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天唐 作者:格魚 (全文完)

 
GGCMEAT 2016-2-20 01:4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4 222409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39
第050章傲骨錚錚便是白衣卿相!

虢國夫人眸子里閃爍著復雜的光芒,端坐在那里,沒有跟隨眾人一起鼓掌喝彩。裴徽原本輕輕叫了一聲好,卻見自家娘親這般模樣,就悄然閉住了嘴巴。

張瑄心頭也有些感慨,作為一個現代人,以這種極富有大唐特色的方式來表達出自己對一個女子的心意,別有一番感覺在心頭。

耳邊傳來眾人或贊賞或艷羨或復雜的竊竊私語聲,張瑄抬頭與不遠處蕭復那陰沉閃爍的眸子相對,心頭不禁起了一絲厭煩。

張瑄心里冷冷一笑,轉頭來凝望著俏臉生霞的崔穎,又朗聲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崔穎低低呢喃著,忍不住癡了,兩顆珠淚津然而下。

“卿若有意,可與張瑄琴歌相合一曲為大家助興,如何?”耳邊突然傳來張瑄清朗而和若春風的聲音,崔穎緩緩抬頭來,這個時候,她臉上的紅霞卻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淡淡的從容和無言的歡喜。

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張瑄才華橫溢又充滿情意的詩句,如同春雷一樣震顫在崔穎的心底,生生就把那一點貌似頑固的心結炸了個粉碎。

兩人本有婚約,既然郎有情、妾又何必嬌柔作態?

在眾人的矚目下,崔穎盈盈起身向場中走去,而她身后的兩個侍女在李持盈的示意下趕緊抬起擺放古琴的案幾跟隨其后。

張瑄微微一笑,向崔穎拱了拱手,“有勞小姐。”

“郎君有意,妾莫敢辭。”崔穎溫柔一笑,長袖揮舞間便趺坐了下去。

見兩人如此“柔情蜜意”且崔穎話語間自稱為“妾”,旁觀的蕭復肩頭忍不住輕顫了一下,手里緊緊捏著一個果子,目光陰狠如刀。

新昌公主皺了皺眉,忍不住回頭來掃了自己兒子一眼。蕭復對崔穎有意,新昌公主並不怎麼知曉,只是今日見蕭復表現有異,這才猜出了幾分。

坐在新昌公主一側的泗陽郡王李鴻臉色陡然陰沉下來,略顯稚嫩的臉上陰云密布,卻扭頭去向草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崔穎凝神肅穆,張瑄向她投過一瞥,然后兩人頗有默契的同時起了頭——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張瑄的歌聲清越,歌令更是清雅飛揚。崔穎纖纖玉指連連拂動,一曲與歌令意境相合的琴音在她的指尖傾瀉而出。

玉指紛揚的瞬間,兩人目光交匯,張瑄旋即朗聲又唱道——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崔穎心頭猶如過了電流一般,指尖抖懸,琴音中帶上了些許不經意的顫音,卻也跟張瑄的歌聲更加契合嚴絲合縫。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張瑄唱到最后,崔穎的琴音即激越流暢又百轉千回,待張瑄唱完最后一句,她的琴音也及時走向了尾聲。嗡地一聲,琴弦發出繞梁三匝的顫音,崔穎緩緩起身凝望著張瑄輕輕道,“君不負妾,妾不負君。海枯石爛,此心不移。”

說完,崔穎向張瑄斂衽一禮,然后盈盈退了下去。

見兩人竟然當眾琴歌相合,互訴衷腸,再定鴛盟;郎才女貌可謂是天造地設一雙——李持盈意外之喜,忍不住開懷暢笑。而眾人也在沉默片刻后,爆發出雷鳴般的鼓掌喝彩之聲。

蕭復臉色陰沉地幾乎能掐出水來,如果不是顧及風度,他早就離開了,眼睜睜地看著張瑄與崔穎好事成雙,他心里嫉妒得幾乎要發起狂。

而李鴻畢竟是皇孫高高在上有需必應慣了,兼之少年心性,見自己的意中人投向別人懷抱,心里即痛苦又憤怒,也顧不得失禮不失禮了,鐵青著臉起身冷哼一聲意欲拂袖而去,

李鴻的這一聲冷哼很不合時宜,也很刺耳。

眾人復雜的目光投射過來,李鴻更加難堪,恨恨地挺直身子,揚手指著張瑄冷笑道,“張瑄,幾句歌令而已,何必如此得意?聞你素日浪蕩花間招蜂引蝶,這艷曲兒怕不是從哪里剽竊而來?”

“你一介布衣,如何能配得上崔家小姐?”

按說李鴻皇家子弟,本不該如此失態。可此情此景之下,能不能得到崔穎的美人芳心倒尚在其次了——問題的關鍵在于,他這個天潢貴胄天子皇孫,當眾示愛,竟然輸給了一個白衣士子,這讓李鴻如何能接受地了?

少年癡狂,加上妒火熊熊,早已失去理智了。

楊玉環和李持盈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作為皇室在場的長輩,李鴻今日的言行舉止著實失卻皇家體面,讓她們感覺大為丟臉。

對于李鴻,張瑄原本不怎麼放在心上。皇孫又如何?終歸不過是一個小屁孩而已。他兩世為人志存高遠,怎會跟一個小屁孩去爭風吃醋。只是李鴻如此咄咄逼人,張瑄卻不能不正面回應。

他前些時候在曲江池詩酒宴上謾罵李林甫,不畏權貴的名頭早已傳揚了出去,此時自然不能沉默。

“郡王殿下此話,張瑄不懂。正如殿下所言,不過是幾句歌令而已,不過是助興之詞,何足道哉?”

“至于說配與不配的,更不消說了。張瑄與崔家小姐本有婚約在身,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前日皇上曾下口諭,某家正擇吉日,與崔家小姐完婚……難道郡王殿下不知?”

“身份若何,張瑄一介士子,與殿下皇孫身份自然判若云泥。但張瑄飽讀詩書,牢記聖人之言——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傲骨錚錚,便是白衣卿相!殿下如若定要無禮取鬧,刻意羞辱張瑄,張瑄又有何懼?”

“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傲骨錚錚,便是白衣卿相!好!說得好!”一個豪邁威勢的聲音從場外傳來,一身明黃色便袍的李隆基龍行虎步大步向場上行來,身后跟著目光閃爍的高力士亦步亦趨。

“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在場眾人包括玉真公主李持盈在內,盡皆拜伏在地,而李鴻則面色如土地也拜伏了下去。

楊玉環卻笑吟吟地起身迎了過去,“皇上怎麼來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0
第051章李林甫之死

“眾卿平身。”李隆基朗聲一笑,虛虛擺了擺手,示意眾人起身。

待眾人都起身來,李隆基陰沉而威勢凜然的目光從李鴻身上一閃而過,李鴻心里忍不住一個激靈,暗暗出了一身冷汗。李隆基的這些皇子皇女加皇孫們,沒有一個不畏懼他的,見皇爺爺目光不善,李鴻心里頗為忐忑。

好在李隆基似乎沒有追究他的意思,見李隆基笑吟吟地牽起楊玉環的手來,坐定,玉真公主等人談笑生風,李鴻心里非常不安,趁人不注意,悄然退去。

不過,他心里對崔穎的心思,並沒有因此而消散。

與玉真談笑了幾句后,李隆基轉頭凝望著張瑄,淡淡一笑道,“張瑄今日又出佳作,朕在一側傾聽多時,頗為嘉許。汝之才,遠勝昔日那狂生李白,倒也承受得起朕賞賜你的金牌小郎君的雅號。”

張瑄恭謹一笑,躬身拜去,“皇上厚愛,張瑄實不敢當。”

“汝也不必過分自謙。想我大唐天下,人才濟濟,此為興盛之兆……汝即有大才,當苦讀詩書以備將來報效朝廷。明年春闈,朕在金鑾殿上等著你。”

“力士,取青玉鴛鴦佩來,賜張瑄與崔穎。”

高力士應聲出列,吩咐隨身的小太監取過早已準備好的青玉鴛鴦佩來,朗聲一笑,“張家小郎君,崔家小姐,還不叩謝皇上恩典?”

