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天唐 作者:格魚 (全文完)

 
GGCMEAT 2016-2-20 01:4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4 223190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1:59
第010章曲江池上詩酒宴(4)

片刻后,被邀請來的有些身份的賓客基本上都入座歸席完畢。張瑄掃了一眼,紈绔的記憶告訴他,有相當一部分人他是識得的——因為在場眾人完全可以這樣一句話來形容:不是張九齡昔日的同僚就是門生故舊。

張瑄也發現,賓客中屬于官僚權貴者並無實權派人物多是一些文散官,還有少數不知名的皇親國戚,猶以楊氏族人為多。但居于長安的當朝名士如王維之流,幾乎悉數到場。

所謂詩酒宴,無非是以飲酒娛樂穿插斗詩歌舞,屬于盛唐時代所獨有的一種上流社會交際活動。這種場合,自然少不了名士。

張瑄心里明白,真正的清流名士雖然不會趨炎附勢投靠權貴,但如今虢國夫人和楊氏一族因為楊貴妃受寵而顯赫一時,虢國夫人更是被皇帝稱之為“姨”,勢傾朝野貴不可言,連公主以下都要持禮相待。虢國夫人親自下了請柬,有幾個人敢不給面子?

況且,這只是詩酒會友,也無傷大雅。

年青一代的文士來的也不少。其中的佼佼者如崔家的崔煥,開元宰相蕭嵩的孫子、駙馬蕭衡的兒子蕭復,左相陳希烈的孫子陳和等。這都是后來載入歷史的名人,比如蕭復,后來成為德宗朝的丞相,是大唐蕭氏拜相的第五人。

年輕文士想要謀求功名,得到權貴賞識薦舉是一條終南捷徑。長安城里這些年輕氣盛自命不凡的青年文士,誰不想要在這種高雅的上流社會場合里嶄露頭角甚至是一舉成名,所以來的是最多、情緒也最高漲,人人臉上都掛著期待和矜持的笑容。

張瑄所站立之處,很快被“清了場”。不管是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公子哥兒,都遠離了他,投射過來的目光中多有鄙夷之色。張家出事,有人不屑一顧,有人唯恐惹禍上身,不一而同。

如此就在場上外圍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局面:以張瑄為中間分割線,左側是三五成群的青年士子,而在他的右側,則是千嬌百媚的仕女,多半是長安官宦人家的女眷及其侍女。

只是張瑄神色淡然平靜,不為所動。

不及弱冠的年紀,一襲青色長衫,玉帶束腰,面如冠玉,迎風而立,衣袂飄飄,整個人顯得英挺而飄逸。周遭一些不知張瑄底細的懷春少女,時不時會投過一抹抹大膽挑逗的目光。

顧盼間,張瑄將微微有些興奮的目光投向了王維王摩詰。這個后世人稱“詩佛”、多才多藝的唐時文壇大師級人物,身穿一襲皂色便服,姿容清朗,兩道濃眉斜插入鬢,頜下一縷長須,雖人到中年,卻絲毫不顯蒼老,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王維趺坐在那里,正在與坐在他身側的太子右庶子丘為談笑生風,突然感覺到人群外圍投來一抹熱切的目光,不由抬頭望去,見一個身材修長挺拔的清秀少年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目光流轉,便報之以溫和的笑容。

張瑄也笑笑,旋即把目光收了回來。

人群一陣喧嘩,從正面昂首挺胸並肩行來了三個剛過弱冠之年的青年士子,皆是身材修長面容清秀的人中翹楚。這三人臉上雖然掛著溫和的笑容,但骨子里的那份清高矜持卻是想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正是崔煥、蕭復和陳和,聲名遠播的長安青年文士的代表人物,有“長安三杰”的美譽。

當然,在三人中隱隱還是以崔煥為首,崔煥的詩賦書畫小有名氣,是當今士林領袖王維的得意門生。

這三人分開人群走進去,先是各自向相熟的長輩或者前輩躬身見禮,然后才施施然坐在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年輕一代能有資格入座者,唯這三人。

無數艷羨的眼神或者熱烈的眸子投射在三人身上,崔煥還好神色坦然寵辱不驚,趺坐在那里波瀾不驚;但那蕭復和陳和終歸是年輕心盛,坐在那里左顧右看,臉上微微顯出了幾分洋洋自得的光彩。

博學多才且出身名門高族,將來必然前途無量。在一干青年士子無聲的追捧中,年輕人心氣高,有些春風得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多時,隨著從曲江池南岸的聽濤閣那邊傳來優美婉轉的鼓樂之聲,兩排身著霓裳錦裙珠簾玉翠的美貌少女列隊而出,或端持玉盤或手執香囊或揚手散花,走動間因為金銀首飾的碰撞而發出清脆的玲瓏叮咚聲響。

兩隊盛裝少女中間,則緩步走來了一個濃妝艷抹的貴婦人。身穿淡青色真絲窄袖低胸上襦,肩搭白色綾羅披帛,下著描有金花的紅裙,裙下露出繡鞋上面的紅色絢履。行走間長袖飄飄搖曳生姿,貴不可言。

這便是那有名的虢國夫人了。張瑄站在那里凝目望去,心里暗暗搖頭:好大的聲勢和排場,怕是皇妃出行也不過如此了吧?

虢國夫人走到近前,在場賓客一起躬身迎道,“夫人!”

雖是婦道人家因為裙帶關系而起家,但這絲毫不能影響虢國夫人嫵媚的臉上散播著淡淡的威勢神光。她矜持地微微一笑,揮袖朗聲道,“諸位免禮,請坐。”

這個時候,隨后跟來的樂隊也團團趺坐在了一側,開始吹拉彈奏。悠揚的宮樂聲中,依然高坐上位的虢國夫人環視眾人,舉盞笑道,“奴家今日做東,邀請諸位大人才俊相聚于曲江池芙蓉園之內,當縱酒放歌娛情盡興不醉不歸!請飲!”

眾人也皆笑著舉杯為禮,“夫人請飲!”

虢國夫人矜然一笑,姿態優雅地舉杯暢飲。而眾人也自相繼掩袖一飲而盡。

侍候在側的侍女趕緊用玉盤呈上絲帕,虢國夫人放下杯盞,用兩根細長白皙的手指捏起絲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望著眾人又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斗酒斗詩方為樂趣。奴家不才,願意出個題目,還請諸位才俊吟詩作賦一番,為今日之盛會留下一段佳話。”

說到此處,虢國夫人沉吟半響,扭頭望著曲江池岸邊的一排垂柳,抿嘴笑道,“就以江邊楊柳為題如何?”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0
第011章曲江池上詩酒宴(5)

以柳為題,本是尋常。唐時風花雪月盛行,文人騷客多以詠柳寄情。如此,算是很套路、很普通的詩題了。

圍觀士子轟然叫好。張瑄站在那里卻是暗暗一曬,心道這題目出的太白太俗太沒有水平。看這架勢,這哪里是士子文人以詩會友,純屬是給眼前這貴婦人解悶湊樂子的“調劑品”。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他今日來並非是為了參與斗詩出風頭,而是別有所圖。斗詩之后便是純粹的酒宴,不管是有沒有資格入席的來客,哪怕是家仆下人,都能在隨后的自由宴會上縱情暢飲,自然有虢國夫人的人來安排招待。

喝酒不是目的,但唐時民風開放,這種文士集會,伴隨暢飲的往往是縱論國事,不管有無官職身份,都可以暢所欲言——張瑄等待的便是這個時機。

至于詩題為何,基本上與他無關,只耐心旁觀便是。

無論是坐著的貴賓還是圍站在外圈的士子仕女,都將目光投向了曲江池岸邊那隨風拂動的垂柳上,皺眉沉吟著。

張瑄眼角的余光發現身側不遠處的徐文彬也正在抓耳撓腮,恨不能立即吟出驚天之作好在人前顯露一番,從而一舉成名天下知,不由感覺一陣好笑。

記憶告訴他,此人最缺的是才情,最不缺的是尋歡作樂的歪門邪道。這等草包竟然也想在文士云集的場合里表現一二,著實令張瑄不齒。

徐文彬正在撓頭間,突然見張瑄似笑非笑地向自己投過一絲嗤笑,不由大怒。

他自己算是一個沒有文化的“流氓”,但張瑄又比他強得了多少?你比老子更爛……徐文彬冷冷一笑,怒視著張瑄。

張瑄撇嘴一笑,扭了過頭去。

徐文彬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立即大步走過來沖著張瑄壓低聲音斥道,“張瑄小賊,你可是在嗤笑某家?”

