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天唐 作者:格魚 (全文完)

 
GGCMEAT 2016-2-20 01:4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4 223188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19
第030章針鋒相對

張九鳴、張九皋兄弟倆以及柳氏、張寧等人,畢恭畢敬地將李岫迎進張家的會客廳,讓座、上茶點、陪笑寒暄,絲毫不敢怠慢。

李岫為什麼登門來,張九鳴心知肚明。因此,他代表張家諸人,主動開口為“張瑄的無禮冒犯”誠懇道歉,聲音里其實還帶著幾分低聲下氣的味道。

“大人,無知小兒酒后胡言亂語,一時冒犯了相爺……都是吾等缺失管教所致,某替他和張家向相爺、大人深深賠罪了!還望相爺大人有大量,饒恕一二。”

張九鳴哀聲求告,起身深深一揖。張九皋等人見狀,也趕緊起身陪同賠禮,都站在李岫面前,施禮下去。

李岫大刺刺地趺坐在那里,神色冰冷倨傲,也沒有說接受不接受張家的賠禮道歉,反倒是撇了撇嘴,輕輕冷笑了起來。

“諸位說得倒是輕巧,區區一句‘無知小兒酒后胡言’就搪塞過去了?家父何許人?嗯?乃是當朝相輔,位極人臣!縱然是當今聖上,也對家父恩寵禮遇……可恨張瑄不過一黃口小兒,竟敢當眾大放厥詞,出言不遜、惡意誹謗,豈有此理!……此子膽大包天、教養缺失一至于此,足見爾張家德行潰敗,令人憤怒!”

李岫猛然拍了一下桌案,沉聲喝道,“謾罵誹謗當今宰相,朝中重臣,該當何罪?其罪當誅!”

“張煥犯下謀逆重罪在前,張瑄詆毀宰輔在后,爾張家一干人等居心何其叵測?本官明日便替父上奏聖上,參爾張家一個重罪!”

李岫聲色俱厲,陡然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張九鳴和張九皋面色慘白,起身連連作揖陪笑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這小兒肆意妄為冒犯相爺,某等亦恨之入骨!某等正要捆綁此子入相爺府上,向相爺負荊請罪……”

“請大人暫息雷霆之怒,張瑄狂悖失德,張家絕不姑息養奸,張家願意將此子交給相府,任憑相爺和大人處置!”

任誰都沒有想到,一臉惶然之色的張家二公子張寧竟然跟在張九鳴身后躬身下來,開口哀求道。

他的這番話一出口,不僅柳氏陡然色變,張九鳴和張九皋這兩個長輩也吃了一驚,心里非常不滿,暗暗回頭瞪了張寧一眼。

如果不是因為李岫在場、在這個節骨眼上,兩人肯定是要斥責他一通的。

有些話,張九鳴和張九皋可以說,因為他們是長輩,可以代表整個張家,訓斥晚輩理所應當;但張寧卻不能,因為他與張瑄是平輩的兄弟,沒有資格這樣說,且做不得張家的主。

柳氏怒視張寧,咬了咬牙,卻又強行壓制下心底的憤怒。

其實在這個時候,張瑄已經悄然站在廳中的屏風之后靜聽多時了。

李岫登門,只言片語就讓張九鳴和張九皋這兩個長者心神大亂、失去了基本的分寸,固然折射出李林甫和李家當前在大唐無與倫比的權力威懾力,但也說明了兩人的膽識和謀略都略有不足。

李岫明明是故作聲勢,言語中多為恫嚇威脅之詞,可張九鳴兩人卻偏偏看不出來、聽不出來。

可以想想看,如果李林甫或者李家真要拿張瑄下手並向張家展開暴風驟雨一般的報復,李岫又何必多此一舉跑到張家門里來“充大頭”?

李林甫不會動、也動不了自己——張瑄對此有著絕對的把握。如果沒有這種到位和縝密的自信,他也不會公開在曲江池詩酒宴上自導自演了這麼一場戲。

一來,李林甫固然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但張瑄終歸是晚輩士子,且是在宴會上當眾為之,李林甫顧忌自己的身份和聲望,心里縱然憤怒也斷然不會伸手報復。最起碼,不會“表現”得這麼快。

二來,李林甫的病情越來越重,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這場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兇猛,讓李林甫措手不及。很多防備楊國忠的安排還沒有來得及展開,死亡的陰影就來到了。因此,他現在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為李家后人“鋪路”上,哪里還有精力去考慮怎麼對付一個士子?

以張瑄的判斷,李岫此來,兩成因素是泄私憤出出氣,另外八成因素是趁火打劫索要財禮。

“野史上說李林甫家有一子貪財好色,說的便是這李岫吧。”張瑄嘴角浮起一抹無言的冷笑來,正要抬步進廳親自會會這李岫,就聽見了張寧“口不擇言”說出了那番話。

張瑄腳步驟然一停,眉頭深皺,眼眸中閃過一絲火氣。

之前的張瑄與張寧的關系非常惡劣,這毋庸置疑。

作為穿越者張瑄來說,他本來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前身”太過不學無術引起張寧厭惡所導致的結果,但從這幾日張寧的表現來看,卻不完全是那麼回事。

這張寧心胸狹隘,不能容人。此其一。脾氣暴躁,太過沖動。此其二。見識淺薄,剛愎自用。此其三。如此種種,可見張寧終歸不會有太大的發展前途。

到了此刻,張寧在張瑄心目中的形象全部毀壞殆盡。既然這廝對自己毫無骨肉親情,又何必再拿他當回事兒?

一念及此,張瑄定了定神,飄然轉出屏風,緊走幾步向李岫拱了拱手,“這位便是李相三公子、李岫李大人吧?”

張瑄飄然出場不請自來,張九鳴和張九皋吃了一驚,而柳氏更是匆匆走過來扯住張瑄的胳膊急急小聲道,“瑄兒不得無禮,這位正是將做監李大人,還不向李大人行禮賠罪?”

“你這小兒便是張瑄?”李岫面色不善地緊盯著張瑄,卻緩緩坐了回去。

“小可正是張瑄,見過李大人。”張瑄微微一笑,回道。

李岫猛然一拍桌案,怒聲道,“你這小兒好大的膽子,你可知你詆毀相輔妄議國事,罪無可赦?某來日便上奏朝廷,將你這小兒打入天牢,一頓亂棍打死去休!”

柳氏嚇了一跳,嫵媚的臉瞬間煞白,嘴唇都哆嗦起來。

張瑄上前一步,目無所懼地平視著李岫,嘴角曬然笑道,“李大人真是好大的聲勢,好大的派頭。張瑄倒是要請教大人,我何時詆毀相輔妄議國事了?我一介書生,上尊君上,下遵律法,知書達禮,大人又憑什麼將張瑄打入天牢一頓亂棍打死吶?”

“難道這天牢就是李相家的后花園,這大唐的刑獄律法就是李家的家規,李大人說黑便黑說白便白,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隨意羅織莫須有的罪名陷大唐臣民于死地?”

“李相權勢再大,也大不過當今君上和大唐國法,亦不能草菅人命……大人以為然否?”

張瑄冷笑著。

他這連番針鋒相對反戈一擊甚至還可以說是頗有些咄咄逼人的話語下來,張九鳴和張九皋兄弟倆臉都變綠了,又氣又急,卻偏偏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0
第031章聖旨到!

李岫臉色陰沉似水,目光陰狠如刀。

正如張瑄所料,他來的主要目的是恫嚇兼要挾斂財,非為別的。但李岫萬萬也沒有想到,張家這個小廝竟然膽大如斯,面對李家的赫赫權勢,毫不畏懼,輕飄飄的幾句話里夾著棍棒刀槍回擊過來,一針見血,反過來給他來了一個下馬威。

“你這小賊!如此猖狂狡辯,想要作死不成?!”李岫怒不可遏,霍然起身,揚手指著張瑄沉聲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岫的聲音因為憤怒明顯有些抖顫,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廳外傳來一聲尖細而高亢的呼喊聲:“聖旨到!張瑄接旨!”

廳中諸人面色一變,而張瑄也是有些意外。好端端地,這皇帝的聖旨怎麼就突然找上了自己?

旋即,張府的兩個下人打頭領路,一個衣冠楚楚的錦衣小太監神色倨傲雙手持著聖旨,大踏步走了進來。

小太監驕矜凌厲的目光從一臉錯愕的張九鳴等人身上掃過,又望了望臉色陰沉僵硬的李岫,最后落在神清氣朗的張瑄身上,淡淡道,“聖上有旨!張瑄接旨!”

