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77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7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援救(八)

    「狄倫……」伯德溫神情複雜地說。

    他與狄倫,在某些不知底細的人的眼裡,是擁有著一半相同血緣的兄弟伯德溫當然知道自己並非摩頓.唐克雷的兒子,他只是個普通的平民,他記得自己的父親是在狩獵一頭狡猾的狐狸時滑下懸崖摔死,而他的母親,一個平庸的婦人,死於難產。那時他還不到一把三角弓來得高伯德溫艱難而孤獨地長大,如若不是父親在意外身亡前教會了他如何捕獵,而摩頓老領主又生性仁善,允許他的領民在一年的兩個月裡進入他的森林與田野捕獵的話,他早就死了。

    在被摩頓.唐克雷注意到之前,伯德溫連名字都沒有,人們都叫他黑箭,黑箭是當地一種鷹隼的名字,脊背與翅膀都是黑色的,當它收起翅膀,向下俯衝時就像是一支呼嘯而至的箭矢而一個人類被叫做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出的箭矢就如這種個子小巧,卻強壯敏捷的鳥兒如出一轍的迅疾危險,每一百次才會有一次失敗摩頓因此召見他,在見到他時鬢灰白但仍舊目光銳利,強悍有力的雷霆堡的主人愉快地笑了起來:「真奇妙,」他說:「你有著唐克雷家族的灰和灰眼睛。」

    年老的泰爾騎士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來,他帶著鏈甲手套的手壓在伯德溫肩膀上的重量與熱量伯德溫至今依然記得清清楚楚,「不要再叫做黑箭了,」摩頓.唐克雷說:「那是隻鳥兒的名字,我這裡有著一個更為適合你的名字,伯德溫,意思是戰場上的勇士我相信你會不愧於它的。」

    他這樣說,並容許伯德溫,一個無有父母血脈與財產的平民成為他的扈從。伯德溫從他那兒得到了充足的食物金幣人們的尊重與豔羨,以及正規的訓練與教導;數年後他被摩頓封為騎士而後他們就像真正的父子那樣共同度過了十個嚴酷的冬天,期間摩頓.唐克雷將他引領到未來的國王與諸多貴人面前,稱他為自己的繼承人,極盡誇讚他是摩頓.唐克雷的非婚生子的流言也是從那時氾濫起來的。

    伯德溫是在一個冬末初春的早晨,在王都之外的郊野上第一次見到狄倫.唐克雷的,一個瘦小,蒼白,唯獨眼睛亮如翡翠的男孩,紅銅色的卷簇擁在尖尖的下巴周圍。他的母親按著他的肩膀不允許他接近他名義上的父親摩頓.唐克雷,而後者也像是從未看見過這個兒子。

    「早上好……伯德溫,我的兄長。」這是狄倫.唐克雷與伯德溫所說的第一句話。

    兩個時間場景與人物巧妙地契合在了一起,只是他們都長大了,並且已經身處於不同的位置,狄倫依然顯赫,而伯德溫卻已經是個罪孽深重的逃亡者。

    伯德溫不知道他是否該向狄倫.唐克雷求情,他並不畏懼死亡,但他身邊有著他的朋友。問題是他從未弄懂過他的兄弟他是真的將狄倫.唐克雷當做他的小兄弟的,尤其是在知道狄倫的真實身世後他既不能無視狄倫.唐克雷對摩頓的期望與傾慕,卻也無法推卸摩頓.唐克雷傾瀉在他身上的,一個長者的關愛與信任。更不可能去勸說他去喜愛一個象徵著其恥辱與悲哀的孩子,他無所適從,只能儘可能地轉圜於兩者之間,試圖緩和他們緊繃如同弓弦的關係。結果就是誰也沒能討好,摩頓大雷霆,而狄倫施放了一個法術。讓他在一個爬滿了蛆蟲的泥沼中待了整整一夜。

    不過從那以後狄倫就徹底地放棄了摩頓.唐克雷,不得不說,他們之間冷若冰霜反而讓伯德溫鬆了口氣,就連其他人也這麼想。

    伯德溫曾想過,如果狄倫今後有了孩子,而他也願意讓自己的孩子繼承了雷霆堡的話,那就再好也不過啦,他甚至幻想過他該如何引領這個孩子,就像曾經的摩頓.唐克雷引領他那樣,他會把老摩頓的劍榮譽與領地交給他,不管怎麼說,這個孩子必將冠著唐克雷家族的姓氏。

    但現在,美好的前景都隨著伯德溫刺向老王的意見化為泡影,他座下的魔馬焦躁地磨蹭著自己的蹄子,堅硬的石塊在它的腳下粉碎。

    「狄倫……」伯德溫喃喃地重複道,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狄倫是否會顧及到那份模糊而虛幻的情感?在摩頓死去之後,他們的聯繫從未間斷,狄倫是富凱的兒子,他在他親生父親的幫助下輕而易舉地成為了諾曼的國王也必須為之付出重視的人物,他從未踏入雷霆堡一步,但他麾下的法師在雷霆堡服役,他的商隊為雷霆堡的子民帶來糧食鹽與其他不可或缺的貨物,帶走來自於呼嘯平原的皮毛黃金寶石與輝石,雷霆堡在他們的幫助下變得愈加繁榮而伯德溫每年都會給狄倫送去問候與禮物,狄倫偶爾也會回信。

    伯德溫始終認為,狄倫是他的兄弟,雖然就血統上來說他們毫無干係,但他們有著同一個姓氏。

    但狄倫呢?他是怎麼認為的?

    「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情,伯德溫,」狄倫說,他說的很輕,很慢,但非常清晰,像是要將每一個音節都深深地銘刻在每個人的心臟上:「只有一個問題。」

    他平靜地看著伯德溫,他所謂的「兄長」,這個男人,曾經那樣的強壯,那樣的忠誠,那樣的得他名義上的父親的歡心,如今他淪落塵埃,滿面瘡痍,但他的灰眼睛卻仍舊那麼明亮堅定,痛苦卻充滿希望。

    「告訴我,你確實蓄意殺死了諾曼的老王嗎?」

    「沒有,」伯德溫說,沒有絲毫遲疑的:「我從未蓄意殺死諾曼的老王。」那是個陰謀,他不得不陷入其中的陰謀,伯德溫對自己說,也對所有人說,這是不容置疑的他是泰爾的追隨者,是公正與正義之人。他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那只是個陰謀,與他無關的陰謀。

    狄倫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像是他率領著不下十個法師阻截了逃亡者的前路只是為了得到這個答案似的,他向伯德溫微微鞠了一躬,側身讓出道路:「那麼,我的兄長,」他說:「請離開吧,帶著你的答案,」他細若耳語地說:「泰爾的眼睛將會永遠地注視著你……他的銀錘必將落到罪人的身上,走吧。」他做了個手勢,那些法師們向道路兩側退去:「祝您一路順遂,伯德溫.唐克雷。」

    &&&

    狄倫.唐克雷的無功而返並未讓諾曼的新王感到不安或是憤怒,事實上,伯德溫對他來說,只是張終於得以翻過去的書頁,就像是他的兄長,諾曼的老王那樣,雖然伯德溫還沒有死。但一個犯下弒君重罪的騎士終將被所有人唾棄,另外據他所知,泰爾的神殿中,伯德溫.唐克雷的天平已然傾翻。也就是說,他已經被泰爾徹底地厭棄了,一個墮落的聖騎士是的,確實有墮落後又重新洗清了罪孽。重歸泰爾懷抱的聖騎士,但只有一個,並且他用了整整五十年方能做到這一點。

    新王不覺得伯德溫能夠做到。而且即便他做到了,他又能對自己如何呢?殺死老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伯德溫自己,即便泰爾降臨到新王的面前,他也會毫不畏懼地說出這句話的。

    「沒關係,」他對自己的外甥說,親暱地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已經給出了懸賞,還有那些盜賊與刺客,他們總能捉到伯德溫的。」

    他們站立在十二高塔之前的雙重城牆上面,當然,現在是十一城牆,富凱的高塔已經成為了一堆凌亂的磚石在魔法的荊棘與法術失效後,它就像是個被敲碎的瓶子那樣瞬間碎成了無數片,它的塔尖在護城河裡堆積起一座小島,富凱的士兵們在磚石外拉起繩索禁止平民與奴隸靠近,因為磚石堆裡埋藏著價值可觀的珠寶黃金與絲綢,他的僕人們正在努力地搬開石頭,從裡面找回些許主人的財產。

    「最大的那個跑掉了。」新王遺憾地說「哦,小心,」他提醒靠近廢塔的外甥:「它還在往下掉石頭呢。」

    「我只是想看看這種法術。」狄倫微笑著說:「我得承認這可真是個奇思妙想。」曾經是個重大威脅的高塔反而成了他們脫出囹圄的階梯環繞著王庭的十二座高塔都是先造成,然後再建造相連的雙重城牆的,這讓那個人的想法得到了實現高達數百尺的塔身向著外城傾倒,它的重量與力量讓所有的法術都化作了無用功那時已經有好幾個強大的施法者趕到了,它摧毀了連接著高塔的雙重城牆與外城牆,然後將自己的頭顱懸掛在了護城河上。

    一個販賣大鵝的商人報告了此事,他看到幾個人從煙塵中走出來,那些碎石毀了他的鵝籠,放走了他的鵝,還差點弄傷了他的額頭。

    「我們會重建這座塔的。」新王說。

    「這次得加上法術避免類似災難的再生,」狄倫說:「其他的塔也是。」

    「這個我得交給你。」

    「這正是我的願望,」狄倫向新王鞠了一躬:「如果可以……」

    「什麼?」新王說,他很喜歡這個容貌秀麗,血統高貴的外甥,願意滿足他的心願。

    「我是否可以率領法師追捕那個弒君的罪人呢?」

    這下子新王可真的遲疑了,他猜測狄倫是對伯德溫有著怨恨的,或是這個可憐的孩子一直在為了摩頓.唐克雷的不公而耿耿於懷,但他知道伯德溫並非孤單一人,他身邊有著一個半精靈的法師,一個精靈遊俠,還有一個盜賊(弗羅的牧師被他忽略不計了),而且他很有可能會逃到銀冠密林裡去,精靈們可不是願意和你講理,講計謀,講血統的傢伙,他們固執的就像是星光河裡的石頭既然銀冠密林的繼承人救了伯德溫,他們就不會承認伯德溫是個惡人,伯德溫或許會受到他們的庇護,他可不希望狄倫與他們為敵,無論是狄倫對精靈造成了損傷,或是精靈對狄倫造成了損傷都不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請安心,我的王上,」狄倫說:「我並不是那麼想要取得伯德溫的性命,雖然有這個機會我也不會放過但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為了整合我們的法師您的法師團,他們需要磨合與訓練,有什麼能比追捕一個罪人更好的方式呢?總不能把他們扔到雷霆堡去吧,那樣損耗著實是太過厲害了。」

    新王咳嗽了幾聲,從懷裡掏出手帕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好吧……如果你……已經做出了決定,」他皺著眉,勉強地說:「除了我的法師,其他的法師都可以交給你但請記得,狄倫,你是我的外甥,一個伯爵,一個貴人,相比起伯德溫的性命,以及法師團的整合之類的,你的安危更令我憂心,保證你絕對不會將自己置於不可挽回的傷害之中,我就讓你去。」

    「我保證。」狄倫說,微微一笑。

    &&&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走?」

    「不去銀冠密林。」伯德溫說,他的傷勢已經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克瑞瑪爾的治療藥水相當有效,比較小的傷口已經痊癒,比較大的那些也已經止住了血,只是他的手臂只怕很難回來了伯德溫並不在意,他甚至開玩笑說可以請矮人打造一個錘子安裝在殘缺的手臂上面,這樣他可以去做一個自帶工具的鐵匠。

    「一個鐵匠?」

    「對一個失職的騎士來說。」伯德溫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了我會是個好鐵匠的。」他看到黑的施法者露出了些許不怎麼理解的神色,他笑著向凱瑞本伸出他的左手,「給我你的刀。「

