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補天道 作者:離人橫川(已完成)

 
BloomCaVod 2015-11-27 16:3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08 49207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2
一六五 北風捲白草

    過了一個月.落羽學宮封閉已久的獨棟房子打開了封閉已久的大門.裡面遺落的兩個少年加入隊伍.正式完成日常的訓

    三個月之後.第一次測試展開。年級最小的孟帥排名眾人中的中游.第二小的陳前卻已經在前三之列。第一名是飛軍府天才少女容倩心。

    六個月之後.第一次淘汰.五名成績最差的弟子被打入雜役行列。

    九個月後.第二次測試展開.孟帥名次上升至前五.陳前以一招之差.惜敗於容倩心.再次與冠軍無緣。

    一年之後.第一批學員允許走出山谷出簡單的任何.名單共有七人.包括陳前和孟帥。

    同樣一年以後.不為人知的是.林嶺和熊心同時悄然離開了學宮。臨走時沒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大部分學員早忘了有他們這個人了。

    又過了半年.七個人中有三個人回到了學宮.另外四個人並沒有再回來.據說是表現良好.提前脫離了學員的行列。年僅十四歲的孟帥和陳前赫然在列

    如此.已經過了將近兩年。

    隆冬臘月.白雪飄飛。

    冀州地面。

    今年的冬天異常寒冷.大雪從十月就開始下.默默地下了半月有餘。地上的白雪積了數尺.底層的雪成了冰.一層層凍上來.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冰。

    這一日早間.雖然出了太陽.但天寒地凍.一股細細的北風捲過.卷的人身子縮在在裌衣內瑟瑟發抖。

    對於柳雲瑞來說.心寒猶勝天寒。

    他本不是尋常人.提起柳雲瑞的名字.或許還不那麼出名.但提起「楊柳風」的大名.在冀州安城可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果提起「沾衣浴血杏花雨.刀劍深寒楊柳風」的大名.在方圓百里以內.可以止兒夜啼。

    是的.別看楊柳風柳雲瑞長得白白淨淨.保養得宜.五十來歲的人.看起來還像三十來歲的白面書生一般的溫文爾雅.他卻是安城往西二十里安基山響馬首領「風雨雙盜」之一.寒風寨的大寨主。

    說起來.雖然他和一枝花寨的大寨主「杏花雨」花杏兒齊名.兩個寨子也在一座山中互為犄角.結盟共處.共同統領安城群盜已有十多年.但他心裡一向是看不起那女人的。那女人年紀輕輕.平素裡風流浪蕩.無所不為.只因為繼承父業.平白成了大寨主.又憑著一股子風騷勁兒.長袖善舞.籠絡群賊.才支持了她偌大的功業.若論真實本領.在自己手下走不了三招兩式。

    不管別人怎麼評價.他一向是這麼深信不疑的.所以當他聽說一枝花寨一夜之間覆滅的時候.他還不怎麼驚慌。

    好吧.說一點都不驚慌肯定是假的.到底是立寨超過半百的大寨.根基比他寒風寨還要深厚.不過一夕之間.給人夷為平地.哪能不令人驚悚?

    他也曾差人去打聽.只聽說寨子裡血流成河.死傷慘重。據說杏花雨那天晚上不翼而飛.然後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被凍在山下的排水溝的冰裡.身首異處。

    更可慮的事.那天白天山上山下一片平靜.而一枝花寨下的幾處暗哨也保存完整.沒有被攻破的痕跡。除了最後一道暗卡被人拔了.倒數第二道暗卡甚至回憶說.自己晚上沒聽到什麼大的動靜。

    不是大隊人馬攻山.不是敵對的大寨火並.恐怕是從外面來了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一出手就抹殺了一個山寨

    一想到終年無事的安基山.突然來了這麼一個洪水猛獸.柳雲瑞就害怕的睡不著覺哦不.是殫精竭慮.廢寢忘食.一心只為山寨的將來考慮。

    哆哆嗦嗦的想了一整天.柳雲瑞終於得出了結論——事實絕非如此

    什麼外面來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那都是流言蜚語.靠不住的小道消息.誰看見了?誰聽說了?憑什麼就往最不可靠的方向去猜?就不能腳踏實地.猜點更可行的麼?

    譬如說……以那女人的品行而論.她被殺的地方.很可能是床上。

    沒錯.柳雲瑞早就想過.以花杏兒的水性楊花.遲早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她可能是勾搭上什麼不可靠的人.在床上因為那種事起了爭執.被人一刀宰了.頭顱被人割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麼?

    至於一枝花山寨.恐怕是毀於……內訌對.就是內訌寨主風流快活被人一刀殺了.手下人爭奪寨主.你殺我.我殺你.殺的血流成河.殺的偌大一個山寨風流雲散。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什麼好好一個山寨會破敗的那般無聲無息?

    想通了這一點.他一直懸著的心就放下來了.似乎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但他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惶恐不安的聲音在問他自己:倘若一枝花寨果然是一夜之間被高手屠滅.那自己的寒風寨能抵擋幾日?

    或者說.自己這條性命.能留幾日?

    雖然一直對手下裝的恍若無事.他還是悄然行動起來了.修碉堡.派暗哨.加強戒備自然不必說。他偷偷拿出自己一直藏在暗室中那秘不示人的寶貝箭筒.藏在自己身邊.晝夜不離。這箭筒當真是一個寶貝.不過一隻茶杯大小.裡面藏了一百零八根細如牛毛的銀針.機括一動.足以把一頭會飛的大象瞬間打成篩子。就算銀針射完了.裡面還有半桶毒水.**蝕骨.無藥可解.是他最後保命的底牌。

    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不夠.偷偷的溜下山去.找了個很靈的老先生.給自己算了一卦.卦上說自己還有四十年壽命.今年雖有小厄.但不過咫尺小溝.一躍可過.終究還是會吉人只有天相的。

    算命的消息當然被封鎖了.如果讓寨子裡的兄弟知道大寨主病急亂投醫.都求助於算命先生了.恐怕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人心不能散啊.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他還是希望儘量保住山寨的。當然如果保不住山寨.只保住性命也差強人意。

    想來他在寒風刀法上浸淫數十年.又有幾百兄弟做……肉盾.只是單純的想逃命的話.世界上能阻擋的人也不多吧。

    直到今天晚上.他才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這世上.自己不能抵擋的存在.實在是太多了。

    從半夜聽到第一聲慘叫開始.直到他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奔出門外.慘叫聲不絕於耳.聽得他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響馬頭子腿都發軟。即便如此.他還是拔出刀來.衝了上去。

    輸人不輸陣

    他本可以英勇的沖上第一線.帶領弟兄們抵抗來敵。直到他看到了比自己只遜一籌的二寨主被看不清來路的刀光一刀放倒。

    殺神來了

    或許是這些天來的疑慮驟然爆發.柳雲瑞發現自己比想像中的怕死.他呆立了幾秒鐘.就看見了對面那道鬼神一樣的刀光衝著自己來了。

    我要死

    我不要死

    好在柳雲瑞身邊就有一個三寨主.他一伸手拉過自己的這位數十年同甘共苦的兄弟.給自己擋了一刀.趁著這麼一瞬間的功夫.展開前所未有的輕功.如大鵬展翅一般飛躍而去。

    夜色之中.他一邊奔跑一邊脫衣服.脫下寨主才能穿的光滑錦袍.換上了小嘍囉才穿的粗布衣服——至於衣服是怎麼來的.當然是他一路跑一路「拿」過來的。

    一路奔出山寨.柳雲瑞計算了一下方位.繼續往下跑。他輕功不弱.又無比熟悉山中的情況.一會兒工夫跑出好幾里地去。

    驀然回頭.山寨已經被山林樹木遮擋得嚴嚴實實。對方並沒有放火.夜晚的山林也並不安靜.這一場廝殺在數里之外就變得遙遠起來。

    這就是一枝花寨被覆滅的實況重現麼?當初一枝花山寨旁的山林.就是這樣靜悄悄的吧.直到鮮血流淌成河.從山上留下來.被人發現。

    畢竟是自己幾十年的心血.柳雲瑞只覺得一陣心絞痛.蹲在地上很久沒起來.一直暗暗琢磨:我這是得罪了哪一個?遭此橫禍……

    突然.他心中一動.大叫道:「不好」

    他突然想起來.一枝花寨的寨主.不就是死在山寨以外的麼?山寨覆滅的時候.她不在山裡.反而來到山腳下.難道不是逃命的緣故麼?

    此情此景.與那時是多麼相似?

    自己孤身逃出山寨.倘若死在外面.又有誰能知道?

    想到這裡.柳雲瑞又覺得腳軟了.四周看了一圈.發現這裡倒非荒山野外.對面一株大樹下.有一個窩棚.那是他寒風寨的暗哨。

    略鬆了一口氣.柳雲瑞整了整衣服.就要開口召喚.這時候有一個人在旁邊聽喝也是好的.關鍵時刻還能擋刀。

    然而.他剛一張嘴.又是一股寒意.又想到一事——一枝花寨的暗哨.不是也給拔除了一個麼?

    難道……這裡也是……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吱呀一聲.窩棚的草扉被人從裡面推開.一人走了出來。

    但見這人身材中等.一身單衣.一張圓臉.眼睛彎彎.似乎帶著不盡的笑意.若仔細看時.能發現他年紀不大.只有十四五歲的樣子。

    柳雲瑞抽了一口氣——這人他果然從來沒有見過。

    那少年不等柳雲瑞反應過來.微笑道:「寨主好.在下孟帥.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2
一六六 杯酒慶昇平

    柳雲瑞指著他道:「你……你是何人?」其實剛剛孟帥已經自報家門,但他想問的不是這個。對方雖然笑眯眯的,看來和氣可親,但既然攔路,必非好事。只是人都有僥倖心理,他還存著萬一的指望,指望對方只是……路過……

    孟帥笑道:「你比我想的還要晚一點過來,我還道你來不了了呢。」柳雲瑞聽他口氣中並無惡意,道:「你……我想問你一件事……」

    孟帥道:「好,不過盡快。因為你來得晚了,所以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咱們快一點結束。」柳雲瑞聽得心裡一寒,又看了一眼他笑眯眯的樣子,心裡閃過「笑面虎」三個字,他本來還抱有僥倖萬一的心思,只希望此人並非自己的敵對,但現在已經不作他想,手按刀把,刀法呼之慾出,道:「我來問你,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孟帥道:「我一直等著你呢。」柳雲瑞道:「我的行蹤是誰透露給你的?可是我身邊有內奸?」但是他走這條路,沒跟任何人商量,就算是內奸也沒用,他又道,「難道是你們每人守著一條道路,把整個山頭都給圍住了?」孟帥笑道:「我們人手不寬裕。」柳雲瑞心中有喜有憂,喜的是對方直承人手不多,自己不必以寡敵眾,過了這小子的一關,想必沒有人來支援。憂的是對方手段莫測,竟然能算準自己臨時決定的路線,難道他當真神機妙算麼?孟帥見他執意想不通,笑道:「其實說來也簡單。你算命的時候,那老人不是說你小有災厄,唯有奔向西方大吉麼?」柳雲瑞愕然,接著恍然道:「那老頭……」孟帥道:「嗯,是我安排的。」柳雲瑞呆了片刻,道:「你安排的好深……可我根本沒想到那老頭的話,倘若我一閃念,往東邊走呢?」孟帥道:「我很難給你解釋心理暗示這種東西,不過你可以理解成,在你自己意識不到的時候,已經被我冇操縱了。柳雲瑞道:「那花杏兒她……」孟帥道:「原理差不多,不過因為你們性格不同,撒的誘餌有區別。恩,時間快到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柳雲瑞道:「沒有了,你去死吧——」死字一出口,刀光出鞘,最後那個「吧」字吐出,刀已經劈到了孟帥眼前。

    幾十年的苦功,他的刀一點也不慢。

    不過剛剛那句話,也是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了。

    在他的刀光閃過之前,一道黑影捲過,勒住了他的脖子,那是一條蛇一樣的鞭子。那鞭子勒住他脖子之後,立刻反向圈過,將他身子提起,向後一甩

    啪!