張瑄定了定神,朗聲下拜了去,“張瑄在。”

張瑄這麼跪倒接旨,張九鳴、張九皋和柳氏、張寧這四個張家人自不用說,也一起隨著跪了下去接旨,而聖旨當頭,皇帝的無上權威之下,李岫這個“外人”也不敢無禮站著,只好也咬牙垂首恨恨地跪伏了下去。

心頭卻是震驚:聖旨……這小賊難道……

小太監點了點頭,展開聖旨朗聲道,“聖上有旨,張九齡幼子張瑄文采出眾堪為嘉獎,即刻入虢國夫人府侍駕飲宴……”

小太監的旨意宣完,李岫倒吸了一口涼氣,猛然抬頭來凝視著張瑄,嘴角輕輕得抽搐起來。

皇帝這道聖旨一下,不要說張瑄並沒有實質性的“罪過”,就算是當面頂撞了李林甫,任何人就再也動不得他。

不能不說,在這個時候,李隆基這道聖旨就成為張瑄最有利的護身符。同時也真正坐實和宣揚了他的才子身份——從今往后,長安城里再無一人會說張九齡的幼子張瑄,乃是一紈绔浪蕩子。

李岫狼狽而去。

張九鳴和張九皋悄然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然后張九鳴微微一笑,放緩了聲音道,“瑄兒,既然皇上宣召,你就速速趕去虢國夫人府上應詔侍駕吧……切記在聖上面前要知禮數懂進退,謹言慎行,以免惹得龍顏大怒……”

張九皋也笑了笑,點點頭道,“嗯,瑄兒,蒙聖上青睞,這是你晉身的一個好機會,好好把握,來年春闈也好圖個功名。”

柳氏在一旁欣慰地笑著,也沒有說什麼。

昔日浪蕩不堪的張瑄最近逐漸有了一些變化……直至今日聖旨下,柳氏才真正相信了幾分:自家兒子終于還是浪子回頭了,天大之喜啊!

張寧卻皺眉凝目暗暗打量著張瑄,心頭似乎還微微有些疑惑。

但不管怎樣,張家人對張瑄的態度終歸還是開始有本質的轉變。這一點,張瑄能夠清晰地感覺到。

張九鳴和張九皋兩個長輩雖然膽識、謀略略有不足,但畢竟也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的“老油條”,起碼的政治智慧還是有的。從皇帝的聖旨、以及前番虢國夫人對于張瑄的飲宴邀請,從而就可以判斷出某種蛛絲馬跡來。

憑直覺,張九鳴覺得困擾張家的危機已經安然度過,而從中起到決定性因素的便是張瑄。最起碼,縱然最終張煥還是難以脫罪,但也不至于再牽連到整個張家宗族。這種感覺和猜測判斷,讓張九鳴兩個人暗暗松了一口氣。

至于張瑄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是如何引起皇帝關注和好評的,又是如何搖身一變成大才子的,張家人急切間也想不明白。

張瑄笑了笑,向張九鳴和張九皋以及柳氏躬身施禮,“兩位叔父大人,娘親,長輩的教誨,瑄兒謹記在心。如此,瑄兒就去了。”

張九鳴笑呵呵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柳氏卻匆匆上前來眼圈微紅扯住張瑄,滿臉關切地輕輕替張瑄整了整衣衫,撫平了衣衫上的些許褶皺,柔聲道,“瑄兒,在聖上面前千萬不要失了禮……記住娘親的話,娘親在府上等你回來。”

“嗯,我知道了,娘親。”這些日子以來,張家人對張瑄並無好臉色,唯有這個娘親柳氏無微不至關愛有加,那種發自骨子里的疼愛寵溺,縱然是張瑄這個心理年齡異常成熟的穿越者,也不禁有了一種久違的感動。

張瑄向柳氏躬身施禮,然后扭頭轉身離去。

但沒走幾步,張瑄便又突然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來笑道:“兩位叔父大人,我最近聽說李林甫病重臥床不起,宮里去為李林甫診病的太醫傳出消息說,他的病積重難返幾成絕癥……”

張瑄的語速很快,聲音也很輕柔。這話一說完,他便飄然而去。

這當然是一種不算很隱晦的暗示。張瑄覺得時機成熟了,有必要暗示和點醒一下張家的這兩位長輩,免得他們在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中再站錯隊,導致他的努力前功盡棄。

李林甫病重不治?

張九鳴心頭一個激靈,立即回頭來望著三弟張九皋,也從張九皋閃爍的眸子里讀到了深深的震驚。

兩人下意識地覺得張瑄這話不是無的放矢,更不是信口胡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兩人恍然大悟又暗道僥幸,方才明白了前番張瑄為什麼會再三阻攔自己等人去向李林甫求救。

李林甫與楊國忠的恩怨糾纏、爭權奪利,非一日了,大唐朝野幾乎無人不知。只是楊國忠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對手,如果不是有楊貴妃這棵大樹在,恐怕早就被李林甫扳倒了。

可一旦李林甫死了,這大唐政局便會急轉而下:楊國忠肯定掌權,楊氏權勢會更上一層樓,到了那個時候,誰敢說楊國忠不是第二個李林甫?而一旦楊國忠上了臺,主動投靠向李林甫的張家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李林甫固然心狠手辣,但楊國忠也不是善茬兒。

所以,張瑄此番陰差陽錯地走了虢國夫人的路線,這讓張九鳴和張九皋暗暗叫絕,驚嘆不已。這個浪蕩侄子,何時變得如此老謀深算智慧超群,真是令人詫異!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1
第032章兄弟情誼彌足珍貴

張九鳴長嘆了一口氣,“嫂嫂,瑄兒這些年倒是深藏不露了。現在看來,應該是瑄兒在曲江池詩酒宴上展露才學,引起了虢國夫人和聖上的欣賞……如果所料不差的話,想必這一次立成有很大的機會被聖上赦免,倘若如此,瑄兒便是我們張家的功臣!”

“想起昔日種種,老夫不禁汗顏。”

張九皋也坐在一旁朗聲一笑,“某就說了,大哥一代名臣良相,才學謀略冠絕一時,他的骨肉血脈怎會如此不堪?看來這往日來瑄兒韜光隱晦游戲風塵,如非家族危機之下想必也不會這般主動顯山露水,倒是我等沒有識人之明,著實慚愧。”

柳氏微微一笑,明是自謙,聲音里卻情不自禁地帶出了幾分自豪感,“兩位叔叔這話讓奴家慚愧萬分。瑄兒昔日胡為,也與奴家管教不嚴有關。”

“呵呵……嫂嫂,二哥,過去之事就不再提了。不論如何,今日之瑄兒是我張家之幸,我們應該高興才是。所謂十年磨一劍,劍出耀天下,瑄兒此番脫去塵埃一飛沖天,將來前途無量,咱們張家廣大門楣的希望怕是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

張九皋這話其實帶有幾分客情。

張寧在一旁見兩個長輩突然對張瑄不僅改變了態度還“橫加吹捧”,心里頗不以為然。聽了張九皋的話,心里更不舒服,忍不住出言淡淡道,“叔父大人,三弟這些年整日里胡作非為浪蕩街坊,不讀聖賢書、不作詩歌賦,言行粗鄙淺陋,要說他突然變成什麼才子,我絕不相信。”

“若非不是誤打誤撞,就是誇大其詞罷了。”

張九鳴聞言皺了皺眉,張九皋轉頭望著張寧,心頭隱隱火起。

張瑄是不是真才子,這事兒可以姑且不論。可張寧對張瑄太過惡劣的態度,早就讓張九皋看不過眼——還是那句話,有些話長輩可以教訓,作為平輩,你就沒資格說。今日張寧在李岫面前的表現,足以說明這個侄兒的心胸非常狹隘和淺薄。

這時,卻聽張九鳴揮手向站在一側的侍女呼道,“去把張力找來。”

張力匆匆進廳來向幾個主子施禮問安,然后就規規矩矩地垂首站在那里,等候垂問。

“張力,你把三公子在曲江池詩酒宴上的所作所為細細講來……”張九鳴笑著放緩了聲音,“不必緊張,照實講來便是。”

“是。”張力定了定神,恭謹地一五一十地將張瑄那日的表現以及在場官僚權貴和士子清流的反應詳細說了一遍,雖然他的話沒有什麼邏輯,但總歸是說清楚了問題。

而且,說完,張力還從袖口里掏出一個紙冊來呈上,“老夫人,兩位大人,這是三公子宴會上的五首詩作,已經在長安坊市中廣為流傳了……奴才方才出門遇到有人販賣這詩帖,就斗膽買了一份回來,請老夫人和兩位大人過目!”