    凱瑞本將「星光」解下來遞到伯德溫手裡。

    星光是由秘銀打造而成的,是一把潔淨而銳利的武器,但一到了伯德溫手裡,它的顏色就迅地暗淡了下來。

    「如果是普通的鋼鐵,」伯德溫說:「到了我手裡就會在煮沸一杯茶的時間裡腐蝕生鏽,盔甲也是,」他將星光交換給凱瑞本,「這就是一個墮落的聖騎士應受的懲罰之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8
第一百三十章 援救(完)



    「呃,」一直低聲咕咕噥噥,向她的女神祈求一個治療術的梅蜜突然發出了一個古怪的音節,在所有人看向她的時候,弗羅的牧師本能地向後退了退,但很顯然地,她不再那麼緊張,或說終於讓她的好奇心越過了忌憚之心,在短暫的猶豫後,她還是決定提出自己的疑問——再次說話前,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但您之前有說過想要成為一個鐵匠,」她誠實地指出:「但如果真像您所說,只要經過您的手,普通的鋼鐵就會生鏽,那麼您又如何藉著這個職業謀生呢?」

    伯德溫愣住了。

    曾經的泰爾騎士發誓他從未想到過這個問題——因為一個能夠獲得泰爾眷顧的騎士,不是被領主青睞就是被國王看重,很少會落得需要靠著自己的力氣與雙手謀生的淒涼下場——一般來說,會有此需求的只會是普通騎士,他們經常會在比武大會或是戰爭中失去以他的土地與財產作為抵押換來的盔甲與馬,如果他們沒能從別人身上獲得一點補償的話,那麼迎接他的就只有一貧如洗的悲慘境地,他們必須從事另一種不需要盔甲和馬的職業來充填自己與家人空蕩蕩的腸胃,而他們最常選擇的就是去做一個鐵匠。

    鐵匠最重要的收入並不如我們所誤解的,來自於農夫的鋤頭與鍋子,很少有農夫買得起一柄鐵鋤,犁頭或是耙子,鐵鍋也只會在那些管事的爐灶上看見,貧民與奴隸可以使用石鍋或是陶罐。所以說,鐵匠最大的顧客不是別的,就是騎士與士兵——士兵的矛尖是鐵的,馬的四隻蹄子也要打上鐵掌,遑論騎士身上的鎖甲與鎧甲,頭盔當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弩弓上的鐵質配件,箭頭呢?短劍呢?寬劍呢?哪怕是騎士們用來進餐的匕首。也需要用最好的鐵來打造,而又有哪一個鐵匠能夠比得上做過騎士的某人更為懂得他們的心意和需求呢?薄一點,厚一點,關節如何處理。鉚釘與邊緣的距離要留多少最合適?劍的長度與使用者手臂與身高的關係?斬刻的花紋要深至一毫還是二毫才能經得起長時間的磨損又不至於影響到甲冑的牢固程度?

    有人說一個好的騎士未必能成為一個好的鐵匠,一個鐵匠必將是一個好的騎士,這句話有點誇張,但伯德溫知道,一些老鐵匠對武器與盔甲的瞭解確實超過了許多騎士扈從與一些看重名頭勝過實質的騎士。

    伯德溫的朋友中就有一個英勇善戰的好人。被百年難得一遇的嚴寒奪取了六隻腳趾與三根手指後不得不退出軍隊——他有一片小如紐扣的封地,但因為他不願意離開雷霆堡而託管給了別人,他在雷霆堡娶了妻子,生了孩子,然後開了一個鐵匠鋪,尤其擅長打造寬劍與三棱箭頭……伯德溫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還是已經死在了那個充滿了惡臭與貪婪的隧洞裡。

    沒人知道是誰發出了第一聲輕笑,但凱瑞本緊跟著笑了,然後是梅蜜,再來是伯德溫自己。他一邊笑著一邊將被火焰烘烤乾了的樹枝投入火堆,最後是盜賊葛蘭,他抱著手臂,盤著膝蓋,那是個嘴角扭曲後產生的笑容,有點讓人不適,但確實是個笑容沒錯。

    這可真是有點尷尬,尤其對伯德溫而言,但這並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它暫時地驅走了那些無法言喻的悲哀、沉鬱或說對不可測的未來產生的恐懼。

    他們在魔馬的幫助下遠遠地將諾曼的王都與追兵拋在身後——大約奔出約有三百里的地方。凱瑞本示意他們停下,而克瑞瑪爾撕開捲軸,施放了一個傳送法術,將他們隨機傳送到一百里以內的任何地方。很幸運地,他們沒被傳往王都的方向,而是落在了一片人跡罕至的山谷中,然後他們再繼續依照凱瑞本的指示駕馭魔馬一路奔馳,直到蘊藏在黑曜石雕像中的魔力被消耗殆盡——因為有著能夠查找傳送方位的法術,這種行進方式看似繁瑣無用卻是最為安全穩妥。

    最後他們來到一條小溪邊。小溪的盡頭是一座村莊,像伯德溫、梅蜜與葛蘭現在的樣子都不怎麼適合突然出現在那兒,眾人一致決定在這座小小的樹林中整休一番再做安排。

    「我們可以進村莊嗎?」梅蜜不安地問,抓緊了斗篷——精靈遊俠從次元袋裡找出的一條,精靈的斗篷在美觀與強韌上都是無可挑剔的,就是不怎麼保暖——精靈們能夠敏銳地捕捉到一片羽毛或是一滴水珠帶來的溫暖與寒意,但他們同樣能夠抵禦灼熱的炎陽與鋒銳的寒流,所以對這方面的要求就不是那麼高,這條斗篷給梅蜜的安慰要比它的實用價值更高些。

    「不會那麼快。」遊俠說,作為一個蘇綸的信徒,一個善良而強有力的遊俠,凱瑞本曾經接到過許多份懸賞文書,「懸賞文書首先會被交到領主和執政官的手裡,他們會派遣傳令官向他們的騎士通報這個消息,之後騎士或是管事會騎著馬,或是騾子一個村莊一個村莊的跑——向村民中宣讀文書中的內容,這個過程最起碼也要十天或更久。」

    「懸賞文書裡會有誰?」葛蘭問,他的眼睛在火光中閃著不可捉摸的光芒。

    「如果沒有你,」梅蜜不假思索地說:「你就會獨自一個人逃走了對不對?」

    盜賊打了她一耳光。

    伯德溫站了起來,而凱瑞本不悅地將手放在了他的「星光」與「銀冠」上,正在轉動烤魚的克瑞瑪爾嚇了一跳,魚掉進了火堆,濺起一片赤紅的火星。

    「別太緊張,」葛蘭說,他輕蔑地微笑著,如同蛇盯著困守巢穴的鳥兒那樣注視著梅蜜,「我對她沒什麼惡意,」他說:「相反地,我救過她,在你們之前——我打你,」他對梅蜜說:「只是為了提醒你,你並不聰明,所以別玩只有聰明人才能玩的小把戲——你盡可以用你的腦袋和別的去向……他,」他瞥了一眼伯德溫。「或是他們獻媚,但別想利用我,我是個盜賊公會分會的首領,我想要殺死你誰也阻止不了。又或者你以為他們之中的一個願意永遠地守護著一個弗羅的牧師?」

    梅蜜面色慘白,盜賊的那一下毫不留情,她的嘴裡滿是血腥味,還掉了一顆牙齒。

    「我會。」伯德溫說。

    就連克瑞瑪爾都驚訝地轉過頭去看著他。

    「我會,」伯德溫平靜地說:「我會把她置於我的保護下。盜賊,別讓我見到第二次,否則我的寬劍會搶先一步砍下你的手。」

    「我得感謝您不是砍下我的頭嗎?」葛蘭站起來,雙手放在腰上,「您或許先得找到您能用的劍和刀子。」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他會出賣我們嗎?」梅蜜瑟縮著問,神經質地拉扯著斗篷邊角:「他會不會去向這裡的領主……說些什麼?」

    「他不會的,」克瑞瑪爾說,伯德溫對葛蘭有所不滿,梅蜜卻讓克瑞瑪爾感覺很不舒服:「我去找找他。」他說,拉上斗篷走出了洞穴。

    凱瑞本看著他走出去。嘆著氣從火堆裡提起早就成了黑炭,發出焦臭味兒的魚,「即便為了自己,」他溫和地說:「葛蘭也不會這麼做的——懸賞文書上必然有的兩個人只會是他和伯德溫,也許還有你,但我和克瑞瑪爾?新王是不會那麼做的——他也不會因為葛蘭出賣了我們而寬恕他,事實上他也已經知道葛蘭並不是殺死他兒子的凶手,只是他不想承認自己犯了錯,愚蠢的被人騙了,雖然以後他可能會拿出數倍於此的金幣來換取真正凶手的性命。但殺死他兒子的只會是葛蘭,葛蘭很清楚這點,他是不會自投羅網的。」

    ——真高興你還不算太蠢,巫妖說。

    ——?

    ——那個貪婪又白痴的弗羅牧師。巫妖說,再和她共處一會兒我真擔心你所剩無幾的腦汁會被她吸光——畢竟她缺的就是這個。

    ——哈,異界的靈魂說。

    ——你察覺到了?她在不斷地算計你們,她想要趕走葛蘭,因為他對她來說只是個威脅。

    ——可是葛蘭確實救了她,異界的靈魂難過地說。那時他們的注意力幾乎都在伯德溫身上。但他也看見了梅蜜和盜賊所處的位置,很明顯,是為了躲避鬼怪蜥蜴,他從凱瑞本那兒知道這些吃腐肉的蜥蜴是能夠在岩石中穿行,並且會用嘴裡的毒液腐蝕活著的生物,好讓它盡快死去以供它們大朵快頤——那個地方單憑牧師自己是絕對爬不上去的,她甚至沒辦法自己下來,而且在逃出王都的路途中,帶著行動不便的她的不是別人,正是盜賊。

    ——弗羅牧師最擅長的就是忘恩負義,沒準兒她還在抱怨盜賊毀了她的計畫呢。

    ——計畫?

    ——諸神在上,弗羅在上,巫妖譏諷地說,你沒發覺嗎?她對伯德溫有著不同一般的想法呢。

    異界靈魂在識海裡張大了自己的嘴巴。

    ——天啊,他認真地說,她是從哪兒找出的空閒和精力!?

    ——我也很奇怪,巫妖說,如果有機會,請記得幫我保留一下她的腦袋,我會把它剖開來看看它和別的腦袋究竟有什麼不同。

    然後他們聽見了盜賊的呼喊聲。

    克瑞瑪爾立即趕了過去,他在一頭棕熊的屁股下面找到了盜賊。

    他們現在的住所就是這頭棕熊讓出來的,經過一個冬季的煎熬,這頭帶著小熊的母熊急需大量的食物,精靈遊俠和它反覆談了很多次——他不是德魯伊,共生是只姬鴞,在這方面只比人類好一點——在忍受了數次響亮的吼叫與笨拙的威脅後,他們總算達成了初步的妥協——棕熊帶著小熊住到樹林裡去,精靈催發樹枝與藤蔓,它們結出了香甜多汁的果子與漿果,還讓一顆腐朽的松木生滿了大如手掌的蘑菇與木耳,克瑞瑪爾則施放法術,從一個漆黑冰冷的小湖裡為它撈上了近百條肥壯的魚——他們吃的魚也是從這兒來的,伯德溫借用了精靈的弓箭,為它射下了一個高懸在峭壁中央的蜂巢——而人類和精靈有了一個借用期僅為一天一夜的橢圓形洞穴。

    也許是因為整個過程中盜賊只是袖手旁觀的關係,棕熊記住了這個人類,當他盯住了一群在溪邊的蒲草裡休憩的野鴨,想要給自己弄份油滋滋的烤鴨時母熊跟上了他,它認為這個人類所捕捉到的獵物也是它的房租之一,在盜賊預備帶著幾隻鴨子往回走的時候,這個憤怒的母親毫無預警地跳了出來,一掌將他揮倒在地,並坐在他的身上。

