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明1617 作者:淡墨青衫(連載中)

 
uuuuuuuuuu 2015-8-18 16:37: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63 353868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04
第九百六十九章 開閘

    字跡蒼勁有力,也是顯示出趙、南星一向的人生態度,非我東林則即奸邪,對奸邪則不必稍假辭色,務必要打擊致死方可,不僅對敵人狠,對自己亦狠,哪怕是風向不對,皇帝心思難以揣摩,大量文官站在了魏忠賢一邊,但性格向來強韌無比的趙、南星顯然是老而彌辣,一點兒收手的打算也沒有。

    有趙、南星支持,汪文言不聽葉向高的指揮也就情有可原。

    甚至,近來上書的這些人,多半是趙、南星或是高攀龍的示意之下才上書彈劾魏忠賢。

    葉向高心情十分灰惡,說道:“既是如此,你且退下吧。”

    “閣老,”汪文言反過來勸葉向高道:“儕鶴公還是對的,現在是生死關頭,進則大獲全勝,退則萬劫不復。皇上聖學頗有進益,應該會明白治國還是要我們東林諸公,以閹人和那些奸邪治國,國有寧日乎?再者,有當年奪宮情份在,縱使皇上心有不滿,最多也會對吾輩中最出挑的幾個稍作懲戒,最少也會留東林大半人在朝,以保持朝局運轉和大局的平衡……”

    “但願如此吧。”葉向高心裡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幾乎沒有心思和眼前這人多說什麼。

    汪文言又輕笑一聲,說道:“如果真的要決裂,吾輩還有一招……”

    “老夫不欲聞此言。”葉向高板著臉道:“你去吧。”

    汪文言近來一直在串連,幾乎連續了二百以上的朝官,一旦出現天子明顯的偏向魏忠賢的決斷就去宮門哭門辯冤,萬曆年間廷仗便不如嘉靖年間狠,到了天啟年間這些年並未仗過任何文官,汪文言不相信天啟能對幾百官員下廷仗,那是嘉靖年間才有的事……當今天子秉性仁厚,不會太過狠毒。

    眼見葉向高如此,汪文言瀟灑一笑,轉身離去……葉閣老果然是老了,膽氣全無啊……

    “老夫寫一封密疏,你送進去。”

    眼看金烏日沉,葉向高請求見面奏對,結果了無音訊,到了快下值的時候,一個奉御匆忙出來,送上葉向高此前的奏疏,說道:“皇爺說不必面奏了,那北虜所請不過銀兩,與他便是,要緊之事還是東虜之事,登撫既然一意求去,新人選要著意尋訪,切不可大意了。”

    葉向高站起身聽完,臉色雖然還是沉著,不過心中不乏欣慰……皇帝到底還是記得國事為重的,對遼事始終放在心上……

    “且將這封密疏再送給皇上,你奏給皇上知道,說老臣就在此等候回覆,另外,你再奏給皇上知道,登撫已經定了武之望,此人一向在西邊任兵備,節操好,也知兵。”

    “是,閣老且在此候著,咱家即刻就去。”

    宮中哪怕是太監,對內閣還是保有幾分尊重的,說白了太監是皇帝的家奴,司禮監是幫著皇帝對付外臣的高級家奴,而內閣就是皇帝的秘書,漸漸又有宰相之實,雖然疏不間親,內閣閣老也要對司禮太監尊重幾分,但在內廷之中,尋常太監對閣老們還是很敬重,說話時也是多加了幾分客氣小心。

    葉向高點點頭,也無心繼續伏案工作,他召來一個司直郎,說道:“我有一封短簡,你替我帶給兵部那邊,就說皇上已經允了給北虜銀兩,著戶部籌措,數日內

    (本章未完,請翻頁)就發到薊鎮那邊,然則兵部還是要小心戒備,事情未完之前,不得馬虎鬆懈,而且銀子一旦撥出來,需得急派人馬解送薊鎮,十幾萬兩銀子不是小數,需得最少派出一個守備領隊護送,這些事,都是應該早點籌劃準備的……

    原本這都是小事,閣老層級的大員不必過問,更不必事無鉅細的去交代,但葉向高心中不安,總感覺這一次從京察開始的黨爭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外面斜陽正好,紅牆黃瓦的宮殿群落沐浴在光輝之中,令人有一種金碧輝煌之感,然而在葉向高的心裡卻是晦暗無比,一場淒風苦雨,似乎縈繞心間,揮之不去。

    “閣老,這是御批。”

    這一次回覆很快,適才那個奉御小跑著趕過來,他不敢不快,再過一刻功夫就要關閉宮門了。

    御批字數不多,慣常的紅字,但葉向高認得字跡不是天啟手書,這也很正常,司禮監就是替天子批紅的,大明皇帝的御批,多半都是太監代批,親手批紅的很少。

    回書有一百多字,開頭就是拒絕了葉向高奏請放魏忠賢至南京為鎮守太監的請求,相對於東林黨人對魏忠賢喊打喊殺的態度,葉向高的奏請已經相當平和,然而天啟還是斷然拒絕了,另外天啟在回覆中極力誇讚魏忠賢公忠體國,是皇帝在內廷的得力臂助,大明的祖宗法度,原本就是內監可以在皇帝的允許下協理國政,所以天啟的誇獎毫無保留,如果不是提及魏忠賢的姓名,葉向高幾乎以為皇帝是在誇讚一個外廷積年老臣。

    “這御批非太監所能為!”葉向高沉著臉道:“恐怕亦非皇帝口諭,是何人所寫?”

    奉御躬身道:“閣老這是為難在下了。”

    葉向高知道這人未必知道,縱是知道也定然不敢胡說八道,內廷之事,詭秘難言,外臣難以知曉禁中之事,眼下這事,硃批明顯不是太監寫的,遣詞造句行文習慣都是文官積習,而且批覆話語也是外廷文官慣用的,司禮監的太監雖然非普通太監,但他們接受的是文化課程和處理軍政事務的訓練,對這一類誇讚官員的官樣文章,太監是作不出來的。

    暮色之中,葉向高心中泛起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眼前的一切就是龐大帝國的中樞,曾經葉向高以為自己能站在此處就是會當凌絕頂,天下政務皆由自己掌控,到了此時,他才赫然發覺,這個龐大的帝國千瘡百孔,內廷被諸宦掌握,外廷陷於嚴重的黨爭,財賦用度不足,東事起後,數十年間積聚的財富一掃而空,現在已經是左右支拙,難以為繼。

    “閣老?”司直郎對葉向高道:“宮門要關閉了?”

    “哦,走吧。”葉向高自嘲一笑,說道:“盡人事,聽天命,老夫就不來多操這個心了……”

    ……

    “盡人事,聽天命?”

    天黑之時,魏忠賢在十王宅與魏廣徽,顧秉謙,還有徐大化,崔呈秀等心腹聚會,葉向高在內閣的動向,魏忠賢早就派人監視了,聽到葉閣老臨出宮前的最後一句話,眾人臉上都是譏嘲的笑容。

    “說實話,”魏忠賢大刺刺的翹著腳喝茶,對眾人道:“聽到這話,咱家覺得葉閣老心裡還是有譜的,另外,他勸皇爺把咱家放到南京,也不像

    (本章未完,請翻頁)別人對咱家喊打喊殺的,這人哪,敬咱家三分,咱家就敬他十分,葉閣老我是不打算為難的,只是他留在內閣,咱家就不好剷除東林,倒是為難了。”

    魏廣徽和顧秉謙等人互相對視一眼,顧秉謙小意問道:“廠公,是不是皇上已經厭棄東林了?”

    “你們說哪?”魏忠賢笑道:“北虜數千人至大潘口,上下驚惶失措,而這時東林黨那幫子還在攻訐咱家,皇爺看到這幾日的奏疏,氣的無可奈何,已經親口同咱家說了,此輩但知以黨爭意氣壞國事,留之無用,可盡數掃除出朝!”

    這真的是意外之喜!

    魏廣徽大笑道:“到時候真想看看趙、南星的臉色,看他還能擺出那副只有他對,別人都是錯,只有他最正人君子,別人都是奸邪小人的嘴臉來!”

    上次的事,對魏廣徽傷害極大,他的父親和趙、南星交好,魏廣徽入閣為大學士,上趙、南星府邸去拜會這位父執前輩,結果趙、南星死活不見,並且公然說:見泉無子矣。

    這種話,等於正正反反在魏廣徽臉上甩了幾十個耳光,這仇可真的是結深了,魏廣徽原本首鼠兩端,並沒有鐵心跟著魏忠賢走,此事過後,就一心一意替魏忠賢效力,為他出謀劃策。

    相同的還有徐大化,也是被東林黨人逼至無路可走,成了魏忠賢的謀主之一。

    顧秉謙喜道:“這樣說來,咱們可以還擊了。”

    魏忠賢輕輕點頭,說道:“皇爺原本對葉閣老的密疏還是要仔細看看的,今日密疏送入,皇爺只顧手頭的木匠活,看也不看,只對咱家說,叫咱家自己個回個御批,把葉閣老的話駁回去就完。咱家又因為這幾日攻訐的奏疏請罪,皇爺運斧不停,只淡淡的吩咐,叫咱家把這些人都掃除出京去。”

    眾人都是頷首點頭,天啟這邊算是正式開閘放水了,原本兩邊爭鬥,皇帝是打算居中調停的,對楊漣彈劾的所謂二十四大罪也就是駁回了事,怎奈東林黨在京察之後氣焰過盛,趙、南星等人又向來是眼裡揉不得半粒沙子,一心要想著除惡務盡,楊漣和左光斗黃尊素等人也都不是善男信女,在他們的主持之下,攻魏忠賢的奏摺摞起來快有一丈高了,過百官員彈劾魏忠賢,上到閣老下到科道,幾乎是人人都曰可殺,動靜之大,令朝野為之矚目,魏忠賢在開始的時候也是嚇的魂飛魄散,抱著天啟的大腿哭著請皇帝救命,還跑到韓爌府邸請求和解,結果被韓爌拒絕,後來京察被整的文官紛紛投入其麾下,為他出謀劃策,閹黨實力急劇膨脹,魏忠賢才有了正面和東林掰腕子的本錢……

    應該說汪文言的自信還是有道理的,如果閹黨是天啟四年之前的閹黨,以天啟的成熟和聰明是不會把東林連根拔起的,朝政不能亂,不能影響到軍政大計,所以東林怎麼鬧也沒事。但汪文言忽略了一點,隨著他們東林對三黨的步步緊逼,已經有相當的朝官投效了閹黨,閹黨不再是一群由太監和錦衣衛加少數朝官的不成氣候的小團體,而是一個相當大的政治組織,等於是在朝廷裡又組了一套班子,天啟之所以允許魏忠賢動手掃除東林,除了對東林印象大壞,感覺厭惡之外,也是想換一套班子做事試試看了。

    (本章完)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09
第九百七十章 和記

    “先拿掉汪文言。”顧秉謙殺氣騰騰的道:“楊漣是東林文膽,趙儕鶴是東林之氣,汪文言是東林之首,多少派系之間都是此人聯絡,行動也是此人居中指揮,若無此人,東林必定內亂。先拿掉此人,下一步便是請葉台山回家,他身為首輔,絕不能受辱,只要我們弄點叫葉台山難堪的事,他就非回家不可了。”

    “你們這些讀書人……”魏忠賢大笑著道:“都說咱們當太監的是陰微小人,其實真正滿肚子壞水,做事陰狠毒辣的就是你們這些人哪!”

