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天唐 作者:格魚 (全文完)

 
GGCMEAT 2016-2-20 01:4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4 222412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9
第040章裴徽拜師

“來,朕與諸位暢飲,今日不醉不歸。”李隆基心情非常暢快,舉杯接連一飲而盡。

歌舞聲再次響起,在數十舞女飄飄欲仙的優美舞姿中,張瑄趺坐在那里,偶爾用清朗的目光投向崔穎一眼。

一開始,崔穎有些回避和閃躲,但僅僅是片刻的時間,少女的神色就變得一如往常般的沉靜和優雅,目光也變得非常淡然。

連連暢飲,除了張瑄之外,包括皇帝李隆基在內,其實都有了幾分醉意。楊玉環更是醉眼迷離地半靠在錦墩上,似笑非笑欲語還休,說不盡的嬌媚勾人。

虢國夫人的心情有些壓抑和低沉,一杯連著一杯,放肆地飲著。

而她身側的少年裴徽目光則有些游弋,時時落在張瑄的身上。待一曲罷,舞女退下,裴徽似是猶豫良久,突然起身向李隆基行去,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就拜了下去輕聲道,“裴徽意欲拜張公子為師,還請皇上做主。”

李隆基有些意外地望著裴徽,微微一笑,“裴徽你好學上進,倒也值得嘉許。只是這拜師之事……”

李隆基沉吟了起來,有意無意地掃了張瑄一眼。

張瑄瞬間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旋即起身笑著婉拒道,“皇上,張瑄年幼,才疏學淺,實不敢妄為人師……裴公子如果不嫌棄,張瑄願與公子時時交往、切磋詩文便可。”

張瑄並非矯情,他沒有心思去為人師表,盡管這貌似文弱的裴徽給他留下了些許好感。況且,在面上,他畢竟還是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這個年紀當別人的先生,也並不妥當。

當然,他並不排斥跟虢國夫人母子來往。因為在之前,他早就定下了自己今后對楊家的態度。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跟楊國忠淪為一黨。李林甫固然是奸臣,但楊國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歷史上留下的罵名比李林甫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遠不近,若即若離。就是這個態度。

可以與虢國夫人母子過往,甚至可以爭取宮里楊玉環的支持,但絕不跟楊國忠攙和到一起。換言之,楊家是他借勢的力量而並非靠山,對于穿越者張瑄來說,不依不靠,憑借自己的信息前瞻優勢和對時局的精準判斷,來安排未來人生——才是最佳的選擇。

張瑄的立即表態顯然博得了李隆基一定的好感。張瑄固然有才,李隆基作為皇帝,自然喜歡有才的臣民,但李隆基這一生最厭惡的卻是那種恃才傲物之人。當年的李白才高八斗,但卻還是沒有得到他的重用,原因就在于李白太過狂放,讓李隆基看了不爽。

此刻,如果張瑄稍稍流露出些許“志得意滿”或者飄飄然不知所以然的姿態,李隆基便會毫不留情地打壓下去,之前對張瑄的好感也會瞬間化為烏有。

但裴徽看上去文弱怯懦,其實性子頗有幾分倔強,認準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伏在地上叩拜道,“學業一途,達者為先。張公子滿腹才學,裴徽非常欽佩……懇求皇上為小子做主。”

李隆基眉頭皺了皺,裴徽如此,如果是旁人,他恐怕早就發作了。但裴徽畢竟是楊玉環的親外甥,虢國夫人的獨生子,他也不好太過給這個晚輩難堪。

“你這小廝,倒是倔強。”李隆基勉強笑著,側頭望向了虢國夫人。

虢國夫人目光一陣閃爍,此刻默然起身也拜了下去,“皇上,我家徽兒自小喜好詩文……奴家看張瑄才學過人,德才兼備,徽兒能時時隨在他身邊受教,奴家也就放心了。”

“三郎,這也算是一樁美事。張瑄之才,堪為教導徽兒。不如效仿古人,名為師生,實為兄弟,三郎看如何?”楊玉環見三姐母子執意如此,就在一旁幫著說話。

她這一開口,李隆基就不好再說什麼。他淡淡一笑,擺了擺手,“玉環說得有理。既然如此,張瑄,就按貴妃說的,你與裴徽二人名為師生實為兄弟,一起攻讀詩文以備將來報效朝廷。”

張瑄心里雖然不怎麼樂意,但這事兒他還真無法拒絕。

張瑄從來都是一個當機立斷堅毅果決之人,知道自己推三阻四不僅于事無補,還會引起皇帝的反感,繼而得罪虢國夫人母子,倒不如爽爽快快地答應下來。左右,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裴徽抬起頭來,清秀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

今日張瑄的才學表現已經徹底征服了這個少年。他一直要尋一個良師指點讀書,卻始終沒有合適之人,適逢其會遇到張瑄,他自然不肯放過。

當日的酒宴盡歡而散。

皇帝李隆基和楊玉環盡興回宮而去,而虢國夫人早就醉倒,被侍女扶入房中歇息去了。

日落時分,張瑄在虢國夫人府上的客房略微休息了半個時辰,便告辭而去。在虢國夫人府門口,他正好遇到了也正要出門乘車返回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和崔穎。

“拜別玉真殿下。”張瑄上前去行禮道。

李持盈優雅地一笑,點點頭道,“張瑄,你今日大出彩頭,深得皇兄和娘娘的喜愛。爾之才學,絕世過人,本宮也頗為贊許。不過,本宮有幾句話你且記在心上。”

“請殿下賜教。”張瑄心頭一怔,心道你又有何話說?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為人在世,尚需知進退懂分寸,本宮希望爾能謙虛謹慎,不要因有幾分才學就驕矜凌人……”李持盈的聲音非常沉穩,她回頭瞥了默然垂首站在自己身側的干女兒崔穎一眼,又展顏一笑道,“你與穎兒有婚約在身,也算是本宮的晚輩,若是旁人,本宮也懶得說這些逆耳的忠言。”

“大后日本宮在玉真觀舉宴昭告天下,你也來吧。”

張瑄心頭暗笑,心道這種話還需要你來教導?如果連這個分寸感咱都把握不好,那麼,在這個盛世大唐怕也混不下去。

但面上,張瑄卻謙恭地躬身一揖,“殿下教導,張瑄謹記在心。”

李持盈贊許地點點頭,再次望了他一眼,擺了擺手,“本宮要去了。穎兒,咱們走。”

崔穎默然隨著李持盈上車而去,臨走時看也沒看張瑄一眼,倒是讓張瑄站在那里望著玉真公主的豪華馬車緩緩離開,微微有些悵然。

上了車,李持盈輕聲一笑,“穎兒,這小子真是不錯,娘親看他將來必非池中之物。能地這樣一個夫君,你也該知足了。”

此刻沒了外人,崔穎也就身心放松下來。她幽幽一嘆道:“娘親,穎兒這心里其實沒著沒落的……昔日,他是長安城里出名的紈绔浪蕩子,而突然之間,就變得讓人不敢置信……他的才學之高,是穎兒生平僅見,但越是這樣,穎兒就越覺得不太真實……”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0
第041章奉旨游街名動長安

玉真公主李持盈和崔穎揚長而去。

張瑄站在虢國夫人府門口悵惘片刻,也就向不遠處等候著的張家仆從揮了揮手,也準備上車離開。

虢國夫人已經醉倒沉睡不醒,所以張瑄也不必辭行。

張瑄正要上車,突聽身后傳來一聲急促而輕柔的呼喚聲:“先生,且等候裴徽片刻!”

張瑄暗暗嘆了口氣,停下了腳步。

裴徽當著皇帝的面,拜他為師,並非張瑄所願。但在那種情況下,張瑄也無法抗旨,只得勉強答應下來。只是他此刻哪里有時間和精力去做別人的師長?所以,張瑄心里其實暗暗決定,此行離開后就此不提此事,時間久了,就無人再當回事了。

但張瑄卻忽略了少年裴徽的倔強和韌勁。

裴徽雖然年紀幼小,性格柔弱甚至說還有幾分怯懦,但骨子里卻有幾分清高自傲。如果不是張瑄的才學讓他大為傾倒,他絕不會當眾做出拜師之舉。而對于裴徽來說,既然拜了師,那就會“堅持”到底。

裴徽去客房拜望張瑄,卻聽下人說張瑄已經準備離開,就匆匆奔出來,親自送別張瑄。

學生送別老師,那自然是天經地義的——只是裴徽如此,卻讓張瑄多少有些無可奈何。

裴徽奔至近前,長身一揖,行的正是拜見師長的禮儀,“先生何去匆匆?不如且留在府中盤桓一晚,也好讓裴徽早晚請教略盡弟子之誼。”

