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76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1
第九十九章 公正



    「那邊怎麼樣了?」巫妖問。

    騎士停頓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不是很好,」他說:「獸人的數量超過了預期,在爵爺的命令下我們被迫放棄了第一城牆——我們在撤回第二城牆後撤除了與第一城牆相連接的吊橋,他們有嘗試跳過那段距離,但更多的還是掉進了外堡,然後我們從射擊洞往外傾倒黑油,法師們投射火球,那些可憎的野獸全都被燒死了在了裡面。」

    難怪他一直都有聞到繚繞不絕的臭味,「那麼他們已經撤退了嗎?」

    「暫時地,」騎士恭謹地說:「您的族人已經動身去探查獸人們的動向了,還有他們的人數,爵爺懷疑獸人們將一部分力量隱藏了起來……」沿著塔壁一路向下的螺旋石頭階梯只有一人寬度,出於常規,騎士一直走在法師的前方,以便在遇到變故時能夠預先一步面對敵人,但這讓他無法看清施法者的臉色,而後方短暫的沉默讓他不免有所誤會。雖然從外表上來說,兩人的年齡似乎相差無幾,但騎士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個半精靈,依照半精靈的壽命比例計算,身後的人還是個孩子呢:「他們應該不會遇到太大的危險或是阻礙,」他解釋說,「爵爺只希望知道他的推測是不是正確的。」

    「正確。」

    騎士彷彿聽到身後的法師在這麼說,但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的時候,只在朦朧的微光中看到了一個帶有詢問意味的催促眼神。

    或許是自己聽錯了,他繼續往下。

    雖然騎士的描述可謂簡單至極,巫妖想,但他可以想像那場戰鬥有多麼地漫長而痛苦。泰爾的追隨者在接受這個任務後清洗和整理過自己,但他的身體依然處於極度疲憊帶來的軟弱與無法控制之中,他的步伐沉重而拖沓,反應遲鈍的有負於騎士的身份,放在劍柄上的手不是為了姿態優美也不是為了防備某個敵人,而是為了避免難堪的顫抖;他脫掉了鏈甲裡的護甲衣——這種衣服由厚實的棉布製成,裡面鑲嵌著貼片,激烈的戰鬥過後,它會吸滿了騎士與其敵人的血,不像鏈甲與盔甲那樣只要沖洗和擦拭就能輕易地弄乾淨——雖然他的鏈甲在不顯眼的地方也帶著黑色的乾涸血痕;以及,它太沉了,沉到不適合壓在一個亟需休息的人的肩上。

    最主要的是,即便沒有站在雙重城牆之上,作為一個曾經的不死者,巫妖依然能夠觸碰到風所帶來的死亡的氣息。

    他愉快地感受著那份久違了的陰冷,在見到那個盜賊葛蘭的時候,他居然還微笑了起來。

    「你認識這個人嗎?」伯德溫問。

    「一個意外,」巫妖說,「我曾經在尖顎港迷了路,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對我來說,」他向葛蘭點了點頭,這個可憐傢伙的眼中頓時爆發出了希望的光芒,「我委託鈍頭酒館的主人給我找了一個船位……但非常可惜,願意給我這個船位的德雷克船長,也就是黃金夫人號的主人似乎經常將『他的乘客』與『他的貨物』弄混淆,而且他也去不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他注意到伯德溫挑了挑他濃密的眉毛,顯然雷霆堡的領主也對德雷克船長的大名有所耳聞:「所以,」巫妖走了兩步,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最後我找到了葛蘭——在德雷克船長的竭力推薦下,他是『銀指』公會尖顎港分部的首領——一個熱情而又慷慨的好人(伯德溫在聽到這個詞兒的時候沒能藏住自己的笑容),他幫我解決了這個小麻煩。哦,希望你別太在意,」他對葛蘭說:「我想我應該對你說聲謝謝,為了那個船位——小雀號的主人考伯特先生是個很好的朋友。」

    還有將近一半的資金,葛蘭怨恨地想到,他之所以在這裡,歸根結底還要落在這個黑髮的年輕法師身上。他威脅了葛蘭,掠走了公會的財產,為了每一季度的審計到來前填補上那個可怕的窟窿,葛蘭只有瘋狂地壓榨他的下屬,德雷克與尖顎港的酒館與商舖,他的行為激起了他們的忿怒與反抗,他們在他看不見也聽不到的地方密謀,在一個看似簡單的謀殺任務中,他殺死了不該殺死的人,遭受到了可怕的詛咒——在他得知公會沒有將他驅逐出去的時候,他是多麼地歡欣鼓舞啊,但到了最後,他才知道公會之所以還保留著他的會員身份,只是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替罪羊。

    「他幫你解決那個小麻煩的時候,」伯德溫問:「你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弗羅的慶典日,」法師說:「魔法星河橫貫天空的那一天。」

    「你確定嗎?」

    「確定。」施法者說,如果他還保留著原先的身份與力量,巫妖思忖,單就這個蠢問題這個泰爾的蠢騎士就該被剝皮一百次。

    「他證明了!」葛蘭迫不及待地嚷嚷道,他甚至要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兩個騎士立刻把他按住:「他證明了我的話,大人,我是無辜的!我沒有殺死那個人,我是被冤枉的!放我走——你是泰爾的騎士,你必須公正!」

    伯德溫抬起頭,但在他說出最後的判決之前,他身邊的一個騎士將帶著鐵手套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爵爺,」他說:「你不能赦免這個人。」

    「一個施法者的證詞還不足以取信親王,」那個騎士說,並不在意那個黑髮法師投來的目光,他的裝扮奢華精緻,並且乾淨,甚至超過了此地的主人。他的盔甲上雕琢著密集的花紋,就像是女人裙子上的刺繡。一般而言,花紋愈多,穿著者的身份也就愈高:「在你沒有找尋出更確鑿的證據證明『銀指』公會的負責人在說謊,並且抓住那個所謂真正的刺殺者之前,你沒有放走罪犯的資格。」

    「而且,」他繼續說道,口氣輕蔑:「這種人不值得你付出同情,他是一個盜賊,還是一個分部的首領,他的手不可能潔淨清白,他慣於撒謊、盜竊搶劫與謀殺,不管他做過什麼,他的善行都不可能越過他的惡行。如果在王都,他會被處以分屍之刑或是車輪刑,而親王沒有那麼做而是把他送到這裡,就是為了讓他成為獸人的食糧——如果他安然無恙地重又出現了,那麼無論是親王,還是陛下,都會對您非常失望的,伯德溫。」

    「他被控殺了誰?」巫妖突然問。

    那個裝束華麗的騎士一開始並不怎麼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但他也不願意那麼直白地得罪一個施法者,尤其他知道這個施法者雖然看上去非常年輕,實際上卻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在雷霆堡服役多年的法師後,他看了一眼伯德溫,伯德溫轉過身去,靠近克瑞瑪爾:「親王的兒子,」他低聲說,幸而這在高地諾曼算不上什麼秘密:「雖然他不是在婚床上所生的(指非婚私生子),但他是親王唯一的兒子,如果親王願意和他的母親締結婚約,那麼他就是高地諾曼排位第二的繼承人。」

    「親王是第一繼承人。」

    「我們的國王沒有兒子,親王是他的弟弟。」伯德溫遺憾地說,高地諾曼的國王僅有一女,而高地諾曼的法律是不允許女兒繼承父親的領地與財產的,即便是公主,她所能得的也只有一份嫁妝而已。

    葛蘭一直緊張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在伯德溫回覆到原先的位置並且許久沒有說話時,他近似於崩潰地大叫:「你們不可以這樣做!」他向在場的所有人投去惡毒的目光,如果可能,他的眼神會像刀子一樣挖出他們的心臟:「你們已經虧欠了我!」他聲音嘶啞地喊道:「我殺死了獸人,一個、兩個、三個……或更多,我還救了一個精靈!」

    他掙扎得是那麼地瘋狂,就連兩個穿著鏈甲的騎士都無法完全控制得住他。

    「如果你願意,」那個騎士說:「伯德溫,你可以就這麼殺了他,是的,砍掉他的頭,把他的身體扔給獸人或是燒掉——我會和殿下說,他是受盡了獸人的折磨而死的。」

    伯德溫思考著,他的身邊是親王,這個國家的繼承人的心腹,他能對伯德溫做出這樣的讓步,完全是出於一個騎士對另一個騎士的欽佩與憐憫,甚至於他願意對他的主人小小的不忠誠一次,不過他並不是泰爾的追隨者,對此毫無壓力。

    但出於他意料的,在盜賊的呼喊聲逐漸變得微弱時,伯德溫做出了他的判決。

    他赦免了這個盜賊。

    「向您的主人如實回報吧,尊敬的騎士,」伯德溫說:「泰爾在上,我的判決必須是公正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2
第一百章 命運



    如果有人願意為多變的命運塑一樽俗世的像的話,那麼,我們腳下的這個人,這個可笑的盜賊,倒可以成為一個相當好的模板呢。——by一個曾經的不死者

    ***

    親王的心腹騎士神色陰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抑著自己的怒意——無論如何,這裡是雷霆堡,在一個領主就是法律的地方與它的統治者正面衝突不該是個聰明人做的事情:「如果你執意如此,」他撫摸著鑲嵌著祖母綠與紅寶石的劍柄:「爵爺……」

    他的話被打斷了,不是被別的什麼人,正是他與伯德溫所處立場的關鍵,那個死有餘辜的盜賊,但不是因為後者說了些什麼,而是他在兩個騎士扶持下站起來後,又忽然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一個騎士降低自己的膝蓋,半跪下來,將他翻了個身,正面朝上,而這個幸運的人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他的四肢軟綿綿的,面色青白,嘴唇上還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但黑色的瞳孔已經放大了許多倍。

    跪在他身邊的騎士抽出自己的匕首,將冰冷雪亮的刀刃抵在囚犯的鼻子下面,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帶著點迷惑不解地回報道:「爵爺,」他說:「他死了。」

    「好啊,這下子可什麼都解決了,」親王的心腹騎士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爵爺,您所做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了——伴隨著這個卑賤的盜賊——您的仁慈,您的寬容和公正,都得統統埋進土裡去了——您要為他舉行一個葬禮嗎?這樣我向殿下回報的時候也能描述的更為詳細一點,親王他一定會為此開懷大笑的。」

    伯德溫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鬍子。

    巫妖站起來走近盜賊的身體,對,不是屍體,作為一個熟悉並擅長利用死亡的施法者,他並未聽見通往哀悼荒原的大門敞開的聲音,也不曾感受到從門內吹出的寒風——雖然確實有森冷的氣息自那具看似瘦弱卻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頑強的軀體內滲出,曾經的不死者圍繞著他攤開的手腳走了半圈:「不,」他饒有趣味地說:「他沒有死。」

    「但他不再呼吸了,」將匕首插回鞘內的騎士說,接著他將手放在盜賊的胸膛下方,「他的心也不再跳動了。」他說。

    「離他遠點。」巫妖粗魯地說:「他被詛咒了。」

    騎士猶豫了一下,立即站了起來——一個是友非敵的施法者如果願意說些什麼,你最好能認認真真地聽著並且按照他的話去做,這是雷霆堡的騎士長期與施法者合作以積累下來的經驗。他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盜賊的身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產生變化——它正以百倍的速度萎縮、裂開、粉碎。皮膚、內臟、血液與毛髮轉瞬間變成了一堆細碎的深紅色灰塵,只留下乾癟的肌肉與扭曲的骨頭,巫妖做了一個手勢,挪開護甲衣,好讓他更細緻地觀察其中的變化,這個動作揚起了那些……灰塵,伯德溫和其他人不自覺地匆忙後退,以免沾染到那些令人倍感不適的東西。

    它們之中的一小部分在陽光下紛亂地飛舞,而更多地堆積在被整齊排列著的白骨周圍,除了顏色,看上去和普通的塵埃沒有任何區別,不知內情的人或許還會以為是某個粗心的侍女不小心打翻了一捧普通且顏色暗沉的胭脂粉末。

    「這是什麼?」來自於王都的騎士問。

    「等著,」巫妖說:「如果這正是我以為的那個詛咒。」

    「它們在動。」一個騎士驚駭而厭惡地說道——那些灰塵正在緩慢地聚攏在一起,雖然很慢,但憑著人類的眼睛完全能夠捕捉到它們的移動:「這是否與不死者有關?」

    「恰恰相反。」巫妖說。

    灰塵在被陽光渲染成暗金色的石板地面上重新匯聚成一個赤色的單薄影子,但它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就像之前那一段短暫的時間被倒置了那樣,那些被剝奪的東西重又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人們重又看到了那個被伯德溫開恩赦免的盜賊,他赤身**地躺在地上,完好無損,在幾次沉重艱難的呼吸後他睜開眼睛,一開始它們是痛苦而又迷茫的,但很快地,一個老練的盜賊才有的狡獪與殘忍佔據了這雙棕色的眼睛。

