不甚妥當。”

    “這事正是我要和你們說的。”張瀚道:“二位隨我到書房說。”

    說著,張瀚在前,兩個掌櫃在後,三人一起往書房去,那裡自從張瀚不讀書後,已經閑置很久。

    看著三人背影,張春也是吐了吐舌頭,不知不覺間,這才多少一點時間,少東主已經站穩了腳根,化解了危機,並且成功的使掌櫃們對他言聽計從,他突的想起來書房可能用的著自己,趕緊從廚房拎了一壺開水,拿了杯子和茶葉,一溜煙的趕過去了。

    ……

    “就是這樣……總之要做就得趕緊,否則一步攆不上,步步攆不上。”

    張瀚說了半日,口也渴了,正好張春拿了壺進來,他自泡了一壺茶,倒在杯中,拿在手中等著水冷,順道溫熱冰冷的手心。

    兩個掌櫃都是泥雕般的坐著,半晌沒有動靜。

    張瀚的打算沒有多複雜,梁宏和周逢吉兩人只是震驚於他的膽量。

    成立一個騾馬行,提供送貨服務,同時也充當保鏢,負責貨物安全無損送到,用這樣的方法鍛煉人手,熟悉商道,最終的目標是壟斷對蒙古人的走私貿易。

    “可能有些大東主和官紳武將們已經在著手做這樣的事,但千頭萬緒,要擺平各方的關係,這都非一日之功。我們要做的就是搶奪先機,先和蒙古人建立關係,最少大同東路這邊到張家口,這一塊地方十分要緊,咱們可以先搶下來!”

    “少東主,這是王勇,這是楊泗孫,這是蔣奎,這是蔣義,他們二人是兄弟,這是溫忠發,這是劉德全……”

    已經過了小年,短短時間,張瀚的騾馬行就在北街臨近新遠門的地方開張了。

    新平堡這裡可能缺別的,惟獨不可能缺的就是騾馬,張瀚和兩個掌櫃商量好後,花了二百來兩典了這麽個大雜院,這裡當商號有些破敗混亂,用來做騾馬行倒是十分合適,地方大,可以改成馬廄的屋子也多。

    現在院中養了二百來匹馬和一百來匹騾子,雇了不少人養著,這麽多騾子,平時吃用的豆料也要不少錢,特別是冬天,草料價格也比較高,騾馬一共花了近兩千銀子,每日要吃十幾石豆料和幾百束乾草,加上騾夫的費用,每日開支有二十餘兩,這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除了騾夫和馬匹騾子之外,更高的費用就是眼前這些喇虎們。

    年紀都在二十左右上下,年紀大的張瀚不要,那些三十來歲的,雖然精力和身體還在壯年,但在街面上打滾十幾二十年,等於是回了無數次鍋的老油條,再多的銀子和再多的精力也調教不好,就眼前這些人來說,雖然還很年輕,臉上都是多半帶著邪氣和戾氣,身上惡習著實不少。

    張瀚倒沒覺得有多大挑戰……他的前世原本也是處於黑白邊緣,身邊所有人幾乎都是眼前這般德性。

    發展一段時間後,他會吸納進來更多人,到時候自是不以這些喇虎為主,可眼下麽,打地盤的時候,這些人可是比良善之輩好用的多了。

    梁興每說一人,便是過來一個向張瀚一禮,態度有隨意的,也有恭謹的,也有一臉無所謂的,只是在報名時,張瀚親手往這些人手中給上一小錠銀子,說道:“這是今年的年賞,好好幹。”每個喇虎這才在臉上露出敬意,彎腰時身子躬的更低些。

    “年前就不安排大夥出門了,”張瀚看看眾人,大聲道:“我知道你們都是打架的好手,到我這裡有的是架打,這一層先和你們說清楚了。再有一層,在我這裡拿我的銀子就得聽我的吩咐,若是受不得拘管,趁著銀子還沒有放熱趕緊還我,然後滾蛋。”

    眾人聞言都笑,感覺這少東主十分直接爽快,這般說話倒是容易叫他們接受,當然也不會有人真的拿銀子來退。

    張瀚說完下來,對梁興道:“年前這些日子,每人均練騎馬,我知道你們多半是會騎馬的,不過日後出塞的時候很多,你們的騎術和韃子比起來差的遠了,總得再練的強些才好。”

    梁興吃了一驚,說道:“少東的意思還要去打韃子?”