張瑄和崔穎趕緊並身一起拜了下去,齊聲呼道,“拜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李隆基爽快地一笑,擺了擺手,“罷了,起來。朕觀你二人郎才女貌有情有意,實乃天作之合。朕今日就賜爾二人青玉鴛鴦佩,待來日爾等完婚,朕當親自為爾主婚。”

張瑄心頭一喜,就連崔穎心頭都起了一絲莫名的歡喜。

皇帝這麼當眾賞賜青玉鴛鴦佩,這相當于皇帝的公開變相指婚,有了這種御賜信物,兩人的婚事已成定局。

原本坐在另一側的崔穎的父母——崔琚和鄭氏夫人見狀也不敢怠慢,也隨即起身走到近前拜了下去,“臣崔琚(臣妾鄭氏)叩謝皇上隆恩。”

李隆基掃了崔琚一眼,淡淡道,“崔琚,你倒是好眼力,人道張瑄乃長安城里一紈绔,唯獨你崔琚慧眼識人……”

崔琚臉色一紅,明知皇帝話語中微含譏諷之意,卻也不敢回言。

“退下吧。”

李隆基揮手屏退崔琚夫妻,然后示意歌舞繼續進行。

皇帝的到來讓今天的玉真觀宴會達到了一個高潮。一曲歌舞畢,李隆基正要舉杯與眾人暢飲,卻見場外跌跌撞撞沖進一個人來,40多歲的年紀,身材中等,臉色慘白,正是李林甫之子——將做監李岫。

李岫沖進場中,泣不成聲地拜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喊道,“臣李岫奏明聖上,臣父病發不救已薨……請聖上做主!

李岫這一嗓子震驚全場。

李林甫死了?!這怎麼可能?眾人震驚地面面相覷,互相交換著不可思議的眼神。

李隆基雖然對此早有思想準備,但李林甫死的噩耗還是來得太過突然了一些。同時,他感覺有些傷感。畢竟不論李林甫是不是奸臣、是不是把持朝政禍亂大唐,但都是跟隨了他數十年的忠誠臣子,如今突然歸天,李隆基心里也頗為不是滋味。

本次宴會因為李林甫之死的消息,而草草結束不了了之。李隆基當即下詔,命禮部、鴻臚寺和將做監三個衙門,按禮制會商李林甫喪葬之禮,賜李林甫錦袍玉帶、十萬錢、上好楠木棺槨一尊,一應用度皆由朝廷支出,命其子二十五人、女二十五人為其舉喪。

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左相李林甫薨。

這個消息很快就在長安城里不脛而走,在坊間和大唐朝廷權力核心層引起了不小的震蕩和波瀾。

張瑄心情非常放松,因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回到張府,見張府包括家仆在內,都面帶喜色,他不以為意,徑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雖然張家的危機已然因為皇帝的赦免而平安度過,但張瑄公開得罪李林甫,卻還是像一塊無形的大石頭一樣壓在張家人的心上,並不能真正安心。可如今李林甫卻死了,如此一來,心頭的重負瞬間卸去,焉能不歡喜、焉能不奔走相告。

回到院中,在如煙如玉兩個丫頭的侍候下洗了一把臉,然后就泡上一壺清茶,優哉游哉地輔佐在案幾前翻看著幾卷古籍。當然,只是張瑄這個穿越者眼里的“古籍”而已。

看了會書,略事休息,張瑄便讓如煙去前院把家仆張力找了來。

此刻的張瑄雖然還是張家的三公子,但卻與往日大不相同了。如今張府自柳氏以下,無人敢怠慢張瑄,張煥這個長公子更是對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三弟倍加尊重,由此就帶動了下人。

張力匆匆跑了來,躬身見禮道,“小的張力見過三公子。”

“張力。”張瑄放下手里的茶盞,微微一笑,“我拜托你一件事。”

張力有些惶恐道,“三公子有事盡管吩咐,張力不敢。”

“呵呵,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總覺得身子有些虛弱,需要鍛煉鍛煉身子。這樣,你去想想辦法,幫我搞一些東西來……”

“此為何物?”張力一怔,遲疑道,“三公子,還請明示……”

“就是武者和軍士操練使用的器械,並非兵器,你懂我的意思嗎?”張瑄緩緩捏起他方才所畫的一個草圖遞了過去,“另外,讓府中的仆婦幫我縫制這麼一個玩意,外邊用數層粗布細密縫制,其里加上細沙,然后縫合……”

“諾。”張力領命而去。

如玉俏皮地歪著頭站在一側脆生生笑道,“公子爺,您這是要練武嗎?奴婢聽說古有書生投筆從戎之說,莫非公子爺也要效仿古人,練就一身武藝,投軍報國以圖封侯拜將不成?”

如煙心性沉穩一些,與如玉的單純相比,她其實有幾分心機。她端著一盤精致的小點心盈盈走過來,跪坐在張瑄面前,用雪白嫩滑的小手捏起一塊點心向張瑄口中送去,卻同時柔聲笑道,“如玉,你說的什麼瘋話,真是沒見識。咱們公子爺才高八斗是皇上御封的金牌才子小郎君,明年春闈肯定高中狀元,皇上看重,加官進爵是遲早的事兒,怎麼可能去做那種粗人的事兒。”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1
第052章丈母愛郎,小孩愛糖

如玉見如煙反駁自己的話,有些不高興地撅了撅嘴,就垂首站在那里,不再說什麼。

張瑄微笑不語,卻也不解釋。

他當然不是要練什麼武,不過是覺得這具身體實在是太過柔弱,想要鍛煉一下身體以備不時之需罷了。亂世將至,如果沒有良好的體能怕是將來要出岔子。

他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片子,心頭浮蕩著某種溫情脈脈的感覺。

盡管他來到這個時代的時間已經不算短,而且經過了前面的一場風波之后,也瞬間拉近了他跟張家人的關系,對今生的這個家,他也慢慢產生了濃烈的歸屬感。

只是或許是作為現代穿越者的那一點潛在的心靈隔閡,讓他在情感上總是跟張家人不能完全融合為一體。而只有回到自己的這個小院,面對如煙如玉這兩個美婢,他的心神才會徹底放松和寧靜下來。

這兩個丫頭蘭心慧質,雖然不是親姐妹,但從小一起在府中長大,其實也跟親姐妹差不多。只是如玉性格單純天真無暇,而如煙雖然只比如玉大上半歲,但心底卻有了幾分玲瓏的心思。

年紀雖不大,似乎卻學會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爭寵的手段。不過,張瑄也明白,這也無傷大雅,一來是個性天生差別,二來是環境催生使然,偶爾看看如煙動動小心機,倒也是一番樂事。

張瑄一念及此,探手捏了捏如煙的小鼻梁。見她俏臉嫣紅,粉嫩水靈異常,心頭一蕩,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親吻了一記。

如煙心里一陣歡喜,甜甜蜜蜜地就順勢主動依偎了過來,整個略顯青澀的身子完全倒入了張瑄的懷里。

如玉猛然抬頭,有些癡癡地望著倒入張瑄懷中的心滿意足的如煙,卻也沒有像如煙一樣“吃飛醋”,而是掩嘴竊竊笑道,“公子爺,奴婢下去去廚房看看……”

張瑄忍不住笑了,輕輕抱了抱如煙,然后慢慢推開了她,干咳了兩聲道,“如煙,我出去走走,你們兩個早些上床安歇了吧,不用管我。”

如煙俏臉緋紅,卻是有些失望地幽幽望著張瑄,輕輕柔聲道,“主子不歇著,奴婢怎敢安歇?公子爺,您要去哪,讓奴婢跟著侍候吧。”

張瑄知道如煙的心思卻也不點破,只淡淡笑道,“我要去崔家……如煙,等張力把東西送來,你們安置在房中就好。”

“娘親,兄長,我要去一趟崔家。”張瑄向柳氏和張煥拱了拱手,朗聲道。

柳氏和張煥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柳氏微笑不語,張煥則笑道,“三弟,聽說今日你與崔家小姐在玉真觀宴會上定情並蒙皇上賜下青玉鴛鴦佩……既然如此,去崔家登門拜望一次,也是人之常情。”

“張舉,替三公子準備禮物,讓張力跟三弟去崔府。”

一直靜靜侍候在一側的張府內務總管張舉,恭謹地應聲,然后就匆匆走出去收拾禮物。禮節性的拜望,都是一些大套路上的禮物,府里常備,所以也沒有耽誤什麼時間。

禮物裝了車,張瑄也上了車,由張力套車直奔相隔不遠的崔府而去。

崔家。

李林甫突然病死,震驚朝野。皇上下詔為李林甫舉喪之后,有不少朝中大臣迫于情面準備趕去李家致哀,尤其是李林甫昔日的黨羽。

崔琚正猶豫著去或者不去。雖然李林甫不是什麼好鳥,生前也跟崔家沒有過多的來往。但所謂人死恨消,當聽說他的恩師、左相陳希烈率先第一個登門拜祭李林甫之后,作為陳希烈的學生,崔琚覺得自己似乎也該隨大流擋一擋面子了。

老師都去了,學生如果不去,反而顯得崔家人沒有器量。

但崔琚又怕因此得罪了楊國忠,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后轉念又一想,在面子上,楊國忠自己說不定也要親自去一趟,去拜祭一下李林甫擋擋面子,也不至于就得罪了楊家吧……

想到這里,崔琚定了定神,向一直侍候在一側的庶長子崔進和嫡次子崔煥擺了擺手道,“進兒,煥兒,走,隨為父去李府致哀。李林甫雖死,但活人的面子不能不要。”

崔煥暗暗皺了皺眉,覺得有些不妥,卻沒敢說什麼。

這時,有家仆來報:“老爺,張府三公子張瑄求見。”

崔琚有些意外,倒是沒有想到張瑄會在玉真觀宴會結束之后立即就來崔家登門拜訪。不過,張瑄的驚世才學已經徹底征服了崔家父子,再加上有皇帝的口諭玉成,這樁婚事已成定局。

既如此,張瑄就是崔家的新姑爺,姑爺登門拜訪,怎能不見?