裴徽神色恭謹,禮儀到位,兼之氣質陰柔,讓人在贊許之余難免生出幾分憐惜。

張瑄趕緊回了一禮,微微苦笑道,“裴公子,張瑄德才不足實難為人師表,今日拜師之事,不過是一時興起,無論你我,都不必當真。如公子他日有雅興,可隨時去張家,你我相聚或飲酒作樂或研習詩文,都無不可。張瑄家中尚有要事,必須回返,由此跟公子話別。”

裴徽微顯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紅色,他搖了搖頭又倔強地拜了下去,“先生大才驚天動地,裴徽欽佩不已。拜師之事,乃是奉旨而為,有皇上、娘娘、玉真殿下和家母作為儀證,裴徽斷然不敢失禮。”

“裴徽雖出自楊家,但絕非淺薄之人……還望先生看在皇上和家母的面上,切莫嫌棄于裴徽!裴徽感激不盡。”

裴徽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張瑄一時間無語凝噎。

“還請先生不棄!”裴徽瘦削清秀的臉上紅暈叢生,因為心情激蕩,肩頭都有些輕顫。

“哎……”張瑄無奈,探手扶起裴徽,和聲道,“裴公子何必如此!也罷,承蒙裴公子厚愛,如若張瑄再推三阻四就顯得有些矯情……詩文技藝,你我共同切磋而已。”

“多謝先生。”裴徽大喜,又要拜下,張瑄趕緊一把托住他。

正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十數騎飛馳而至,一個宮中的小太監翻身下馬,面向張瑄和裴徽掃了一眼,然后端起宮中人的架勢,拿捏著別扭的尖細強調喊了一嗓子:“傳皇上口諭,賜張瑄金牌一面、駿馬一匹、紅花一朵、美酒一壇、牌匾一幅,命張瑄披紅掛彩鳴鑼開道游街半日……”

皇帝如此口諭,八成是楊貴妃的攛掇。張瑄心知肚明,定然是自己的一篇《太真仙子賦》深深打動了楊玉環,在她的“枕邊風”下,李隆基酒后一時興起就給了張瑄一個名正言順的成名露臉的機會。

張瑄無奈,只能奉旨游街。

裴徽派出了虢國夫人府上的幾個家仆一路相隨。有的抱著皇帝賜的美酒,有的端著玉盤,上面盛著皇帝賞賜的金牌或者紅花,還有兩個家仆一起抬著皇帝親筆題名上書“金牌才子小郎君”的牌匾。

張瑄騎著那匹李隆基賞賜的棗紅色駿馬上,身子歪歪扭扭姿勢有些僵硬。他從未騎過馬,勉強上了馬背,一時間感覺不太舒服。

兩個宮中羽林衛前面鳴鑼開道,口中還時不時喊上兩嗓子:“御封金牌才子小郎君張瑄奉旨游街——,閑雜人等,一概回避……”

或:“奉旨游街,諸人回避!”

一路敲敲打打,就從東市穿過朱雀大街,行向了西市。由此再次折返向南,饒了一個打圈子又轉回到東市外圍。

這一趟游街下來,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而張瑄坐在馬背上,疲倦困乏卻又無法提出下馬休止,只得堅持著。前面開道的這兩個羽林衛忠于職守,不圍繞長安城轉一圈,他們也不會回去向皇帝和貴妃娘娘繳旨。

東市西市是長安城里最熱鬧最繁華的場所,街面上店鋪林立,行人如云,摩肩擦踵。張瑄的車馬游街隊伍緩緩行了過來,商販和行人旅客趕緊退避在街道兩側,三五成群羨慕地望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張瑄,待張瑄過后,方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昔日張瑄的浪蕩紈绔聲名說穿了只流傳在長安城的上層社會,一般的坊間百姓並無知曉。但這樣游街下來,張瑄的才子名頭卻是名動整個長安,“金牌才子小郎君”的御封雅號由此婦孺皆知家喻戶曉。

大理寺卿徐嶠的兒子徐文斌正出門坐車帶著幾個家仆去花柳街巷飲宴取樂,剛出府門,就被擁擠的人群堵在了半道上。

徐文斌惱火地從車窗里探出頭來,斥道,“前面這些刁民是怎麼回事?來人,速速去開道,不要耽誤了某家聚會的時辰。”

一個家仆尷尬地回頭來小聲道,“回公子爺的話,前面是張瑄張公子奉旨游街,人滿為患,一時間也過不去。”

“誰?誰奉旨游街?”徐文斌眉頭一挺,“張瑄?城南張九齡家的張瑄?”

“正是。聽說張公子今日被皇上御封為‘金牌才子小郎君’,賞賜金牌一面,駿馬一匹,奉旨游街半日……前面百姓正在看熱鬧,公子爺,要不然我們繞道而行?”

徐文斌聞言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竟然一下子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撇開一干家仆,分開擁擠的人群向前行去。

在人群中擠了數十米,見前面不遠處,一頭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神情淡定姿容俊朗的張瑄一襲青衫,頭戴紅花,腰佩金牌,正大搖大擺地在一干家仆護衛的簇擁下,在眾人熱切的目光聚焦中向前而去。

徐文斌心里的震驚無與倫比。他根本無法理解,這樣一個曾經跟他穿一條褲子的浪蕩子,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神馬絕世才子,還得到了皇帝的賞賜?

這種震驚旋即就轉化為一種熊熊的妒火,他抬頭望向張瑄的背影,目光有幾分陰狠。

似是有所察覺,張瑄陡然從馬上回頭來掃了一眼,馬上就發現了站在人群中的徐文斌。

張瑄淡然一笑,旋即回轉頭來,再也不看徐文斌一眼。那眼眸中高高在上的冷漠和不屑一顧的神采,雖然一閃而逝,卻還是幾乎要讓徐文斌發狂。

他揮舞著手想要謾罵兩聲,殺殺張瑄的風頭,但突然又想起如今的張瑄已經不是他這個大理寺卿家二公子能輕易招惹的人物了,擾亂奉旨游街,他哪里有這個膽子。

心里這口妒火和怨氣瞬間就泄了,徐文斌立即蔫了,垂首下去渾身冰冷。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1
第042章光大門楣的希望

這“游街”一說,只有新科狀元公才有誇官三日的資格。此刻張瑄奉旨游街,雖只半日,但也彰顯出皇帝無上的恩寵和看重,意義和影響力卻極其深遠。不僅對于張瑄個人的聲名塑造,對于整個張家來說都是一件大喜事。

因此,張瑄奉旨游街還未回府,消息早就傳回了張家。

是故張瑄還沒有返回張府,張家幾乎全族都聚集在張府客廳中端坐談笑等待,廳中氣氛非常和諧喜慶。

皇帝御封“金牌才子小郎君”,對于一個士子來說,這可是無上的恩寵和無上的榮耀。

張瑄所作《虢國夫人詩》及《太真仙子賦》早已隨著張瑄的奉旨游街而滿城傳誦開去,張家諸人自然也早有耳聞。

張九鳴一邊低聲吟誦著《太真仙子賦》,一邊興高采烈地拍案叫絕,“大嫂,三弟,立成、議和,瑄兒這賦作的極其精妙雅致,才氣橫溢。待來日此賦流傳下去,瑄兒的才子之名定然同時名播天下……看來,我們張家的光大門楣還是要落在瑄兒的身上。”

張九皋也在一旁嘆息道,“瑄兒數年沉寂,今朝一舉成名,獲得皇上青睞看重,可謂是魚躍龍門……其中境遇種種,難以用語言盡述!”

張九鳴和張九皋面對面欣慰地笑著,同時也感慨萬千。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浪蕩紈绔,驟然之間涅槃重生,在這個風雨欲來的長安城里掀動起如此大的動靜來,誰又曾想到?

可無論如何,張家有了張瑄,如果不出意外,他日的崛起已經成為必然。

柳氏坐在張九鳴和張九皋的對面,微笑不語,只是眸子里閃爍著的自豪的光彩,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

張瑄脫去浪蕩外衣展現本源,最欣慰的當然非柳氏莫屬。張瑄是她的獨子,也是她后半生的唯一依靠,兒子這般爭氣,她心底的興奮和振奮可想而知!

坐在下首的剛剛出獄的張煥,洗澡沐浴更衣,然后小睡了片刻,起身后在夫人的服侍下吃了點東西,將養了下精神,剛要去拜見柳氏,就聽到了張瑄被皇帝賜予“金牌才子小郎君”雅號和奉旨游街的驚人消息。

這麼久了,張煥還是有些如墜夢中,有些弄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

出獄之初,家里長輩說解脫他危難的乃是三弟張瑄,他嘴上雖然沒有否認,但心里卻隱隱有幾絲不信。當這個消息再次傳來,就如同春雷一般,徹底打亂了他這十多年來對張瑄的認知。

所謂長兄為父,長嫂若母。按照古訓,父親不在世,張煥這個長兄便要擔負起教導幼弟的責任。可惜,張瑄自小頑劣不堪,再加上有柳氏的溺愛縱容,根本就不服張煥的管教。

張煥無奈,最后也只得放任不管,因為管不了。

好在張煥老成厚道,家族觀念極強,張瑄再怎麼頑劣不堪,那也是張家的子弟,好歹張家也算是家大業大,縱然出一個紈绔,也能養得起。張煥琢磨著,只要能讓張瑄富貴一生也就對得住先父的囑托了。

可……可就在他不幸遭難的這幾天里,這個浪蕩的幼弟卻突然有了如此驚人的嬗變……此情種種,又讓張煥一時間怎接受得了?