    他看到了那個身著黑袍的施法者,一切災禍的根源——法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曾在盜賊的噩夢中無數次出現的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他的身體,盜賊葛蘭並不醜陋,相反地,他有著一張會令那些無知的女孩為之心旌動搖的臉,雖然男性會認為這張臉過於陰柔刻薄。畢竟葛蘭繼承了他母親,一個弗羅祭司的臉——他的眼睛狹長,眼尾高高挑起,鼻子又窄又尖,嘴角兩側微微上翹,像是隨時隨地帶著一張微笑的面具——雖然作為一個囚犯,他無權也沒有那個機會碰觸到剃刀,茂密的鬍鬚遮蓋了他的小半張臉,但仍然無法完全地遮擋住那份與生俱來的古怪吸引力——他的頭髮在尖顎港時被修剪的很短,畢竟一個盜賊可不適合和某些愛美的貴族那樣留著累贅拖沓,難以打理的長發,現在它們也已經長長到了肩膀位置,並且形成了數個弧形柔和的茶色漩渦。

    盜賊的身體蒼白而纖瘦,但並不柔弱,他的力量就像他的肌肉那樣被慎密地隱藏著,他的胸膛左下方有著一條很大的瘢痕,形狀如同一隻手骨,那隻手骨虛握著,像是正在緊緊地攫住他的心臟。

    「這是死亡之神的詛咒,」巫妖說:「你殺了一個死亡之神的祭司,這是他的復仇。」

    即便是最好的畫手與雕塑者也無法重新描繪與雕琢出葛蘭的神情,若說他下一刻就會變成一頭猛獸,將面前的人撕碎而後吞下每一塊肉、骨頭,舔抿掉每一滴落在地上的鮮血也不會令人感到奇怪,騎士們立即上前,拔出利劍指向這個死而復生者的要害。

    伯德溫疲倦地揮了揮手,他的騎士們隨即上前,前一刻才脫下的鐐銬與項圈重又套回了葛蘭的手腳和脖子。

    「我殺了獸人。」盜賊說,聲音不大,但超乎尋常的尖銳,刺著伯德溫的耳朵:「我應該得到赦免,自詡公正的泰爾騎士——我殺了獸人!」

    伯德溫跌回到自己的椅子裡,他摩挲著額頭,緊皺著眉毛,幸而他的騎士向來以行動敏捷而著稱,葛蘭被拖了出去,他的聲音隨即被厚重的木門隔絕。

    「哦,」親王的騎士說:「我還以為你會堅持——即便那個你想要赦免的可憐蟲曾經殺死了一個祭司,死亡之神的侍奉者。」

    「我之所以赦免他是因為他並未謀殺殿下的子嗣。但他身上的詛咒證明了他曾犯下另一樁罪行,」伯德溫說:「我將查清整件事情,然後給予他最後的判決。」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2
第一百零一章 命運 二 兩更合



    「如果他在監禁著他的房間裡變成了一具骨架,」親王的心腹騎士提醒道:「他會從窗戶裡爬出去的。」

    「那麼我們就找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來關他。」伯德溫說。

    「我覺得他更適合一座墳墓,它沒有窗戶也沒有門。」裝束華麗的騎士這麼說。

    ***

    巫妖對於一個人類生死與否漠不關心,雖然他確實有點想要那個盜賊——他想要研究一下盜賊身上的詛咒,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相類似的詛咒了。

    新的死亡之神克蘭莫是個寡言少語的神祇,他從未貪慕過主物質界的虛榮,他的神廟高大卻空曠簡陋,他的侍奉者們過得猶如一個苦行僧,他並不向人們要求祭品與黃金,如果你想要向這位象徵著生命末途的神祇祈求些什麼的話,只需要帶上一些香料、油脂與石蒜(石蒜是克蘭莫的聖花)。

    但這並不是說克蘭莫的牧師會像弗羅的祭司那樣虛弱無能,他們在人類的社會中佔有著一個沉默但不可或缺的位置——牧師們負責主持葬禮,處理各種與死亡相關的事務,應人們(多半是貴族或是執政官)的要求監督遺囑的執行過程與結果——本來巫妖以為他在白塔接受比維斯的「遺產」時就能見到一個死亡之神的牧師,但沒有,或許是因為比維斯並未立下真正的遺囑以及無人對此有所爭議的關係,又或者是因為矗立在白塔的羅薩達的聖所——雖然作為晨光、活力與復興之神的羅薩達並不怎麼敵視死亡之神克蘭莫(後者確實是個公正的中立神祇),但因為兩者的神職從某方面來說確有衝突的關係,他們的牧師幾乎很難心平氣和地待在同一個如白塔般細微的小城裡。

    而且他們的人數確實不多,死亡之神的侍奉者無不經歷過一次或更多次的死亡——他們自己的,或是至親好友的,通往哀悼荒原的大門曾在距離他們僅有咫尺之遙的地方打開過,他們的鼻子裡充滿著由陰冷的衰敗之風吹來的骨灰般的塵埃,他們見過灰色的,沒有星辰也沒有太陽與月亮的天空,呼吸過那兒乾燥的空氣。

    在巫妖的導師仍在這片大陸上四處漫遊的時候,死亡之神的王座上還坐著那個無所事事的老傢伙,死亡之神的牧師可不像現在這麼少,不管怎麼說,成為死亡之神的侍奉者是有利可圖的,諸神在上,那可真是一群貪婪下流而又無知無畏的斑鬣狗!比起祈禱與施法,他們更為擅長的就是藉著死亡的力量恐嚇與勒索生者——他們時常與一個不死的施法者合作,後者派遣他的不死生物去攻打一個城鎮或城市,而死亡之神的牧師們則要等到領主和他的子民們奉上足夠多的金幣、土地、奴隸與祭品之後才會伸出他們尊貴的手,施放死亡之神賜予的神術——他們會毀滅一部分不死生物,但將更多的放走,抑是留為己用——而那個不死的施法者將會得到一部分金幣與充足的實驗材料。

    那時死亡之神的牧師與不死的施法者之間的關係就像摻糖的蜜那樣甜,死亡之神的詛咒常被牧師們用在一些頑固的人類身上,他們也從不介意賣出其中的一兩個,巫妖就曾在他的導師那兒瞧見過一個——但自打那個凡人克蘭莫從前一任死亡之神那兒接過他的權責之後,不死者們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新任的死亡之神憎恨這些憑藉著自己的智慧與力量擺脫了死亡羈絆的施法者,他認為這是對死亡的褻瀆與危害,他的牧師致力於令得每一個他所見到的不死生物重歸死亡的懷抱,殺死那些大量製造死亡的惡人,或是創造不死生物的施法者,有時候他們為此不惜發動所謂的「聖戰」,借助世俗間的力量與冒險者來達成他們的目的。

    對於巫妖來說,克蘭莫的牧師,也就是會在白袍外繫上一根灰色的細繩,活像是個半偽裝的死靈法師樣的混蛋,甚至要比安格瑞思或是羅薩達的牧師還要令人討厭,因為他們原本是一國的,他們曾坐在一起,從金盃中啜飲凡人甜美的鮮血與苦澀的淚水,品味其中的恐懼與悲傷,如今呢?他們中的一半人向曾經的獵物與祭品屈膝逢迎,並樂在其中。

    曾經的不死者在回到自己房間的一路上想的很多,多到如果你願意把它寫成一本書,那麼這本書的厚度可能會超過一尺,但他在回到他們的塔裡的那一刻,他就中斷了所有的思考與模擬——模擬他該如何弄到那個盜賊的屍體,最好是完整的。

    凱瑞本醒了,即便是巫妖,也無法從精靈平靜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他沒有過多的道謝,沒有詢問克瑞瑪爾究竟用了這麼方法救了他的命,沒有露出任何能夠被人稱之為懷疑與疏遠的跡象。但他們也沒能交談得很久,伯德溫和他的侍從走進了遊俠的房間,雷霆堡主人的面孔上掛滿了如同冰霜般厚重的憂慮與不安。

    「看來我的族人給你帶來了不太好的消息,」凱瑞本說,幾乎令他死去的毒素與腐蝕性已經被那些有著旺盛生命力的血祛除了,但他還需要時間休養以便真正的痊癒,伯德溫做了個手勢讓他繼續待在他的枕頭與靠墊之間:「是的,」泰爾的騎士承認到,「他們證實了我的推測,我們將要面對一萬個以上的獸人士兵。」

    凱瑞本收緊了他的肩膀和他的脊背,他沒有說不該有這麼多之類的,這沒有意義並對眼下的困境毫無幫助,「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精靈將不參與正面對抗,」伯德溫說:「你們已經犧牲了太多人,抱歉,凱瑞本,但我需要你們的戰士與法師——至於他們才能讓戰爭依照我們的步調行進。」

    凱瑞本投去疑慮的一瞥:「你正在做出一個危險的決定——我以為在你會將這個秘密轉交給雷霆堡的下一個主人。」

    「武器的意義在於使用。」

    「你知道那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不會比獸人造成的傷害更多。」伯德溫說,他的視線落在了克瑞瑪爾身上:「另外,我還需要兩個法師。」

    「克瑞瑪爾和瑞雯。」凱瑞本不帶一絲猶豫地說。

    ***

    「他要我們去做什麼?」伯德溫離開之後,巫妖問道。

    「雷霆堡的人類需要盡快撤離這兒——鑑於此地即將成為一個血腥與危險的戰場。」凱瑞本說。

    「離開?」巫妖說:「從哪兒?」

    一條隱秘而又寬闊的地下通道。

    龍腹隘口外是一片廣袤的平原,生長著人類的小麥、黑麥、蕃薯與生機勃勃的荒草,荒草能夠長到人類的腰那麼高,攜家帶口的人類在其間行走,一天能夠走出四十里就很不錯了,而獸人即便不靠坐騎(巨狼、馬匹與角鹿),憑著他們強壯的四肢也能在一格(一小時)內跑出六十里到九十里。

    高地諾曼的第一個國王在建造雷霆堡時從未考慮過撤離,在他眼中,雷霆堡是一座孤獨而又冰冷的軍事要塞,士兵和將領們在裡面生活與作戰,頂多加上他們的妻子兒女,如果他們抵擋住了獸人的進攻,他們大可以安安穩穩地繼續自己的生活,如果不能,那麼死人是不需要逃跑的——他並沒有留下除鐵匠、廚師之外的手工藝人與商人的位置——但在雷霆堡建立起來的五十年後,敢於走出雷霆堡,與獸人們做交易的商人們越來越多,呼嘯平原並不豐饒,但它有最厚軟的毛皮,最精純的黃金,最璀璨的寶石與能夠發熱的輝石——商人們最為青睞的貨物之一——毫不誇張地說,每個貴族女性的小手爐裡燃燒的輝石裡有三分之二來自於呼嘯平原。

    商人們需要倉庫、需要住宅,需要作坊——獸人們只經過了簡單的刮除脂肪血肉,風乾的皮毛需要進一步的鞣製,黃金與寶石需要打造琢磨,輝石需要從伴生礦石裡分解出來,磨碎裝盒……還有角鹿、野牛、巨狼,牧師與施法者會感興趣的小生物、昆蟲、植物、糞便與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們用布匹、鹽、奴隸和銅器來換取它們,偶爾還會走私一些獸人們最為亟需的武器與盔甲。

    雷霆堡的主人不止一次地想要拒絕在一張張的特許狀上籤字,但沒有了這些沃金的忠實信徒,他也沒有了收入(該詛咒的他還欠著矮人一大筆錢),他的士兵沒有了酒,沒有了馬匹,沒有了盔甲、沒有了武器,他們的妻子沒有了衣服而他們的孩子吃不到哪怕一小粒粗劣的黑糖,所以最後他只能做出退讓,所以就有了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內城區以及內城區以外的單城牆。

    內城區的人們被召集起來,傳令官宣讀了伯德溫的命令——這並不是第一次,也並非毫無預兆,所有的人都盡其可能地保持著鎮定,沒有質疑,也沒有猶豫,強壯的餓年輕男性與女性都被留下,儲存的食物被分發下去,孩子、老人與受傷的士兵可以乘坐馬車或牛車(但如果你是牛車或是馬車的主人,那麼你可以繼續保有它二分之一的所有權),沒有牛車或馬車的人被獲准帶上一個不影響別人與自己行動的背囊,裡面裝著食物與他們認為最寶貴的財產。

    巫妖站在高處俯瞰他們聚集在一起,地下通道的端口是個造型奇特的洞穴,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它的開口處看上去狹窄的就像是只能容納下一個松鼠之家,但只要你走進去,你會發現一個可供上百個巨人使用的宏偉廳堂與允許四輛馬車並排行走的通道。

    通道的地面算不得非常平坦,牆壁與頂面更是保持著開鑿時的原狀,鑿子與錘子的印記在巫妖的眼睛裡清晰的就像是昨天剛留下的:「這不像是矮人的作品。」他說,雖然矮人不會像精靈那樣攀上穹頂雕刻忍冬、鐵線蓮或是常春藤,但他們留下的痕跡不會那麼雜亂無章。