    “咱們又不是官兵,打韃子又無利可圖,只是日後出塞做生意時,難免有韃子來搶,你們總不能白叫人家搶了我銀子貨物去。”

    提起這個,梁興等人都是摩拳擦掌,各人均道:“斷沒有這個道理,誰敢來搶咱們,歷來只有咱們搶別人的份。”

    邊塞地方畢竟是和內地不同的,眼前這些喇虎在漢朝就叫良家子,戰時被徵集充當騎士,挾弓出塞,追亡逐北,眼前這些傢伙都不是良善之輩,騎馬射箭的本事倒是都有,只是水平高低不同,若在內地,想一下子找到這麽多人手,根本毫無可能。

    張瀚看看院中,現有的夥計是二十來人,喇虎們倒是已經快五十,每人每個月二兩銀,出門時加一兩月錢,就是三兩,這個銀子比騎兵家丁二兩四的月錢還高些,這些喇虎一年到頭也賺不到這一半的銀子,所以短時間內不怕這些傢伙不聽話。

    ……

    “小人見過少東。”

    騾馬行院裡到處是騾糞馬糞,一群人見著張瀚就跪了下去,根本顧不得髒。

    五個男子加五個婦人,還有十來個小髒孩,大人們磕頭,小孩們也跟著跪著,兩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張瀚。這些小孩臉上都髒的看不清皮膚顏色了,只有兩眼都是如一汪清流般,清澈見底,童真猶存。

    這是張瀚從清軍廳弄來的五家匠戶,堡裡匠戶在冊的有五六十家,逃走了一多半,還剩下十來家,平時負責修補鎧甲兵器一類的東西,但多半沒有將官真的叫他們做這樣的事,多半是被強迫做些民間活計,賺的錢都被管理匠戶的官吏瓜分,平時每月給三斗雜糧,多半還摻著石子沙粒一類,淘乾凈了只剩下一半,有時還未必能分到一半,這些匠戶是新平堡最底層的人,其實在哪裡都一樣,農民就夠底層了,軍戶還不如農民,而匠戶還不如軍戶,可想而知匠戶地位有多低,而大明就是用這些人造房子屋子,造火炮兵器,修鎧甲打製頭盔,加上官吏貪汙物資,又可想而知給軍隊供給的武器質量是什麽樣的。

    這幾家匠戶是租用的,張瀚每月給清軍廳銀兩,人就歸他用。

    張瀚上前將幾個男子一一扶起,這幾人名字他都沒記清,不過他臉上還是掛滿笑容,和顏悅色的道:“這裡每日最忙的就是打造馬掌,修理馬鞍具等事,等忙上一陣,再打造一些長刀腰刀一類兵器,我這裡要人手出外押車需用。”

    各人又要跪下答應,張瀚又是攔著他們,待各人站好了,他又笑道:“各人男子每日二斤糧,婦人和小孩每人各一斤糧,另外每月給每家一兩鹽菜銀子錢,活做的好了,還有月賞和年賞,這些細則到時候由梁宏掌櫃專門負責,你們有什麽事尋他說,若還不行還可以找我,在這裡只管安心做事,不必再擔心餓肚子。”

    張瀚的條件對這些匠戶來說無異瞬間從地獄到天堂,幾個男子還掌的住,只是眼圈發紅,婦人們已經滿臉流淚,眾人又是跪下磕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騾馬行幾百匹騾馬,所用馬掌各物十分多,張瀚日後還要大量購買騾馬設立分店,找這幾家匠戶到時肯定不夠用的,還要打造兵器,張瀚投這點錢連千金市骨也算不上,算來還是十分值當的。