“立成,你這次能脫罪活命,我們張家能平安度過這場危機,瑄兒居功甚偉。虢國夫人看重他的詩才,這才受托入宮拜求皇上,下了赦免的聖旨……”張九鳴轉頭望向張煥,輕輕一笑,“待瑄兒回來,我等擺宴好好慶賀一番。”

“瑄兒此刻奉旨游街,又被皇上御封賜下金牌,這對于我們張家來說,是莫大的榮耀。”張九皋揮了揮手,“估摸著瑄兒也快回府了,來人,速速去準備酒宴,派人在門口迎候,待瑄兒回府,我等立即飲宴慶賀!”

張煥笑著點點頭,剛要起身去安排,卻見二弟張寧臉色復雜地起身勉強笑了笑道,“兩位叔父,大哥,我去吩咐下人備下酒宴。”

張寧旋即轉身離去。

張九鳴掃了張寧離去的背影,有意無意地轉頭向張煥淡淡道,“立成,兄弟情誼彌足珍貴。兄長辭世,只留下你們兄弟三人。你作為長兄,要時刻為兩個兄弟做出表率……”

張煥聞言一怔,下意識地點頭應是。心頭卻是猜出了幾分,張寧心胸狹隘器量不足,這一點張煥是心知肚明的,而平日里張寧對張瑄的態度也甚惡劣,危機關頭自然是更加不堪。

崔府。

崔穎沒有回府,還是跟隨著玉真公主李持盈去了玉真觀。

但崔穎固然沒有回去,可消息和皇帝的賞賜卻到了崔家。聞報說皇帝應允,崔穎拜玉真公主李持盈為義母,這讓崔琚夫妻、崔進和崔煥兄弟都非常歡喜。

可旋即,同時傳來的另外一個消息又讓崔琚夫妻頗有些汗顏。

張煥脫罪出獄,雖然沒了官職,但畢竟保住了性命,張家也安然無恙渡過危機,不過這並不能引起崔家的重視。但張瑄在虢國夫人的酒宴上再次嶄露驚世才學,引起皇帝和貴妃的封賞,不僅得了一個“金牌才子小郎君”的雅號,還奉旨游街……這意味著什麼,作為世家大族,崔家人心里明鏡兒似的。

有了皇帝的這番態度,明年春闈張瑄必然奪魁。任何權貴的薦拔,任何士子的努力,都比不得皇帝的看重。

崔琚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夫人,老夫倒是小看了這小廝……看他如此,這才學做不得假。這篇《太真仙子賦》,猶如鬼神之功,最不濟,煥兒是作不出的。”

鄭氏夫人輕聲一嘆,“還是穎兒看人有準頭。皇上口諭里說了,要玉成張瑄與穎兒的婚事……以奴家看,穎兒能得夫君如此,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歸宿了。老爺過幾日還是去一趟張家,緩和一下關系。左右有皇上的口諭在,崔家的面上也好看一些。”

崔琚臉色一紅,默然點了點頭。

崔進在一旁沉吟良久,方才疑惑道,“父親,張瑄有才,倒也不難理解。可問題的關鍵在于,張瑄當眾謾罵李林甫,聽說今日在虢國夫人府上當著皇上的面也大加詆毀,可為什麼李相那邊毫無動靜?這著實有些反常。”

“且,皇上重用倚重李相多年,如果說李相為天下最大的奸佞,豈不是說皇上有識人不明之過?皇上沒有龍顏大怒,倒是奇怪的緊。”

“進兒,你之所言,正是為父心疑所在。”崔琚亦皺眉點頭,“如此考慮下來,只有一種可能。”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2
第043章榮歸

崔煥和崔進兄弟倆幾乎是異口同聲問道,“請教父親,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張家遭難來得突然,張瑄當眾謾罵李林甫更加顯得詭異,一時間,老夫倒也沒往深處想。”崔琚若有所思地淡淡道,“但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據老夫的判斷,恐怕李相的病情……”

崔琚沒有把話說透,只是“淺嘗輒止”。

但他這兩個兒子都是那種一點就透的青年才俊,尤其是崔煥,心性沉穩胸有才學,從父親這頗帶暗示性的話語中便“舉一反三”想通了其中那些復雜的關節——

“父親,如此說來,李相的病情相當嚴重了?但這似乎……只聽說李相最近閉門不出,修養身體,只是略有小恙而已,怎麼……”崔進輕輕道。

“怕是不假了。李林甫恐怕病重不治,皇上看到這一點,就有放棄李林甫扶持楊國忠上位的心思。要不然,一個士子公然詆毀朝廷重臣,皇上怎麼可能無動于衷。”崔煥沉吟著說,“這一次皇上赦免了張煥,明是施恩于張家,其實是給楊家面子。”

“至于說奸佞之說……其實何止滿朝文武,就連皇上也從不否認,李林甫並非賢臣。只是李林甫察言觀色善于為皇上分憂,所以一直被重用至今了。”

“而那張瑄正是看準于此,才鋌而走險……如此一來,他跟楊家走到了一起,將來楊國忠登堂拜相,他張家還能有虧吃?這麼說來,這張瑄的才學我比不上,胸中乾坤手段也不是我所能及的。”

崔煥落寞地一嘆,“要論識人,我等不如穎妹。”

“二弟,我倒是不這麼看。李林甫縱然病重,但積威之下,也不是一個小小的張瑄所能承受的。李家毫無動作,是不是說明虢國夫人在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崔進搖了搖頭,反駁道。

“虢國夫人一介女流之輩,尚不足于影響李林甫。只是如果李林甫病重,這一切都好解釋了。”崔煥還沒有開口,崔琚便插話道,“進兒,你且思量,李林甫一旦病重垂危,他最擔心的是什麼?”

“李家的后路。”崔進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恍然大悟道,“父親,二弟,我明白了。張瑄此舉看似酒后放浪形骸,其實大有深意。他跟楊家人扯在一起,李林甫在這個時候,絕不會再去得罪楊家人,生怕將來他病死后李家遭受楊家的打擊報復。”

崔煥默然點頭。

崔琚仰首慨然長嘆道,“倘若這個猜測成為現實,大唐朝廷必將有大變故。如今風雨欲來,我們崔家行事更要謹慎。所幸穎兒受玉真殿下青睞,有玉真殿下的庇佑,這是一大依仗。”

“張瑄此子相當不凡。有才學、有謀略、有膽識,將來必定前途無量。煥兒,你先去張家投石問路,試探試探他的態度。”

“是,父親。”崔煥點了點頭,面前突然浮現起張瑄那張熟悉卻又讓他感覺異樣陌生的英挺面孔,心神微微有些激蕩。

張府,前廳。

張力興沖沖地跑進來稟報道,“老夫人,三公子已經到了府門前了……”

柳氏興奮地立即起身,張九鳴和張九皋對視了一眼,也微笑著相繼起身道,“大嫂,瑄兒奉旨游街完畢,皇上賜的牌匾進府,我等出去迎接,千萬失禮不得。”

柳氏點了點頭。

說話間,張九鳴和張九皋以及柳氏打頭,張家諸人一起出廳,前去迎接。

張瑄雖然是晚輩,但他如今是“奉旨行動”,加上又有皇帝賞賜進府,張九鳴等人自然不敢怠慢。

在走進府門的瞬間,張瑄已經順手將頭上簪著的紅花摘下,對于一個現代人來說,堂堂男子頭上戴朵紅花著實有些怪異,也不知道這唐人哪里來的如此滑稽的風俗。

眼見母親柳氏和一干長輩迎過來,張瑄定了定神,大步走上前去。

“……為兄這邊謝過三弟了。”張煥上前來向張瑄拱了拱手,臉色微微漲紅,“往日之事,為兄著實慚愧。”

“兄長何出此言?我們是一家人,兄長蒙冤入獄,張瑄感同身受,自當為營救兄長奔走出力……”張瑄暗暗打量著張煥,見他體貌厚重言行舉止沉穩有度,心里暗暗點頭。

查其言觀其行,張煥的心性品行怕是比張寧要強上不少。

張煥的夫人宋氏也帶著一子一女走過來,紅著臉施禮道,“三弟,奴家也給三弟賠禮了,奴家往日……”

張瑄呵呵一笑,回禮道,“嫂嫂這是哪里話來?一家人怎麼這般見外?”

旋即,他又蹲下身,捏了捏張煥女兒張妍清秀的小臉蛋,“妍兒,三叔過幾日帶你和亮兒去城外郊游如何?”