    「是人類開鑿的,」瑞雯說,「人類在勘察地下水的時候偶爾發現了它,這條通道原本非常狹窄,某些地方還是堵塞的,他們挖掘了整整一百二十年,在這兒死去的人幾乎能夠與一場戰役中死去的人相等。」

    巫妖轉過身去凝視著她的臉,與另一個靈魂所認為的相反,曾經的不死者認為她與伊爾妲並不相像,精靈法師的發色偏向於玫瑰金,也就是那種加了百分之十五的黃銅的金,她的眼睛也不是湖水那樣的碧藍色,而是灰藍色,微光時刻的天空顏色。

    「他們使用了幾次?」巫妖問:「我是說,這條通道?」

    「這是第二次。」

    太多了,巫妖在心裡說,然後他轉回身去,專注地看著那些人類,他們非常嘈雜,當然,他們已經儘量忍耐了,但總有些不可理喻的蠢東西——固執的老人,任性的孩子和骯髒的牲畜,喃喃懷唸著自己的作坊與倉庫的商人,一個女孩想要跑回去找尋自己的情人,她的父親打了她,受傷的士兵無法忍耐地**與咒罵——這裡聚集著成千上萬的人類,伯德溫將他的軍隊分出了一部分保護他們,其中包括幾個有著特殊身份的騎士——譬如那個盔甲上刻滿了花兒的騎士,他的盔甲如今都放在一匹褐色斑點的白色摩爾馬身上,一個扈從正在檢查箱袋的束帶,他的主人裹著一件灰白色的巨狼皮斗篷,略帶煩躁的反覆檢查著他的武器,寬劍,短劍與匕首。

    士兵們從馬車上拿下繩索,命令人們抓著它排成一列,每列約有五十個人,前後都有一個拿著火把的士兵負責照明與維持秩序。

    凱瑞本以及其他三個受傷因而無法作戰的精靈們也在撤離之列——一個多愁善感並且富有的年輕寡婦在看到這些美麗的像是發光的精靈時,只覺得她的心都要碎了,她毫不猶豫地捐獻出了一輛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能以奢華形容的旅行四輪車,這輛車是人類仿造著侏儒的作品製作的,有著包鐵的車輪,由皮帶懸掛在車架上的廂體,黃銅的雙轅桿,以及兩匹溫順的摩爾馬,它們一前一後地站著,時不時地打著響鼻,馬蹄上敲著帶鐵釘的「鞋子」,鬢毛被編織成可愛的小辮子。

    如果不是她的尊嚴與未亡人的身份使然,她或許還會去充任一個暫時的侍女,嗯,畢竟他們是那麼地……虛弱……這個當然不行,但那些平民女孩可以,她們跟著馬車走,但凱瑞本只允許一個懷孕的年輕女性上車,與其說是需要一個侍女倒不如說是在照顧一個未來的母親,然後他們又接受了兩個嬰兒。

    一個老人曾經走過這條被埋藏在山脈中的道路,他告訴他的孫子,那次他們是在星河顯現之時進入通道的,而走出通道後迎接他們的是絢麗的晨光。

    「那麼這次呢?」

    「我想會是黑夜,」老人說:「一個平靜而安詳的黑夜。」

    居住在這個洞穴裡的蝙蝠、蛇與蟲子可不這麼認為,它們安寧寂靜的生活被人類驚擾了,作為報復,蟲子衝向火把,而蝙蝠衝向蟲子,士兵們隨意揮動一下短柄梭鏢都能打中一兩隻蝙蝠,當然,他們不可能突然之間就有了如精靈般的敏捷身手與銳利眼神——蝙蝠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你張開手掌就能抓住一隻。不止一個人踩到了蛇,蜥蜴、大甲蟲,幸而在蝙蝠糞便中慵懶度日的大部分都是無毒的圓頭蛇,能夠對人類造成威脅僅有毒性不是那麼強烈的錦蛇與巨蟒,當一條巨蟒從洞穴的縫隙中探出頭來時,凱瑞本的姬鴞發出尖叫。瑞雯投出一個法術,縫隙上方的石塊被擊碎,克瑞瑪爾只看到鮮黃色的斑點在黑暗中一晃就消失了,而其他人,尤其是人類,根本就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他們只要稍一停頓就會被後面的人踩到腳跟,還會被士兵呵斥,所以他們只能安靜地走走走——這是件好事,這兒可是擁擠著幾千人,還有馬、驢子騾子和牛。

    巫妖向瑞雯做了一個法師間通用的手勢,無聲無息地落在一個金匠或是抄寫員身邊,他徒步行走,衣著整潔,皮膚白皙,總是有點跌跌撞撞,因為他的眼睛不像其他人那樣適應黑暗,他的手緊緊地抓著繩索,食指、中指與大拇指沒有在抄寫員身上常見的扭曲變形,但指頭有著繭子,手掌密佈灼傷與細小的刺傷,那麼應該是個金匠?

    走在他身後的那個人才應該是個抄寫員,他一直在喃喃自語,祈求知識之神給予他護佑,巫妖一點不覺得這會有用,用肚子在地上爬行的生物可不會介意吞進嘴裡的是泥巴還是墨水,只要那個獵物足夠肥嫩就行。

    在人群中行走著一輛用以載貨的兩輪馬車,一個男孩正在和他的同伴抱怨這段路途可真是太無趣了,他想要捉住一隻甲蟲,或是飛蟲也行,結果反而被螫了一口。

    巫妖倒不覺得這段路途很無趣——瞧瞧他找到了什麼?反正要比一隻大甲蟲更可愛一些。

    ***

    一陣濕冷而又令人窒息的風弄熄了一個士兵的火把,當那個士兵在同伴的火把上重新點燃它,並且回到自己的位置後,他沒發覺自己的隊列裡少了一個人——走在前面的人當然不會知道後面的人沒有跟上,而走在後面的人也沒法兒從一個模糊的背影上辨識出走在前面的還是不是原先那個人——他以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放慢了腳步,所以飛快地跑了一步,填補了那個突然出現的空缺。

    ***

    「你令我感到驚訝,」巫妖說:「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葛蘭?」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2
第一百零二章 命運 3



    然後男爵夫人和梅蜜聽到了一聲尖銳的喊叫。

    「看來她發現了。」男爵夫人說,她從床上赤*裸*裸地跳起來,水滴形的**在胸前跳躍與晃動——她的胸部要比梅蜜與梅蜜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來的豐滿,並且完美,從美麗的線條到細膩的肌膚,從淺紅褐色的**到玫瑰紅色的rutou,在受到刺激時,它會由玫瑰紅色變成深酒紅色,最後沉澱成如同紫石榴石般的顏色,它就像綻放的花兒那樣美,又如嬰兒的眼睛那樣柔軟而敏感——就算梅蜜是個女人,還是個侍奉弗羅的祭司,在面對著這一美景時依然會口乾舌燥,目眩神迷。

    她從床邊的椅子上拉過自己的絲袍,一邊匆匆忙忙地將它套過手臂,一邊旋風般地衝出房間,在她踏入走廊的時候,柔滑如同水流一般的黑色絲綢才剛剛滑過她的膝蓋。

    「跟我來。」她厲聲道,梅蜜背對著她做了個鬼臉,即便男爵夫人沒那麼說,她也會趕緊離開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和一個施法者單獨呆在一起。

    潘妮站在房間外面,大叫著,濕漉漉的絲袍緊貼在身上,像是一隻被人扔進滾水桶又拚死跳出來的母雞,但沒人能聽清她在叫嚷什麼,她一看到男爵夫人就猛地撲了過了來,死死地抱住她,男爵夫人抓住她的手臂,無奈地看向描繪著一個女性與一頭野牛交媾情景的天花板,同時在潘妮看不見的地方蹙眉,因為潘妮身上的水、酒、香料粉末正在瘋狂地折磨著她最喜歡的袍子。

    你會有更多袍子的,從絲綢到皮毛,男爵夫人在心裡安慰自己道。

    「好啦,」她柔聲說:「好啦,發生什麼事兒啦?我的小寶貝,說吧,是誰招惹了你?」她動作輕緩地撫摸著潘妮的頭髮——這真是她看到過,摸到過的最粗糙的東西了,男爵夫人思忖道,她得盡快將保養頭髮這件事情安排上日程表,上次南邊的商人傳來了一個新方子,什麼來著,是駱駝尿還是大象糞便,管他呢,都弄點來試試,實在不行,她還認識一個紅袍法師,他能將死人的頭髮連著頭皮一起黏貼在你的腦袋上。

    「一個……」潘妮抓緊了袍子的前襟,像是靠著這個就能維護住自己的貞潔:「一個男人,諸神在上,有一個男人在房間裡!」

    男爵夫人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別胡說,」她把潘妮推開點:「不可能,」她強調道:「就連我們的丈夫都不會被允許進入這裡!」

    「可是……」潘妮哽嚥了一下:「他就在房間裡。」

    「讓我看看,」男爵夫人說:「如果真有那個無恥的小賊潛入了這兒,我會叫執政官用燒紅的火鉗一寸一寸地扯掉他的四肢還有他的嗶——,然後再用小錘子敲碎他的蛋蛋。」

    「呃……」

    房間裡所有的東西,人都保持著原樣,男爵夫人與一位穿著奶油色絲袍的貴婦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後者懶洋洋地吸了一口氣味芬芳的水煙,吐出一個個套疊在一起的青色煙圈——這彷彿是一個信號,在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都適時地收起了輕蔑的眼神與譏諷的微笑,「你嚇了我們一跳,」奶油色絲袍甜蜜地問道:「小潘妮,我的姐妹,怎麼啦?是那個奴隸沒有伺候好你嗎?沒有盡力,還是他不慎弄痛了你?」

    「一個……他是……一個……男人……」潘妮結結巴巴地說:「一個男人!」

    直到現在,男爵夫人才總算開恩將自己的視線落在了那個自從被潘妮推開就一動不動跪伏在原地的年輕男人身上:「……這或許是個誤會,」她語調緩慢地說:「潘妮。,如果你說的就是這個人——那麼他絕對不會是個男人,奴隸,站起來,脫掉衣服。」

    「來,潘妮,」她溫和地說:「看看他。我以我丈夫的名義起誓,你絕對不會看到一個男人。」

    她抓著潘妮的下巴,半強迫地讓她看清楚那個人。

    如果不看兩腿之間,他確實是個很值得欣賞的年輕男性,雖然作為一個奴隸,他不能夠直視他的主人與客人,所以他只能深深地低著頭,藏著他的臉,但他雪白的皮膚光潔無瑕,身體比例趨向完美,站立在那兒就像是一座由技藝高超的工匠雕刻出來的雪花石雕像,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像男爵夫人所說的,他微微分開的雙腿之間什麼都沒有,就像是那個工匠一時粗心失手鑿掉了某個緊要之處,而他冒失的學徒又將那兒打磨光滑了一樣。

    「他是個閹人,」男爵夫人擺了擺手,才想起她的扇子沒有拿:「抱歉,潘妮,因為姐妹們抱怨了有段時間了——她們總覺得女奴的力氣不夠大,按摩的力度根本起不到她們想要的效果,所以我就從南面購買了幾個閹人。」

    潘妮看看男爵夫人,又看看那個……閹人,她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但不管怎麼說,」男爵夫人嚴厲地看了一眼她的奴隸:「既然他驚嚇到了你,那麼他就該受到懲罰,我會讓人抽他幾十鞭子,然後把他賣掉。」

    弗羅的祭司恰到好處地嘆了口氣。

    那個奴隸聰明地微微抬了抬頭,他身材高大,但有著一張猶帶稚氣的俊美面孔,眼睛裡充滿淚水。

    「哦……」潘妮遲疑地說,「但這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他是個……我以為他是個男人。」

    「那麼你要他服侍你嗎?」

    「如果……你不在因此責怪他的話。」潘妮說,隨即她又發出一聲小小的尖叫,因為那個奴隸跪下來親吻了她的腳。

    「好吧,」男爵夫人開心地說:「看來你還是挺喜歡他的,讓他好好的服侍你——我一會就來——我把我的扇子忘在另一個房間了,沒有它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

    「你有什麼疑問嗎?」

    「我只奇怪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既然男爵夫人已經這麼說了,梅蜜也不再掩飾她的疑惑:「她只是一個普通村婦——而你只是想讓她墮落——或許一個騎士扈從在馬棚裡就能完成這個任務。」

    「她的確只是個普通的村婦,」男爵夫人說,一面煩躁地拿過她的羽毛扇子用力扇了扇,「但她有著一個權高位重,正值壯年的夫君,他並不醜陋,富有魅力並且真誠而深沉地愛著她,她從他那兒得到的東西——房子、土地、金幣、珠寶……信任,多的能讓王都中的任何一個女人為之嫉妒得發瘋,哪怕是我們的王后,如果她還活著——我們的國王陛下可不是個忠誠的丈夫,他的情婦遍及王都的每個角落,有人說他居然迄今為止也沒能弄出一個私生子來只因為王后曾經詛咒過他。

    想想看,如果是你,一個平凡的女人,卻有著如同巨龍般的財富,你還會想要背叛你的丈夫嗎?