    如同絞刑犯的繩子太長一樣,他的頭顱因為用力過猛的原因,飛快的從鞭圈中脫離,如鉛球一樣飛了出去,落入草叢中再也不見,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具無頭屍體,和一地鮮豔的扇形血痕。

    孟帥的鞭冇子在空中空揮幾次,發出了啪啪幾聲輕響,鞭梢頭本來就不多的幾滴血珠順著空氣的流動被甩了出去,鞭子乾乾淨淨,一色黝黑,彷彿一條墨龍。

    滿意的將鞭子收回,孟帥轉過頭去,道:「嘿,你來了?那邊都解決了?」

    灌木叢中,走出另一個少年,比起圓臉的孟帥,他的相貌更加成熟,棱角分明的臉如大理石雕像一般精美。他掃了一眼地上的無頭屍,面無表情的哼了一聲,轉頭就走。

    孟帥叫道:「稍等,陳前。」

    陳前愣了一下,孟帥笑道:「不要這麼快散夥吧?這可是咱們睽違一年之久的再度合作,而且任務很成功,不是麼?一個月內剿滅安城賊寨,咱們可是只用了匕天時間。難道不值得慶祝?上次我殺了那花姑娘,你看了一眼就走了。我可以理解為時間緊任務重,這回任務算完結了吧?你還這麼不聲不響的,太嚴於律己了吧?」

    陳前哼了一聲,終於開口道:「兩人都是你殺的,與我何干?」

    孟帥道:「兄弟你這麼說忒不夠意思了。為了凸顯你英明神武的風姿,我默默在底下堵漏,把偌大兩個山寨變成了你一個人的舞台。我不過截殺了兩個人,還都是你不要的。難道就這麼點本事,還在你眼裡麼?」陳前道:「兩個人,還都是寨主?」孟帥撓了撓臉,道:「怪了,怎麼都是寨主?這幾率好晾人!是了,是了,定然是你不肯獨佔功勞,看找一個人在下面怪可憐的,特意放了兩條大魚來給我,這是白送我功勞。見義忘利,義薄雲天,當真是我輩楷模。」

    陳前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露出一絲無奈來,一甩手道:「罷了。」轉身就走。孟帥卻再次攔住,道:「慢來,公事辦完,下面是慶祝時間了吧?一別一年,咱們哥們兒都沒有時間好好聚聚。明天以後,又不知道哪日才會相逢。我在安城發現了一家館子,裡面的黃燜雞,改刀肉,味道那叫一個贊。我在那兒訂了一桌酒席,今天無事,咱們去那裡痛飲一場,如何?」

    陳前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喝酒。」從他身邊走過

    孟帥繞了半個圈,又攔在他身前,道:「我也不大喝酒,你沒聽我把重點放在美食上了麼?冀州雖然不是美食之都,但你要有一雙發現美食的眼睛,就一定會有驚喜。」陳前道:「我不去。」孟帥道:「我去,這也太不給面子了吧?我錢都付過了,你不去酒席的銀子是肯定回不來了。銀子還是小事,關鍵是我的臉面,你要不去,就等於啪啪打我的臉麼。走一趟吧?」

    陳前道:「我若不去,你待怎樣?」說著眼睛一翻,已經換了凌厲神色。

    孟帥見他翻臉,絲毫沒有正經的樣子,目光一轉,道:「你要不去,我就坐下不起來……」說著往道路上一坐,雙手抱膝。

    陳前停了一會兒,笑意一閃而過,卻冷然道:「你的誠意呢?一般都要說『跪著不起來』吧?」

    孟帥道:「跪著多累啊?況且你不是老天爺,又不是灶王爺,吃不住我一跪。我這一跪下去,你來個減壽十年,倒是我對不住你了。再說你要真不去,我還真跪著不起來麼?像坐著,轉圜的餘地就大得多了。」陳前再也繃不住,上去踢了他一腳,道:「滾起來,還不夠丟人的呢?去吧。」

    孟帥大喜,道:「走吧,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對了,我提醒一句,這裡是冀州地面,不是咱們甘涼道,咱們是在異鄉或者說敵方的地盤,你可別太招搖,留心招來黑狗子

    陳前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道:「我用你來提醒?管好你自己吧。別忘了把耳朵割下標記功勞。」

    兩人下了山,進了安城。

    安城不過是一個縣城,在冀州中南部,相當靠近司州,也就是大齊京師。雖然城池不大,但因為冀州本來富裕,倒也是物阜民豐,頗有興盛之象。

    孟帥推薦的那家青雲樓,就在長街之尾,兩層的酒樓,是安城頭一份兒。孟帥訂的是酒樓最好的齊楚閣兒,靠著窗邊。

    當下兩人上樓,樓上已經擺上了四碟乾果,一壺清茶。孟帥讓陳前坐下,便即叫上菜。那伙計答應一聲,回頭先送上燙好的酒,又送上一盤涼菜。

    孟帥奇道:冇「我沒點這個菜啊。」

    那伙計道:「是,這個是每桌都有的,叫做『普天向慶

    孟帥看了一眼,一大碟子菜看著五顏六色,很是鮮亮,但細細辨認,也不過是些雞蛋、木耳、髮菜、蘿蔔等等尋常菜色,拼在一起成了個雜燴拼盤,笑道:「這菜還罷了,就是名字起的很喜慶。」那伙計笑道:「能不喜慶麼?這是為了慶祝咱們萬歲登基大典的好日子,最近這一個月,每一桌菜色上都有這個。

    陳前瞥了一眼,道:「又登基?皇帝又換人了?」

    孟帥也是一愣,當今皇帝年號兆元,就是他見過的昭王,已經登基一年了。昭王趕到京冇城,不知道經過了什麼複雜鬥爭,總之在京冇城滯留幾個月之後,終於還是登上帝位,改元兆元,立了荊州節度使唐旭之女也就是唐羽初為後。據說這位皇帝登基以後,至少在京師施展了一番拳腳,換了一批朝臣,也引起了一片紛爭。孟帥這一年東奔西走,也沒關注這些事情,但據說皇帝還是慢慢坐穩了皇位,怎麼會突然換人了?他一瞥那伙計的臉色,心中有數,笑道:「不要胡說,皇帝穩坐龍位,哪有什麼變故?但聖上的承天祭祀大典一直沒辦,這回要進行了,是不是?」那伙計正被陳前大逆不道的言冇論嚇得六神無主,連忙接下話頭,道:「是是是。正是要辦盛大的登基大典,這才普天同慶麼。聽說這個排場可大了,要宣天下藩鎮入京朝賀呢

    孟帥和陳前對視一眼,笑道:「好極,我等吃了這個菜,恭祝我主萬萬年。你去催菜吧。」

    等他走了,孟帥道:「有亂子瞧了。」

    陳前道:「與我何干?」

    孟帥道:「正是,與我們何干?」給陳前和自己分別倒上一杯酒,道:「咱們先喝一杯。」

    兩人飲盡一杯,孟帥笑問道:「時隔一年,別來無恙?」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4
一六七 一言重千金

    陳前道:「有什麼分別?無非是年齡又長了一歲。」

    孟帥笑道:「怎麼能沒分別?一年之前,我們都是象牙塔裡的學生,現在不管如何,也算在江湖出道,有沒有名聲另說,至少也是有了事業了。」陳前道:「學武之人,要事業何用?」孟帥笑著又倒了一杯酒,道:「那我先說了。小弟一年來輾轉於制軍府、飛軍府還有那個不能說的地方……」陳前道:「影衛?」孟帥道:「不要這麼大喇喇的說出來吧?那地方對外面部秘而不宣的,甚至三大軍府都有人不知道。…

    陳前道:「那是以前,現在越來越光明正大了。就是越來越沒格調了。我以前也在那裡。應當是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不過後來就轉到飛軍府了。」

    孟帥道:「巧的很,大家都是這個順序吧。我也是先影衛後飛軍府。不過中間有一段時間在制軍府的軍營。上個月剛到的飛軍府。我一到飛軍府,就聽到你的大名了。有名的煞星「有進無退』陳前。」他一面說一面舉杯敬他,道,「沒想到臨終一年大測驗,我竟然分來給你做搭檔,這絕對是抱你大冇腿了。沒說的,我敬你這一杯。」

    陳前端起杯子,突然道:「是你主動申請跟我一組的吧?」見孟帥怔住,酒杯往前一遞,和孟帥碰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孟帥愣了一下,也幹了這一杯。

    陳前放下酒杯,道:「我平時做事,不考慮太多,但並非心中沒數。你……交朋友到你這個地步,夠了。」孟帥怔住,緊接著釋然一笑,道:「能得陳前這一句話,我也夠了。』

    正如陳前所說,這一次兩人能有合作,確實是孟帥申請的。

    自從離開落羽學宮,孟帥和陳前都先進了影衛。

    影衛是帥府所有部門中最為神秘的一個部分,主要職責就是保護姜家的成員安全,也做一些特殊的守護或者刺殺等等任務,管理嚴格,任務量大,瓜葛卻少。對於這些志向學武的學員來說,是比較對口,能夠學以致用的地方,還能夠進一步觀察學員的各方面素質,選拔其中的尖子。

    孟帥和陳前經過半年嚴格的淘汰篩選,都順利脫穎而出,正式得到認可。陳前不必說,孟帥自從得到了司徒景的資質之後,頭腦雖然沒有得到加強,但練武的稟賦有了質的飛躍,幾乎可以說沒有短板。他外掛又多,還有輔助領悟武功的妙藥,修為端的一日千里,在同一批學員中不必說,就是與影衛那些出色的衛士相比也毫不遜色。且在武功之外,偵查,刺探,易容,謀劃這些手段他也是一學就會,進度遙遙領先。

    半年以後,最出色的的學員畢業,就可以調出影衛。畢竟影衛武功厲害,但一直留在暗處,發展的空間並不大。帥府花了這麼大的力氣培養這批尖子,不是為了冇多幾個可靠地保鏢。這批孛員按照計畫,最好的分到飛軍府,次一等的留在影衛,最次的發到鐵漢幫。

    飛軍府也不在三大軍府之列,對外也是不提名字,但真正是帥府全權處理江湖事的部門,和影衛可以說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但飛軍府的勢力多延伸於其他藩鎮,錯綜複雜,從事很多類似間諜的外事工作,鍛鍊機會也更多。雖然危險眭還在影衛之上,卻有便宜行事之權。能在飛軍府做到一方頭目,才是真正獨當一面。

    從這一點來說,鐵漢幫雖然也是姜家放在江湖上的一支勢力,且大佬多有軍中下來的人,但終究入了江湖幫會,層次就降了太多。

    然而孟帥的情況略有不同,雖然按時在飛軍府掛籍,卻被制軍府借調了過去,在軍營中服役半年。其實只是他自己知道,他並沒有從軍,而是在姜氏與雍州蔡節度使的大戰中第一次從事了軍事情報的工作,雖然一開始在打下手,但經過幾次任務,甚至經歷了九死一生的險境,他成長的很迅速,短短半年時間,便如脫胎換骨了一般。

    姜氏和蔡氏的戰爭以姜氏的大獲全勝而告終,節度使蔡璧十萬甲士蕩然無存,本人帶領殘存親兵越境而逃,據說一路逃到了西戎。短短半年分出勝負,真如摧枯拉朽一般。雖然沒有得到朝廷的認可,但雍州也實實在在納入姜氏掌控。

    孟帥也圓滿結束了任務,回到了飛軍府。

    這半年以來,他人雖不在飛軍府,但職位掛在那裡,又有軍功的加分,回來的時候,地位反比一直在飛軍府的同輩高。自然同輩中也有議論之聲,但孟帥無論性情,能力,背景都是一等一的,他也會混,不過月餘就混成了眾望所歸的翹楚。在這時他也聽到了陳前的消息。

    陳前的能力沒的說,在飛軍府是數一數二的。同樣,他的人緣也沒的說,夠得上「聲名狼藉」四個字。

    以陳前那種我行我素和寧折不彎的性情,在飛軍府其實有些不合適了,畢竟飛軍府深入敵後,有時候需要更多冷靜自持,而飛軍府的人普遍性情也和陳前格格不入。不但同僚排擠,連他的上司也不喜他。這裡不是羽林府,也沒有倪統領護著,陳前往往被打發去做一些危險甚至明擺著就是坑人的任務,甚至還有同出任務中使絆子的情況出現。

    當然陳前根本不在乎這些小詭計,再困難的任務也都能出色完成,但每次始終吃力不討好。無論怎麼漂亮的完成任務,都會在最後因為性情鬧到不歡而散。這半年他就在原地兜圈子,始終不見更進一步。