小張妍歡喜的拍著手,脆聲道,“好吶,三叔,妍兒要騎馬,騎皇上賞賜的寶馬。”

張家人對張瑄的態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態度很是殷勤熱情。對于往日在張府所遭受的冷眼和冷遇,其實張瑄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那是“事出有因”的。終歸是一家人,他今后要在大唐生存下去,這長安的張家就是他的根,這一點,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

張瑄更沒有因為“得勢”而倨傲或者氣盛什麼的,對家人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

一家人都上來跟張瑄寒暄,唯有張寧避在一側不上錢,目光閃爍。

張瑄掃了張寧一眼,主動走過去笑著招呼道,“二哥。”

張寧似是沒有想到張瑄會主動來跟他打招呼,尷尬地勉強一笑,“三弟,祝賀你獲得皇上賞賜。”

“呵呵。”張瑄沒有多說,點了點頭。

對張寧的印象雖然有些惡劣,但始終是兄長,過去之事就過去了,一切還要朝前看,張瑄並沒有揪住過去不妨的意思。

“瑄兒,走,咱們進廳設宴慶賀。”張九皋眉宇間難掩喜色,拍了拍張瑄的肩膀,“你為張家立下大功,又蒙皇上賞賜奉旨游街,全家設宴為你慶功,歡迎你榮歸。”

“瑄兒不敢。”張瑄謙恭的笑了笑,旋即向張九鳴和張九皋躬身見禮,“請叔父和母親先行。”

張九鳴和張九皋開懷大笑,眾人也附和著大笑起來。

朗朗的笑聲和歡呼聲充斥于張府,在這個盛夏夜幕微臨的時節,在這紙醉金迷歌舞升平的長安城里,除了穿越者張瑄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隨著張家這場危機劃上句號,一場更大的、危及整個大唐天下的危機又迫在眉睫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3
第044章山雨欲來風滿樓(1)

一夜之間,“金牌才子小郎君”的雅號傳遍整個長安,張瑄的聲名一時間到達頂峰,風頭無人能及。

當然,與他的名頭一起被津津樂道和廣為傳頌的,還有他為楊貴妃所作的《太真仙子賦》。就連張瑄都沒有想到,這篇賦竟然會帶動起長安文壇的一個新風尚:為美女作賦吟詩,或博美人一笑,或為晉身之階。

很多上層貴婦人,比如皇室的一些公主郡主們,都以有人為自己作賦吟詩為榮。

第二天上午,張府的下人剛剛打開府門,就意外地發現,府門外的“小廣場”上聚集了一群年輕士子,多是來京趕考的讀書人。

唐代的科舉分常舉和制舉兩種。常舉是常年按制度舉行的科目像春闈,制舉是皇帝臨時下制詔舉行的科目。雖然科考的時間還早,但多數士子還是提前來到長安,一邊讀書一邊尋找上進的門路。

因為科考不僅考驗個人才學素質,還要衡量每一個士子背后的人脈關系。有人薦舉和無人薦舉的差別,太大了。因此,長安城的官僚權貴,都成為全國各地士子拜謁求薦的對象。不管是使錢送禮,還是厚顏登門,士子們都要將自己的詩作送上門去,意圖獲得貴人的看重提攜,謀求一絲功成名就的機會。

王維正是因為厭倦士子頻頻登門,才避到了城外的莊園去。

張瑄沒有想到,這一夜的時間,很多外地士子聞到他的名頭,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這一大早地,就有不少士子趕來求見,有毛遂自薦請求點評詩文的,也有邀請張瑄飲宴交際的。

張瑄剛剛起身,正在如煙如玉兩個美婢的侍候下穿戴整齊,突然聽說了這個,暗暗皺了皺眉。

“門外有好多士子來求見三公子……大公子讓小的來問問,三公子見是不見?”張力恭謹地站在一側,稟報道。

張瑄沉吟了一下,擺了擺手,“不見。張力,去替我回絕了,就說我昨夜飲宴過度,至今沉醉不起,請他們退了吧。不過,囑咐下去,對人家的態度要溫和一些,不要仗勢欺人。”

張力點頭應下,立即回了前院。張煥正在前院踱步徘徊,見張力回返,不由沉聲問道,“張力,三弟怎麼說?”

“回大公子的話,三公子說不見,讓小的們給他謝絕了。”張力躬身回答。

張煥皺了皺眉,“不見?……算了,你下去吧,先不要閉門謝客,待我去跟三弟說幾句話。”

張煥說著,就匆匆去了張瑄的小院。

聽說張煥前來,張瑄趕緊迎了出來,笑著拱手道,“兄長!”

“三弟……”張煥親熱地過來拍拍張瑄的肩膀,和聲道,“三弟,門外諸多士子求見,按說你不見也就不見了。但是大哥以為,你盛名之下,如果姿態擺得太高,怕是會引起一些非議。這些士子雖然不值一談,但眾口鑠金,可以成人之美亦可以毀人清譽……”

“如果今日你無要事,大哥以為,你不妨跟他們見上一見,虛與委蛇,對你將來的前途有些好處。”

張煥的目光很真摯。

張瑄知道他是一番好意,而且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只是張瑄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他放低姿態與士子交好,自然是有助于他的名望鞏固提高;但他擔心,這樣的高調勢必會引起皇帝的反感。

別看李隆基賜他金牌和雅號,又命他奉旨游街,恩寵隆重;但實際上,如果張瑄不在一些細節上謹小慎微,就會讓李隆基覺得他得意忘形不堪造就,皇帝翻翻臉,圍繞著張瑄的榮耀和光環都會瞬間離散。

作為先知先覺的穿越者和曾經的歷史學家、現代官員,張瑄對李隆基的判斷和了解,其實遠遠超于這個時代的任何人——哪怕是李林甫,哪怕是李隆基身邊的至親,如他的妃子子女。

李隆基是一個權力欲望無比深重而且又特別剛愎自用的君王,性情多疑多變,他最慣用和喜歡的就是高高在上的“操控手段”,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比如他一方面給予太子李亨足夠的信任,又一方面暗示李林甫一黨不斷構陷東宮,借此來敲打、試探李亨,把李亨“調理”得膽小如鼠度日如年。

而李亨的戰戰兢兢,卻正是李隆基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他就喜歡玩這種貓抓老鼠的游戲。

張瑄輕輕嘆了口氣,“兄長,這些我都懂。只是我昨日方才奉旨游街,如果今日便聚集一干士子……怕是影響不好。”

張煥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他畢竟為官多年,又是東宮從屬,對皇帝的性子也有些淺薄的了解。

見張瑄如此沉穩謹慎,張弛有度,目光深遠,張煥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心懷寬慰。他向張瑄點點頭,再也不說什麼,扭頭離去。

張府閉門謝客,張瑄謝絕相見,這自然引起了門外一干士子的不滿,很多士子甚至在背地里口出粗言,頗有微詞。但也無可奈何,又等了一陣,見張家大門緊閉,便都漸漸散了去。

就在這個時候,百余甲胄森嚴風塵仆仆的騎兵護衛著一輛奢華的馬車從南面的明德門飛速進城,然后沿著朱雀大街再無停留,直奔皇城而去,馬隊后掀起一溜煙塵。

興慶宮外。

兩個彪悍的士卒翻身下馬,畢恭畢敬地掀開馬車的轎簾,然后在車下放了一個錦墩。旋即,一個白面無須瞇縫著兩只水泡眼的中年男子矜持著踩著錦墩下了馬車,然后左右四顧,顧盼之間,頗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勢。

此人正是時任兵部侍郎,詔拜劍南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俄加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訪處置使楊國忠。

楊國忠擺了擺手,眾士卒皆退下。他大搖大擺地行進宮去,在忠墀殿外向殿門外的兩個小太監拱手淡然一笑,“兩位小相公,煩請稟告聖上,就說楊國忠奉召從軍中返回見駕,在殿外侯傳。”

楊國忠不僅是皇親國戚,還是當朝權臣,兩個小太監不敢怠慢,趕緊進去稟報通傳。

李隆基正在與楊貴妃對酌談笑,聞報說楊國忠到了,不由放下手里的酒盞,笑道,“娘子,楊國忠到了。前些日子,李林甫推薦楊國忠率軍征討南詔,朕準了。這廝雖然對朕忠心耿耿,但膽子之小著實令人可笑,朕聽聞出征前他竟畏懼地三天三夜不能安眠……如今朕半路上把他追回來,他心里怕是歡喜得緊吶。”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4
第045章山雨欲來風滿樓(2)

楊玉環掩嘴輕笑,“三郎,奴這堂兄能力雖不強,但勝在對三郎和朝廷忠誠不二,所謂勤能補拙,他只要小心做事,還是能為三郎分憂的。”

