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七 座前香裊裊,屏後琴悠悠
孟帥手一動,差點沒灑出茶來,道:「聖女何出此言?孟帥一路以來,受到凰金宮的種種熱情款待,只有受寵若驚,何言得罪?」
聖女道:「我身為凰金宮聖女,每一個弟子都是我的孩子。她們的榮譽歸自己,罪責歸我。普通宮人如此,首座也是這樣。所以青鸞的罪責,也在我身上。她得罪了你,我向你謝罪。」
孟帥再次道:「聖女言重了。青鸞首座和我並無恩怨,更談不上得罪。」
聖女道:「公子當真不飲麼?難道還有芥蒂?」
孟帥無奈道:「您這樣我怎麼說話?茶我自然飲了,賠罪還是不敢當。」說罷如飲酒一般一飲而盡。
那茶水清涼,卻當真如酒一般,飲下去一股熱流入腹,燻燻然甚是舒服。
茶香和熏香,依舊聖女身上淡淡的煙霧氣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不飲自醉。
聖女輕聲道:「青鸞是個能力出色的武者,也是合格的首座。在宮中,她的實力和能力不比朱雀差,年紀雖不大,但勝過了上一代首座。鴻鵠更是她一手帶出來的。當然,她的缺點也很明顯,她的私德一直為人所詬病。即使她位高權重,也攔不住物議非非。」
孟帥道:「想來青鸞首座是有才華的。」就那樣的人,要沒有才能,早給人打死了。
聖女道:「公子身為北方雪山的繼承人,將來自然是一方魁首,那我想請教你。你說一個人才,是才重要呢,還是德重要呢?」
孟帥沒想到她居然問這麼奇異的問題,這個問題不知被多少人在多少平台上討論過多少次,當然是沒有結果的。但在這種清茶瑤琴面前問這個,有些微妙的煞風景。不過不知是否剛剛的熏然之意未退,他覺得頭腦懶懶的,不願意多加思考,憑著本能道:「交朋友自然是人品第一,任人任事首重稱職吧。」
聖女道:「所見略同。所以儘管青鸞行事任性,所做的事也不是我凰金宮的體面,但我還是沒特意管束。說來算我失職。但個人的人品由個人負責,那是誰也替代不了的。雖說不上善惡到頭終有報,但若因為惡行遭了報復,也怪不得旁人。」
她一面說,一面用春蔥般的手指捏著茶盞輕輕轉動,道:「所以她死在你手裡,我一點也不怨怪。」
孟帥「啊?」了一聲,渾身一震,道:「誰?死在我手裡?」
這時,屏風後面的琴音一停,四週一片死寂,孟帥和聖女四目相對,氣氛霎時間冰凍。
聖女輕笑道:「公子別急,我說了,絕不怨怪公子。只怪青鸞自己。」她開口,又有琴音響起,如春風拂柳,溫暖和煦,立刻將氣氛解凍。
孟帥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從椅子上坐起身子,道:「怨怪不怨怪是一回事,可是事情要說清楚!就壓根沒有那樣的事?死在我手裡是什麼意思?就算是聖女,也不能胡亂敲定磚角。」他說話時聲音不自覺提高幾度,彷彿要喊出來。
聖女道:「公子稍安勿躁,這其中必有隱情……」
孟帥道:「我倒是想稍安,可是我一稍安,您這大黑鍋就扣在我頭上了。一宮首座,您一張口,就說我弄死的,我還能安下去?」
聖女和他對視,兩人相持片刻,她輕聲道:「照公子所言,青鸞應該還活著麼?」
孟帥怒道:「我怎麼知道?她他麼的自作自受,還牽連了我,我還沒找她……」他說到這裡,突然戛然而止。
氣氛再次凝滯,空氣中,但聽得喘氣聲,孟帥正喘著粗氣,情緒一部分順著呼吸噴出,在空中化為裊裊的白煙,另一部分順著血管沖上額頭,暴起了道道青筋。
過了一會兒,聖女微笑道:「公子別激動啊,再喝一口茶?」
孟帥緩緩坐下,道:「不喝了,這茶喝起來辣喉嚨。」
聖女笑道:「那是公子喝的太急了。靜下來,慢慢品,才是滋味呢。」
孟帥把茶盞扣住,看向聖女,聖女笑道:「你看,我是其中必有隱情吧。公子可願意和我細說分明?」
孟帥往外看了一眼,道:「我若不說,今天還能出這個門麼?」
聖女笑道:「公子言重了,您遠來是客,來去都自由啊。不過我相信以您的通情達理,是不會連個信都不肯報來的。」
孟帥道:「我當然肯報,本來我也要說的。」他說著,又飲了一口茶水,道,「聖女閣下,剛剛你說青鸞首座私德不好,我看還是說得輕了。」
聖女道:「哦?依你看來呢?」
孟帥道:「她就是個瘋子。她覺得自己是神。」