    所以我們只能從伯德溫無法給她的東西入手——一個美貌、溫柔而又多情的男人,他必須有著伯德溫沒有的東西,譬如說,紋章、血統、學識以及一顆敏感而驕傲的心。」

    「我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你先要給她一個閹人。」

    「因為你直接給她一個情人她會跳起來頭也不回地逃跑——在她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並認為自己深愛著丈夫的時候,一個莫名其妙地出現,過於慇勤的情人只會讓她警惕——所以我們必須讓她擁有更多的籌碼,讓她能夠參與到我們的賭局裡來,而一個閹人,只是我們必須先輸給她的一個小零頭。

    讓她懂得如何享受除了丈夫之外的男性——當然,首先是半個男性給予的情愛之樂——讓她熟悉它,習慣它,然後愛上它——之後,我們就能下那個最大的注了。」

    「聽起來真不錯。」梅蜜口是心非地說,事實上她覺得這個計畫真是太繁瑣了,繁瑣的稍有差池就會出錯。

    男爵夫人也這麼想,但真的,她從來沒認為能夠真正弄懂那些男人的想法,而且她也不認為讓伯德溫蒙羞就是他們真實和最後的目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3
第一百零二章 命運 三 兩更合一六千上



    女人們在討論男人,而男人們也在議論女人。

    高地諾曼的王都龐大而醜陋,幾乎所有的建築都是由一種佈滿了麻點的黃色岩石砌築而成的。因為高地諾曼的第二任國王只是個北方部落酋長兒子的關係,他的目光並不長遠或是挑剔。所以在最初,在他自行戴上鐵質的冠冕,披著獸人的皮毛,舉著一根被敵人的鮮血浸染的長矛,在部落的子民與祭司的見證下宣稱自己為王之後,他的宮殿也只是一座被原先的主人廢棄良久的城堡——那時候高地諾曼的第一任國王已佔據了小半個北地,其中大部分都是荒無人跡的荒峰野嶺,卻也不乏因為無力對抗獸人而被其領主放棄的城市與村鎮——在一個酋長兒子的眼裡,一座石頭的城堡可比一座牛皮的帳篷好得多啦,雖然他和他的子民都有點兒不習慣固定在一個地方居住,但它十分高大,安全,不會被大風颳走也不會被積雪壓垮,而且還有著很多的房間。

    既然如此,你也就別指望他會如何看重那些可有可無的奢侈品與裝飾物了,雖然其中某些確實能讓使用者感到舒適與心情愉快——不幸的是,就和雷霆堡最初的幾位領主一樣,他們效忠的國王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他們甚至將城堡的窗戶(鑲嵌著玻璃的那些)和遮蔽窗洞的掛毯賣給了商人,改而用木板封堵它們;一百多年裡,國王與他的王后、子女、侍從和他們的狗和馬一起住在房間裡,地面與牆壁都是光禿禿的,沒有床也沒有桌子,只有幾個儲物的木箱;底層的大廳裡燃著篝火,篝火上吊著鍋子,大臣們席地而坐,只有祭司尊貴的屁股下面才能有幸多張獸皮。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愈來愈多的流民、逃亡的奴隸、冒險者與商人湧入高地諾曼為止——他們耕種、他們採集、他們狩獵,他們挖掘、他們買賣……為高地諾曼的國王帶來了真正的賦稅與收入,也帶來了嫉妒與貪婪——在某段時期,高地諾曼的士兵與騎士不但要對抗獸人,還要對抗那些想要奪回領地以及擄掠更多的貴族與諸侯。正因為如此,在王都需要拓展時,不甚牢靠的草泥、木質,半土木被立即排除在了選擇之外,當時的國王毫不猶豫地拿起了一塊來自於龍脊山脈的石頭,並選擇了最為實用的建築風格——簡單點來說,就是他在修繕了自己的城堡之後,又在城堡的外圍修建了更多的堡壘,然後用牆壁將它們連接起來——就連僕人與奴隸居住的屋子也不例外。

    這些不是長方體就是圓柱體的建築呆板無趣,黃褐色的外牆光滑單調,找不到任何一塊僅為了裝飾而存在的線條或是凹凸,屋頂覆蓋著青灰色的鐵皮,沒有窗戶,只留有手臂長短的方孔取光與通風,沒有雕塑——除了矗立在屋脊頂角的石像鬼,它們是有魔法的,在必要的時刻它們會依照施法者的命令起飛攻擊敵人。城中道路狹窄,路面崎嶇,鐵閘與吊橋隨處可見,王都以內,以外一百里以內的樹木更是被砍伐一空,以免被敵人用來製作攻城器械與搭建營地。

    雖然如今高地諾曼的諸侯與騎士們已將他們的領地與軍隊推進至更遠的地方,王都不再時時刻刻受到敵人的威脅,但國王的意志還是被完全地繼承了下來,經過三次拓展的王都依然像是個結構複雜嚴密的大堡壘群,而不是宮殿與宅邸——有人曾經想要將這些堡壘加以改造,譬如說,更大更精美的門窗,曲折的外廊,或是向外延伸的露台與橋架,但都被國王嚴厲地斥責並要求即刻恢復原樣——堡壘式的建築居住起來又暗又冷,沉悶狹小,所以數百年後的諾曼貴族們更願意居住在舒適而奢華的外城裡,當然,王都的「堡壘」宅邸依然被他們精心地保留著,雖然他們已無需依靠這個來保證自己與家人的安全,但這些環繞著王宮的建築象徵著不可動搖的榮耀與地位。

    環繞著宮殿的塔樓共有七座,而這七座塔樓的旗幟與紋章幾乎從未更改過,其中一面旗幟是一頭站立著的灰熊,底色是青與銀,它屬於唐克雷家族,這個家族世代與王室通婚,他們的女兒曾經嫁給國王,而國王的女兒也曾經嫁給他們的兒子,他們與他們的繼承人深受國王的信任——而雷霆堡曾經的主人摩頓.唐克雷侯爵,正是現任國王的表兄。

    摩頓.唐克雷侯爵在臨終前將自己的軍隊與雷霆堡的統治權盡數贈予了一個出身卑微的騎士——據說國王陛下曾為此與他單獨談話——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但最後國王竟然同意了他的要求,這讓所有人驚駭莫名。雖然高地諾曼的主宰最後是以諾曼人沿襲了上千年至今的神聖傳統「死者的遺願為最後的權威」為由而半強迫地令摩頓.唐克雷侯爵的兒子與族人們遵從了這個瘋狂的遺命,但很多人依然認為,摩頓.唐克雷侯爵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那個叫做伯德溫的年輕騎士正是他的非婚生子,人們一致認為他深愛著伯德溫的母親,才會毫不留情地將自己唯一的婚生子棄置一旁,改而將這個混雜著低劣血統的下等人直接送上了他原本盡其一生也無法攀上的位置。

    或許正是因為可憐的狄倫是他唯一的婚生子,約翰公爵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狄倫的血統是純正的,問題是他來自於父親那一方的血統始終受到質疑。摩頓.唐克雷侯爵長期駐守雷霆堡,而他的妻子,國王的姐姐,高地諾曼的公主卻從未離開王都半步,作為夫妻,他們共聚僅有兩次,一次是他們結婚的時候,耗時十二天,而第二次侯爵應國王的召喚匆匆而來,只在王都待了三天,而六個月後,狄倫.唐克雷就出生了。

    唐克雷家族的男性幾乎都是灰色的頭髮與各種灰色——銀灰、藍灰、灰黃色的眼睛,但狄倫卻繼承了王族成員的紅發,還有一雙就連他母親也沒有的綠眼睛。

    人們很快將視線轉移到了王都當時僅有的一個有著綠眼睛的人,深受老王信任的財政大臣富凱。此人與摩頓侯爵年齡相仿,卻要比雷霆堡的主人更為多情溫柔,他與公主之間的曖昧關係或許一般人不得而知,但對於王族成員與他們身邊的人來說,這只是個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一些人猜測摩頓.唐克雷會向富凱挑戰,用他斬下了無數獸人頭顱的寬劍將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好情人兒砍作兩截,或是設法讓那個令他蒙受恥辱的「婚生子」悄無聲息地消失——他不能殺死公主,但一個孩子,即便在王室,因為一場風寒或是一次墜馬而死去的孩子也不在少數呢。但唐克雷侯爵讓他們失望了,他什麼也沒做,平靜而懦弱的簡直就有辱一個騎士的名聲,他返回了雷霆堡,並在那兒駐守到快要死去。

    也需要正是這個原因,國王才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或許這正是泰爾的騎士在最後的時刻做出的小小報復,他讓一個非婚生子成為了國王的朋友,給了他姓氏,給了他爵位,讓他成為了雷霆堡的主人——哈,當他第一次來到王都,帶著唐克雷家族特有的灰髮灰眼,站在國王與廷臣面前的時候,後者的表情可真是狠狠地逗樂了約翰公爵,尤其是富凱。

    約翰公爵的姐姐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大發雷霆,如果不是國王的嚴令,她或許會命令她的衛隊去處死伯德溫。不過就約翰公爵看來,她的憤怒只因為她的尊嚴與佔有慾遭到了損害,一個只和她相處了十五天的丈夫在她心中的份量大概還不如藏在她裙子下的小狗。

    被那位正直的泰爾騎士傷害到的可能只有坐在他面前的這個人,狄倫.唐克雷。

    無論是那個人在看到狄倫.唐克雷的時候都會覺得眼睛刺痛——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微型寶庫,巨龍都會為之垂涎三尺的那種。

    他的每根手指上都套著戒指,手腕上套著寬大的金手鐲,胸膛上垂掛著金鏈子的護身符珠寶匣,袖口、領口綴著別針,掩蔽在灼熱銅絲般的紅發裡的耳朵墜著耳飾,腰帶鑲嵌寶石與秘銀,一柄象牙柄的短劍斜插其中,他的紐扣與靴尖都是純金的,他還戴著頭飾——雖然作為公主的兒子他有權這麼做,但諸神保佑,就連國王也不會每時每刻地頂著一隻重達十磅的純金額冠,還在上面鑲嵌紅寶石與閃耀如同太陽一般的堅石。

    公主之子自出生起就只用細亞麻、綢緞與毫無瑕疵的毛皮包裹,現在也是。因為整個房間已被輝石溫熱的關係,唐克雷侯爵名義上的兒子拉掉了自己的斗篷與外套,它們被直接扔給了一張已然不堪重負的單人小寫字桌,傾翻的墨水污染了羊皮紙、白色的貂皮、黑色的飛鼠皮與鮮紅色的絲絨。

    他坐在壁爐前面,火光照耀著他深紅色的緊身內袍,內袍的表面光滑細膩,金線與小粒珍珠、黑曜石盤繞而成的王室紋章——一對龐大的白熊覆蓋著他的胸膛兩側,更大些的珍珠被用做內袍的扣子,不是用六顆而是六十顆,它們讓整件內袍更為奢華與貼身,每顆珍珠都有一個黃金的半圓托,並用秘銀粉在上面描畫圖案。

    即便如此,狄倫.唐克雷也是主物質位面中,寥寥無幾的,能夠令這些珠寶成為自身的襯托而不是在珠寶的光輝下黯然失色之人。

    他的容貌甚至勝過了高地諾曼的公主李奧娜,不,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母親的侄女,現任國王僅存的血脈,真是太可惜了,約翰公爵想,如果李奧娜有著這麼一張精緻的面孔,即便有點危險,他也是願意娶她為妻的,這樣或許能將整件事情變得更簡單點。

    不,約翰公爵又想道,他的兄長是不會答應的,他對他的女兒愛若掌上珍寶,不會同意把她嫁給她的叔叔,而且他近年來愈發地異想天開了,或者是因為白塔與鷓鴣山丘的主人給了他些許啟迪的關係,他正在致力與說服那些貴族與長老們,希望他們能支持他改變高地諾曼的傳統與律法,正確點來說,只有繼承法。

    他想讓他的女兒,李奧娜公主繼承他的王位,而不是他的弟弟,約翰公爵。

    一縷尖銳的冷風穿過掛毯與窗洞之間的細小縫隙,帶來了新鮮的空氣與深重的寒意。約翰公爵情不自禁地輕輕顫抖了一下,他走過去,將那張沉重的掛毯重新擺正位置,這張掛毯有成年男性的手臂張開那麼長,那麼寬,描繪的是假想中的,高地諾曼的首任國王登基時的景象,國王坐在椅子上,帶著冠冕,披著長袍,手持權杖,身邊站立著七個家族的首領,每個首領的頭頂都標示著他們的姓氏,下方是高地諾曼王室的血脈譜系,直至今日,他們已經有了二十四位國王,約翰公爵本應成為第二十五個。