    緊接著在克瑞瑪爾之後趕到的精靈簡直哭笑不得,他把鴨子給了母熊,弄了一番功夫才總算是把盜賊弄出了它的屁股。

    盜賊面色鐵青地接過了克瑞瑪爾送過來的治療藥水,他的肋骨在癒合過程中吱嘎作響。

    「好啦,」黑髮的施法者強忍著笑意說:「你還想要吃鴨子嗎?我可以弄一隻給你。」那些野鴨已經被驚走了,但一個施法者總是有點小手段的。

    「把它們留給那頭熊吧!」盜賊惡狠狠地說,隨後說了一句極為粗魯惡劣的暗語,克瑞瑪爾聽不懂,精靈遊俠則難得地翻了一個白眼。

    他們回到洞穴裡,伯德溫坐在火堆邊,對盜賊的回歸他倒是不那麼吃驚,還給了盜賊一瓶冬酒——也是凱瑞本給他的,而肇事者,那個弗羅的牧師已經裹著斗篷躲到了伯德溫的身後,她捲縮著身體,一動不動,克瑞瑪爾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故意躲開。

    盜賊葛蘭回到火堆邊坐下,「誰來警備?」

    「我。」凱瑞本說。

    「我回來接替你的。」盜賊說。

    「還有我。」伯德溫說。

    「還是別了,」盜賊說:「我可不想讓一個想要砍掉我的手,或是頭的人來保證我的安全。」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8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憩



    葛蘭坐在火堆邊,不像其他人,在火堆邊守夜時經常會凝視著火焰發呆,作為一個盜賊,沒誰能比他更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眼睛,雖然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受到損傷後是否會隨著又一次死亡而新生——他將在炭火上壓了兩根新斬下來的粗壯樹枝,將火焰壓制到奄奄一息的狀態,刺激著那雙更適合在黑暗中生存的眼睛的亮光也隨之消失,原本圍繞著火焰打轉兒的蛾子與其他蟲子在失去追逐的目標後慌亂無措地翻飛,有幾隻差點撞到了盜賊的臉上,盜賊的指尖輕而易舉地捉住了它們——這些小蟲給他百無聊賴的守夜時間帶來了一點趣味,盜賊就像那些品性惡劣的孩子那樣一隻隻地撕掉了它們的翅膀,然後用腳尖把它們推到黑乎乎但仍然十分燙熱的炭灰堆裡,蛾子發出人類無法聽見的尖叫,炭火殘留的溫度將它們活生生地灼熟,散發出比魚和蘑菇更誘人的香氣。

    葛蘭在燒完所有的蛾子後又將視線投向那座村莊,小溪在低凹的窪地聚成了一個小湖,然後又從湖裡延伸出去,繼續向前,村莊就在距離小湖大約三里不到的地方——盜賊估測著他們為什麼不將村莊與小湖靠的更近一些,不單單是為了取水方便。湖裡的魚是該地領主的財產,但僅限於一些如同鰻魚這樣的珍貴魚類,如果只是乘著黑夜降臨,悄悄地潛入湖裡撈走一兩條小魚的話,性情較為寬宏的領主是不會和一個平民斤斤計較的——或許是因為這個小湖同樣毗鄰樹林,樹林中生活著一頭帶著小熊的棕熊,還有別的他們未曾見到的野獸,它們很有可能走到湖邊喝水,為了不至於讓就算不那麼飢腸轆轆的走獸們在喝完水後興起加頓夜宵的念頭,距離遠點應該是個較為明智的念頭。

    村莊裡的人們是不會在黑夜中繼續勞作的,即便是低劣的黑油對這種地方的平民們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遑論蠟燭;而且村莊的周邊沒有修整過的道路,也就是說商人很少會到這兒來。當然沒人會賣給他們那些東西,也不會收買他們的女人紡的線與做的刺繡活兒——這些活計在超過兩百人的村莊與城市是很常見的,所以那些地方的黑夜也往往有那麼一兩棟房屋亮著燈,女人們在那裡通宵幹活。而年輕的男人會帶著食物和酒加入她們,半真半假的打情罵俏,嬉鬧玩耍……那時候葛蘭還不到門把那麼高,他的手指也握不住開門的用具,就連個學徒都稱不上。公會要他做的事情倒也簡單——就是混雜在孩子群裡,低著頭鑽到女人的裙子下面——那兒非常暖和——偷聽他們的談話,點數人數。

    有時候公會是要查驗這個村莊是否有故意謊報他們的收入,以期能夠降低他們必須交給公會的「稅金」;有時候是因為公會的首領已經不耐煩他們的欺騙,所以想要豎立起一個血淋淋的象徵免得有其他人心懷僥倖;不過更多的是為了劫掠,在像葛蘭這樣的幼崽給他們弄來足夠的情報後,盜賊們會在一個夜晚潛入村莊,殺死男性,搶走他們的錢財與女人,有時孩子也要。紅袍對孩子的需求從來就是很大的——和葛蘭挨挨擠擠在一個房間裡的孩子,如果沒有被抓住,沒有被毆打致死或是被送上絞刑台,卻因為太笨或是太聰明——他們不是完不成任務就是想要求救或是逃跑,就會被送給紅袍。

    曾有個小男孩和葛蘭共用一塊只有手肘那麼寬的毯子,盜賊至今還記得他有著如同黃金般的頭髮,雖然因為骯髒而變得糾結灰暗,生滿蝨子和跳蚤,但在他用積雪擦洗過後還是很漂亮的——葛蘭猜測他可能是被拐騙,或是作為一種警告被擄掠而來的。盜賊公會常會以此來懲罰那些敢於與其對抗的人,因為他還會讀寫。

    問題就出在讀寫上面,他用尖銳的石頭在從窗戶的鐵條間飄落進來的葉子上寫字,又將那些葉子塞出去希望能被人看到。一開始孩子們不懂他在做些什麼,只知道做完了這些事情後他會變得很快樂,充滿希望——一個大孩子在葛蘭做出決定前密告了此事,盜賊帶走了那個男孩,幾天後他們被帶領到一個裝潢精美的房間裡,一個桌子上擺著那男孩的腦袋。只有腦袋,他的頭髮被剃光,裡面被掏空,但在他們的首領往裡面灌入鯨魚油,捻入一根燈芯並點燃它後,那張被擦洗乾淨因而顯得格外秀美的臉還會痛苦地尖叫和哭泣——眼睛裡流下的不是眼淚而是鯨魚油。

    自此再也沒有那個孩子敢於嘗試逃走和求救,那個大孩子愚蠢地當眾宣稱自己將會被一個盜賊帶走,他會成為一個學徒,並在不久的以後成為公會的正式成員。

    葛蘭等他睡著了,用那個男孩撿來寫字的尖石頭砸破了他的頭——位於眼尾與頭髮之前的部分,他不知道哪兒是什麼,但他曾經看到一個盜賊炫耀般地將自己的匕首刺入某個強壯男人的這個位置,那人當即倒下去死了,殺死他的人說過這裡是整個頭骨最為薄弱的部分。

    第二天被帶走的不是那個大孩子,他沒死,卻失去了說話和行動的能力,盜賊帶走了葛蘭。

    葛蘭在成為正式成員後還去特意看過那個男孩,那個頭顱還「活著」,只要點上燈芯它就會瘋狂地哭叫,在看到葛蘭時還會有所波動——它能夠認出葛蘭,他的靈魂被禁錮在了這座奇特的燈台裡——它嘴唇蠕動,像是要懇求曾經的同伴結束他的痛苦,但葛蘭只是後退,然後關上門,紅袍的法術不會被一柄匕首輕易終結,而且他又何必這麼做呢,能給他帶來哪怕一滴好處嗎?

    盜賊伸出舌頭,靈活地在空中轉了一個彎兒,香豌豆花已經開了,但夜晚的空氣還是很涼。

    他還嗅到了丁香的味兒,據說在伯德溫爵爺進入王城的時候,空中飄落的就是紫色、紫紅色與白色的丁香——他又很自然地想起他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監牢的守衛在他面前幾乎絲毫不加遮掩,或許他們認為在鐵箱中苟延殘喘的他是無法聽見他們說話的,但盜賊確實能夠聽見,而且他隨時隨地都在聽。

    丁香是諾曼老王唯一的女兒。差點成為諾曼的新統治者的李奧娜公主最喜歡的花,做出這個決定也正是她,守衛們談論起李奧娜公主對伯德溫的關切,不是認為作為繼承人的她正在攫取可供支配的力量就是盲目地崇拜。伯德溫是雷霆堡的主人,代整個北方大陸對抗獸人的勇者並且深受泰爾眷顧——很多女孩都願意為他高聲歡呼——他們語焉不詳,能夠反覆咀嚼的東西也就那麼一點,畢竟伯德溫一年才會返回王都一次述職以及與家人團聚,但盜賊還是認為他從中窺伺到了一絲令人興奮的東西。

    凱瑞本與施法者的援救非常及時。及時就像是一場預演過的喜劇,是什麼人去告知了他們?盜賊不覺得有人願意冒著惹怒新王的危險只為了一個最底層的平民出身,卻一路攀爬至國王長桌上的卑賤之人——而且他在所有人都在沉睡時掌握住了這個致命的消息——無論伯德溫是不是真的殺了老王,新王都不會願意在他完全掌控住大局之前將它廣而告之的。

    盜賊想到這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比之前的笑容更真實,也更陰沉可怖。只靠呼吸他也能聽得出來,只有伯德溫和躲在他身後的梅蜜是真正地陷入了沉睡,施法者在冥想,而精靈也只是在閉目養神——女性的呼吸又輕又淺。夾雜著含混的低吟,她的肉已經長好,但這不是說她已經不痛了,伯德溫也會不時地咬牙齒,就像碎裂的山石那樣發出清脆的聲音,盜賊想起他在白天的時候是怎麼靠著牙齒拉開那隻大約一百磅重的三角復合弓的,那簡直就是一口鱷魚般的牙齒,同樣的雪白有力——他輕微的咋舌,如果真要和伯德溫為敵,他可得當心被他咬上一口。這只巨大的灰狗可是只敢於對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齜牙的畜生。

    伯德溫單手上箭的速度也很快,不似想像中的笨拙生澀,可能他就此練習過,但什麼人會練習單手上箭呢?就盜賊所知。聖騎士使用的武器中固然包括弓箭,但通常他們專精的還是錘子和寬劍,這可能是和他成為騎士之前的經歷有關,一個獵人?或許。

    不過無論他是什麼,之後的幾天他都需要好好地休息,還得有充足的食物和乾淨的水。施法者的治療藥水很有用,葛蘭已經親身嘗試過了,但和治療術一樣,一些重大的創傷所亟需的仍舊是時間——盜賊按了按胸口,已經重新長合的肋骨隱隱作痛,他考慮著是否應該暫時離開一下,或說等到精靈來接替守夜,他可以說自己想要洗個澡什麼的——好去找那頭母熊的晦氣。

    盜賊堅持認為他之前被母熊坐在屁股下面只是因為一時大意,以及他不能在一個精靈面前殺了剛和他做過交易的動物,雖然銀冠密林的精靈的食譜上包括動物,但誰知道他們會怎麼想?他不覺得自己孤身一人能夠逃過諾曼新王的通緝。

    他準備去抓走那頭小熊,把它掛在一根樹枝上,母熊碰不到也爬不到的地方,他幾乎能夠看得到那個渾身松脂糞便的胖熊圍著一棵樹呦呦直叫,焦急萬分的樣子——就這麼簡單地想像一下都讓他挺愉快的。

    只是這個想像有點太過真實了,真實的——哦,無盡深淵在下,它真的在叫喚,充滿焦慮與緊張——盜賊挺直了身體,與他對面的凱瑞本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去看看?」他建議到。

    「我和你一起。」精靈說,然後他低頭看向正從冥想中脫離的施法者:「克瑞瑪爾照看一下伯德溫和梅蜜。」

    黑髮的施法者點點頭,伸出手去,他的小蜘蛛從袖子裡爬了出來,落到火堆上,火勢猛地打了起來,掀起的熱浪一霎間就衝開了冰冷的晚風。

    葛蘭在踏進黑漆漆的樹林的那一瞬間,一個模糊的白色影子就向他衝了過來,無需等待警告,盜賊側身翻滾躲開,而凱瑞本的箭緊隨著一聲尖利的呼嘯刺向了驟然襲來的敵人——幾乎是立刻,葛蘭聽到了一聲大老鼠般的吱吱聲,一個圓滾滾的,毛茸茸的東西從天而降,差點砸中他的腦袋,盜賊敏捷地躲過,順手抓住了它的後頸,那塊相當鬆弛的皮肉,散發著他頗為熟悉的臭味兒。