    孟帥回到飛軍府,轉眼過了一月,就到了一年期的考核

    這一次年終考核,對於旁人來說還罷了,但對於第一年入府的新人卻十分重要。因為飛軍府是最重要的外事部門,只留精英中的精英,第一年考核不滿意,主管的指揮就可以由面把人退回帥府,那樣下場基本上要麼是參軍,要麼就是鐵漢幫。

    這點還罷了,考核的題目,有的必須結隊進行的,如果連隊伍都組不起來,那直接就可以打不合格。

    陳前就被分派到一個三人組隊完成的任務,而且難度極大,要深入敵境,剿滅匪幫。據傳,這是所有分派給新人的考核任務中,唯一一個需要潛入敵境的。而且潛入的地方對於飛軍府是荒地,本地壓根沒有碼頭接應。

    這就像是專門用來坑人的任務,坑的不是別人,只是陳前。

    其實以陳前的能力,就是獨身一人完成,縱有困難,大抵也是無妨。但這個任務要求有人組隊,他當然可以自己一人完成,但指揮只要指出這個缺陷,可以在他完美完成的情況下打不合格,還叫人無話可說。

    可想而知,沒人想和陳前組成一隊。指揮也全沒有為他強行指派一個隊友的意思,所有人都等著他不合格,然後把他一腳踢走。

    這時候,也只有孟帥站了出來。

    孟帥申請這個任務,自然是有風險的,倒不是完不成任務的風險,憑他們倆的實力,再艱難的任何也總有辦法。只是他公然破壞了趕走陳前的機會,幾乎是把一個月攢的人緣一氣毀掉,連指揮對他也不會有好印象。

    另外,他主動申請將這個任務變成兩人任務冇,避免了沒有其他人肯來組隊的尷尬,這也極度消耗了他的人脈資源。池是有軍功在身的人,又有比較深的背景,因此指揮才給他這個面子,但這個人情也不好還,將來說不定還對他前途有妨礙。

    這些孟帥當然沒告訴陳前,但不代表陳前不知道。

    這次見了陳前,孟帥明顯的感到他陰沉了很多,幾乎不開口說話。陳前雖然不說廢話,不開玩笑,但並不代表他沉默寡言。他和林嶺那種天生的無口不一樣,說到自己的志向的時候,也滔滔不絕,遇到討厭的人時,也會放嘴炮,比起方輕衍又是另一種毒舌的風格。

    但這一次,孟帥發覺他從內到外的陰沉了下來,不但不說話,看人的眼神也寒冷中帶著陰鬱。

    即使堅定如陳前,遭到所有人長時間的排擠和譭謗,也不可能毫無反應,不然那就不是人了。譭謗和排擠他的人,不再只是那些只能仰望他的螻蟻,而是一些可以掌握他命運,本領也不在他之下的人,對他打擊的力度,前所未有。

    陳前已經陷入惡性循環中,往天煞孤星的路上一路滑下,至於會不會滑到反人類的級別,還看造化。

    孟帥不想看到陳前如此,兩人算是夥伴,也是朋友。那種大殺天下,萬人皆敵的性格,只需要出現在小說裡,孟帥不希望落在自己人身上。

    因此和陳前相處的時候,孟帥儘量不刺激他,且主動了接下堵漏策應的任務,連繁瑣的先期偵查和後勤的任務也一併接下,只將最喜歡的正面衝鋒的任務完整的留給陳前。平時兩人說話,倘若有衝突,甚至有陳前主動挑釁,孟帥只插科打諢,或者玩笑,或者轉移話題,儘量將氣氛圓過去,不落到陰鬱的氛圍中去。正如他坐在地上讓陳前跟他出去喝酒,不是他輕浮無聊到這個地步,事實上經過半年鍛鍊,他的性情反而沉穩了許多,只是為了圓場,需要如此做而已。

    這些,陳前也不是不知道。有時他反而比孟帥更明白。

    知道,不說出來,未必是不放在心上。

    孟帥滿飲一杯,道:「經過此役,咱們的身冇份就在飛軍府定下來了。到時候我要申請外勤,離開甘涼道,找個危險但充滿機遇的地方施展一番拳腳。你怎麼樣?」陳前道:「一樣。你往哪裡去?」孟帥道:「剛剛你也聽到了,天下又要有變。最亂的地方,當然就是京師,不知道那裡有沒有任務?」

    陳前道:「你何必找麻煩?我看你已經在生風境界頂峰,早早突破金剛,成一流高手,豈不大有可為?」孟帥道:「要是順風順水,我也早想找個小地方安心練功。正是遇到了瓶頸,我才想到入世找機會,越是危險的地方,戰鬥越多,突破的機會也越多。」他打量了一番陳前,道,「要是像你這樣勢如破竹就好了,已經是一流高手了。

    陳前道:「你資質不在我之下,只是在不該用心思的事隋上用心太多。還有封印木也拖累了你,不如煉丹術。」

    孟帥道:「可惜我不能吃丹藥,不然把你煉製的丹藥給我幾丸,我說不定就突破了。」

    陳前道:「要丹藥何難?只是你們師門規矩古怪……」

    正說到這裡,只聽腳步聲響起,一人道:「你不要噦噦嗦嗦介紹菜餚,我說過,只把最簡單最方便的飯菜準備下來,回頭我要趕路。」孟帥聽得聲音好熟,回過頭來,只見一人走上樓來,果然是自己想的那人,暗道:當真是巧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4
一六八 二桃殺三士

    只見上來的那人身長玉立,勁裝結束,乍一看好似個俊美少年,但仔細分辨,能看出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孟帥兩年前與她有一面之緣,認得是姜府的大小冇姐姜勤

    這兩年他在姜家各部門流轉,有時還要跟鐘少軒去應酬,各方面該見的人都見到了,他卻惟獨沒見過這位大小冇姐。一是他從沒進過護軍府,二是姜勤一直在外練兵,三來她身為姜府大小冇姐,不必也不方便出席各種應酬場合。

    兩年不見,姜勤容顏不見絲毫改變,但終究多了幾分風霜之色,今天她的狀態也不好,不但頗有疲憊之色,情緒似乎也頗為焦慮。

    眼見她如此神色,孟帥就知道她必有大事在身,似乎不是打擾的時刻。但眼見她一路走到自己座位旁邊的那張桌子,神色恍惚的坐下,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自己。

    孟帥遲疑了一下,還是打招呼道:「您好。」

    姜勤一抬頭,看見孟帥,怔了一下,才道:「是你啊。好久不見,你長高了。」身子略側過,往這邊坐了一點。

    孟帥正在長身體的時候,這兩年個頭躥得厲害,現在已經不遜於一般成人,當下笑著點頭,道:「您忙啊?」

    姜勤道:「忙。」兩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孟帥道:「敬您一杯?」說著端著酒杯坐到她的桌子上,給姜勤倒了一杯。他沒讓陳前過來,料想姜勤沒有見陌生人的興致,陳前壓根不會管姜勤是誰。

    姜勤一飲而盡,道:「多謝你了。我聽過了你的事,幹得不錯。」

    這時夥計上菜,因為姜勤吩咐只要快些,那伙計也就上了一碗燴面,兩碟子滷菜,姜勤拿了筷子,對孟帥道:「你回到位子上去吧。今天我還有事,就不跟你說話了孟帥道:「好。」姜勤道:「倘若有人問你見沒見過我……」說到這裡,她遲疑了一下,道:「罷了。想必也瞞不住,如果是自己人問你,你就如實回答。」

    孟帥點點頭,回到座位上,著實的鬆了口氣。

    好在姜勤沒找他。他當然也不會問姜勤要做什麼,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有天大的麻煩事,而且很可能是自找麻煩。

    以孟帥對姜勤的瞭解,她可是很情緒化的,雖然表面上看著精明強幹,但其實頗有熱血少女的衝動,經常腦子一熱,幹些自作主張的事。私自和昭王去涼州找印寶是一例,獨自去玉劍關外追昭王和唐羽初是一例,雖然過後能反應過來自省,但當時做事可是不管不顧的。

    上次被拉去一起追昭王,孟帥就險些被坑爹了,要不是姜期趕到,還不知道怎麼收場,這回他當然不想再重蹈覆轍。好在他們這時身冇份不同,孟帥出於紀律,本來就不該問姜勤的行蹤來路,以免洩露機密,他理所當然的迴避了可能纏上身來的麻煩。

    回到座位上,陳前冇果然一句話沒問,這時酒菜也陸陸續續上來,孟帥照樣吃菜喝酒。

    這邊姜勤吃完了飯,起身就走,走到樓梯口,突然停住,回頭看了孟帥一眼,猶豫了一下,道:「小孟。」

    孟帥心裡咯噔一下,暗道:躲不開了麼?

    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走過去道:「您有什麼吩咐?」

    姜勤道:「你現在在忙什麼?」

    孟帥道:「沒忙什麼。」說著這一句,他登時覺得會給自己找麻煩,又低聲道,「只跟勤姐說,我是來做年終任務的。現在任務完成,正要回去交差。」

    姜勤略一遲疑,道:「交差是要回銀寧?」

    孟帥道:「是吧。」

    姜勤道:「需要多久?」

    孟帥道:「時間是一個月,離著期限還有半個月。現在趕回去,大概需要一天時間。」

    姜勤道:「半個月時間……好,我有一件事跟你說。」

    孟帥心道:來了,我了個大去。但不管是私人交情,還是公事關系,姜勤的話都不能無動於衷,他也只好笑道:「怎麼了?」

    姜勤看了看天色,道:「這裡不好說。咱們下去。」當下對店夥道:「你這裡後面是住店麼?給我開個房。」

    孟帥心中暗道:好極了,混了兩輩子,終於有美女帶我去開房了。

    陳前本來不在意,這時見孟帥和姜勤要開房,也站了起來。姜勤先下樓梯,孟帥跟在後面,陳前趕上了,和孟帥並肩的一瞬間,傳音道:「似乎有人偷窺。」

    孟帥神色不變,傳音回道:「誰?」

    陳前道:「不知道。我起身的一瞬間才有感覺,因此才說似乎。」

    孟帥微微動容,道:「連你的直覺都發覺不了,真是高手啊。我們似乎在找麻煩

    陳前道:「若不是你多事,本不會有麻煩。」

    孟帥懂得他指的是這個麻煩多半是姜勤帶來的,倘若他不打招呼,也不會被捲進來,只是笑道:「沒事。反正無論怎樣,都與你無關。」

    陳前道:「都這個時候了,不是你說無關就行的。麻煩。」雖然說是麻煩,但他既然這麼說,就是決意出手幫忙了。

    三人到了後面,進了一間房子,孟帥剛進去,就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姜勤坐在中間看著他。

    孟帥仔細觀察了每一個角落以後,道:「應該沒事,這裡沒有危險,隔音效果還湊活。」

    姜勤點點頭,陳前從外面進來,道:「外頭也沒人。倘若有人埋伏了我沒看出來,那麼……」

    孟帥一笑,道:「說明咱們和人家壓根不是一個段位,洗淨了脖子挨宰吧。」說著手一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姜勤微笑道:「兩年不見,你當真成長了很多。」她也是系統裡出來的,自然知道孟帥他們是如何偵查行事的,且經驗豐富,能判斷出孟帥他們學到了什麼水平。

    孟帥笑道:「痴長了兩歲,要說有什麼長進,也是教習和先生的功勞。」當下將陳前介紹給姜勤。

    姜勤聽到陳前也是飛軍府的人,點了點頭,陳前連點頭也免了,自行走到門口,也不知道是望風還是單純懶得理這樣的事。

    孟帥笑道:「勤姐知道我的,反正我就是這麼一塊材料,勤姐有什麼吩咐,但說無妨。」

    姜勤道:「今天我來的本來就突兀,麻煩你了。現在我說的話,對外人當然要保密,但若是自家人查起來,你都可以照直說,沒關係的。」

    孟帥心裡鬆了口氣,感到姜勤也通情達理,被突然叫過來的牴觸消散不少,道:「勤姐但說無妨,您有什麼吩咐?」

    姜勤道:「新皇登基,招天下各藩鎮入京,你知道麼?」她說到新皇的時候,神色微現怪異,但語氣還算平淡。

    孟帥道:「略有耳聞。」說剛剛在酒桌上聽店小二說得,這種感覺格調略低,他緊接著補了一句,「如今是什麼年月,朝廷哪還指揮的動這些節度使?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說招那些藩鎮入京,就招他們入京吧。難道那些都督都傻了不成,坐擁雄兵不知自愛,反而孤身涉險?」

    姜勤道:「話是這麼說。倒也沒這麼邪乎。大齊天子還是金字招牌,各地節度使終究沒有稱王。就憑這個,皇帝下旨入京,又有正當理由,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你可知道,朝廷透出的口風,是要將藩鎮地盤重新劃定冇。」

    孟帥道:「朝廷還有這個權威?節度使的疆界是皇帝劃得?」

    姜勤道:「不是,但朝廷並沒有要乾坤大挪移。只是對各州邊境重新劃定。這是個口實,倘若朝廷重新劃得與哪一州有利,那一州節度使正好以此為藉口,吞下肥肉,名正言順。反之失卻土地或者背上逆名,那也是相當的不利。更何況,有傳言說朝廷為了安撫人心,要把王畿四州拿出一部分來封賞功臣,那都是天下聞名富庶的好地方。許多人為了這個也得上京走一趟。」

    孟帥道:「這不是利令智昏麼?連這簡單的『二桃殺三士』的伎倆都看不出來?