    在座的都嘿嘿笑起來。

    ……

    清晨時分,汪文言在雞鳴聲中醒來。

    窗外還是黑乎乎的看不到一絲亮光,他沒有急著起床,而是躺在床上,醒了醒神。

    屋子裡有從和記商行買過來的爐子,最高檔次的那種,花了汪文言三百多兩銀子,一般的人家是斷然用不起的,哪怕是京城的房價,這個爐子也抵一幢一進的一正兩廂一門房的小院,而且位置還得是相當的好的那種。

    不過花再多的錢也是合算的,汪文言身形瘦弱,先天血氣不足,京師的冬季足以要他的命,這才入秋後不久,汪文言已經叫人將爐子點起來,屋子裡暖烘烘的,叫他感覺十分舒服。

    街面上隱隱傳來僧侶的唱經和敲打銅木魚時發出的有節奏的噹噹響聲,這是報時兼化緣的僧人,汪文言的住處都是深宅大院,市井之聲傳不進來,只有早晨鼓樓的擊鼓聲和僧人沿街走動的響動會傳進來,然後是等著進來伺候的丫鬟們的竊竊私語聲和呵欠聲……汪文言笑了笑,早起當然是苦差事,特別是往後去越來越冷的時候。可他是內閣的中書舍人,位卑權重,幾乎有相當多的公事都是等他一言而決,不早起入閣辦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到他起身的動靜,幾個丫鬟一起進來,有個丫鬟端著精緻的銅盆,汪文言看了一眼,說道:“這銅盆作工倒是真的不壞。”

    丫鬟笑道:“這是和記的銅盆,和記不僅有銅盆,還有五供,香爐,面盆,腳盆,每樣做工都精細的很。”

    其實豪富之家,銅器數量很多,而且定然是請高手工匠精心打造,作工都不會差到哪去,只是和記的這些用品,不僅工藝相當的考究,難得的是設計十分精巧,不似中式銅盆,大而笨拙,眼前這丫鬟手中的銅盆就很有美感,流形型設計十分合理,雕花刻作也很精緻,叫人一看就感覺是上等貨色。

    這些當然都是雜項局的出品,銅礦那邊出產銅料很多,做銅錢是一本萬利,但有一些巧手匠人不利用也是浪費,銅器價值很高,特別是精巧的銅器價格遠在銅料之上,這半年來和記銅器也漸漸打響了名頭,在京師漸漸流行開來,不缺錢的當然是買整個的銅器,普通百姓也以買和記銅五供或是銅活為榮了。

    汪文言“嘿”一聲,說道:“這幫山西佬,真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什麼錢都叫他和記給賺了,給別人活路不給。”

    幾個丫鬟一邊替汪文言穿衣,一邊笑答道:“人家又不搶那些下等銅匠的活計,價格高,用料好,就是賺有錢的人錢,咱們家又不差這一點……”

    汪文言沒出聲,從情感上來說,他恨不得將和記所有的東西都扔到大街上去,但理智告訴他這事兒自己只能捏著鼻子從了,別的不說,就這屋子裡的爐子,別家錢匠鋪子也有仿造的,可是那質量和這能比?汪文言不是沒試用過,那效果差到姥姥家去了……

    “老爺,這是新得的和記牙涮,象牙柄的呢,瞧這工,瞧這雕花……”

    “這是牙粉,也是和記出的,用的是各種中藥配成了膏,配上牙涮使,不僅能潔牙,還有保護牙齒,我哥牙齒痛的厲害,狠狠心買了這麼一套,花了八兩銀子,涮了七天,前兩天盡出血,再涮下去,好啦。”

    汪文言一陣氣悶,呆著臉由人伺候著,這牙涮和牙膏確實是好東西,他心裡也是明白的,其實勳貴大戶人家也有用牙涮和牙粉的,用青鹽潔牙效果不如牙涮來的好,不過和記的產品一出來,各家各戶都轉用和記了,牙涮做工好也罷了,這牙膏是配製的真好,軟白如玉,涮在嘴裡有一股清香和藥香,涮完之後感覺牙都白了幾分,牙齒有隱痛的,潔牙之後也果然好了很多,現在不僅是有錢人家在用,普通人家也寧願節衣縮食買上一套,好在和記的這種牙膏和牙涮有貴的也有便宜的,最便宜的也要四兩一套,窮人是使不起,最低檔次也得中產之家才買的起。

    等洗漱過後,又換了一身和記的棉布製成的衣袍,再配一根和記所制的皮腰帶,汪文言怕冷,披的還是和記所出的毛皮,近年來先是東虜反,然後朝廷停了和北虜的互市,毛皮供應開始緊張,後來還是東江鎮與和裕升都有門路搞到大量的毛皮,京師毛皮供給最少有一半是和記所出,不僅毛皮本身好,裁製的也很精緻……

    汪文言已經無可奈何了,現在他隱隱明白,為什麼自己以為很順利很輕鬆就能搞倒的和記商行居然始終魏然不倒,就算是自己,現在穿的用的使的不都是和記所出?後花園和廚房的那些鐵器,哪一樣不是和記所出?

    倒是能賭氣不用和記的東西,可是那樣也是毫無意義啊……

    “王心一可惜了。”汪文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想來王心一也算是東林猛將之一,結果栽在大同,此前汪文言還責怪這人辦事不利,現在轉念一想,和記這種龐然大物,王心一鬥不過豈不是很正常的事?

    等到了大門口,又是一輛黑色漆身,流線型車身十分漂亮的和記馬車停靠著,汪文言已經面無表情了,到此時他才突然醒悟過來,自己是得罪了一個什麼樣的龐然大物。

    更叫他心驚的就是和記不僅是這些東西,還有所謂的物流業和鏢行,帳局,行諸北方,穿越千里之遙而能使商家平安無事,這兩天更有風聲,和記又開展了什麼保險業,在昌平一炮而紅,始作俑者就是史家的那個史從斌,汪文言因此大怒,已經寫了書子給左光斗,叫他對史可法嚴加管束,並且叫史家給自己一個交代……這事還沒有完!

    現在的情形,可是破天荒的叫汪文言感覺一陣無力,他這樣的人物,哪怕是見了棺材也未必掉淚,意志極為強悍,但此時此刻,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襲上心頭

    “老爺坐好。”車伕見汪文言上了車,揮鞭打馬,馬車轔轔向前,四周的街景十分熟悉,汪文言閉上了眼睛,他每天的行進路線都是固定的,過長安左門,往承天門,過端門,午門,進入內閣,開始每天的工作日程。

    不過今日他的馬車路線改變了,到了承天門左並沒有繼續向前,而是提前拐彎轉向了。

    在承天門左,有六部等衙門,汪文言也是十分熟悉此地,車身轉向不久他就反應過來,當下驚怒道:“老范,你這是往哪裡?”

    車伕並不回答,而是從前窗回過頭來,微微一笑。

    這笑容簡直詭異到了極點,汪文言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看看車窗外,幾個走路跟隨的長隨也不見了蹤影!

    到這時他還不明白過來也就不是號稱七竅玲瓏心的汪文言了,當下向前一撲,罵道:“狗奴才,當初說是貧病交加,自賣為奴來救家人性命,老子向來都是用貧苦之人,信的過,但真沒有想到,你這廝居然是番役!”

    老范也不理他,原本就是東廠番役偽裝了身份到汪府去,他不是家生子奴才,只在外院趕車,平時也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情報,今日上頭下令抓捕汪文言,指示再三不能鬧出動靜來,一旦早早叫文官們知道,要麼跑來堵車救人,要麼就會早早上疏營救,或是請內閣或部堂大佬救人,汪文言這人太要緊了,就算審不出結果來也要抓住此人嚴加控制,這樣這一次黨爭就算贏了一大半。

    這麼簡單的差事,一定要做好,做好了,可以升為檔頭,老范心裡想著升職受賞的事,哪裡會管汪文言心裡怎麼想!

    大車一直駛入一個大院,汪文言並未來過這裡,不過並不妨礙他能認得出來這是哪裡……這便是赫赫有名的錦衣衛北鎮撫司,能叫人聞名而變色的恐怖所在。

    近年來錦衣衛威風大減,其實整個萬曆年間錦衣衛和東廠勢力都受到了嚴重的削弱,萬曆早年被張居正壓著不能動彈,廠衛勢力沒有用武之力,後來張居正死,萬曆有過短暫的勤政期,那時候萬曆一心要當個好皇帝,當然也用不上廠衛。後來因為諸多事情與群臣對立,得勢的也是派到外頭搜刮財富的礦監和稅監,京城裡的廠衛反而失色不少,到了天啟年間,前幾年所謂眾正盈朝,更是把廠衛壓的抬不起頭來,文官們已經忽視了錦衣衛和東廠是多麼恐怖的存在,嘉靖年間的往事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了。

    一直到進入這個傳說中的所在,汪文言才有些悚然而驚,原來自己一向春風得意,感覺大權在握,哪怕是天子也在算計之中,可是不需要正式的詔書,只要宮中某個大人物的授意決斷,自己便是被騙入北所,一下子就陷入極度的危險之中,此前的那些權勢威風,想來真是自我感覺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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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0
第九百七十一章 眺望

    “下來吧.”

    一個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官員湊過來,站在車窗前皮笑肉不笑的道:“汪中書,要是叫下頭的人動粗,那就弄的太難看了。”

    汪文言冷冷一笑,說道:“許大人,你今日可威風的緊。”

    “不敢。”許顯純微笑道:“奉命行事而已。”

    “奉誰的命?”汪文言知道在車上也無用,索性推開車門走下來,盯著許顯純道:“你這個錦衣衛指揮僉事能做到當年6炳那樣?真的弄到百官交相彈劾,你撐的住?不要自誤,也不要弄到遺臭萬年。”

    “汪中書這話說的過了。”許顯純有些惱怒,面色一整,說道:“本官是天子近衛,但聞天子之命行事,歷朝的錦衣衛均是如此,誰遺臭萬年了?進了這裡汪中書脾氣還這麼大,恐怕你要吃苦了啊。”

    “別擺出這假惺惺的嘴臉了。”汪文言譏嘲道:“你們把我弄進來,不就是要口供對付東林諸公,別費勁了。”

    汪文言不愧是東林智囊,此時不僅體悟到了暗箱操作權力的可怕,更是想到了自己為什麼被弄進來,而之所以沒有先抓別人,一則是旁人沒有他的決斷力和智商,二來便是他本身沒有功名,內中書只是被保舉的官職,錦衣衛抓他,同情的人不多,幸災樂禍的人定然不少。

    “既然如此,”許顯純獰笑一聲,對著左右喝令道:“將汪文言拿下,用刑!”

    ……

    王祥站在酒樓二樓,臨窗眺望,這裡是坊市最熱鬧的中心所在,平時街道上熙熙攘攘不少人經過,但今日人群都聚集到半裡外的一處大宅邸之外去了。

    徐小七也站在王祥旁邊,他看了一會,感慨道:“這事叫我有點想起當初方老被攆出京時的情形了。不過,那會兒只是方相爺被人彈劾,不安居於相位,可不是現在這樣弄的這麼難看。”

    “這說明魏閹掌握廠衛和內廷,也得了聖心,所以行事沒有什麼顧忌了。”

    “王哥說的這對,”徐小七道:“老到底是老,皇帝應該給老留點面子的啊。”

    “還是會留的。”王祥道:“等葉老受不了侮辱自己請辭,會給他加榮銜在身,然後著官府沿途護送回家,這點體面肯定會給的。”

    徐小七突然又道:“聽說汪文言受刑甚慘……”

    “這事是真的。”王祥道:“這人雖然一直為難我們和裕升,一向和我們過不去,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他是條漢子。”

    汪文言受刑真的是十分之慘,錦衣衛獄可不是刑部獄,刑部獄除非是明言審訊一定要審出結果,犯人又抵死不招的才會用刑,而且也就是那幾樣,無非是打板子或是上夾板而已。錦衣衛獄可沒有那麼多規矩,進刑部獄的官員多半能出來,甚至能夠起復,而進了錦衣衛獄的就多半出不來,就算活著出來也是廢人,不是削籍就是被流放,況且錦衣衛官和文官不是一個體系,也不必過多擔心被報復或是日後不好相處。

    被拿進錦衣衛獄之後,汪文言每日都在受刑,從早到晚加刑不停,夜晚輾轉反側疼痛難忍,好不容易熬到早晨,又是拖到外頭用刑,身上的皮肉結了痂之後又被打爛,血肉模糊,新傷蓋舊傷,然後再復施刑,不僅是仗責,還有很多折磨人的花樣,才五六天功夫,汪文言已經沒有人模樣,就算現在把人放出來也是廢了。

    這種事傳揚的很快,汪文言被抓的第二天葉向高就向皇帝請求放人,奏疏入宮之後如石沉大海,三日之後,閹黨御史傅魁彈劾葉向高縱容外甥多行不軌,然後就是東廠番役和錦衣衛旗校包圍老府邸,他們當然不敢怎樣,但慫恿縱容一幫京師無賴在老府邸外叫罵吵嚷,可以說葉向高顏面盡失,這一著委實相當的犀利,大明文官是最講臉面的,老自有一番尊嚴,就算被人彈劾也要皇帝再三挽留才會留任,何況是葉向高現在面臨的這些侮辱和難堪?