    他的手指停在掛毯邊緣,唐克雷家族的塔樓是七座塔樓中最高的,從上而下的俯瞰,能夠看見大半個王都與外城,王宮就像是被一頂冠冕保衛著的頭顱,深夜的王都之中只有它是明亮的,其他地方都是黑沉沉的一片;外城則不然,貴族、富有的商人居住在那裡,在一些慶典日中它甚至能夠徹夜通明——即便今天不屬於任何一個神祇,它依然如同聚集了星辰的湖水那樣閃閃發亮,諸多神祇的殿堂也在那兒,畢竟神殿與聖所對方向、用材與規格都有著嚴苛的要求,它們很難在狹窄刻板的王都中找尋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其中最為顯著的莫過於弗羅的神殿,帶著金幣與珠寶的男人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朝拜她的侍奉者們,約翰公爵有段時期是她們的常客,但現在他已經很少踏入那兒了,雖然能夠取得弗羅寵愛的侍奉者在她的眷顧下很少會如同常人般地衰老與得病,但他可不想數年如一日地對著同樣的幾個女人——一個多月前某個新的弗羅祭司從白塔來到了這兒,但她還未來得及做些什麼之前就被弗羅神殿的主祭扔進了監獄,如果不是約翰公爵,她會被獄卒活活弄死。

    約翰公爵愉快地享受了她美妙的舌頭與身軀,隨後他叫來了男爵夫人,也就是他的情婦,將這只誘人的小母羊交給她,希望她能在他的計畫中派上一點用場。

    那個有著一個不祥名字的弗羅祭司確實派上了他意想不到的用場,她並不在意接近一個粗俗的農婦,迎逢她,讚美她,偶爾地卑躬屈膝,這是約翰公爵之前不曾考慮到的——伯德溫的妻子不受王都貴婦們的歡迎,這很正常,畢竟他們家的非婚生子還在農莊幹活兒,而且他還是公主的丈夫,唐克雷侯爵的兒子;但他沒想到的是,她同樣被那些所謂的「夫人」們所厭惡,他好奇地問過男爵夫人,得到的回答是她們嫉妒她有一個忠誠而富有的丈夫,並且不知滿足,男爵夫人坦率地說,如果她也有這麼個丈夫,她一定會滿懷感激地待在家裡為他生上成打的孩子,而不是一天到晚沒完沒了的哀嘆與抱怨。

    若是沒有梅蜜,男爵夫人就得忍耐著自己的厭惡去敷衍這個女人了,幸好,現在她只需要在關鍵時刻出現就行了,計畫進行的很順利,只是有點貴,

    「你拿出了多少魔鬼手指,狄倫?」約翰公爵放下掛毯,看似隨意地問道。

    「兩盎司。」被詢問者沒精打采地回答道。

    「也就是五十六克,五萬枚金幣,」約翰公爵說:「更重要的是你還是個施法者,據我所知,施法者們對魔鬼手指向來是趨之若鶩。」

    「那是因為他們缺少這個,」狄倫說:「而我不。」

    「那是因為你的商會就像河流帶來水那樣為你帶來金幣。」約翰公爵提起兩隻銀座瑪瑙的高腳杯:「蜜酒、冬酒、還是腐甜酒?」

    「冬酒。」狄倫說,他接過杯子,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瓶子,往裡面到了點冬蜜。

    約翰公爵為自己到了滿滿一杯腐甜酒,這種色澤紫藍如同垂暮天空的甜酒只有雷霆堡有出產:「你哪兒還有腐甜酒嗎?」他問,一邊欣賞著杯子的顏色,藍紫色的酒、瑪瑙、火光三者交疊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相當古怪的顏色,它令約翰公爵想到了被生挖出來的肝臟,假如你把它熱氣騰騰地扔在雪地裡,雪會變成淡紅色,而它會僵硬,發脆,然後凝固成他現在所看到的這種顏色。

    「很多。」狄倫向公爵舉杯:「敬我們的殿下。」

    「敬我們的陛下。」約翰公爵說,然後他像是聽他的小丑說了個再可笑也沒有過的笑話那樣哈哈大笑起來,他笑的太厲害,以至於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喝了一口甜酒想要把它止住,但事與願違,他咳嗽的更加厲害,喉嚨裡發熱,並且嘗到了甜味。

    「你的藥呢?」狄倫問。

    約翰公爵搖了搖頭,狄倫站起來,從自己的護身符匣裡取出了幾顆只有小手指頭大小的黑色藥丸。

    「吃了它你會好些。」狄倫說,約翰公爵猶豫了一會,從裡面挑了一顆比較圓滑可愛的吞了下去。

    藥效顯著,幾乎剛一吞下去,約翰公爵的咳嗽就停了下來,肺部也不再那麼火燒火燎的疼痛。

    「又是那些紅袍的?」

    「你不喜歡紅袍?」

    「聽說他們拿嬰兒的腦子做藥。」

    「這和我們沒有關係。」狄倫說。「那又不是我們的嬰兒。」

    「但這總會讓我想起獸人。」約翰公爵說。

    「你覺得我們與獸人有何區別,殿下?」狄倫說:「只是在用餐方式上有所差別而已。」

    「別把自己說的這麼惡劣,」約翰公爵抽出了一塊絲巾擦了擦嘴角:「你只是在做買賣而已——利益之前,無分敵我。今年的生意如何,我親愛的外甥?」

    「非常好,」狄倫說:「紅袍的新藥被視為獸人之神的恩賜,希望偉大的獸人之神別在意我拿走了一部分本應奉獻給他的黃金與寶石。」

    「幸而這位偉大的神祇更喜愛爭鬥、殺戮與新鮮的血肉,」約翰公爵放低了聲音:「多少?」

    「足夠你為一個五百人隊配置裝備——長矛、寬劍、盔甲、馬匹、僕從。」狄倫說。

    約翰公爵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容,或者能夠勝過他杯子裡的酒:「我簡直無法再愛你了,狄倫,我的外甥,」他說:「毫無疑問,你繼承了你父母的優點,我姐姐的美貌與富凱的才能。」

    「我的父親是摩頓.唐克雷。」

    「他的兒子只有伯德溫,一個卑賤之人。」約翰公爵冷冷地說:「誰能知道他體內的另一半血是屬於誰的呢?一個農婦,還是一個紡紗女,或是一個娼妓?而你,」他猛地靠近狄倫,將自己的一隻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緊緊地盯著他的綠眼睛:「富凱的姓氏同樣屬於標記在登基掛毯上,他是七位貴族的後裔,而你的母親,是國王的姐姐,你的血統高貴無比,你根本無需去爭取唐克雷的愛——你知道當你的母親知道你想到雷霆堡服役時有多麼地痛苦與悲傷嗎?唐克雷沒你想像的那麼完美,他只是個執拗的白痴,就像我的哥哥,我們的國王那樣,他們看重的只有自己的血脈,」他嗤笑了一聲:「為了他們的兒子,還有女兒,他們什麼可笑瘋狂的事兒都做得出來。「

    「你不必提醒那時的我有多麼天真,」狄倫說,把他推開:「若是我對摩頓.唐克雷還抱有哪怕一絲幻想,我的商隊就不會出現在呼嘯平原上。」

    約翰公爵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對外甥的失禮舉動他不以為忤,「……還有,」他問:「有關於那些藥水……」

    「如果伯德溫死了,」狄倫說:「那些藥水也能保證獸人無法侵入王都。」

    「如果,」約翰公爵咀嚼了一下這個單詞:「面對三倍於己的數量,伯德溫依然能夠取得勝利?」

    「誰知道呢?」狄倫將杯子裡的冬酒一飲而盡,冬酒幾乎沒有味道,只是翻湧而上的熱流讓他感覺如同吞下了一杯熔岩,「不管他身體的那一半血有那麼卑賤,另一半仍然是屬於唐克雷的,而唐克雷從來就是高地諾曼最為勇武的姓氏之一。」

    「那麼我們的小潘妮就能派上用場了。」約翰公爵說,他沒有喝掉剩下的酒,而是將它潑進了壁爐,火焰猛然升騰而起,公爵退後了一步:「我希望伯德溫真有我們以為的那麼愛她。」

    「而她也有著我們以為的那麼蠢。」狄倫補充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3
第一百零四章 命運 5


    雷霆堡的人們採用一種相當古拙的方法來製造火把,首先,他們會削出一根長度約在兩尺長的木棒,在木棒的頂端鑿出一個錐形的凹坑,卷一根燈芯放在凹坑裡,再用干松脂填滿壓實,松脂燒完後可以添加——這種火把比那些用樹枝草草捆綁而成的燃燒的時間更長,如果火把的頂端足夠粗大,在這個錐形的凹坑被燒燬之前,它可以持續上一格(一小時)之久。

    它也要比那些鬆散的樹枝更為明亮,普通的樹枝火把只能照亮一到兩個人,而這種火把投下的光能同時籠罩到三到四個人,但無論如何,它是無法與真正的陽光或月光相比的,脫離了這個範圍就是一片渾濁冰冷的黑暗。

    人們的腳步聲與火把帶來的光逐漸遠去,空曠的通道里只留下了兩個人——施法者克瑞瑪爾與盜賊葛蘭。

    葛蘭沒有立即回答那個罪魁禍首提出的問題,雖然他知道自己正面對著一個施法者,但他的心已經被嫉恨與絕望佔滿,他不覺得自己還需要恐懼些什麼,但他還能做些什麼,這兒正在陷入黑暗,而作為老練的盜賊,即便只有著細微的光或是一點也沒有,也並不妨礙他盜竊或是刺殺。

    「他們是一群好人。」葛蘭說,不無諷刺地:「法師,他們沒再把我扔進一個洞穴裡,也沒再把我拴在一根木頭上,雖然我還戴著鐐銬,但我有了一個房間,房間裡有床,看守我的騎士還拿來了清水、酒、烤肉和面包,我吃的飽飽的,又睡了一覺。他們就在我的房間外面交談,毫無避忌,或許是因為他們認為我快要死了,又或許是因為他們所談論的算不得什麼秘密——雷霆堡可能淪陷,所以裡面的人都會被撤走。我聽到了,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

    「但我沒有殺人,」葛蘭緊接著說:「他們可能會頭暈一陣子,但不會死,如果他們的爵爺沒把他們丟給獸人的話,尊敬的法師,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極其的輕信與缺乏警惕心,您知道嗎,他們甚至對我抱有愧疚之心,因為我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哪怕我是個盜賊。」他藉著最後一絲微光瞥了一眼法師的眼睛,黑眼睛,就像是深淵,隱藏著你難以想像的危險與秘密。

    直覺告訴他他是否在逃亡的過程中殺了人將會導致他走向兩個完全不同的結局——他確實放過了那兩個自以為是的小鐵罐頭,他畢竟不是個刺客,謀殺不是他的主業,而且他不肯定自己的逃亡是否能夠成功,在他們沒能找到受害者之前,他只會被關起來,但如果真有那麼一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前來指控他,那麼雷霆堡的主人伯德溫爵爺一定會很高興地用他的寬劍砍下他的頭。

    「哪怕我是一個盜賊,」他重複道:「但我在泰爾的騎士面前受到的待遇並不公正,您看,如果他是要以殺死了那個小雜種的罪名來審判我,很遺憾,您已經為我作證了,那晚我的脖子上纏著您的繩子,為了給您找到一個舒適的船位與挖空公會的倉庫而奔忙了整整一夜,我知道,您一直在注視著我,我根本不可能殺死某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人,對嗎?那麼,如果他是以殺死了某個死亡之神的牧師的罪名來審判我,親愛的法師,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那也是我被押送到雷霆堡之前的事兒,而作為一個無辜的人,我,和那些罪不可赦的混蛋們一起被踢出了城牆,丟在數以千計的獸人眼前,啊,強壯而又飢餓的獸人,如果我不是還有著那麼一點點的好運氣,我已經在他們的胃袋裡了——但我並沒有怨恨他們,我甚至還完成了他們交代的任務,即便我無罪可贖,但我還是做了,為了人類的勝利,我殺死獸人,摧毀了他們的器械,還救了一個精靈的命,我做了那麼多,法師,我還有什麼罪名不能獲得赦免的呢——但尊敬的伯德溫爵爺還是沒能把我應得的自由還給我,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拿了,但我沒有拿走任何人的性命,以我母親的墳墓發誓,我頂多拿走了一套衣服。」

    「以及衣服主人的身份。」巫妖說,他略微低下頭,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光,葛蘭現在的模樣與他之前大相逕庭,完全可以說是成了另一個人。如果站在那兒的不是曾經的不死者,而葛蘭也不是他預定的重要材料的話,他應當可以憑藉這個有趣的小把戲遠遠地逃之夭夭:「你把他扔在哪兒啦?」

    「他的木桶裡。」葛蘭說,他知道抵賴是毫無用處的。

    「你一定把他藏的非常隱秘,」巫妖用一種難以捉摸的語氣說:「獸人也未必能夠發現的那種。」

    「我把他藏在了臭鹹魚桶裡,」葛蘭說:「但獸人的鼻子可是非常靈敏的,我不保證他一定會安然無恙,但我能保證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活得好好的。」

    本來他並不準備和這些人一起離開,太危險了,城外的田野與荒原更能為一個逃亡的盜賊提供庇護——但他被發覺了,一隊騎士而不是一個騎士,幸而他熟悉那個被他取代的人——雷霆堡的獄卒之一,他身體虛弱,性情古怪,不討人喜歡,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

    ——假如今天使用這具身體的是另一個靈魂,巫妖思忖,它一定會異常糾結——面對著一個……嗯,實質意義上的罪人,可以肯定的,盜賊葛蘭不會如他所描述的那樣是個只拿過餐刀的純潔小姑娘,他不單是個盜賊,還是一個公會分部的首領——但沒人能拿出什麼證據或證人證明他確實犯下過怎樣的罪行,畢竟他之前遠在尖顎港,與雷霆堡間隔著海灣與陸地。

    而另一個靈魂所屬的那個位面裡有著許許多多令人匪夷所思的道德標準與法令——全都仁慈地近似於可笑,而它在這種帶有愚弄與麻痺的平和氛圍中度過了近三十年,可以想像,簡直就是又甜又軟——在面對著一個獸人、半身人或是食人魔時,它的表現只能說堪堪在巫妖的忍受範圍以內,但如果它面對的是一個和他一樣的人類,或是和人類差不多的東西,譬如精靈,它的軟弱與天真幾乎令讓一個曾經的不死者發狂。

    若是沒有死亡之神的詛咒,巫妖很願意把葛蘭留給異界的靈魂——葛蘭之前說的很清楚,依照高地諾曼的法律,他已經贖清了他之前的罪,他是清白的,他有權得回自己的性命,但一個盜賊,一個被公會拋棄,無人關注也不受制約的盜賊,他在凡人群集的村落或是城鎮中能夠造成多大的危害誰也料想不到。

    它會怎麼做?