    “我有樣東西,看看你能不能打造。”

    眾匠戶臨行之時,張瀚攔著一個山羊鬍子,低聲吩咐起來。

    梁宏在交代人掛好幌子之後,開始在門首兩側擺好木板製的文告。

    別的地方百姓未必識得幾個字,新平堡這樣的地方,在街上跑來跑去的小夥計也是識得幾個字的。

    文告牌一出,頓時就圍攏過來不少人,有一些商號的掌櫃自己不便來,就打發了夥計過來看,然後趕緊回去告訴自家掌櫃知道。

    整個上午,和裕升店門前人來人往,如同鬧市一般熱鬧。

    梁宏袖著手擋寒,臉上掛滿笑意,遇著相熟的掌櫃就和人打著招呼,周逢吉還是坐在櫃上主事,臉上也掛滿了笑容。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0 15:08
第二十七章 收糧


    “小米麥子,四錢一石,雜糧米豆均要,亦是按市價給足,來者不拒。”范家設在新平堡的分行裡,李明達看著抄來的紙條,臉上也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來。

    和裕升在年前這樣的時候開始收糧,而且是按每石四錢銀子的市價來收,雜糧米豆也要,價格要稍低一些,但也是和市價一樣。

    整條北街中最少有一百家店鋪在做糧食生意,其中也頗有一些資本在十萬以上的大商鋪,還包括范家這樣的身家過百萬的鉅富大商行的分號,和裕升的資本在新平堡這樣的地方只能算中等,按市價大肆收糧的消息一傳出來,一下子跌破不少人的眼鏡。

    李明達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幾個月前他的遠房侄兒李遇春還找過他,請求以低於市價的價格從范家購入糧食,並且隱晦的表達了要頂下店鋪自己來做的想法,誰料這麽一點時間風雲突變,和裕升不僅沒有如范東主說的那樣倒下去,反而大張旗鼓的搞起了騾馬行,還在整個新平堡收糧,這個動靜,不可謂不小。

    “給他們,咱們庫裡還有一萬多石,全給他們好了。”

    李明達雖然不大明白和裕升是什麽想法,不過好歹自己侄兒也在那邊當掌櫃,既然是按市價買,這筆買賣吃不了虧,他這個分行掌櫃完全能當這個家。

    距離下次小市開市還有一個多月,正月十五之前各家商號都不一定開業,市場也停市,要到下個月月底才開市,這麽久的時間,以范家商行的實力,到時候自然又有大批糧食運過來。

    “聽說他們還搞騾馬行?”李明達對一個帳房笑道:“張家那小東主野心還不小。”

    “折騰吧。”帳房一臉不屑的道:“做生意哪有這麽容易法,就不知道老周他們怎麽會跟著這麽個毛孩子胡鬧。”

    李明達臉上帶著笑容,心裡也是贊同這帳房的說法,和裕升的危機化解經過他也是打聽清楚了,並且給范永斗寫了封信說明這事,范東主對各地的商行變化等諸多消息都很在意,此前李明達跟著東主跑了不少地方,送了不少銀子,東主所謀甚大,但具體要做什麽他還不太清楚,他隱隱感覺和裕升還有市場的變化其中有些聯繫,只是暫時還摸不清具體的脈落。張家這少東主的行事經過他也寫的十分詳細,不過李明達覺得這事能成還是靠的蒲州張家的勢力,張瀚一個半大娃子能做得何事,恐怕具體的事也是跟著去的梁宏在跑。不過他的信中沒有寫這些,東主會有自己的判斷,他這個掌櫃只把消息傳達到就可以了。

    ……

    離過年還有兩天,不少家在外地的夥計和掌櫃已經離開了新平堡,整個堡裡都變的冷清起來,只有和裕升的兩個店還是十分熱火,本店還在收糧,到目前為止已經接近五萬石,也就是接近六百萬斤,這糧食數量已經不少,數額已經接近一次小市全部的貿易額還多了。