楊國忠因為楊玉環受寵而起家,是楊家體系中的中堅力量。虢國夫人三姐妹雖然也享受榮華富貴,但畢竟是女流之輩,真正能撐起京城楊家一脈的還是要靠楊國忠。所以,楊玉環盡管有些不喜楊國忠,還是堅定不移地支持著他。

楊國忠能力不強,權謀手段跟李林甫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而且,此人器量狹小,陰險狡詐,目光短淺。但他也不是沒有長處,他最大的長處便是善于投機鉆營,並很會籠絡人心。

李隆基作為並不昏庸的大唐皇帝,楊國忠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比誰都了解和清楚楊國忠的秉性。只是他現在也沒有太好的選擇。他薦拔楊國忠一方面是為了取悅楊玉環,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暗中制衡李林甫。如今李林甫即將完蛋大吉,能取代李林甫穩定住大唐朝廷局面的也就只有楊國忠了。

天寶十載,南詔叛亂。楊國忠舉薦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兵討伐南詔。結果鮮于仲通兵敗,大唐軍士陣亡高達六萬人,鮮于仲通只身逃脫。南詔投靠依附吐蕃,李隆基大怒,今年再次出兵征討南詔,李林甫再三舉薦楊國忠領軍出征。

這本是李林甫“整治”楊氏的一個策略。楊國忠無才無能,領軍出征定然會慘敗而歸,由此,李林甫就可以出手狠狠打壓楊國忠,同時借此削弱在長安蒸蒸日上的楊氏宗族勢力。

他的這點心思與李隆基幾乎是不謀而合。李隆基雖然恩寵楊家,但如今楊家的勢力太大、盤根錯節,竟然隱隱有壓過李唐皇室的架勢,讓李隆基心里暗生忌憚。

所以,盡管楊國忠再三請辭,李隆基還是同意了李林甫的奏請,給楊國忠加官進爵領軍出征南詔。李隆基的本心里,只要楊國忠兵敗,李林甫肯定會大做文章,他就順水推舟地趁機削削楊國忠的權力,同時打壓一下楊家的囂張氣焰。

只可惜,李林甫的突然發病且難以控制住,打亂了李隆基的計劃,導致他的這點暗藏的心機化為泡影。

在穩定朝廷局面與打壓楊家之間,他只能選擇前者。所以,他一道詔書,就將領軍行進在半路上的楊國忠給召了回來。

李隆基心念電閃,這點皇帝的權謀手段、帝王心術自然是不便跟楊玉環明言的。

他正在沉吟間,卻聽楊玉環輕輕又笑道,“昏君需要能臣和賢臣,而作為明君,三郎的臣屬要說起來,還是忠誠最關鍵喲。”

楊玉環的這句話真正說到了李隆基的心坎里。

他太過自負,自認為雄才偉略是一代明主,無論是奸臣還是佞臣,他都敢用,因為他覺得自己能控制住他們。所以,他用人首先看忠誠,其次才看能力和品德。

這也正是張九齡之類名臣能臣賢臣,多不如李林甫之流在本朝混得長久滋潤的關鍵因素。賢臣能辦事但不聽話,奸臣能力平庸但容易掌控,強勢的李隆基當然會選擇后者。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來,擺了擺手,“娘子這話朕愛聽——來人,宣楊國忠覲見。”

雖然應付走了一批前來拜謁的士子,但接下來,登門求見張瑄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張府下人按照張瑄的吩咐,一概推辭婉拒。到了下午,裴徽乘車來了,還帶了一車禮物,所謂拜師的見面禮,據說是虢國夫人安排的。

裴徽過府,張瑄就不能不見了。也幸虧是見了裴徽一次,從裴徽這里,張瑄得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信息:領軍出征南詔的楊國忠,被皇帝一道詔書半路召回了,剛從宮中拜見皇帝歸家,目下正與楊家嫡系人飲宴聚會。

這個消息讓張瑄心頭一動,臉上雖然非常平靜,但心里卻起了不小的波瀾。

楊國忠召回,李林甫隨時有可能歸天,只要李林甫一死,楊國忠會立即接替李林甫。但這種涉及兩大勢力集團的權力過渡和交接,老集團不甘放手、新集團急于掌權,勢必要起風波,甚至是刀光劍影的流血沖突。

目前的長安城貌似平靜如常、繁華如常,其實早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在這種時候,對于自己和張家來說,唯有左右逢源、唯有堅守本原,才能安然無恙,不會受到政治爭斗的牽連。

這還尚在其次。歷史的軌跡加速前行了,李林甫提前滅亡,那麼,未來的安史之亂又會不會提前上演?

張瑄仰首向天,良久才長出了一口氣,低頭來平視著面色恭謹的裴徽,和聲道,“裴徽,你回去就跟夫人說,我身體略有不適,楊家的聚會就不參加了。還請夫人、楊侍郎原諒則個。”

裴徽來送拜師禮,同時奉命來請張瑄過去參加楊家的聚會。

楊國忠回京聽說了張瑄的才名,以及張瑄當眾謾罵李林甫的驚天之舉,不由心里大是爽快。他跟李林甫明爭暗斗多年,視對方若心頭芒刺,李林甫被一個士子罵得體無完膚,他焉能不幸災樂禍。

兼之有虢國夫人的再三介紹。所以張瑄這個名字,在楊國忠的心上便有了些分量。他召集楊家族人飲宴,便想起張瑄,就命裴徽來請張瑄。

罵李林甫的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楊國忠的心思就這麼簡單。他擅長籠絡人心,培植自己的勢力,只要是跟李林甫過不去的,投入他的麾下,他一概歡迎重用。

對于張瑄去不去參加楊家的聚會,對于裴徽來說無關緊要。他只是微微有些擔心,張瑄這樣不給楊國忠面子,會不會……

他性子雖然文弱淡泊,但生在大富之家,焉能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猶豫了一下,他才躬身小聲道,“先生身體不適,裴徽本該……但三叔盛情邀請,先生如果……”

裴徽的話吞吞吐吐,但意思張瑄是明白了,無非是替自己擔心而已。

望著裴徽柔弱的身形以及他那清澈的眼眸,張瑄心里微微有些感動。以裴徽的性子,如果他不是真心當自己為師,斷然是不會多嘴說出這種話來。

張瑄呵呵笑了,突然探手拍了拍裴徽的肩膀,“裴徽,楊侍郎位高權重,哪里會跟我一個沒有出身的士子一般見識……況且,這是楊家的宗族聚會,我出席也不太合適。煩拜上夫人,改日張瑄定然登門拜謝夫人營救家兄之恩。”

裴徽的眸子閃爍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什麼,又是躬身一禮,“是。先生,裴徽告退。”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5
第046章山雨欲來風滿樓(3)

張瑄將裴徽送出了府門,按說他這個當先生的,沒有必要如此。七路中文可張瑄並無真要當裴徽先生的念頭,無非是一個維持雙方來往的“名堂”而已,不必太當真。

望著裴徽乘車離去,張瑄站在府門口嘴角浮起一抹感慨的笑容。

成長于大富大貴之家,難得裴徽竟然還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殊為不易也殊為另類了。

“三弟,其實兄長以為,你該去一趟的。楊國忠氣勢沖天,皇上恩寵,滿朝自李林甫以下無人能比……”身后傳來張煥那沉穩有力的聲音。

張瑄轉過頭來淡然一笑道,“兄長,楊國忠也不過是奸佞小人爾……此人權勢雖大,但名頭太壞,與他過從太近,對我們張家沒有好處。”

張煥皺了皺眉,心道你罵了李林甫、又跟虢國夫人走得這麼近,還收了虢國夫人的兒子裴徽當學生,這在外人眼里,已經是投向楊家了。無論你承認還是不承認,人家都會將你視為楊氏一黨,又何必故作姿態?