    前行的隊伍已經走出很遠,四周陷入一片渾濁而寧靜的黑暗,葛蘭的手指撫摸著他的臀部,在那兒藏著一塊碎裂的黑曜石,薄的就像是一片冰——他偷取並敲碎了一塊黑曜石的護身符,從碎片裡挑出了最銳利的那一片,這種連手掌也無法刺穿的小碎片放在一個普通人的手裡可能連一條魚也無法殺死,但在葛蘭手裡,它的致命性絕不遜色於弩箭或是短刀。

    現在就算是他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影子——白色的外袍,就像是個牧師的施法者,他屏息靜氣,全力以赴地嗅聞和感覺著空氣中的氣味與動靜,盜賊們殺死的施法者並不少!不,等等,或許他身上會有著防護性的魔法,葛蘭曾經看到公會裡的法師施展這個法師,並將他受到的傷害轉嫁到向他刺出刀劍、射出弩箭的蠢貨身上——那麼這個法師會這麼做嗎?他有沒有預備和學習過這個法術?

    葛蘭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定。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慘叫。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3
第一百零五章 命運 6



    一聲淒厲的叫喊,然後是更多。

    黑髮的施法者輕微地嘖了一聲,轉身迅速離開,他沒有施放法術,但在黑暗的洞穴中前行時不比一隻稍大一點兒的飛蛾更能引起其他生物的注意——盜賊站在原地,側耳傾聽,除了那些驚慌的喊叫聲,現在又多了金屬相互碰撞的聲音與牲畜的嘶鳴聲。他面色僵硬地站在原地,猶豫著,一時間無法決定該怎麼做。如果是在尖顎港,或是別的任何一個城市,他都會藉著這個大好機會毫不遲疑地逃跑,但這是雷霆堡——他窺視過那座單城牆,雖然雷霆堡的人類建造它只是為了抵禦人類的盜賊與軍隊,但它的寬度與高度並不遜色於雷霆堡的另兩道城牆,而且它的閘門已然落下,而鐵門每一條都澆上了融化的鉛水,城牆與箭塔上都有士兵,他們的手裡拿著弩弓,葛蘭一點也不想去試試他們的眼睛是不是有人們傳說的如同鷹隼那樣的銳利無匹。

    至於雷霆堡兩側的巉崖,那種堪堪與豎直的鏡面相比的山壁大概只有精靈、施法者與盤羊才有可能在上面攀爬行走,葛蘭連嘗試的**都沒有。

    還有,他不覺得克瑞瑪爾,也就是那個有著一個艱澀得就像是有意編造出來的名字的黑髮施法者與他之間的交談就這麼結束了。

    盜賊轉動腳尖,靴子陷入了厚厚的蝙蝠糞便裡,無聲地譏笑,當然不會,他可不是那種會被白袍的虛言妄語所欺瞞玩弄的愚昧無知之人。無論那個黑髮的施法者是個半精靈、半龍又或是半獸人,半食人魔,他的底子和葛蘭並沒有什麼不同,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盜賊就深知這一點——纏繞在他脖子上的可不僅僅只是一根繩子。

    盜賊葛蘭並不是一個含著大拇指的乖寶寶,但有時候他必須表現出令人滿意的溫順與蠢笨——他這麼做已有二十年,或許更久,所以他才能一直活到現在。

    一隻甲蟲鑽進了他的靴筒,從別人那兒偷來的靴子略微有點兒大,葛蘭提起腳趾,用他的腳後跟壓死了那隻甲蟲——那些聲音就在洞穴中迴蕩,受驚嚇的蝙蝠再一次地騰空而起,它們拍打翅膀的聲音一如狂風穿過洞穴,即便如此,葛蘭覺得自己還是能夠聽見那隻甲蟲支離破碎的聲音,它的汁液滲透了盜賊用來取代襪子的裹腳布。

    法師有沒有在黑暗中向他投擲了某個法術?

    葛蘭不知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骯髒寒冷的空氣,向光與聲音的源頭走去。

    ***

    精靈法師的暗金色長發在火焰帶來的灼熱氣浪中翻滾,她的敵人是一個紅袍,他或許並不那麼強大,但勝在卑鄙狡猾以及無所顧忌——他投擲法術的時候完全不用去考慮是否會殃及周邊的人類,而瑞雯卻不能,她不能對著孱弱的老人與孩子施放大範圍的致命或是致傷性法術,施法者與強壯的戰士或許能夠忍受與躲避過去的火焰與利刃會毫不留情地奪去它們的性命。

    凱瑞本站立在馬車頂上,射出利箭以打斷法師的施法——他們面對著三個紅袍與一個灰袍。

    在他身邊是一個精靈法師,他因為折斷了腿骨而不得不提前離開戰場,但他仍然在晨曦拂過雷霆堡時記憶了他的法術,一貫的謹慎幫助了他和他的同伴,沒有他施法協助,凱瑞本可能早就被紅袍的法術吞沒了;另外兩個是戰士,他們一個被獸人的斧子斬斷了鎖骨,一直斬到肋骨;另一個則被小投擲器投出的梭鏢貫穿了胸膛,雖然牧師及時地施加了治療術,但新生的骨骼與內臟依然十分脆弱,每一次跳躍和揮擊都會令他們的身體猶如撕裂般地疼痛。

    牧師與法師們從不讚成傷者在治療術生效後立即投入新的戰鬥,因為柔嫩脆弱的新生肌肉、骨骼與內臟經不起過大與過多的震動與打擊,它們會碎裂甚至融化,並且這種傷害需要更強的治療法術,更長時間的靜養方能痊癒,又或者說,受傷的人再一次遭到重創後就再也不需要治療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但精靈們不得不投入戰鬥,突如其來的敵人很顯然地不需要俘虜,也不需要奴隸,他們首先遭遇的攻擊就是兩枚如同旭日般璀璨刺眼的火球,它們被投擲到人群當中,瞬間爆裂,細小的火焰與巨大的火星就如同豪豬身上銳利的刺針那樣飛跳向四面八方,人們身上著了火,丟棄了草繩,瞪大了眼睛哭喊著倉皇奔逃。火焰落進蝙蝠糞便裡,從糞便中升騰而起的煙霧與蒸汽臭不可聞,火光照亮了洞穴,而腥臭刺激的煙霧和蒸汽又阻擋了人們的視線。

    他們驚慌失措,漫無目的地奔逃,對高聲喝斥的士兵與哭叫的孩童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他們推開所有阻礙著的東西並踐踏它們,包括那些保護著他們的人和應該被他們保護的人。

    而借助繩索與法術攀附在洞穴牆壁與頂上的敵人們舉起弩弓,他們暫時不會去對付那些普通人——伯德溫爵爺從已經十分緊張的兵力中抽調了三百名士兵與五十名騎士,而他們只有一百人,但他們很聰明並且有施法者,單靠著後者的法術他們就能令整個局面往他們想要的方向發展——一個半獸人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就在他前方十尺不到的灰袍,他帶著兜帽,披著斗篷,伸出的手指和骨頭上包了一層紙張般的皮膚毫無區別,他指向一個地方,唸誦咒語,然後盜賊看到那個方向的人類突然陷入到了無法控制的混亂與驚恐中,雖然他們沒有著火也沒有被刀劍刺傷,但他們仍然瘋狂地跑了起來,一個士兵在試著拉起一個小女孩時被推倒,然後許多雙腳從他的脊背上踩了過去。

    一個趁亂混入人群的盜賊想要乘機刺穿他的脖子,但一小股雷電準確地穿過人群的縫隙擊中了他的匕首,電流在他身上小蛇般地四處攢動,他大叫一聲摔進了厚厚的蝙蝠糞便裡。

    灰袍立即向法術投擲而來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白袍?不,一個法師,或說,一個拙劣地偽裝成牧師或是聖騎士的法師,可真是讓人厭惡:「你至少應該穿件黑袍!」灰袍低聲責備道,再次伸出他的手指。

    但讓他吃驚的是,他投擲出的法術就如同漣漪一般在那個白袍法師的身上輕微地顫動一陣後便消失了,它並未給目標帶來痛苦和傷害,那個黑髮的年輕施法者還在繼續向前,他甚至還有餘力做出手勢,投擲法術——突如其來的風穿過洞穴,帶走了一部分煙霧、蒸汽、火焰與恐懼。

    負責統率與指揮這些士兵的騎士首領在第一個火球在人群中炸開後就很不幸地死於一柄自黑暗中刺出的匕首,奇妙的是,率先代替他履行職責的人並不屬於雷霆堡,他來自王都,他迅速地在扈從的幫助下穿上了盔甲,帶上面罩,騎在他的馬上來回奔馳(他的扈從舉著他的旗幟緊隨其後),一邊大聲而連續地報出自己的名字與發出命令,他的爵位與昂貴的裝備起到了懾服人心的作用,還能行動的士兵舉著梭鏢與長矛集結到他身邊,在片刻猶豫後,他們遵照那位爵士的命令,開始「梳理」那些被恐懼掌控了頭腦的蠢貨們,用厲聲恫嚇、閃光的刀劍與切實的傷害——還在大叫大嚷或是想要亂跑的人會被刺傷耳朵,手臂和其他一些不緊要的地方,疼痛讓他們變得清醒,少數仍在灰袍的法術中顫慄的人被打暈,失去控制的牲畜一律殺死。

    精靈法師將隨身攜帶的種子丟入泥沼般的糞便裡,而後滴入自己的鮮血,藤蔓們飛一般地生長,糾纏成屏障與陷阱,紅袍的火焰轟鳴著打在上面,翠綠色變成黑色,而黑色又變成了翠綠色,它們並不能堅持的太久,但躲藏在裡面的人們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一些士兵將隨身攜帶的多餘武器交給他們的親眷與朋友,或是認得的人也行,以增加他們在戰鬥中存活的機會。

    「你會用刀嗎?」一個士兵問,他詢問的對象是個吟遊詩人,就是伯德溫從白塔帶到雷霆堡的那個。

    「我更擅長用琴呢。」那個吟遊詩人說。

    士兵打量了他一下,發現他確實瘦骨伶仃,面色蒼白,他搖了搖頭,轉過身去,「那就躲到馬車下面去吧,雖然有點臭,但總比沒了命好。」

    「真是的,」吟遊詩人微笑著說:「我可沒在開玩笑哪。」

    自打進了地下通道,他就自始至終懷抱著他心愛的索爾特利琴,現在,靈活的手指只是動了動,一根琴弦就被拆了下來——像這種女性演奏時甚至需要用小錘子擊打才能發出聲音的琴弦當然不會是用絲線或是頭髮製成的,每一根琴弦都是鍍銀或是鍍金的鋼絲,我們的這位吟遊詩人熱褲所用的琴弦沒有鍍上金銀,它毫無裝飾,光滑柔韌,只一下子就勒斷了那個士兵的脖子。

    那個士兵直至死亡也未能弄明白髮生了些什麼,吟遊詩人只用一隻膝蓋就托住了沉重的屍體,在士兵的肩膀上擦乾淨了他的琴弦後溫柔而隱蔽地將他放下,沒關係,這兒多的是屍體,而現在也不會有人去探查某個尋常士兵的死亡原因——如果也沒人會去注意他們的臨時首領那就再好也沒有過啦。