盛唐時節,歌舞升平,詩文之風日盛。在這帝都長安,凡有士子文人的佳作出爐,定然會在最短的時間里傳遍整個長安城,然后被一些小商販雇人抄寫復制多份,然后去那些酒樓茶館乃至花街柳巷這些文人經常出沒的場所販賣,獲些蠅頭小利。

“好,呈上來。”張九鳴大喜,揮揮手吩咐張力道。

從張力手里接過詩帖,只匆匆掃了一眼,張九鳴的臉色就變了。

整整一盞茶的時間,他才戀戀不舍地將手里的詩帖轉給張九皋,嘆息道,“瑄兒竟有如此詩才……這五首詩作無一不是上乘之作,每一句都可謂是神來之筆。這等才學,讓老夫驚嘆。”

張九皋接過審閱一番,抬頭來望著張九鳴,眸子里的震驚之色溢于言表。

張寧也從旁觀看多時,這時卻狐疑道,“奇怪來哉,他竟有此才華?莫不是抄襲之作?”

詩酒宴上,現場命題,這事兒來不得半點虛假。如若是抄襲,那就更不可能了。前人之作,一般都會流傳后世,在場眾人又都是詩文里打滾的行家里手,尤其是還有王維這等詩文巨匠在,張瑄要是抄襲早就被揭穿了。

張九鳴性子沉穩倒也罷了,但張九皋脾性稍急,聽張寧又在側出言非議,再也按捺不住開口低斥道,“詩酒宴上命題作詩,怎能摻假?瑄兒有才學、有長進,你作為兄長,應該高興才是,怎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堪……兄弟之情彌足珍貴,不論何時都莫要失卻了兄弟情誼!”

“議和啊,做人要人品端方,心胸開闊一些才好……不僅對于自家兄弟,對于同僚和友人,也要如此。”張九鳴也瞥了張寧一眼,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一句。

張寧的臉頓時變得漲紅,他的嘴角哆嗦著,盡管心里不服,但兩個長輩一起開口訓斥,他也不敢再開口頂撞。

這個時候,張府內務總管張舉幾步跨進廳來,臉色有些古怪地躬身施禮道,“老夫人,兩位大人,剛才三公子奉旨去虢國夫人府上赴宴侍駕,卻……”

“怎麼了?”柳氏一驚,急急問道。

“老夫人,三公子臨走派人把府上準備好的一套金器帶走了……”張舉苦笑道,“三公子定執意要帶走,小的攔不住,特來向老夫人請罪!”

柳氏眉梢一揚,“瑄兒帶走了?哦,奴家明白了……張舉,好了,奴家不怪你便是。瑄兒這肯定是去虢國夫人府上赴宴,給人家帶了點禮物。無妨無妨,任由瑄兒取去便是。”

這套金器價值不菲,這是張家最近傾盡所有才湊夠的一份重禮,準備繼續去打點疏通關節,還沒有來得及送出去,就被張瑄“順手牽羊”了。

張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默默退下,沒有再說什麼。

他出門眼睜睜地看著張瑄乘坐的馬車向著虢國夫人府相反的方向而去——三公子究竟要做什麼?張舉不敢問,更不敢說了。

如果是之前,他肯定懷疑張瑄是將家里的財物拿出去揮霍快活掉,那樣的話他就算是豁出去沖撞張瑄,也會堅決不肯放行,最起碼會立即通報柳氏或者張寧。

但如今——張瑄身上已經蒙上了一層太過神秘的外紗,作為張家忠實和最核心的家奴,張舉大抵也了解一些情況,張瑄奉旨出行強行帶走這部分金器,他沒敢阻攔。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2
第033章先見高力士

張瑄帶人攜帶財禮出門而去的時候,李隆基和楊貴妃的儀仗隊伍聲勢浩大地出了興慶宮,羽林衛一路禁街警戒,冠蓋如云向虢國夫人府上緩緩行去。

而與此同時,李隆基身邊的紅人、官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的當紅大太監高力士,也乘坐著自己那輛極其奢華在長安上流社會里極富有標志性的馬車,帶著數十護衛和皇帝赦免張煥的聖旨向大理寺而去。

高力士一生忠誠謙卑,言行謹慎,可以說是李隆基身邊最鐵桿最吃香最受信任的奴仆,所受恩寵無人能及。當然,在皇帝面前謙卑忠誠,不代表高力士在其他人面前也一樣低調。

而事實上,作為皇帝身邊握有權柄的近臣,高力士的排場還是挺大的。他雖然不像李林甫那樣張揚,但卻沒有幾個人敢小覷他。哪怕是李林甫和楊國忠,也對他禮讓三分,輕易不敢得罪。

高力士前來宣旨,他的人還沒有來,但信息卻是早已傳達到了。

因此,大理寺衙門之外,大理寺卿徐嶠率大理寺一干屬員早早地就迎候在門口,見高力士的車馬隊伍行至,徐嶠趕緊恭謹地率眾人上前三步,朗聲呼道,“下官大理寺卿徐嶠恭迎大將軍!”

車轎里沉默了片刻。旋即就傳來高力士那細沉還有幾分異樣磁性的聲音,“呵呵,有勞徐大人和諸位大人等候,這讓咱家如何敢當?都莫要客氣——”

說著,兩個家奴趕緊上前來替高力士放下轎簾,高力士往前探了探頭,那張紅光滿面非常滋潤的圓臉上,小眼瞇縫著,滿是和藹可親的笑意。

但徐嶠等人卻知道,高力士具有親和力的外表同時又具有相當程度的欺騙性,如果誰要把高力士當成那種性格綿軟溫和的“老好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在兩個家奴的攙扶下,高力士微微有些肥胖的身子才緩緩下了車,掃了徐嶠等人一眼,眸子里精光一閃而逝。

“好了,咱家時間有限,還要去虢國夫人府上侍駕,就不與諸位大人客套了——聖旨到,大理寺卿徐嶠接旨……”

宣旨的過程很簡潔,宣完,高力士就匆匆離去。只留下站在原地滿臉錯愕震驚的徐嶠等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皇帝竟然赦免了張煥!

按照以往的慣例,張煥入獄是李林甫黨羽吉溫一手“操辦”的結果,又在名義上是牽涉到東宮太子的大案,如果皇帝當真要赦免,肯定是先跟李林甫通氣,李林甫會提前跟徐嶠打招呼。但這一次,李林甫那邊顯然沒有消息傳過來,而皇帝的聖旨卻一反常態地到了。

而且還是高力士親自來宣旨,規格相當之高。

見高力士離去,徐嶠不敢怠慢,一邊吩咐人執行皇帝的旨意,釋放張煥,一邊悄然派人趕去李府,向李林甫通傳信息。

先說高力士。

高力士原路返回大將軍府邸,他雖然是宮中內侍太監,但卻在宮外擁有屬于自己繁華宏大、占地極廣的官邸,其氣勢比起一般的大唐權貴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了府邸門口,見府門前的小廣場上,一輛馬車肅立在一側,而一個一襲青衫束著襆頭姿容秀美氣質沉靜看上去年紀不及弱冠的少年男子,長身而立,身后站著兩個家仆。

正是張瑄。

他沒有直接趕往虢國夫人府上,而是背道而馳、來了高力士的大將軍府邸之外,求見高力士。聞報高力士出門宣旨,便一直在這里靜靜等候。

高力士其實早就看到了張瑄,只是他並不識得張瑄,正在猜測這是誰家的少年郎公子哥兒,來自己這里八成是干謁央求以便在來年的春闈中圖個晉身。

這樣的年輕人,尤其是上層家族出身的年輕人經常來拜求高力士謀求推薦,高力士早就見怪不怪了。

高力士下了車,目不斜視地在一眾家奴和侍衛的簇擁下正待進府,卻聽身后傳來一聲清朗有力的呼聲:“小可張瑄,拜見大將軍!”

“張瑄?張九齡家的幼子張瑄?”高力士一怔,旋即停下腳步回頭來凝視著躬身行禮的張瑄,目光微微有些閃爍。

在這兩日之前,他真不知張瑄是何許人也,但如今張瑄在他心里也算是有些印象了。

高力士深深地打量著張瑄,矜持著淡淡道,“咱家知道聖上傳召張家小哥兒今日去虢國夫人府上飲宴侍駕,如今你不去虢國夫人府上,來咱家這里何為?”