似是看出了張煥的“疑問”,張瑄輕輕嘆了口氣又道,“前番為營救兄長,我急切間投了虢國夫人門路,也是無奈之舉……好在虢國夫人雖也是楊家人,但畢竟與楊國忠不同,我跟虢國夫人母子有交往,並不代表張家跟楊家成為一體。”

“對于楊家,我們可以借勢,但絕不能賣身投靠。”張瑄的話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有些話他只能點到為止,不能說得太透。當然,他也無法說得太透。

張煥點了點頭,朗聲一笑,拍了拍張瑄的肩膀,“三弟,我出去一趟。老夫人命我去一趟崔家,跟崔琚崔大人談談三弟跟崔穎的婚事。此時此刻,又有皇上的口諭在,想必崔家的態度也不比以往了……”

張瑄一怔,汗顏道,“兄長……呃,這個暫且不急吧。”

“如何能不急?三弟年紀不小,也該成家立業了。崔家小姐無論相貌人品抑或才學出身,都與三弟堪為般配,又蒙皇上和玉真殿下玉成,這般天作之合,理應早該完婚才是。”

張煥朗聲一笑,擺了擺手就讓下人備車過來,上車去了崔家。

張瑄心里明白,張煥此去崔家,定然是母親柳氏安排。在柳氏眼里,崔穎是一個最合適的兒媳婦,而前兩天崔穎強烈反對退婚的態度又深深贏得了柳氏的好感。因此,在張家危機安然度過之后,又得到了皇帝的口諭,柳氏便開始考慮起兒子的婚事來。

之所以讓張煥代表張家主動去一趟崔家,無非是給崔家一個面子,給崔琚一個臺階下。

張瑄想到這里,暗暗搖頭苦笑,不過,對于這事他也並不排斥。他知道,這個時代,他的婚事不僅涉及個人還關乎宗族利益,由不得他去搞什麼自由戀愛。

好在他對崔穎印象深刻,與這個與眾不同的世家才女雖然接觸不多,但卻很有感覺,應該算是一個良配。

回轉府來,張瑄去了一趟柳氏房中問安,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如煙如玉兩個乖巧地小丫頭片子已經煮好了清茶,準備好了筆墨紙硯,侍候著張瑄回來消遣。這個年月沒有豐富的娛樂活動,無聊之下,張瑄除了深思謀劃未來的人生之路,其他便是靜坐品茶看書順便在紙上涂抹幾筆,加強一下自己的基本功課。

果然如張瑄所料,裴徽回去稟報說張瑄身體不適不來飲宴,楊國忠並沒有真正放在心上。一來是他位高權重,張瑄雖有才但也不過是一普通士子,並沒放在心上;二來在楊國忠看來,既然張瑄跟虢國夫人母子有來往,那就相當于上了楊家的船。

而下一步,張瑄如果想要出仕,必然要走他的門路。

楊國忠與楊家眾人宴會完畢,沒有休息,而是悄然輕車簡從去了李林甫府上,打著探病的名頭。

聞報楊國忠來訪,生命奄奄一息的李林甫突然來了精神,似是回光返照的樣子。李林甫命李岫讓楊國忠進來,在他的臥房密會。

楊國忠飄然而入,一股濃烈的藥味瞬間沖進他的鼻孔,他忍不住暗暗皺了皺眉,心道這老李的病情難道真的像皇上所說的一般很嚴重?可不應該啊,自己一個多月前離京的時候,李林甫雖有些小恙,但精神頭還十足吶。

楊國忠有些狐疑。

待走進去,目光落在李林甫那蒼白中微帶一絲紅暈的面孔上,以及那雙微微有些呆滯的眼眸,他心頭的疑惑就更重。

“楊侍郎,請坐。老夫病體纏身,無從相迎侍郎大人……”李林甫的聲音吃力而打顫。

楊國忠趕緊躬身一禮,“相爺,國忠不敢當。國忠被皇上召回,聽說相爺患病,就先來府上探視……”

李林甫渾濁的眸子里投射出一絲精光,吃力地輕輕道,“楊侍郎,老夫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人終有一死,老夫亦然概莫能外。老夫唯放不下大唐的社稷江山……老夫死后,楊侍郎可以拜相,日后李家之人還望侍郎看顧則個!”

李林甫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臉色漲紅,猛烈地咳嗽起來。

“國忠不敢,不敢,相爺不過是略有小恙,略施調養就無礙了……”楊國忠見李林甫驟然“托孤”,不由心驚膽戰起來,認為是李林甫老奸巨猾又在設套試探自己。

大概也不能怪楊國忠多疑,這麼多年,李林甫積威之下,楊國忠根本無法相信,在幾個月前還高舉著屠刀向自己揮舞過來的一代權相李林甫竟然這就生命垂危了?

“這老狐貍搞不好又要玩什麼花樣。”楊國忠心里冷笑,“某家怎麼會上你的當,你這老狐貍還真把某當成三歲幼童了……”

楊國忠前腳去了李林甫家,后腳消息就傳進了宮去,在最短的時間內上達天聽。

李隆基聽到這個消息,很是惱火地拍了桌案一下,然后扭頭望著神色復雜的高力士,沉聲道,“力士,這楊國忠真是令朕失望。朕半路召回又略有暗示,他竟然還是不懂朕的心思!”

“楊侍郎守成由于開拓不足……還需皇上時時敲打提點,否則難成大器。”高力士躬身低低道。

君臣二人關系親密,在私底下的場合里,高力士說話也很直接,而往往李隆基也能聽得進去。

與李林甫相比,楊國忠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李隆基失望地嘆了口氣。楊國忠很不上道心思淺薄,並非是最佳的人選,但此刻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

明擺著,皇帝半路召他回京,這就意味著李林甫即將傾倒而皇帝將要扶植他起來——這個時候,他應該立即著手準備權力交接,免得到時候驚慌失措鬧出亂子,而不是去李林甫那里試探什麼。還需要試探嗎?

“明日便是玉真的認女宴了吧……朕心神不寧,就不親臨了,讓娘子替朕走一趟。力士,明日你陪朕芙蓉園游玩一日……到時,把楊國忠這廝也召來,朕要訓訓這個蠢貨。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6
第047章玉真觀外高朋滿座

第二日,旭日東升,玉真觀,玉真公主李持盈組織主持的“拜女宴”。簡而言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收了一個干女兒,舉行個宴會面向上流社會廣而告之,僅此而已。

張瑄今日起床較晚,大抵是因為昨夜他睡得太遲,守著兩個如花似玉的丫頭看得吃不得,這種輾轉反側的滋味不太好受。

他也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在這個縱情放欲及時行樂的時代,他沒有必要刻意壓抑自己的真性情。只是作為現代人的思維觀念暫時占據了主導地位,一想起前世以如煙如玉這個年紀還處于向父母撒嬌的階段,他實在是不忍心下手。

如煙如玉卻不知他的真實心思,還當是自家這個公子爺真正轉了性情,疏于女色安心學業,心里雖有一絲失望的情緒但更多的是歡喜。

一早起身,如煙如玉躡手躡腳地走進張瑄的臥房,見張瑄猶自高睡不起,便乖巧地默然坐在床下的地毯上,靜候主人自然醒。

待日上三竿,張瑄醒轉,兩女趕緊侍候他起床穿衣洗漱,隨意吃了些早點,便吩咐張力套車準備趕去城外的玉真觀。

一般這種上流社會的飲宴,參加者多會攜帶家仆侍女,以顯示身份和排場。這是慣例也是社會常態。

如煙如玉本來以為自家公子會帶自己去玉真觀開開眼界,但不成想,張瑄卻不同意帶她們出去,只帶了張力一個家仆兼車夫。

見兩女有些失望地撅著嘴,張瑄笑吟吟地探手捏了捏如煙精巧細膩的小鼻頭,和聲道,“今日場合不對,帶你們去不合適……下一次吧,下一次我帶你們好好出去游玩一日。”

“張力,我們走!”

張瑄去得有些晚,以至于他趕到的時候,宴會即將開始。

玉真觀外數百畝方圓的空場上,擺滿了桌席,千嬌百媚穿著道裝的侍女來回串花上著酒菜,人聲鼎沸。玉真這一次廣邀賓客,再加上一些主動來看熱鬧的士子百姓,來的人還真不少。

一看這場面,張瑄環視全場黑壓壓的人群,心里就微微有些感慨。由此,就看出虢國夫人這種新貴與玉真公主這種實權皇族的巨大差別了。

虢國夫人的曲江池詩酒宴,來的多是士子和楊家宗族,皇族來得很少。可玉真公主的這一次,幾乎將長安城有頭有臉的權貴都打撈了一個遍。李氏皇族、大唐臣屬以及著名的文士、畫家、商賈等等,其間還有僧侶、道士入席,可謂是三教九流的大薈萃。

張瑄在玉真觀一個妖嬈女道士的引領下慢慢向前,宴會外圍的是普通賓客,真正的貴客在內圈,也並不太多。而他作為皇帝御賜的“金牌才子小郎君”,又是女主角崔穎的未婚夫,自然也是貴客之一。

這女道士大概20多歲的年紀,一臉的風情,身材豐腴。扭腰擺臀之間,她時時回頭來向張瑄投過一抹勾人的媚眼兒,卻見張瑄神端氣正不為所動,不由有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再也不回頭,匆匆而去。

到了內圈外圍便沒好氣地長袖揮舞草草離去。

內圈鋪著嶄新的紅地毯,大概擺著數十張案幾,案幾后都端坐著衣衫光鮮氣勢不凡的貴族人物,或者知名士子。張瑄放眼望去,見楊貴妃趺坐在正中最寬大也是最華麗的案幾后面,身后還站著兩個宮女。而楊貴妃的左側則是一身新道袍略施脂粉的玉真公主李持盈,李持盈的身后便是一襲淡綠色低胸長裙清秀可人的崔穎。

而楊貴妃的右首位,則是另一個素顏朝天面如滿月的中年女道士,而她的身邊則坐著一個衣衫華麗的少年公子哥兒,正是駙馬蕭衡之子蕭復,后世德宗朝的大唐宰相。

看蕭復跟這女道士坐在一起,張瑄立即猜測這女道士正是蕭復的母親——李隆基的女兒新昌公主。新昌公主自蕭衡死后,天寶九年就出家做了女道士。至于是真出家還是假道士,就無從知曉了。