張瑄嘴角一曬,淡淡道,“徐二公子這是哪里話來?一向聽聞二公子博學多才,吟詩作對無所不通,今日虢國夫人以詠柳為題,定是對了二公子的胃口。小可正在靜候公子佳作,怎敢嗤笑?”

“你……”徐文彬立即漲紅了臉。說他這個浪蕩紈绔博學多才,簡直就是絕妙狠辣的嘲諷。可偏偏張瑄態度平靜,罵人不吐骨頭,徐文彬盡管心里恨極,卻也不敢當場發作。

在虢國夫人的場合里,他不敢亂來。要是攪了虢國夫人的興致,他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別看他是大理寺卿的兒子,但在虢國夫人眼里,根本就是一只小螻蟻不值一提。

“小賊,咱們走著瞧!某要看看你怎麼死!”徐文彬恨恨地跺了跺腳,咬牙切齒地撂下一句狠話走了去。

見眾人都在沉靜構思,虢國夫人嬌柔慵懶地向后靠在了軟榻上,向身后擺了擺手。一個身材婀娜的美貌舞娘輕盈上前,伴隨著柔和婉轉的音樂聲翩翩起舞。

一曲歌罷,舞也歇。

待眾舞娘退下,崔煥淡然笑著長身而起,向虢國夫人躬身一禮,朗聲道,“夫人,小生崔煥斗膽拋磚引玉了。”

虢國夫人笑吟吟地望著崔煥,點點頭道,“崔家小哥兒是王摩詰的學生,才名遍布長安,就連聖上和貴妃娘娘都有所耳聞……好吧,奴家就洗耳恭聽你的佳作。”

端坐在側的王維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來,他望著自己的得意門生,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了恩師的支持,崔煥昂然起身,大步走向場中,俯身在事先準備好的書案上提筆,略一沉吟,揮筆而就。

寫完,崔煥雙手持著紙張,笑了笑,將之遞給了一旁侍立著的虢國夫人府中的小廝。

小廝捧著墨香流韻的崔煥新作,畢恭畢敬地遞給了坐在虢國夫人身側的今日宴會充當“斗詩裁判”的駙馬都尉楊錡。

楊琦是楊貴妃的堂兄,娶了當今皇帝李隆基的女兒太華公主,官拜銀青光祿大夫、守衛尉卿、駙馬都尉、侍御史。

按說這老楊家和老李家的關系真夠混亂的,妹妹嫁給了老子,而哥哥卻又娶了女兒,這就相當于妹妹又成為哥哥的長輩。而如果再算起當初楊玉環曾經嫁給壽王李瑁……這當真是混亂之極。

這也就是風氣極端開放的大唐王朝,換成任何一個朝代或者時代,都不可能出現如此冠冕堂皇的亂、倫現象。

話說回來了,這也正代表著巍巍大唐所獨有的無雙魅力。

楊琦干咳了兩聲,端著架子,望著崔煥的詩作大聲吟道,“折江柳——曾栽楊柳曲江池,一別帝都兩度春。遙憶青青江岸上,不知攀折是何人。”

“好詩。如果某沒有猜錯的話,崔公子此詩是借物道情,緬懷早年離京友人之作。真性情真才情,長安三杰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楊琦吟唱完畢,國子博士黃明忍不住拍案叫好。

丘為也笑了笑,側身向王維道,“摩詰兄,崔煥此詩對仗工整頗有意境,不錯不錯……”

王維微笑不語。雖然心里頗為滿意,但面子上因為是自己的學生,他這當老師的自然要矜持一些,不好公開叫好。

而其他在座權貴名士,也頗有點頭贊許之意。

崔煥不僅有才、還有優越的家世出身,兼之人才清雅,在長安士林中一向很有聲望。他如此拋磚引玉,雖未引起滿堂彩,但也開了一個好頭。

楊琦雖通些詩文,但造詣功底比起黃明這些當今名士來還是差了許多。見王維黃明等人叫好,楊琦也不吝給崔煥一個面子,便也附和笑道,“所言極是,崔公子此作甚妙,甚妙,堪稱上乘。”

其實,崔煥此詩中規中矩,雖也真情實感,卻無太大的出彩之處。

崔煥朗聲一笑,“諸位師長大人過獎了,崔煥實不敢當。”

說著,崔煥心滿意足地退回坐席。他再性格沉穩內斂,也還是20多歲的年紀,年輕人尤其是有才的年輕人哪里有不好強好勝的?

見崔煥討了一個彩頭,大大露臉,蕭復坐在那里也有些坐不住了。三人同為“長安三杰”,明里意氣相投乃是詩友良朋,但其實關系並不融洽,背后里互相競爭,對試圖踩著對方的肩膀往上爬。

所謂文人相輕,古語誠不欺人也。

只是崔煥性格光明磊落,書生氣十足,有“計較”都願意在明處,而蕭復和陳和兩人則城府陰沉,為人稍顯陰險世故,偽裝功夫很上心。

這便是差別。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1
第012章曲江池上詩酒宴(6)

蕭復一念及此,立即起身走到場中,施禮道,“夫人,諸位大人、前輩,小可也偶得一作,且請諸位斧正。”

說完,蕭復也自是伏案寫就,然后委托小廝傳給了楊錡。

“堤上柳——垂柳萬條絲,夏來織別離。行人攀折處,是妾斷腸時。”

楊錡吟完,不由笑道,“蕭復年少多才,風流倜儻,頗有蕭駙馬當年之風。簡單一個柳題,也虧得蕭復能作出此等郎情妾意地詩作來。”

楊琦這麼一做評價,在場眾人都朗聲笑了起來。

丘為不以為然地眉頭一挑,他覺得蕭復這詩作太過輕佻,只是楊錡已經出言誇贊了,他便不好再說什麼。

虢國夫人媚眼一挑,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不想蕭復人小鬼大,不僅才情高,同樣也是這花叢中的老手了。行人攀折處,是妾斷腸時——哎呦呦,不知蕭家的小郎君惹得哪位小美娘傷心斷腸喲?”

“說來給奴家聽聽?”

眾人都哄笑起來。

唐時文人狎妓其實並非丑事,而是雅趣。只是才子狎妓方才叫做真風雅,而不學無術者樂于此道,那就成了真紈绔,一如之前的張瑄。

蕭復輕輕一笑,也不解釋,再次虢國夫人深施一禮。

虢國夫人凝望著眼前這個英俊不凡的挺有趣的小郎君,心里暢快,不由放肆地格格縱笑起來,半響才掩嘴揮袖道,“好,奴家也來湊個趣,助個彩頭。花娘,賞這蕭家的小郎君一個小美娘,算是助興。”

虢國夫人身后的一個仆婦躬身應是,回頭隨意指了一個十四五歲的清秀侍女,那侍女神色一變,但也不敢說什麼,立即乖巧地垂首走到了蕭復坐席的后面,侍立不語。

蕭復一怔,倒是沒有想到虢國夫人如此湊趣。但他心里雖不以為然,卻也不敢當面拒絕,只得再次躬身道謝然后退下。

“憶江柳——搖曳惹風吹,臨堤軟勝絲。態濃誰為識,力弱自難持。學舞枝翻袖,呈妝葉展眉。如何一攀折,懷友又題詩。”

崔煥和蕭復之后,長安三杰中的另一位——陳希烈的孫子陳和自然也不甘人下,也起身作詩一首,旋即也引起了在場眾人的連番叫好。

此番斗詩,長安三杰接連上陣,連中彩頭。極大地調動起現場的氣氛來,幾個青年士子也壯著膽子先后上場吟詩,盡管急就章的詩作沒啥出彩之處,比起崔煥三人來遠遠不如,但還是博得掌聲陣陣。

虢國夫人興致高漲,連連出手賞賜,反正她今天準備的財帛獎品甚多,完全是有備而來。詩如何、質量高低不是關鍵,逗個樂子弄個心情舒暢才是關鍵。為圖一樂,她也不吝惜些許財物。

張瑄站在外圍,淡淡笑著旁觀一干青年士子爭相上場斗詩出盡風頭,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濃重。唐是一個詩的國度,野史說就連販夫走卒都能酸溜溜地吟上兩句詩,實地看來雖有誇張的成分卻也不算太離譜。

他本無意,卻不料一側的有心人徐文彬站在那里望著他笑吟吟云淡風輕的樣子就來氣,咬了咬牙,徐文彬突然大聲喊道,“諸位諸位,張府的三公子張瑄乃是名門之后,聽說博學多才、頗有張相遺風,今日適逢盛會,是不是也吟詩一首讓某等開開眼界?”