    “葉向高定然去職。”王祥道:“估計是韓爌接任,但也就是皇上給這個次輔面子,最多三兩個月,韓爌必定去職,朱國楨也必定去職,接任輔的定然是閹黨人物,還有天官去職,都察院去職,閹黨這一次要大獲全勝了。”

    “這對我們是好事情啊。”徐小七笑道:“東林這幫子一直和我們過不去……”

    “未必,未必。”王祥道:“東林這幫子分好幾等人,最末等的那種也就是想著陞官財,在家是大鄉紳,當官入東林黨,就是撈好處,沒甚主張節操,劉國縉,宋師襄就是典型。二等就是楊漣左光斗高攀龍那樣的,附已為正,惡已為邪,正邪不兩立,總信自己才是對的一方,但他們有操守,有氣節,有的事打死也不會做,更不會替自己撈什麼好處。第一等是葉向高,袁可立,孫承宗這樣的,有節操有理念,還有本事……可惜,第一等的太少了,上智下愚,聰明人被一群蠢材和一大群的混帳行子要挾把持,陷於黨爭而不能自拔,奈何,奈何。你看吧,東林盡去,閹黨無人可制,這幫孫子也不是好草料,會加緊搜刮地方,他們可是一幫不要臉皮的小人啊,未必就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徐小七含笑道:“管他呢,先出口惡氣再說。打從王心一開始,東林黨給咱們找的麻煩少了?換一幫人也不會比他們更噁心了,他們為難你就為難你唄,還擺出一副自己正人君子,你們邪惡小人的嘴臉來,這幾年咱們也真是受夠了。”

    王祥一想也是,當下收起心中隱隱擔心,笑著道:“你還不趕緊寫報告?”

    徐小七一本正經的道:“我還想等等哩,看這風色,這一兩天內,必定還有大變化!”

    ……

    史可法神色倉惶走在小巷深處,前頭就是正陽門東大街,適才似乎有兩個灰衣人在一直跟著他身後走,史可法怎麼甩也甩不脫……

    “憲之,怎麼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史可法才敢抬頭看過去,原來是叔父史從斌。

    “三叔,”史可法有些意外的道:“你不是去昌平了?”

    史從斌道:“我在昌平辦了一些貨,在和記投了保,他們要繞道這邊來和另外幾個車隊會合,所以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史從斌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他壓低聲音對史可法道:“這一次為叔搶先投保,和裕升這邊很高興,說是為叔替他們打開局面,功勞不小,上次攛掇眾人擠兌的事,一勾銷,不過千萬不要再有下次……”

    史可法面露苦笑,知道這是叔父對他的警告,當下將有人追蹤他的事說了,又道:“恩師已經被下錦衣衛詔獄,還有楊大洪,黃白安,都被抓了……適才我從北所那邊出來,隱隱有番子跟隨於我,三叔,我要隨你回祥符了。”

    “黃白安也抓了?有人盯著你?”史從斌吃了一驚,說道:“你自然要隨我回去,京城的渾水不能再趟了。”

    史從斌在進京前隱隱聽說了一些,汪文言被抓不是稀奇的事,誰都知道這人是個白身出身的官員,在東林黨有智囊之稱,不抓他才是奇怪。楊漣和左光斗被抓也很正常,近來過百官員上疏請誅魏忠賢,帶頭的就是楊漣和左光斗,兩人上疏最早,辭氣最盛,又向來是東林風向所在,抓捕這兩人才能對近來的公案蓋棺論定,其餘的東林黨人,多辦是貶謫出京或是免官了事,抓起來搆陷至死的,畢竟應該是少數才對。

    “這樣看來,事情要鬧到很大啊。”史從斌雖然不走仕途,非官場中人,但在史家這樣的官宦世家出身,見聞非普通人可比,一聽說黃尊素都被抓了,知道這一次的事情肯定不小。

    黃尊素也曾上書言事,說起來抓的不冤枉,但此人奏疏詞語平緩,並不激烈,被抓的原因定然不是因為上書之事,這兩個月上書的官員何止百人,最少有近二百人上書彈劾魏忠賢或是其黨羽,要是都抓了,恐怕朝堂要為之一空。抓黃尊素的原因很簡單,此人多謀善斷,自身是進士和大儒,清流的一份子,又如汪文言那樣擅長出謀劃策,被人稱為東林兩大智尊之一……東林三君是東林的門面,兩大智囊則為東林頭腦,這一次如果魏忠賢只滿足於平息事態,抓汪文言是肯定的,楊漣和左光斗也不免,另外對趙、南星和高攀龍這些戰鬥力很強的老頭子也應該掃地出門,如果是普通黨爭,就可以到此為止,然而從抓黃尊素來看,這一次的黨爭顯然是要白熱化,要死不少人了。

    “你們的消息有些落後啊。”

    史可法看到一個中年人踱步出來,對他微笑著道:“最新的消息,廠衛剛剛抄拿了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等大人的家,諸位大人也都拿捕到錦衣衛北所那邊去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0
第九百七十二章 出京

    史可法駭然失色,他今日被人盯梢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冒險到錦衣衛詔獄去探監……那裡豈是尋常人能去的地方?史可法還是找了一個史家當初的舊交,現在在錦衣衛經歷司當經歷,冒險將他帶了進去,一進去之後覺左光斗已經被刑迅過,身上傷痕纍纍,氣息奄奄,左光斗見到這個愛徒便是厲聲斥責,令其即出京,不得上書亦不得為他奔走,待將來黨爭氣氛稍微緩和之後再求仕進……史可法痛哭一場,不過亦無計可施,只能依師言而出.

    這一段故事後來流傳甚廣,也是為史可法加了不少分,在當時那種魏閹到處抓人的氣氛之下,史可法敢於到獄中見左光斗,絕對是一種頗有膽氣的行為,史可法能成為江南東林魁,仕途一路向上,最終負責弘光朝的軍事,由來並非無因,除了是左光斗的弟子外,這一段的表現也被後來的東林黨人認可,這也是重要的原因。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此時的史可法心中隱隱不乏後悔,但事情已經生,後悔也無濟於事,只能強撐到底……

    “自古未見邪能勝正……”史可法強撐著道:“魏閹無非也只是得意於一時……”

    “哈!”出來說話的是李國賓,他搖搖頭,笑道:“少年人畢竟是少年人啊。什麼邪惡正義,無非是黨爭罷了。你們東林的人,收我們銀子的最少有七成,閹黨也有不收銀子的,收銀子有辦事也有不辦事的,兩黨皆有,什麼正邪?我看不出來。”

    史可法面色漲的通紅,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若是旁人說這話,他還有反駁的餘地,可是眼前說話的是京師最有名的大掮客李國賓,出入太監和勳貴百官府邸十分如意,除了寥寥的幾個官員之外,京師各家府邸,恐怕沒有哪個府邸是李國賓進不去的……

    “罷了,我也不來為難你。”李國賓道:“你的三叔已經又重新與我們和記站在一起,投保之後,我們負責他的貨物和人員安全,你要回祥符,可以隨車隊一起走,不管是土匪響馬或是喇虎無賴,又或是廠衛旗校,反正只要是人不是妖魔鬼怪,這一劫咱們和記幫你擋了便是。怎樣,你是跟著你三叔走,還是自己想辦法?”

    史從斌一聽,立刻勸說道:“憲之,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回祥符讀書待考,正好看看風色再說。”

    史可法有些猶豫,看看李國賓,說道:“在下曾經指使三叔為難你們和記……”

    “戚。”李國賓道:“我們和記都不放在心上,史先生好歹還是個舉人老爺,難道胸懷還不如我們商人大?”

    “李先生也是老友。”史可法知道李國賓也有功名,算是能平等論交的,當下拱手道:“算在下承貴號一個情,將來必有所報。”

    “將來再說將來。”李國賓道:“現在的平安是貴叔侄拿銀子買的,我們和記做事就是這樣,一碼歸一碼。”

    若是五年前,李國賓自己斷然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現在說起來卻是十分自然,並無異樣,史可法聽著心中十分不適,卻也只能黯然接受。

    翌日天明,車隊起行。

    車隊都是沿著6路往南去的,有往真定順德的,也有往保定一帶的,最遠的便是往河南開封方向去的,十幾個客商分成六個車隊,出的時候並在一起,四十多輛大車並一個中隊的商團團練一起出,在京城這裡,團練們只是穿著灰袍,沒有軍銜胸章等鄣顯軍人身份的東西,甚至他們的火器也是藏起來的,大明不禁百姓擁有刀槍弓箭,但是禁火器鎧甲,其實民間也有用鳥銃打鳥打獵的,只要不太出格也不會真有的管,因為保險業的展開需要相當長時間內保持商隊的高安全率,另外近年來流賊明顯增多,響馬桿子的數量也大為增加,和記的車隊沒有人敢碰是前幾年打出來的威風,現在卻並不敢保障會不會有人狗急跳牆,又或是實力增加之後再想稱稱和裕升護衛的斤兩,前方戰事不緊,和裕升從前方先後調了二十多個中隊回來,多半是新兵,分散在北方諸州府用來肅清地方和保護商隊,當然他們不會去幹預太多,治安和剿匪都是地方官府的事,和記的態度就是只要不侵犯和記商行的車隊,則和記絕不出手,一旦有人敢於侵犯,則會動手將其剿滅,絕不饒恕。

    史可法連夜收拾了行裝……他也沒有什麼太多的行李,因為一直住在左光斗的府邸,書籍都是看左家的藏書,左光斗是大儒名臣,家中藏書足夠,不需要史可法再去刻意搜求、購買了,只有幾十本時文精選留在手頭,時刻揣摩,八股文是戴著鐐銬跳舞,不是光光古文做的好就能中舉和中進士,秀才精通五經之一,八股不破格就能中,考舉人就困難的多,進士中取率雖然高的多,但水平不到,考十次也是考不上,到了史可法現在的水平地步,文章造詣已經不淺,只要時時揣摩時文墨卷精選,下科得中應該是沒有問題了……這是左光斗日常的話,史可法倚在車上,手中拿著時文精選,眼睛是盯著卷子在看,但神思不屬,心裡想著老師的音容笑貌,根本就沒有看的進去。

    “這車子倒是真的不顛簸。”史從斌和侄兒對面坐著,口中也是不停的讚歎著。

    史可法雖然一腦門子官司,也是不由自主的讚道:“侄兒是第一次坐這車,倒是真的平穩舒適,久聞大名,名不虛傳。”

    眾人從永定門的官道一路向南,這一段的官道由於人流量大,沿途州縣密集,各地都年都會簽大量徭役修路,路況相當良好,沿著大道一路南向,雖是秋風瑟瑟,但由於車況良好,行路相當快捷,史家叔侄等人都是一心離開事非之地,看著蕭瑟秋景,心境反而是相當的愉快輕鬆。

    出京城二十餘里地後,史從斌突然道:“憲之,看,果然有人跟著你啊。”

    從官道右側有五六個騎馬的緹騎出現,均是勁裝佩刀劍的漢子,策馬飛馳向前,揚起大片的塵土。

    史可法心裡突然無比緊張……儘管恩師一直教授他一些忠義節氣的大道理,但事到臨頭還是勸他先暫避一時,甚至天啟五年不要應考為官……一個舉人只要不跳出來上書,閹黨也沒有到祥符抓人的道理,而如果中了進士,入朝為官,那就是任人揉捏了。別的不說,將史可法配到哪個王府當官,這一輩子的仕途也就完了。在天牢之中,左光斗身上全是潰爛的傷痕,蒼蠅與蛆蟲飛舞,左光斗本人倒是撐的住,絲毫沒有軟弱的跡象,但對史可法這樣的青年人來說,眼中的場景等若是噩夢一般恐怖,當恩師淳淳叮囑叫他暫避時,史可法居然並沒有反對,而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因為探監被抓回去,遭遇恩師那般拷打時,史可法臉上的血色涮一下變成了慘白。

    “憲之,莫慌,穩住。”大約是看出史可法神色不對,安慰他道:“你要相信和裕升,上了他們的車,就算旗校來了也准保你無事。”

    “他們到底是商家……”史可法慘白著臉道:“況且他們向來與閹黨走的較近,此前更是閹黨外圍,近年來才漸漸疏離,主要還是因為他們上次援助十三山時鬧的動靜太大,朝廷猜忌,閹黨也有杜絕其往來之心,這樣兩邊才漸漸脫離……”

    “你說這些做什麼。”史從斌心裡也有些慌亂,但還是一本正經的道:“和裕升就沒有過不起人和失信的時候,你看著罷!”