張瑄恭謹一笑上前幾步再次躬身道,“回大將軍的話,張瑄初次見駕,怕失了禮數……特此來向大將軍求教,還請大將軍看在先父的面上,不吝賜教一二。”

說著,張瑄起身回頭向兩個家仆使了一個眼色。兩個家仆趕緊將裝著一宗精美金器的寶箱抬下,轉交給了高力士府上的下人,同時奉上了一份精致的禮單。

高力士視若不見,也沒有拒絕。他這人沒有太大的毛病,就是一個貪財好物的毛病,凡是上門來送禮的一概通殺,當然,他會視禮物輕重來給人分憂解難,所謂受人錢財為人消災。只要不是太重大的事兒,他一個帖子送過去,也就辦妥了。

只是張瑄選擇在這個時候突然來向他送禮,而且非有所求,只是打著一個求長者賜教的名義來表達某種恭敬的友好姿態,這讓高力士還是感覺有幾分意外的。

高力士目光玩味地望著張瑄,見張瑄目光平靜真誠,氣質優雅沉穩,心頭慢慢浮起一種另外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很是與眾不同!

高力士倒也不是因為張瑄送禮就對他產生好感。他混跡宮廷數十年,什麼人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場合沒有經過,張瑄送一箱財物,還不至于干擾他正常的思維判斷。

只是張瑄送禮的這種姿態、這種時機的把握——選在這個特定時間段前來,顯得非同一般,又別具深意。

如果是之前,高力士未必會放在眼里,縱然受了禮也未必會替張煥和張家說話;但現在,有虢國夫人出面,張煥已經被皇帝赦免、張家危機解除,而張瑄本人也因此成功得到了皇帝的青睞關注——按說張瑄沒有必要、沒有任何需要來討好他高力士。

可張瑄卻偏偏來了——這就引起了高力士莫名的好感,同時也勾起了他的興趣。

高力士目光閃爍片刻后才呵呵一笑,“張家小哥兒倒是一個妙人……好好好,咱家昔日與爾父張相也是知己良朋,一殿之臣,小哥兒算是咱家的晚輩——走走走,進府來,待咱家更衣后與咱家一起去虢國夫人拜見聖上,路上,咱家會細細給你說道說道宮里的規矩。”

高力士居然親熱地一把抓過張瑄的手來,與張瑄一起並肩進府,這讓大將軍府上的下人們非常吃驚。

有過這種待遇的人,真還不多見。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3
第034章氣煞李林甫

張煥本已抱了死志,但驟然聽聞自己被皇上赦免,情緒從大悲急速轉向大喜,當即差點暈厥過去。雖然罷官免職被貶回家,但起碼性命是保住了,在陰曹地府的邊緣走了一遭,僥幸撿了一條命,還能求些什麼?

他出了牢獄,面向皇宮的方向再三叩拜,嚎啕大哭山呼萬歲。

因為皇帝的赦免聖旨來得太突然,所以張府事前也沒有得到消息,更沒有派人來接張煥出獄。

衣衫不整的張煥跌跌撞撞地徑自奔回府,進了門,便悲喜交加再次倒在院中痛哭流涕。

得到消息的張九鳴和張九皋兩人匆匆而來,張家上下沉浸在一片劫后余生的興奮當中。

張煥本以為自己脫難乃是皇帝開恩,公理昭彰,后來才從兩個叔父和柳氏的口中知曉,他此次能活命,竟然是一向看不上眼的三弟張瑄一番苦心“經營”的結果,不禁五味雜陳心里也說不出是啥滋味。

張煥回府不提。

而大理寺卿徐嶠派往李家去報信的人將消息傳報給李岫之后,李岫煩躁地在廳中轉悠了好半天,這才猶豫著去了李林甫的臥房。事關重大,他不敢不向父親李林甫回報。

李林甫確實已經病入膏肓了。他半臥在床榻上,雖是夏季,但身上卻還是蓋著一層薄薄的棉被,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花白的頭顱窩在軟枕上,鼻翼微微有些喘息。

兩個貌美如花的侍女跪坐在李林甫的床榻之下,隨時侍候。

見老父如此形容枯槁形銷骨立的模樣,李岫不禁悲從中來,差點落下淚來。他掩面無聲嗚咽著,旋即向兩個侍女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先下去。

李林甫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渾濁的眸子里隱隱透射著往昔崢嶸的神光。畢竟執掌大唐權柄多年,這長期養成的上位者威勢雖因病重而喪失大半,但終歸還是存有幾分的。

“父親!”

李岫低低輕呼了一聲,跪在了床榻前。

“岫兒……”李林甫吃力地吐出兩個字,又劇烈地喘息起來。

李岫惶急,趕緊起身正要呼喚醫者,卻見李林甫虛擺了擺手,聲音嘶啞壓抑,“岫兒,老……老夫……無妨,且安坐。”

“說——”李林甫干癟的胸口一陣起伏,轉頭凝視著李岫,艱難地眉梢一揚。

“父親……安心養病,岫兒這就去請宮里的太醫來為父親診治。”李岫不敢再說,正要起身離去,卻被李林甫那只瘦弱無力冰涼的手給生生扯住了衣襟。

“說!”李林甫眸子里透出幾分無力而脆弱的怒火。

像李林甫這種人,哪怕是在家里,面對自己的家人子女,也同樣是說一不二威勢凜然。

李林甫積威之下,李岫見他發怒,稍稍猶豫,還是低低道:“父親,虢國夫人進宮為張家求情……皇上方才派高力士去大理寺傳旨,赦免了張煥,大理寺的徐嶠派人來府上通信,請父親定奪。”

李岫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傳進了李林甫的耳朵,李林甫聞言臉色驟然變得漲紅,呼吸急促起來,一只枯瘦的手猛然在半空中揮舞著,面目變得極其猙獰扭曲可怖。

“父親……息怒,保重身體要緊。”李岫悲傷得叩拜在床榻之下。

“氣煞老夫也!”李林甫原本無神的眸子里突然閃爍起了激烈而復雜的光彩,他瘦弱的身子猛然抖動了一下,雙腿一蹬,臉往后仰,噗地一聲,一口殷紅的鮮血噴濺而出!

李家亂成一團哀聲一片,四五個醫者緊急施救,好歹給李林甫續住了一口氣,不過,他的生命跡象正如風中的殘燭一樣,隨時可能人死燈滅,命在頃刻。

如果說這場重病來得這般突然和猛烈是李林甫冥冥中的宿命,那麼,李隆基背著他下旨赦免張煥的做法,就直接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林甫弄權數十載,君臣長期“配合”,李隆基什麼脾性他焉能不知,又焉能不知這貌似無關緊要的事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皇帝已經知曉他的嚴重病情,猜出他命在頃刻,有了放棄他、扶植楊國忠上位的念頭。

表面上看,皇帝是給了虢國夫人一個面子,但實際上,這位善于使用權謀手段的皇帝,做任何事都不是沒來由的。這不過是順水推舟借著張煥的由頭,向楊家發出一個“友好”的信號而已。

李林甫如果身體康健,哪怕是錯殺,李隆基也斷然不會赦免張煥。他倚重李林甫總攬朝政多年,不能不給李林甫這個面子;但如今就不一樣了,既然李林甫難逃一死,作為皇帝,他就不得不考慮大唐朝廷核心權力的平穩過渡,再扶植一個可以分憂的臣子來。

這個時候,只能是楊國忠。

時也命也運也!李林甫由此感覺李家大勢已去,下場不妙。氣急怒急也是惶然絕望之極,這口憑借毅力吊在胸口的生機也就去了九成九。

看這情況,李林甫的死亡時間怕是要大大提前了。張瑄后來才暗暗思量,覺得或者是自己這個穿越者的到來才讓既定的歷史軌跡發生了局部而細微的“調整”,不過,並無關大局。

李隆基的這點彎彎繞繞,作為熟知歷史進程和看多了“李隆基二三事”的現代穿越者,作為一個昔日的權力高層上位者,張瑄從一開始就有著清晰的判斷。

正因如此,他才保持著頭腦的清醒,沒有因為張家危機解除而自己也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便飄飄然不知所以然。

張瑄跟著高力士趕去虢國夫人府上的時候,李隆基和楊貴妃已經到了有些時間。聽說皇帝已然下旨宣了張瑄過來飲宴侍駕,虢國夫人心頭一跳,又松了一口氣。

正廳。

李隆基和楊貴妃上座,虢國夫人帶著自己的兒子裴徽陪坐在一側。只是裴徽垂著頭默然趺坐在母親身后,一聲不吭甚至頭也不敢抬起,這讓虢國夫人心頭又羞又怒。

李隆基湊過頭去,楊貴妃旁若無人地伸出蔥白玉臂捻起一塊點心,嬌柔淺笑著送去了他的口中。

李隆基暢快地咀嚼吞咽下來,然后扭頭掃了裴徽和虢國夫人一眼,朗聲笑道,“裴徽啊——”