聖女目光一動,道:「我以前倒是不知道她有這個毛病,想來是一起落到地下,有些糊塗了。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當不得真。」
孟帥道:「確實是莫名其妙的話,她非要我做她的信徒,還要封我做神使。她說她成了神,第一個就要讓我也當神,你說是不是有病?」
聖女道:「聽來確實有病,不過您說這個沒有前因後果,倒不知道她怎麼起的病。不妨從頭說起。」
孟帥道:「好,我從頭說。就說我和鴻鵠從冰雪世界出來,就要到了地面上,結果遇上她亂來,一扣機關,不知哪裡來的勁力,把我們一起送入了地下世界。這是她第一次連累我。」
聖女道:「有一必有二。」
孟帥道:「對啊,坑人的還在後面呢。」當下把自己和謝離如何相遇,又再次遇到青鸞,青鸞如何要殺謝離,自己和她怎樣周旋,竟是事無鉅細,全部說的一清二楚。這些話他本來全不打算說,但此時竟一點也沒隱瞞。尤其他和謝離兩人扮作一個人,騙的青鸞團團轉這種事,說的還分外曲折。
聖女聽得掩口微笑,道:「公子竟還如此調皮。小女倒是沒想到。後來怎樣?」這句後來怎樣,問的不像是聖女,倒像是聽故事的女孩兒。
孟帥道:「然後……天就亮了。」他接著說,便將天突然亮起,然後青鸞彷彿得了啟示,驟然離去的事情說了,道,「我們好好的走一路,有了好的預兆,她不跟別人說,自己走了。把我們扔在那裡,這是人幹的事?這是她第二次坑我。」
聖女笑道:「那確實是她不對。可是她坑你,是沒有好結果的?」
孟帥道:「那是後來的事。她以為自己是去找鳳凰,其實是去找死。我當時就和鴻鵠首座他們說了,前面沒有好事,誰走的快些,誰就離死近些。倘若當時她叫我一起去,後面就不會那麼倒霉。」
聖女道:「那倒是。青鸞的性情確實如此。不過孟公子是個仁義君子,雖然不喜歡她,但也不忍見她無端丟了性命。所以你去救了她?」
孟帥道:「我並不仁義,不過鴻鵠首座叫我救她,我就去救了。」
聖女突然笑道:「叫鴻鵠首座四個字,會不會太長了?」
孟帥道:「什麼意思?」
聖女道:「你稱呼青鸞都不加首座兩個字,怎麼稱呼鴻鵠又加上了?莫非你覺得鴻鵠比青鸞還見外?還是……」她輕輕一笑,道,「欲蓋彌彰了?」
孟帥神色略見彆扭,道:「那就稱呼鴻鵠好了,有什麼特別?我去救她了,正趕上百鳥聚集,冥族人祭祀,她給人逮住做了祭品。我去救她。不僅僅是我,我的朋友,北方來的同伴,這麼多人救她一個,也算盡心盡力了吧?」
聖女正色道:「北方弟子的厚誼,我凰金宮上下記在心裡。」
孟帥道:「言重了。就算不看在鴻鵠面上,就憑我們南北雙方的交情,也不能坐視不理。然而我千辛萬苦的追上去,一有機會,青鸞便自己先跑了,把我留下,若不是我機警,說不定就要把命送在冥族人手裡。這是她第三次坑我。有道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她連坑我三次,這都不說明她多壞,只能說明我蠢,蠢的一塊石頭絆倒了三次。」
聖女道:「好在公子吉人自有天相,雖然不說因禍得福,卻也化險為夷。不但逃過了那一劫難,反而趁勢潛入了冥族之中。」
孟帥道:「你都知道了?這件事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冥族人也出場了,後面日月族人,哦,就是宮裡扣住的那批人也出場了,再加上我和我的朋友們,三方混戰,我一張嘴簡直說不完。」
聖女笑道:「慢慢說啊。」
孟帥道:「那就慢慢說吧。」將三方混戰的情形,包括自己如何冒充冥季,與冥仲密謀,挖掘隧道,最後和冥伯決戰,引人離開種種過程一一說來。雖然敘述的過程中,不乏一些錯漏,但從大走勢到細節,竟無一句假話。
敘述的時候,孟帥的眼睛始終看著聖女的眼睛,似乎盯著那雙眼睛,記憶的閘門便如被千斤頂吊開,回憶如洪水般決堤,傾瀉而下。
一直說了一個多時辰,才把這件錯綜複雜的事情說完。聖女再次敬茶,道:「辛苦了。」
孟帥哼了一聲,道:「辛苦倒沒什麼,當時更辛苦。這種關鍵時刻,始作俑者始終不出現,你說可氣麼?」
聖女道:「確實,她並不仗義。後來你去而復返,終於把剩下的小姑娘就回來,也算功德圓滿,那麼之後,你和青鸞去了哪裡?」
孟帥道:「我們去了理想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