    和裕升的銀本不過一萬多兩,上次小市幾乎把貨出脫乾凈,攏了近萬的銀子在手,加上張瀚從家中取出來的一萬兩,按銀子來說收完糧後還有些富裕,只是騾馬行的開銷大,本店的開銷也不小,雖然現在已經不收布匹綢緞和油菜一類的貨物,每日的壓力仍是不小。

    “年前不收了,就說正月十五之前櫃上過年,年後再說。”靜室之中,張瀚已經坐在主位,周逢吉等人在下聽著,各人均是沒有異議,甚至周逢吉和李玉景都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張瀚已經在教帳房李玉景龍門帳法,這個記帳法分為“進”、“繳”、“存”、“該”四大類,是傳統四柱清冊法的更進一步,有早期的複式記帳的影子,原本還得過幾十年才出現,張瀚也是看閑書時涉獵了一些,相比複式記帳法來說這龍門帳要簡單的多,相比原本的四柱法又詳細得當,四法對應當天的“全部收入”、“全部支出”、“全部資產”、“全部資本和負債”等等,每日開銷支出一目了然,最近沒有開市,上回交易的貨物也多半出脫,每日可謂是只出不進,李玉景這個帳房每日取出大捧的銀子給人,真正是壓力山大。

    要緊的是以市價買入的糧食已經堆的如山也似,和裕升原本的庫房根本不夠裝,還好騾馬行那裡空房子多,打掃了之後大半放在那邊,另外還找幾家相鄰的商行借了空房子擺放,各處都堆的滿滿當當。

    張瀚對這個數字也是極為滿意,換了新平堡外的地方,想在這麽短時間收到這麽多糧食也是沒可能的事,小市貿易就是糧食為主,布匹雜貨為輔,所以不少家商行主打的商品就是糧食,別的不說,糧食是盡夠的。

    至於市價收進來,可不是市價賣出去。

    大市也好,小市月市也罷,都只能勉強滿足部份蒙古人的需求,沒見右翼蒙古,也就是土蠻部還有喀喇沁蒙古,也就是當年的朵顏三衛,仍然是每年都在邊境上打草穀?

    真的要靠貿易解決了幾百萬蒙古人的吃飯問題,這些人還鬧騰個屁?

    現在不僅是蒙古人,女真人也暗中加入了貿易陣營,遼東馬市很快就維持不下去,到時候幾十萬女真人和他們搶下來的地盤所需要的物資從哪兒來?

    這個走私生意,可是一本萬利,而且需求量極大,眼下收的這點糧算什麽?

    “少東主,騾馬行來生意了。”梁興沒在櫃上看到張瀚,索性就在店堂裡叫喚著,好在店中現在無有客人,倒也無事,梁興滿臉喜色,平時臉上的那種邪氣一掃無餘,這時張瀚才發覺,這廝居然長的頗為帥氣。

    張瀚的騾馬行其實是個四不像。

    說是騾馬行,但並不出租騾馬,而是備有腳夫,幫著承運物品,收取費用。

    明朝時運輸業已經很發達,南有船北有馬,北方各處都是以騾馬大車為主,並且在各個城市都有腳行,備有大量的腳夫,近途的純粹用人力推運,腳力出力,遠途的就用騾馬,腳夫也充任騾夫,幫著趕騾馬和上下貨。

    這年頭的法制水準和後世比差一百條街,地方官吏不足,衙門的三班衙役加上遊手幫閑也不夠用,主要工作只是用來徵取賦稅,平時的治安多半是宗族自為,城市比起鄉間反而要亂的多,因為宗族力量不強,多半是散居。

    腳行的夥計多半是破產農民構成的流民為主,也有少量城市貧民,這些人多半都是品行不佳的敗類,幫人運貨時偷摸只是小事,訛詐和搶劫也是時有發生,遠途時甚至殺害貨主也不少見。

    因為腳夫素質太差,後來客商很少直接雇傭腳夫,而是尋得可靠的腳行,與腳頭接洽,點檢好貨物後給腳頭一大筆,腳夫只開發一小筆,這般運輸下來,損耗還是難免,但比人財兩失要強的多了。

