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得失命
三人之中,以百里曉的經驗最為豐富,身形一動,並沒有踏前,反而後撤一步,以慕容佳和巧珍的身形為拐點,遮蔽了自己的身形。
慕容佳和巧珍也是大吃一驚,往後退了幾步。
但見那人爬出來時,一隻手搭在床邊,按下一個血手印,身子搖搖晃晃,動作十分遲緩,再探出腦袋來時,更是只見滿頭滿臉都是鮮血,乍一看好似一具血屍。
倘若是孟帥在此,看見如此情景不免發散思維,叫出許多怪物的名字,但百里曉一眼就看出,不過是個受傷的人,不足為慮。
那受傷的人勉強爬出洞穴,一抬頭,竟看見三個人,驚駭道:「誰?你們哪裡來的?」
百里曉喝道:「你是何方小賊,竟敢到此偷竊?」他自然知道對方不是竊賊,故意如此說,不過是激將。
果然那人咬住牙,道:「我是此間主人,你們幹什麼?竟敢私闖我的宅邸?」一面說,一面將身子挪到床沿,坐正了身子,兩隻手放在身前,十指交叉,形成了一個怪異的姿勢。
百里曉和慕容佳同時盯住他,各自轉著心思。
巧珍卻是一怔,立刻道:「慕容姑娘,就是他。我之所以找你,就是為了他。」
那人吃了一驚,道:「你是何人,我認得你麼?」
巧珍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百里曉一眼,道:「姑娘,咱們這邊來說。」說著拉著她倒退幾步,走出門去,顯然是防備百里曉偷聽。
百里曉但笑不語,暗道:你們太小看老夫了,別說在院子裡,就算是在牆外頭,我要聽你們說什麼,有什麼為難?讓你們走遠點,說起來放心,我更容易得知機密。當下假作無所謂,轉過頭來,自己打量那人。
眼見那人鮮血侵染下的臉其實出乎意料的年輕,最多十七八歲年紀,嚴格說起來,不過是個少年,看來年輕氣盛,無論從哪方面說,也只是尋常模樣。百里曉暗自思忖,不知此人是什麼來路。
他在看著那人,那人也在盯著他,目光中的警覺再也抑制不住,啞聲道:「你是哪家的?是來……的嗎?」
百里曉眨了眨眼睛,笑道:「啊喲,對不住,老夫就住在隔壁。慚愧,本還以為這裡是一座空屋,因此來的孟浪了些,可不是什麼歹人。這麼說你就是屋主?咱們是鄰居,先前少拜會,以後定要多走動。你傷得不要緊嗎?我家裡有上好的白藥,正好可以給你用上。」一面賠笑,一面走上前去拉他的手,似乎要給他搭脈。
那人沉下臉來,抖著手,喝道:「讓開,誰要你多事。」一甩手,翻手掌往外推出,百里曉順著他的手跌出幾步,踉踉蹌蹌到了門邊,道:「有話好說,幹嘛這麼粗魯?」
那人喘了口氣,道:「你現在給我滾出去,這是我家,你在這做什麼?」一面說,一面隨手整理自己已被鮮血侵染了的袍子。
突然,他的手在空中僵住,緊接著,猛地跳起來,發瘋一樣的在身上拍打,不住的掏摸,叫道:「我的東西呢?我的東西呢?」
百里曉奇道:「你這是怎麼了?」
那人聲音漸漸帶了哭音,叫道:「不對啊,我的東西呢?」返回頭在床上床下爬來爬去,在縫隙裡搜尋不止,漸漸滿頭大汗。
百里曉見他如此,眉頭一皺,道:「什麼東西這麼要緊?」
那人抬起頭來,原本慌亂的目光露出一絲凶光,喝道:「是不是你拿了?」
百里曉道:「幹我什麼事?」
那人吼道:「定然是你!拿出來!不然要你粉身碎骨!」
百里曉退了一步,喝道:「你別攀誣好人。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從沒有……」
那人目光染上一層血色,咆哮道:「惡賊,你追到這裡來了?看我取你的性命!」說著雙手結印,大吼道:「大力開山印!」
巧珍拉著慕容佳走到院中,道:「姑娘,我知道小姐對我期許更多。但我認為二小姐的事比不上這人重要。」