崔琚沉吟了一下,端坐在那里,朗聲道,“來人,去請夫人來。煥兒,你出去把張瑄迎進來。”

崔府院中。

一棵蒼勁雄渾的槐樹下,張瑄神色淡定從容,倒背雙手默然平視前方,靜靜等候,整個人顯得英挺儒雅。

周遭幾個崔府的下人躲避在角落里,凝望著張瑄,興高采烈地小聲議論著。有幾個大膽的頗有幾分姿色的婢女甚至悄然向張瑄投來幾個勾人的媚眼兒,扭腰擺臀裊裊婷婷地有意在張瑄面前走來走去。

有一個還壯著膽子過來向張瑄躬身一福,“奴婢見過張家姑爺。”

張瑄淡然一笑,點頭致意。

崔煥腳步匆匆,從崔府的花廳中趕出來,大老遠就拱手朗聲笑道,“張瑄,勞你久等。家父和家母正在廳中等候,你隨我來。”

張瑄對崔煥印象極佳。崔煥雖然也有些年輕氣盛,依仗才學眼高于頂,但卻並不嫉賢妒能,胸懷和肚量都超乎常人,品行高潔。

“張瑄見過二哥。”張瑄笑了笑躬身見禮。

崔煥一怔,但瞬間就反應過來,張瑄和崔穎的婚約牢不可破隨時可以完婚,張瑄這種稱呼實屬人之常情。

“呵呵,三弟。走,隨我進去。”崔煥稍稍猶豫了一下,也和聲還禮,稱呼了一句“三弟”。

兩人說說笑笑,並肩走進崔府的花廳。

崔琚和鄭氏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崔進則坐在下首,見崔煥陪著張瑄進來,也起身相迎。

崔琚滿臉的笑容中微微有幾絲尷尬,畢竟他前面曾經登門做過要退婚的事兒。而鄭氏夫人卻笑吟吟地望著張瑄,越看越喜愛,怎麼看怎麼順眼。

所謂丈母愛郎、小孩愛糖,張瑄這種姿容秀美氣質高雅才學絕世且前途無量的年輕姑爺,沒有幾個丈母娘不喜歡。

張瑄躬身鄭重向兩人見禮尚未完畢,鄭氏夫人已經笑著起身走過去拉起了張瑄,自來熟一般地親切招呼道,“瑄兒,不必多禮,咱們自家人不說兩家話——煥兒,吩咐人上茶、擺宴,留瑄兒今晚在府上用飯。”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2
第053章楊國忠得勢

張瑄見鄭氏夫人招呼殷勤親切,呵呵一笑,再次施禮道,“謝過夫人。”

鄭氏夫人不高興地皺了皺眉道,“瑄兒,你是崔家的姑爺,老身的女婿,你和穎兒的婚事,有皇上和崔張兩家長輩做主……以后還要常來常往,在這稱呼上千萬不要生分了。”

張瑄一怔,猶豫了一下,還是朗聲道,“是,岳母大人。”

鄭氏夫人爽朗地笑了,向張瑄使了一個眼色。

張瑄無奈,只得再次上前一步,向崔琚大禮拜下,“見過岳父大人。”

崔琚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起來吧,不必多禮。夫人,你和煥兒進兒先陪瑄兒敘談一會,我往李府一趟去去就來。”

張瑄眉梢一揚。他這一趟來崔家,主要目的就是阻止崔家父子去李林甫家拜祭。

“岳父大人,此去可是為拜祭李林甫?”張瑄輕聲問道。

“然也。李林甫固然聲名狼藉,但死者為大。皇上下詔為其隆重舉喪,念在昔日同朝為官的份上,老夫不能不去一趟。況且,陳相是老夫恩師,陳相既去,老夫不能不追隨……”崔琚擺了擺手,“汝且等候片刻,老夫去去就來。”

“岳父大人,請恕小婿直言,李府這一趟,去不得。”張瑄淡然道。

崔琚愣了一下,卻是耐著性子凝望著張瑄,沉聲道,“這倒是為何?無論如何,李林甫已死,祭拜一下死者乃是人之常情……”

如果是之前的張瑄,或者張瑄沒有表露出驚天的才學和超乎常人的敏銳判斷力,崔琚斷然不會耐心聽張瑄解釋。但如今,崔琚潛意識里想要聽聽張瑄究竟又有什麼說道。

到了這個份上,很多人其實都明白過來了:張瑄之所以敢當眾謾罵李林甫,一來是看準了李林甫命不久矣,二來是對皇帝的心思有著精準的揣摩。

“不知岳父大人覺得,李林甫之后,會由誰頂替他的位置登堂拜相?”張瑄拱了拱手笑笑。

崔琚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是楊國忠,毋庸置疑。皇上扶植楊國忠已非一日,如今李林甫已死,楊國忠拜相順理成章。”

“既然如此,那麼岳父大人又以為,以楊國忠的為人秉性,他會放過李家嗎?”張瑄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傳進崔琚的耳朵卻如同驚雷,讓他渾身一震。

他驚疑地望著張瑄,好半天才沉聲道,“人死恨消,縱然有天大的冤仇,楊國忠也不至于這般趕盡殺絕吧?”

“呵呵。”張瑄搖頭笑道,“岳父大人,如果張瑄沒有猜錯的話,至多明日一早、甚至是今晚,皇上就會任命楊國忠為相。而楊國忠登上相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拿李家開刀。”

“拿李家開刀,一為殺雞駭猴立威,二為斬草除根為楊家消彌禍端。楊國忠心狠手辣比李林甫有過之而無不及,岳父大人應該比小婿更清楚。”

“不僅是李家……朝中勢力很快就要大洗牌,李林甫一黨必然要被楊國忠驅逐出朝,這個時間不會拖太久。”

崔琚皺著眉頭沉吟道,“李林甫好歹曾是一朝宰輔,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為皇上效力多年。皇上怎麼可能坐視楊國忠肆意構陷株連其子女后人?”

見崔琚說起李隆基來,張瑄心里忍不住笑了。心道:李隆基其人心性最是涼薄,對他來說,什麼也比不上自己的皇權穩固最重要。他會憐惜李林甫?怎麼可能。

但這種話,張瑄卻無法說出口來,只得笑笑又道,“岳父大人,昔年李林甫肆意構陷大臣,家破人亡者不住少數……皇上可曾阻攔?今日之局勢,楊國忠得勢,一如當年之李林甫……小婿說句大膽的話,李林甫固然一死,但能不能得到善終,還真是難以預料的事情。”

張瑄此話一出口,崔琚倒吸了一口涼氣。而站在一側的崔進、崔煥兄弟兩個,更是臉色大變。畢竟,張瑄這話太驚人了。

“這倒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岳父大人是陳相的門生,楊國忠拜相之后,陳相的日子也不好過……當今之計,明哲保身方為上策。岳父大人切記不要再如以往一般追隨在陳相左右,必要的時候,甚至不惜表明崔家的態度。”

“唯有此,才能避免崔家被牽連進去,成為楊國忠打壓的對象。”

“崔家是世家大族,若是明哲保身,楊國忠勢力再大,也斷然不會上門挑釁。如此種種,皆是小婿的肺腑之言,還望岳父大人三思而后行。”

張瑄長身一禮,朗聲道。

崔琚目光閃爍,神色變幻,良久才嘆息著點頭道,“瑄兒所言有理。老夫當局者迷,反倒是你看得清楚。如此,老夫明白了……”

“來人,擺宴。”崔琚揮了揮手,“且休管這些煩心事——煥兒,速速派人去玉真觀接穎兒回來。”

果然如張瑄所言,當晚,李隆基就緊急召集朝臣在興慶宮朝會,為了立即穩定住局面,下旨任命楊國忠升任禮部尚書兼同中書門下三品,接替李林甫拜為右相。

一時間,楊氏得勢,楊國忠的氣勢上升到了一個極致。

在皇宮里接受皇帝訓示和文武百官恭賀之后,楊國忠心滿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府邸。而這個時候,所有在京的楊家一脈,都早已聚集在了楊國忠的府上,設宴為楊國忠慶賀。

但卻惟獨少了虢國夫人母子二人。

楊國忠端坐在主位上,左顧右盼,氣勢凜然地向韓國夫人和秦國夫人大聲問了一句,“大姐,八妹,三姐兒娘兩個何在?”