    當時俗語,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其實亦有道理在其中。

    騾馬店則是提供食宿和騾馬,連車也出租的稱為車戶,當時的短途商途,車戶為選,長途大宗貨物,則必雇傭騾馬和腳行腳夫。

    “路上商販絡繹不絕,十數為群。所騎所駝,非驢則騾,大車則駕十餘余,或五六頭,小車則或牛,或驢二三頭,或則獨輪,而一人推之,所載則一馬所駝也。”

    車也分多種,大車有四輪和二輪之分,其四輪大車可載五十石,由馬或騾牽引運行,或十二匹,或十匹,八匹馬騾不等,據宋應星記錄:“凡大車行程,遇河亦止,遇山亦止,遇曲徑小道亦止。”

    普通的二輪車對道路條件要求要低些,但載重量就下降很多,那種載運幾千斤的大四輪車,要求高,運向難,套用的騾馬數量多,一般只是近程運輸有用,地形稍一複雜,就只能用兩輪車或是小車,甚至用單馬或人挑了。

    張瀚的騾馬行已經是腳行與騾馬店加車戶的集合體,然而還不僅如此,商行還提供銀錢代存代取的服務,新平堡這裡是總店,張瀚打算在天成衛和鎮虜衛兩城,還有陽和衛城各設一店,這是方圓三百里左右的範圍,也是目前和裕升可以到達的極限。

    年前跑生意的少了許多,騾馬店在新平堡的主店已經很像樣子,張瀚打算和梁宏年後出去跑跑,選定幾處分店的地址,分店不需太大,有十來間屋子養一些馬匹和騾子毛驢一類,放幾輛車,可以倒換人手就可,關鍵是要設幾間牢固的庫房,放一些喇虎和帳房守著,用來代收代發貨物和銀錢。

    這種騾馬行加腳行加早期帳局錢莊的做法,是張瀚雙管齊下中的一管,走私是一管,這個店又是一管,這兩樣生意做起來,身家過百萬是小意思,千萬亦可期。

    誰得天下張瀚不想理會,他走私也好,搞騾馬掂也罷,第一條是搞錢,然後是壯大自己實力,走私可以結好蒙古人和女真人,這些傢伙二十年後得天下,做生意有了錢再買通大明這邊的官員,日後也無人敢動他,只要流賊不來就什麽也不怕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0 15:13
第二十八章 出門押貨


    聽到梁興的話張瀚匆匆走出,看看一臉興奮的梁興,張瀚笑道:“還有幾天就過年,這時候還有買賣,做什麽生意,往哪去的?”

    “都是些硬貨。”

    梁興看看左右,小聲道:“東珠,人參,玄狐皮一類,加起來得值過萬銀子,往大同去,估計是賣給城中那些親藩。”

    大同有代王,還有不少家代王譜系中的郡王,代王自始祖朱桂就不是好貨,殘暴不仁,為禍甚烈,大同附近的好田土都被代王一家和王府中人瓜分乾凈,只留少數給那些大將門和士紳,百姓貧無立錐之地,窮困不堪,後來李自成攻克大同時,因為代王一家名聲太壞,將其滿門屠盡,也算罪有應得。

    梁興又道:“貨主是個秀才,叫杜慎明,在大同和太原均有不小的生意,開的是錢莊和當鋪,小人懷疑他是替大東主跑腿的,此番走的遲也是在咱們堡裡淘騰好貨,他的貨專門用來在年前送禮,關係重大,是以聽說咱們行有護鏢的,願意出重金雇咱們。只是這人不是怎麽殺價格,態度卻是有些猶豫,只說要見少東主一面之後,才能決定。”