“那是、那是,張小公子才學過人,應來一首!”

“張相才學風流舉世聞名,三公子又豈能落于人后?大伙說是不是?”

徐文彬的話音剛落,他的幾個伴當也就知趣地出言附和。而旋即,不少別有用心的青年士子也不懷好意地叫喊了起來,現場亂成一團。

誰也聽出徐文彬居心叵測意在調戲和嘲弄張瑄,不過還是有很多人跟著瞎起哄,準備看張瑄的笑場。張家目前出了事,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可不在少數。

瞬間,場上場外眾人的目光都聚焦投射在張瑄身上。

張瑄眉頭一挑,冷冷向徐文彬掃了一眼。

徐文彬連聲怪笑,心道張家小賊你不是嘲笑某家嘛,某今日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你出一大丑!

眾目所致卻非眾望所歸。

張瑄今日曲江之行,主要是為張家的危機謀求一個重要的突破口,沒有參與斗詩出個人風頭的心思。因為事有輕重緩急,解除家族危機遠遠比個人出風頭更重要。在目的沒有達到之前,他不願意節外生枝。

可計劃遠不如變化快,就如張九鳴和張九皋不聽他的勸告突然趕去投靠李林甫一般。他本無意,可奈何還是被推到了臺前。

張瑄心里明白,在這種時候,徐文彬的惡意挑釁是一回事,他如果畏縮不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倘若還是那個張府紈绔,出乖露丑也就罷了,因為他的聲名本就很爛;但紈绔已成過眼云煙,現在的張瑄自有尊嚴!

這一步不跨出去,他今后將很難在長安、在大唐站住腳,會真正徹底淪為一團人人喊臭起而遠離的臭狗屎,再也沒有了翻身出頭之日。

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反過來說,這何嘗不是一個洗雪前恥更正聲名的絕佳時機!

當斷不斷受其亂。作為現代學者和曾經的官場上位者,張瑄性情果決堅毅,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絕不拖泥帶水。

一念及此,他定了定神,淡然向前而行,在眾人的矚目下飄然進了場。

“拜見夫人!拜見諸位大人。”張瑄神色從容,先是向虢國夫人躬身一禮,然后團團作揖,舉止有度。

虢國夫人細長的柳眉兒輕輕挑了一下,笑著回頭向身側的楊錡小聲問道,“三弟,這就是張九齡家的那個浪蕩子張瑄?挺俊秀的一個小哥兒嘛,好端端地,怎麼就弄出一個浪蕩紈绔的聲名來?”

楊錡搖了搖頭,微笑不語。他之前沒有見過張瑄,只是略有聽聞,說是張九齡的小兒子如何如何不堪而已。

王維也有些好奇地深深凝望著張瑄。不知怎麼地,張瑄的目光投射過來,讓這位當今文壇領袖心頭驟然浮蕩著一種很深邃、似是被人看穿了的詭異感覺,對于王維來說,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丘為則暗暗搖頭嘆息,他曾經在張府接觸過張瑄兩次,很了解也很清楚眼前這公子哥是個什麼貨色。更是無比痛心,張九齡一代名臣名士,才高八斗名滿天下,卻生出了這麼一個不爭氣的紈绔子!

場外的徐文彬等人沒有想到張瑄竟然真有膽子上場。畏縮不前是為小丑,但上了場做不出詩或者吟出狗屁不通的詩歌來,那就是出大丑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2
第013章一唱一和一賭局(1)

崔煥眉頭略微一皺。

張瑄再不堪,但在面上,現在也仍然是他們崔家的未來女婿。

只要張家和崔家的婚約一天不接觸,張瑄是崔穎未婚夫婿的身份就不會有任何改變。因此,看著張瑄即將出丑,崔煥心頭其實也不怎麼舒服。

只是到了這個份上,他也無可奈何。只盼著張瑄多少懂些詩文,好歹弄出一首詩來應付過場,免得讓崔家跟著他一起蒙羞。

蕭復和陳和則不屑一顧地瞥了張瑄一眼,又將頭扭向了別處。兩人坐在一起勾肩搭背手指不遠處的曲江池水面的盛開荷花,一邊賞景一邊說說笑笑,根本就沒有把張瑄放在眼里。

虢國夫人凝視著眼前這個臭名遠揚但看上去卻也清秀飄逸氣質不凡的挺拔少年,玩味地笑了笑,“張瑄——爾父昔日也是我大唐名士,名滿天下。想來張九齡的兒子,文采也不會太差。好吧,你且吟來,吟得好,奴家定有重賞。”

“是。”張瑄掃了一眼這個史書上記載的聲名狼藉的虢國夫人,再次躬身為禮,卻又同時朗聲道,“夫人,大理寺卿徐大人府上二公子徐文彬亦是才學過人,尤其擅長詩賦。今日詩會,機會難得,某願意與徐二公子一唱一和為夫人助興,還請夫人恩準。”

虢國夫人哦了一聲,艷麗嫵媚豐腴的臉上更是堆滿了玩味的笑容。她向場外投過一瞥,然后朗笑道,“也好。既然你二人如此有心,奴家就受之不恭了。來人,去請徐嶠家的二公子徐文彬入場。”

其實也不用派人去請,張瑄的話當眾說出,早就傳入了徐文彬和在場眾人的耳朵。

張瑄固然名聲不堪,但這徐府的徐文彬也不是什麼好鳥,名聲亦是在外。這兩位長安紈绔竟然當眾互相拆臺“狗咬狗”——因此張瑄這話一出口,有不少人都忍不住偷笑出聲來。就連蕭復和陳和也充滿興趣地回頭來望向場中,準備看一場好戲。

竊竊私語聲中,眾人異樣的目光注視下,張瑄起身在當場站得筆直。他向人群邊緣處的徐文彬招了招手,冷冷一笑道,“徐二公子,夫人有請,你還不入場要待何時?”

徐文彬惡狠狠地瞪著張瑄,暗暗咬了咬牙,心道:上就上,老子還能怕你這小賊?我就不信你這小賊還真能作出詩來。

兩人在一起廝混一年多,自然互相了解頗深。徐文彬料定張瑄只是虛張聲勢,當眾之下,他也不能弱了徐家的面子,因此就硬著頭皮走進了場中。

在場士子和權貴名士諸人,都或端坐或凝立曬然笑著,好笑地望著兩個長安紈绔且看他們準備如何把這場好戲演下去。

“二公子請吧。”張瑄擺手笑了笑。

徐文彬怒視著張瑄,卻冷笑道,“你先請。你要吟得出,某便可以吟。張瑄,某今日還就要看看,你這四六不通的小賊怎生吟得出詩來?”

“若我吟得出呢?”張瑄凝視徐文彬,云淡風輕地擺了擺手淡淡笑道,“你又待如何?”

“那——某便輸你百貫錢!”徐文彬氣沖沖地脫口而出,也顧不上這是大庭廣眾的上流社會詩酒宴,氣急敗壞地道,“如若你吟不出,便把你那只西里伯斯的白鸚輸給某家!你可敢賭?”

當真是無可救藥的紈绔子啊。這等場合上竟然就開賭了,賭就賭吧也無傷大雅,可索要的賭注卻是這等上不了臺面的嬉游褻玩之物——眾人一陣哄笑,王維等名士更是皺眉不語。

“好。如若我吟不出詠柳詩,那只白鸚便輸給你。不過,如若我吟出詩來,也不要你輸百貫錢,只需當眾向在下賠罪道歉,說聲‘徐文彬是個草包貨色’便可!”張瑄嘴角浮蕩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來,調笑道。

“你這小賊!……”徐文彬惱羞成怒正要發作,卻見張瑄再次向虢國夫人躬身施禮,“還請夫人做個見證!”