韓國夫人一怔,旋即笑了笑,“這倒不曾看到。或許是沒有得到三弟拜相的消息吧?”

秦國夫人則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三姐最近情緒有些不對勁,往日里最喜飲宴聚會,可奴家約了她幾次,她都懶得出門。整日里在府上守著她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不知道搞什麼搞。”

“無論如何,三哥拜相,這是我們楊家的大喜事。奴家這就派人去三妹府上請她過來。”韓國夫人見秦國夫人說話陰陽怪氣地,生怕會引起楊國忠的“誤會”,便笑著插話道。

“罷了。大姐,三姐最近身子有恙,就讓她安心在府中休養……都是自家人嘛,何必這麼見外?”楊國忠擺了擺手,卻是故作姿態地開懷笑著,又舉杯邀飲道,“諸位,滿飲這一杯酒,完了國忠有幾句話說。請。”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3
第054章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上)

楊家眾人飲畢,皆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楊國忠。

之前的楊國忠就已經算是楊家一族在長安的代言人,而如今楊國忠登堂拜相,更是成為楊家的一棵大樹,為楊家族人遮陰避涼的。

當然,所有楊家人包括楊國忠在內,最大的靠山還是宮里的楊玉環。如果沒有得寵的楊玉環,楊家人狗屁都不是。這種無上的富貴榮寵,其實並不牢固,旦夕之間或許就會蕩然無存。只是這一點,時下沒有幾個楊家人能清醒地認識到。

虢國夫人算是一個聰明人,知道楊家的權勢來自于楊貴妃,該高調的時候高調、該低調的時候低調,所以雖然平日里極盡奢華,但卻很少囂張外放,過多樹敵。不像其他的楊家人一樣,飛揚跋扈不可一世。

楊國忠微微有些志得意滿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然后就端著架子淡淡道,“蒙聖上恩寵,某今日奉旨入相。由此,我楊家算是在長安真正站穩了腳跟……某別無所求,只盼諸位能戮力同心,攜手一致對外。”

“某初掌相權,政局不穩,由此更需要諸位鼎力相助。從即日起,希望諸位能與某家共同進退……”

“楊家宗族累世之富貴,就掌握在吾輩手中。該何去何從,希望諸位自個兒都掂量掂量。某是大唐右相,領銜中書門下,此刻當與往日不同……吾輩應兢兢業業、克儉奉公,以樹楊家清譽、以報聖上隆恩,為大唐社稷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日后,自某以下,楊家族人那些鋪張奢糜的飲宴、出行、日常等一應用度,該減的減,該免的免,切忌不要再落人口實,免得讓皇上對吾等失望。”

楊國忠如此大義凜然,駙馬都尉楊錡趺坐在那里心里暗笑:你楊國忠不過是一夯貨爾,不學無術,貪贓枉法,投機鉆營溜須拍馬能為,這克儉奉公報效朝廷之說,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對于楊國忠的得勢,楊錡心里其實頗不以為然。他一向認為,楊國忠鄙陋粗俗,不堪為楊家代表,而他自己能文能武方是大器。只是奈何命運難以捉摸,楊家這些人還偏偏就是楊國忠爬到了高位上。

都處在同等的起跑線上,楊國忠能跑得更快更遠——由此可見,楊國忠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因此,楊錡頂多是在心里腹誹兩句,並不敢真正形于顏色。要知道,他雖然是駙馬都尉,但太花公主已經辭世,他只是一個空頭的駙馬爺。如果得罪了楊國忠,縱然是一家人,也會被楊國忠無情打壓。

“喏。”楊錡拱手朗聲一笑,“吾等唯三哥之命是從。”

楊國忠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卻又轉頭向楊錡道,“某最近接到藩鎮和諸多下臣參奏李林甫結黨營私專權誤國的密報……李林甫雖死,但李家的影響尚存,為了確保吾等楊家的地位,某……”

楊國忠頓了頓,聲音旋即變得陰沉壓抑起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某決定,上奏朝廷,匡正歪風,革除奸黨——錡弟,汝不僅是駙馬都尉,還是侍御史,當率先起而彈劾,為百官做個表率。”

楊錡一怔,遲疑道,“三哥,李林甫方薨,如若小弟就起而參奏,似乎……”

楊國忠眸子里閃過一絲陰狠,淡淡道,“為國鋤奸,何懼而有?李林甫禍國殃民,乃是天下人眾所周知之事……當然,錡弟可先向李林甫黨羽下手。如那囂張跋扈的御史中丞吉溫賊子——”

楊國忠說到這里,想起昔日吉溫依仗李林甫權勢傲慢驕矜瞧不起自己的點點滴滴,不由冷笑著沉聲道,“此賊乃李林甫麾下第一干將,貪贓枉法無所不為,實乃國賊,當先除之。”

楊錡不敢再質疑什麼,只得點了點頭。

當晚,張瑄在崔家飲宴。崔穎特意從玉真觀返回崔府,一起作陪,盡歡而散。

第二日上午,有些朝臣陸續往李府去拜祭李林甫,但多數人還在觀望。

而昨日左相陳希烈在第一時間去拜祭完李林甫,回到府中便心煩意亂地自斟自飲。后又聽說他的一些門生包括崔家的崔琚在內,都沒去李府拜祭,不由更加惱火,在府中咆哮良久,耍了半天的酒瘋才作罷。

陳希烈官拜兵部尚書、左相,封潁川郡開國公,但實唯李林甫之命是從,所謂高級走狗而已。因此,李林甫驟然而薨,對于陳希烈的沖擊很大。這些年,陳希烈與李林甫一唱一和可沒少擠兌楊國忠,如今楊國忠得勢,豈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陳希烈的郁悶暫且休提。

整個長安城里因為李林甫之死,無形地籠罩上了一層風雨欲來的陰霾。只是長安作為大唐第一都市同時也是當時世界上最大最浮華的城市,這城里的歌舞升平之風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背地里,當然是酒照喝歌照常舞照跳,飲宴狎妓者仍舊是紛至沓來。

平康坊里,娼妓如云,士子摩肩接踵。

崔煥與相熟的長安士子焦青有約,今日去平康坊的怡心園飲宴作樂,說白了就是去妓院找個樂子。崔煥就約上了張瑄一起,張瑄本不願去,后考慮到崔煥的面子,就答應同往。

長安城坊市規劃整齊,制度嚴密。以貫通南北的朱雀大街為中軸,分東西兩區。平康坊位于東區第三街第五坊,東鄰東市,北與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鄰,南鄰宣陽坊,都是“要鬧坊曲”。而尚書省官署位于皇城東,于是附近諸坊就成為舉子、選人和外省駐京官吏和各地進京人員的聚集地。

平康坊和崇仁坊夾道南北,考生和選人每年少則數千,多至數萬人,云集京城赴選應舉,上述兩坊“因是一街輻輳,遂傾兩市,晝夜喧呼,燈火不絕,京中諸坊,莫之與比”,因此平康坊成為諸妓聚居坊曲自可想見。

張瑄與崔煥、焦青二人並肩緩步而行,身旁不時匆匆行過一個個滿面春風的青年士子,乃至神情倨傲的達官貴人。

張瑄左右四顧,心里頗為感慨:這麼大的一片合法的紅燈區,不僅空前而且絕后了……這大唐風氣開放一至于斯,當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正行走間,一匹雪白的駿馬馳過,馬背上高坐著一個身材健碩臉色凝重面白無須神清氣朗的青年漢子,坐在馬上上身挺得筆直,而腰間則橫跨一柄紅纓寶劍。

駿馬當街馳過,濺起的塵土揚了焦青一身,焦青雖是普通官宦子弟,平日里也識書達理並不驕矜,但也忍不住惱火道,“當街行馬、沖撞行人,真是豈有此理!”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4
第055章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中)

崔煥掃了那騎馬者一眼,知道這是長安城里若隱若現的俠客之流的人物,不願意惹麻煩,趕緊扯了扯焦青,示意他不要再計較。

三人出行並沒有攜帶家仆從人,只圖一個樂和清靜,不願意惹是生非。

張瑄在一旁微笑不語,目光卻是向前望去。只見胯劍的青年漢子雙腿一夾馬腹,白馬仰天發出聿聿一聲長嘶,瞬間便停滯下來,然后倒轉馬頭向來路馳來。

這便是傳說中的李白筆下“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唐俠客了?