少年裴徽正在眼觀鼻鼻觀心做著“內功”,他不喜歡這種歌舞飲宴的場合,人雖然被母親強拉了來,但心早就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驟然聽到皇帝呼喚,裴徽心頭一個激靈,肩頭竟然輕顫了一下,有些怯怯地起身來躬身施禮道,“回皇上,小子在。”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4
第035章楊貴妃

李隆基見裴徽如此拘謹,忍不住笑了,擺了擺手道,“裴徽,在朕面前,不必拘謹——”

楊貴妃也展顏一笑,“徽兒,在自個家里,皇上和本宮都是自家長輩,家宴而已,且放松一些,無需這般——三姐,本宮看徽兒這一年個頭長高了不少,這氣質儀容也更加清雅,儼然一個清秀標致小郎君了。”

裴徽仍是羞怯地笑了笑,沒敢說什麼。

虢國夫人跪坐在那里幽幽一嘆,“皇上,娘娘,徽兒天性如此文弱,奴家怕他將來會吃了大虧喲……”

李隆基笑了笑,眸子里卻閃過一絲不經意的威勢,“人之秉性,有強有弱,實屬正常。裴徽文雅沉靜喜讀詩文,以朕來看,這非常難得可貴。再有二三年,裴徽或科考或薦拔,將來也好為朝廷效力。”

李隆基這一說,等于是變相送了裴徽一個出身。

虢國夫人一喜,趕緊起身拜去,“奴家替徽兒多謝皇上。”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來,“自家人何必客氣?三姨平身!”

正說話間,高力士引著張瑄走進廳來,讓張瑄先在廳口侯傳,自己徑自進去稟告引薦。

這一路行來,高力士與張瑄共乘一輛車,相談甚歡。

一開始,高力士不過是好奇,于他的權勢地位和年紀來說,偶爾與一個年輕小輩虛情假意地客套一回,也算是一種調劑心情和提攜后輩;但談了幾句,高力士就意外地發現,這張瑄不僅談吐清雅出口成章,還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心性成熟堅毅。

兼之張瑄本就是有意與他交好,“對癥下藥”,很多話都說到了高力士的心坎里去。

有些話有人說出來是赤果果的拍馬屁,但從張瑄的嘴里說出來那就不帶一絲的煙火氣,玲瓏剔透,把高力士自視甚高的心熨燙得舒舒服服,愜意之極。

高力士腳步輕盈地近廳去拜道,“老奴見過皇上,娘娘,虢國夫人。”

李隆基微微笑著擺了擺手,“罷了。力士,來朕的身邊。”

虢國夫人不敢托大,則欠身還了半禮。

高力士一邊往李隆基和楊貴妃的身后走,一邊朗聲笑道,“皇上,娘娘,老奴來的路上,遇到了張九齡的幼子張瑄……此子文采風流,的確不俗。現在廳外侯旨……”

高力士很少在李隆基面前誇贊某人,尤其是一個年輕士子。他這麼破了例,自然讓李隆基和楊貴妃心頭一動。

這大唐上下,真正了解高力士的恐怕也就是李隆基了。李隆基知道這個奴才對自己非常忠誠,在自己面前言行舉止都是先掂量三分,鮮有妄語。既然他公開贊許張瑄,那一定就是此子頗有可取之處。

“哦?”李隆基將深邃的目光向廳外投射而去,端坐沉聲道,“宣。”

高力士聞言便在李隆基身后站定,扯開他那招牌性的嗓門喊道:“皇上有旨,宣士子張瑄見駕。”

悠揚婉轉的宮樂當中,張瑄在廳外定了定神,面帶從容的微笑走進廳去,匆匆掃了在場的皇帝、楊貴妃和虢國夫人一眼,立即下拜道,“士子張瑄奉旨見駕,吾皇萬歲萬萬歲!”

李隆基慢慢起身來,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凝視打量著張瑄,片刻后才淡淡道,“平身,賜坐、賜宴。”

酒宴開始,歌舞先起。

在舞樂之中,張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悄然落在了楊貴妃的身上。

楊玉環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作為一個現代穿越者,這位白居易長恨歌里的女主角、古典四大美女之一的貴妃美人的名頭可謂是如雷貫耳。

雖只是驚鴻一瞥,張瑄也為之驚艷,暗暗贊嘆了一聲。

面如滿月,柳眉彎彎,瓊鼻高挺,明眸皓齒,五官極其精致。

鵝黃色絲綢低胸宮裙,肩披翠羽真絲流蘇坎肩,裙擺曳地流光溢彩。眸若春水清波流盼,頭上墮馬髻似風拂柳,指若雪蔥口如含朱丹,膚若凝脂一點燦唇勾人攝魄,氣質雍容華貴,一顰一笑都讓人流連忘返。

論起姿容,其實虢國夫人也不比楊玉環遜色多少,一樣成熟嫵媚宛如盛開的牡丹,只是楊玉環骨子里的那種高貴的絕世芳華,虢國夫人並不具備。

如果說虢國夫人是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香氣沁人心脾;那麼楊玉環便是一壺瑤池瓊漿,足以令人蕩氣回腸了。

似是察覺到張瑄的“關注”,楊玉環溫和地笑了笑,向張瑄點頭示意。

虢國夫人則在一旁暗暗打量著張瑄,見他目光流轉從自家妹妹身上劃過,不由暗笑道,“雖是少年郎,也終歸還是個小男人,難以抵御玉環的美色。”

想到這里,虢國夫人待歌舞停罷,便主動開口笑道,“張瑄,今日飲宴不比曲江池上詩酒宴,奴家知你才學過人,趁此機會便向你索詩一首吧。”

張瑄一怔,旋即明白虢國夫人這是在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在皇帝面前展示一下才華,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拋磚引玉了。

李隆基原本似是陶醉在歌舞音律當中,閉目養神,驟聞虢國夫人之言,貌似蒼老的眸子緩緩睜開,望向了張瑄。

這一瞥,精光四射威勢凜然,卻又暗藏隱晦。

張瑄心頭一驚,立即收斂心神,正色輕聲道,“張瑄才疏學淺,著實不敢在皇上、娘娘面前班門弄斧……”

“少年郎不必自謙過甚。你當日曲江池詩酒宴上所作之詩,本宮也曾讀過,實驚世之作。皇上對此也是贊不絕口——今日正逢其會,你且從容吟來,吟得好,本宮有重賞。”

楊貴妃抿嘴輕笑,揚手呼道,“速速取筆墨紙硯來。”

張瑄無奈,只得起身領命。既然楊貴妃這般說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辭。忤逆楊貴妃可就相當于忤逆皇帝李隆基,罪莫大焉。

張瑄身材修長挺拔,束手站在場中,儒雅中透著幾分勃勃英氣。他背轉身去向面含期待的虢國夫人投過一瞥,卻見坐在虢國夫人身側的少年裴徽目光閃爍,眸子里絲絲不屑一顧的光芒一閃而逝。

兩人目光交匯間,似乎摩擦出了些許火氣。只是裴徽匆匆低頭下去,立即回復了怯怯恭謹的模樣。

但張瑄是何許人,兩世為人閱人無數,隱隱便猜出,這少年雖然性子柔弱其實頗有幾分傲骨,看樣子喜讀書也有幾分深藏不露的才學。要不,他也不會這樣。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5
第036章玉真公主與崔穎

虢國夫人府上的幾個侍女匆匆在場中擺上書案和上好的筆墨紙硯,然后輕盈退下。

張瑄緩步上前,眼角的余光從嫵媚的臉上微微浮蕩淡淡霞光的虢國夫人身上掃過,心念電閃。

楊貴妃瞥了張瑄一眼,突然向虢國夫人遙遙舉杯笑道,“三姐,來,我們姐妹滿飲一杯,且看張家這小郎君如何為你吟詩。”

虢國夫人也舉杯響應,也沒說什麼,只微笑著掩袖仰面一飲而盡。

然后就放下酒杯,靜靜等待張瑄的詩作出爐。

她本是一番好意,主要目的是在皇帝面前推介張瑄,給張瑄一個登臺亮相的機會,卻不知她這般給張瑄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如此近似于“人物素描”的詩作無非有兩種,一種是吹捧型的,比如贊美皇帝,開元天寶年間有不少詩人寫詩謳歌李隆基的所謂文治武功,可謂泛濫成災;另一種便是寄情式的,比如寫給女子,隱喻女子的妖嬈多嬌,帶有鳳求凰的味道。