    吟遊詩人打開索爾特利琴的底板,十根弩箭穩穩當當地被固定在裡面,每根都只有鴿子的尾羽那麼小。***作者的話——感謝諸位大人的打賞!!受之有愧!!!!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4
第一百零六章 命運 7


    吟遊詩人在殘存的火焰與煙霧中緩步前行,雙手抱著琴,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一些士兵看到了他,還以為這個膽大的吟遊詩人正準備向新任的騎士首領獻上一曲,他們既歎服於他的膽量又有些匪夷所思。

    「我需要一個,不,兩個人回去向伯德溫子爵求援,」王都騎士喊道:「他的子民正處於極大的危難之中!」

    一個騎士向他行了禮,回過身去執行這個命令。

    「伯德溫爵爺那兒未必能夠抽調得出更多的人,」他的扈從說道:「他們正在面對一萬個以上的獸人。」

    「我知道,」王都騎士說,「但幫助他們並通知伯德溫是我的職責,有權決定這些民眾是否能夠得到援助的是伯德溫。」

    「事實上您並沒有那個必要這麼做,」他的扈從說,藏在面罩後的眼睛著被火焰照亮的,人類、半獸人、精靈與蝙蝠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形成了扭曲而斑駁的黑色圖案:「您並未在雷霆堡服役。」

    「但我正面對著弱宅以及人類共同的敵人,」王都騎士說:「雖然我並不是泰爾的追隨宅並時常沉溺於各種之中,但我終究還是個騎士——所以我不會離開,直到伯德溫或是伯德溫指定的人前來接過這份職責。」

    「那麼,我和您一起,」還只是個少年的扈從說:「如果我有幸得到這一殊榮的話。」

    王都騎士在面罩後微微一笑,雖然他的心還是沉重的——雖然他無法得知盜賊的正確數目,但他已經看到了獸人、半獸人與半食人魔,還有三個以上的施法宅並且訓練有素,配合默契——而先前毫無防備的士兵與騎士們被他們殺死了……單就他所看到的,就有二十個以上,還有雙倍乃至三倍數量的士兵死於火焰與民眾的踐踏之下。

    最主要的還是施法宅他不得不由衷地感謝起冥冥中的命運之神的指引,因為正是在他的指引下,伯德溫才會將兩名精靈法師派駐到這只龐大的隊伍中來,他關注著不遠處女性精靈法師與紅袍的魔法爭鬥,他的扈從警惕地環繞在他的周圍,他們甚至不允許普通士兵與民眾太過靠近——但誰也沒去在意一個瘦弱單薄的吟遊法師,一個扈從甚至策馬靠右走了一步,略微留下一道縫隙,好讓那個裝束奇特的吟遊詩人更為清晰地看見他主人的一舉一動,從而譜寫出讓整個王都的貴婦人為之感動流淚的詩篇來。

    而那個吟遊詩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他在二十尺以外向扈從鞠了一躬,將他的琴舉過肩膀,當那個扈從還在奇怪他為什麼會用那麼奇特的方式彈奏索爾特利琴時,那枚小如鴿羽的空心箭矢已經著穿過被火焰燙熱的空氣,射進了那道狹小扁長的孔洞——騎士盔甲上唯一的弱點,眼睛。

    完成了他之前的命令前來回覆的騎士看到了這一幕,他大吼一聲,拔出他的劍劈向那個吟遊詩人,索爾特利琴,褐色的頭巾、束腰外衣,由無數打結的小繩子編織而成的腰帶被瞬間斬開,銀幣做成的頭飾和掛飾叮叮噹噹地掉在地上,但沒有血,也沒有分裂的肢體。

    他消失了。

    騎士們的臨時首領已經從馬上摔了下來,他的扈從急切地拿下了他的頭盔,那枚細小的弩箭並沒有直接射中眼睛,只是擦過了他的眉骨,但它是有毒的,王都騎士的眼前一片黑暗。

    「……伯德溫?」他喘息著問道。

    「求援的人已經離開了。」雷霆堡的騎士回答。

    「離開了,」巫妖說:「但並不意味能夠抵達他們想要去的地方。」

    「什麼意思?」騎士問。

    「你們捕捉雁群時會允許它們的警衛發出訊號嗎?」巫妖說,一邊撕開了一個醫療用的捲軸:「他們走不出一百尺。」

    騎士的臉色頓時變得很糟糕,他跳起來跑開了。

    「他們是盜賊,」一個扈從說:「他們只是想要金幣和珠寶。」

    「那就給他們,」另一個扈從說:「我們的主人會願意為他和我們支付贖金的。」

    「如果沒有灰袍的話。」巫妖說,作為一個曾經的不死宅他太清楚一個灰袍出戰會索取怎樣的代價了。一個灰袍,也就是一個死靈法師很少會為某個公會長期服務,但他們接受短期聘用,並索要很高的酬勞,想要減少金幣與珍貴的施法材料的損失辦法並不多,其中之一就是將所有的屍體交給他們,死靈法師從來就不會拒絕屍體,尤其是新鮮的。

    另外,犯下這個罪行的人很有可能會被質疑與獸人有所幹系(比販賣藥水或是奴隸更為可憎),畢竟這個時機掌握的太過巧妙了——這是一個大罪名,即便如同「惡刺」、「銀指」這樣的大的盜賊公會也無法直面與之相關的指控,但這筆生意所得的利潤確實可能高過他們之前做的任何一個,畢竟這是一個城市的人們數十年來積累下來的所有財富。

    鑑於這兩方面,雷霆堡的民眾想要憑藉金幣與珠寶的威力逃脫死亡的威脅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盜賊們可以從他們的屍體上拿走自己想要的每一樣東西。

    就在這當兒,那個騎士已經回來了,他什麼都不必說,那張顏色灰敗的面孔與鮮血淋漓的傷口已然說明了一切。

    「或者可以讓我的人去試試。」巫妖說,騎士跟著他的視線看向一個角落,一個看上去並不怎麼強壯的男人站在那兒,騎士皺了皺眉,他覺得他見過這個人,又覺得他很陌生。

    「他是誰?」騎士問:「他不像是個精靈?」

    「一個盜賊,」巫妖說:「一個出色的盜賊。」

    「讓盜賊去對付盜賊,」眼前依然一片黑暗,但已經不那麼痛苦的王都騎士說:「這也許是個好辦法。告訴他,如果他能做到我們希望他能做到的事情,我會賜予他一筆豐厚的賞賜,多的足以讓他成為一個爵士。」

    「我想他並不需要這個,」巫妖說:「是不是,葛蘭?」

    「如果這是您的願望。」葛蘭謙卑地鞠了一躬。

    「他應該在監牢裡。」王都騎士說,掙紮著在扈從的扶持下坐了起來。

    「假如他還在監牢裡,就沒人去給伯德溫報信啦。」

    「他會逃賺就像之前那樣,」王都騎士堅持說:「您呢,您是一個施法宅您應該有辦法回去。」

    「是的,我可以,」巫妖說,「但我不能離開,我的朋友在這兒。」他做出最後一個手勢,將自己的法術施展完畢,「我或許會因為這個短暫的旅途耗費掉所有的法術,然後看著我的朋友痛苦的死去卻束手無策——這或許有點自私,但我的朋友是凱瑞本,他已經死了一次。」

    騎士抿起了嘴。

    「給葛蘭想要的吧,」巫妖漫不經心地站起身來:「他要的不會太多。」

    ***

    「我以為我要的並不多,」年輕的伯爵說:「只是一個吻而已。」

    「但我發過誓,我的嘴唇是屬於我丈夫的,只有他才能吻我的唇。」潘妮說。

    假如雷霆堡的主人,伯德溫爵爺能夠出現在此時此地,他準會大吃一驚,又或者他只會茫然四顧,因為他已經沒法兒認出他的妻子了——短短的數十天裡,潘妮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用浸過醋的鉛梳子梳理頭髮,好讓它變黑,然後擦上玫瑰油,用火鉗燙彎;她在臉上和裸露的肩膀和手臂上塗抹鉛白***粉與奶油的混合物,又或是直接塗抹水銀,好讓皮膚變得白而有金屬光澤;在晚上臨睡前,她用驢奶洗澡,敷上用胎盤做的藥膏;侍女們幫著她用醋擦洗指甲,然後用牛皮打磨光滑,力求如象牙般精緻潔白;她還效仿男爵毒夫人用寶石粉與木炭描繪眼睛四周,又往眼睛裡滴入含有顛茄的藥水;她向弗羅獻祭,珠寶、金幣和新鮮的香豌豆花(以高昂的代價從法師那兒獲得),以換取能夠讓私密之處嬌豔柔嫩的藥膏。

    她也已經習慣了閹人無微不至,細心周到的服侍,甚至在回到自己家裡,失去了他的陪伴時會變得悵然若失,難以忍受,所以她越來越多地停駐在那個秘密的小窩裡,與那些「貴夫人」一起在水煙與熏香中懶洋洋地消磨一個白天,一個夜晚,然後又是一個夜晚,一個白天……

    她的「朋友」們她去參加一個聚會,她去了,並且異常盡興,她第一次與伯德溫以外的男性跳舞,起初她還有些緊張,但隨即她好笑地發現那個年輕人比她還要緊張,他踩了她的裙子,還差點跌倒在她身上。

    性情和善的潘妮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大發雷霆,她寬容地原諒了那個年輕人,但真沒想到,這個靦腆溫柔的男孩居然是一個伯爵,他甚至有著王位繼承權,雖然要排到六十名之後。

    不知何時,他們的關係逐漸變得親密起來,潘妮在此之前從未想過世上會有那麼多快樂的事情——他們打獵,他們聚餐,他們四處遊玩,在月光下跳舞,在日光下行船。

    他們有時會跑得很遠,在一個農莊借宿時,農莊的女主人誤認為他們是對夫妻,並且認為他們是相當般配的一對兒。

    「如果這是真的,」當他送潘妮回到她的房間時,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那該多好啊。」

    他的唇距離潘妮的耳朵那麼近,又那麼熱,熱的就像是一顆滾燙的心臟。

    潘妮閉上眼睛,她從未如此地想唸過伯德溫。

    她給伯德溫寫了一封信,但她始終沒能得到回應。

    當伯爵再一次來她時,她拒絕了——她連續拒絕了三次,然後男爵夫人她來欣賞溫室裡的玫瑰花,她來了,看見了玫瑰,也看見了伯爵。

    「那麼,」伯爵問:「我可以吻一吻你的手指嗎?」

    潘妮的手指並不美,她曾經晝夜與一座破舊的紡車相伴,指頭上結了厚厚的繭子,指甲又方又平,但伯爵把它們接過去,小心翼翼地吻著它們的時候,就像是在吻著一對價值的珍寶。

    「如果你把你的嘴唇留給你的丈夫,」伯爵最後請求道:「那麼就把你的手指留給我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5
第一百零七章 命運 8



    葛蘭是個盜賊,還是一個盜賊公會分部的首領,他當然不可能清白無瑕,他殺過老人、殺過孩子,殺過男人,也殺過女人;殺過無辜的人(絕大多數),也殺過有罪的人(奇妙的是這類人的數量也不像人們以為的那樣少);他領受公會的命令殺人,也會為了酬金殺人,或是止僅為了自己的私慾殺人,他殺死仇人,也殺死恩人,在他手上積累起的白骨足以塞滿他的房間。

    但他是第一次直面戰爭。

    與公會那種小規模的,偷偷摸摸的戰鬥不同(雖然在那時,超過五十人的行動對於葛蘭來說就是一場驚心動魄,聲勢浩大的戰役了);也與之前他所親身經歷的,雷霆堡城牆之外,完全可以說是試探性的戰鬥不同;雷霆堡的士兵、民眾與騎士們面臨的是一場真正的戰爭。

    不,這一切並不像周遊各地的吟遊詩人所歌唱的那麼宏偉壯麗,恰恰相反,它是醜陋的,骯髒的,令人絕望並且厭煩的——沒有絢麗的旗幟,沒有光亮的盔甲,沒有淚眼朦朧,手持玫瑰為心愛的騎士送行的美人兒,甚至沒有振奮人心的演說,沒有慷慨激昂的樂曲,就連一個值得描述一二的眼神都沒有,這裡只有死亡與即將到來的死亡。

    人類已經得回了第一道城牆,但這也只是暫時的,看看那些攀附在城牆上的獸人!他們就像是覆蓋在牛腿上的虻蟲那樣密密麻麻,無所不在。死去的獸人與人類被拖向城牆,堆積起來,他們流下的血在嚴寒的天氣裡迅速地凝結,讓這具由屍體所構築的梯子變得又堅硬又穩固;一些獸人將那些死去的同類的爪子砍下來,作為鏈球使用——骯髒的爪子就像小匕首那樣鋒利,哪怕只被刮破一點,如果沒有牧師及時的治療,裡面藏著的讓人類發熱與嘔吐的毒也會奪走一個強壯騎士的性命——除了爪子,死去獸人與人類的腦袋和內臟取代石球被投擲進城牆裡,前者會帶來疫病而後者會帶來恐懼。