如果說最能體現長安政治意義的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和峨冠博帶的百官們,最能體現其文化意義的是口不絕吟詩文詞章的舉子生徒們,最能體現其商業意義的是工商賈客們,最能體現浮華意義的是點綴、活躍于街坊的歌舞妓及形形色色的市井游民們,那麼,最能體現長安豪邁之風的便是這來去無影的游俠,亦稱俠客。

那青年漢子縱馬返回,崔煥臉色一變,扯著焦青和張瑄避到了街道一側。

在崔煥眼里,這種人不拘禮法,不服王化,一旦招惹上,怕是要生出不少是非來。

心念電閃間,那青年漢子已經到了近前。

白馬悄無聲息地停轉,而漢子則如一陣風似地翻身下馬飄落在地,精光四射的眸子向三人掃射而來。

只不過,出乎崔煥和焦青意料之外的是,這漢子突然躬身向焦青行了一禮,淡然道,“某家心中有事,行路匆忙,無意沖撞這位公子,如有得罪,還請恕罪則個。”

這漢子談吐文雅氣質凝靜,令人生出幾分好感。

焦青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罷了,吾亦無礙。本是無意,不必多禮。”

那漢子點了點頭,自此再無一句廢話,身形一閃就落在了馬上,干凈利落地縱馬馳去,揚起一陣風。

張瑄三人吃驚地望著那片刻間就消失在街角的一人一馬,暗暗咂舌。

崔煥嘆道,“焦青,你今日差點無意惹上一樁禍事。這種俠客之流的人物,恣意為行,不尊王化,看這來無影去無蹤的手段,真是令人驚駭!”

“真正的俠義之士,必不會恃強凌弱,二哥莫要自己嚇唬自己。我看這漢子神清氣朗,氣勢正大,定是豪俠之士。”張瑄笑了笑,插話道。

三人加快了腳步,不多時就混雜在一干士子和官僚權貴的人群中走進了平康坊最大、也是檔次最高的妓院——怡心園。

唐代娼妓,名目繁多。一曰“宮妓”,二曰“官妓”,三曰“營妓”,四曰“家妓”,五曰“私妓”(市妓)。綜合起來,無外乎宮妓、官妓、私妓(含家妓)三種。

“宮妓”為天子獨自享用,士子官僚尋歡的多是隸屬于教坊司的在籍官妓,而那些市井百姓或者普通商賈嫖宿的多是更加廉價的私妓,類似于張瑄前世的站街流鶯。

崔煥進門來輕車熟路地就在老鴇子的指引下去了一間事先定好的雅間,這樣的雅間每層樓上有很多個,單單是房間費一個晚上就要半貫錢,如果加上嫖宿和飲宴的費用,沒有三五貫錢下不來,可謂昂貴之極。

不過,這些錢對于崔煥或者張瑄這樣的世家子弟來說,並不算什麼。

其實張瑄對這里也不陌生,之前的浪蕩子也是這里的常客。

進門去,三人分賓主坐定。崔煥微微一笑,向侍候在側的婢女擺了擺手道,“擺宴。去請蘇蘇小姐來為吾等撫琴唱曲兒。”

侍女恭謹領命而去。

李蘇蘇是怡心園當紅的頭牌花旦,號稱賣藝不賣身。琴功唱功俱佳,才貌兼備,在這長安城里知名度甚高。

才、貌、情兼備的歌姬,往往是士子追逐的對象,而歌姬也要借助與士子的交往增添自己的身價。崔煥算是李蘇蘇的常客,也是雅客,只聽琴聽曲而不留宿,李蘇蘇喜歡接待的便是崔煥這種品行端莊而不失風雅的世家子弟。

“博文兄,這蘇蘇小姐名噪一時,才貌雙全,據說格調兒甚高,尋常人等給錢再多也不隨意接客,這老鴇子也不強求她,寵她。博文兄倒是好大的面子,竟然能提前跟蘇蘇小姐約定好今日之歡,著實讓焦青羨慕。”

焦青嘿嘿笑著,“某看,博文兄不若使些錢托人替蘇蘇小姐脫去樂籍,帶回家去做個侍寢小妾,豈不是美哉?也不枉蘇蘇小姐對你鐘情一場。”

張瑄在一旁微微笑著,沒有插言。

崔煥聞言笑了起來,“你這廝休要胡扯。崔某之所以愛來著怡心園,無非是喜歡聽蘇蘇小姐撫琴而已,絕無非分之想。再說了,蘇蘇小姐別有所愛,崔某早有所聞了。”

“況且,崔家家風甚嚴,某要帶一個歌妓回去,家父豈不是要將我逐出家門?”

“如若不是為了蘇蘇的美妙琴音,某斷然不會混跡于這平康坊之中……”崔煥神色憂郁地長吁短嘆幾聲,突然扭頭望著張瑄,嘴角卻是浮起了一絲古怪的笑容來,“三弟,為兄可是要提醒你一句。穎兒平生最不喜這狎妓飲宴之事,汝若與穎兒成婚……嘿嘿,怕是今后也要少來這平康坊了。”

張瑄一怔,旋即笑了笑,沒接話。

崔穎個性很強,崔煥此言倒也符合崔穎的性情。當然,士子文人狎妓乃是社會風俗,張瑄執意如此,崔穎也無可奈何,只是夫妻感情肯定是要大受影響了。

三人正說話間,等了盞茶的時間,卻還沒見李蘇蘇過來。崔煥不由有些惱火,就起身出門去訓斥了怡心園的龜公幾句。

負責這間雅間的那個婢女臉色難堪地從走廊那頭奔過來,俯身向龜公小聲說了幾句。

崔煥沉聲道,“怎麼回事?蘇蘇小姐怎麼還不到?本公子可是提前繳納了定金的。”

龜公識得崔煥,這是長安城里高門大族中的闊少爺,權貴子弟,又是聲名遠播的大才子,所以不敢怠慢,上前一步尷尬地討好道,“崔公子,蘇蘇姑娘在那頭被人糾纏阻攔在半路上,小的這就過去,一定讓蘇蘇早些過來侍候公子爺。”

崔煥拂袖冷哼一聲,扭頭回了房間。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5
第056章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下)

三人在雅間里小酌了幾杯。

門外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呵斥叫嚷的聲音,崔煥皺了皺眉,剛要起身去看個究竟,卻見雅間的門被人推開,一個姿容秀美長裙曳地神色幽靜的女子抱著一面琴走了進來,而其后則跟著幾個氣勢洶洶的華服少年公子哥兒。

打頭的一個,竟然是陳希烈的孫子——與崔煥同為長安三杰之一的陳和。陳和身邊的幾個人,多是與陳家走得近的長安官宦家子弟。

陳和第一眼就望見了坐在主位上的崔煥,旋即又看到了張瑄。他似是沒有想到張瑄竟然也在這里,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裝作沒有看到張瑄,沖著崔煥冷笑道,“我道是誰,這麼大的排場,竟然提前就霸占了蘇蘇小姐,原來是崔家的崔煥崔公子。”

陳和和崔煥本是熟人,因為崔琚與陳希烈的師生關系,往昔其實頗有走動。見陳和來者不善,不由皺了皺眉,沉聲道,“陳和,你闖進來意欲何為?蘇蘇小姐來此撫琴——崔某昨日就下了定金,凡事難道沒有一個先來后到?”

“陳和,汝是陳相之孫,名門子弟,如此無禮、非請而入,難道就不怕失了爾陳家的體面?”焦青在一旁幫腔道。

陳和哼了一聲,看也不看焦青一眼,卻目光不屑地凝視著崔煥道,“如今這個世道,人還要什麼顏面?陳某如此,比那些目無師長、趨炎附勢、狗眼看人低者強上百倍……”

陳和話里的譏諷和機鋒顯而易見,崔煥馬上就醒悟過來,應該是因為崔家人沒有跟隨陳希烈一起去李府拜祭李林甫,且有意疏遠陳家表明態度,引起陳希烈惱火憤怒的緣故。

崔煥畢竟面皮薄,一念及此,心里竟然升起幾分無言的羞愧。他無言以對,垂下頭去。

見崔煥如此面嫩,陳和幾句話就將他說得面紅耳赤應對不上,張瑄不禁暗暗嘆息,心道這崔煥品行才學都不俗,只是這城府心機太淺,將來真要涉足朝堂,怕很難走得太遠太高。

張煥慢慢起身,面向陳和前行一步,拱手淡淡一笑道,“陳兄請了。”

此刻非比往昔,張瑄才學驚世名滿長安,又有皇帝的御賜金牌和御封雅號在身,是皇帝看重培養的士子,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闈張瑄肯定要一舉奪魁,將來前途無量。所以,面對張瑄,陳和盡管心里不喜,但也不想得罪,還是勉強笑著還了一禮。

“張公子請了。”

“張瑄請教陳兄,不知陳兄氣沖沖闖進門來所為何來?就因為與吾等爭這一口閑氣?這蘇蘇小姐來此撫琴,乃是吾等提前下了定金……如果陳兄也有此雅興,不如一起就坐共飲幾杯如何?”