    小熊唧唧咕咕地叫喚著,抱怨著盜賊的粗暴無禮,然後一個龐大的黑影從樹林裡奔跑了出來,它呼呼地喘息著,表示它正在暴怒中——盜賊帶著小熊跳上了一棵樹,母熊在樹下直立起來,前掌不斷地敲打著樹幹,鳥窩裡的鳥都被它驚了起來,一條蛇也不情不願地從樹葉的間隙間探出頭來,哧溜哧溜地逃走,樹葉和斷裂的小樹枝落了盜賊和小熊一頭一身。

    小熊的眼睛裡進了灰塵,它感覺難受極了,更大聲地叫喚起來,母熊在狂怒地嗷嗚了一聲吼,開始四肢並用地向上爬,只是盜賊挑選的樹是筆直的,並且樹枝生在很高的地方,對身軀巨大肥壯的母熊來說,這是個有點困難的任務。

    「把它的孩子還給它,」精靈凱瑞本說,他站在樹下,手裡提著那個灰白色的怪東西:「這次我可不會把你從它的屁股拉出來。」

    「我救了它的孩子。」盜賊咕噥道,提著小熊輕快地跳下了樹。

    已經快爬到樹頂的母熊……

    「這是什麼?」盜賊放下小熊,這次輪到小熊趴在樹上抬頭看著它的媽媽了。

    凱瑞本提在手裡的東西有著老鼠的臉和爪子,狗的耳朵,還有一雙不長羽毛的翅膀,凱瑞本把它提在手裡,手臂與地面持平,它乳黃色的鼻子還能碰到地面,它的腹部膨脹著,沒有毛,青筋畢露,看上去格外噁心。

    「一隻大蝙蝠?」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8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村莊與導師



    這個被叫做「凹角」的小村莊在七十,或是八十年前還只有四戶人家,二十七個人,只能被稱之為一個定居點。老人們常說他們是從南邊遷徙過來的,只因為他們的領主突然變得殘暴而瘋狂,年輕力壯的男人與女人被他徵召進城堡裡,然後就再也沒回來,有人在他的城堡裡看到了穿著紅色長袍的施法者,肩上棲息著一條兩個腦袋,長著翅膀的蛇——一個見多識廣,生性良善的吟遊詩人告訴他們那傢伙是個紅袍,一個豢養著魔鬼的邪惡而強大的術士,他警告村民,如果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他們就得設法逃走——紅袍的**是永無止境的。

    村民猶豫了一段時間,他們雖被稱之為自由之人,但他們終究是屬於領主的,如果逃走,被抓回來後很有可能被絞死或被判罰為奴隸,就算成功了,他們也會淪為沒有土地與財產的流民——直到管事開始搶走他們的孩子與嬰兒。他們逃到了這裡,因為高地諾曼有著極其廣闊的土地與稀少的人口,一些地方不願接受的流民在這裡能夠被收容與接納,而且也有著許多無主的土地等著他們去耕種——逃亡的平民就在這裡住了下來,當他們的人口超過兩位數的時候,一個有幸與吟遊詩人學習了點數與讀寫的老人走出去,一直走到一個村莊的邊緣,經過好一番磨難後他總算見到了村莊的管事,管事向爵爺的主管報告了此事,幾天後又帶著兩個騎士扈從來詳詳細細地打探了一回,宣讀了領主的命令(主要是這個新的村子所要繳納的稅金與田租,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錢)。

    他們就這樣在這兒生活了下來,隨著第一代人的死去,後來的人幾乎已經忘記了他們是從南邊過來的,只有在趕赴集市的時候,因為語言不通而惹到了一些麻煩,但就算是本地居民也免不了遇上這樣的問題。這片大陸只有王室、貴族、施法者、富有的商人以及各種職業者們能夠得到學習讀寫的機會,通用語並不像其字面意義上的那樣通用,城市或是超過一千人的百戶區還好一點。但在偏僻的荒野裡,一個村莊把面包叫做「啪啪」而另一個村莊把面包叫做「嘎嘎」是常有的事兒。

    領主當然不會希望看到一群愚蠢的平民藉口無法聽懂而罔顧他的命令。所以像這樣的小村子裡,你經常可以見到牧師,他可能是伊爾摩特的,也有可能是梅裡凱的,更有可能是艾達斯。又或是別的善良或是中立神祇的追隨者——正常情況下,他們幾乎只比凡人好一點點,有時只是個連治療術也施放不出來的學徒,那些深受神祇眷顧,強而有力的牧師都在神殿裡或是被國王與領主供奉在自己的城堡裡——反正這些小村莊裡不會出現龍或是惡魔,萬一,我說萬一,如果有,那麼他也可以跑去向管事求援,領主每年交付給法師與神殿的金幣不是為了白白聽聲感謝的——他身上背負著很多職務。像是藥師、監督、法官(有時是一蓬酸梅蔓,有時是兩個鳥蛋)、導師(如果他能找到一個聰明的孩子),最重要的是翻譯,將管事、吟遊詩人、過往商人所說的那些聽不懂的部分翻譯給村民們聽,然後把村民們的要求與懇求說給那些人聽。

    所以凱瑞本只在村莊邊緣站了一會兒,在幾個農民急急忙忙地跑回去之後,前來迎接他的就是一個伊爾摩特的牧師。

    除卻披掛在身上,比通常的牧師長袍要短上好幾寸的白袍與系在腰裡的灰色腰帶,這個鬚髮灰黑,皮膚粗糙。關節粗大的中年男人幾乎看不出與那些農民有何區別,他盯著精靈看了好一會兒,始終猶豫不決,像是要跑回自己的房間拿出書來好好比對一下。當精靈向他鞠躬行禮後他才僵硬而緩慢地還了一個簡單,並且錯誤的撫胸禮。

    幸而他說起通用語仍然是流利而清晰的,精靈原本以為自己要費上好一番口舌才能被允許進入村子,接下來還要設法從警惕的村民們那裡取得些許信任,好得到一個暫時的休憩之地——但他告訴伊爾摩特的牧師,他是一個遊俠時。那個一直掛著張嚴肅臉的牧師反而開始詢問他是否有同伴。

    「有,」凱瑞本說:「四個,但我們在途中遇到了一些危險的敵人,所以其中有人受了傷,這也是我們需要幫助的原因。」

    牧師的眼睛裡似乎掠過了一絲不以令人察覺的失望,但他很快便擺脫了對一個伊爾摩特的追隨者來說不應有的壞情緒:「你們可以住到我的房子裡來,」他說:「我種植了很多草藥,也許你們能用到其中的一些。」

    「感激不盡。」精靈說,雖然他已經察覺到整件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他們在跟隨著伊爾摩特的牧師進入村莊時被孩子和女人們圍觀了,雖然他們都在很遠的地方,孩子們將手指放在嘴巴裡,津津有味地咬著,像是把這群陌生人當做了想像中的糖果。

    這是一個僅有三十餘戶人家的小村,房屋從地面起大約三尺的地方是顏色灰黃的不規則石塊,生滿青苔,蝸牛不緊不慢地爬著,留下一條深綠色的潮濕印記;石磚上方是顯露著本色的泥磚,縫隙裡生長著細細的野草——只有牧師的房前有鋪設石子,其他地方都是泥土,靠近牆根的地方植物生長的很茂盛,人們時常走來走去的地方就很稀疏。

    牧師的房屋同時充任著伊爾摩特聖堂的作用,比起克瑞瑪爾之前看到的那些,羅薩達的,格瑞第的,乃至弗羅的,伊爾摩特的這個聖堂甚至不能用簡陋來形容,放在一些較為尖刻的人的嘴裡,這簡直就是一種褻瀆的行為——那只是一個房間,牆上鑲嵌著只有人類頭顱大小的透明玻璃,陽光投在地上,形成一個明亮的圓圈,在圓圈裡是一塊被細細打磨過的樹根,平滑的斷面上供奉著一尊小小的神像,只有梅蜜的中指指尖到手肘那麼高,而且也是木頭的。服飾簡單,線條粗糙,但這些都不重要,每個踏進這個房間的人都會被神像的神情打動。那是一張如同普通年輕男性的面孔,唯有深沉的仁愛與不絕的慈悲闡述著他,以及他的追隨者們所堅定不移地從事的一切善事的根源。

    凱瑞本恭謹地,以精靈中最為正式的禮節向神像深深地鞠躬,伯德溫緊隨其後。克瑞瑪爾行了一個法師禮,葛蘭與梅蜜也低下了了他們的頭。

    伊爾摩特的牧師將他們引領到自己的房間裡,這個房間裡有著兩扇很大的木窗,打開後整個房間會十分地明亮,新鮮的空氣與讓人舒朗的風也能進來,房間裡鋪著石板,地面一塵不染,牆面也用灰漿刷的雪白,牆角裡有張三角桌。

    只有一張床,精靈看了看:「我們可以住在樹林裡。」他對克瑞瑪爾說:「這裡給伯德溫,至於葛蘭與梅蜜……」他詢問牧師:「您可以給他們找尋一個空餘的房間嗎?我們可以給那戶人家一些銅幣。」

    「我會的,」牧師說:「兩戶人家,兩個房間,我想我還是能夠找得出來的——您們最好不要住在樹林裡。」

    「那兒有頭熊,」盜賊說:「我們已經知道了。」

    克瑞瑪爾笑了笑。

    「不是熊,」牧師停頓了一會,說:「我不知道您們有沒有遇到——一種很大的,白色的蝙蝠?」

    「喔哦。」盜賊說。

    「遇到了。」精靈說:「但那只是果蝙蝠,它們以漿果與嫩葉為生。」

    「現在不了。」牧師說:「它們喝血吃肉。」

    &&&

    諾曼的王都。

    高塔倒塌的第二天,狄倫意外地在碎裂的磚石堆裡看到了一個他以為還在千里之外的人。

    「導師?」他急急忙忙地走過去,向他的導師行了一個禮,而他的導師沒有還禮。只是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已經注意到他了——他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長至腳面,遮住了裡面猶如被鮮血浸潤而成的紅袍,他甚至拉上了兜帽,但他的肩膀上盤旋著那條有著兩個腦袋,展開翅膀不斷地以嘶嘶吐信的舌頭來威嚇那些凡人的小惡魔。

    所有在高塔的廢墟中搜救珍貴事物的僕人們都離他遠遠的。之前已經有個白痴試過沒有在第一時間拉開與一個紅袍術士的距離,他被阿尼莫斯挖出了眼睛,現在還在亂石碎磚裡痛苦地無聲哭叫呢。

    狄倫的導師,也是德蒙的導師全心全意地,一寸寸地在高塔原有的地方搜索與觀察著,他的手指輕輕晃動著,魔法的風吹動氣流,一絲入骨的寒意穿過了狄倫的紅銅色長發。

    「我剛才施放了幾個法術?」紅袍術士突然問道。

    「三個。」狄倫毫不猶豫地答道,正確的答案,導師在心中說,但他不是很滿意,外界的學徒總有點蠢笨遲鈍,如果是在他的塔裡,那些命中注定要成為一個紅袍或是紅袍的試驗品的學徒會答錯,這樣他的導師就能順理成章地懲罰他了,要不然,他為什麼要問出那麼個簡單的問題呢?