    這場戰爭已經幾乎沒有所謂的謀略可言,也不再需要,人類與獸人的戰力比例為一比三——一個人類士兵需要同時面對兩個或更多以上的獸人,他們的力氣幾近枯竭,而敵人無窮無盡。

    葛蘭在第二道城牆上找到了伯德溫。

    獸人在第一次攻下兩道城牆之前的外堡時所留下的屍體還未被清理出去,某些地方的火焰依然存活著,黑煙裊裊,它們散發的氣味已經不像起初那樣顯著——因為現在雙重城牆上到處都是火焰、血與屍體。

    「為什麼他們會讓你來?」伯德溫身邊的騎士問道:「我們的士兵和法師呢?」

    「那兒有著三個紅袍與一個灰袍,」葛蘭說,一邊不自然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尚未消散的白光讓他感覺很不舒服:「還有一百個精擅隱藏與刺殺的盜賊。」他拉開斗篷,讓他們能夠清晰地看到他的傷口,傷口被潦草地處理過,但仍然能夠看得出它是怎樣的凶險——往上一點就是他的動脈,而往下一點就是他的心臟:「而我恰好是個盜賊。」

    伯德溫疲憊地嘆了口氣,並且滿懷疑竇:「我以為你更應該遠遠地逃走,而不是重新回到這個危險的監牢中來。」

    而葛蘭只是微微地聳了聳肩,如果可以,他當然願意盡快地遠離這兒——他從他的暗袋裡掏出了一條金項鏈,金項鏈掛著一枚嵌綴琺瑯與寶石的紋章,這是親王的心腹所屬家族的紋章,伯德溫一眼就能辨認出來,如果只有紋章,或許伯德溫還能說是被偷來或是從屍體上拿走的,但葛蘭隨即拿出了一個活的證據,凱瑞本的姬鴞,他吹了吹一枚小銀笛,那隻看上去就像是只毛茸茸的圓球的小鳥兒就飛了進來。

    「我又聽說過某種法術是能夠迷惑動物的。」一個騎士說。

    「還能瞞過公正偉大的泰爾呢——隨便您怎麼認為吧,」葛蘭挖苦道:「但再不快點,雷霆堡的人類可都要死在那兒了,呃,就是你們要保護的那些。」

    騎士們向他投來的目光表示他並不受他們信任,即便伯德溫所施放的偵測法術表明盜賊沒有在說謊,但這種法術無法保證他說出了所有的實情,又或者字面的每一個單詞都能與真實意義相符合,但沒人能夠承擔得起這份責任——最終他們還是將視線歸結到了他們的主人身上——雷霆堡的領主坐在一把簡陋的木椅上面,他的額頭受了傷,傷口凝結著發黑的血瘢,他的頭髮和鬍鬚都是亂糟糟的,面色透著不健康的青色。

    「……法師們呢?」伯德溫問。

    一個騎士向前走了一步,「在休息,」他臉色嚴肅地說:「但是大人……」

    「請亞爾佛列德和他選擇的兩個法師立即到這裡來。」伯德溫說:「或許他確實是在說謊——但我們……」他又搖了搖頭。

    法師們到來的很快,他們看上去精神尚可,黑色的長袍也算得上整齊乾淨,叫做亞爾佛列德的法師年約四十,但眼角與嘴角都已經佈滿了嚴苛的皺紋,下巴上留著一撮灰白色的山羊鬍,他以慎重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葛蘭。

    「你被施放了什麼法術嗎?」

    「啊,問題就在這兒,」葛蘭不那麼愉快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您能夠看得出我被施放了什麼法術嗎?」

    而亞爾佛列德法師只是回轉身去,向伯德溫行了一個法師禮,「我們會盡快回來,爵爺。」

    「如果真如……葛蘭所說,」伯德溫說:「你們無需考慮這裡,我不想讓你們受到任何束縛——在你們必將面對如斯棘手的敵人時,」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有力地握住法師的肩膀:「我把他們交給你——還有,」他向身側的扈從點了點頭:「十名騎士與五十名士兵,抱歉,我不能給你們更多了。」

    「……他和我們一起走。」亞爾佛列德法師要求道——一個滿懷怨恨的盜賊,一枚有毒的釘子,留在這個岌岌可危的地方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危害呢,在雷霆堡服役已超過十年的人類法師不會容許伯德溫身邊出現任何不該有的隱患——他們可沒多餘的人手能分派給這個卑賤的傢伙,何況之前已經有兩名騎士因為他而長出了大包,就在後腦勺上,現在還有點暈。

    葛蘭對此毫無異議,他不覺得這兒會比那個岩洞裡安全多少。

    「伯德溫爵爺,」在離開前,葛蘭突然問道:「如果我依然呆在您的監牢裡,我會怎樣?」

    「你會被訊問,有關於你的每一項罪行,鉅細靡遺——而後是一場公正的審判。」

    「但無論是何種罪行——依照高地諾曼的法律,」葛蘭說,「我都已經贖清了它們。」

    「是的,」伯德溫用近似於耳語的聲音說,「如果是那樣……你將會得到赦免。」

    ***

    「嗯,你怎麼會知道他們會用這個?」

    來自於王都的騎士好奇地問道,而距離他大約有著一個馬身的地方,一具被轉化為殭屍的士兵正咆哮著向他伸出爪子,但很遺憾地,它陷入糞便泥沼的雙腿被藤蔓的根繫牢牢地糾纏在了一起,緊密的就像是一條奇形怪狀的蟲子,它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了五尺以內,所以說,雖然它看上去十分的猙獰恐怖,以及強壯有力,但它所能威脅到的東西只有那些在蝙蝠糞便中寧靜度日的蟲子。

    而在它的身邊,密佈著數量驚人的同類,但它們的境況並不比它好上多少,藤蔓向上生長,纏繞住它們的手臂和牙齒。

    人們哭泣著,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斬掉他們曾經的同伴、朋友與親人的頭,或許是因為那些頭開滿了花兒的關係,巫妖事不關己地想到,看不到熟悉的面孔可真是件值得安慰的好事兒。

    「哦,我想這應該是個常識,」巫妖語調輕柔地回答道:「從你看見灰袍開始。」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5
第一百零八章 命運 九



    灰袍大概沒能料到這個——在諸多施法者之間,眾神的侍奉者,也就是白袍是最多的,而身著黑袍的普通法師次之,攜帶著魔鬼或是龍血的術士(紅袍)大致與黑袍相等,灰袍最少,在施法者中的比例僅為百分之一——考慮到施法者的罕有,那麼,顯而易見的,灰袍法師也不會是什麼常見的玩意兒。

    精通死靈法術的灰袍對凡俗間的享樂以及**早早就失去了興趣,既不喜歡也不擅長與人交際,為了便於取得施法材料和避免白袍們與愚民的騷擾,他們將自己的居所設置在荒僻的沼澤或是陰森的墓穴中;魔法用具及材料商店的主人或許偶爾能夠見到他的傀儡、魔像或是學徒前來取走預定的施法與實驗材料,但你若是想要藉機一窺他的底細,也許不必等到第二天,當晚就會有死靈抑是骷髏前來敲開你的腦袋看看你究竟聽到和看到了多少東西。

    除非你是某個灰袍的直系血親或是配偶,父母、兄弟或是妻子之類的,又或是你,你所在的公會早在他還是個學徒時就與他建立了穩定良好的關係——雖然兩者都不那麼可靠,世人皆知,灰袍與紅袍的思維方式完全就是屬於另一個位面的——但至少能夠保證你能活著走到他面前。

    僅有的,為世人所知的,灰袍們與一部分不死者聚居的地方就是七十七群島,雖然它的名字叫做七十七群島,事實上它是由數以千計的小島組合而成的,並且隨時都有小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沉沒或升起,其中最小的不過百步方圓,而最大的也不過一鉤(三十畝,或是零點一二平方公里),島嶼與島嶼之間充滿暗礁,漩渦與暗流,漆黑的海水中生長著如同陸地森林般的高大海藻,無數飢餓的細齒章魚、有毒海蛇、鱔魚、鰻魚與刺骨魚棲身其中,如同森林裡的鳥兒和蟲子。

    那兒沒有白晝,也沒有黑夜,天空終日灰暗陰沉,雲層低壓,幽魂在風中顫抖著聲音哀嚎不休。

    巫妖不知道這個灰袍是公會通過何種渠道弄到這個灰袍的,但就曾經的不死者看來,他即便是個法師,也只是一個離開他的導師沒多久的小雛鳥,這可能是他參與的第一場戰鬥而不是爭鬥。起初,他向人群投擲驚恐術——但一個飛彈或是火球、酸液球也能起到同樣的效用;緊接著,他又向精靈投擲疫病術,諸神在上,難道他的導師就沒告訴過他疫病術在免疫大多數疾病的精靈身上從來就是事倍功半嗎?好吧,這些問題都還在其次,糟糕的是他似乎從未想到過隱匿自己的身份以及在戰鬥過半後才開始施放操縱死屍的法術——巫妖也曾是個灰袍,但從他還是個學徒時起,他就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著直面死靈法師與其造物的經驗——在一場參與人數大於十的戰鬥中,作為一個並非孤身作戰的灰袍,還是把那些大出風頭的機會讓給熱血沸騰的紅袍們吧,一個死靈法師還是比較適合在落幕之前甚至之後跳出來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的一個大驚喜——但如果你預備了操縱屍體的法術,那麼你可以更早些使用,在你的敵人還未意識到這裡站著一個灰袍時。要知道,當人們看到他受傷的朋友或是親人重又站立起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絕不會是警惕——如果你足夠幸運,那麼你得以操縱的對象就會多上一個,即便不能,有時候一也是大於一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雖然站起來的屍體密如長矛,但精靈們已提前一步催生了茂盛的藤蔓,人類對此也早有預備,它們所造成的傷害並不多,至少對於曾經的不死者來說,這種低劣的錯誤會導致他被導師擰下腦袋。

    呃,倒不是說,現在的他會對這樣的敵人感到不滿——巫妖覺得自己已經很忙碌了。

    三名紅袍之中有兩名是學徒,而第三個正是前兩者的導師,但這算不上什麼好消息——如果站在這裡的是三個水平相當的紅袍術士,那麼很有可能,他們會由於各種原因彼此或明或暗地爭鬥起來,如果沒有,那麼巫妖也非常願意給他們提供一些;但基於紅袍一貫採用的近似於酷刑與折磨的教導方式,在學徒未能離開自己的導師前,他們對自己的導師永遠是恭謹溫順的,而且作為一個學徒,他們同樣熟悉導師與同伴的行事方式與想法,彼此配合施放法術時幾乎毫無破綻可言——一個導師,兩個學徒,就像三角體一樣穩固尖銳,勢不可擋。

    在回到主物質位面後曾經的不死者第一次感到了壓力。

    幸而在他撕開最後一個捲軸前雷霆堡的援軍終於抵達——亞爾佛列德法師投擲而出的雷電立刻殺死了一個身著紅袍的傢伙,非常可惜,那只是一個學徒——但他們的到來確實令得局面向有利於人類的方向傾斜,紅袍術士與他的學徒敏銳地覺察到了,在又一次激烈的碰撞後,他們率先消失在了煙霧裡;而後知後覺的灰袍在短促的詛咒後低聲念出咒語,更多的死者從血腥的泥沼中爬了起來——它們連同著盜賊蹣跚著衝向人類,逼迫他們後退。

    洞窟突然開始搖晃時人們驚駭地放聲大叫,石頭自空中墜落,牆壁碎裂而地面翻滾不休,火把被迎面而來的渾濁氣流撲滅。

    等一切都安靜下來以後,凱瑞本身邊的精靈法師施放了一個小戲法,點亮了自己的手指頭,在黑暗中那一點光微不可見,但足以他弄明白剛才發生了些什麼。

    「我們被堵住了。」他說。

    「魔法?」王都騎士問道。

    「不,」精靈法師說:「是侏儒的炸藥。」

    陸陸續續地,火把被重新點燃,人們終於能夠看清四周,他們還在洞穴裡,但前路已經被崩塌的碎石封堵,之前灰袍逼迫他們後退就是為了保證那些運載著珍貴物品與金幣的車隊能夠被裁切在他們那一邊。

    如果伯德溫拒絕相信一個盜賊,或是他蠢到只是派來了士兵和騎士,那麼這些來自於侏儒的火藥就是為了阻截追兵——無論是人類還是獸人,當然,現在也是一樣,雖然他們沒能拿走所有的東西。

    不,正確點說,他們已經拿走了太多的東西了——岩石的縫隙中傳出了人類的**與哭泣,但即便是法師對此也無能為力,雖然魔法能讓岩石化為沙子,但沒有了支撐的石頭只會釀造出更為慘重的災禍,而且沙子同樣致命或更危險。

    「我們還能退回雷霆堡嗎?」一個騎士問道。

    「恐怕不能,」亞爾佛列德法師說:「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裡。」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7:0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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