    姜勤道:「可不是都昏了頭了麼?當然隻身入京的,都是些小魚或者皇族,真正有實力的藩鎮都是按兵不動的。也有人去的時候帶上兵馬,但也難,除了和四州接壤的幾個藩鎮,其他人要想帶兵入京,都要從其他人地盤上過去,這怎麼可能?」

    孟帥道:「便宜了周圍幾個都督,趁勢起兵勢壓京都,說不定連一隻腳都要踏進皇城了……」他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了姜勤匆匆趕路的目的,忍不住道:「咱們帥府呢?大帥向來穩坐釣魚台,當年護送昭王的時候都不進京,這回難道反而進京了?」

    倘若真的如此,那就是姜廷方年老糊塗了,也成了鼠目寸光的碌碌之徒中的一員。可是若不是如此,怎能解釋姜勤鬱悶焦慮的神色?

    姜勤哭笑著搖頭,道:「爹爹怎能前去?他老人家不出甘州也好幾年了,這些年連涼州和並州都沒去過,何況其他,但咱們不是剛剛結束了和雍州的戰爭麼?雍州打下來了,可是名義上還是蔡璧的。要想名正言順,還須朝廷一步認可。這個時候若對徵召置之不理,恐怕為人所乘。」

    孟帥道:「難道說真去了不成?或者是……」他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心中一驚。

    姜勤咬牙道:「是。爹爹自己不去,卻讓兄長輕騎入京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5
一六九 鴻雁非來賓

    孟帥「啊」了一聲,道:「這……這倒也是不失為一個方法。就是太危險了一點。」

    姜勤怒喝道:「豈有此理,什麼叫是一個辦法?又怎麼是危險了一點兒?分明是九死一生。」

    孟帥道:「抱歉。」想了一想,又道,「其實也不至於如此吧。這回進京的藩鎮不是一個兩個,皇帝要把他們都殺了麼?那還不弄成眾矢之的?就算都殺了,外頭還有沒來的節度使們虎視眈眈,那些都是實力派,皇帝要給他們做嫁衣麼?」

    姜勤道:「我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的。皇帝的為人難道我還不清楚麼?他是狠心絕情的人。昭王當初和我們家有約,共同進京,當時就背叛過一次,這一次是第二次。他一定會讓兄長有去無回的。我斷不能讓兄長失陷在京冇城。」

    孟帥點點頭,道:「皇帝確實……不過勤姐是自己猜測的,還是有什麼依據?」倘若只是姜勤想當然,那孟帥只能認為姜勤和昭王餘情未了,因愛生恨了。昭王雖然是個討厭的傢伙,但可不會如姜勤一般感情用事,姜勤的判斷不能作準。

    姜勤嘆道:「我自然有依據。」她雙手交叉在頷下,神色淒然道,「我還有自己的分析。其實收到上京的邀請的,不只是帥府,還有我個人。」

    孟帥道:「有人邀請你?是誰,是皇帝?」

    姜勤道:「我本來也以為是的。那日天使來宣召,召爹爹入京時,隨衍的有一個宮娥,偷偷摸摸送給我一封信,說是宮中秘密給我的。」

    孟帥道:「鴻雁傳書?」

    姜勤瞪了他一眼,道:「別說這樣噁心的話。那種人哪配用這樣的詞?好吧,唉,當時我接到信的時候,有一瞬間還是挺高興的。是我自己傻,雖然惱恨他,但驟然得到他的消息,居然還覺得喜悅。」說到這裡,面上一陣恍惚。

    孟帥心道:到底是女子,情感這樣脆弱。看樣子確實是餘情未了了。

    姜勤道:「當天晚上,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偷偷看那封信,就見信上說,他十分想念我,他在京冇城當皇帝,面上風光,但遇到了許多不愉快的事情,覺得還不如當初在涼州的日子好。他又說,他和唐羽初相處的很不和諧,唐羽初處處逼迫他,只為唐家考慮,從不將他放在心上,他已經煩透了那女人,卻礙於唐旭的勢力不得不虛以委蛇。」

    孟帥心道:將自己說的那樣慘,多半是為了激的你母性大發。原來如此,他果然是把妹的老手,新技能獲得。

    姜勤道:「末了,他還跟我說,他要我秘密入京。讓我父兄在明,我在暗處,一起將那女人殺了,再將唐旭制住。從新立我為後,再封爹爹為丞相,兄長為大司馬,統領天下藩鎮。他和我共掌天下。」

    孟帥道:「條件真是優厚啊。」

    姜勤道:「聽起來很好冇是不是?只是太好了,就覺得假了。唉,也是現在聽起來不對勁,當時我拿到那封信時,只覺得喜不自勝,頭腦完全發熱,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京冇城。當下立刻去找爹爹,請他帶我入京。」

    孟帥道:「大帥想來不許?」

    姜勤道:「自然是不許。爹爹也接到了皇帝的密信,跟我的一樣,許以極其優hòu的條件,也提到了剷除唐旭,由爹爹執掌朝政的事情,只是沒說立我為後。我只覺得這種兒女情事當然不會放在檯面上說,因此假作不知,只問爹爹要不要去。」

    「爹爹決定,自己不前往,讓兄長代為前去。說兄長如今事可自專,在京冇城便可相機行事。倘若皇帝果然有誠意,大事便可定下,倘若只是皇帝的虛言,那麼父親不動,皇帝有所顧忌,也不至於太多危險。」

    孟帥讚道:「到底是大帥,安排的十分妥帖。」

    姜勤點頭道:「是啊,父親經驗豐富,不是我們能比肩的。當時我聽了,雖覺得穩妥,卻也覺得父親太小心了,一點兒也不相信皇帝的誠意。況且父親一聽說我要進京,立刻拉下臉來不允,還要我呆在甘州,不許多走一步,我更加不樂意了。但無奈父親命令森嚴,我只得送兄長出門,還偷偷跟他說,讓他代我向皇帝問好。」

    她說著狠狠地一拍桌子,道:「天底下,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傻瓜?我簡直蠢得無可救藥。小孟,你覺得我是不是傻透了?」

    孟帥心中一面嘲笑這介傻妞,一面道:「勤姐別太自責。你又沒錯,自然是那些花言巧語的人不好。」

    姜勤苦笑一聲,孟帥岔開話題,道:「然則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心意?是發現了他們的陰謀麼?」

    姜勤苦笑道:「那是之後的時候了。那封信我當時看了一遍,只記得內容。兄長走了之後,我有時拿起來重新看,卻看出些不對了。雖然字體大致是昭王的手筆,但很多字的寫法卻不是他常用的。我又拿出幾封他早年寫給我的信來看,越看越是不對頭。我才想到這封信可能是旁人代筆。」

    孟帥道:「想他身為帝王,身邊有個代筆是常事。只是到底是給勤姐的信,也要旁人代筆,這是太不講究了。」

    姜勤道:「我開始也只是有些生氣,覺得他果然不重視我,只是甜言蜜語,看中的果然還是姜家的勢力。然而我繼續整理他的書信的時候,卻翻出一封其他的信件,略一對比,發現許多字句用詞都是一樣,分明就是那人寫的。」孟帥道:「誰?」姜勤又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唐羽初。」孟帥倒吸了一口冷氣,道:「不好。」姜勤眉毛立起,道:「當然不好。那封信出自唐羽初之手,可她寫的是什麼?要我進京,去殺她自己,哪有這樣的事?分明是用心叵測的陰謀。不只是對我的陰謀,更是對我姜家的陰謀。因為這封信裡雖然有甜言蜜語,但許諾的條仵,和皇帝給我爹爹的密信如出一轍。倘若這封信是假的,那封信能是真的麼?」

    孟帥點頭道:「其中有詐。」

    姜勤道:「必然有詐。按理說聖旨已下,以如今的情勢,爹爹也很有可能入京。如果只是一般的徵召,有聖旨就夠了。可他們還嫌不足,又寫了這兩封信來,生怕我們不入京,可見壓根就是衝著我姜家來的。說得天花亂墜,不過就是要誆我們入彀而已。他們處心積慮騙我們入京冇城,用心何等險惡,自然早在京冇城布下了天羅地網,兄長雖然武藝高強,但勢單力孤,身陷險境,如何能夠脫身?」

    孟帥點頭道:「是不妙啊。」他這半年在護軍府,其實就是在姜期帳下做事,姜期能力不必說,且待人真誠,深孚眾望,孟帥也十分佩服,這時聽到情勢惡劣至此,也不由為他擔心,道,「那你就該稟明大帥,請他召回少帥啊。」

    姜勤道:「我自然去找了。但爹爹竟然不在城中。我到城外軍營中找,竟也沒有。雖然我只要在城周圍找上一圈,總能找到父親,但那時為時已晚。兄長已經上路一日整,我再耽誤幾天,就算稟明了父親,父親也不是大羅神仙,哪能憑空把兄長變回來?京畿佈滿了陷阱,兄長一踏入,只怕再難回頭。」

    孟冇帥道:「因此你就單身來追?這怕也危險了些。」

    姜勤道:「那我還能如何?我給爹爹留信了,倘著他回府早,還來得及的話,自然也會派人來。只怕來不及。我單騎輕便,馬又好,追上的希望大些。」

    孟帥道:「如果追上了,勤姐你要如何?」

    姜勤道:「我自然擺出事實,勸他回頭,不要進京。」

    孟帥道:「那姜氏的大事就不辦了麼?這一趟不入京,恐怕也有後患吧?」

    姜勤道:「憑他什麼大事,難道比性命還重要?」

    孟帥道:「自然不會比性命重要,可是進京也未必就死。說不定少帥只會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繼續進京呢?」

    姜勤道:「豈有此理!」過了一會兒,她悠悠道,「是了,他還真是這種人。軍旅出身的人,總愛冒險,又都自視甚高,總覺得旁人費盡心思,也傷不到自己一根毫毛。其實有時候我也是這樣的,越是巨冇大的危險,我越是興冇奮。但是這次不一樣,明知道刀山火海,還要扎進去,那可不是冒險,分明是蠢。」

    孟帥笑了笑,姜勤道:「退一萬步說,就算兄長不肯回去,或者我去的晚了,兄長已經入京,那我便跟他一起進京,要以身犯險,也該我第一個。」

    孟帥道:「萬萬不可,這個……雞蛋可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姜勤道:「所以若能半途將他攔回,最好不過。小孟,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孟帥心中一動,登時暗叫不妙,道:「莫非是……」

    姜勤道:「是。本來這件事不該把你扯進來,但我也沒有辦法,眼前有一個大難題,非用到你不可。從安城出去,有兩條路,每一條都可以取道入京,我也猜不到兄長會走哪一條。我一個人不能分冇身,若是走錯了路,錯過了機會,再返回來就來不及了。我希望你從另一條路去替我追上兄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6
一七零 欲將輕騎逐

    「你有病吧。」這是在分別之前,陳前對孟帥說得最後一句話。

    「我有病吧。」這是策馬奔騰兩日之後,孟帥對自己想說的一句話。

    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聽了旁人的話,來追人什麼的。

    他到底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沿著官道一路向下追,已經追了將近百里,眼見就要穿過冀州,到了司州境內了。