    不過狄倫.唐克雷總比白塔的德蒙好一點,想到德蒙就連他也忍不住要嘔吐,這是個怎樣的怪物呢?就算是只蟾蜍也要比他聰明,一塊石頭也要比他柔軟,一柄刀劍與他比較都能算得上圓滑,幸而就導師所知的,德蒙的妻子已與被他的蠢主人拖累了個半死的阿斯摩代歐斯暗地裡交鋒無數,她正在豢養那隻小魔鬼,而那隻小魔鬼也在豢養她,導師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啜飲他們共同釀造出來的邪惡之酒——這樣他也就無需去面對那個曾經的弟子了——白塔更換個聰明點的主人不算壞事,即便那個新主人可能有著一半精靈的血,但她的心卻被人類的那一半血充填著,導師很願意給她更多與更正確的教導與指示。

    「你知道我在看什麼嗎?」導師提出第二個問題,但這個問題無需狄倫回答:「我在看那個可愛的小法師是怎麼做的——哦,我有點懷疑他不是個法師。」

    「不是法師?」狄倫驚訝地問道:「但一個精靈怎麼會允許一個術士走在自己身邊,還稱他為自己的朋友呢,他還是個半精靈!」

    導師嗤笑了一聲:「精靈的寬容是你很難想像得到的東西,和他們的狹隘一樣。」

    他用腳尖撥開一塊石頭,魔法帶來的效用已經消失,但重新凝結起來的紋理依然讓這個經驗豐富的術士能夠找尋出其中的蹤跡。

    「告訴我,」他說:「狄倫,如果是你,站在那個小法師的立場上,想要逃離這座都城,你會怎麼做?」

    「我會施放一場大火,」狄倫說,他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或是一場瘟疫,具體得看王都裡的追索是否緊迫。」

    「他先是施放了一個幻術,」導師說:「這我們都已經猜到了,那群被釋放出去的小狗兒,很大膽,要知道,那時候任何一個施法者經過他們身邊,並適時地向下一瞥,他們的蹤跡就顯露無疑了。之後就是這座塔……」

    「我懷疑他使用了一個法術,」狄倫大膽地插嘴道,說出了那個法術的名字:「它導致地面開裂,高塔倒塌。」

    「不僅僅如此,」導師說,雖然他有點不高興,但他決定還是要把該說的話說完:「看看這兒,他不止使用了一個法術,很可能還包括幾個捲軸——必定有兩到三個化石為沙,他掀開了地面的石磚,而下面是什麼呢,是泥土,然後他又將這片泥土化為了沼澤,不,這還不夠,他身邊還有個精靈,他讓精靈催發了植物,一種生命力強韌的荊棘,」他指給他的弟子看,一段焦黑的枝條:「它已經被燒燬了,枯萎了,但那時候它能夠包裹整座高塔,你有想過,一棵高達近百尺的荊棘會有這多麼粗壯發達的根系嗎?——你該記得,我曾讓你做過一個小實驗,記得那顆種子嗎?它掀開頭蓋骨的時候是多麼的輕鬆自如?而那只是一粒豆子的種子——荊棘的根系毀了高塔的基礎,好啦,又有一個傻瓜,連續使用火與降溫法術,導致石磚開裂——那麼,還有人能夠阻止它的倒塌嗎?」

    還有的就是,」他冷漠地補充道:「諾曼的先王應該讓矮人來建造這十二座高塔,雖然那些臭哄哄的長鬍子的侏儒很令人生厭,但至少他們會將基座與塔身保持在同一長度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8
第一百三十三章 隊伍



    「這種情況持續有多久了?」凱瑞本問。

    「四個月左右,」伊爾摩特的牧師說,「因為冬天沒有草葉來喂養牲畜,所以除了牛之外,羊和雞都被宰了,起初有一家人家被偷走了一隻醃過的雞,他家的主人來請我主持公道——不,我並不怎麼擅長施放偵測類法術,但我有眼睛,有耳朵,還有著一些微不足道的權利,但偷走那隻雞的並不是人類——盜賊很快又來了,我帶著人緊追了上去,從它們的爪子裡搶回了肉。」

    他一邊說,一邊從供奉著神像的樹樁邊提起一個小桶,走出那間並不寬敞但足夠明亮乾淨的房間。

    「我們射下這些蝙蝠是感到非常奇怪,因為這個冬天並不太冷,雖然漿果與嫩葉都沒了,但沒有覆蓋住植物的大雪,這些蝙蝠能夠靠吮吸樹枝裡的漿液為生——我們曾經看到過它們這麼做——不過問題是,即便是過去,那幾個格外漫長而又嚴酷的冬天裡,也從未發生過蝙蝠偷竊肉類以及襲擊人類的事情。」

    「襲擊人類?」

    「後來我們把醃肉和蛋都藏在了地窖或是水缸裡,它們找不到肉,就開始襲擊人類……」牧師說,從他的草藥園裡拔起一把像是一把寬葉草的東西,那是長出葉子的洋蔥,也是伊爾摩特的聖花,他將小桶裡填滿了土,又將洋蔥埋進土裡:「把它們放在仁善的伊爾摩特的眼皮底下,來日會長得格外的好。」牧師解釋道:「個大,味兒甜,加點油煮吃起來就像是肥肉,啊,我剛才說到那兒了,對啦,蝙蝠開始襲擊人類,」他說:「首先是個偷偷跑進樹林摘漿果的孩子,他哭喊著跑回了家。少了一隻耳朵,他的父母把他送到我這兒的路上,也被成群的蝙蝠抓咬了,一個被吸了血。一個被咬掉了手指。」

    「您驅散了蝙蝠嗎?」

    「是的,」牧師拎著小桶往回走:「我的導師曾說過我除了虔誠一無所有,但我想我還總有點可用之處,我從他那兒學會了燃燒之手與驚恐術,還有修復輕傷。雖然最後一種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但仁善的伊爾摩特賜予我草藥,」他自豪地說:「它們能夠治療任何一種疾病——您的朋友喜歡洋蔥湯嗎?那是我所見過,和知道的最為美妙的一種靈藥,不管你是受涼了,還是被曬暈了,又或是被蛇咬了,被鐮刀刮傷了,只要有洋蔥,就能萬事大吉,如果不行。那就加點番茄。」

    他將那桶洋蔥供奉到伊爾摩特的神像前,咕咕噥噥地祈禱了一陣子,又起身去了廚房——也是這座聖堂的前廳,在那兒有個爐床,和一些有幸保留部分收入的農民一樣,爐床上懸掛著一個鐵鍋,他撥開炭火,讓它們燒起來,從爐床邊的一個大木桶裡挖出面包和洋蔥,還有一塊堅硬髮黑的油脂。「豬油,」牧師說:「是塊好油,牛倌送給我的,你知道的。在豬的肚子裡,有那麼一塊全是肥油的好地方,他就這麼慷慨地割了一塊給我——他也被蝙蝠禍害的不輕,某天下午他聽見他的牛在叫喚,跑到牛圈裡去看的時候發現他的牛整個兒地被蝙蝠覆蓋住了,伊爾摩特護佑。也不知道是哪位神祇給了他勇氣,他居然就這麼揮舞著火把叫喊著撲了上去,結果他的牛沒什麼大礙,他的眼珠子卻差點被挖了出來。」

    「那些蝙蝠即便白天也會出現嗎?」在牧師試著從另一個大木桶裡倒出淡酒的時候,凱瑞本幫了一把手。

    「隨時隨地。」牧師說,「而且越來越多了——您們昨天晚上只見到了一隻嗎?」

    「或許是落單了,」精靈遊俠說:「它試著抓起了一隻小熊。」

    「力大無窮,可不是嗎,」牧師說:「就在幾天,它們抓走了麼麼的嬰兒,一個七歲的女孩也遭了秧,」他將木杯遞給精靈,「這是我釀的淡酒,用的是樹林裡的野莓子,領主允許過的——也不要我的酒。」

    牧師的淡酒名副其實,它喝起來淡的就像是加了膽汁和醋的水,牧師看著精靈喝下去,笑著拿回杯子:「因為不好喝,但……」

    「是草藥酒,」牧師高興地說:「加了酸酢草和烏頭,對受了傷的人有好處,別看我,我知道你身上也有傷,治療藥水很好,但草藥能夠彌補它不足的地方,」他又倒了滿滿的幾杯,「給你的同伴帶去。」他說:「連著喝上三天,他們就能夠像沒受傷前那樣活蹦活跳了。」

    「還有面包,我沒有托盤,但那兒有個寫字板,我來煮點洋蔥湯,」牧師繼續說道:「加上肉,你們會需要這個的,可惜的是管事送我的豬蹄已經被我吃掉了,據瑟裡斯人說,吃哪兒補哪兒,我們可以把它煮給那位戰士吃——或者我們可以去試試看能不能從野鴨那兒弄到點爪子,如果它們還沒被那些該死的有翅膀的老鼠搶走。」

    精靈端著三杯滿滿的淡酒穿過伊爾摩特的聖堂,時近黃昏,淡薄的陽光已經偏移了位置,照在那桶洋蔥上,或許確實有著伊爾摩特的榮光籠罩,它是那麼的翠綠欲滴,生機勃勃,伊爾摩特隱藏在兜帽下的面孔凝視著它。

    伯德溫已經在梅蜜的堅持下躺在了床上,他也確實快要到極限了,不管怎麼說,他流了太多的血,又失去了自己的手臂,治療藥水不是精力藥水,無法取代睡眠與食物——他們一行人自從老王為伯德溫舉行的宴會後就再也沒吃過東西——那條從熊掌下偷出來的魚烤焦了,之後的鴨子又全歸了那對毛茸茸的母子,唯一讓他們的腸胃稍感慰藉的只有凱瑞本的一小瓶冬蜜,每人只分到了淺淺的一小口。

    精靈將面包和淡酒分給了他們,面包很粗,夾雜著砂礫,幸而不論是梅蜜還是盜賊,又或是伯德溫,他們的生命中都有這麼一段時間與這種面包,或更糟的食物為伴,而且他們都很餓,凱瑞本也不會在意這個。他是個四處漂泊的遊俠,只有克瑞瑪爾拿了一小塊,一是食物於他並非不可或缺,二是他不想無謂地折磨自己——巫妖小小地咬了一口面包。在把它浸入淡酒之後,發現它並不難吃,就是有點像那個異界靈魂記憶裡木屑和塑膠泡沫偽造成的影視劇道具。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報酬最為微薄的賞金了。」盜賊說,即便拿著一隻能夠蓋住他整張面孔的木杯,他仍舊像是從房屋的陰翳裡分解出來的一個影子。

    「懸賞?」梅蜜驚疑不定地看向精靈。纖細的眉毛皺在一起。她坐在床尾,鑑於整個房間只有一把椅子,而這把椅子正被施法者佔據著,而她肯定要比四人中的任何一個都要累,弗羅牧師選擇的位置倒也無可厚非。

    盜賊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惡毒而不屑地做了個手勢。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能夠那麼簡單而輕易地進入這個村莊,並獲得慇勤款待的原因。」精靈鎮定地說。

    「可是我們都受了傷啊。」梅蜜說。

    「放心,」盜賊說:「不會有你,」他輕蔑地說:「一頭死掉的野豬也會比你更有用些。」

    「那麼,」伯德溫問:「是不是與那些蝙蝠有關?」他向精靈展示他略有些腫脹的拇指:「我之前不小心碰到了它的牙齒。」在得到精靈肯定的答覆後。他彎了彎那根拇指:「他們知道那些蝙蝠是從哪兒來的嗎?」

    「應該知道。」凱瑞本說。

    伯德溫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明天。」他說。

    「還有我。」施法者說,曾經的不死者從那些蝙蝠那兒聞到了熟悉的氣味,就像是鷓鴣山丘上的那些兔子——他計畫著,如果那些蝙蝠身後真的是個紅袍,他就設法離開,他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引起一個紅袍的注意——當然,最少也要帶著凱瑞本,這有些難,不過他可以讓那些愚蠢的村民們認為他們與這場災禍有關。這樣他們就會揮舞著草叉和棍棒驅走他們。