    緹騎確實是錦衣衛的校尉,原本他們對史可法這樣的小蝦米也沒有太大興,但跟蹤其之後報上去,上頭不知道是誰對此人跑到和裕升避難很有興,因此著人將史可法拿捕回來,拷問一番……這個時候不要說是舉人,就算是正經的兩榜進士該拿也拿了,錦衣衛那邊得了指令,立刻派人到和記分號拿人,結果才覺一大早晨已經有車隊出城了,於是兵分兩路,一邊派人盯著和記分號,一邊派人一路從永定門追出來,車隊走的又早又快,這些人趕過來時,已經走出來二十來裡地了。

    史家叔侄兩眼直盯著車尾看,那邊有和裕升押車的管事和一隊護衛上前交涉了,幾個旗校縱騎想往這邊來,也是被護衛擋住,很明顯看到旗校們的臉色不好看,但他們不敢動粗……和記護衛的實力他們還是知道的,他們也不想自找難堪。

    況且出城這麼遠,和記護衛已經取了火銃帶在手上,旗校們眼也不瞎,他們可沒有信心拿血肉之軀和火銃對抗。

    史可法只看到帶隊的管事一直在搖頭,旗校那邊領頭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等級的武官,只穿著尋常袍服,不曾戴烏紗帽,腰間一根銀帶,估計是個百戶之類的武官,這人一直向和記的管事施壓,臉色異常難看,後來乾脆指著和記的管事鼻子怒罵起來,和記的管事倒也並不生氣,只是一直微笑著搖頭……

    “砰,砰,砰……”

    連接幾聲銃聲突然響起來,原來是那旗校頭目猛然揮手,幾個旗校就策馬往車隊前奔,馬鞭打向車身,在這個時候史可法驚的幾乎要跳車逃走,可是和記的護衛並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就有人打放火銃,雖然是往半空打放,但巨大的銃響驚的眾旗校面色涮白……他們是真的沒有想到,和記的護衛敢真的打放火銃!

    哪怕是向半空打!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0
第九百七十三章 回報

    一個火銃手護衛叫罵道:“你們狗日的再上來半步試試,老子打北虜都是一槍崩一個,你們算個吊,敢衝我們的車隊,不知道死是怎麼寫的?”

    眾旗校聽得目瞪口呆,在大明京師之側,畿輔之內,居然有人持著火銃對他們開火,而且用這麼粗魯無禮的話來辱罵他們……要知道廠衛威風盛時在京師向來是橫著走的,哪怕是勳貴和文官們都不願惹怒廠衛,結果如今一群商人和護衛鏢師就敢指著他們的鼻子痛罵起來!

    “這個事我記住了。”旗校領陰著臉對車隊管事道:“今日我們準備不足,只能先忍了這口氣,不過等我回到京城,稟報給上頭,到時候貴號恐怕不給個交代也不行了。”

    “交代個球!”那個火銃護衛似乎也是個有身份的,當下啐了一口,罵道:“老子們北虜十來萬都滅了,惱了我們大人你們真的連個吊都不算,趕緊滾你娘的,惱了老子,火銃直接打在你身上,打死你個狗日的,看老子會不會替你抵命。”

    旗校領面色大變,他這時才想起來眼前不是普通的商家,原本就是身份較為特殊,在大明境內做生意買賣也是朝廷捏著鼻子忍著的,真的惹怒了這些傢伙,和記就算不硬頂,說一句人跑了,難道朝廷能為自己一個小小總旗查抄和記?

    當下真的不敢再說,恨恨的瞟了那個拿著火銃的護衛一眼,拔轉馬頭便走,其餘的錦衣旗校也是一臉鬱悶,跟著他們的領迅策馬飛馳走了。

    四周有不少看熱鬧的行商和過路的路人,農田裡還有不少農人聚集著看熱鬧,各人都是抬著頭,張著嘴,頭也扭來轉去的,像一群被拎著脖子的鵝,等看到旗校吃憋走了,眾人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就是爆出一陣歡呼笑鬧聲!

    大約從大明建國到如今,廠衛旗校就沒有得過人心,這幫傢伙實在是世間最可惡的一等人,黑心黑肺爛腸子,百姓當然是恨透了他們,就算是從京師出來的行商,哪一次到京城不是提心吊膽?真的被旗校瞄上了,敲幾兩銀子都是輕的,萬一有什麼不對,一聲拿下,抓到北所裡頭去,那可就慘不堪言,怕是人死在裡頭,骨頭都爛了,家人都未必能知道!

    “多謝,多謝。”

    拿著火銃的護衛洋洋得意,抱著拳向四周的人致意感謝,這人身量長大,面色黝黑,下巴上是沒刮乾淨的鬍鬚,根根如鐵,看起來就是一個十分孔武的廝殺漢子,但如此再細看一些,卻又是一個稚氣尚存的二十出頭的青年……看到對方的年齡,史可法突然感覺有些臉紅。

    “這位小兄弟,”史從斌對那個大個子火銃護衛道:“這邊有一錠銀子,拿去和你兄弟們喝兩杯,算是我叔侄聊表謝意。”

    史從斌手中大約是三兩左右的碎銀,這也是大手筆了,抵得上普通百姓半年的收入。豈料那個大個子護衛看一眼銀子,咧著嘴說道:“這些散碎銀子夠幹嗎的,咱已經定了保定府會賓樓上等宴席,一席就要四兩銀子呢……”

    好像怕史從斌不明白似的,大個子護衛又道:“咱們車隊一天半到保定,明天午前午後時間準到,到保定後要上貨,還要維護檢修車輛,當天就不走了,咱們護衛可以小飲兩杯……這可是難得的事,我們在北邊時,可是一年到頭滴酒不沾的啊。”

    史從斌尷尬的要死,他沒想到這護衛居然是這樣的直腸子,弄的自己好像很窮很小氣似的,看看四周的人都在咧嘴笑,他就更尷尬了。

    四兩銀子一席的酒席史從斌當然喝過,十幾兩一頓的也不稀奇,只是此時按銀子的購買力是一兩銀子抵後世六百五十元左右,四兩銀子等於近三千元吃頓飯,在後世也是很上檔次的平民級別的酒席了,史從斌是怎麼也想不到,這幫護衛也舍得花這麼多錢去“小飲兩杯”?

    “秦伯升你個憨貨趕緊到前頭押隊去……”商隊的管事這時趕過來,忍著笑把大個子護衛趕來,接著對史從斌解釋道:“秦大個子看著威猛,其實二十歲都沒有,沒啥心眼,說話不過腦子,史東主勿惱。”

    “我也看出來他年紀不大。”史從斌苦笑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瞧不上在下的這銀子。”

    “是這樣……”管事沉吟片刻,說道:“秦伯升立過戰功,當兵不到一年已經是副中隊長了,按我和裕升商團團練的規矩,他在草原上有三百五十畝的授田分紅,近年來軍司在草原上已經開出百萬畝土地,明年會更多,各處田畝要麼種豆,高粱,小米,要麼准備種麥,大量的地方種棉,明年不僅我們自己紡布,還會出售皮棉,田畝收入,除了大半歸公中,有小半會分配給將士當成授田分紅……所以秦伯升這樣的軍官不僅不窮,還會很富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史從斌聽的目瞪口呆,在一旁的史可法也好不到哪去。

    向來的印象就是將士窮困,說白了不管是邊兵還是衛所軍,都是窮的厲害,甚至有些軍鎮待遇過差,將士比乞丐也強不到哪去,而眼前的這管事所說,實在駭人聽聞,一個低級軍官就有每年三百多畝地的分紅,一般來說舉人身份獲得的財富也不過如此了。

    “我軍普通將士也有八十畝地,輜兵五十畝。”

    這個管事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史可法想著,口中道:“草原上地廣人稀,張大人也果然大方。”

    “田畝都是開出來的……”管事笑道:“若非如此,哪得將士這般用命效力,拿命去拚殺?再者,就算沒有田畝,秦大個一個月的俸祿也有六兩銀子呢,一年總有近百兩。”

    “這個差不多……”

    這個倒是沒有太大的顛覆性,遼鎮的待遇也提上來了,普通馬兵家丁一個月也有二兩四,秦伯升既然是個小軍官,一年近百兩銀子和遼鎮的軍官也差不多。

    ……

    史家叔侄離京後不久,錦衣衛的消息便報到東廠,東廠的大檔頭們不敢怠慢,又是趕緊報到魏忠賢那裡。

    魏忠賢此時並未回宮,這幾天是最關鍵的時候,宮中現在幾乎都是他的爪牙,從司禮監到東廠,再到都知監,乾清宮管事牌子這些都是魏忠賢的心腹,魏忠賢在外不回,主持大計,宮中則是客氏一直監視著,以防有人趁機生事。每天都會有穿著白皮靴的小宦官來回穿梭宮內宮外,向十王宅街魏忠賢的住所通報宮中消息,魏忠賢也會將外頭的事叫人用口信的方式來回帶到宮裡,向客氏通傳。

    可以說,魏忠賢獲得了比大明此前所有太監都強大的多的權力,主要原因內外均有,對內來說是有客氏這樣的可以干預宮中事的乳母,天啟對客氏的依賴和信任,幾近於對自己生母的感情,而宮中又無年長女性主持宮務,張皇后到底年輕,年未及二十的小女子,如何是魏忠賢加客氏聯手的對手?

    宮中一手掌握,外朝又有東廠和錦衣衛為羽翼,加上文官因為黨爭分裂,大量的文官投附在魏忠賢麾下,導致魏忠賢在外朝的權力暴漲,最終有了和東林黨這個龐然大物較量的實力,而且在這一場曠日持久的黨爭之後,看起來魏忠賢已經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魏忠賢身形胖大,神色紅潤,說話時中氣很足,不像普通的太監傷了元氣,面色青白,說話尖利無力的病癆鬼的模樣。

    聽到稟報後,魏忠賢擺手道:“既然是這樣,放他們叔侄去罷。”

    一旁許顯純忍不住道:“廠公,這和裕升這般囂張,豈不是擺明了不給咱們面子?要不然屬下率人將他們追回來?”

    “追回來?”魏忠賢呵呵一笑,然後板著臉道:“趕緊滾蛋吧,聽說楊漣在獄中還不老實,你怎麼辦事的?若再辦事不利,我這裡就休要再來了!”

    楊漣飽受酷刑,換了一般人早就崩潰了,可是楊漣不僅沒跨,還找獄吏要了紙筆,寫了事情詳細經過的陳情書,魏忠賢得報之後滿心不樂,許顯純說話又不投心思,頓時便是被作了出來。

    許顯純嚇的魂飛魄散,趕緊叩頭認錯,魏忠賢也不理他,對侄兒魏良卿道:“葉閣老那邊怎樣了?”

    魏良卿唯唯諾諾的道:“一直帶著些喇虎圍著,叫人往裡頭叫罵,起先還有人爬在院牆上和咱們對罵,這兩日府裡已經沒動靜了。”

    “閣老出門否?”