“些許小事而已,吾輩士子讀聖賢之書,在這天子腳下,且不可為此失去讀書人的體面。來,陳兄請坐。”

張瑄朗聲笑著,束手讓客。

這樣一來,陳和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一笑擺了擺手,“多謝張公子盛情相邀,陳某倒也不是非要與諸位爭這蘇蘇小姐,只是驟然聽聞有人以世家子弟名頭仗勢欺人,想要過來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罷了。”

“張公子請慢用。”陳和冷冷掃了崔煥一眼,轉身向張瑄拱了拱手,然后揮了揮手,帶著幾個公子哥兒揚長而去。

中途鬧了這麼一場,崔煥聽琴的雅興大減。只是有張瑄和焦青在場,他也不好半路退席而去。

李蘇蘇默然趺坐在側,徑自撫琴。她的琴音果然優雅美妙,不過,她的琴功與崔穎比起來,雖同樣出神入化,卻比崔穎少了一些靈氣而多了幾分紅塵煙火氣,大抵與她混跡娼門有關。

琴音裊裊,如泣如訴,其間或多或少傾訴著一個娼門歌妓無奈和悲苦的心聲。張瑄抬頭打量著專注撫琴的李蘇蘇,卻見李蘇蘇向他投來淡然的一瞥。

張瑄笑笑,向李蘇蘇舉杯示意。

李蘇蘇默然垂首,纖指飛揚,悠揚的琴音旋即變得慷慨激昂起來,錚錚然頗有幾分氣勢。

“學劍越處子,超騰若流星。捐軀報夫仇,萬死不顧生。白刃耀素雪,蒼天感精誠……豁此伉儷憤,粲然大義明。北海李使君,飛章奏天庭。舍罪警風俗,流芳播滄瀛。名在烈女籍,竹帛已榮光。”

李蘇蘇開口唱道,聲音清脆而婉轉,只是帶著些許的悲情,令人聽了不勝唏噓。

這個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低沉而有力的彈劍聲,張瑄一怔,起身就去撐開了窗戶,向外探頭望去,見那飛檐上迎風站著一個身材挺拔的青年漢子,正是方才半路遇到的白馬俠客。

那青年俠客拔劍向天,五指輕彈,猶如一泓秋水一般的劍身輕顫,發出震人心懸的韻律音符。

這人乃是為了李蘇蘇而來。張瑄旋即就猜出了幾分。他猛然回頭來望著李蘇蘇,果然見李蘇蘇的俏臉上升騰起幾分紅暈,琴音卻未止歇,但其實已經亂了。

那青年俠客慢慢轉頭向張瑄望來,目光平靜而坦然,隱隱卻有清冷的鋒芒流轉其中。

張瑄笑了笑,拱了拱手道,“兄臺真是好雅興,若非也是為了蘇蘇姑娘的琴音而來?若是,不如進來與吾等一起共飲,豈不快哉?”

那青年俠客眸子一亮,卻只拱了拱手,然后身子一彈,就持劍從飛檐之上一躍而下,在窗前的一根桂花樹上稍稍墊腳,就如流星一般飛射進廳來,悄無聲息地站定。

這種人要是要取他人的項上人頭,豈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張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近乎神奇的身手,顛覆了他的認知。

“兄臺請坐。”張瑄拱手讓座,吩咐侍候在雅間的怡心園婢女又加了一張案幾。

青年也沒有客氣,只向張瑄三人拱拱手,淡淡道,“多謝。”

李蘇蘇的琴音繼續響起,只是如今的琴音雖然流暢,但卻失去了之前淡定自若。

一曲罷。張瑄心頭一動,突然起身走過去,向李蘇蘇略一拱手道,“在下張瑄……”

聽聞張瑄自報姓名,李蘇蘇眼前一亮,深深地打量了張瑄一眼,趕緊起身來向張瑄還禮柔聲道,“可是在曲江池詩酒宴上斥罵奸佞一黨的張府三公子、被皇上御封為金牌才子小郎君的張瑄張公子?”

張瑄笑笑,“然也。”

“蘇蘇久仰張公子大名了……不知公子有何賜教?”

張瑄覺得李蘇蘇望向自己的眼眸有些火熱,眼角的余光又發現那青年俠客投向自己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異樣,不由詫異。

但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繼續朗聲笑道,“方才蘇蘇姑娘所唱乃是李太白的《東海有勇婦》……張瑄斗膽問一句,蘇蘇姑娘是不是李北海的后人?”

蘇蘇渾身陡然一震,嫣紅的臉色慢慢變得慘白起來。良久,她才哀哀回道,“回公子爺的話,家祖正是李邕。家門不幸,小女子落入娼門茍延殘喘,倒是讓公子見笑了。”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6
第057章蕭十三郎

李邕少年即成名,后召為左拾遺,曾任戶部員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等職,人稱“李北海”,故張瑄有“李北海”之稱。

李邕的書法在唐乃是一絕。時議云:“論詩則曰王維、崔顥;論筆則王縉、李邕;祖詠、張說不得預焉。”

李邕是張瑄前世比較推崇和熟悉的盛唐人物之一,此人風流倜儻才學過人,又寫的一筆好字,只是晚年遭人暗算,被李林甫定罪下獄被酷吏活活打死,下場之慘,無與倫比。

不成想李邕慘死,他的后人孫女竟淪落至娼門。

張瑄心下欷歔,嘆息道,“海內此亭古,歷下名士多……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李公為張瑄敬仰之先輩,不想李家小姐竟……真是造化弄人!”

“小女子命苦,不敢怨天尤人……”李蘇蘇面色幽怨,垂首哽咽起來。

崔煥等人聞說李蘇蘇竟是李邕之孫女,也吃了一驚,相繼起身望著李蘇蘇和張瑄以及那青年俠客三人,遲疑著沒有上前來。

而那一旁的青年俠客卻起身來亦是眼圈微紅,眼眸中投射出萬千呵護的愛戀之情。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嘶啞而低沉,“蘇兒,隨某去吧……離開這長安,自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任他什麼朝廷王法,都奈何不了咱們……”

李蘇蘇緩緩抬頭望著青年俠客,明媚的眸子里泛著淡淡的淚光,卻是毅然搖了搖頭,“奴不能去,十三郎。家祖一世清名,被奸佞所害,奴家上下死的死墮入娼門的墮入娼門,奴家姐妹二人都在樂籍,奴或可與十三郎一走了之,可奴一走,小妹必受牽連……”

十三郎臉色漲紅,恨恨地跺了跺腳,無奈而無力地背過身去。

李蘇蘇是怡心園的當家花旦,樂籍在教坊司,身價很高。要想從良,不僅要付出大筆金錢,還要疏通關系從教坊司脫了籍才成。而十三郎雖是高來高去仗義疏財的俠客,卻也拿不出百多貫錢來為李蘇蘇贖身,且無力為李蘇蘇脫去樂籍。

以他的性情,還出什麼錢贖什麼身,直接帶了李蘇蘇強行離去,只要離開長安,便是龍入大海,自此逍遙自在還管它什麼樂籍不樂籍。

十三郎自打年初起見了李蘇蘇,對李蘇蘇一見鐘情,兩人私下交往,感情甚深,可李蘇蘇卻一直不肯同意跟他“私奔”,主要的原因便是李蘇蘇的妹妹李秀秀同樣隸屬教坊司,在宮內做了舞姬。

如果李蘇蘇“非法”出走,肯定要連累李秀秀,一個搞不好,就要被處死。

李邕被殺之后,大部分李家人在流放中慘死,唯有李蘇蘇兩人因為頗有姿色而被充入娼門。滿門皆滅,只剩下兩姐妹相依為命,李蘇蘇焉能放棄自己妹妹而獨自出走?

縱然姐妹倆終生陷于娼門以賣笑為生,也強似丟了性命。

十三郎無奈,只得滯留長安,每日里暗里護衛李蘇蘇,凡有強行要對李蘇蘇不軌、奪她身子的嫖客,他定然會仗劍出手。好在李蘇蘇是怡心園的頭牌,園里也保護著,非貴客不接,只賣藝不賣身,兩下里倒也暫時相安無事。

但誰都知道,所謂賣藝不賣身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幌子。既然身入娼門,還想保住清白的身子,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早晚有一天,李蘇蘇也會像其他的妓女一樣,被破身淪為人盡可夫的普通妓女。

十三郎心急如焚,如果不是秉承師訓自視清高,他說不準早就于某夜潛入某富貴之家,做了那梁上君子,弄得大宗錢財來為李蘇蘇贖身。

贖身還相對容易一些,只要有充足的錢,哪怕是買下怡心園所有的妓女都不成問題。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脫籍。不是誰都有能耐從教坊司為娼妓脫籍的,何況李蘇蘇還是那種名氣比較大的——諸多官僚權貴飲宴時常要招引的招牌名妓。

因此,有能力為李蘇蘇脫籍贖身的人,李蘇蘇不願從之,而想要從良下嫁的十三郎,雖是高來高去的豪俠之士,卻無能力為其脫籍。

李蘇蘇日日自怨自艾,與十三郎情意越深,這心里就越是痛苦。

見十三郎與李蘇蘇情濃之際卻異常凄慘,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張瑄幾個人心里其實也頗戚戚焉。