新昌公主下首,是崔家的崔琚與鄭氏夫人及崔煥。

其他的皇室抑或大臣貴族則依次而坐,整個案幾圍成一個圈狀。虢國夫人和裴徽也到了,坐在右側的某個位置。

張瑄一眼就看到玉真公主旁邊還擺著一張空案幾,心里明白這大概是為自己準備的。

首先看到張瑄入場的是楊玉環,楊玉環掃了張瑄一眼,側身向玉真公主小聲說了一句,李持盈立即抬頭來向張瑄招招手,朗聲呼道,“張瑄,來本宮這里坐。”

李持盈這麼一招呼,在場眾人都扭頭來望向了張瑄。此時要論名頭之盛,無人能超過張瑄。張瑄這個名字,早已是家喻戶曉,在長安貴族圈里更是演繹出了諸多“細枝末節”。

張瑄微微一笑,定了定神,飄然向玉真公主行去。

他神清氣朗姿容英挺,行走間姿勢優雅從容淡定,顧盼間氣質出塵不帶一絲煙火氣,引起在場貴婦小姐們一陣眼熱,各自竊竊私語起來。

走到場中,張瑄團團一揖,“張瑄拜見貴妃娘娘、玉真殿下……”

楊玉環微微笑了笑,“不必多禮喲,張家小郎君且安坐。”

李持盈也點點頭,“張瑄,來,坐。”

張瑄再次躬身謝坐,然后才走到李持盈身側坐了下去。

數十道各色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張瑄眼角一掃,便發現了不少年輕一輩中的熟人,比如左相陳希烈的孫子陳和,蕭衡的兒子蕭復,等等。

崔煥的目光很柔和,微微有些復雜;而蕭復和陳和的目光則隱現一絲妒火。張瑄橫空出世,一下子就掩蓋住了長安三杰的鋒芒,將原本屬于他們的名聲和榮耀強奪了去,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兩人心里如何能夠接受得了?

尤其是蕭復心里還有些別的心思。

只是張瑄如今剛被御封,氣勢正盛,兩人也無可奈何。

對于夾雜在諸多贊賞、驚訝、艷羨目光洪流中的些許“嫉妒”光彩,張瑄視若不見。大唐的生活軌跡已經走到了一個重要關頭,由不得他有任何的猶豫和徘徊,只能堅定不移地向前行。至于各種障礙,能越過則越過,不能越過則奮力清理。這便是張瑄此刻的人生態度。

正思量間,卻發現不遠處,一身藍衣的少年裴徽從虢國夫人身后起身,面色微紅,匆匆走到張瑄跟前躬身見禮,“裴徽見過先生。”

張瑄有些意外立即起身還禮,“裴徽,不必如此,請歸坐。”

虢國夫人家的獨生子拜了張瑄為師,有皇帝和玉真公主作證,這個消息自然傳開,只是很多人並不相信,如今親眼見裴徽當眾向張瑄行禮,這才暗暗驚訝並互相議論起來。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7
第048章聞琴而知雅意

見所請賓客都到得差不多了,李持盈笑吟吟地拍了拍手,兩排穿著紅色道袍年輕貌美的女道士魚貫而入,在場中按照一定的編排站定並各自拿了一個舞蹈的凝固姿態。

李持盈回頭柔聲一笑,“穎兒,可以開始了。”

崔穎俏臉微紅,點點頭。然后盈盈起身,走向場中。兩個侍女緊隨其后,抬著一個擺放古琴的小幾。

場中放定,崔穎坐下略加凝神,纖纖素手接連舞動,一曲清新流暢雪竹琳瑯的《陽春白雪》便起了頭,旋即裊裊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上。

數十人比花嬌的女道士隨著琴音翩翩起舞,舞姿曼妙而充滿了另類的風情。

這一場琴與舞,顯然是經過了細心排練,舞女與崔穎配合得非常默契,舞女的每一個長袖的揮舞或者舞步的飄渺,都與琴聲的優美旋律同步合拍,不多時就將在場眾人吸引到了一種極其高雅、美輪美奐的意境之中不可自拔。

不能不說,崔穎的琴功已經到了一種超越爐火純青之上的出神入化的高妙境界。操起琴來,她的整個心神都沉浸入其中,玉指彈動或緩如流水潺潺或疾若暴風驟雨,清秀的容顏上神光沾染,氣質出塵飄飄欲仙。

以唐人的審美眼光來看,崔穎其實並不是最完美的女人,因為她的身材偏向柔弱纖細,不如楊玉環之類豐腴圓潤更加勾魂攝魄,只是她的氣質卻如空谷幽蘭,帶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和別樣的風情萬種。

李持盈心滿意足的目光不在舞姿上,而在凝神操琴的崔穎身上。她性子風雅清高,一生未嫁,沒有子嗣,表面上看風光無比,其實內心里無比寂寞清苦。自打數年前與崔穎相識,便一見投緣。

幾年的相處下來,兩人的感情很深,玉真將崔穎視若己出。而這一次,李持盈公開收崔穎為義女,不過是水到渠成而已。

張瑄則閉門傾聽琴音,心底的某一根心弦被輕輕地撥動起來。所謂聞琴而知雅意,從這和風淡蕩的琴音中,他聽出了崔穎知音無處尋覓的孤芳自賞和落寞感傷。

琴音即心聲,只有品性高潔的人才能彈奏出高潔的琴音,操琴者為琴音注入了靈魂和神韻,而功法技藝倒尚在其次了。

這個不摻一絲雜質的女子讓他著實心動。張瑄慢慢睜開眼睛,投向崔穎身形上的目光里隱隱閃動著一絲熱切。

不過,張瑄眼角的余光旋即發現,從另外兩個不同方向投向崔穎之身的兩道目光,更加熱烈癡迷。一個是意料中的蕭衡子蕭復,另一個對于張瑄來說則有些陌生。

十六七歲的年紀,眉清目秀,氣質高貴。從穿著打扮來看,應該是皇族中人。

蕭復暗戀崔穎已非一日,不過,他的情緒還能內斂含蓄;而這個少年則根本難以抑制自己內心癡迷的情緒。他趺坐在那里,前身微傾,眉飛色舞,雙手幾乎要舞動起來。

琴音裊裊,舞蹈休止。崔穎起身向眾人斂衽一禮,然后盈盈退去。

正行進間,突然發現張瑄清澈的眸子投射過來,崔穎淡然一笑,向張瑄點了點頭,然后歸坐。

玉真公主李持盈朗聲一笑,舉杯高聲道,“貴妃娘娘,諸位,玉真今日邀請大家來到玉真觀,一為歌舞飲宴,二為宣布一件事情……蒙皇兄恩準,貴妃娘娘見證,玉真收崔穎為義女……”

熱烈的掌聲響起,李持盈笑道,“大喜之事,自當與諸位共飲共慶!請飲!”

又是一曲歌舞畢。

任誰都沒有想到,那個眉清目秀高傲自矜的少年突然起身走到場中,向楊玉環和李持盈躬身見禮道,“鴻兒見過娘娘和玉真殿下!”

楊玉環一怔,見是病死的李隆基長子慶王李琮之子——剛剛被封為泗陽郡王的李鴻,不由笑道,“鴻兒,你有何事?”

是自家嫡系的孫輩,作為長輩,玉真也微微笑道,“鴻兒,免禮。”

李鴻起身,向崔穎投過極其火熱的一瞥,然后回頭來向楊玉環和玉真笑著又道,“崔小姐鳳儀秀美才學過人,這琴功更是出神入化,鴻兒一向對崔家小姐非常仰慕。今適逢其會,鴻兒願意為崔家小姐獻詩一首,還請恩準。”

楊玉環很是意外,深深地打量著李鴻,沉吟不語。心道你雖是皇孫,但難道不知這崔穎已經有了未婚夫婿?當面向崔穎獻詩表達愛慕之意,不僅于理不合,還顯然有失皇家體面。

李持盈則皺了皺眉,剛要開口“封堵”李鴻的心念,卻聽一旁的新昌公主笑著插話道,“娘娘,玉真皇姑,鴻兒少年有才既然有獻詩之意,我們何不也湊個趣,姑且聽他吟來也無妨嘛!”