    到了司州就打住。

    這是他給自己劃的一條死線,任是誰說心沒用。

    大齊的朝廷雖說還有四州直轄的地盤,但其實受困於財力人力,真正能做到嚴控的,心只有司州一州而已。冀州名義上歸朝廷通下,但事實上被各種小勢力瓜分的七七八八,朝廷的命令到了那邊心不大管用。這才是孟帥肯在官道上疾馳,追趕姜期的原因。

    追上了或許有利,追不上心無大害,那麼追趕一程心無妨。

    但過了司州,那就完全不同了。這裡是朝廷的地盤,心是龍潭虎穴。正如甘涼道有影衛和飛軍府嚴密監視一樣,司州的朝廷鷹犬遍地走,一句話說錯,落到有心人眼裡,就是死路一條。孟帥身為甘涼道有名姓的人,若給人發現,恐怕心插翅難飛。

    況且追到了司州,基本上心沒有追上姜期的希望了。他要麼就是壓根沒走這條路,要麼就是走得太快,已經落入朝廷的掌握,是死是活,非人力可挽回,只能看造化了。

    孟帥來追姜期,只是友情幫忙,可不是任努,他正經的任務是回去交年終考核。若是走的太遠,怕連任務都交不了,那才叫顧此失彼。

    今天如果追趕不上,那就打馬回程吧。

    孟帥看了看天色,基本上是沒什麼希望了。太陽已經西斜,離著最近的城池理平還有十餘里路。

    不如今天就趕到理平城。一面住宿,一面將城中客棧搜尋一遍。天可憐見,姜期心在城中居住,那自然最好不過。倘若不在,說明姜期已入司州,那就回天乏術了。趁早睡一覺第二天就往回趕好。

    又趕了半個時辰,孟帥在城門關閉前一刻,終於趕入了理平。

    那理平城一共只有四家客棧,另有一家是最低等的大車店,孟帥料想姜期不會住這裡,從東城那家開始問,只問:「有一位姓姜的爺台住在這裡沒有?」

    這麼問去,自然都是一句「沒聽說過。」就把他打發出來了。到了最後一家,孟帥心道:有的沒的就這一家了,趕緊結束我心好睡。

    當下,孟帥進去直接問掌櫃道:「有一位姓姜的客爺住在這裡嗎?」

    那掌櫃道:「有啊。」

    孟帥道:「這樣啊,給我開一間房……等等?我去?真的有?」

    因為萬萬沒想到真的追上,孟帥反而慌了,有些手足無措,在原地轉了一個圈,終於還是問道:「在哪裡?」

    走到後院,孟帥還有有些游移不定——進去見了姜期,冇怎麼說呢?照直了說麼?把薑勤那套詞全倒出來?

    煞而既然是天賜的機會,心不能這麼放過,他還是上去敲了敲門,道:「姜二爺在嗎?在下孟帥有事求見。」在外頭,少帥兩個字是萬萬不能說的。

    就聽有人道:「進。」

    孟帥推門進去,見桌邊上端坐一條大漢,仔細一看,登時臉色刷白,笑道:「不好意思,認錯了人。」忙轉身就退出。

    原來那人絕非姜期,但心是個熟人,乃是羽林府的大統領倪易辰。

    他慌忙要退出去,就見衣影一閃,一個窈窕的身形擋在門口,笑道:「別走啊,小子,倪統領是什麼洪水猛獸,把你嚇成這樣?」

    那人卻是飛軍府的大統領喬娘喬紫煙。

    孟帥心中暗叫:壞了。知道自己被人甕中捉鱉,躲不過去了,索性抱拳道:「屬下見過喬統領,倪統領。」

    喬紫煙嘖嘖幾聲,道:「看看你這滿頭汗的,趕路很累吧?」說著伸手取過手帕,拂過孟帥的額頭。

    孟帥不吭聲,喬紫煙笑著道:「怎麼汗水越流越多啊?快到裡面去歇歇——」她伸手指向裡間的門。

    孟帥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道:「這裡面……」

    喬紫煙道:「有人要見你。」

    孟帥心一橫,道:「是禍躲不過,那我就見見。」伸手一推,已經走進裡間。

    裡面的房間異常寬敞,不像是客棧,倒像是中軍大帳一般。仔細看時,卻是三間房子打通了的,家具都搬了出去,顯得異常朗闊。只在中間擺了一架大理百屏風,屏風前獨設一椅,上面坐著一個中年文士。

    孟帥一見他,心道:我特麼級別還挺高。走過去單膝跪地,道:「標下孟帥,見過岑先生。」

    那文士正是帥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謀主岑弈風

    岑弈風平時態度和藹,總是面帶笑容,即使發怒,心往往面無怒色,這時卻是臉色陰沉,冷笑道:「孟帥,你好大的膽子。」說著伸手在桌子上一拍。

    孟帥低下頭,道:「標下倘若有錯,聽憑先生責罰。」

    岑弈風冷笑道:「哦,倘若有錯?這麼說你還認為自己沒錯了?」

    孟帥道:「請先生賜教。」

    岑弈風道:「我來問你,你匆匆趕路,意欲何往?」

    孟帥道:「追趕少帥,有下情稟報。」

    岑弈風目光微微一動,他倒沒想到孟帥回答的乾淨利落,一點沒有隱藏的意思,心不禁停頓片刻,又道,「你此行因私還是因公?」

    孟帥心道:你丫兩頭堵,我說因私因公,你定然都有話說,我還就實話實說了。當下道:「因私。」

    岑弈風道:「怎麼個因私?」

    孟帥道:「差遣我那人,與我有私交,我幫她一個忙,所以是因私。」

    岑弈風道:「那人是誰?」

    孟帥道:「姜勤。」

    岑弈風見他竹筒倒豆子,一句話都沒出錯,倒是有些驚異,道:「因私而廢公,該當何罪?」

    孟帥道:「屬下並無公事在身,談何因私廢公?」

    岑弈風冷笑道:「我是說保有了私事而忘了公事麼?這種程度,就是府裡一個文書都能做到。我是說你身為帥府的精英弟子,你的公私觀念呢?一件牽扯極大的事擺放在你面前,你先從公事考慮,還是從私誼考慮?是從小處考慮,還是從大局考慮?該有的大局觀何在?你因為私誼而肆意行事,失去了挽回大局的大好機會,難道不是因私廢公,罪不容誅?」

    孟帥道:「屬下正是按照一個姜府弟子的標準要求自己的。倘若事有差錯,自然是屬下水平不夠,而不是屬下心不直。先生明鑑。」

    岑弈風見孟帥面容堅如磐石,回答的一板一眼,至少從態度上,一絲破綻都不露,欣賞之色一閃而過,聲音卻是越發嚴厲,喝道:「胡說八道,憑你這句話就該重打八十軍棍

    孟帥很想跳起來罵:「擦你大爺,你動老冇子一根手指頭試試?」但他已經過了逗比的年紀,依舊是紋絲不動,道:「聽憑先生處置。」

    岑弈風掩住一絲笑意,疾言厲色道:「說,姜勤何在?

    孟帥一字一句道:「現已回轉甘州。」

    這一回輪到岑弈風吃了一驚,身子向前一頃,道:「什麼?」

    孟帥道:「屬下已經勸解護軍都督姜將軍回轉甘州。」

    岑弈風沉默了一冇會兒,道:「她如何肯往?」

    孟帥道:「將軍自然不肯,但矢在弦上,不得不發。若任由將軍追趕少帥,她必定執意進京,豈不壞了大帥和少師的大計?因此屬下不得不多加勸解。」

    岑弈風仔細分辨他言中之意,突然嗯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用強了。放想放干啊。」

    孟帥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我說得這麼隱晦,你都聽出來了?好小子,有你的。道:「屬下萬萬不放。只是將軍一路趕路辛苦,體力不支,一時睡下了心是有的。」

    岑弈風哦了一聲,道:「姜小將軍武功不弱於你,你必然用了非常手段。我記得你不常弄藥物……陳前心幫你,是不是?」

    孟帥真的流下汗來,暗道:這小子猴精猴精的,一點馬腳都給他抓住了,當下道,「是屬下主謀。陳前被屬下哄騙,這才牽扯進來。」

    岑弈風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道:「陳前這小子,六親不認,翻臉無情,誰的話心不聽。他倒是肯聽你的指示。」

    孟帥道:「陳前一心為公,絕非屬下能指示的了的。」

    岑弈風道:「是麼?既然姜勤不在,道路又有兩路,你追一路,另外一路心得有人追吧?難道不是陳前在追麼?他若不聽你的吩咐,依他的性子,怎能做這些無謂的事?」

    孟帥默然,苦笑道:「濫用人力,是屬下的罪過。」

    確實,孟帥先假裝跟姜勤一起去追趕姜期,半途中將姜勤放倒,秘密交給飛軍府在外的分舵,利下的任務,確實是讓陳前替姜勤追另外一路的。

    他一聽說這件事的原委,心裡就已經打定主意,不簪要不要追趕姜期,姜勤決不能再參與這件事,因為只有她的性子是不可控的,會在乾柴上放一把熊熊烈火,燒壞了姜氏的根基,心給孟帥腦袋上懸一把利劍。因此他第一要務,就是送姜勤回甘州。

    將姜勤送回甘州,這件事就進退有餘了。進一步能阻止姜期自投羅網固然好,退一步姜家在甘涼道還有根基,姜期心有手段,這件事依舊沒有死局,還有迴旋的餘地。孟帥後來的追趕,心只是盡人事而已。畢竟為了這件事已經麻翻了姜勤,若丟開手不管,那就過分了。

    誰想到背後牽扯出這麼多事來。

    岑先生何等智慧,孟帥做事雖然出乎他意料,但心只能瞞過一時,不過片刻,已經將前因後果推想明白,道:「數年之前,勤姑娘讓你跟她去追昭王的時候,你二話不說就跟著去追。如今她再找你,你已經有自己的判斷,反將整件事納入自己手掌。看來幾年時間,你果真成長了許多。」

    這句話和之前的問詢不同,透著一股明明白白的讚賞語氣,孟帥反而愣住,道:「是……是?」

    就聽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傳來:「文字,撤了屏風,我見見這孩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6
一七一 中道而改路

    這一聲來的太突兀,孟帥一個激靈,抬起頭來。

    但見岑弈風從椅子上站起,隨手將自己的座椅推到一邊。房門一開,倪易辰和喬紫煙走了進來,攜手將那架大理石屏風抬到一邊。

    孟帥嚇得心一忽悠,手心全是冷汗——什麼人能夠讓倪易辰和喬紫煙這兩個大統領親自給他抬屏風?剛剛還以長輩的口吻稱岑先生的字?

    整個甘涼道也只有一位吧?

    孟帥乾嚥了一口吐沫,就見屏風撤下,露出後面一個人。

    孟帥乍見那人,心道:我擦,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樣。

    只見屏風後面端坐一人,六十來歲年紀,鬚髮如銀,面目似鐵,身軀魁偉而挺拔,絲毫沒有老人的佝僂之態,神態威風凜凜,不怒自威,雖然座下不過一張普通的太師椅,他卻如坐在龍椅上,端的有帝王風範。

    孟帥見過許多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但這人又是另外一個類型,他的威勢更加世俗,也更加觸摸得到,那是權勢的力量,是紅塵等級中金字塔頂端人物的威風,他如一頭雄獅,顧盼之間,能讓百獸俯首。

    甘涼節度使,天下撫鎮三傑之首,姜廷方!

    深吸了一口氣,孟帥抑制住自己的jī動。姜廷方年逾花甲,已經退居二線,將日常事務全部交給子女部署,更深居簡出。孟帥兩年以來,也只在元春典禮上遠遠見過一面,因為距離的緣故,連姜大帥的有幾個腦袋都沒看清。

    雖然心情激動,但孟帥還是沒有失態,驚容也只是一閃而過,便低下頭行禮,道:「屬下孟帥,拜見大帥。」

    他畢竟已經見過太多的大人物,若論身冇份,比姜廷方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姜廷方的霸氣更攝人心魂,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不至於如何失措。況且這姜廷方突然出現,對他是福是禍還不一定,也不急著激動。

    雖然低著頭,但他還是覺得一雙銳利的眼睛在俯視自己,那目光雖然不含明顯的惡意,但帶著一股不容抵抗的威壓,令他渾身汗毛豎起,惴惴不安。

    孟帥反而略鬆了一口氣,這只是對方武功和氣場的天然威壓,並沒有故意以內力壓人,因此他也應付的過來。氣場還罷了,武功差距形成的威壓,他見過太多,也不覺得姜廷方如何了得。

    不止姜廷方的目光看著孟帥,在場四個人包括岑弈風、倪易辰和喬紫煙都在看著孟帥,四個大高手的壓力都在孟帥身上,卻沒有發現他有絲毫慌亂,不由或多或少都露出欣賞之色,連倪易辰也不禁微微點頭。

    過了片刻,姜廷方道:「孟帥是麼?我也聽說過你。」

    孟帥道:「屬下榮幸之至。」他也不知道姜廷方說得是不是客氣話,只當客氣話聽,倒也沒怎麼覺得榮耀。

    姜廷方又停了片刻,道:「你認打認罰?」

    孟帥差點爆粗,暗罵道:我勒冇個擦,上來就給我這句話?說好的先禮後兵呢?禮賢下士呢?怎麼到我這裡連糖衣炮彈都沒了?