“好,好,好!奴家便為兩位小哥兒做個見證。有奴家和諸位大人為證,誰也不許耍賴。”虢國夫人哈哈大笑起來,連道三個“好”字,笑得前仰后合,華麗的胸前一片波浪起伏。

她組織這曲江池上詩酒宴,無非是窮極無聊逗個樂子,于她而言,張瑄和徐文彬這一對“活寶”在場上這麼一來二去“演戲”一番,遠遠比吟詩作對更值得一看。

虢國夫人這麼一表態,旁人便不能再提什麼異議了,只能任憑兩人胡鬧下去。

徐文彬氣得臉色發白,咬緊牙關垂下頭去。他不敢當眾駁虢國夫人的面子,只能恨恨地等待張瑄出丑。

“無恥之尤!”蕭復不屑地撇嘴一笑。

而在他身旁的陳和也自是有模有樣地鄙夷道,“無聊之極,這兩個草包寡廉少恥,當真是令人生厭。”

崔煥暗暗嘆息了一聲,默然抬頭向場外的仕女群中掃去。不遠處,幾個侍女的簇擁下,一個年約十六七歲身材婀娜明眸皓齒的清麗少女正柳眉緊蹙地站在那里,望著場上談笑自若的張瑄,俏臉上竟然浮現起了難堪的羞紅之色。

正是崔煥的同母妹妹崔穎。

雖對這張瑄厭惡之極,也極度排斥跟其人結親,而崔家也有意要退婚;但在婚約沒有解除之前,張瑄在名義上還是她的未婚夫婿。

這廝如此沒臉沒皮沒羞沒臊地當眾出丑,崔穎自覺臉上發燒。

而正站在人群外圍翹首張望的張府下人張力,更是羞臊地垂下頭去,簡直不好意思再繼續看下去了。

張瑄倒背雙手,慢慢向場中的書案走去,姿態飄然沉靜。但他的面色雖然看上去平靜坦然,心里卻是暗道了幾聲慚愧。

以他前世的國學功底,學做幾首古詩亦無不可。只是要想在一群唐朝詩人里勝出怕也不容易。事到如今,也只能借鑒模仿甚至是剽竊一些“古人”的詩作。為了更正聲名,徹底洗盡這紈绔子身上的一身污水,他也顧不上許多了。

走到書案跟前,張瑄提筆沉吟了一下。

徐文彬站在一旁頓時冷笑了起來,“咋?方才牛皮吹得震天響,事到臨頭卻又退縮了?”

張瑄沒有理他,徑自埋首揮筆寫就。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3
第014章一唱一和一賭局(2)

寫完,張瑄將詩作交由身旁的小廝,卻沒有下場。而是繼續伏案揮筆疾書,眾人都吃了一驚。就連那小廝都覺得非常詫異,心道這張家的浪蕩子能寫一首詩便不錯了,怎麼還……

第二首詩作完成,張瑄還是沒有下場。稍加沉吟,繼續揮筆下去。

由此,場上原本的嗤笑聲、竊竊私語聲以及沉重的呼吸聲,都一掃而空,百余道倍感不可思議的目光投射在張瑄挺拔的背影上,心頭都浮蕩起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來。

終于,張瑄朗聲一笑,將筆一放,長身而起。

小廝將張瑄在盞茶時間里寫就的三首同題詠柳詩作呈了上去,交到了楊錡手里。

楊錡好奇地接過來,掃了一眼,然后朗聲吟道——

“折江柳,和崔煥——傷見曲江楊柳春,一重折盡一重新。今年還折去年處,不送去年離別人。”

楊錡誦讀完,場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都是文士,焉有不識貨的道理?

張瑄這詩作極其高明,不僅切題,還有意貼近了崔煥所作詠柳詩的意境,其難度之高要比崔煥勝出一籌。

這怎麼可能?這紈绔子竟然真的作出佳作來了?大部分人一時間都有些接受不了,如果這詩作的作者不是張瑄,此時恐怕全場早就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或者叫好聲了。

崔煥嘴唇哆嗦了一下,猛然抬頭凝望著張瑄,見張瑄正笑吟吟地回望著自己,不由呆在那里。

他倒也不是嫉妒,而是震驚。同樣是傷懷道離別,詠柳寄情,但張瑄此詩無論立意還是章法,都比他的要強——這浪蕩子何時有了此等才華?

蕭復與陳和也有些驚訝,不過卻都還是不以為意地撇撇嘴,認為不過是瞎貓碰了死耗子的僥幸而已。

長安浪蕩子的狼藉不是一天“鑄”成的,而想要搖身一變正聲名,僅憑一首詩還遠遠不夠。

丘為和王維對視了一眼,也都從對方眼眸中讀到了掩飾不住的吃驚。

虢國夫人卻不耐煩地擺擺手,“三弟,繼續誦讀,不是還有兩首詩嘛。”

楊錡干咳了兩聲,繼續誦讀道——

“堤上柳,和蕭復——嫋嫋古堤邊,青青一樹煙。若為絲不斷,留取系郎船。”

楊錡這番誦讀完畢,丘為再也忍不住拍案叫絕,“妙哉,妙極!此詩雖也不脫離情舊旨,但構思新穎用詞巧妙,想象奇特而又切合情景,令人耳目一新。”

“曲江古堤兩旁,垂柳成行,仕女裊裊婷婷,清淚兩行。”一直保持沉默的王維也開口贊道,“一樹煙,妙極。張家小哥兒此詩造語新穎,堪稱是上乘之作。”

王維很少公開贊揚青年士子的詩作,有不少士子攜帶詩集找上門去,懇求數日,也換不來他金口一開。可今日他卻為張瑄開了金口,這就是肯定了張瑄今日詩作的質量,而王維的態度直接影響著眾多士子的態度。

因此,兩位當朝名士的贊賞性評價,漸漸就引起了場上場外士子的同感,慢慢也就有了些許的叫好聲。

當然,更多的人都保持著沉默,將匪夷所思的目光投射在張瑄的身上。

“憶江柳,和陳和——無力搖風曉色新,細腰爭妒看來頻。綠蔭未覆長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幾處傷心懷遠路,一枝和雨送行塵。東門門外多離別,愁殺朝朝暮暮人。”

楊錡再次將張瑄的最后一首詩作吟誦完畢,回頭向虢國夫人嘆道,“三姐,都說這張九齡的幼子浪蕩紈绔不學無術,但今日一見,方知是流言蜚語不足為信。張瑄此子詩作三首皆為上乘佳作,如此才華,埋沒已久了……”

“是不錯,真不錯哩。”虢國夫人古怪地笑著,嫵媚的容顏上紅光流轉,轉頭凝視著正緩步走來的張瑄,眼眸里閃爍著某種迷離的光彩。

崔煥三人面面相覷,面色都漲紅起來。

他們三人被稱之為長安三才子,在長安青年才俊中號為翹楚。今日詩會更是風頭正勁,卻不料,眼前這張瑄橫空出世,以三詩和三杰的絕世才情,頓時就將三人的名頭壓了下去。而事后,必然會在長安文壇上留下一段久久傳唱的佳話。

崔煥此刻倒是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張瑄既然是真才子假紈绔,那麼他跟崔穎妹子的婚約當可維系……只是張家長子張煥犯了大案,張家前途未卜,家族還肯不肯將崔穎嫁給張瑄,也還真是難說了。

“三詩和三杰,當真是一段佳話。”丘為與王維對面相視,撫案朗聲道,“子壽先生后繼有人,可喜可賀也。”

丘為和王維都算是張九齡的晚輩,一向對張九齡的官德才名頗為敬仰尊重,見張瑄洗掉紈绔外衣盡顯名門之后本色,是打心眼里高興。

“東門門外多離別,愁殺朝朝暮暮人。”場外的崔穎喃喃吟誦著,眸子里的某種光彩越來越盛,心中莫名地生出了幾分歡喜,又有幾絲悵惘,“你這是為誰傷離別,又為誰朝朝暮暮思不絕呢?”

“小姐,都是謠言害死人了,誰說這張家的三公子不學無術嘛,這三詩一出,連摩詰先生都贊嘆不已……”崔穎身邊的侍女輕輕插話道。

崔穎沒有作答,卻是抬頭怔怔地向場中依舊是云淡風輕的張瑄望去,心里幽幽嘆息道:“三詩和三杰,才華堪稱絕世。難道,張瑄你這往昔的浪蕩聲名真的是謠言所致?”

仆從張力目瞪口呆地站在人群外圍,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他簡單的腦殼子怎麼也想不通,自家這不學無術的浪蕩三公子咋就搖身一變成了大才子了?

虢國夫人越看越覺得張瑄面如冠玉身材挺拔氣度不凡,越看越順眼,遠勝于崔煥、蕭復、陳和三人,見張瑄猶自站立當場,便歡喜笑道,“好一個俊秀有才的張家小哥兒,難得難得。來人,為張家小哥兒看座。”

“謝過夫人。”張瑄躬身施禮,起身扭頭望向了另一側尷尬站在那里的徐文彬,朗聲一笑,“徐二公子,你我賭約已完,你還有何話說?”