有心相幫卻又無可奈何——譬如對于崔煥來說,錢財不是問題,找人疏通關系為李蘇蘇脫籍亦不是問題,但他作為世家嫡系公子,將來還要傳承崔家偌大家業,如若為妓女贖身必然污了清名。

況且,崔琚也絕對不會同意崔煥為一個名妓贖身脫籍。雖然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司空見慣,但對家風嚴謹的名士高門來說,這事還是做不得的。

偶爾飲宴狎妓或不算什麼,還可稱風雅;若與妓女有了真牽扯,便萬萬不能。

張瑄的情況與崔煥基本類似。因此,之前的浪蕩子張瑄盡管留戀花叢,卻從沒有為中意的妓女贖身帶回家去或養在外宅。

“十三郎,你去吧。”李蘇蘇幽幽一嘆,兩行珠淚悠然而下,“三位公子,請上座,蘇蘇繼續為公子們撫琴唱曲兒。”

十三郎羞憤交加,昂然一聲長嘆,緊握劍柄,轉身黯然推門準備離去。

張瑄心頭一動,突然朗聲一笑道,“兄臺不必沮喪。所謂寶劍贈壯士,紅顏配英雄,兄臺與蘇蘇姑娘情深似海,令人感慨。如若兄臺不嫌棄,張瑄願幫一二……”

十三郎肩頭一震,陡然轉身回頭深深凝望著張瑄,聲音低沉,“張公子此是何意?”

“豈敢。蘇蘇姑娘明珠蒙塵,潔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張瑄敬佩。”張瑄朗聲笑了笑,“張瑄願設法為蘇蘇姑娘贖身脫籍,完了,兄臺大可攜美離開長安,去過那神仙眷侶的生活。”

十三郎目光凜凜,默然不語。良久才淡淡道,“所謂無功不受祿。公子有何要求或條件,還請一並說出,若十三郎能為,定為公子分憂解難——只要蘇兒能從這藏污納垢的地方脫身。”

無疑,張瑄是有能力幫李蘇蘇解脫苦海的。但在十三郎的價值觀里,這些權貴家的公子哥兒哪有這等仗義疏財拔刀相助的情懷,既有所出必有所圖,因而就遲疑不信。

張瑄剛要說話,崔煥在一旁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不要一時興起因此壞了自家名聲。

張瑄裝作沒有看到,而是笑了笑道,“張瑄可對天發誓,此事一無所圖。如果兄臺和蘇蘇姑娘信得過在下,這幾日張瑄便準備這事兒。事了,兄臺可隨時攜美而去……蘇蘇姑娘與兄臺暫且耐心等候兩日,容張瑄徐徐圖之……”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呵呵,他日江湖相見,如兄臺還能記得在下,你我痛飲幾杯便可。”

十三郎一怔,深深打量了張瑄良久,才慨然拱手施禮,“公子高義盛情,某家感激不盡。君子賜,不敢辭。某家姓蕭,號十三郎……他日必有所報。”

李蘇蘇驚喜交加,淚如雨下,竟然拜倒在地,抽泣道,“公子大恩,蘇蘇粉身碎骨亦難以為報。”

張瑄眉梢一挑,虛虛扶了一扶,“蘇蘇姑娘不必多禮。姑娘之事,張瑄定當竭力而為。”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7
第058章暗流涌動

張瑄三人飄然而去。

望著張瑄英挺優雅的背影,蕭十三郎默然良久才轉頭望著李蘇蘇,柔聲道,“蘇兒,此人靠得住嗎?且靜靜等候幾日,看看情況如何。”

“十三郎,奴家信得過他。他本是長安城里有名的浪蕩子,整日里眠花宿柳極盡不堪,這怡心園也是沒少來。只是前不久聽說張家遭逢大難,他突然一改往昔紈绔之風,在曲江池詩酒宴上公開謾罵李林甫,顯露驚世才學,名動長安……如此看來,昔日種種風塵的偽裝,這樣的人既然開口承諾,便不會虛言。”

“這一次,若是奴家能脫去娼籍,便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蕭十三郎默然點頭,目光卻有些搖曳。他向李蘇蘇嬌柔的身子投過溫柔的一瞥,然后身形一閃,就消失不見。半空中傳來他輕柔飄渺的聲音——

“蘇兒,你且安歇,某家去去就來。”

回返的路上,崔煥好一通將張瑄埋怨,認為他不該一時心血來潮就要開口多管閑事。這天底下不平之事多了去了,你能管得過來?舉手之勞幫幫無傷大雅,也是士子本分,可這種為妓女贖身的事情,豈能是隨意做的?

要知道,李蘇蘇可是名妓,一旦有人為其脫籍贖身,必將傳揚開去……外人卻不知張瑄是仗義助人,只能認為張瑄好色貪花又犯了老毛病。

事實上,在這種縱情放欲的時代,恐怕也沒有人相信張瑄為李蘇蘇贖身屬于“助人為樂”的。

“三弟,你心意是好的,但這種事情傳播起來速度甚快,一旦傳揚開去,對你的聲名不利……”崔煥皺了皺眉,又道,“況且,李蘇蘇身價極高,沒有百多貫錢恐怕也無法贖身,張家拿出這麼大一筆錢怕是也難;而教坊司那邊也不好說話……”

“二哥,不過是適逢其會成人之美而已,何必非要說得如此復雜?清者自清,又何需太過顧忌人言?”

“錢財之事我再去想辦法。區區百多貫錢,如若能成全一對美眷,豈不是功德一番?”

“再者,李邕是張瑄敬重仰慕的前輩大家,李家后裔遭此大難,在下既然遇到了,絕無袖手旁觀之理。”張瑄輕聲一嘆,“張瑄問心無愧,縱然千夫所指,也昂然不懼。只是穎兒那里,還需兄長幫襯著解釋一二,免得穎兒誤會。”

崔煥嘿嘿一笑,“某不管,汝自個兒去跟穎兒解釋。”

三人說說笑笑自行而去,而就在三人身影漸漸消失在街角的時候,從一家店鋪的飛檐上閃下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來,他默然望著前方,神色慨然,腰間所配寶劍的紅纓隨風飄揚。

貌似平靜的長安城里如今其實暗流涌動,風波涌起。

第二日的朝堂之上,更是殺機隱現。

首先是楊家中人、駙馬都尉楊錡率先發難,上表彈劾御史中丞吉溫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圖謀不軌,請求皇帝嚴懲。

旋即,不少由楊國忠控制的文武大臣紛紛附和響應,一時間彈劾吉溫者不計其數。歷數吉溫數宗大罪,來勢兇猛。

楊家選擇在這個時候向吉溫開刀,其意為何不言自明。不僅滿朝文武大臣心知肚明,縱然是皇帝李隆基也是洞若觀火。

只是在李隆基看來,這是楊國忠掌控權力的必由之路,如果犧牲一個吉溫或者幾個李林甫昔日的黨羽,能換來大唐政局的穩定,李隆基絕不會心慈手軟。

見群情洶涌、楊家人氣焰囂張,吉溫知道自己末路到了。李林甫一死,吉溫就預感到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但不成想,楊國忠下手竟然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他還沒有完全想好退路。

他本來是想先下手為強——主動上表辭官回家養老的。反正這些年的斂財,后半輩子縱然做個富貴終老的田舍翁是綽綽有余了。

可楊國忠竟然不給他這個機會。

而吉溫更沒有料到的是,皇帝同樣也有犧牲他的態度。還沒有等吉溫反應過來,李隆基就下詔將吉溫革職交大理寺查辦,由楊國忠這個右相全權督辦此案。

不要說吉溫本就是貪官佞臣,縱然是清官一個,想要查出問題來那也簡單得緊。楊國忠一手推動,又由他督辦,如此種種,吉溫焉能還有活路?

吉溫心神絕望之下,當場就在金殿上仰面吐血暈厥過去。當然,這不影響他被下獄。

吉溫的下場震動全朝,所有李林甫一黨皆心下惶然,不知道楊國忠會不會向自己下手、什麼時候下手。

張瑄與崔煥和焦青分手,剛回府,就聽下人張力說,大理寺卿徐嶠的公子徐文斌帶著大宗禮物登門造訪,已等候他多時了。

張瑄一怔,旋即暗暗冷笑道:這個無恥無知的蠢貨來此何為?難道是……

張瑄心念電閃,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關節。想到這里,他淡然笑了笑,“張力,你且退下,我去會會這徐二公子。”

張力諾然,退下。

張瑄飄然進廳,見徐文斌獨自坐在廳中,正等得有些不耐煩。他今日登門,乃是奉父命而來,事關徐家前途命運安危,他不得不厚著臉皮求見張瑄。

徐嶠見楊國忠來勢洶洶,心下惶急。他萬般無奈之下,想起自家兒子似乎往日里與張府的張瑄過從緊密,又念及張瑄與虢國夫人母子來往密切,就命徐文斌攜帶厚禮登門,企圖通過張瑄主動向楊家示好,以換取徐家的一線生機。

“這不是徐二公子嘛,今日是什麼風把徐二公子吹到我張家來了?”張瑄嘴角一曬,倒背雙手雖然目光平視徐文斌,但其實頗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意味。

“張兄,你我也是故人……前日種種,是文斌小人之心了。今日文斌登門賠罪,還望張兄原諒則個。”

徐文斌漲紅著臉,神情尷尬地起身躬身施禮。

“哦?你我還是故人?小可可是清楚的記得,前些時日,在下登門求見,徐二公子的答復是:不識城南張府張瑄。怎麼,今日里卻又口口聲聲改稱你我乃是故人了?”