    但姜廷方如此威勢,絕不容人多言,孟帥也沒能說出想說的那句「我特麼哪個都不認。」只說了一句標準答案:「不知認打怎樣,認罰怎樣?」

    姜廷方道:「適才文字也曾說了,要打你八十軍棍。」

    孟帥心道:我就知道,這一項不是給人選的。就聽姜廷方道:「陳前跟你胡鬧,他也該記八十軍棍。」

    孟帥忙道:「陳前是受屬下拖累,他的懲罰該記在屬下冇身上。」

    姜廷方道:「也好,看來你是認打了?」

    孟帥道:「那個……不知道認罰怎樣?」

    姜廷方不動聲色,道:「認罰麼,你也去京冇城。」

    孟帥「呃」了一聲,道:「我去……京冇城?」一抬頭,見倪易辰和喬紫煙也頗為驚異,只有岑弈風不動聲色,也不知是成竹在胸,還是城府太深,不知道也裝知道。

    姜廷方道:「我不許勤兒去京冇城,卻並沒有不許你去。你不願意去?」

    孟帥不明所以,只得道:「不,屬下願往。只是請大帥明示,屬下此去,是為了襄助少帥麼?」

    姜廷方道:「自然,也有這個意思。但我另有要務交給你,這任務既危險又牽涉重大。你若成功,我不但免了你這八十軍棍,還有重賞給你。倘若你完不成,那八十軍棍也免了……」他停了一停,森然道:「我要你的腦袋。」

    孟帥悚然一驚,接著微笑道:「多謝大帥信任。」

    姜廷方也是一笑,雖然只是嘴角微動,但整個神色和藹下來,道:「很好。紫煙,將材料給他。」

    喬紫煙有些猶豫,但還是上前將一個竹筒遞了過去。孟帥接過一看,奇道:「封印?」

    那竹筒上固然有火漆封口,但另有一個淺淺的封印,封印並不複雜,孟帥可以舉手破之,但這時也不方便立刻拆開來看,他還不知道姜廷方的意思。

    姜廷方道:「不錯,你封印術學得如何?」

    孟帥不意他竟知道自己會封印術,看來他說:「聽說過你」並非順口之言,當下謹慎道:「略知皮毛而己。」

    姜廷方道:「你自認比折柳堂如何?」

    在場的人都是一愣,孟帥不過一個學生,學習封印才多少時間?姜廷方怎能將他一個小學生和名震天下的折柳堂相提並論?這句話要不是姜廷方說得,眾人都要斥責其無理。孟帥略一沉吟,道:「恐怕還不及吧?」

    他說的雖然是不及,但口氣中不免帶出了幾分認真,似乎他真的在和折柳堂比較,這本也是一種自信,或者說一種狂妄。倪易辰在旁邊看著,已經皺了眉頭。

    姜廷方又問道:「那比之折柳堂的徒弟如何?」

    孟帥訝然,道:「哪個徒弟?」

    姜廷方道:「他的那個大徒弟,叫做……」他略一示意,喬紫煙接口道:「咸光堂齊崇。」

    孟帥心道:折柳堂還有這麼一個徒弟?這可是沒想到的事。道:「屬下孤陋寡聞了。不過他既然有了堂號,自然是一位正式的封印師,屬下就不敢說必勝。」

    岑弈風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聽你這麼說,難道你已經是正式的封印師了麼?」

    孟帥道:「回稟先生,我堂尊一年前離開的時候,曾說我的實力堪堪達到了封印師的界限,尚缺經驗。這一年我自己學習,也進行了一些歷練,我覺得在封印師行列之內,應當不落後於人才是。」

    岑弈風頗為驚異,道:「不錯啊,小子。」

    姜廷方拍了一下桌子,道:「依你說來,雖然不知勝負,但可以一戰了?」

    孟帥道:「是。」

    姜廷方道:「很好。那你去給我把他殺了。」

    孟帥道:「是。」停了一停,又道,「請恕屬下失禮,您的意思是我用武功殺了他,還是用封印贏了他?」

    姜廷方道:「都要。這個姓齊的,已經投靠了皇帝,要重掌國師之位。這回他要在京冇城搞一個封印師的集會,立下威名。你去把他給我毀了,讓姓齊的身敗名裂,讓皇帝永遠也別打封印師這一塊的主意。隨你怎麼折騰,我要看見效果。」這一番話也沒有說得疾言厲色,但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冷意。

    孟帥道:「是。」心道:聽起來是個乾淨爽冇快的好任務嘛,老冇子就是成事不足,敗事綽綽有餘。

    姜廷方道:「詳細情況,你的資料裡都有。從今天起,你在京冇城單獨分出一支,要多少人手只管申請,也可以去飛軍府調人。但只許你申請一次,從此之後,你的一切只對喬娘負責,不和其他人有任何瓜葛,直到完成任務為止。」

    孟帥道:「是。如果是封印術,府中恐怕不好支持,如果可以,我想要幾個精英的武師,還有……」

    岑弈風道:「資源財物的話,儘管開口。』

    孟帥喜道:「多謝大帥,多謝先生。」

    岑弈風轉頭笑道:「明公,這小子和陳前挺投緣,咱們把他給調過去吧?」

    姜廷方點頭道:「很好。」

    孟帥暗自吐了吐舌頭,心道:又要煩他?丫非掐死我不可。不過當然不會拒絕,又問道:「屬下請問,那若遇到少帥……」

    姜廷方道:「完成任務之後,任你行事。完成任務之前,以我的交代為先,你記得了,誤了事我要你的腦袋。」他又拍了一下桌子,道,「出去。」

    孟帥再次行禮,退了出去。出了門之後,使勁跺了跺腳,剛剛全程都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腿還真有點發麻,與此相比,姜廷方的威嚴都是小事了。

    小事啊……

    屋外冷風一吹,他只覺得背後發涼,原來貼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

    怎麼會弄成這樣呢?好好地按部就班做日常任務,怎麼就砸下一個史詩任務來?任務失敗懲罰還這麼重?

    後悔無用,還是想想,如何往前進吧。

    等他出去,倪易辰才忍不住開口道:「大帥,這麼大的任務,只給這小子一人擔當,是不是過於輕率了?」

    姜廷方道:「真金須用火煉,響鼓更要重錘。不加點壓力,就看不出這小子的成色來。」

    喬紫煙煙波一轉,突然噗嗤一笑,道:「這孩子真像一個人。」

    姜廷方道:「你說的是……」

    喬紫煙伸手一指,正指著岑弈風,道:「像先生你呀。都是面上一層顏色,底下跟湖水一樣,深不見底。大帥你說呢?」

    岑弈風苦笑道:「喬娘取笑了。「

    姜廷方道:「倘若他真有文字幾分手段,那就是把這件事辦砸了又有何妨?其實,封印師也是小道,就讓皇帝取了,也不足為慮,要緊的是這個人才。」他在孟帥身前將這件事說得鄭重,這時卻是輕描淡寫,彷彿一揮手就一呼百應的封印師們,也不在他的眼下。

    岑弈風笑道:「正是,倘若他能頂住這一關,便該恭喜大帥又得一樑柱。有這樣大的一個舞台做考驗,也是他的運氣。」

    姜廷方道:「我老了,這孩子終究不是我用,天若僥倖,當為我兒得一臂助。」

    喬紫煙笑道:「是,為少帥……」說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白,抿住了嘴,把剩下的言辭嚥了下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7
一七二 十二張請柬

    北風捲地,百草竟折。京城的荒草並不比其他地方堅強些。即使來年春天,這裡依舊是鬱鬱蔥蔥的芳草地,現在一眼望去,也只是一片肅殺。

    今冬京師無雪,官道顯得異常空曠平坦,傍晚時分,天色漸暗,道上少有人行。

    正在這時,一輛小小的馬車從官道上駛來。

    那馬車看來最尋常不過,一匹老馬拉著,青布車篷,在官道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行駛的不緊不慢。

    趕車的是一個頭挽雙鬟的童子,大冬天的也只穿了一件直身裌衣,除了揮鞭子的手凍得略紅,倒也看不出如何寒冷

    這時,只見官道上黑壓壓來了一群人,停在遠處不動。似乎是擺開隊列,在原地等待。

    那趕車的童子遙遙望見這樣的陣勢,又驚又喜,道:「堂尊,堂尊。」

    車簾微掀,一個黑鬚中年人從裡往外看,道:「何時?肅兒?」

    那叫肅兒的童子喜道:「堂尊,您看見前面的陣仗了沒有?那黑壓壓的一群人,想必是來迎接您的。」

    那黑鬚中年人也看見前面的人群,疑惑道:「當真?」

    肅兒笑道:「正是。您雖然不喜歡招搖,出現這樣的盛會也只是輕車簡從,微服而來,可是大名播於海內,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要迎接您,當然至少要這樣的依仗。依我看來,這還是寒酸了呢。」

    那中年人先是疑惑,隨即也拈鬚微笑,道:「咸光堂有心了。咱們封印師素來出地,他這麼一弄,倒有點紅塵裡的虛熱鬧,罪過。也是本堂好清靜,這才故意來的簡慢了些。主人這樣大張旗鼓,倒是令本堂羞愧了。」他拍了拍衣襟,道,「這一路穿的隨便了,應當換一件好衣服才是。」

    肅兒笑道:「您只管走吧,只有大俗人才會看衣服好壞呢。您就是穿了破衣爛衫,也比那些穿綾羅綢緞的俗人強上百倍。您放下車簾吧,等人家來請您再下車,不然好像您沒那個身份似的。」

    那中年人放下車簾,道:「罷了,你趕車過去吧。」

    馬車前行,眼見能看見對面的人影了,那肅兒伸頭一看,卻見那群人都身穿公服,頭戴烏紗,竟是一個個官員。旁邊更有兵丁執戈把守,盔明甲亮,威風赫赫。不由得暗自緊張,手心出汗,心道:這是走了官面兒了麼?太厲害了。我可不能緊張,要撐得住場面。

    又行了一射之地,迎面行來一對兵丁,領頭的似乎是個小校,指著馬車喝道:「幹什麼的?」

    那肅兒跳下馬車,道:「這裡是白鷺堂大人的馬車,你們……」

    話音未落,那小校喝道:「這裡有大事,路途已經封鎖,今日之內,不許閒雜人等通行。去去去,快繞行。」

    那肅兒被當頭一棒喝的傻了,道:「你可聽見了,這是白鷺堂大人……」

    那小校喝道:「什麼白鷺、黑鹿,不管你什冇麼什麼鹿,四條腿兒的,八條腿兒的都不許定,這是官差。怎麼著,難道你敢造反嗎?」說著一揮手,身後的衛兵圍了上來,手持兵刃將馬車逼停。

    那肅兒傻在原地,馬車簾一掀,那黑鬚中年人露出頭來,臉色青不是青,紅不是紅,喝道:「還在這兒丟人?還不快走。」

    那肅兒只有哭喪著臉將馬車趕入小道,越想越是不忿,道:「堂尊……」

    那黑鬚中年人拍了拍車轍,喝道:「都是你胡說八道。我早就說了,我們封印師是超脫於眾生之上的,壓根兒也不在乎那些俗物,你非要吵嚷,這都是你修行不夠的緣故。下次再這麼給我丟人,小心我開革了你。」

    那肅兒知道他要撒氣在自己身上,也不敢分辨,只道:「其實您武功蓋世,那些傢伙抵不住您一根小手指頭,您剛剛不發作,他們都不知道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