虢國夫人聞言放肆地大笑起來,“對頭,有奴家為證,徐家小子你要耍賴可萬萬不成。快來快來,當面向張家小哥兒賠罪道歉,履行賭約吧。”

徐文彬面色如土。他沒有想到張瑄竟然還真有驚天才學,更沒有想到,張瑄的兄長如今落難在大理寺他父親徐嶠的手上,張瑄竟然還會不依不饒,非要自己當眾出丑賠罪並自認草包。

但虢國夫人話已出口,又有眾人為證,他不敢反悔。只得低頭咬牙切齒地疾行過來,草草向張瑄躬身唱了一個喏,然后含憤輕聲匆匆道,“徐文彬是個草包貨色……”

說完,徐文彬掩面遮羞落荒而去,場上眾人一陣哄笑。

徐文彬逃出人群之外,回頭來目光陰沉地望著場中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張瑄,惡狠狠地道,“好小賊!你坑得老子好苦!好,好得很,你家兄長落在大理寺,這仇某家有的報!”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4
第015章妒火熊熊

見虢國夫人讓隨從將桌案擺在她的身側,與楊錡、王維、丘為等人平行,不由稍稍有些猶豫。

楊錡回頭一笑擺擺手道,“但坐無妨,坐吧。”

虢國夫人掃了張瑄一眼,見他坐定,便又舉杯笑道,“今日詩酒宴會,佳作頻出,非常暢快!奴家雖是女流之輩,但也願意與諸位滿飲三大盞!”

“謝夫人。”眾人也舉杯痛飲。

張瑄坐在那里,也微笑著喝光了酒盞里的酒,然后放下酒盞,便感覺到崔煥、蕭復和陳和這三人從對面投射過來的復雜目光。

從沒有資格入席的、名聲狼藉不堪的長安紈绔浪蕩子,到詩才壓長安三杰一頭的無雙才子兼虢國夫人的座上嘉賓——張瑄的嬗變速度忒快,其過程也顯得詭異了一些,這讓心高氣傲的三人一時間還沒有完全接受得了。

崔煥心情雖然震驚雖然復雜,但心神還算是淡定。他師從王維,不但在詩才畫技上得到了王維的七八分真傳,還學到了老師的名士風骨。張瑄的此番正名崛起,他心里並無嫉妒之感。

但蕭復和陳和心里此刻卻萬般不是一個滋味,胸中丘壑縱橫。這麼一個原本他們不屑一顧不學無術的浪蕩子,突然橫空出世在才學上壓了他們一頭,將他的崛起和洗雪前恥建立在了損傷兩人名頭的基礎上,這讓他們如何能不妒火熊熊?

見張瑄向這邊望來,崔煥笑了笑,舉杯向張瑄示意。張瑄也舉杯回禮,各自遙遙干了一杯。

王維也笑吟吟地轉頭望著張瑄,舉了舉杯。對于這個年輕人,王維從一開始就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他不怎麼相信這樣一個氣質不俗目光清澈無邪氣的年輕人會真的是什麼浪蕩子。而后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眼光並沒有錯。

張瑄起身躬身一禮,然后才重新入座舉杯回敬。這種彬彬有禮的風度,落入周遭諸多名士和權貴官員的眼中,都不禁暗暗贊許。

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張瑄的狼藉聲名如何如何都是傳說,而現實一看,卻並非如此。如此俊朗才子風姿雅士,也不知道怎麼以訛傳訛被誣陷成了浪蕩子……想想也是,張九齡的兒子,怎麼可能如此不堪?

這是很多人現在的真實心態。

唯有丘為的臉上還浮蕩著一絲疑惑。他不住地打量著張瑄,因為他跟張家的關系稍好一些,有一些來往,知道過去的張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貨色。可如今——

丘為搖了搖頭,有些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想。無論如何,張九齡的兒子能浪子回頭,總歸是一件好事。

虢國夫人一邊跟身側的楊錡說話兒,一邊用媚眼的眼角余光掃視著張瑄。越看越覺得眼前這風神如玉的少年郎惹人喜愛,心里就有些莫名的情緒滋生著。

她舉起酒盞向張瑄媚笑道,“瑄哥兒,來,陪奴家飲一盞!”

張瑄趺坐為禮笑了笑,起身道,“謝夫人。”

虢國夫人放肆地格格嬌笑著,胸前那一抹雪白下波濤起伏,她側身過去,媚眼如絲,跟張瑄對飲了一杯。

她的這種毫不遮掩的媚態兒看得王維等人眉頭暗皺。楊錡在一旁心里暗笑,心道:這娘們難道是看上張家這小子了?……

虢國夫人望向自己的異樣神情,張瑄如何能察覺不到。

這虢國夫人先嫁裴氏,后裴氏早亡便守寡至今。但這娘們在長安的名聲不怎麼好,據說有不少入幕之賓,還與楊國忠有一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是真是假都與張瑄無關。他之所以跟虢國夫人虛與委蛇,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不會真的跟這個女人有什麼過深的交集。

一曲歌舞又畢。在虢國夫人的安排下,她府里的樂師將張瑄方才的最后一首詩作配樂編舞,現場表演,引得了現場歡呼聲如潮。

蕭復望望張瑄這邊,見他或與虢國夫人“勾肩搭背”或與王維等名士談笑暢飲,皺緊了眉頭。而回頭來無意間瞥見場外崔家小姐崔穎在幾個如花侍女的簇擁下正怔怔癡癡地凝視著場上的張瑄,心頭的妒火就再也按捺不住,騰地一下被點燃了。

崔穎是長安才女,出身崔家大族,容貌秀美。蕭復自見崔穎一面便驚為天人,狂熱地愛上了崔穎。不過崔穎終歸是張瑄名義上的未婚妻,他倒也不敢表現出來,生怕這會有損于他的清名。

原本以為崔穎跟張瑄接觸婚約是遲早的事情,以他的出身和才名,去崔家提親,崔家焉有不允的道理?

可如今這張瑄卻突然“浪子回頭”了,以一副才華絕世的全新面目出現在長安上流社會……無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似乎都有助于鞏固他和崔穎的婚約。

蕭復接受不了。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離席向前走去,帶起一陣風。

走到虢國夫人跟前,蕭復定了定神,笑著躬身道,“夫人,今日詩酒宴,盛會非常,今酒過三巡,小生不才,願意與張瑄一起再為夫人吟詩助興,還請夫人出題。”

蕭復此話一出,在場眾人就都停下了話頭,放下酒盞扭頭望向了這個面色微微有些發紅的長安青年才俊,有不少人都猜出他大抵是對張瑄的“出頭”感覺不服氣,趁機出來主動“發難”,大有繼續比試較量一番的用意。

虢國夫人今日心情暢快,連番飲酒,已經有了幾分醉意。她嫵媚的臉上浮蕩著一抹酡紅,媚眼閃動眼波游離,熟透了的豐腴的身上發散著說不出的魅惑氣息。

她聞言格格一笑,身子后仰慵懶地挺胸扭頭望著張瑄,媚眼一挑,“瑄哥兒,蕭家的小郎君看樣子是對你的詩才不太服氣喲,你可願意跟他再比試比試?”

說著,她又伸出纖纖蔥白一般粉嫩的玉手去,兩根手指夾起一塊糕點,往鮮艷的紅唇里送去。

張瑄抬眼掃了蕭復一眼,見他投射過來的眸子里頗有幾分火氣,先是詫然,旋即釋然。

說實話,張瑄洗刷丑名的目的已經達到,不願意再在人前顯擺跟別人斗什麼詩才。但他剛要拒絕,卻聽虢國夫人在旁縱笑著大聲道,“瑄哥兒,比試比試,讓奴家看看你能不能勝過這蕭家的小郎君……要是勝了,奴家重重有賞。”

虢國夫人這句“題外話”突然讓張瑄心頭一動。他略加沉吟,心里便立即開始調整自己之前的“計劃”——或許,通過這虢國夫人也能達到自己拯救張家危機的目的?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5
第016章一山更比一山高

蕭復神色沉靜,淡漠地站在那里,凝視著張瑄,眼睛眨也不眨。

張瑄緩緩起身來,向虢國夫人躬身施禮,“張瑄遵命。請夫人出題。”

虢國夫人望著張瑄嬌笑著,眼波流轉,卻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好題目來。她探手指了指王維,笑道,“摩詰先生當世名士,可替奴家出一詩題吧。”

王維一怔,旋即點頭笑了笑。他沉吟了一下,隨意指了指眼前曲江池上盛開的荷花,朗聲道,“夏日炎炎,曲江池上荷花盛開,便以荷為題吧。”

眾目睽睽之下,蕭復鐵了心想要張瑄出丑。他至今仍不相信張瑄不是浪子是才子的事實,心中終還是存了幾分僥幸心理。

他淡淡笑著,草草向張瑄一拱手,“三公子請。”