徐文斌嘴角抽搐著,咬了咬牙輕輕道,“文斌向張兄賠罪,還請原諒一二。”

張瑄深深冷視著徐文斌,淡漠地一笑道,“徐二公子當面賠罪,在下實不敢當。禮物更是不敢收,請徐二公子帶回吧。來人,送客!”

徐文斌本就是那種浮躁的紈绔子,今日厚顏耐著性子來向張瑄低聲下氣,先是等了老半天,后來又聽張瑄高高在上的“訓示”,心里就憋著一肚子火。

見張瑄“咄咄逼人”,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怒火翻騰起來,早就忘卻了父親的囑咐,翻臉怒道,“張瑄,你休要欺人太甚!”
GGCMEAT 發表於 2016-2-20 02:48
第059章奴家中了你的道

張瑄自然不是那種淺薄之人,今日對于徐文斌之態度,不是居高臨下更不是打擊報復,而是刻意為之。

大理寺卿徐嶠作為李林甫一黨,被楊國忠打壓幾成定局。張瑄固然不去與楊國忠同流合污,但也不能走上楊國忠的對立面。況且這徐氏父子本也不是什麼好鳥,見利忘義寡廉鮮恥,如此奸佞之徒,怎麼能幫?

見徐文斌猶自是這般無知無恥而無畏,張瑄心里暗笑,口中卻冷笑道,“仗勢欺人,向來是你們徐家的專利。當年依仗李林甫的權勢,汝父子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兒?欺男霸女逼良為娼,兼之貪贓枉法,可謂罄竹難書。如今報應到了,還有什麼話說?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徐文斌,請便吧。”

“張力,送客!”

張瑄拂袖而去。

張力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來沖著徐文斌拱手,“徐公子,請慢走,走好。”

張瑄的心神慢慢回到為李蘇蘇贖身脫籍的事情上。這個念頭,固然是一時興起,但更多的是出于對李邕的敬仰。他前世對李邕的才學尤其是書法非常傾慕,如今這一生遭遇他的后人遇難,要說袖手旁觀,他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

畢竟,于他而言,救李蘇蘇或許有些難度,但還不至于太難。

百多貫錢說多也多,說不多也不多。張家雖然日漸沒落,但區區百貫錢,還是能拿得出來的。問題的關鍵在于,柳氏也好,兄長張煥也罷,恐怕很難同意這樣做。

耗費巨資為一個妓女贖身脫籍成人之美……張瑄想想就能猜出柳氏的態度。

想到這里,張瑄轉身又原路返回,到了前院吩咐張力套車,他要趕去虢國夫人府。

虢國夫人楊三姐正在家里守著自己的兒子無聊消遣,裴徽伏案認真看書,她則抱著一只雪白的波斯貓逗引著玩。

楊國忠得勢,楊家人集體去諂媚逢迎為之慶賀,楊三姐沒有去。一來是懶得去,二來是看不上楊國忠小人得志的樣子。

楊家能有今天,完全是得益于楊玉環一人在宮里的得寵,可不是指望你楊國忠的權勢。別看你如今登堂入相,但對于皇帝來說,終歸還是一個隨時可以放棄的小卒子。沒有楊玉環,楊家人包括楊國忠在內,都不算什麼。

可楊國忠現在卻明顯有些志得意滿,飄飄然不知所以然了——還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也不想想自己的權勢富貴從哪里來。楊三姐心里鄙夷著,心道:“這楊國忠並不可靠,奴家的后半生,還是要指望自家兒子喲……可惜這個兒子如此文弱,又讓奴家怎麼安心?”

楊三姐正在患得患失,心思神游。

這個時候,侍女匆匆來報:“夫人,公子,張瑄張公子求見。”

楊三姐細長的柳眉兒輕輕一挑,嫵媚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幾絲意外的喜悅。但她見自己兒子也高興地起身望向了自己,便旋即將那一抹喜悅生生掩蓋了去,端坐起來。

“娘親,孩兒去迎先生。”裴徽拱手而去。

張瑄靜候在院中,見裴徽親自出迎,便笑吟吟地走了過去。

“先生。”裴徽長身一揖,“請先生進廳敘話,家母正在等候。”

張瑄點了點頭,探手拍了拍裴徽的肩膀,柔聲道,“裴徽,我早就說過,你我名為師生實為兄弟,你大可不必如此……”

裴徽微微恭謹一笑,“聖人言,禮不可廢。”

張瑄無言,心道你這個只知道讀死書的書呆子喲,年紀輕輕怎麼如此呆板?

一路進廳,再無話語。裴徽本就不是一個健談之人,加上對張瑄頗為恭謹守禮,話就更少了。見他無趣,張瑄也就閉嘴。

楊三姐端坐在席上,見張瑄進來,笑吟吟地起身來向前迎了幾步,“哎喲,瑄哥兒如今春風得意馬蹄疾,咋有閑情逸致來奴家這里?”

張瑄知楊三姐是開玩笑,也沒在意,躬身見禮,“張瑄見過夫人。”

“請坐吧。徽兒,你且不要再看這些破書了,瑄哥兒來,你我三人暢飲一番如何?”

楊三姐歡聲道。

裴徽應下,“自當如此,徽兒遵命。”

這個時代的娛樂活動相當少,主要便以飲宴歌舞為主。動不動就要喝酒觀舞,對于張瑄來說,其實頗為無奈。只是生活在這個時代,他必須要適應和接受這個時代的規則。

酒過三巡,虢國夫人嫵媚的臉上便起了幾絲若有若無的紅霞,豐腴而不失曲線玲瓏的身子慵懶地靠著,酥胸高挺,映襯得整個人看上去更加人比花嬌勾魂攝魄。

她瞥眼一看,見張瑄竟有幾分疲倦之意,便揮手撤去了歌舞。

“瑄哥兒,奴家聽說,張家正在籌備汝與崔穎的婚事?何日完婚,奴家定當送一份厚禮。”楊三姐聲音輕柔,隱隱卻有只有張瑄所能聽懂和感覺到的落寞和醋意。

張瑄尷尬地笑了笑,“還早,只是議定婚期,以兩家長輩的意見,完婚還要等明年春闈過后再定日期。”

楊三姐哦了一聲,卻扭頭望向了別處,掩飾著自己微紅的眼圈。

“先生,裴徽敬先生一杯,請滿飲。”裴徽舉杯邀飲,率先一飲而盡。

張瑄舉杯來晃蕩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裴徽,我發現你的酒量著實不錯……”

裴徽清秀的臉色一紅。

楊三姐回頭來笑著插話道,“徽兒的酒量是有幾分的,可惜他當著外人的面從來都是放不開喲。”

“夫人,人之個性,各有不同。裴徽文雅沉靜喜讀書不善交際,其實也是一樁美事。將來縱然不能封侯拜相,亦可以文名流傳后世。一世富貴終歸會化為塵土,而文章千古事,卻能萬年不朽!”

張瑄舉杯向楊三姐勸解了幾句,突然又笑了笑,“夫人,張瑄有一事相求。”

“哦?說吧,奴家就知道你主動登門就是有事……”楊三姐媚眼如絲地瞥了張瑄一眼,“自打那日曲江池詩酒宴上,奴家便中了你的道,至今不能自拔喲……”

楊三姐突然覺得自己這番話有些曖昧,又當著兒子裴徽的面,便神色一正擺了擺手道,“你說吧,你是徽兒的先生,今后跟奴家莫要再用這個求字。”

張瑄心里一嘆,聲音便放緩了,“夫人,張瑄厚顏,想要從府上借百貫錢用……”

楊三姐吃吃一笑,“就這點破事?嘖嘖,也怪奴家疏忽大意,瑄哥兒如今聲名在外,一干應酬用度是需要錢財的——來人,取200貫錢、金葉子五枚送到瑄哥兒府上。”

楊三姐最不缺的就是金銀錢財,不要說長安官僚權貴逢迎巴結的孝敬,單單是皇帝這麼多年的賞賜現錢,都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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