    “連續四五天沒出門了。”

    葉向高的府邸被圍已經好幾天了,閹黨是在魏廣徽徐大化和崔呈秀等人的建議下找到一個把柄,葉向高的一個侄兒也是御史,有貪髒枉法的嫌疑,閹黨因此一邊派御史傅魁彈劾葉向高枉法庇護侄兒,一邊派魏良卿帶著大量無賴喇虎圍住了葉向高的府邸,每日隔牆叫罵。

    堂堂輔的府邸被一群京師無賴圍著,五城兵馬司不管,大興縣和順天府當然更沒有人敢管,葉向高已經連上三疏請辭,但天啟皇帝都御批挽留,葉向高暫時還沒有繼續上疏,魏忠賢心中有些不安,對魏良卿道:“不能再那麼溫吞水似的了,時間久了,會有更多的人看不過眼,咱們做這樣的事,得戰決。”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0
第九百七十四章 忍辱

    包圍首輔官邸,這事確實不能拖久了,別的不說,一旦引發朝官普遍的反感,難免會有人因此上疏,聖心一變,事情就很麻煩。況且葉向高的門生孫承宗就在山海關,消息傳過去,此人不管是上疏或是直接回京,事情就一定會起變化……外朝朝官,魏忠賢誰都不放在眼裡,只有一個孫承宗叫他十分忌憚,此人不僅是東林黨的高層,也是天啟皇帝最信賴的帝師,感情十分深厚,又是以大學士的身份在遼東帶兵,所領兵馬是大明最精銳的關寧兵,這支大明現在最強的兵馬都是孫承宗一手帶出來的,魏忠賢不能不忌憚孫承宗可能使用的武力手段。

    魏良卿道:“那我現在就過去,做的再過份一些,看葉閣老還能再忍著不上疏?”

    魏忠賢沉吟道:“我不知道葉閣老還在等什麼,不過你那裡只是表,大人物都能忍一時之氣,就看底下我們哪件事做對了,葉閣老會真心請辭。”

    ……

    眼看魏良卿帶人離去,許顯純才慢慢爬起來,他對魏良卿也是向來嗑頭見禮的,隨著魏忠賢權勢增長,這個魏忠賢的嫡親侄兒將來一定是繼承魏忠賢所有一切的強權人物,許顯純根本不敢平禮,連普通的下官禮也不敢持,叩頭見面,嗑頭拜辭,絲毫不敢怠慢。

    眼見田爾耕在隨員簇擁下出來,許顯純趕緊上前叉手見禮,口中說道:“大人,下官心中有疑惑不解,還請大人開釋一二。”

    田爾耕是錦衣衛掌印都督,許顯純以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掌北所事,彼此算是上下級和同事關系,見許顯純畢恭畢敬的跑來請示自己,田爾耕心裡舒服很多,當下襬手道:“你是想問史家叔侄的事情?”

    “正是。”許顯純一臉鬱悶的道:“屬下也是好意,不想叫人掃了咱們的面子,結果廠公就大發作。”

    “你真是蠢的可以。”田爾耕道:“一則和裕升曾經算是廠公勢力外圍,現在雖然離的遠些,又沒有撕破過臉,何必因為小事反目?二來和裕升的實力之強,連天子都忌憚幾分,現在在草原上連青城也佔了,這幫人可不是北虜,北虜純粹在長城之北,和裕升的勢力卻是貫穿青城到大同,真的要造反了,恐怕得打上三五年,費千萬白銀才能把這亂子平下去。現在和記好歹是只和北虜過不去,在大明境內本份做生意,所謂鏢師什麼的都是保商隊平安,廠公怎麼會因為小事和張瀚這樣的強勢人物過不去?”

    許顯純這才聽出來,原來魏忠賢不動史家叔侄,不動和記,並不是因為舊日交情,最關鍵之處還是因為和記的實力已經叫這個大明現在權勢第一的權閹心生忌憚!

    “原來如此。”許顯純恍然大悟,躬身道:“是屬下說話莽撞,廠公寬宏大量,沒有當真發作屬下,也真是屬下的幸事。”

    田爾耕點頭道:“要緊的就是你把自己的事做好……”

    許顯純惶急道:“人犯已經俱嚴加拷掠過,那個汪文言,嘴巴硬的實在是撬不開……”

    汪文言的性格確實強悍,抓到北所之後每日遭遇常人難忍的拷打,結果這人居然就是死硬不招,硬是一字不肯吐露,許顯純考慮到再打下去就會死人,近來已經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了。

    “蠢。”田爾耕冷冷的道:“供詞,咱們想要什麼樣的,直接給他們畫押便是。人,難不成你要一直養著他們,將來起復了出來報復你?”

    “我明白了!”許顯純面露冷厲之色,此前他確實有些心思,他不是太監,黨爭將來恐怕會有反覆,何妨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雖然拷打甚狠,但都是奉命行事,對楊漣等人還給了探監和給紙筆寫文章,要追捕史家叔侄也是有試探的心思,這一下,被魏忠賢一通喝斥,田爾耕又當面點明,他也是知道自己再無退路了。

    ……

    “老爺,老爺。”

    葉府管事倉惶進屋,稟道:“那幫無賴攀在牆上,往府中丟臭爛菜葉,還有尿桶等物,院牆內外,污穢難當,臭不可聞。”

    葉向高細白的長眉皺了皺,微嘆一聲,說道:“看來人家是忍耐不住了。”

    一旁端坐的韓爌也是皺眉,說道:“李進忠做事還真是下作,毫無底限可言。”

    葉向高道:“看來學生只能再上疏了。”

    韓爌道:“還要請台山公忍耐一二,以台山公在聖上心中的地位,只要公還在朝,李進忠便不敢做的太過份,最少我東林一脈的正氣,可以多容留幾分。”

    葉向高沉默不語,他受辱如此,不信皇帝不知道,錦衣衛和東廠不敢不往皇帝那邊報告,然而御批雖然挽留自己,卻始終沒有人來驅散府邸四周的無賴混混,既然如此,戀棧不去,反而會使皇帝心中厭煩。魏閹一黨,做法越發過份,顯然也是對自己提出的警告,這場大黨爭,圖窮匕現,魏黨容不得自己再礙事,東林這邊卻一定要自己留下來當這定海神針,皇帝那邊在等著自己識趣走人,不失體面,於情,當為東林做最後一點事,於理,內閣首輔說是宰相,其實還算是皇帝的心腹近臣,不比外朝大臣,當以皇帝的意思定奪去留,強留下來,反而不美。

    “既然台山公意思如此,吾等也不敢強留。”韓爌心情很差,葉向高和皇帝的關係遠非自己可比,雖然韓爌是次輔,按例當接首輔,可葉向高都被攻訐去職,東林勢力大弱,他這個首輔能當幾天,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東林這一次必定要慘敗收場,估計沒有幾個大佬會留在朝中,可謂一敗塗地。

    韓爌道:“趙儕鶴,高雲從等人怕是都留不住了,現在吾等最擔心的還是孫愷陽了。”

    “學生也在擔心此事。”葉向高搖頭嘆息,說道:“孫愷陽是我東林一脈,現以大學士身份經略遼東,數年下來,復土數百里,築堡過百,練兵二十萬,收攏遼民六十萬,以關寧,天津,登萊,東江,數面張網困虜,數年之間,虜騎不曾再次西進,若孫愷陽被攻去職……”

    東林一旦倒台,除了內閣保不住,六部當然也保不住,科道也多半被清掃,最多是各寺卿一些牽涉不深的會留一些閒職,而且也僅限於未曾跳出來參加黨爭的外圍份子,前幾天,以探花身份入選翰林,又被任命修編《神宗實錄》的東林後起之秀錢謙益也因為上過奏章被免職削職,回老家無錫閒住去了。

    一般來說,國朝最顯赫的陞官快車道,十年之內多半能夠資格參加廷推,並且入選閣臣的,一多半都是殿試一甲和二甲前十幾名,入選翰林之後以詞臣侍詔,然後再一個快車道就是修編前朝皇帝實錄,只要夠格修實錄的,十年之內肯定能到侍郎,也夠資格會推入閣。

    可以說,這一次東林損失是十分慘重的,不僅輸了眼下的內閣,連十年之後的候補閣臣都被清除出了朝堂,輸了現在還不打緊,輸了將來問題便是大了。

    事實上到了崇禎年間,雖然東林復起,崇禎徹底清算閹黨,但東林黨始終還只是強在江南一隅,也再未真正掌握過朝堂,崇禎重用的薛國觀,溫體仁,周延儒,都不算東林中人,其餘走馬燈般換來換去的閣臣,雖有東林中人,也難與天啟年間東林一家獨大,掌握內閣和六部科道時的盛況相比。

    葉向高一臉沉痛的道:“我等被汪文言,楊大洪慫恿,儕鶴公嫉惡如仇,過於不留情面,是對還是錯?”

    韓爌面露不悅,說道:“公慎言!縱使一時正氣受挫,從未聽說過奸邪之輩能夠作惡長久的。”

    葉向高苦笑不語,朝中陷於黨爭,政局動盪的比萬曆年間皇帝不理政務時還要厲害的多,而且現在黨爭毫無底線,以前朝爭好歹要顧全臉面和大局,現在的黨爭則是一定要將另外一黨斬盡殺絕,並且不管大局,只要非吾同黨就要一定趕走,孫承宗手握大權,掌握重兵,閹黨必定要除之而後快,就算天啟尊敬他這個師傅,但在小人輩群起而攻之下,孫承宗必定不安於位,去職是遲早的事情。

    以黨爭而誤國事,葉向高兩次入閣為首輔,豈能心中毫無感覺,寧無愧乎?

    然而從韓爌到趙、南星,高攀龍等人,都是一副非我同黨必欲除之的堅決態度,到現在還是毫無妥協的意思,葉向高隻手難以回天,甚至自己去職與否也並不能自己作主,一念及此,也是心灰意冷,就算心裡還有話想說,也是只能啞口無言了。

    “還請台山公再稍待數日。”韓爌最終道:“楊大洪等人受刑甚苦,總要設計營救,公只要還在首輔位上,對宵小之輩總是有所震懾,待救出楊大洪等人,不管是削籍還是流放,總歸要救出性命來為是。”

    “這倒也是。”葉向高心中頓時釋然,不管怎樣,就算是自己丟了臉面,能救出楊漣等人的性命也是好的,錦衣衛北所那邊傳出消息,楊漣和左光斗,黃尊素等人受刑甚是酷烈,遠非常人能想像的殘忍,如果能救這幾人出來,縱使自己戀棧幾天,也絕不會有辱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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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1
第九百七十五章 北所

    許顯純回到北所,先叫人上茶。

    已經深秋,天氣轉冷,不過他還是喝了大半壺的冷茶,咕嘟咕嘟大口下肚,感覺那種心焦火燎的感覺好了許多。

    四周到處隱隱站著些穿紫花罩甲的錦衣衛戍卒,大帽,罩甲,內穿青羅貼裡,腳穿黑靴,手持大棒或是長槍長刀,或是手按腰刀。

    只有少數的校尉按繡春刀,穿曳撒,更少的錦衣衛官,有千戶以上職份的,戴烏紗帽,穿飛魚服,或是穿大紅官袍,手按腰刀侍立。

    影影綽綽,怕是有過百人站在北所內外,許顯純鎮定了一會,咬牙道:“去看看楊漣!”