慕容佳臉色微沉,道:「你敢對你的判斷負責?他比小姐在你身上下的多少年的心血還要重要?」
巧珍正色點頭道:「重要得多。」
慕容佳道:「好。你有這個自信,我就聽你說說。倘若果然如你所說,這是一件天大的功勞,之前的事不但不追究,我還向小姐為你請功。」
巧珍道:「其實……那個人是個封印師。」
慕容佳神色一變,道:「封印師?」
就聽有人道:「果然是封印師。」
兩人一聽此言,臉色刷的慘白,比剛剛見到人從地下爬出來更恐懼百倍,巧珍身子更搖搖欲墜,險些就倒在地上。
慕容佳顫巍巍的回頭,只見一白衣女子倚在門前,面上不露喜怒,目光中還有幾分溫和的意味。
但在慕容佳眼中,直如見了惡鬼一般,連退兩步,終於抿著嘴,半蹲身子行禮道:「見過郭二小姐。」
郭寶蓮打量了她一眼,開口道:「我的侍女,若是見到你家小姐,也只會稱呼三小姐,你幹嘛要稱呼我為郭二小姐?你這樣就能撇清關係麼?郭家無非就那麼幾個人,除了我那三妹,旁人碌碌之輩,使不起你這樣的人才。」
慕容佳唯一低頭,已經笑道:「是慕容行事差了。小女還以為二小姐已經不願意聽這等親近的稱呼。沒想到風水流轉,二小姐已經打算盡棄前嫌了。」
郭寶蓮淡淡道:「你是譏諷我忘了當初的誓言,破門而出之人,居然又要腆著臉以郭家人自居嗎?」
說到這裡,她突然斜斜踏上一步,手掌橫掠,往慕容佳脖頸處劈過來。
慕容佳大吃一驚,身子一矮,要躲過這一掌,哪知道那手掌來的奇快,更將她的行動算的奇準,她身子剛動,手掌下切,已經抵住她頸下。
郭寶蓮點到即止,保持著切中她喉嚨的姿勢,淡淡道:「你家小姐武功練得怎麼樣了?」
慕容佳臉色變了又變,突然露出笑容,端正的行下禮去,道:「多謝二小姐關心。我家小姐勤練武功,勝過其他公子小姐,卻還比不上二小姐。二小姐如此關心,畢竟是姐妹情深,小女定將這個意思帶到。」
郭寶蓮露出了些許滿意之色,道:「你很聰明,懂的我的意思。我那妹妹也是不安分的人,想必也不想與郭家那些蠢材為伍吧?既然如此,不如和我談談,或許我們能各取所需呢?」
慕容佳道:「小女看著也是極好。我家小姐年紀漸大,郭家就有人打她的主意。縱使小姐不甘心,畢竟勢單力孤,有二小姐為奧援,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只是小女畢竟只是客卿,不能代小姐做主,我這就回去傳達二小姐的好意。」
郭寶蓮點點頭,道:「很好。」目光掃在巧珍臉上。
巧珍沒想到本是敵對的兩方,見面幾句話竟草草達成聯盟,自己的地位顯得十分尷尬,心中忐忑不安,見郭寶蓮看向自己,登時白了臉色,道:「姑娘……」也不知道是叫郭寶蓮還是慕容佳。
慕容佳走上一步,道:「二小姐,之前的事都是誤會,第一個不對的是我,我們小姐也有不是。這丫頭什麼也不懂得,且讓我帶回家去教訓,回頭我家小姐定然給您斟酒賠罪。「
郭寶蓮轉頭道:「這丫頭你可以帶走,但走之前,要說個明明白白。譬如她是怎麼來的,又為什麼要走,這都是重要關節。倘若不說清楚,叫我白吃了一個虧麼?」
慕容佳略一沉吟,心道:這個秘密是巧珍寧可暴露也要帶過來的,是何等的重要?若是隨便就跟二小姐分享,說不定就誤了小姐的大事。但若不說,二小姐哪能放我們走?她說盡棄前嫌,其實有幾分真幾分假,一點也說不準。現在事事在她掌握,捉拿我們輕而易舉。到時候定要嚴刑拷問,秘密還是保不住。
她權衡利弊,立刻下了決斷,道:「那是應該的。巧珍,你將怎麼發現這位封印師的經過說來聽聽。」
郭寶蓮冷笑,知道慕容佳肯定在誘導巧珍不告訴自己實話。但她看得明白,慕容佳並沒有聽到巧珍報告的具體消息,她能引導,自己就能套話,巧珍這丫頭很好對付,憑她們兩個,休想隱瞞自己。
她只是淡淡道:「在這裡說話,成什麼樣子?走吧,到我那裡說話。」