李持盈掃了新昌公主一眼,沉吟了一下,只得淡淡道,“也好,鴻兒你且吟來。”

李鴻神情意動,目光炯炯地盯著崔穎,朗聲吟道——

竟有癡心效古賢

欲將詩韻締姻緣

握筆思描雙飛翼

鴛鴦戲水並蒂蓮

李鴻吟完,便熱切地凝視著崔穎,卻見崔穎默然垂首,連頭都不曾抬起。

場中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喝彩叫好聲。這詩談不上多出彩,只能說中規中矩算有個詩的模樣。只是這詩意公開向崔穎求愛,很多人立即想起其中的微妙關節——不由都轉頭望著張瑄。

當著崔穎未婚夫的面,向崔穎獻詩求愛,這固然是風雅之美事,但也構成了對張瑄的蔑視和羞辱。

張瑄的神色卻很平靜,沒有惱羞成怒的端倪。以他兩世為人的成熟心性,怎麼會被一個少年人的一首求愛詩才攪亂心境。

李持盈眉頭緊皺,狠狠得瞪了李鴻一眼。楊玉環也有些不高興地撇過頭去,對李鴻的詩作不予置評。只有新昌公主輕聲喝了一個彩,“鴻兒倒是有些才情,這詩本宮聽著是極好了……”

李鴻嘿嘿一笑,躬身下去,“新昌皇姑謬贊,鴻兒汗顏。”

起身的瞬間,李鴻卻下意識地與正望向自己的蕭復目光相對,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而兩人的這個小動作,恰好就落入有心人張瑄的眼睛。

如此,張瑄便猜得出來,李鴻固然仰慕崔穎,但這番公開求愛獻詩,卻幾乎是被蕭復的攛掇唆使。

蕭復面上一笑,背過頭去,眼眸里一絲陰狠悄然而逝。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8
第049章只羨鴛鴦不羨仙

李鴻上場,半是自願半是蕭復事先的挑唆。

從短期來看,李鴻在宴會上當面獻詩求愛,是對于張瑄的一種無形羞辱,可面對皇孫的羞辱,你張瑄又能如何?

而放眼長遠,李鴻是皇孫,如果李鴻執意要娶崔穎,捅到皇帝那里,說不定皇帝會改變主意。而對于崔家來說,這更是一個上攀高枝兒的機會。縱然李鴻娶不到崔穎,張瑄和張家也因此得罪了皇孫,今后更是沒有好果子吃。

這是蕭復一石二鳥的那點叵測心思。

張瑄是何許人,他旋即從蕭復與李鴻的“默契”中洞悉到某種端倪,進而又分析出種種利害關系,不由為蕭復的陰狠而憤怒。

張瑄冷冷地掃了蕭復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

李鴻算什麼?再有幾年,連李隆基都要狼狽逃離長安,何況是一個普通的皇孫。史書記載,安史之亂中叛軍攻進長安,將李氏皇族后裔屠殺殆盡,這里面或者就包括眼前這貌似高高在上的皇孫李鴻。

一念及此,張瑄便收回目光來,淡定從容地坐在那里微笑不語,間或與鄰座的某人互相敬酒交談兩句。

聽了新昌公主贊許李鴻詩作的話,李持盈皺眉道,“鴻兒,穎兒與人已有婚約,你不可肆意妄為,失了皇家體面。”

李鴻早就料到玉真公主會如此說,便大聲道,“殿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家女百家求,鴻兒雖是皇孫,但亦有求偶之意……”

李持盈見李鴻竟敢變相頂撞自己,不由大怒,剛要斥責,卻聽楊玉環冷聲淡然道,“鴻兒詩既然是獻給穎兒的,好與不好,還需要穎兒親自做出評價。”

李持盈輕哼一聲,拂袖道,“穎兒,你看如何?”

崔穎慢慢抬起頭來,看也不看得意洋洋的李鴻一眼,淡然一笑道,“娘親,穎兒蒲柳之姿,容貌平平,自問配不上天潢貴胄,這獻詩之說,穎兒就當是泗陽郡王殿下與穎兒開個玩笑罷了。”

崔穎對李鴻的詩作回避不做評價,但這種回避卻表明了她的態度。

李鴻心下失望,有些悻悻道,“小王素知崔家小姐才貌雙全,小王拙作,崔小姐看不上眼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小王這一片癡心,卻是天日可鑒。”

見李鴻猶自不肯罷休,崔穎默然再次垂首下去。她的態度即已表明,李鴻作為皇孫,猶自還要糾纏——當著玉真和楊玉環的面,她就不信,這皇家的體面就不要了?

李持盈很不高興地瞥了李鴻一眼,冷漠道,“泗陽郡王,既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麼,你且退下吧。今日是本宮收義女的喜宴,斷不可生出什麼是非來。”

李持盈的話說得挺重,連鴻兒的親昵稱謂都換成了“泗陽郡王”。作為當今皇帝最看重的親妹妹,玉真公主的權勢可不是新昌公主之類所能比的。李鴻見玉真公主真的生氣,便不敢再繼續糾纏下去,臉色尷尬地向李持盈躬身施禮,然后退了下去。

但他心里卻生出了委托新昌公主進宮去代自己向皇爺爺恩求的念頭,一定要想辦法讓皇帝將崔穎指婚給自己。

蕭復見李鴻的攪局不了了之,暗覺失望。而旋即又聽到李鴻退下之后,附在自己母親跟前竊竊私語,似是央求新昌公主進宮去替他向皇上“求親”,心里就更加得心煩意亂。

楊玉環見現場氣氛因為李鴻橫插了一杠子而顯得有些沉悶,不由就笑了笑道,“玉真妹妹,聞說穎兒擅長吟詩作歌,不如讓穎兒自吟自彈自唱一番,也讓本宮開開眼界如何?”

李持盈微微一笑,回頭靜靜地望著崔穎。

崔穎俏臉一紅,本心里,她著實不願意在今天這種場合里出風頭招蜂引蝶,但既然楊貴妃這麼說了,她也不好不給貴妃面子。

起身向楊玉環斂衽一禮,輕輕道,“娘娘,穎兒遵命。”

年年柳絮飛滿天

歲歲青絲度何年

獨唱獨酬還獨臥

淡洗殘妝倚闌干……

崔穎指尖飛揚,琴聲悠揚,而她的歌聲則是異樣的空靈婉轉,如川谷的黃鶯。只是這歌詞略有傷感,充斥著孤芳自賞的落寞。

在場眾人聽得入神。玉真公主李持盈有些憐惜地凝視著崔穎,回頭來與楊玉環相識一嘆,雖沒有說什麼,但卻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對于自己這個義女,李持盈太過了解。她不僅才氣過人,心氣兒也是高極,心思兒又極細膩,一般的男子根本難以入眼,雖有懷春之意卻仍悵惘至今。最近張瑄橫空出世,才清高人才更是出類拔萃,無疑就挑動了崔穎心底的那根深藏已久的心弦。

按說兩人本是未婚夫妻,對于張瑄的嬗變,她本該歡喜和從容才是;但眼看著一個昔日倍加鄙夷的浪蕩子與自己心目中的佳偶形象漸漸吻合,她的心亂了,心頭的心結越結越深。

崔穎一來過不去自己這一關,二來心高氣傲不願意主動俯就,三來更不知張瑄的心意為何。只是她后來聽兄長崔煥說,當日父親崔琚上門去退婚,張瑄似乎表現的無動于衷。這個消息讓崔穎的心更加悵惘和迷亂,卻無人傾訴。

見崔穎自彈自唱完畢,落寞而回。李持盈心里長嘆一聲,知道自家女兒心中的結指望自解怕是不太可能了。以崔穎這種極強的個性,如果這個心結解不開,很有可能是要郁郁終老一生的。哪怕是嫁給了張瑄,也未必能夠幸福。

李持盈暗暗咬了咬牙,回頭凝望著一臉若有所思的張瑄,心頭不由有些惱火:你這小廝,穎兒為你悲苦至斯,你竟然無動于衷?真是可恨!

想到這里,李持盈嘴角一挑,突然朗聲道,“張瑄,你與穎兒有婚約在身,今日宴會,你也不是外人……何不為穎兒吟詩一首以為助興?”

張瑄聞言,心頭一動。他下意識地轉頭掃了一眼目露星星妒火的李鴻和蕭復,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必須要表明態度。

他長身而起,清澈的目光從崔穎瘦削柔美的肩頭上劃過,向玉真和楊玉環躬身施禮,慨然道,“玉真殿下,張瑄遵命。張瑄今日真情實感,便和詩一首。”

“十里長亭艷陽天,青絲何必愁華年?顧影自憐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張瑄的聲音清朗有力,詩中其意昭昭,旁人縱然不懂,崔穎又如何能不懂?

崔穎聽聞渾身一震,猛然抬頭來凝視著張瑄,兩人目光流轉交接,心頭各自有一種別樣的滋味在心頭。

“好一個只羨鴛鴦不羨仙!”李持盈拍案叫絕,回頭來意味深長地瞥了崔穎一眼,心道穎兒啊穎兒,張瑄此意明顯,如今可解了汝之心結?

崔穎霞飛雙頰,心頭劇烈地顫抖起來。

楊玉環聽得癡了,良久才輕聲嘆息道,“張家小郎君出口成章,句句皆是妙語,飽含深情深意,讓本宮聽了怎不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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