對于張瑄來說,太過吹捧虢國夫人,一旦傳揚出去,必然會有損于他剛剛樹立起來的士子清譽;而另外一種題詩的形式,顯然更加不合適。當著皇帝和貴妃的面,他如果真要做出這種曖昧詩作來,縱然才情再高,恐怕也難以討好。

甚至……

張瑄暗暗皺眉,提筆凝思著。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宮女匆匆走進,跪伏在地,恭謹稟道,“皇上,娘娘,玉真殿下求見。”

李隆基眉梢一揚,朗聲笑道,“持盈怎麼來了?快宣。”

不多時,一個身著道袍眉清目秀身材修長、人到中年卻風韻猶存的女道士飄然而入,身后沒有跟著侍女,卻亦步亦趨跟著一個穿著紫色襦裙姿容俏麗的少女。

這少女臉若銀盤,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只是與時下盛唐女子的豐腴富態所不同的是,她細腰若楊柳扶風,很是與眾不同。

張瑄也停筆回頭望去,只見廳堂中投射進來的光線勾勒出她精致的臉廓,散發著淡淡的柔光,微笑倩兮間,只覺玉面芙蓉,明眸生輝。

此女容顏、氣質俱佳,尤其難得的是她的身材如此纖細,用張瑄這個現代穿越者的審美觀來衡量,近乎完美。當然,在唐人的眼中,她卻是太過凌弱不合主流,雖容顏上佳但終歸還是美中不足。如果楊貴妃這種美女可打十分,她頂多也就是七八分的樣子。

驚鴻一瞥間,她的嫻靜她的與眾不同,給張瑄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皇兄,玉真聽說皇兄和貴妃娘娘在虢國夫人這里飲宴,就來湊個樂子,不知可否唐突?”玉真公主李持盈笑了笑,長袖飄飄拜了下去。

她身后的少女也神態端莊地拜伏下去。

“持盈平身。你來的正好——來人,為玉真賜坐。”

“玉真妹妹,本宮昨日還與三郎說,改日要請你進宮一起飲宴,不想你今日就來了……最近身子可還安康?”楊玉環也笑著跟李持盈打招呼,神情很是親密友好。

“謝娘娘掛念,玉真安好。”

李持盈笑著向楊玉環見禮,然后側身牽過身后少女的柔夷,笑著介紹道,“皇兄,娘娘,這是崔琚家的丫頭崔穎,前日里與崔琚治氣跑到玉真哪里訴苦來著……今日我來,就帶了她來。”

聽說這少女竟然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崔家的消解崔穎,張瑄一怔,旋即有些感慨,不由就多看了一眼。

說實話,崔琚來張家退婚,崔穎以一種個性鮮明的方式來表明自己高潔的姿態,這贏得了張瑄深深的好感。無論崔穎如何,她這種不從世俗潛規則的高華品性,不要說在這皇權時代,哪怕是放在張瑄前世的現代社會,也屬于難得了。

崔穎當然早就識得張瑄,見張瑄清澈復雜的目光投射過來,卻慢慢垂下頭去,徑自坐在李持盈身后默然不語。

“皇兄,玉真與穎兒甚是投緣,有意要收她為義女,不知皇兄是否允準?”

李持盈輕輕一笑,沒有客套寒暄,直接說出了心里的想法。崔穎才貌雙全,性情高潔,有她年輕時候的影子,深得她的歡心。幾年的相處下來,兩人感情很好,李持盈早就有收崔穎為義女的念頭,只是如今才付諸于行動。

正好崔穎此次避入了她的玉真觀,聽說皇帝在楊三姐這里飲宴,她便帶著崔穎直接找上門來,征求皇帝的意見。

畢竟她是皇室中人,且是皇帝的親妹妹,她收一個義女,必須要征求皇帝意見。當然,她心里明白,這不過是一種形式,李隆基肯定不會反對。

李隆基一怔,旋即開懷笑道,“持盈,朕也聽聞崔琚家這丫頭頗有才名,在這長安城里有小玉真的美譽……既然你們投緣意欲結為母女之親,朕又怎會做那惡人?哈哈,朕準了。來人,賜崔穎玉如意一柄——力士,明日你去崔家傳朕的口諭,就說崔琚生了一個好女兒,朕心嘉許。另賜崔琚錢萬貫、御酒金銀器綢緞若干……”

玉真公主的干女兒並不是真正的皇族,在某種意義上說,這只是一個虛名而已,李隆基不可能給予崔穎封號爵位什麼的。但崔家因此跟玉真公主真正“搭上了線”,好處還是很多的。

“謝皇兄成全——穎兒,還不拜謝皇上?”李持盈大喜道。

崔穎俏臉緋紅,起身來拜了下去,“崔穎拜謝皇上。”

李隆基哈哈笑著虛虛探手,“穎兒平身免禮。朕這御妹有你承歡膝下,朕也就放心了。”

楊玉環也笑著望向了崔穎,“這是喜事。皇上賞賜了,本宮也有些小玩意兒助助興。聽聞穎兒善撫琴,本宮那里有一面古琴,就送予你吧。待本宮回宮,明日便派人送到崔家去。”

“謝娘娘。”崔穎落落大方地再次施禮拜謝楊玉環。

咳咳!

一旁的虢國夫人旁觀了好半天,適逢其會,皇帝貴妃都賞賜助興,她這個“地主”也不好空著手。于是便也笑了笑,“玉真殿下喜收義女,奴家也有一份小禮物賀喜。”

“來人,取奴家珍藏的那面紫玉佩來。”

李持盈轉頭望著虢國夫人,淺淺一笑,“如此,就謝過夫人了。皇兄,娘娘,大后日便是黃道吉日,玉真要在玉真觀設宴慶祝,還望皇兄、娘娘、夫人諸位賞光捧場。”

李隆基點點頭,“朕如無國事纏身,定去。朕若不臨,亦讓玉環代朕親臨。”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6
第037章虢國夫人詩

玉真公主是李隆基的同母妹妹,與李隆基感情不錯。她在年輕的時候就束發假出家做了假道士,就在城外的玉真觀隱居,修身養性。不過,她其實也不甘寂寞,整日里聚集文人士子和長安城里的貴婦小姐們飲宴作樂,名頭甚大。

在這個時代,也是大唐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

張瑄不敢怠慢,主動上前一步施禮問好,“張瑄見過玉真公主殿下。”

李持盈淡淡一笑,深深上下打量著張瑄,“你就是張九齡的幼子張瑄?這兩日,你的名頭可是讓本宮如雷貫耳啊……”

“殿下過譽了,張瑄不敢。”

李持盈擺了擺手,“繼續吟詩吧,本宮也看看你這力壓長安三杰一頭的絕世才子,才情究竟如何?”

張瑄繼續走到書案跟前,再無猶豫,提筆就寫。

而坐在一旁的虢國夫人心里卻在疑惑:她與玉真公主李持盈並無太深的交情,幾乎沒有往來,今日她突然帶著崔家的姑娘主動找上門來作甚?所謂何來?

可沒等她往深處考慮下去,片刻之間,張瑄的詩作已經完成,他雙手持著紙卷,躬身遞給了高力士。

雖然是寫給虢國夫人的詩,但因為皇帝和貴妃娘娘在側,這第一眼的“過目權”和評鑒權,還是要首先讓給皇帝的。

李隆基掃了張瑄一眼,淡淡道,“力士,念。”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高力士招牌式的尖細低沉的嗓音在廳堂中回蕩著。高力士一邊吟誦一邊暗暗叫絕,不由暗暗向張瑄投過驚嘆的一瞥。

在高力士看來,張瑄這小廝不僅才學絕世,這胸中的丘壑也著實過人,此詩詞藻並不華麗,但用在此刻此處卻是妙極。

既展現了自己的才華又讓皇帝感覺很舒服,分寸感把握得極好。

高力士真的太了解身后這位皇帝了,如果張瑄作出那種尋常的“艷詩”或者在詩中對虢國夫人極盡美化吹捧,定然會在他心里種下一個惡劣的不良印象。

這個印象一旦種下,就很難更改了,而由此,張瑄今后的政治前途就堪憂了。

果然,高力士的聲音一落,李隆基就忍不住高聲拍案贊道,“妙極妙極,朕素知三姨不喜脂粉,不善梳妝,縱然是進宮見朕也不改初衷……寥寥數語,形象動人,精辟妙絕!”