    梅蜜一下子驚慌起來,她可不想和葛蘭單獨相處。

    「我也可以,」梅蜜說:「我是個牧師,而且至少要比伊爾摩特的牧師強些。」

    「這話倒是說的不錯。就是有點不公平,伊爾摩特的僕人是個男人,」盜賊諷刺地說,喝掉最後一點淡酒:「還有,梅蜜,想要說些不怎麼動聽的話時。最好能先聽聽外面的動靜。」

    他提著杯子,大步地走過去徑直將虛掩的木門拉開:「我聞到肉湯的味兒了,」他說:「加了洋蔥?」

    「是的。」伊爾摩特的牧師從容地回答,他的手裹著厚厚的亞麻布,提著陶罐的兩隻耳朵,所以他才沒能及時地敲開門。

    他把陶罐放在那張小桌子上,葛蘭抓起裡面的木勺,把熱氣騰騰的肉湯舀進自己的木杯裡。

    「我很抱歉,」伊爾摩特的牧師平靜地說,「我確實存有請您們幫助這個村子的意願——而且正如這位先生所說的,我們沒有很多錢,這兒的大部分人連銀幣是個什麼樣子都沒見過,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就連我也沒有辦法控制的地步了。」他捲起袖子,向這些陌生人展示那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疤:「當我看到您的時候。」他對凱瑞本說:「又見到了您的同伴,我就在對自己說,伊爾摩特回應了你的祈求,他把您們送到了這兒,我懇切地請求您們的幫助——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我不明白……」伯德溫說,但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聲可怕的叫喊。

    凱瑞本立即衝出了房間——一個懷孕的婦人,身邊傾翻著木桶,像是正要去井裡取水,幾隻灰白色的蝙蝠圍繞著她,個頭比昨天晚上精靈看到的那只要大上一倍,看上去就像是只兇猛的鳥兒。它們發出尖銳的聲音,又用同樣尖銳的爪子抓住那個婦人防護著頭部和腹部的手臂,從上面抓下鮮血淋漓的肉——比婦人更為危險的是她帶著的孩子,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本來提水是他一個人的活兒,或許就是因為已經出過蝙蝠襲擊孩子的事情,所以他的母親也跟著來了。

    少年被蝙蝠掀翻在地,它們激烈地拍打著翅膀,撕開他的衣服,伸出嘴來吸吮他的血。

    凱瑞本射出了第一箭,而伯德溫射出了第二箭,後者不是精靈,但他的準頭也差不到哪兒去,並且更為強勁凶狠——精靈遊俠的箭貫穿過蝙蝠的眼睛,而伯德溫的箭則是將它們釘在了地上,或是穿在一起,就像是準備送進烤爐的雲雀。

    &&&

    而在遙遠的,泰爾的殿堂裡,銘刻著伯德溫.唐克雷名字的天平一側灑下了像是凝結的陽光一般的結晶粉末。

    一個牧師緊張地看著那架天平,天平是黑鐵鑄就的,用秘銀鑲嵌著名字,在泰爾的殿堂裡,這樣的天平有成千上萬架——它們基本都保持著平衡,既不向右傾倒,也不向左傾倒——有些天平有著輕微的傾側,上面的名字隨之變得暗淡,表示這架天平所代表著的聖騎士正在走向危險的歧途,一般而言,掌堂牧師將會及時地提出警告。

    伯德溫.唐克雷的的天平傾翻只在一夜之間,之前毫無預兆,沒人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即便是有惡魔誘惑,聖騎士的天平通常也是逐漸變化的,在掌堂牧師長達數百年的記憶中,從未見到過這種情況。

    「為什麼,」年輕的牧師疑惑不解地問道:「我看到了,那些光……伯德溫做下了善事,為什麼他的天平依然一動不動?」

    其他的聖騎士都可以的,在他們為善的時候,他們的罪惡也會被贖去。

    掌堂牧師靠近那架名字已經沉暗到幾乎與黑鐵同色的天平,仔細地看了看它:「他確實有行善事。但他的罪孽也在增加。」他說,然後在年輕的牧師眼睛裡看到了不信任。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9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隊伍(二)


    掌堂牧師緘口不言,他知道在這座屬於高地諾曼的泰爾大聖堂中,有不少身著白袍的牧師與騎士們認為伯德溫.唐克雷蒙受了莫大的冤屈,雖然他的天平已經傾覆,但他們仍認為他將很快贖清自己的罪孽,回到公平與正義之神追隨者的行列裡來,他們甚至策劃著一場行動,試圖證明冠在伯德溫頭上的可怕罪名完全就是一場惡毒的騙局,其中為首者正是諾曼的公主李奧娜,她是個純潔而充滿熱情與希望的好孩子,如果不是身為王儲,她原本很有可能成為泰爾的牧師或是騎士。

    正在他這麼想的當兒,他就看到了李奧娜,公主身著黑色的喪服,手上沒有戒指,脖子上沒有項鏈,就連盤發的小夾子也是銀的,沒有鑲嵌珍珠也沒有鑲嵌寶石,她的面色比起這件慘事發生之前要更為蒼白,眼圈暈染著炭灰般的黑色,因為這幾晝夜她不單單要為自己的父親向死亡之神克藍沃祈禱,應付那些心懷叵測的貴族,逃離新王、富凱與黛安長公主像是無所不在的監視,還要聯繫那些願意為伯德溫說話做事的人,表面上的,或是出自於內心的——前者多半是李奧娜公主的傾慕者,他們出身高貴,家境優越,對他們來說,伯德溫只是個幸運的莽夫,現在命運之神已經從他的手掌裡拿走了那幾枚致勝的骰子,那麼,一夜之間,這個可憐的賭徒就輸掉了一切也不是什麼讓人太過驚訝的事情;他們向公主獻出他們的忠誠,只不過是為了她的血統,以及,無論如何,新王必定要給她的嫁妝,或許不如一個富有的孀婦,但也不會很難看,而且誰又不想在家族的譜繫掛毯上繡上國王的姓氏呢——也許在數十,數百年後,因為這個名字。他們的子孫後代也能成為一個國王或是親王呢——而後者,他們倒是誠心誠意的,相比起貴人們的孩子,那些年輕人幾乎沒有所謂的血統可言。他們與伯德溫有著相似的過往,有些人在被泰爾的牧師或是騎士收容之前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甚至隨時處在被殺死或是被吃掉的危險中。雖然前者與他們在泰爾的聖堂裡所接受的訓練與教導一樣嚴苛與辛苦,但他們的身體與經歷卻遠遠跟不上那些人,而且那些非標準的裝備與書籍也都要他們自己去籌備。因此他們之中最後披上白袍的很少,但只要能夠成為泰爾的牧師或是騎士,他們往往是最優秀的。

    伯德溫曾是他們的標的,他們的嚮往,最難接受他一夜墮落的也是這群年輕人。

    還有的就是雖然身為貴人,卻仍舊偏向於伯德溫的人——譬如那個年輕的牧師,他是家中的幺子,因為有著太多的兄弟,在他還是個孩子時就被送到了泰爾的神殿——所以他並不懂得這個世界除了黑白之外還有著灰色,而泰爾的追隨者們最需要警惕的就是這如同霧靄又如同漩渦的迷障。雖然比起引誘、欺騙與暴行來說,它看上去是那麼的無害,那麼的無辜,但它是最讓人無法捉摸,無法逃避與無法擺脫的。

    掌堂牧師站在了李奧娜公主的必經之路上,他向公主行禮,手握成拳,而拳下就是泰爾的銀錘與天平,李奧娜凝視著這個標記,又突然移開了視線。她的眼眶酸澀發疼,就像是被熠熠生輝的絲線刺傷了眼睛。

    「請讓開,」李奧娜說:「我是來敬拜泰爾的。」

    「泰爾的聖堂向著每個願意秉持公正與正義的人敞開,我的殿下。」掌堂牧師溫和地說,像是未曾注意到公主的失禮:「但我想提醒您一下,般尼迪克可能無法赴約前來了。」

    李奧娜抬起頭來,她的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當你倒映在她的眼睛裡,你會被熊熊烈火灼燒殆盡。

    「還有安、德文……」掌堂牧師平靜地一個個地報出那些原本與李奧娜約定在聖堂見面的年輕人的名字。「他們都不能來了。」

    「他們在哪兒?」

    「在懺悔室。」

    「他們沒什麼需要懺悔的。」

    「你正在導引他們走向歧途,」掌堂牧師說,「他們的天平正在傾斜。」

    「但他們是無罪的!」李奧娜抓住雙手,泰爾的聖堂廣闊而空曠,她的聲音反覆迴蕩……無罪,無罪,無罪,她多麼希望自己的祈禱能夠傳達到公正的泰爾那裡。

    「李奧娜公主,」泰爾的掌堂牧師說:「您覺得什麼是泰爾的公正呢?——我不能說我已經領會到了我神的意願,我只能說,李奧娜公主,在長達數百年的生命裡,我看到的最多的兩種罪行——其一,是出自於善意的惡行,其二,是出自於惡意的善行,它們就是天平兩端的籌碼。」

    「我不明白……」諾曼的公主喃喃地說。

    「舉個小小的例子,殿下,曾有一個騎士,他所率領的軍團經過一個村莊,發現那兒正在流行一種無法治癒,數天或是一天即可致死,並且能夠通過空氣與水快速傳染的瘟疫,而村民們並不相信這個瘟疫是不可挽救的,他們堅持要逃到城市裡去,而城市裡有著將近三萬人,如果是您,您會怎麼做呢……您可以想一想,不要急著回答,我可以告訴那個騎士做了什麼——他殺死了村莊裡所有的人,然後焚燒了那個村莊——這就是處於善意的惡行,他的天平在幾天之內就完全傾覆了。

    至於出自於惡意的善行,這種事情我見得很多,不過這讓我想起曾在本殘破的書籍上看到的一些內容——有關於巫妖如何獲得救贖。「

    李奧娜顯而易見地受驚了:「巫妖怎麼可能被救贖呢?」但她很想繼續聽下去,如果一個被稱之為邪惡中的邪惡的巫妖也能獲得救贖,那麼伯德溫想要重新回到泰爾的聖堂也不會是件很難的事情。

    「假如一個巫妖救了一個人的性命就行,」掌堂牧師微笑著說:「但是,必須是完全無私的那種,他不能為了救贖自己而去救人,也不能因為這個人可利用,可馭使,或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總之他不能為了自己的欲求去幫助別人……哪怕只是一個閃念。也是不被允許的。」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公主說,即便是個凡人也無法做到,何況是個巫妖:「可是,如果只是個閃念也會被判定為惡意的話……」她終究還記得面前站著的是泰爾的掌堂牧師。便將之後的話語輕輕拋擲在了空氣裡。

    「因為相比起人類的行為,」泰爾最為忠誠的追隨者之一說:「神祇更為看中的是他們的思想。」

    &&&

    天空驟然變得昏暗混沌。

    精靈習慣於看到蝙蝠們在微光時刻成群結隊地飛出來覓食,他曾在一個大溶洞外面守候,就是為了一睹當地的居民向他描述過的奇景——蝙蝠的翅膀遮蓋住了最後一縷陽光。現在他又看到了,比他之前看到的更為震撼。那些灰白色的果蝠展開翅膀的時候,能夠覆蓋住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而它們的數量達到成百上千的時候——人們驚慌地逃進自己的屋子,但蝙蝠們立即從他們的煙囪裡爬了進去,或是抓開鑲嵌在土牆上的木窗。

    僅有伯德溫、凱瑞本與克瑞瑪爾完全不夠,加上隨後趕來的葛蘭也只能說是杯水車薪,施法者的一個火焰類法術燒死了好幾隻蝙蝠,但隨即,它們就聰明地分散了開來,四個人是無法顧及到整個村子的。而且死去的蝙蝠如果之前正在吮吸鮮血的話,它們與人類身體連接的部分難以拔除——蝙蝠使用帶著腐蝕性唾液的牙齒咬開皮膚,憑藉著靈敏的舌頭找到血管,再捲起舌頭讓它變成一根中空的吸管——一旦死去,它的舌頭就會變得異常堅硬,伊爾摩特的牧師強行拔出了一根,那個傷口立刻湧出了大量粘稠的血跡,他向伊爾摩特祈禱,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治療術,一邊往傷口上撒接骨木的木灰。通常它們總能起到點作用,但這次不知道因為什麼,血一下子就將木灰沖的乾乾淨淨。