    那白鷺堂拈鬚,擠出一絲笑容,道:「本堂是何等樣人,焉能和他們一般見識……」

    話剛說到這裡,只聽來處有人大叫:「來了來了,動樂相迎!」登時禮炮鳴響,鼓樂喧天,一拍熱鬧景象。

    那白鷺堂臉色發青,搶過鞭子狠狠一甩,馬車飛也般的沿著小路狂奔,不知往那條路上奔去了。

    過了一會兒,馬車停下,小路也到了盡頭。那肅兒看向四周,但見路上一片荒涼,京師的城牆早不知道甩到哪裡去了,不由得有些心慌,道:「堂尊,咱們趕緊去京城吧,不煞晚上關了城門就有許多不便了。」

    那白鷺堂喝道:「去什麼京城?回去,回益州。」

    肅兒道:「那京中的大會……」

    白鷺堂冷笑道:「什麼封印師茶會,不過是找我們這些人給他咸光堂上位捧臭腳罷了。我不過看在和他堂尊有交情的份兒上,給他這個面子,還跑來一趟,如今看來,他沒把我放在心上,我還給他這個臉做什麼?回益州!」

    就聽身後有人道:「且慢。」

    只見後面有馬蹄聲響起,四匹馬拉的大車從後面趕了上來。那四匹馬都是一水白色,身高腿長,神駿不凡,馬車高大華麗,黑漆刷的油亮,外貼金箔,端的金碧輝煌。

    馬車停住,從上面跳下幾人,一人當先搶上前,拜道:「見過鷺尊大人。」

    白鷺堂一愣,隨即冷笑道:「你們是咸光堂派來的?」

    雖然說這馬車也很不錯,但比之剛剛那陣仗差得遠了,白鷺堂感到落差,心中有氣,就沒打算給好臉色。再加上那前來迎接的也只有十四五歲年紀,分明是個半大的娃娃,竟也來迎接自己,看來他們是真不上心。

    那人抬起頭,說了一聲:「正是小人。」突然顫聲道:「鷺尊大人,您可讓小人好找啊。」說著落下淚來。

    白鷺堂滿肚子火氣沒發出來,愣在那裡。

    那少年伸手抹眼淚,道:「您說您這是干什麼,好好地一個經天緯地的大師,神仙一般的人物,非要白龍魚服混八草莽之中,這是為難我們麼?為了迎接您,堂尊派了二十隊人馬守著各個要口,就為了迎接您,您倒自己來了。知道的,是您不愛招搖,只愛清靜。不知道的還道您看我們不好,有意懲戒呢。要不是我一時起意,從小路過來看情況,我們這些人個個都落空,回頭一個個都掉腦袋,我都不知道找誰訴委屈。您嚇死我們了!」說著又哭。

    那白鷺堂被他一哭心裡反而虛了,道:「這個……本堂也是為了遊玩風景……反正我已經來了。」

    那少年擦乾了眼淚,道:「是,您已經來了,這真是天上地下,古往今來第一件如意的事。是小人接到您,而不是其他人,這是上天的恩賜,也是小人祖墳上冒青煙了。」當下對後面人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攙扶先生上車。」

    他身後站著兩個少女,各個身材窈窕,人比花嬌,聽了這話,立刻上來都擁了白鷺堂上了那輛大車。

    那白鷺堂口中道:「這是做什麼?這是做什麼?我最喜歡清靜,還是做小車的好……」但被兩個少女一擁,哪還有拒絕的餘地,被擁上大車。

    那少年上前,捧上一條金箔,道:「請鷺尊將請柬交給小人,這是您到會的新憑證。」

    白鷺堂點頭,將貼身帶的大紅鑲金邊的請柬冇遞過去,自己拿了金箔收好,坐回車裡。車簾卷下,隔絕了內外。

    那肅兒沒機會進車,只得坐在車轅上.車輪轆轆前行,行在崎嶇小道上,竟平穩異常,絲毫感覺不到晃動,簡直比八抬大轎還穩當,不由得讚歎道:「這車真厲害。」

    那少年坐在他身旁,用一塊手帕擦乾淨臉,道:「是啊,這叫夜行車。」

    那肅兒道:「好有趣的名字。誒,還不知道師兄你的尊姓大名,你倒是厲害,三句兩句把我堂尊說得沒脾氣了,我可得跟你學兩手。」

    那少年眼皮微微一抬,道:「在下姓孟。」手一伸,搭住肅兒的肩膀,道:「跟我學麼?怕你沒機會了。」

    那肅兒只覺得渾身發軟,意識瞬間消失,倒在車上。

    那少年將從白鷺堂那裡弄來的請帖仔細檢查一遍,道:「沒錯了,第十二個。」說著取出一個大的袋子,將請柬插入其中。

    那袋子中,赫然已經有厚厚一疊請柬。

    大道上,鼓樂喧天,一隊人馬赫赫揚揚駛了過來。當中有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端坐一個武將,身材微胖,虎目虯髯,威風八面。

    早已等在道邊的眾官員一起跪迎,道:「下官等恭迎唐大帥。」

    那大漢手一擺,道:「眾位大人不必多禮。」說著下馬

    眾官員見他只在馬上說話,十分無禮,心中都是不忿,但見他又下馬,心緒稍平,正要起身,就見那大漢大步往回走,來到後面一輛大車前,大聲道:「殿下,京城已經到了,文武百官在此迎接,請殿下下車,給大家講幾句話。」

    眾官負同感愕然,他們今天是來迎接天下第一節度使唐旭的,哪就出來一個殿下了?還講幾句話,哪有這個程序?

    但見車簾捲起,一個身穿杏黃衣衫的年輕人走下車來,輕輕咳嗽一聲,道:「各位卿家,小王在此有禮了。」

    眾人爭相抬頭去看,便有人認出來了,低聲道:「是中山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8
一七三 太極昭日月

    京師是大齊王朝的中心,巨大的宮城是京師的中心。

    太極殿,是中心的中心。

    金碧輝煌的太極殿上,皇帝頭戴平天冠,十二旒各十二顆玉珠在高燭明燈下光華燦爛。身上玄衣雍容莊重,紋飾著象徵山河社稷的十二紋章,在深邃的大殿上看去,彷彿與百年前各位執掌天下權力的各位大齊天子並無半點分別。

    只是他的眉頭,卻深深地緊鎖著,壓得他原本年輕英俊的眉眼顯得格外陰鬱。這樣陰沉而憂慮的表情,是不會出現在當初那些名副其實的天下共主的眉梢上的。

    「陛下……」

    一聲清亮婉轉的聲音傳來,語氣中透著輕快嬌媚。

    是誰呢?

    皇帝的眼皮也沒抬,心中已經有數,這殿中能如此喧嘩的人,就只有一個。

    果然,一抹朱色飄進殿來,正是如今已是天下之母的大齊皇后唐氏,大司馬荊州都督唐旭之女唐羽初。

    唐羽初帶著嬌豔欲滴的笑容,盈盈走到皇帝身邊,一手撫著皇帝的肩膀,柔聲道:「陛下,朝覲已畢,您怎麼還不回轉後宮,反而在此獨獨悶坐?臣妾和姐妹們都擔心呢。」

    皇帝不答,不動聲色的將身子後靠,離開了她的手。

    唐羽初敏感的發現了這個動作,笑容微微一滯,隨即便笑的更加嫵媚,道:「陛下精神不好,可是朝覲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皇帝冷冷的開口道:「你父親……」

    剛說了三個字,唐羽初掩口道:「陛下,且慢!」

    皇帝被她喝住,盯著她,怒氣已經隱隱溢出眼角,唐羽初已經低聲道:「陛下,如今天下承平,四海安穩,全賴陛下用人得當,制衡有方,與唐都督內外應和的緣故。正因如此,陛下不得不謹慎。若對唐都督有疑問,且請移駕後宮,與臣妾慢慢道來,若在這裡說了,給有心人聽到耳中,天下的根基就動搖了。」

    皇帝怒道:「你……」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睛慢慢閉上,道,「你說得對……擺駕回宮。」

    帝后二人移駕回到皇后的昭陽殿,唐羽初為皇帝更衣,換上常服,又攙扶他在榻上休息,方肅容下拜,道:「陛下,臣妾父親必有失禮之處,臣妾替父請罪,請陛下息怒。」

    皇帝道:「你起來,本來不關你的事。但你父親……」他一拍桌子,「實在過分。」

    唐羽初眼中已經籠罩了一層水霧,道:「父親他……」

    皇帝道:「朕念在他是朝廷柱石,特命官員迎接。我只命六部官員迎接,如今倒好,在京的別管三省六部,文武官員,甚至翰林院、國子監、大小九卿、別管數得上的,數不上的,一窩蜂的出去接人,且連一品大員,三朝耆老都爭相跪迎。他們倒是不要臉皮,可是把朕的臉皮,朝廷的顏面放在哪裡?」

    唐羽初目光微動,道:「陛下,天下熙熙,皆為利往。這冇些臣子也太沒骨頭了。不過臣妾倒以為,他們雖然諂媚,倒是一心諂媚陛下。」

    皇帝皺眉道:「怎麼說?」

    唐羽初道:「陛下聖明。臣妾父親遠在千里之外,人也魯直,從不會用金銀收買人心,那些官員即使獻媚,又能從唐氏得到什麼好處?無非是看他被陛下器重,覺得越是奉迎他,越能得皇上喜歡,因此才紛紛落下臉來跪迎。可憐這些老臣,一味的揣摩上意,倒把為官的本分丟了。陛下若要御極宇內,靠這些磕頭蟲自然不行。好在陛下年輕,有的是時間選賢用能,這些前朝留下來的老臣子麼,早晚是要被打掃乾淨的。陛下勿憂。」說著盈盈而笑。

    皇帝盯著她半響,道:「皇后好口才。」他緊接著冷笑道,「有你這樣聰明伶俐的皇后在朝,難怪他敢用王侯儀仗入京,敢在京城該下堪比王府的豪宅。剛剛上殿,也屢次表功,引得百官爭相附和。」

    唐羽初一愣,跺足道:「這老傢伙好不知道理。他又懂什麼郡王、親王依仗了?八輩子家裡沒一個讀過書的,都是些大老粗,還好附庸風雅。之前他還問過我,京城裡面流行什麼樣式的衣服?我說你個老丘八,樸素粗放了大半輩子,怎麼臨了還要做個老風流不成?趁早安安分分的養養老精神吧。」

    她嘆氣搖頭道,「哪知道他身邊有幾個佞幸,總是攛掇他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又說什麼苦了大半輩子,老了功成名就,別無所求,就要求一個享受。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出去威風八面,回來還要住大宅子,攛掇的他驕奢淫逸,無所不為。陛下定要下旨嚴加申斥,我再當面罵他一頓,將他身邊的小人都處理了,叫他知道分寸。」

    皇帝聽完她這一大篇話,目光閃動,突然笑道:「很好,皇后當真了不起。他生了這樣的女兒,是朕正牌的老丈人,朕與他半個天下都輕的。他要封王封侯,只管來找朕,朕有什麼不能給的?他要威風,朕給他,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夠不夠?不夠的話,封太師、加九錫行了吧?」

    唐羽初臉色變幻,就知道皇帝心中明鏡一樣,正要再開口,皇帝突然拍案而起,伸手一劃,將桌上的瓷器掃落,乒乒乓乓砸了一地,咆哮道:「可是他為什麼跟中山王混在一起?在百官面前和中山王攜手同行,同進同退,他是朕的人,還是中山王的人?」

    唐羽初登時失色,她竟然不知道這件事,一時想不出分辨的詞來,道:「中……中山王……哪個中山王?」

    皇帝喝道:「天底下有兩個中山王?就算有兩個,我說的也是那個太祖嫡長孫一脈的中山王,田景全!」

    他倒背著手,在殿中踱步,道:「當年太祖駕崩,要不是嫡長孫年幼,眾大臣力保太宗即位,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就是中山王一脈的子孫,他們才是正統。儘管如此,太宗還是將他封在富庶豐美的中山國,封地比親王大出兩倍。也是中山王一脈尚有自知之明,一向遠離朝政。他們一脈又多不長命,換的太勤,對朝政也沒什麼影響。但如今多事之秋,正是敏感時期,他出來做什麼?嗯?還跟唐旭走在一起?難道他們果然一見如故,結了忘年之交?」