楊貴妃也隨聲附和,連聲稱贊。

在座的李持盈細長的柳眉兒輕輕一挑,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色,再次深深凝視著張瑄,心頭一動,便側頭望了趺坐在自己身側的崔穎一眼。

崔穎微微有些失神地望著場中從容鎮定的張瑄,眼眸中復雜的光芒閃爍著。

兩人雖有婚約在身,至今仍未解除,但其實卻形同陌路。而往日里,對于張家這三公子,眼高于頂、頗有才情的崔穎一向鄙夷其不堪避而不見,在虢國夫人組織的詩酒宴之前,她與張瑄並未謀過面。

一個昔日被自己看不起的浪蕩紈绔,突然搖身一變成為絕世才子……對于崔穎來說,不僅僅是震驚的事情,還有幾分茫然,幾分不知所措,幾分心動,亦有幾分羞慚。

別看她不惜以“出家”為借口“威脅”父親收回退婚之念,但這是她個性清高的一種下意識,並不代表她見張瑄有才便動了心。縱然張瑄仍舊是那個紈绔子,在張家遭逢危難之際,她也會有同樣的舉動。

義無反顧。只為了心底的那點真性情和真堅持。這便是崔穎。

虢國夫人喜滋滋地從高力士手中接過張瑄的“詩篇”,媚聲笑道,“來人,速速去裝裱起來,奴家要懸掛于臥房之中,時時觀賞。”

見包括皇帝在內的眾人交口稱贊,張瑄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是晚唐詩人張祜以虢國夫人為題的詩作,他原版照抄而來。張祜這詩其實暗藏幾分譏諷,只是放在時下的場景中,這首詩的“隱喻”不可能體現出來,所展現的僅是對虢國夫人個性鮮明和富貴等身生活現狀的素描一面。

張瑄一邊向場下走歸坐,見虢國夫人身后的少年裴徽向自己投來震驚出神的一瞥,心里暗笑,卻是加快了腳步。

李持盈見崔穎微微有些失神,隱隱猜出了她的玲瓏心思,不由淺笑低聲道,“穎兒,娘親看這張瑄才貌俱佳沉穩有度,將來必不是池中之物。你倒是有幾分識人之明,要是真讓崔琚退了婚,我家穎兒豈不是白白失卻了一樁好姻緣?”

“穎兒且寬心,一切都有娘親為你做主。”

崔穎聞言臉色頓時霞飛雙頰,低低呼了一聲“母親”便匆匆垂下頭去,扯著自己的衣襟緘口不語。不過,她這並不是羞澀之“羞”,而是羞慚之“羞”,李持盈這一句“你倒是頗有幾分識人之明”的無心之言,幾乎要讓崔穎羞得要掩面而去。

李持盈卻不知,對于張瑄,崔穎心里已經生出了深深的心結。她自己歷時數年牢牢設下的心門封鎖,如今要讓她自己主動打開,又情何以堪?

楊玉環伸出蔥白一般的玉臂,捻起一塊點心優雅地塞入櫻桃小嘴中,輕輕地咀嚼咽下,然后才微微笑道,“皇上,素日聽聞張九齡的幼子張瑄不太成器,不成想其才學之高,絲毫不亞于當日的李太白吶。”

李隆基見楊玉環提及當年的放浪形骸的李白,心里就有幾分不喜,轉頭望著張瑄淡淡一笑道,“李白固然有幾分才學,但為人過于恃才傲物,其實言過其實。朕觀張瑄,年紀雖輕,但才情卻高于李白。張瑄,朕來問你——”

“張瑄在。”張瑄趕緊上前躬身道。

“朕聽聞你在曲江池詩酒宴上謾罵譏諷李林甫……可有此事?”李隆基眸中精光隱現,揮了揮手。

李隆基此話一出口,虢國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向張瑄望去,不由為他捏了一把汗。而玉真公主李持盈則神色一動,也扭頭望向了張瑄。她身側的崔穎則俏臉一變,雖然依舊是垂首趺坐,但兩只小手卻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7
第038章太真仙子賦

張瑄心頭也是一緊。

他不知道李隆基在這個時候提及這事兒,究竟是何用意。要說問罪,應該不太可能;但要說漫無目的隨口提起,也似乎更不可能。

張瑄心念電閃,面色不變,旋即朗聲回道,“回皇上,張瑄並無謾罵譏諷于誰,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奸臣誤國,佞臣弄權,久而久之必將禍亂天下……”

“放肆!”李隆基突然猛拍桌案,沉聲斥責道,“爾小小年紀,懂個什麼?不及弱冠,妄議國事,非議大臣,該當何罪?”

李隆基突然發作,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虢國夫人嫵媚的臉色一掃而空,嘴唇哆嗦了幾下,剛要替張瑄說幾句討情的話,卻聽李隆基身邊的楊玉環皺了皺眉道,“三郎,少年郎酒后說幾句過頭的話,有什麼打緊?”

李隆基擺了擺手,楊玉環見他如此,也不能再往下說了,只得暗暗嘆息一聲,望向張瑄的目光里便充滿著無奈和可惜。

皇帝的火發得太沒來由。

張瑄沒有慌亂,急急梳理著自己微微有些凌亂的心緒,緩緩抬頭來,毅然朗聲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張瑄雖年幼,但幼秉庭訓飽讀聖賢之書,卻也知常以此身報效國家社稷。奸臣把持朝政試圖蒙蔽聖聽,作為大唐子民,張瑄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縱然因此得罪權貴……乃至濺血五步,張瑄亦在所不惜!”

“好一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玉真公主李持盈眸中神光閃動,拍手叫好道,“皇兄,難為此子年幼卻憂國憂民心懷天下,這一片赤子之心殊為難得。將來必是大唐的肱骨之臣。名門之后,果然目光、才學、膽識均過人一等,張九齡有后如此,當瞑目九泉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李隆基神色又沒來由地緩和下來,輕輕吟誦著,突然朗聲一笑,“張瑄,爾這話,朕記下了。若大唐子民都如你一般志存高遠,心系天下,忠君愛國,我大唐何愁不能興盛萬萬年?”

“普天之下,唯我大唐。”李隆基驀然起身,長袖揮舞,聲音鏗鏘有力。在這一瞬間,他渾身的蒼老氣息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睥睨天下的霸氣和豪情。

張瑄長出了一口氣,躬身下去。

果然是李隆基心血來潮的一番試探,或者也說是一種考驗。作為大唐至高無上的君主,他隨時隨地可以沒來由地喜怒無常,采取各種所能想到的手段來試探甚至是戲弄他的臣民百姓。

無奈何,他是皇帝。在這皇權時代,皇帝就是天。

楊玉環皺皺眉,為了調節氣氛,笑著插話道,“張瑄,本宮見你詩才過人,今日適逢其會,本宮也湊個趣,你可願意為本宮吟詩一首?”

楊玉環的話剛出口,李隆基就笑著附和了起來,“嗯,正是如此。張瑄,你且為貴妃娘娘吟詩一首,吟得好,朕有重賞。”

張瑄一怔,不由心里暗暗苦笑起來。還吟詩?到底是有完沒完了?

他上前躬身施禮,猶豫著朗聲回了一句,“皇上、娘娘有命,張瑄莫敢不從。只是要論詩作,當年李太白的三首清平調,所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字字句句早已道盡娘娘的國色天姿無上芳華,無人能出其右。張瑄再吟,就成了畫蛇添足反為不美。”

“哦?”李隆基面色不該,目光閃爍,似是也想起當年在御花園中李白醉酒之后臨場寫就的三首以楊玉環為主題的清平調,記得當時他這個當皇帝的一時興起,立即命人譜上曲子,又命李龜年縱聲長歌,而他本人也親自踏場起舞,成為長安城里傳誦許久的佳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楊玉環喃喃自語,似是陷入了回憶中,嬌媚的臉上慢慢浮蕩起勾人的紅暈來。失神良久,她才抬起粉嫩滑膩的玉臂,揚手嘆息道,“你說的倒也有理。當日李太白三首詩一出,本宮這心里就被填得滿滿的……既如此,本宮也就不難為你了。”

“哎,甚為遺憾。”

李隆基輕輕探手過去攥住楊玉環的手,柔聲寬慰道,“玉環,莫要如此。張瑄,朕也不難為你,今日佳宴,你不妨吟來助興。無論如何,朕都會重重有賞。”

李隆基這般說了,張瑄心里明白,如果他再婉拒,怕就要引起這位太過強勢的皇帝的強烈不滿,導致今日他的所有努力都瞬間化為泡影。

無奈何,他只得上前去躬身領命應下。不過,他沉吟了片刻,心頭一動,突然開口道,“娘娘,張瑄才疏學淺,自問難及前輩……宋玉有《神女賦》,司馬相如有《美人賦》,曹植有《洛神賦》,皆傳世名篇。今張瑄願效仿古人,傾盡全力為娘娘做一篇《太真仙子賦》,不知娘娘可恩準?”