    「這些蝙蝠的唾液裡有著禁止血液凝固的東西。」盜賊過來瞥了一眼說,凱瑞本給了他一柄精金的匕首。就是克瑞瑪爾在那個房間裡看到的那把,以其陰險鋒利深得盜賊的喜愛,他順手一擲,將一隻鑽進木窗的蝙蝠釘在了上面,而後施施然地走過去,捏著那張醜陋的豬嘴。端詳著裡面的舌頭和牙齒:「不過之前我只在……」他含糊地說,因為他看到的是一種藥水,紅袍配置,用來塗抹在他們的武器上面以增強它們的威力,「在蝙蝠這裡看到還是第一次。」

    「它們不是自然的產物。」

    「或許。」盜賊說:「還有……」他把木窗嚴嚴實實地關好,還有門。房間裡突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我想伯德溫剛才也想問——這個情況已經算得上嚴重,」盜賊問:「為什麼您沒有向您的同伴求助呢?雖然那些強大的牧師都在城裡,或是貴族的城堡裡,但我想,作為伊爾摩特的追隨者,他們是不會拒絕來拯救一個村莊的?是什麼讓您沒有那麼做?」

    黑暗中一片如同死寂的沉默,而後是牧師痛楚地叫了一聲。

    「別緊張,」葛蘭說:「別緊張,我只想問問你,我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如果疑問得不到解答我會很難過的,真的,難過至極。」

    「可以別是現在嗎?」伊爾摩特的牧師說:「外面的人需要我的治療。」

    「最適合談話的時間,是的,現在,我覺得是這樣,」盜賊無所謂地說,像是拋擲著一枚銀幣那樣拋擲著那柄削鐵如泥的精金匕首:「至於外面的人,您可以等一會再去治療他們,或是交給我們的小梅蜜,啊,她是弗羅的牧師,但她的治療術用的還是不錯的,尤其最近,弗羅似乎滿眷顧她的。」

    呼吸聲,沉重的呼吸聲。

    「一開始……情況沒有那麼糟,」伊爾摩特的牧師說:「我都不知道是蝙蝠在襲擾村民們,他們也認為是因為孩子驚擾到了蝙蝠才會導致他們受到攻擊——後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在它們又一次前來襲擊我們的時候,我跟著它們,一路跟去了它們的洞穴,你想不到我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蝙蝠,」葛蘭不耐煩地說:「總不見得看到了一條巨龍或是一個魔鬼吧。」

    「我看到了整整一個洞穴的蝙蝠,」牧師說:「一萬隻,兩萬隻,又或是三萬隻?根本無法數清,我驚動了它們,差點沒能逃走。」

    盜賊在黑暗中噘嘴。

    「就算是十萬隻也是無法與施法者對抗的,你不能,但領主的牧師和法師能……噢!」盜賊忽地喊了一句粗魯的話,惡劣程度比他在克瑞瑪爾前說的那具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來您已經想到了,尊敬的客人,」伊爾摩特的牧師嘆息著說:「是的,我,還有其他人,都無法離開這個村子。」

    &&&

    「你在看什麼?」安芮問。

    蹲在窗檯上,凝望著一片深紫暮色的小魔鬼擺了擺尾巴:「看天空。主物質界的天空很有趣——你能看到魔法星河嗎?」

    「那是施法者才能看到的,」安芮說:「我不是法師,也不是牧師,更不是術士,我只能看見凡人能夠看見的星星。」

    「我不這麼覺得,」阿斯蒙代歐斯說:「你能看見我。」

    「如果你願意你就能讓凡人看見啊。」安芮說,端起蜜酒大大地喝了一口,一邊推了推身邊的搖籃,她的兒子很快就不需要搖籃了。

    「不,」小魔鬼說:「不是那種看見——你身體裡有著精靈的血。」它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雖然在那張毛茸茸的黑臉上我們什麼都看不到:「你應該能成為一個法師的。」

    「並不是每個精靈都能成為法師的,何況我只有一半的血是屬於精靈的。」

    阿斯蒙代歐斯上下晃動腦袋表示同意:「真可惜,」它甜蜜且意味深長地說:「我真挺喜歡你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9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隊伍(三)



    安芮露出一個抑鬱的微笑,她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但小魔鬼突然支起了身體,將兩隻爪子放在了胸前。這不是什麼約定好的暗號,他們並不信任對方,但即便是個凡人,也能知道緊隨著這個動作而來的不是威脅就是暴行。她立即放下蜜酒,整理髮飾與衣服,並同時轉向門口。

    所以德蒙粗魯地撞開門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個溫順可愛的小妻子,還有那隻終於被他馴服了的小寵物。

    在得到所謂的真名後,他給阿斯摩代歐斯下了許多限制,包括不准它在未經主人允許的情況下使用與生俱來的種種古怪能力,他寧願它無法起到它本應起到的巨大作用——就像是他並沒有與一個小魔鬼立約,阿斯摩代歐斯只是一會說通用語,長翅膀的倉鼠那樣——蹩腳的施法者甚至弄來了一個定製的細項圈強迫小魔鬼掛在脖子上,項圈是豬皮的,下面掛著一個銅幣大小的墜子,墜子光滑的表面銘刻著德蒙的名字,上面附著一個小魔法,如果小魔鬼在他真正的主人(德蒙驕傲地宣稱)召喚他的時候在某個時間內趕到,項圈就會收緊,勒緊它的脖子,直到勒斷為止,而這個時間是德蒙自己設定的,並且時常改變或是命令小魔鬼飛到很遠的地方做事,在看到阿斯摩代歐斯拍打著翅膀搖搖晃晃地自遠處飛來的時候,他就會樂不可支地放聲大笑。

    「歡迎您回來,我尊敬的主人。」安芮溫柔地說,同時降下自己的膝蓋,而阿斯摩代歐斯則豎起了自己又尖又長的黑色膜翼,向他鞠躬,雖然從視覺上來看,只是一個球更圓了一些而已。

    「看來你們相處的不錯。」德蒙狀似無意地說。

    「阿斯摩代歐斯很可愛。」安芮說,接過他脫下的絲絨長袍,長袍裡面綴著黑貂腿上的皮毛,那兒的皮毛對於四五月份的天氣來說來太暖了。但德蒙自從成為白塔與鷓鴣山丘實質上的主人後愈發放蕩形骸——或許和他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一具被公會操控著的傀儡有關,他幾乎不怎麼碰他的法術書了,整日裡不是與那些弗羅的牧師尋歡作樂就是暴食酗酒;他懶洋洋地走了兩步,就疲倦地想要馬上坐下來——坐在安芮之前坐著的軟椅裡。而不是那隻專屬於他的,鑲嵌著秘銀寶石的奢華座椅,照他立即伸手取過那隻酒壺來看,他做出這個選擇多半是因為看中了水晶酒壺當中儲存著的蜜酒。

    德蒙沒有拿杯子,他直接抓著酒壺細長的脖頸將它傾斜過來痛飲。

    沉重的酒壺讓他的手發抖。蜜酒從他的唇邊溢出,潤濕了羊毛內袍與絲綢的**——他的手一直顫抖個不停,就算他放下了酒壺也是一樣,就算安芮不是個施法者,她也知道作為一個法師德蒙已經完了,她的父親時常與不同的法師來往,在安芮的母親永遠地離去之前,安東尼奧法師就像是他們家庭中的一員——安東尼奧法師偶爾也會喝點酒讓自己更好地集中精神,盡快地進入施法前所需的失神狀態,但像德蒙這樣。毫無顧忌地在早晨或是夜晚時刻舉杯鯨吞的施法者,安芮懷疑他是否能夠做出一個正確的施法手勢。

    她平靜地看著德蒙喝光了她的酒,「再去拿點酒,」德蒙說:「冬酒或是腐甜酒。」

    「我很抱歉,但您剛才喝光了最後一點蜜酒,」安芮說:「白塔已經沒有冬酒或是腐甜酒了,商人們惶惶不安,不願意出去做生意,因為只要他們的護衛一跟著他們離開,他們的財產就會被偷走。妻女也會遭到侮辱,就連房子也會被燒掉。」

    德蒙迷惑地想了想,又傻乎乎地拍打著椅子的扶手笑了起來:「哦,瑪斯克在上。」他詛咒般地說:「他們就是一群被精靈們寵壞了的傢伙——如今還有那幾個城市裡沒有盜賊公會的蹤影呢,別的商人可以向盜賊們交付稅金,求得他們的保護,安安穩穩地做自己的買賣,為什麼他們不行?」他做了個鬼臉:「他們遭了罪,受了苦。這完全就是他們自己的問題——他們太吝嗇了,他們不願意從自己的口袋裡乖乖地掏出幾個金幣來,就不要責怪別人割斷他們的喉嚨,從他們的皮囊裡抓走所有的錢。」

    「他們已經快要傾家蕩產了,」安芮說,「盜賊們想要他們所有的錢,還要趕走他們,德蒙,你是否知道,正有人從他們手裡拿走他們的商隊?」

    德蒙不悅地抿起嘴,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已經很久沒去執政官的官邸了,即便去,也只是因為執政官的房間是個極其特別的尋歡作樂的場所——尤其是他想到他刻板嚴肅,冷酷無情的父親曾在那裡辦公,他真希望有個法師從哀悼荒原上召回他,讓他看看現今的景象,那該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兒啊。

    像這種重要的事情他既沒有發言權,也沒有知情權。

    德蒙將那隻沉甸甸的水晶酒壺砸過來的時候安芮早有預備,她躲開了,但之後發生的事情差點讓她發了瘋——德蒙從搖籃裡抓起他和安芮的孩子,作勢要將它擲向她的母親。

    「接好了!安芮,」他咕噥道:「不然你可得再生一個了。」

    下一刻他就脫了手,孩子掉在搖籃裡,毫髮無損,德蒙臉朝下趴在地上,安芮從他身上踩過去他也一聲未吭,安芮抱起孩子,回到了熟悉安全的懷抱,孩子才開始哭泣,但也不怎麼大聲——他正如安芮所說的那樣聰明,又或許與他有著這麼一個父親有關。

    阿斯摩代歐斯蹲在搖籃邊上,舔抿著自己的尾巴:「不用太感謝我。」它悻悻地說。

    「他會發現嗎?」安芮問。

    「不會,」小魔鬼說:「他只會記得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

    「你一定讓他跌了很多跤。」安芮說。

    「不那麼經常,」小魔鬼嚼著自己的尾巴:「我可是頂頂可愛的小寵物。」

    「別讓他死,」安芮說:「我們還沒力量去應付那個公會。」

    「這次不會,可我覺得他越來越討人厭了,」小魔鬼說,「我已經懶得再應付他了。」

    「但你現在沒有脫離他的力量。」

    「若不然呢,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和你說話?」無底深淵的住客暴躁地跳進搖籃,拉起小毯子假裝自己是個嬰兒,幻想會有個愚蠢的人類女人靠近搖籃。在俯身想要抱起自己的孩子時被他一口咬住鼻子:「你難道就沒想到過嗎?」

    「什麼?」

    「你為什麼不能代替德蒙?我是說,現在,而不是像你和那些頑固的白袍與法師們約定的很久以後?」

    「我不明白,」安芮皺起眉。「我的兒子還在襁褓之中,而且我們還沒能籌備起足以對抗那個公會的力量——除了它叫細網之外,我們對它一無所知。」

    小魔鬼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我不是精靈,也不是羅薩達的牧師與安東尼奧法師,安芮。在我的面前,你不需要帶上那個像征著愚笨天真的假面具——我一向只和聰明人說話,所以,別假裝聽不懂我的話,我是說——你可以代替德蒙,成為『細網』在白塔和鷓鴣山丘的代言人。」

    安芮抱著孩子,窗口的掛毯打開著,星辰的光芒與暗藍色的天光照亮了她的面孔,讓她看上去就像是白錫鑄就的一尊雕像。

    「我為很多個法師和術士服務過,」阿斯摩代歐斯自言自語地說。「其中不乏為龐大的盜賊工會效勞的人,還有一些成為了公會的重要成員乃至首領,所以我很清楚他們的把戲——是的,他們需要一個傀儡,但那個傀儡也不能太糟糕,就像德蒙,我可憐的主人,他已經快要爛成一堆泥了——這樣他怎麼能夠完成公會可能交給他的工作呢……他消耗掉的是公會的金幣和女人,這點簡直讓人無法容忍,我想他們的忍耐也快要要極限了。這是個好機會,我的女主人,千載難逢。」