張瑄回禮笑了笑,“蕭公子博學多才,詩名播于坊間,張瑄不才,不敢班門弄斧。請蕭公子先。”

蕭復傲然一笑,也沒有繼續謙讓,前行向虢國夫人和王維等名士躬身一禮,然后凝望著滿池蓮荷,沉吟了盞茶時間才憋出一首來。他雖然有才,但畢竟還沒有到七步成詩的境界,臨場命題作文,不僅考驗才情還考驗才思敏捷度。

扭過頭來,他大聲吟道——

青青荷花盤,亭亭出水中。

一莖藤引綠,雙影共分紅。

色奪歌人臉,香亂舞衣風。

名蓮自可念,況復兩心同。

蕭復吟完,現場名士暗暗點頭贊許,就連王維都開口贊道,“蕭公子此詩對仗工整,切題切景,急就章下也屬于難得之作了。”

國子監博士黃明也贊道,“不錯,蕭公子果然有乃父之風,風流倜儻,才思敏捷。”

眾人交口稱贊著,周遭的士子也就隨勢給了一些掌聲。

蕭復志得意滿地團團一揖,故作沉靜姿態微笑道,“諸位大人過譽了,蕭復臨場拙作,難登大雅之堂,還請諸位指正。”

不過,口中雖然謙虛著,但眉眼間的傲色卻是遮掩不住的。尤其是當蕭復起身來面向張瑄的時候,那眼眸里的傲然風骨更是咄咄逼人。

“三公子,請吧。”蕭復淡淡道。

場上眾人復雜的目光由此轉投到張瑄身上,王維和邱為兩人更是暗嘆了一聲。實話實說,蕭復方才這詩作水準極高,張瑄縱然有才,但一時間在這種命題作文上想要勝過蕭復,怕是很難很難了。

虢國夫人回頭瞥了楊錡一眼,皺了皺眉。她雖然不太通詩文,但也知道,這蕭復詩作得到王維等人交口稱贊,怕是不錯的。而她印象極佳的張瑄這一次怕是要被蕭復生生壓制住——

蕭復的咄咄逼人,讓張瑄心里對于“古人”的愧疚感減輕了很多。他慢慢抬頭來掃了滿面紅光的蕭復一眼,心里卻是暗暗冷笑起來。

老子本來不過是趁機正正聲名而已,並無心跟你們較量什麼詩文,非要比出什麼高下來,但既然你非要踩著我向上爬,那就讓你狠狠摔下來摔個半死——

一念及此,張瑄神色不變,向蕭復略一拱手,然后環顧四周朗聲吟道:

“畢竟曲江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吟完這首,張瑄又在一眾士子錯愕震驚的眼神聚焦下,緩緩上前兩步,笑了笑道:“夫人,諸位師長、大人,小可還有第二首詩作奉上,請不吝指正。”

說完,不等眾人做何反應,張瑄徑自站在場中的紅地毯上,遙望著遠端的一池一江盛開荷花,略加沉吟就朗聲吟道,“泉眼無聲溪細流,樹蔭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片刻的靜默之后。王維激動地一拍桌案,大聲叫好,“好一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好一個‘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如此佳句渾似天成,當真是妙極妙極!”

丘為和黃明等人也忍不住拍手叫絕,極盡贊美之聲。

任誰也沒有料到,蕭復前詩水平極高,本以為將張瑄逼到了絕境上,豈料張瑄的水平更高,情勢陡然急轉直下,頓時就反過來扣死了蕭復。

當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幾個名士權貴接連開口贊揚,尤其是王維竟然興奮地微微失態“大呼小叫”,這直接引動了場上眾人的情緒,興奮的歡呼聲四起。

張瑄在這麼短的時間里連番出了兩首佳作,每一首的水平之高,都足以令人拍案叫絕。

加上前面的三首,今日在不足一個時辰的時間里,張瑄已然連吟五首,質量之高、才情之高、境界之高,縱然是王維等名士,也暗嘆不如。

如果說之前還有人對張瑄的才華懷有幾分猶疑,這首詠荷詩一出,便再無猜疑之說。一次或許是僥幸,幾次三番現場頻出佳句,而且還是命題作文,如果連這也無法證明張瑄之才思敏捷、才華橫溢,怕這長安城里就再無一個才子了。

此時此刻,眾人無論有無官職,無分身份地位,望向張瑄的目光才真正有了本質的變化。

張瑄雖然並無沾沾自喜,不過卻也知道自此之后,浪蕩公子哥的不堪標簽已經徹底遠離自己而去,成為歷史——從現在開始,出現在長安人視野里的張瑄,實現了涅槃重生。

他心頭頓覺一陣舒暢。

至于連番借鑒,方才這兩首更是直接將楊萬里的詩作拿來取用,不過心里也不再放在心上。作為穿越者,在唐這個詩的國度,如果他在某些特定的關鍵時刻,放棄使用這最大的也是天然的優勢,與將詩作為日常功課的唐朝文人比吟詩作對,那才是最大的傻瓜。

這就好像是讓古人跟現代人比試電腦操作,哪有贏的道理?

穿越重生本就是最大的作弊。如果他不利用這先天的金手指,作為一個外來的現代靈魂,他又如何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何況,此番也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情勢使然、不得不為之。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6
第017章羞煞蕭復

場外的張府家仆張力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了。他無法接受面前的事實一切,呼吸急促胸脯起伏,渾身無力。

而崔府小姐崔穎的似水目光也在瞬間變得無比深邃,因為心神激動震顫,她嬌美的俏臉上紅光湛然。以她的才學,自然知道張瑄所作之詩,無一不是上乘佳作,尤其是這兩首詠荷,更見功底。

這樣的才華,怕是只能用妖孽一般的天才來形容了。

崔穎心潮起伏,緊緊捏著自己隨身一個侍女的手臂,突然低低道,“彩霞,我們回府去。”

場上的張瑄風神如玉,連出佳作,侍女彩霞等人正看得出神,突然聽說自家小姐要離開,不由有些遲疑道,“小姐,我們不看了呀?這就要走啊……聽聽蕭公子還有什麼佳作迎合張公子的詩作吧?”

崔穎淡淡抬頭掃了一眼站在當場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的蕭復,搖了搖頭輕柔道,“不用看了,張瑄此詩足見功底……蕭復根本不可能再吟出更強的詩作來了。他輸定了,走,我們回府去。”

少女的心思其實是最難捉摸的,尤其是像崔穎這種出身高門大族的才女。見她堅持,幾個侍女只得戀戀不舍地陪著她離開。

崔煥見自己的妹子離開,似是猜出了自家妹子的幾分心意,不由暗暗搖了搖頭。

到了這個份上,詠荷詩一出,崔煥再也不能否認張瑄的絕世才華。崔煥雖然心高氣傲,但卻不是那種嫉賢妒能的人,心胸寬廣,事實擺在面前,他焉能不服?

但當前張家面臨著巨大的困境和危機,如果張煥的案子牽連下來,張家怕是日后也很難再出頭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哪怕是張瑄的才名再盛,自家為了政治利益考慮,也斷然不會再保持跟張家的婚約。

作為世家子弟,崔煥心里很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可轉念又想起妹子那倔強和剛強的性子……崔煥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心里有些擔憂起來。

“蕭公子,請指教。”張瑄笑著向蕭復作揖,然后回歸席位。

剛一坐下,耳邊就傳進虢國夫人近乎放肆的媚笑聲,“蕭家的小哥兒喲,瑄哥兒連出兩首詩作,你可還有迎合之作?且從容吟來,奴家洗耳恭聽呢!”

站在那里的蕭復臉色慢慢從蒼白變得煞白,他本來以為自己前翻詩作一出,張瑄縱然有些才學也要出乖露丑,但不成想非但沒有難住張瑄,反而讓他從容吟出兩首博得滿堂彩的詩作來……

直到此刻,蕭復也不得不承認,這張瑄才華橫溢確非自己所及。可事情是自己挑起來的,心高氣傲的他又怎麼可能甘心自己被一個素有浪蕩聲名的紈绔子壓制住?