    張瀚聽他說,心裡已經有了主張,知道這是個好主顧,拉攏下來對日後生意大有好處。

    當下叫梁興帶著,一徑往騾馬店這邊來。

    院裡照例還是大堆驢馬騾子的糞便,張瀚看著一皺眉,也不言語。

    後院傳來一陣叮噹聲響,那些匠戶每日都在修補打製馬掌和馬鞍,這些天下來他們頓頓都吃的飽,還有蔬菜下飯補充維生素,隔幾天還有一頓肉可吃,原本滿臉菜色的匠戶全家大小臉上都有了肉色,小孩子臉色從臘黃也變的紅潤,待遇一好,這些人做事都是上心的很,每日從早到晚打造不停,不僅活做的快,質量也是上乘。

    一個戴著方帽,穿著寧綢大襖的生員模樣的東主正在院子當間坐著,年紀在三十左右,下巴鬍鬚還沒有留長,人看著還算清秀白凈,只兩眼轉動很快,精芒四射,張瀚一見之下就知道不是個好相與的。

    “李東主,這是和裕升的張少東主。”

    聽到梁興的介紹,張瀚心中也頗覺無奈,其實不論是幾個掌櫃還是夥計,或是這裡的喇虎,對他都很服氣,態度也是恭謹,不過年紀擺在這裡,想把這“少東主”換成“東主”,恐怕不是能力能解決的,只能等待時間。

    杜慎明一看張瀚這般年紀,眼中立刻顯露出一絲疑色,不過這人是個有城府的,當下還是笑呵呵的道:“在下於這新平堡中已經聽了不少張少東主的事,都說是少年才俊,沒想到還是這般年輕。”

    張瀚拱手一笑,錯開話題,說道:“聽說李東主有一批貨往大同,在下打算帶齊人手,親自替李東主押這一趟貨。”

    杜慎明眼中露出一絲訝異之色,他沒有下決定主要還是信不過梁興一夥,這些喇虎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輩,這年頭出遠門他自己當然帶了幾個伴當在身邊,但如果押貨的路上起了禍心,杜慎明也不知道能不能抵禦得住,如果這個在新平堡頗有身家的少東主一起押貨,這一層擔心就可以解決,這一層意思自己未曾明說,這少東主倒是主動提出來,可見也是個見事明白,十分精明的主。

    “少東主既然這般說,事情自然可以定局。”

    杜慎明思慮再三,終是與張瀚將貨運一事定下來。

    “所用兩輪車十四輛,每車用騾或驢兩匹,隨行騾夫十七人,鏢師十一人,連同少東主和伴當一人在內,共應給付騾馬費並運費三百一十七兩,在下湊個整,共三百二十兩,出發前先付清,如此兩訖。”

    杜慎明做生意十分謹慎,定局之後卻又是十分爽快,半日時間張瀚挑定了車輛和護鏢人員,加上他和梁宏二人一併前往,騾馬行內頓時一陣忙亂,喇虎們也是緊急集合,一個個站在一起,勉強按十一人一排橫排站好,每人都帶得有腰刀一類的短兵器,有幾個長大高壯的帶著長刀鐵矛一類的長兵,看來也是平時打群架就喜歡一寸長一寸強的主。

    喇虎們在這裡才十餘日,張瀚每日都過來,教他們列隊和鴛鴦陣法,前者張瀚還算懂一點,後者就完全在紀效新書上看的,這些天這些喇虎每日均拿著兵器對練,不過多半並不認真,只是他們倒也曉得是從張瀚手中領銀子,每日張瀚在時態度還要認真些,在張瀚面前站隊也勉強有個模樣。

    這時院中有個三十來歲的喇虎拿著大掃把打掃,慢慢將那些髒汙之物掃成一堆。

    看到張瀚目光,那人手拿掃把,躬身一禮。

    “那是老蔡,年紀已經快四十,打不動狠不起來,只得做些沒出息的事。”楊秋在一旁看到了,一臉鄙夷的道:“若少東不歡喜,屬下一會和他說,叫他回家去。”

    “不必了。”楊秋和梁興也有些不同,梁興腦子活還有擔當,楊秋喜歡觀風望色,討張瀚喜歡,與他滿臉絡腮鬍子的形象截然不同。

    張瀚搖搖頭,笑道:“這院子甚髒,這樣掃掃也好。”