    唐羽初臉色發白,心中也是一團混亂,只得模模糊糊道:「陛下勿要憂慮……中山王一脈算什麼正統?太宗登基,有了三百年天下,足以證明天命在此……要是天命在中山王,他們哪還能等到今日?況且他們代代不得壽終,分明是天命不佑,德行有虧……」

    皇帝突然喝道:「唐羽初!」

    唐羽初渾身一震,道:「陛下……」

    皇帝道:「你父親會背叛我麼?」

    唐羽初叫道:「決計不會。」

    皇帝道:「你父親會背叛你麼?」

    唐羽初一呆,皇帝道:「你還有親兄弟姊妹數人吧?我知道你得父親器重,向來在手足中風光無二,可你還有其他姊妹吧?中山王年僅二十,未有王妃,再從唐氏選一個美人,也不為難吧?」

    唐羽初連嘴唇都白了,身子微微哆嗦,皇帝道:「有朕這個皇帝,才有你這個皇后。倘若沒有朕,你唐家或許還有皇后,但那個人不是你。你以為先帝皇后會有什冇麼結果?」

    唐羽初吐出一口氣,道:「我知道了。臣妾父親決計不會背叛您,若有背叛的苗頭,臣妾當親手斬斷——」她的手狠狠往下一揮,「為陛下永絕後患。」

    皇帝緩緩落座,道:「辛苦你了。退下吧。」

    唐羽初低頭道:「是。」退了幾步,又道,「陛下,臣妾聽聞姜氏已經入京,不過來的只有姜期,姜廷方沒來。姜……勤也沒來。」

    皇帝道:「姜家又是另一番風格,姜廷方用兵謹慎,為人也謹慎,是個滑不留手的老烏龜。哼哼,若是你唐家和姜家勻一勻就好了。」

    唐羽初道:「姜家看似穩當,其實深不可測,陛下難道就放心麼?」

    皇帝道:「依你如何?倘若當時果然依你的計畫,將姜家三人一同騙入京城,我就將他們三人一舉剷除,拔出西北的一顆釘子。現在只來了一個,輕舉妄動,豈不打草驚蛇?

    唐羽初搖頭道:「姜期已經是姜家的核心人物,拿了他就是釜底抽薪,姜家翻不起風浪來了。姜廷方將近古稀,還有幾年活頭?姜勤更挑不起大梁。若是這次一閃念將姜期溜了,將來怕沒有機會了。」

    皇帝笑了一聲,道:「也有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姜家也確實做大多年了。這件事就交給皇后如何?」

    唐羽初笑道:「定不負陛下所托。」

    等唐羽初退下,皇帝一個人把玩著桌上的玉如意,喃喃道:「唐家……姜家……中山王……唉……」一層陰雲籠罩,皇帝的目光閃了一下,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正在這時,有貼身太監稟道:「陛下,七……咸光堂主到了。」

    皇帝掠過一絲喜色,道:「快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5-11-29 20:39
一七四 可惜明珠塵

    離京城數里之外,有一座莊園……

    雖然在京城,那莊園倒是按照江南的格局修建,小橋流水,曲徑通幽,點綴有奇花異草,放養了珍禽佳獸,雖在隆冬時節,看來如春日一般蔥蘢美麗。

    只是景色雖美,附近的人卻都知道,這裡是一座死園。蓋了好幾年,都沒半個人影。倒是草木欣欣向榮,並無半點頹喪之態。

    然而這一日清晨,廢園之前,竟陸陸續續有幾輛馬車趕來。

    那些馬車看來都不算起眼,一匹馬的小車也有,兩匹馬的馬車也有,甚至還有騾子車。院子的門也打開,每一輛馬車進來,都有一名僕婦出來引路,卻沒見到車上有人下來。

    太陽又升高了一點,一輛二馬轎車從外面碌碌駛來。一人掀起車簾,道:「快到了,就是那裡麼?」他露出半張圓臉,一雙彎彎的笑眼,卻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他背後一個老者撚鬚道:「地方還算幽靜,設計的也很清雅,到底是給封印師住的地方。倘若是一味朱欄玉砌,就落了俗套了。」

    那少年笑道:「說的是,封印師當然要有封印師的品味。說來,今天多謝楊公提攜,才許晚輩與你同乘一車赴約,不然我這等後學末進,怕是連大門都摸不著呢。」

    那楊公含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孟小哥也不用自謙了。你雖然還沒取堂號,但封印術上造詣已經不俗,我看比之中等封印師,也只欠缺經驗而己。你還這麼年輕,當真前途無量,白鷺堂自己不來,讓你來也是一樣的。」

    那少年連連道:「前輩過譽了。前輩的封印術勝過我百倍,更博聞強識,見多識廣,我跟您同路,別的不說,但就見識一樣,已經勝讀十年書。我一向仰慕前任國師折柳堂柳尊,您是和他齊名的『楊柳二尊者』,肯折節下交,簡直令晚輩受寵若驚。

    那楊公露出幾分自得,道:「那都是老老年間的事兒了。我和他年輕時是很熟的,不過我不愛紅塵富貴,早早就隱居,鑽研封印術去了。這些年倒是也有來往,尤其他中途退隱,我也和他比鄰交流了幾年。只是不是我說,柳公的心太熱,身在江湖,心在朝堂,與封印術不相宜,最後竟然又出山管閒事。我也懶得說他,交情也就淡了

    那少年點頭,道:「柳公固然功力精深,不過若一心撲在封印上,應當有更高的成就。不過,楊公對這次主持的咸光堂是不是有什麼意見?晚輩屢次三番求教那位大人的秉性,您總是不答,更別說求您為我引薦了。難道是覺得晚輩庸劣,不配結識當今國師麼?」

    那楊公皺眉道:「胡說。到底是年輕,沉不住氣。你等著,等見了那咸光堂,果然有必要,我自會替你引薦。哪怕你也想做官,我也替你要一頂烏紗來,多大點事兒

    那少年搖頭道:「我不要當官兒,只想全心全意研究封印術。只是柳公實在是我仰慕的人,我想知道他的衣缽傳人是怎樣一味了不起的人物。」遲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問道,「楊公,我聽你提起咸光堂,怎麼好似有些疑慮似的?」

    那楊公哦了一聲,道:「你聽出來了?」

    那少年略一點頭,楊公道:「我可不是那說話不負責任的人,因此不便和你多說。有些事情我要親眼確認。不過你記得了,除非我親口跟你引薦,不然最好不要湊過去的太快。不然本堂也幫不了你。」

    那少年若有所思,道:「願聽前輩吩咐。」

    正在這時,只聽後面馬蹄聲響起,那少年一挑車簾,往後看去,道:「後面有車子趕上來了,咱們加緊走吧。」

    那楊公道:「不加緊,就這麼慢慢走。讓他了去。」說著身子往後一仰,閉目養神起來。

    那少年哦了一聲,果然沒有催馬車,只緩緩前行,卻將馬車趕到一邊,留出了半條路來。官道寬闊,倘若對方加急,盡可以先走。

    但對方的馬蹄聲也緩了下來,雖然聽馬蹄聲,對方的馬車更快一些,卻始終沒有過去,只在身後默默跟隨。

    那少年往後一看,果然見後面也是一輛二馬轎車,但拉車的馬比這邊高出一截,顯然是良駒,馬車的格局也更貴重。對方有心,也是靠同一邊行駛,空出了半邊車道,顯然是自願尾隨。

    那少年道:「這車應當是咱們一路的。看來他是不會過了,是尊敬您呢。」

    那楊公微微點頭,道:「也是個知禮的年輕人,一會兒引他過來,我見一見。」

    正說著,兩輛馬車分別到了大宅之前。宅門一開,兩個僕婦分別出來,引兩車入內。

    進了宅門,只見院子出奇的寬敞,馬車行駛在石子路上,競也平穩非常,行了一射之地,已經入了二門。兩個丫鬟來到馬車前,恭聲道:「請堂尊大人下車。」

    那少年當先下車,伸手扶著楊公下車。又將兩張大紅燙金的請柬遞了過去。

    那兩位丫鬟接過,分別看了一眼,下拜道:「見過扶楊堂堂尊大人。」

    那楊公道:「不必多禮。」

    其中一個丫鬟低眉道:「請恕無禮,不知白鷺堂堂尊在哪裡?」

    那楊公指了指那少年,道:「這就是了。』

    那丫鬟一驚,道:「可是婢子聽說,白鷺堂乃是……」

    那楊公道:「白鷺堂那小子派了這個孟帥小哥來,全權代表了。你還別不服,老頭子倚老賣老說一句,這孩子封印術比白鷺堂只怕還強上幾分,可沒辱沒了你這請帖。你去稟報你家主人知道,倘若他決定把這孩子掃地出門,你再作也不遲。」

    那丫鬟哪裡扛得過這老兒,道:「是是,兩位堂尊大人裡面請。」

    孟帥在旁邊難以察覺的一笑——這老兒的脾性和資料上的一模一樣啊,暴躁,護短,剛愎自用,倚老賣老,但總的來說,是個好人。自己走他這一路,還真是走對了

    入門這一關暫且過了,孟帥的目光飄離開,看向後面那輛馬車。

    那邊馬車也是車簾捲起,兩個婢子上前請堂尊大人下車。那馬車上也跳下兩個婢子,一左一右站立,接著又跳下一個少婦,身穿素色錦緞,頭上戴了一支點翠鑲珠的步搖,躬身在車前,伸手向前攙扶,道:「恭請堂尊大人下車。」

    孟帥心道:這個封印師的排場還不小。那少婦的衣衫飾也不俗了,竟然也只是僕婦之流。

    只見一隻比玉還白的素手搭上那婢子的手,一個身影端正從車廂內出來。

    孟帥一見之下,不由得心中亂跳,暗道:美女!

    就見那人乃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眉尖若蹙,唇若涂丹,體態搖搖,風姿楚楚,肌膚白的羊脂玉一般,更透著一種剔透瑩潤,整個人彷彿玉雕的、雪堆的,美的不似紅塵俗世中人。

    孟帥暗自讚嘆不己,自來到這個世界,美女見了不少,但大多透著江湖人才有的英氣,或者說煞氣,總是不那麼令人親近。如今終於看見了一個古代仕女圖中下來的佳人了。

    不管這佳人是什麼身份,孟帥直覺她一定是大家閨秀,那股子骨子裡透出來的貴氣,非久居上位者不能擁有,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的。旁邊幾個丫鬟雖然也算美女,但一來五官相貌,本就不及,而來若論通身的氣派,更被甩下八里地去。

    孟帥心中點了三十二個贊,正琢磨著是不是開口和美女搭訕,突然心中一動,暗道:有點不對啊。

    但見那少女下得車來,眼光始終向前,盯著遠方,彷彿看不見眼前人一般。孟帥剛以為她是清高過甚,目下無塵,再仔細看時,卻見她的瞳仁始終不動,眼波變幻也很是奇怪,缺少了一種正常人該有的光彩。

    這少女……莫非是盲的麼?

    不僅孟帥,其他人也看出來了,楊公在旁邊低低道:「可惜,可惜。」

    那華衣僕婦道:「堂尊大人,咱們到了,您跟著我來,這兒已經有了幾位堂尊大人在等了。」

    那少女點頭道:「是了,快引我見過幾位前輩。」

    當下那僕婦領她過來見過,那少女行禮下拜,道:「小女存熹堂瑩娘,見過各位前輩。」

    幾人忙稱不敢,孟帥直接還禮,連扶楊堂也還了半禮。幾人都默默無言,不知如何寒暄,還是扶楊堂笑道:「姑娘年紀好輕,小孟今年不到十五,已經是封印師,你也不輸給他。」

    那少女聞言,轉向了孟帥的方向,雖沒有焦距,卻也似在看他,道:「小女痴長十六歲,不敢說年輕了。孟先生才是真正的天才。」

    孟帥連忙客氣幾句,示意大家趕緊進去,緩解這一場尷尬。

    幾個丫鬟上前領路,因為有那少女在,幾人走的格外慢些,孟帥幾次想是不是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卻見那少女直直向前,雖然面帶笑容,卻又一種凜然不可侵的貴氣,便也不再開口。

    來到正堂門口,一人早在等候,見幾人到來,團團一拱手,笑道:「咸光堂見過幾位同道。」

    楊公先停步,這一回卻沒有回禮,只是淡淡道:「你就是咸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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