于是便意欲再吟詩一首,最不濟,也要爭回幾分面子來。

但他眉頭緊皺,凝望著滿池盛開荷花,卻是良久再也吟不出詠荷詩來。

要說他的才學也不虛假,再次現場詠荷一首絕非難事。甚至可以說,對他這種常年以吟詩為樂的才子而言,這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問題的關鍵在于,蕭復想要一舉壓住張瑄的風頭。而張瑄前面兩詩的水準又相當之高,得到了在場名士的一致叫好,這就帶給了蕭復極大的心理壓力。

隨便弄一首出來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樣只能顯得自己才疏學淺——

蕭復的心亂了。越是要吟出更上乘的佳作,就越是才思枯竭,大腦亂成一鍋粥。

王維等人望著蕭復,也是暗暗皺眉,心道斗詩之會本是以文會友,孰高孰低亦無一定之規,非要一爭高下硬壓別人一頭,這本身的境界就落了下乘。

聽到周遭傳來有些士子語帶嘲諷的竊竊私語聲,而虢國夫人更是不耐煩地擺手喝道,“蕭復,你還等什麼?趕緊吟來,奴家還在等著!”

蕭復又急又氣,眼角的余光陡然又發現人群外崔家小姐崔穎裊裊婷婷地帶著幾個侍女撇頭自顧離開,心下不由便惶然中帶著幾絲絕望,臉色驟然變得病態一般漲紅,猛然扭頭望著趺坐在那里坦然自若笑容款款的張瑄,心頭一股逆火沖上嘴邊,旋即眼前一陣頭暈目眩,身子踉蹌了一下,竟然當場暈厥了下去。

場上場外頓時大亂。虢國夫人柳眉兒一皺,沉聲道,“真是晦氣,掃興之極。來人,速速去扶持蕭復就醫診治。”

蕭家陪伴蕭復來參加宴會的下人也趕緊沖進場中,與虢國夫人的家仆一道手忙腳亂地將蕭復抬出場外,而幾個醫者奉命趕緊湊上前來,對蕭復展開了急救。

蕭復正當血氣方剛之齡,只不過是羞煞氣煞氣血倒逆,偶然出了些岔子。張瑄也沒有想到蕭復竟然會失態出丑至此,一時間倒也無語。

崔穎帶著三四個侍女走了沒有多遠,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騷亂聲,不由就停下了腳步,回頭來張望著。

崔穎細長的柳眉兒輕輕一挑,淡然道,“彩霞,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彩霞嗯了一聲,趕緊捏著裙角小跑了去,旋即又嬌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道,“小姐,出事了,似乎是蕭復蕭公子因為吟詩落在下風,羞急交加暈在了當場……醫者正在急救吶。”

崔穎一怔,旋即俏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絲的復雜之色。冰雪聰明如她,哪里還能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蕭復一向年輕氣盛,此番定然是因為詩才稍遜怒火攻心方才鬧出了亂子。

這個張瑄……崔穎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突然又抬步向來路走回。

彩霞等幾個侍女驚訝,忙追上去問道,“小姐,我們不走了?……”

“嗯,不走了,我們且回去再看個究竟。”崔穎腳步輕盈,行走的速度很快。

彩霞愣了一下,卻是主動匆匆招呼了其他幾個侍女,趕緊又跟在崔穎的屁股后面走回了人群外圍。

這個時候,蕭復其實已經在醫者的急救下醒轉了過來,只是他羞憤之下,再也無顏回場中,便任由下人將自己抬著送上了馬車,往府中回返。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7
第018章假作真來真亦假

崔穎之所以想要半路離開,主要是因為心亂了。

她從始至終都將張瑄視為無恥的浪蕩紈绔,將兩人的婚約當成是一種羞辱,整日里糾纏著父母長輩,想要解除了這樁婚約。可突然之間,張瑄卻以一副絕世才子的面目公然出現在她的面前,這讓她情何以堪,又讓她心神雜亂。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女不希望自己能嫁一個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當一個往日里不屑一顧的浪子慢慢與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偶像標準相重疊和吻合,少女崔穎的心潮怎能不起了巨大波瀾?

于是就潛意識地要暫時回避,也算是給自己一個心理上的臺階下。

但蕭復鬧騰出的這個暈厥當場的小花絮,卻又讓崔穎改變了主意。

她決定回轉身來,靜候其變,繼續觀察觀察張瑄的表現。

蕭復半路退場,但意外的插曲顯然並沒有太過擾亂虢國夫人和在場眾人的興致,反而無形中將張瑄的聲名推向了一個高潮。

崔穎回到場外的時候,正逢王維再次對張瑄的那兩首詠荷詩點評完畢,又引起了士子們潮水一般的歡呼聲。

王維很少這樣高調贊賞年輕人的詩才,今日一反常態再三對張瑄好評有加,自然對張瑄的聲名再塑有著無與倫比的推動力。

幾乎可以預見,今日詩會之后,張瑄所作的三首詠柳詩和兩首詠荷詩將在士林間傳播開去,甚至將會被花街柳巷的歌姬譜上小曲兒當成歡場討生活的唱詞兒而廣泛傳誦吟唱。

一個才壓長安三杰的青年才俊會如彗星一般升起,閃耀在長安的天際,光芒璀璨奪目。

虢國夫人揚了揚手,膩聲道,“瑄哥兒才華橫溢,深藏不露……著實令奴家刮目相看。來人,看賞——”

虢國夫人的聲音未落,張瑄已經欣然起身施禮,朗聲呼道,“夫人,張瑄才疏學淺,不敢受賞。”

被打斷了話,如果是旁人,虢國夫人早就勃然大怒了。

但她望著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張瑄卻沒有生氣,而是笑吟吟地擺了擺手道,“今日詩會,瑄哥兒才思高絕實乃魁首,該賞該賞!如果瑄哥兒也叫才疏學淺,恐怕長安就無人敢稱才子了,豈不是白白羞煞了剛才蕭家的小哥兒?”

眾人一陣哄笑。

“來人,將聖上賜予奴家的鳳紋玉如意取來,給瑄哥兒。”

虢國夫人這話一出口,她身后的侍女諸人以及楊錡等楊家的皇親權貴們都吃了一驚。

這鳳紋玉如意是當今玄宗皇帝賜給虢國夫人眾多禮物中較為珍貴的一件,據說有冬暖夏涼驅邪健體的神奇功效,她一向愛不釋手時刻持在手里把玩,此番一開口竟然就要把這玉如意賞給張瑄……

張瑄聞言長吸了一口氣,眼神閃爍了一下,稍加猶豫然后再次躬身下去,“夫人,聖上所賜之物,張瑄絕不敢受。”

“好了……雖是聖上所賜之物,但到了奴家的手上就是奴家的東西,這是奴家愛才的一點心意,瑄哥兒就不要再推辭了。”虢國夫人從身旁的侍女遞過來的玉盤上取過那柄雕刻著飛天鳳紋美輪美奐的青玉如意來,笑著向張瑄招了招手,“瑄哥兒,來,到奴家身邊來。”

眾人的交相贊譽紛至沓來,渾然忘卻了眼前張瑄在不久前還頂著一個紈绔的帽子為人所不齒。張瑄恭謹地微笑著,表現得非常鎮定和平靜。

舉止有度,寵辱不驚。這是丘為暗中觀察的結果,而正是這樣的結果更是讓丘為百思不得其解。

“張瑄,某與你張家也是世交,頗有往來,你這蓋世才情橫空出世,讓某吃驚不小……”邱為緩緩舉杯向張瑄邀飲,微微一笑。

他的話說出了在場很多人心頭的驚訝和疑惑。畢竟以往張瑄的聲名狼藉與今日張瑄的才華絕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反差太過強烈。

因此聞言之下,不僅王維等人扭頭望向張瑄,虢國夫人嫵媚的眼眸回攝過來,周遭那些士子看客們也都紛紛豎起了耳朵。

張瑄亦舉杯回敬,稍稍猶豫才朗聲道,“邱大人過譽了,張瑄實不敢當。”

“過去種種不堪回首,而今日種種,張瑄心亦戚戚焉……”張瑄輕聲一嘆,陡然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環顧四周慨然道,“先父早逝,張家雖沒落但仍能衣食無憂保全家富貴,張瑄縱做浪蕩子逍遙快活茍活人世亦無傷大雅;但如今張家危機在側,宗族傾覆或許就在旦夕之間,如若張瑄仍貪圖一時之歡行那茍且之事,將又有何面目見先父及張家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才學不過腹中物,榮華終歸煙云散……”張瑄長嘆一聲,再次舉杯一飲而盡,從容的姿態便變得多了幾分狂放和哀傷。