慕容佳笑道:「這樣不好吧?哪裡好打擾二小姐呢?」
郭寶蓮道:「你不是晚上叫人來接你嗎?現在去我們家坐坐,慢慢說話,等人來接你。倘若巧珍說話言簡意賅,早說完你們早走。倘若由頭太長,幾個時辰說不完,你就寫下一封書信,告訴我那妹妹你在我這裡,一切安好,讓她別擔心就是了。」
慕容佳面上還笑著,心中已經暗暗發苦,只好道:「小姐吩咐,敢不從命?咱們……」
話音未落,只聽裡面吼道:「大力開山印!」
砰地一聲,一個人影從窗戶飛出,落在院子裡,打了幾個滾,激起滿地塵土,正是百里曉。
三人同時吃了一驚,只聽房間中一聲慘叫,聲音絕望而無助。
一連串的變化讓三人驚呆了,轉過頭去,但見大門敞開,一人坐在院子裡,雙目望天,一臉的絕望,正是剛剛談論的那個封印師。
慕容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緊接著反應了過來,上前道:「這位公子,你怎樣了?」
郭寶蓮一怔,也反應過來,道:「怎麼樣了?」說著本來冷冷冰冰的臉上,也擠出一絲笑容。
那少年舉目望天,道:「我的東西呢?」
慕容佳柔聲道:「你丟了什麼東西呀?說說看,我們來給你找。」
郭寶蓮又落後一步,只得「嗯」了一聲。
那少年道:「我在找……」突然清醒過來,道:「你們還在這裡幹嘛?」
慕容佳道:「我們來幫你啊。」
那少年冷冷道:「你們這些人,無非是圖我的東西,有種就來啊?」說著又大吼一聲,道:「來呀!」
慕容佳半蹲下身子,正色看著他,道:「你這樣說,真傷人心腸。我們雖是第一次見面,但你看我的眼睛,就知道我絕不是壞人。」
那少年盯著她的眼睛,但見如一泓秋水,清澈無塵,流轉之間,波光盈盈,心中一軟,有三分活動,道:「你不是為我的東西來的?」
慕容佳道:「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東西,我只知道再珍貴的東西,都比不上你這人珍貴。」
郭寶蓮心中暗道:這丫頭真不要臉,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最可恨的是,我偏做不到這麼不要臉。
那少年被慕容佳三兩句說舒服了,心情略微放鬆,道:「就是圖謀我的東西,現在也沒了。好吧,我知道了,你們是知道我封印師的身份才來找我的,是不是?」
慕容佳道:「知道的你是個前途無量的大師,不知道的就是個一表人才的俊秀少年,你猜我為了哪個?」
那少年被她眼波飛得暈暈乎乎,一口氣嚥下,突然道:「你想要借重我,是不是?那好,那你拿出誠意來。」
慕容佳坐在他身邊,笑道:「你要什麼呢?」
那少年感覺到她吹氣如蘭,臉色一紅,道:「我也不要什麼……總之,你先出去,要想再登我家的門,除非拿七……六品草藥來。」他扭過頭去,道:「出去。」
慕容佳笑吟吟的伸過頭去,在他耳邊輕輕道:「好啊,我就出去,不過你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少年猶豫了一下,在她目光期盼下,終於開口道:「我……高崎。」
慕容佳道:「好名字,那麼高公子,你等著我,我還會來的。」說著站起身來,斂衽行禮,叫上巧珍自行走了出去。
郭寶蓮神色略感尷尬,沉下臉來,道:「你要藥材?」
那少年臉色也自然了許多,道:「我封印師不用藥材,但你們要用藥材證明你們的誠意。」
郭寶蓮淡淡道:「是越名貴的藥材越有誠意麼?」
那少年道:「那看你怎麼想了,怎麼做在你,怎麼判斷在我。」
郭寶蓮直視著他,終於道:「告辭。」轉身走出。
等她們都走光了,那少年發出一聲哀嚎,道:「我的寶貝呢!難道真是命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