楊玉環在進宮之前,曾一度出家為女道士,號太真。所以,又有楊太真之稱。

聞張瑄如此說,楊玉環不由大為意動,眉梢輕揚,柔聲笑道,“敢情好。本宮就洗耳恭聽,且看張家小郎君怎樣為本宮作這太真仙子賦。”

張瑄氣定神閑地伏案疾書,幾乎是一氣呵成。

盞茶的時間,他就完成了一篇洋洋灑灑數百字的賦文。抬起頭來,他心里暗暗道一聲“曹公原諒則個”,卻神色不變地雙手遞給了高力士。

李隆基淡然一笑,擺擺手道,“力士,念。”

高力士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正要吟唱,卻聽玉真公主李持盈在一旁笑道,“皇兄,既有佳作出爐,不能無曲。且讓穎兒當場撫琴一曲,豈不是相得益彰?”

李隆基開懷大笑,“正當如此,正當如此。來人,取琴來。”

李持盈見皇帝應下,便意味深長地回頭瞥了自己的干女兒一眼。崔穎知道玉真公主的心思,無非是見張瑄才情接連嶄露,念及兩人有婚約在身,怕張瑄將來小瞧了自己,就故意開口讓自己“插上一杠子”,展展琴功。

崔穎精于音律,更善撫琴,這在長安城里幾乎是無人不知。而她當年與李持盈結緣,也是因為琴音。

崔穎雖不願出這種風頭,但既然玉真公主說了,她卻也不能不從。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28
第039章才子佳人

對于唐人來說,撫琴乃是一種很神聖很愜意的高雅藝術。

崔穎案頭上的佳肴果品茶點撤去,換上了一面古色古香的琴。這面琴出自虢國夫人府上,自然也非凡物。

崔穎端坐琴前,凝神靜思,待侍女點燃檀香,定了定神,方才微微垂首鄭重撥動了琴弦。

頓時,婉轉中微帶嗚咽的琴音響起,起先韻律平緩,不多時就變得澎湃激昂,如同高山流水一瀉而下。轉而,又如同清風浩蕩,清脆悅耳。

所謂“巍巍乎志在高山”或“洋洋乎志在流水”——張瑄能聽得出來,這便是古曲高山流水。這首曲子在崔穎的纖纖玉指操動下,流暢嫻熟,瞬間就讓在場諸人陷入了美妙的高山流水的境界中不可自拔。

以至于高力士都渾然忘記了自己的“使命”,沉浸在崔穎的琴音中不可自拔。張瑄見狀,不得不接替朗聲吟誦道——

方離宮闕,乍出殿堂。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回廊。

仙抉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霞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

靨笑夏荷兮,云堆翠髻;唇綻櫻顆今,榴齒含香。

羽袖之飄飄兮,回風舞雪;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

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堂上兮,若飛若揚。

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今,待止而欲行。

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慕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

贊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度今,鳳翥龍翔。

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披霜。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曲江。

其文若何,龍游曲招。其神若何,月滿宮墻。

應慚西子,實愧貂蟬。奇矣哉,生于孰地,來自伺方

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太真仙子也。

琴音繞梁,吟唱清朗,動人的旋律和優美的辭藻一樣華麗流暢。

兩人似有無言的默契,就在張瑄吟唱道最后一句時,聲調變得高亢,而崔穎的纖纖玉指頻頻舞動,曲子也進入了激昂的收尾段。待張瑄吟唱完,琴音便戛然而止,配合無縫相得益彰。

嗡……

崔穎失神地停止撫琴,腦子里卻久久回蕩著張瑄口中方才吟唱完畢的《太真仙子賦》,良久才無言一嘆,默然抬頭望了張瑄一眼,心里有些羨慕,有些悵惘,還有些迷離,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張瑄長出了一口氣,淡然一笑,向怔怔出神的李隆基、楊玉環、玉真公主李持盈以及虢國夫人團團一揖,悄然退了下去。

廳堂中一片無言的靜寂,隱隱能聽見包括皇帝在內的諸人微微有些急促的喘息聲。

良久,楊玉環才幽幽一嘆,眸子里閃動著激動和迷醉的神光,凝望著張瑄輕輕道,“此等文章本該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張家小哥兒真是驚世之才,聽了你這篇賦,本宮心曠神怡,幾欲飄飄仙去,猶如仙音絕響,難以自拔矣。”

玉真公主李持盈也撫案高聲贊道,“美賦名曲相得益彰,才子佳人天造一雙,令人嘆為觀止,久久不能自已!”

李隆基點點頭亦拍案叫絕,“此太真仙子賦,果然不同凡俗,妙絕人寰。玉環,朕明日便命人傳抄下去,傳唱天下,以為紀念。”

“張瑄,爾今日為貴妃娘娘寫此太真仙子賦,其功不小。朕理應重重有賞。”

李隆基擺了擺手,朗聲笑著,正要開口賜賞,這時卻聽楊玉環柔聲道,“三郎,張家蕭小公子才氣驚人,姿容秀美,其實頗有三郎當年之風……以奴來看,三郎何妨破格采錄,封他個官職,也好為朝廷效力、為三郎分憂?”

張瑄的這篇《太真仙子賦》實在是打動了楊玉環的心扉,她心下感念又兼之憐才心切,破天荒地主動開口為張瑄求官。這對于一向性子溫和謙讓,從不參與過問政權國事的楊玉環來說,算是出人意表了。

李隆基一怔,沉吟了一會,才搖搖頭道,“為官之事倒也急不得,朝廷自有朝廷的規矩。不過,以張瑄的才學,明年春闈必定奪魁,到那時,朕在重用也不晚。至于現今——”

“張瑄,朕就賜你金牌一面,駿馬一匹,紅花一朵,賞你個‘金牌才子小郎君’的雅號,可自由進出宮闕,隨時接受朕的傳召。明年春闈,若你能高中,朕一定厚加封賞絕不食言。”

李隆基朗聲說著,微微停頓了一下。

“謝皇上隆恩,張瑄實不敢當。”張瑄趕緊起身上前拜倒謝恩。御賜金牌,御封雅號,不但坐實了張瑄長安第一才子的交椅,還成為一種極其引人羨慕的隱形權勢。持此金牌有著皇帝的御封雅號,張瑄今后的前途可想而知。

“且——”李隆基扭頭掃了正怔怔出神望著張瑄微微有些迷醉的虢國夫人一眼,眉梢一皺,旋即又沉聲道,“朕聽聞你與穎兒素有婚約,爾二人才子佳人堪為良配——力士,隨后去張家和崔家傳朕的口諭,速速擇個良辰吉日,為張瑄與崔穎完婚。屆時,朕必親臨為爾二人證婚。”

李隆基這話一出口,虢國夫人心頭一顫,臉色陡然變得有些蒼白,嘴角哆嗦了一下,慢慢垂下頭去。

而張瑄則有些意外地定了定神,下意識地瞥向了崔穎。

崔穎根本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會當面“指婚”,有了皇帝的這個態度,她跟張瑄的婚約再也沒有解除的可能。可……

一時間崔穎心里百感交集,欲要歡喜得接受,卻有千千心結;而欲要拒絕,又始終開不得這個口。

崔穎臉色慢慢漲紅起來,她趺坐在那里,癡癡地想著自己復雜的心事。

玉真公主李持盈皺了皺眉,探手扯了扯她的衣襟,柔聲道,“穎兒,還不上前去與張瑄一起拜謝皇上的恩典?皇兄應允將來親自為爾二人證婚,這是何等的榮耀?”

崔穎柔弱的香肩顫抖了一下,想要起身卻又渾身無力。李持盈見她如此,還以為她是羞怯所致,便趕緊吩咐旁邊的侍女攙扶她起來。

張瑄與崔穎並肩行去謝恩,在俯身拜下去的瞬間,眼眸有了片刻的交匯,張瑄分明從崔穎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讀到了一絲悵惘和一絲茫然,心里其實釋然。

女子的幽香撲面而至。張瑄明白,身側這個與眾不同嬌柔卻並不文弱的盛唐少女,就這樣以一種別樣的風情和姿態,悄然走進了他的心房。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GGCMEAT

LV:9 元老

追蹤
  • 677

    主題

  • 169817

    回文

  • 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