張瑄這番故作姿態固然有演戲和掩飾的成分在內,其實也出自幾分真情實感。

所謂假作真來真亦假,王維等人旋即被張瑄的情態所感染,又念及張家如今的遭遇,心下都有幾分黯然。

短短幾句話,就將張瑄的“嬗變”勉強掩飾了過去,而他眼角的余光從眾人“頗有同感”的面龐上掃過,直至落在嫵媚中帶著幾分憐惜的虢國夫人臉上,他便知道機會來了。

因而,他再無任何遲疑,立即起身向虢國夫人深施一禮,慨然悲聲道,“家兄有冤,還請夫人和諸位大人看在先父一世忠良輔國安邦的份上,援手一二。”

虢國夫人正在出神間,突聞此言不禁一愣,皺了皺眉,似是想起了什麼,手里的玉如意輕輕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案上,然后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這瑄哥兒——真是掃了奴家的興致。也罷也罷,你且說說看,汝兄有何冤屈?奴家聽聽。”

虢國夫人是何許人,張瑄這番做派,顯然是有備而來,她心知肚明猜出了幾分。張煥的事情,其實她也略知一二,既然說“要聽聽”,其實就是有應允的意思在里面。

張瑄慢慢起身來長身而立,目光清澈神情堅毅地凝望著虢國夫人,朗聲又道,“張瑄長兄張煥,官至太子左贊善大夫,一向秉承家教、謹言慎行、廉潔奉公,對聖上、對大唐、對太子殿下忠誠不二,但不料卻被小人誣陷下獄……”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08
第019章痛斥奸臣膽大如斗

“吾家深受大唐皇帝隆恩,吾父為大唐社稷江山披肝瀝膽蒼天可鑒,而吾兄不過一文弱書生,閑散文官,輔佐東宮無職無權,如何敢對聖上不敬?又如何能行那天誅地滅的謀逆之事?”

“可那些無恥奸佞小人,為個人私怨,竟羅織罪名構陷忠良……妄稱圖讖、指斥乘輿——好大一頂帽子,多麼荒誕的罪名!”

張瑄慷慨陳詞,語速很快。

在場眾人吃了一驚,都用復雜的目光望著張瑄,默然無語。

張煥案子的來龍去脈,多數人都清楚,反正事情大抵也就是那麼回事——不過是吉溫等人的栽贓陷害而已。

雖然沒提名字,但張瑄口中的奸佞小人為何,誰還能不明白?一介士子如此當眾斥責當朝權臣,這種膽量也著實不小了。

張煥下獄,原本與虢國夫人無關,最起碼在今天之前與她無關。但她實在是心里喜歡和看重張瑄的文采,既然張瑄當眾相求,她心里也暗暗打譜準備抽個時間進宮一趟,跟皇帝和自己的貴妃妹妹討個人情。

什麼造反謀逆?張煥一個小小文官哪里有造反的本錢,無非是李林甫指示吉溫一伙誣陷罷了,目的還是對準東宮那位。多大一點屁事啊,皇帝給個面子就算了,頂多把張煥罷了官不再錄用就是了。虢國夫人覺得皇帝會給自己這個面子,也就沒太放在心上。

可她也沒有想到,張瑄竟然越說越離譜,越說越激動,斥罵起奸佞小人來聲色俱厲無休無止。

虢國夫人匆匆瞥了張瑄一眼,向他遞了一個眼色,暗示他不要再往下說了,但張瑄卻視若不見。今日便是他鋌而走險兵走危棋的絕妙機會,抓住機會他如何肯罷休。

他今天不僅要當眾罵吉溫一黨,還要斥罵一代奸相李林甫,從而徹底絕了張家和李林甫站在一起的唯一一絲可能。

唐時民風開放,士林尤其如此。在文人聚會的場所,高談闊論縱議國是乃非常事。在這種詩酒宴會上,借著才情的籠罩,張瑄如果打著匡正綱紀的大義旗號,張狂放肆一回、並唾罵李林甫一黨,看似風險無比,其實並無大礙。

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便是,李林甫已經病入膏肓自身難保了。他如今所竭力要考慮和布置的是如何避免李家在他死后完蛋大吉,被楊國忠落井下石,哪里還有時間和精力跟自己一個后輩士子“一般見識”?

況且,張瑄自始至終只是影射而已,並未真正提名道姓。

“放肆!張瑄,你竟敢當眾辱罵朝廷命官,該當何罪?”早就被妒火充斥于心胸的陳希烈之子陳和,見張瑄“言多必失”心里竊喜,霍然起身手指張瑄怒斥道。其實卻有煽風點火的味道,恨不能張瑄更加放浪形骸更加出言不遜好將他自己送上絕路。

張瑄淡然一笑,轉頭望著陳和冷冷道,“陳公子又給張瑄扣上一頂大帽子了,張瑄實在是不敢承受。”

“投機鉆營,巧言令色,不學無術……這是當年御史中丞楊慎矜對某些奸佞之徒的評價,大唐朝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張瑄不過是斗膽說出了陳公子心里不敢說出來的話罷了。是忠是奸、是德是劣、是才亦或者是庸,自有公論,堵得住張瑄一人之口,可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

“更有甚者,當今朝堂,奸相大權獨攬,專橫自恣,杜絕言路,蒙蔽聖聽。口蜜腹劍之徒,諂媚逢迎之徒,縱橫當道……”

“天寶五載,隴右節度使兼領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與韋堅及太子殿下在景龍道觀聚會,奸佞授意小人構陷,罪名是妄稱圖讖、指斥乘輿。”

“天寶五載年底,柳勣狀告杜有鄰亡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奸黨一徒抓住大做文章,大興冤獄。此案牽連甚眾,杜有鄰、柳勣均在重杖之下喪命,積屍大理寺,妻兒家小流徙遠方。北海郡守李邕亦被杖殺……”

“時隔不過數年,吾兄張煥今又被奸佞構陷,罪名仍然是妄稱圖讖、指斥乘輿!何其悲涼又何其荒謬!奸黨把持朝政,肆意構陷忠良……長期以往,天理何在?請問天理何在!”

張瑄聲音激昂,大義凜然,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陳和本想駁斥張瑄幾句,突然聽張瑄驟然將話題引到了李林甫身上,並以“奸相”稱之,極盡唾棄嘲諷之能事,甚至將朝野坊間背地里諷刺李林甫的“口蜜腹劍”那茬也公開宣揚了出來,還翻出了當年李林甫構陷東宮的一些陳年舊賬,不怒反喜,心道既然你張瑄自尋死路,那又怨得了誰?

陳和于是便心情舒暢地自顧入席坐下,再也不跟張瑄理論,任由張瑄“自由發揮”。

王維和丘為大吃一驚,臉色都變了。

就連一向跟李林甫不對付、暗中作對的楊錡等楊家權貴,也都統統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小子的膽子真是太大了,真可謂膽大如斗。

李林甫權傾朝野,如今可以說是一手遮天。不要說普通官僚,就連楊家這種深得聖恩的新貴人,都不敢當面沖撞于他。但張瑄竟敢當眾明里暗里地痛罵李林甫,盡管沒有指名道姓,但誰人又不明白,他口口聲聲斥責的奸相“影射”的乃是李林甫?

換句話說,當今朝堂,除了李林甫之外,還有誰當得起奸相這個稱謂!

此番痛快固然是痛快了,但下場呢?

場上的崔煥神色極其復雜地望著張瑄,臉色漲紅。

張瑄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利劍一般穿透世情和人心,痛斥奸佞誤國暢快淋漓說出了很多人的心底之言,但崔煥之流平日里最多是心里腹誹兩聲,哪敢如張瑄一般形之于口?

不要說當面罵了,就算是背地里議論兩聲,都要生怕被別人聽了去。

不過,年輕士子終歸還是有幾分書生氣和血性的,場外圍觀的士子中其實有不少人低低為張瑄喝彩叫好,生生為張瑄充滿公義的演說所感染。

場外的張府下人張力臉色煞白,差點沒嚇尿了褲子。他一屁股癱在地上,暗暗無力地念念自語:三公子啊三公子,你這不是自己找死,而是把整個張府都推向了火坑啊!

場外的崔穎做夢也想不到,剛剛嶄露頭角擺脫了紈绔聲名的張瑄居然話鋒一轉,就將“矛頭”對準了李林甫。李林甫當前權勢之大,哪怕是崔、王、盧、鄭等這些世家門閥也要退避三舍得罪不起,何況是張家這種空有名聲的落魄門第!

這張瑄——他怎地如此莽撞?

崔穎俏臉上浮蕩著無盡的擔憂之色,怔怔地凝望著場上似乎還要繼續慷慨激昂陳詞一番的張瑄,兩只粉嫩的小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光潔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場上一片異樣的沉默,隱隱能聽見一些賓客急促沉重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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