    自有牢子引路,眾多錦衣衛官員戍卒跟隨,身邊數十人環繞左右,許顯純才感覺心安一些,不知怎地,他有些害怕見到楊漣等人。

    北所之中,沒有官員能受到優待。

    若是在刑部,官員會有單獨的房間,打掃的乾淨一些,可以送被縟等生活用具進來,也可以在外頭買飯吃,在這裡,人人都是一樣的待遇,睡臥在爛草堆裡,尿桶就在旁邊散發惡臭,蒼蠅和蛆蟲到處都是,一股特有的各種東西混雜的臭味熏的人噁心難受,犯人們不停的發出低沉的呻吟,再堅強的人在這裡也是如在地獄之中一樣,犯人多半受刑,很多人在發燒,並無人醫治,幾乎每天都有死人從這裡抬出去,在這裡不僅僅關押官員,也有普通的百姓,各行各業的都有,一般進了這裡,就算是無罪而沒有銀兩贖人,一般也是活著進來,死了才能抬出去,想完整的好好的走出這裡,幾乎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情。

    楊漣是被幾個牢子架過來的,他受刑太過,遍體鱗傷,身上幾乎看不到一塊好肉,大腿和屁股前後都打爛了,成片成片的爛肉可以用手撕下來,身上到處是蛆蟲和飛舞的蒼蠅,受刑成這般模樣已經沒有辦法站立,也沒有辦法坐,只能成天累日的趴著,就算是這樣,每天仍然要過刑,用大枷枷著帶到堂上,許顯純問話,不答則仗,每次受仗,執行的錦衣衛都能在地上掃出大量的碎肉,鮮血淋漓,見之而令人心驚膽寒。

    雖則如此,不論是汪文言還是楊漣,或是左光斗,黃尊素,顧大中,這些人並無一人招供。

    明朝這二百年下來,文官的骨氣已經硬到無可再硬,真真是頭可斷,血可流,面子絕不能丟。從嘉靖大禮議開始就有這樣的傳統,哪怕是受仗而死也不能軟弱,一旦認慫,丟了臉面,從此難以做人。這樣的傳統當然有嚴重的弊端,文官不管對錯只問立場,對皇帝濫加攻擊,比如萬曆年間有言官上書,聽說萬曆對皇后不太關愛,不怎麼睡自己的正房老婆,而只偏愛側妃,言官勸皇帝要不偏不倚,關愛正室云云。

    這樣的事,在任何一個朝代都難以想像,萬曆竟然也無計可施,只能批覆內廷之事外臣不知,解釋了一下皇后是因為身體不好,並非是被皇帝打入冷宮。

    類似這樣的事情極多,包括著名的酒色財氣疏,大膽之餘,其餘也是有很多過於無禮的地方,明朝皇帝說是君權在手,其實在文官集團的監督和約束下,自由越來越少,明武宗是最有反抗精神的一個,但也只是在體制之內的胡鬧,真正危害國家的事情其實一件也沒有敢做。到了隆萬年間,皇帝甚至沒有辦法出宮,連去南海子逛逛的權力都沒有了,出宮一次,就被非議一次,萬曆乾脆躲在深宮二十年不出來,天啟七年,崇禎十七年,皇帝都是最多到西苑和萬歲山,沒有哪個皇帝能夠出深宮一步了。

    皇帝固然委屈,但手握天下之人委屈些又如何了?文官們就是秉承著這樣的理念,不畏生死不懼免官,前仆後繼的給皇帝挑刺找毛病。

    一旦被貶,哪怕是雲貴這樣的萬里之遙,被貶者興高采烈,送行的官員好友則是大加讚揚,所謂一貶天下知,從此揚名,被貶斥反而像是做買賣發了財,足可應賀!

    這樣的精氣神,可以說,哪怕漢唐之時的士大夫也是遠遠比不上的。

    至於騙廷仗,確有無知之輩為了邀名賣直,故意用言語刺激皇帝,一旦受仗則天下聞名。但廷仗頭部包鐵,一仗下去便是皮開肉綻,十仗二十仗就可打下大片血肉,這樣的騙法,也遠非一般人能夠承受。

    可以說,經過百年之下前輩們的榜樣垂範,大明文官的風骨之硬挺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要說拿清朝來比,一般的朝代也是沒有辦法相比的。

    楊漣等人,心胸中不僅有讀書以來的所謂聖賢之氣,也有大明文官的百年傳承,不管怎樣他們是以氣節自詡的清流,如果三木之下就成了軟蛋,就算囫圇出去了又有什麼臉面做人?況且誰不知道,錦衣衛這裡一旦進來,出去也成了廢人,他們打被抓進來的那一天起就沒打算好好活著出去,既然如此,又何懼酷刑?

    許顯純看著氣息奄奄的楊漣,心中也不乏佩服。

    這個瘦弱書生,夾板夾過,大棒打過,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還被土袋壓過,鎖在尿桶上過,耳朵被釘子穿透了,硬是一個字也沒有吐露過。

    所謂錚錚鐵骨,不外如是。

    “楊大洪!”許顯純喝道:“今日是你們最後的機會。若是招供,承認你們勾結陷害忠良,結黨營私,你還有性命在。若是不認,明年今日便是你的週年了。”

    楊漣已經不大連連貫的說話,只看著許顯純,臉上露出怪異的微笑,荷荷有聲,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許顯純和楊漣打交道已經多了,知道必是嘲諷笑罵的話,當下心中一陣煩惡,又見楊漣身邊果然有紙筆,著人拿來一看,果然見還是有大罵魏忠賢和魏黨中人為奸黨的話語,當下大怒,說道:“舉朝之中就你們東林的人是好人,別人都是惡人。這治國幾年,也未見你們高明在哪裡,你們的人一樣收受賄賂,也一樣加征遼餉商稅,一樣逼迫百姓。一說起來就是勸皇上勤政愛民,要體恤民間疾苦,我看你們這些大臣,哪一個不是錦衣玉食,也未見你們和海剛鋒學,你楊大洪家吃豬肉吃不起?憑你的俸祿,你的吃穿用度負擔的起?真是笑話!”

    楊漣被許顯純罵的大怒,兩眼翻白,竟是欲上前來毆打這人,多年的清流御史生涯使楊漣養成了所謂浩然之氣,其實也就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驕狂之氣,哪怕受苦至此,他的信念也是正邪不兩立,自己必定能夠清史留名,許顯純的話對楊漣的刺激很大,也是楊漣平時不大願往深裡想的角度,今日在這樣的場所聽到,簡直是使楊漣怒發如狂。

    “叫這廝解脫了吧。”眼看眼前的楊漣渾身散發惡臭,許顯純淡淡的道:“這幾日,楊漣,汪文言兩人先上路,過幾日再慢慢安排,將他們盡數處死。”

    “是,大人。”

    幾個錦衣衛走上前,將楊漣挾住,一個慣做此事的老手持著長釘和錘子走近了,對楊漣拱手道:“楊大人,不管你是忠良還是奸邪,這都不與小人有甚關係,小人在這國家詔獄已經二十年,向來是奉命行事,只能說份內之事,絕不叫你老多受罪,得罪了。”

    楊漣唔唔連聲,顯然還是在唾罵,這個錦衣衛老手也不理會了,走近一些,相準了楊漣頭頂,鐵釘放下,錘子已經狠砸上去,第一下楊漣渾身一震,顯然是痛不可支,待第二第三下砸下去時,他已經兩眼翻白,渾身抽搐,待長釘徹底砸入,深入頭髮內裡,完全看不到痕跡時,楊漣已經氣絕了。

    “替他編好頭髮,釘子不能拔,”一個千戶吩咐道:“可以對上頭報病疾而死了。”

    “汪文言怎麼死?”

    “跳加官吧。”許顯純道:“那人一輩子憑一張利嘴,我要叫他死都張不開口。”

    汪文言確實是牙尖嘴利,比起楊漣等只擅長用筆的書生可是強悍的多,許顯純等人幾乎不敢靠近此人,每次提審都弄的大家下不來台,錦衣衛裡恨汪文言的人真是不少,眾人對許顯純的決定無不贊同。

    所謂跳加官就是拿牛皮紙噴水,一張張的疊在人的臉上,溫潤的紙潤在人的臉上,堵住鼻子和嘴部,一張還透些氣,五張就徹底封閉呼吸。

    這種死法看似溫柔,其實十分殘忍,死者也十分痛苦,需得好幾人死死按住死者兩手兩腳不使其掙扎,許顯純立刻派了一隊人去汪文言的牢房,自己在大堂坐等。

    一刻鐘功夫之後,奉命的人就回來稟報,差事已經辦得了。

    “他死前說什麼沒有?”許顯純很注意這些東林黨人死前最後的話,因為可能魏忠賢會感興趣。

    “倒是說了些,大逆不道啊,屬下簡直不敢說。”

    “你怕什麼,又不是你說的!”

    “是……那屬下說了。汪文言道:將來削弱大明的,不分東林和閹黨,均是眼下黨爭中人。而真正亡大明的,是和裕升的張瀚。將來大明會亡於其人之手,像我輩閹人爪牙和他們東林一脈,均討不了好。因為和記不需要咱們這樣的人,也不需要東林那樣的,以前不論新朝舊朝,均要爪牙太監,也要文臣歸附,和記卻不需要,汪文言說近來他在研究和記,發覺和記已經自有一套規矩體系,作養人才和使用人才完全和大明不同,其中妙處一言難盡,可惜時不我待,沒時間給他慢慢研究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1
第九百七十六章 問政

    “荒唐,荒唐!”許顯純拍桌打板的痛罵起來。

    就算汪文言大罵天子,許顯純都不會有所觸動,那再正常不過。朝廷內鬥的失敗者,文官們都會滿腹牢騷,就算不明著罵天子,私下裡編排天子的事情還少了?武宗正德皇帝叫文人們編排成啥了?什麼李鳳姐是哪有的事?還有什麼蛐蛐天子,小蜜蜂天子,都是那些無恥文人編排大明天子的綽號,當今皇帝已經有綽號了,就叫木匠天子,底下這些文人沒規矩,汪文言又素來是個膽大的,死之將至,他有什麼不敢說的?

    但許顯純萬萬想不到,汪某人臨死之時,居然是說的這樣一番話出來。

    “可不是荒唐嗎?”牢子接口道:“咱們大明這幾年雖然有東虜為患,但內部平安無事,各地風調雨順,國用充足,九邊除了遼鎮皆是安靜,區區東虜猖狂一時,哪裡就真的能做什麼了不起的事出來?說咱們大明會亡國,真真是笑話了。”

    許顯純知道的當然要比牢子多的多,大明現在遠遠稱不上盛世,萬曆十九年之後皇帝和大臣嘔氣,朝政不修這是事實,萬曆三大征又把庫銀打了個精光,到萬曆四十七年時已經是財政虧空,國庫空空如洗,遼事一出,只有加餉一招,到了天啟年間,朝廷通過加大商稅徵收和增加田賦,勉強把遼西局面穩住,但內部也是到處有災害,北方各處流民和響馬土匪增多,這也是實情,黨爭也猶為激烈,不過要說這些是亡國跡象,許顯純是打死都不會認同的。

    “這般的荒唐語絕不能上報,”許顯純決斷道:“誰不知道汪文言向來嫉恨和記,與和記已經鬥了好幾回,奈何不了人家,臨死時還要誣陷,簡直是小人之至。這般人,也早就該死了。”

    “正是,正是。”幾個錦衣衛官哈哈大笑起來。

    ……

    午末時,信王打聽到天啟並沒有休息,而是在端本宮打造幾樣新奇的木造器物,他趕緊下令傳轎,一路從東安門進皇城,再從東華門進宮。

    以信王之尊,當然是以軟轎一路抬進來,天氣寒冷,信王身上擁著大毛衣服,將天青色的五團龍直身袍服掩在其下,頭頂則戴著飾東珠的大帽,帽子和衣領將少年親王的臉龐掩蓋起來,叫人看不大清楚信王的臉和其面部表情。

    一路上遇著的官員甚多,在進皇城和宮門之前,來往人員多半是低品級的官員和吏員,看到親王儀轎無不引道而避,躬身而禮。

    信王看似無動於衷,只是眼睛一直在盯視著這些官員,在揣摩著這些官員到底是真的尊敬自己,又或是只是表面文章。

    而這其中,又有多少閹黨,多少東林正氣留存?