    現在一切草創,張瀚也沒有得力的人才,梁宏叔侄還算得力,不過還需慢慢調教,張春家裡店裡兩頭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就算張瀚自己,也還是在慢慢適應這個時代,哪有多少文韜武略可以施展,能有眼下的局面已經算是不錯了。

    午間時,張瀚回到家裡和母親辭行,回來沒多久又得出門,常氏自是捨不得,不過看著兒子出門做生意,心裡到底還是高興,拉著張瀚叮囑了半天瑣碎的事,張瀚倒也並不覺得煩,只是心中感覺一陣溫馨。

    過午時不久,所有人吃罷了飯,一起趕著騾馬上路。

    這時候出行也是少見,街市上不少人看著,三五成群的閑人站在路邊,低聲議論著張瀚。

    和裕升短短時間發生了不少事,都是與這少東主息息相關,現在又大張旗鼓搞了這騾馬行,其中內容對很多掌櫃東主來說都是新鮮事務,不少人還沒有消化,結果這騾馬行就已經接了生意,這叫人感覺有些吃驚。

    城中正經的騾馬行和車戶也不少,腳行也有好幾家,在路過這些店面時,張瀚倒是感覺到嫉妒和仇恨兼雜的眼神。

    如果不是和裕升,這一筆大生意多半是這些商行瓜分,他們看張瀚等人不順眼也是該當的。

    不過也只能看看,卻沒有哪個腳行不開眼上來打,只是張瀚感覺到這些腳行恨意明顯,恐怕沒有這麽容易罷休。

    搶人飯碗等於殺人父母,張瀚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和裕升和自己家裡他都放了一些護衛,現在還只能用喇虎,這些傢伙敢打敢上,他倒是想用更多的農戶和軍戶來訓練,只是自己沒有官身,基業淺薄,這只能留待將來。

    山西鏢行興盛時,大鏢行隨便就有幾百個能打的鏢師護衛,張瀚希望自己能做的比古人還要好些。

    張瀚身邊跟著的那些喇虎各個都帶著兵器,明晃晃的甚是刺眼。這些喇虎也是精心挑出來的,多半有軍戶身份,不要說帶刀劍一類,就算是弓箭也照樣帶得,大明律法原本就不禁百姓擁有刀槍,只不准藏有鎧甲和弓箭,一旦發現可視為謀反,火銃亦是禁器,連各軍鎮都不准私造,只能經由兵部向工部領取,只有少量軍鎮經過允許可以自造,比如薊鎮和遼東,但民間製造鳥銃其實禁不住,特別是南方,打鳥已經習慣用鳥銃,比起弓箭來方便許多。

    所有車馬均是經由東門出來,沿著官道逶迤向前,張瀚在車隊前後跑了幾圈,默算了一下。每兩輪車只能裝運一千來斤的貨物,再多的話車身過於沈重,轉向十分困難,車身和車輪也承受不住,這問題不是加幾匹騾馬就能解決,車身的問題才是大麻煩。

    那種大四輪馬車十分昂貴,張瀚見過幾輛,感覺笨重的驚人,雖然能裝幾千斤貨,但運輸最好不超過百里,也就是官府用它短途運糧比較合適,怪不得這車雖然有,但數量十分稀少。

    每車都是用兩匹騾子或毛驢,速度是均速每小時六里,按這樣走法,天黑也到不了天成衛城,只能在野外住宿。

    傍晚時分,腳夫們將車趕到一個騾馬店旁,這種店是行腳客商最佳選擇,備有馬廄,可以照料騾馬,餵豆料,涮洗,都有人幫手,另外可以打火做飯,行腳休息最好不過。

    梁宏負責去接洽,張瀚和杜慎明騎馬並在一起看著落日閑聊,杜慎明對張瀚越來越好奇,不論談吐和氣質,這張瀚一點也不像是弱冠少年,反而像是個積年的老商家。

    過不多時,梁宏氣急敗壞的趕過來,遠遠就道:“這店老板瘋了,說是店滿了,不能接待咱們,我給他加多了三成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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