    自打汪文言突然被捕,然後是楊漣等人,東林黨人最能戰鬥的十幾個骨幹官員被捕,大量官員被貶斥出京,京師的政治氣氛就變得無比險惡,這些事情信王

    (本章未完,請翻頁)雖然絕對不能過問,甚至也不能叫人知道自己派人打聽,但從王德化曹化淳等王府太監口中,信王還是有源源不斷的消息來源,也知道京城氣氛壓抑,如同一口大鍋卡在京城頭頂上,氣象晦暗不明,令人倍感壓抑。

    越是在這當口,信王謹慎小心的性格就越發明顯了。

    他隔幾日就去拜見一次天啟皇兄,說話謹慎小心,也儘量說些叫皇兄感覺輕鬆的話題,絕口不涉及政務,然而天啟已經感覺自己很難生出子嗣,畢竟這一年來毫無消息,後宮嬪妃也近二十人,但一年下來無人受孕,天啟又自覺精力不足,甚至有腎水不足之象,為了國家大計,信王既然常常入宮,皇帝也會偶然說起國家政務,信王只唯唯諾諾聽著,並不敢隨意發言。哪怕親如兄弟,又是少時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皇權這一條線也是絕不能輕易邁過去的,就算皇帝感覺子嗣艱難,信王等若皇儲,可一日不撕破這窗戶紙,信王就只能算是外藩,只是屬於朝野都認可的皇儲外藩,絕不會有哪個文官不開眼出頭勸皇帝放信王之國就藩便是了。

    轎子在宮門前放下,還剩下一二百步的路程,信王只能自己走過去。

    四周零零落落站滿了穿著天青色和元青色袍服的太監,有不少太監手中拿著銅製的拂塵,信王知道這是皇兄身邊最後的近侍,每次皇帝臨文華殿聽政或進講時,拿拂塵的太監數十人一群站在金台之後或是兩側,錦衣衛堂上官帶刀站在金台左側,翰林詞臣和閣臣站在右側,大漢將軍持金瓜站在階下,看似錦衣衛是保護皇帝的御前護衛,其實皇帝最信任的還是這一群拿著銅拂塵的太監們。

    往近處去,開始聽到人聲鼎沸,斧鋸之聲不絕於耳,也有太監們拿腔弄調的讚歎聲響。

    信王看到一個高大太監站在皇兄身側,不停的遞上各種工具,斧鑿鏟刨不停的拿上拿下,時不時的又彎腰吹去木花,用墨線吊直,信王進殿也無人過問,太監們都忙的滿頭大汗,殿中生著銅爐,溫度比室外要高的多,也怪不得他們忙到汗濕重衣。

    “吾弟來了。”

    倒是皇帝直起身來喝茶時先看到了信王,皇帝很高興的道:“今日打造的是大型軍艦,是紅夷船樣,吾照樣仿製,今日先造船身,再搭龍骨船板,還叫尚衣局制船帆,一切均要照樣子來,只是規格稍小一些。”

    近來皇帝果然是對造木製帆船特別感興趣,這種帆船模型先是在天津出現,然後在京師市場流行,聽說在蘇州一帶已經賣了好一陣子了,聽說還有商人懸賞,木匠能照樣子仿造成功的就有獎勵,當然要是士大夫有錢有閒,願意仿造的也行,只要照原本模樣仿出來就有銀子拿,只是這種帆船構造與中式帆船大為不同,而且民間也沒有造帆船模型的傳統……此時中國的匠人是把功夫用在雕刻上為多,比如雕刻像牙製品,一支象牙上可

    (本章未完,請翻頁)以雕刻出整幅的山水畫,樹根,象牙,玉石,皆可雕刻,制模型,則並沒有多少人有這樣的興趣。

    這東西當然是和裕升弄出來的花樣。

    製造帆船實在太需要人手了,在福建一帶,造各種中式硬帆船的人手很足,但造西式船隻的合用人手則太少,近兩年來到各處尋訪合用的匠人,數量仍嫌不足,傑日涅夫等人抵達台灣後,造船的規模猛然上去很多,可是工人數量不足,就算俄羅斯人幫著培訓也需要時日,以模型培養人們的興趣,然後招募可以造西式戰艦的好手,也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天啟的木造水平真的不是浪得虛名,一則是有天賦,二來是宮中器物齊全,又有最高水平的匠人隨時伺候,幾年時間下來,皇帝以興趣入門,在工具齊全,不怕浪費又有高手幫助的前提下,技藝真的是突飛猛進,其造的中式福船已經有好幾艘模型了,這一次雖然頭一回造西式戰艦,但在眾人的相幫努力下,船身已經打出一個粗粗的樣子出來,看樣子不需要太久時間,就可以徹底完工。

    信王頗覺無語,他是一個沉溺於儒家經典和有雄心壯志的少年,最看不上皇兄的就是其玩物喪志這一點,信王后來登基,雖然十七年間焦頭爛額,但也不乏有可以休息的太平光景,不過不管是戰亂或是平靜,信王始終將興趣放在治國上頭,對其餘的事情並不感興趣。

    眼下信王只得湊趣,對皇兄的手藝很是誇讚了幾句。

    天啟聽的十分高興,正好有宮人送點心來,他便令信王與自己一起用點心,眾多幫工太監,只有一直站在天啟身邊的魏忠賢也有一份。

    宮中的點心勝在用料講究,味道也過的去,信王倒是真的吃的津津有味,與皇兄邊吃邊閒聊,這時天啟開始考較信王對一些政務的看法,信王才驚覺皇兄雖然已經多日不曾召見大臣,但對政務並不曾隔膜,相反,對一些軍事大政,天啟皇帝還是十分關注,並且有相當堅定的看法和見解。

    “天啟四年五月初九下詔增加鹽課,兩淮,兩浙,長蘆,並山東,福建、廣東,四川,共增銀多少?”

    “臣弟記得是增銀五十四萬七千九百九十三兩。”

    “善。”天啟讚道:“此事吾弟怎麼想的?”

    崇禎感覺鹽課增加之後,恐怕對百姓的負擔會大為增加,這會導致民間怨氣沸騰,國用不足,已經加征遼餉,各種稅賦在這幾年多有增加,國家收入除了兩千六百萬石糧食外,還有相當多的雜物收入,而銀兩收入從三百萬漲到了九百萬,其間對百姓的催科壓迫自然是增加了數倍。

    信王因道:“臣弟覺得若國用稍足,當以減賦為先。”

    天啟點頭道:“要記得國用稍足這四個字,減賦為先在其後。若只顧減賦,弄到國用不足,再倉促加賦,反為不美。”

    (本章完)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1
第九百七十七章 再賀

    天啟閉目想了想,說道:“今年福寧鎮兵變,是因為倉官林廷柱貪污軍儲,導致數月不曾發餉,州同徐士鄣包庇徐廷柱,士兵張天錫,王一級等人忍無可忍,率眾軍樹旗拆屋,毆打貪吏,亂兵閉城十餘日,後守道前往撫之,危局乃解。 3.最快又有五月時,兩廣總督胡應台奏,廣州民變,搶米時毆打知府程光陽,乃本朝前所未有之事,胡應台逮捕民變百姓,斬為首者五人,變乃止。吾弟可知,連同此前陝西,山西,勳陽等各處,兵變和民變已經發生多次,此乃為何?”

    信王心道,還不是皇兄和皇祖父你們怠於政務,不理朝事,不修德行,乃至天災頻乃,民心和軍心不穩所至。

    見信王不能答,天啟沉聲道:“大明是大國,省道府州縣並各軍鎮衛所眾多,數不勝數,吾為皇帝數年不能盡記,然則兵變之事,萬曆之前未嘗聞之,乃極少之事。吾弟可知為何?此前國朝就無貪官否?國用充足,縱貪而不致誤事,國用不足,再貪則生變矣。吾弟謹記,官員視行伍為奴僕乞丐,而國家真正大事,卻並不著落在幾個文臣身上,行伍中人,總兵至小軍,乃是我大明真正要緊的人,餉械務要充足,軍法不可拋廢,謹記,謹記!”

    信王心中不以為然,不過還是拜道:“皇上所言,臣弟恭記在心,絕不敢忘。”

    “唔。”天啟面露滿意之色,又道:“福建巡撫鄭國昌上奏,發大軍一萬餘人困荷蘭夷與鳳尾櫃嶼,彼輩已經請和,願退出澎湖至東番島上駐紮與我大明貿易,自此不敢復窺海疆。這是一件大喜事,雖然用銀近二十萬,還是順利了結了此事。”

    信王也喜動顏色,拜道:“恭喜皇帝大兄,此確實為大喜事,海疆平定,又復祖宗之土,誠喜事矣。”

    天啟微笑道:“疆臣並武臣效命,方有此捷。至於其至東番,朕心中還在思忖。”

    信王道:“臣弟以為宜准之,東番並非我大明國土,非祖宗之土則與我大明無礙,只要眾夷日後安心貿易,以一荒島之地羈縻並無不妥。”

    天啟目視魏忠賢,說道:“信王的話,廠臣可記得了?”

    魏忠賢躬身道:“奴婢記得,司禮監會照信王殿下所說批紅。”

    其實葉向高的票擬和信王也是一樣的意見,天啟最高興的就是這一點,如果信王的治國策略與老謀深算的閣臣相符,說明信王還是有治國的天賦。

    當然天啟也就只會做到這種程度了,他畢竟才二十左右年齡,身體雖然一般,也未必就真的生不出來兒子,等再生皇子出來,長到五六歲大,信王便能之國就藩,皇位到底還是傳位給自己的兒子好,縱然是親如兄弟也與子嗣完全不同。

    信王又拜道:“今年還有普定之捷,大明王師徹底平定了奢安之亂,也是可喜可賀,此太平之象,當為皇帝大兄再賀。”

    普定大捷確實是天啟四年的最大喜歡,東虜已經給大明的邊疆太平蒙上陰影,而西南大患就是奢安之亂。

    大明南方明軍的實力相比北方實在相差太遠,而當時的西南夷的實力也是後世人想像不到的,大明開國之初,雲南和後世的老撾,緬甸等地方都是歸順大明的羈縻土司,以宣撫司名義納入大明版圖,雲南有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是類似土司,後來因為情形太過複雜,洪武年間以黔國公沐英家族世鎮雲南,經過二百年來的努力,雲南多半地方平定,土司勢力削弱了很多,雖然緬甸立國,從此不服王化,但把雲南吃下來已經是大明的勝利,而貴州就是大半地方還掌握在各土司手中,到了萬曆天啟年間,最大的兩個土司造反,禍亂雲貴兩省,明軍動員近二十萬人,花費數年時間終於在天啟四年將奢安之亂平定,時安邦彥圍貴州,結營四十,綿延二十里,明軍沖其營,土司兵大潰,實力損失殆盡,花費數百萬兩白銀後,這場西南的大亂終於平定,也確實是今年的大喜事之一,原本早就慶賀過了,不過與收復澎湖的喜訊一起再恭賀一下,也並沒有什麼不妥。

    這時司禮太監王體乾進來,對天啟奏道:“皇爺,錦衣衛北所奏報進來,說是汪文言也暴疾而亡了。”

    “哦,朕知道了。”天啟應了一聲,淡淡的道:“其餘在北所諸人,就不必報與朕知道了。”

    王體乾會意,躬身道:“奴婢會報給廠臣知道。”

    魏忠賢道:“皇爺不願為此等事煩心,奴婢會料理好的。”

    天啟對楊漣等人的死亡顯然毫無介懷之意,當然也是從頭到尾知情。他看看信王,對諸太監道:“此輩倚功而驕,朕再三點醒,不可以因黨爭而誤朝政,上疏彈劾廠臣,朕初時看了也觸目驚心,而後知道都是揣測不實之言,後朕切責彼輩,只要其上疏請罪,朕亦不會過於苛責,而彼輩變本加厲,結黨群起而攻,視朕年幼為可欺之主耶?混帳,可惡!”

    信王今日方知皇兄之怒竟至如此,近來黨爭之事,很多奏本宮中根本不答,直接留中不發,這使得外朝的人猜測皇帝心意時都是出了差錯,以為皇帝可能躊躇遲疑,並沒有定論。汪文言原本已經準備發動官員在宮門外叩闕請願,結果突然被錦衣衛抓捕,事出突然,原本準備的後手完全沒有用上。

    信王隱約也是知道東林的打算,還在奇怪為什麼皇兄突然間態度大變,從模棱兩可的態度直接轉變為支持閹黨,首日拿汪文言,然後拿黃尊素,去東林兩智囊,然後拿楊漣左光斗等東林文膽,接著又有圍葉向高府邸事,明顯的要將朝中的東林黨人掃地出門,偏向性太明顯了,信王不僅感覺皇兄毀滅朝廷正氣,連最基本的政治平衡都沒有做到,實在是叫他感覺無法理解。

    魏忠賢等人趕緊跪下,勸道:“皇爺息怒,這幫無恥之徒定會受到嚴懲。”

    “葉先生又請辭了。”楊漣和汪文言先後死在獄中,東林黨人已經知道事不可為,葉向高因為又連上六疏請辭,天啟對葉向高還是有些尊敬的,當下對魏忠賢吩咐道:“賜葉先生白金百兩,蟒衣一件,贈太傅,每月給米五石,轎伕八人,回鄉時著沿途官府有司妥善護送,不得使葉先生受什麼委屈。”

    魏忠賢聽到這些,知道皇帝心中對葉向高不乏歉意,當下趕緊道:“奴婢知道,絕不敢叫葉先生再受什麼委屈。”

    “著韓先生遞補為首輔。”

    “是!”

    “袁可立去職一事……”天啟面露猶豫之色,他對袁可立的表現是十分滿意和推崇的,相比孫先生在遼西所為,登萊和東江的局面要困難的多,但袁可立做的相當不錯,天啟一直在拿內廷的銀兩補貼東江,但如果沒有登萊的協調和補給,東江鎮是絕對支撐不下來,甚至還在壯大發展,收復失土。

    但袁可立去職之事已經無可避免,不僅是因為袁可立是東林黨人,又被言官群起而攻,重要的是天啟看的出來這一次是毛文龍在背後搗鬼。

    將帥不和,事非難問,只能擇一而存,毛文龍到底有復土之功,又身在前線,巡撫可以易人,東江鎮是沒有辦法換帥的,無奈之下,天啟只能同意換袁可立了。

    “著袁可立入朝為兵部右侍郎吧。”天啟無奈道:“令武之望即刻上任,旨意中多加勉勵,督促。”

    “是,奴婢即刻去辦。”這一次是王體乾答應著,同為司禮太監,魏忠賢雖然地位第一,很多政務上能拿主意,但擬旨批紅,這些事憑魏忠賢的文化是辦不來這樣的差事的。

    “廠臣日後於國事上多用點心。”天啟囑咐道:“軍國大事,宜速報朕知道。”

    魏忠賢凜然稱是,見天啟無話,今日的木工活也結束了,便和王體乾一起躬身退出。

    天啟轉頭對信王道:“魏忠賢公忠體國,做事勤勉可靠,彼輩太監只有一個毛病便是貪財,而文官不僅貪財還要邀名賣直,著實可惡。朕當國數年,體悟於心的就是畢竟還是家奴好用,家奴再駕馭外臣,比朕親自去管要省力的多,只要彼輩能切實將朝廷之事做好,也不必區分太監或是外臣。魏忠賢得力,吾弟當牢記之。”

    信王心中大是不以為然,他和魏忠賢在一處時,只感覺到這個太監的權勢之大已經令自己深為忌憚,甚至是芒刺在背,信王深信東林傳言,認為魏忠賢只是在哄騙皇兄,然而他此時根本不敢說這樣的話,甚至也不能安慰皇兄將來必得皇子,這樣的話別人能說,信王卻是不便出口的。

    見信王唯唯諾諾的樣子,天啟感覺一陣失望,他看看牆壁上懸掛的帆船草圖,心中一時爽然若失。
regn13 發表於 2018-4-9 23:11
第九百七十八章 中隊

    “舉火!”

    隨著張世雄的軍令,獵騎兵營亮起了大片的火把。

    這裡是燕山山脈的盡頭,大片大片的山巒在南方,蜿蜒曲折的山脈高處有長城和一個個空心敵台,往裡去有大片的墩台軍堡,偶然也會在這裡遇到明軍的夜不收出來哨探。

    在百餘年之前,這裡會是大明九邊軍鎮防秋的重要地段,每年到夏末的時候邊軍會出動百里開外,大量燒除草原,開闢出相當大的隔離帶,北虜如果南下將會在防秋帶遭遇相當大的困難,在邊軍武力強悍,將領負責的情況下,燒秋這樣的辦法足使北虜無法大批南下。

    在暮色降臨之後,一個個山巒猶如一頭頭趴伏著的怪獸,到處是齊膝深的半枯的野草,地勢起伏不定,顯示出平坦的草原和丘陵山區地帶交雜的地形地貌,在靠近山脈處有相當密集的林地,樹木很高,隨著微風輕輕舞蹈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天色很黑,月亮還沒有升起,星光黯淡,到處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獵騎兵們感覺到座騎們身體的熱量……長途奔襲,他們從廢中都北接到命令,一路先兜到獨石堡附近,在那裡沒有發現大股的北虜騎隊,驅散了一些小股北虜之後,獵騎兵營又奉命沿著山脈和丘陵地帶往東前行,在深入近二百里後,小股北虜騎隊漸多,獵騎兵營開始在白天躲避在丘陵或從林之中,夜晚繼續行軍。

    “咱們似乎處在北虜之中了。”營副指揮李肅慎對張世雄道:“算是在包圍圈裡。”

    張世雄微笑道:“咱們獵騎兵原本就是可以在敵後活動,這麼稀鬆的包圍不算什麼。”

    眾軍官都是輕輕點頭,人們都很從容,特別是張世雄身上都少了很多肅殺之氣。說來也是奇怪,打的仗越多,殺敵越多,這幫廝殺漢子反而不像別的部隊那樣把弦崩的緊緊的,隊伍相比較別的部隊軍紀也有些散漫,軍官們說話的時候,獵騎兵們隨隨便便的控制坐騎攏成了一個半圓型,人們次第點燃火把,照亮了很大的一片區域,尖哨們在遠方散開哨探,他們並沒有打火把,只會偶然傳來特定的有節奏的唿哨聲響,表示前方並無警訊敵情。

    士兵們的神態都有些懶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軍官們也不太禁止,現在並沒有明令靜默行軍,所以不必多管這個閒事。

    有些士兵還在吃飯,大夥白天在密林和山谷裡休整了一天,連續幾天不曾打火吃熱食,每人都吃著冷食。

    張獻忠大刺刺騎坐在自己的大青馬上,啃著一大塊羊肉乾,對著身邊的戰友們笑道:“你們就愛吃那罐頭,其實是做熟了再裝好,再怎樣也失了味道。還是這肉乾好,味道正的很。”

    “黃虎你這樣牙口真好。”

    “可不是,北虜的這肉乾一般人可嚼不動。”

    “還有那奶酪,一股子怪味,也虧北虜吃的下嘴。”

    “咱們這邊不是有黃虎這廝,也比北虜強不到哪去啊。”

    獵騎兵們嘻嘻哈哈的,渾然不把眼下的處境當一回事。

    這些天一直在敵區游擊,打的北虜雖不多,抄下來的營地倒是有好幾個,也獲得了相當多的北虜供給。

    大塊的茶磚,成堆的羊肉乾和羊奶牛奶製品,這些東西漢人都不太習慣吃它,不少人直接丟了,也有人感覺大塊吃肉比吃罐頭和乾糧強,眼前的張獻忠就是,大口撕扯著羊肉乾,吃的不奕樂乎。

    “趕緊打仗吧。”吃完了一長條肉乾,張獻忠正反手抹著自己嘴巴,然而他卻不敢抹軍服,身為一個加入商團軍不過幾個月的新人,雖然已經脫離了新軍的範疇,張獻忠對商團軍裡的一些習慣還不是很能習慣,比如對軍服軍靴的重視和保養,軍服上的銅扣必須每日都擦,胸標胸章要隔一陣就拆洗一次,軍服一發就是好幾套,除了作訓服外,軍服一定要筆挺如新,軍靴除了作戰時每天都要擦一次,擦淨,上油,擦亮……張獻忠每天都是興高采烈,但到了晚上整理內務和參加文化課程學習時就感覺生不如死。

    這幾個月時間下來,原本幾乎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張獻忠已經認了好幾籮筐斗大的字,估計想當軍官是不可能了,從隊官級軍士一路當到營級軍士長,估計就是張獻忠從伍之路的盡頭。

    文化課不及格,戰功再顯著也當不上軍官,這是和裕升的鐵律,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例外。

    雄心勃勃的老張受了挫,心中倒也沒有什麼怨氣,這規定不是針對他一個人,沒有什麼不公平的,自己學不進去,須怪不得別人。此時的張獻忠可沒太多戾氣……此時的老張,就是一個少年時闖蕩過江湖,見過很多世面的青年。他領教過太多不公,有一些天生的狡黠和智計,有天生的恢宏大度,愛交朋友,敢於決斷的強韌性格,除此之外,和歷史上那個建立了大西政權的強悍農民軍領袖張獻忠,現在還真的是相差甚遠。

    “黃虎,上頭叫你過去!”

    “是!”

    聽到是營指揮召喚,張獻忠不敢怠慢,兩腿驅動戰馬,迅速飛馳向張世雄所在之處。

    “黃虎,你是說你走過大潘口?”

    “是,營指揮。”張獻忠昂首挺胸的道:“萬曆四十四年時,職下和先父一起到大潘口販賣過貨物,當時我們在張家口到殺胡口一帶販棗子,後來先父打算從張家口辦貨到三屯營和大潘口一帶販賣,口外的道也走過,和北虜也打過交道。後來感覺這邊人生地不熟,我們爺們就去了四川,誰知道他娘的四川人更壞……”

    “行了。”李肅慎對張獻忠笑道:“你又要念苦情了。”

    “這不是念苦情唱苦歌。”張獻忠一臉嚴肅的道:“那些紳糧大戶有好有壞,百姓當然也是有好有壞,不過他們對外地人是全他娘的壞,咱爺們在四川真的是吃了太多虧,受了太多的苦楚了。”

    “嗯。”張世雄點點頭,說道:“既然你熟悉大潘口那邊的路徑,我有個要緊差事交給你去辦,要穿梭插入敵後,你有沒有這個膽子?”

    張獻忠咧嘴一笑,說道:“指揮莫非在唬咱?咱們現在不就是在敵後嗎?”

    眾軍官聞言俱是笑起來,張世雄也笑了幾聲,不過緊接著還是正色道:“不一樣的,我們這裡只有零星北虜,本營隨時能撤走,你要去看看北虜在大潘口那邊攪和什麼,弄什麼玄虛,所以要更加深入,可能被北虜大隊所圍,是以要比跟著大隊走危險的多。”

    張獻忠道:“小股人其實更不怕,草原大著咧,這邊又靠近燕山,到處是奇峰峻石,往山溝裡一鑽,人多不好藏,人少倒好藏了。”

    “好的很,既然這樣,這次任務就指派你本部的中隊前往執行,你當尖哨軍士。”張世雄道:“除了你們中隊之外,再給你們加七門小樣佛郎機隨隊,並且允許你們在危急關頭拋棄重武器,緊急於否,由你和本隊隊官來判斷。”

    “是!”張獻忠打了個敬禮,十分果決的道:“一定完成任務!”

    “不要貪功。”張世雄道:“兄弟們的性命比功勞更要緊。”

    “是!”張獻忠心中油然而起一陣感動,以他早年的見聞,還有在明軍中的經歷,能說出這樣話來的上官,真的是除了商團軍之外,絕無僅有。

    夜色之中,整個中隊很快準備好了……隨身的物品不是必要的話都儘量輕裝了,每人的被縟毯子飯盒罐頭一類的補給品都留在主力這邊,大家只帶簡單的行軍乾糧和一個水壺……儘可能的多帶火器和彈藥。

    幾乎每人都是一長一短的兩支火銃,原本獵騎兵全部使用騎銃,銃騎兵與後金的遭遇戰之後,騎銃威力不大,射擊不能及遠的毛病暴露了出來,獵騎兵們迅速在第一時間補充了步銃,步銃威力夠了,但馬上打放不易,所以獵騎兵們還是保留了騎銃,甚至每人都是兩支騎銃配一支步銃的搭配,還有手銃,短弩,短斧,投槍等各種遠近距離的投擲兵器……

    每個獵騎兵都算武裝到了牙齒,他們也多半是身經百戰的悍卒,在整個小隊接到命令到輕裝出發,所用時間不到一刻鐘,幾乎所有人都準備好了。

    中隊五十六人,加上十四個臨時調撥過來的佛郎機炮手共七十人,中隊本身還有兩門虎蹲炮,從火力來說已經超過明軍一個局,如果從火器質量和炮手訓練程度來說,恐怕九邊中也挑不出多少能和這個小隊相比的部隊。

    騎兵們兩兩成隊,前頭是張獻忠和另一個經驗豐富的馬賊出身的尖哨,隊員和佛郎機炮兵在中間,中隊長和另外數門小炮押後。

    人們沿著山脈向東行走,穿梭在草地,密林,和丘山之間,間或有流水潺潺流淌的聲響,應該是哪條大河的支流,不過沒有人想去一探究竟,河水邊上意味著豐饒的草場,很可能會遭遇到北虜的牧場。

    天快亮時,獵騎兵們潛入一個小型的山谷之中,藉著半人高的野草和灌木隱藏身形,同時喂自己的戰馬,給戰馬休息。

    騎兵們除了值班人員之外都在喂過戰馬之後休息了,他們躺在地上,聞著泥土和野草的味道酣然入睡,很快就響起了呼聲。

    這時中隊長遞給張獻忠望遠鏡,後者開始緊張的觀察起來。

    眼前數里之內全是綿延不斷的大山,終於在山上張獻忠發覺了一處空心敵台,順著空心敵台找到蜿蜒如龍蛇的灰色防線之後,張獻忠長出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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