    「親愛的安芮,」它繼續說道:「你又何必冒險呢?不要說將來與公會的戰爭會不會導致您、以及您孩子的死亡。別否認,這幾乎是必然的,他們就愛拿著別人的弱點尋開心,他們或許不會殺了您的孩子,而是送或是賣給一個紅袍,您知道的。(安芮後退一步,抓緊了襁褓)紅袍們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實驗亟需進行……不,不僅僅是身體,還有靈魂,孩子純潔的靈魂是灰袍們最為青睞的貨色之一——好吧,就算我們無需想得如此長遠,就算是現在,我的女主人,德蒙也已經對您和您的孩子造成威脅了。」

    阿斯摩代歐斯伸出尾巴,挑起那隻被棄置不用的酒杯,吮掉裡面最後一點酒液,「你們人類有句話說的很對,別等牛奶打翻了再來哭泣,當然啦,如果您堅持要忍耐到德蒙將您的孩子從高塔的窗口丟下去再來有所動作,我也沒什麼意見,魔鬼是永生不死的——我只是想要提醒您一下,另外,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我覺得,您如果成為細網的成員要比德蒙來得好的多,您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美貌,有著尊貴的血統,聰慧的頭腦,我相信您在公會裡將會得到一個德蒙此生也難以觸摸得到的高位——到那時,您想要為白塔做些什麼都不會很難的——您可以控制與管理公會的成員,可以指定商人們需要交給公會的稅金,也可以設法允許他們贖買回自己的商隊,你甚至可以將他們的房子重新建造起來,然後還給他們,如果您能為公會牟取足夠多的金幣,他們是不會在乎這點小細節的。」

    「這才是兩廂便宜的好事兒呢。」小魔鬼最後總結道。

    &&&

    而就在此時,阿斯摩代歐斯的原主人正在幹著與之完全相反的事情,是的,他在行善。

    法師丟出去的火球成功地驅散了嗜血的蝙蝠群,不下百隻蝙蝠被精靈與伯德溫的利箭貫穿,就連盜賊也抓回了兩個孩子的性命,問題是接下來的救治——梅蜜在連續祈禱了兩個治療術後就無法繼續維持住自己的出神狀態,她頭痛欲裂,手腳麻木,而且她的治療術無法治癒太過嚴重的傷勢——失去的血也沒那麼快補回;一個男人在逃離蝙蝠的時候不慎摔倒在自己的長柄鐮刀上,被堅韌結實的長草磨礪,又快又薄的刀刃割去了他的手指,還刺入了他的脖子,再加上緊緊追逐在他身後的蝙蝠,但他被找到時仍能痛苦地呼吸——這可真是一個奇蹟,就連葛蘭也這麼認為。

    微弱的白光散去後,他的血被勉強止住了,但創口仍舊裂開著,肌肉、血管與筋膜清晰可見,就像是個獰笑著的惡魔嘴巴。

    凱瑞本拿出治療藥水,巫妖擋住了他的手,「不需要藥水,」他說:「我來把它縫起來。」

    「縫起來?」梅蜜下意識地問道。

    巫妖沒有回答,他從自己的次元袋裡找出了自己的針和線,針是精金的,而線取自於人類的腸子,經過處理後,從中抽取纖維,擰成線,再應情況幾根擰成一根,曾經的不死者在離開尖顎港時考慮過是否要丟掉它們,但最後還是把它們留下了,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認出腸線的來源的。

    他在縫合那些被割斷的筋絡、血管、肌肉和皮膚時就像是個手藝最為高超嫻熟的繡花女工或是金匠,梅蜜驚訝地看著,而葛蘭神色詭異地看著,但盜賊只知道有種人專門給那些被送上了處刑台,但還有家人,家人又願意給出幾個銅幣好讓他恢復原狀的罪人縫上腦袋,他不覺得一個施法者需要靠這個手藝謀生——他所不知道的是,在導師的塔裡,巫妖曾經無數次地為導師的屍塊魔像縫縫補補過,他還會用縫合線打蝴蝶結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0
第一百三十六章 隊伍(四)


    葛蘭和梅蜜並沒能悠閒多久,一個低矮粗陋,與其說是房屋倒不如說是泥棚的住所裡傳出了慘痛的哀叫聲,那是燒炭工的屋子,因為需要燒製木炭的關係,他和他的三個孩子都住在距離村民們較遠,卻距離樹林較近的地方。之前伊爾摩特的牧師還提醒過他這一點,他也已經答應了今晚就搬到聖堂的地窖來住,誰都沒有想到蝙蝠的侵襲會來得那麼快,那麼多,它們掀開了泥棚的草頂,一隻隻地爬了進去,燒炭工恰好離開,他的長女帶著滿身傷痕逃了出來,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兒被蝙蝠如同抓著一隻田鼠那麼被提走,不知去向,而他們還是個幼童的兒子,就像那隻老牛那樣,被蝙蝠爬滿了全身,它們展開翅膀,重重疊疊,將他遮蓋的密不透風。

    燒炭工舉著火把和他的斧子殺死和趕走了蝙蝠,但他的兒子已死了,他的胸膛敞開著,肋骨彎曲著戳出體外,肌體萎縮塌陷,孔洞密佈,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白色——他的父親無法置信地丟下火把,伸出手去撫摸自己的兒子被咬得殘缺不全的臉,而後發現他的腹部還在微弱地起伏——燒炭工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或許是因為他的眼睛被煙塵毒害得太久,已經無法正確辨識眼前的景象了……他的兒子被吃掉了大半的肺葉,還有心臟,是絕對不可能活著的,但一絲僥倖的希望還是讓他急切地將手移動到男孩鼓脹的腹部——它又動了一下,在燒炭工還未能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雙尖銳的小牙齒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掌,他向後倒去,發出被盜賊與梅蜜聽見的那聲大叫。

    一隻貪心的蝙蝠鑽進了男孩的體內,在裡面盡情地大朵快頤,在燒炭工的手指隔著肚子碰觸到它的時候,它感覺到了威脅,所以不帶一絲猶豫地撕開了受害人的肚子,從裡面咬住了那隻打攪它安心用餐的手掌。

    葛蘭的精金匕首精準地削去了這只小怪物的半隻頭顱。燒炭工發出一聲更為痛苦的叫喊,它的牙齒刺入的更深了——盜賊以輕巧的步伐在這個狹小昏暗,矮到連嬌小的梅蜜都必須低著頭的泥棚裡迅疾地走了一圈,確定沒有蝙蝠留下來後。便重新點燃了火把,灼熱的火焰為這個小屋子添加了幾分暖意,令人倍感安全,就連渾濁的空氣都變得不那麼難聞了。

    「他……還活著嗎?」梅蜜忐忑不安地說:「我沒有治療術了。」

    「他只需要一點接骨木木灰。」盜賊說:「如果沒有,那麼草灰也可以。」他跪下來,端詳著那隻被炭灰浸潤成黑色的手掌,蝙蝠的半個頭顱還連在上面,剩下的那隻眼睛充滿了得意洋洋——別問盜賊是怎麼看出來的,頭骨裡的東西倒是流光了,方便了盜賊仔細查看其中的結構,他豎起精金匕首,這柄要比一般匕首重三倍以上,長度也要超過三分之一,比起匕首更接近於一柄短劍的武器在他的手裡輕盈的就像是一片羽毛。他將燒炭工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用左臂壓住,只用了三下就切掉了除了牙齒之外的部分——那些牙齒如今白森森地暴露在外面,犬齒的長度幾乎與梅蜜的小手指相同,彎曲著,而另幾枚牙齒,也就是門齒,是三角形的,帶著鋸齒,刺入皮肉後就像是帶著倒鉤的箭。很難拔得出來。

    葛蘭順手在火把上烤了烤他的匕首,當帶著熱量的匕首碰到燒炭工的皮膚時,他的手掌本能地瑟縮了,但盜賊的力量遠超於他。他把它夾得緊緊的,匕首刺入手掌,割開傷口,用尖端挑出帶著血肉的利齒,這很痛,燒炭工在他幹到一半兒的時候就暈了過去。

    盜賊站起來。吩咐梅蜜給那個可悲的男人一點草木灰,他將所有的牙齒握在手裡,走到一個裝著水的陶盆邊,把它們洗乾淨,在火把搖晃不定的光裡鑑賞了一會。

    「這不是果蝠的牙齒。」凱瑞本說,他也聽到了那聲悲呼,但他那時正在援救被一群蝙蝠團團圍住的一對情人,他們偷偷出來私會,所以沒能及時逃回堅固的房子裡。

    「果蝠的牙齒是什麼樣的?」葛蘭問,他對蝙蝠的牙齒長什麼樣子毫無興趣,但他知道討取他人歡心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多談談他擅長和喜歡的事情。

    「又細又長,不那麼堅硬。」遊俠說,從盜賊張開的手裡拿起一枚牙齒,在陶盆的邊緣劃了劃,它立刻在上面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記。

    「您知道嗎?」葛蘭說:「我從那位伊爾摩特的牧師那兒知道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已經有所推測,」凱瑞本說,「我懷疑這兒被設為了祭場。」

    盜賊點點頭。

    祭場是一種通俗的說法,當一個紅袍,一條巨龍,或是某個邪惡神祇的牧師想要達成什麼目的,需要大量的生人祭品時,他們就會以魔法劃定一個地區,這個地區(一個定居點、一個村莊或是一個城鎮,甚至於一座城市)裡的所有人類與類人都會被其視為祭品,為了保證不出意外,他們會驅使他們的奴僕,地精、小魔鬼等等,或是被污染的動物與植物,又或是釋放一個小型的迷鎖,免得裡面的人發覺不對逃走。

    不然的話,就算是這個小村莊貧窮到了連幾個銀幣都湊不齊,但既然他們的牧師是伊爾摩特的追隨者,伊爾摩特的牧師們絕無坐視不管的道理,何況還有無需任何報償,只要能夠驅除邪惡就能令他們心滿意足興高采烈,其他善神們的白袍與騎士。

    「那個牧師向我們隱瞞了這點。」葛蘭抑制著自己的不快。

    遊俠嘆了口氣:「或許他只是想要得到一份助力而已。」

    「把我們一同拖入死亡的漩渦嗎?」

    「我們很有可能一開始就在這個祭場裡了。」

    「也有可能不是,」盜賊提高聲音:「他完全可以請我們幫忙向外界求援,但他沒有,他故意誘騙我們進入村子,這樣我們就不得不為之搏命——為了自己的性命——該被詛咒一萬次的伊爾摩特!他不相信我們……」

    「葛蘭!」

    「好吧,聖人,」葛蘭說:「隨便你——事已至此,」他沮喪地看向外面,天色已經變得一片漆黑,「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傷亡者的數量超過了二十個。加上之前受傷尚未痊癒的,對這個只有三百人左右的小村子,是個不小的創傷——尤其是這次有所傷亡的人包括了不少強壯的成年人,他們被集中起來。轉移到伊爾摩特的聖堂裡,這棟房屋是村子裡唯一一座全部使用石磚砌築的建築,而其他人則忙於用泥土與石塊封堵窗戶,加固屋頂。

    伯德溫、凱瑞本、克瑞瑪爾和葛蘭、梅蜜也被聚攏到了一間屋子裡,也就是原本預定要讓伯德溫修養的那個房間。盜賊斜靠在窗戶邊,敲打著玻璃,那不是什麼好玻璃,顏色發綠,但好在十分的厚重。

    伊爾摩特的牧師站在房間中央,就像是一個將要受到審判的罪犯,他的表現亦是如此,他是那麼的歉疚,那麼的不安,以及手足無措。

    「抱歉就不必說了。」伯德溫率先打破了房屋裡的沉默:「我也曾……」他想說他也曾有過自己的子民和戰士,每一條生命的逝去都是死亡之神在他心臟上刻下的一道深刻的痕跡,他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更瞭解牧師為何要如此作為,但他同時想到了自己已經不再是雷霆堡的主人,他已經失去了擁有他們的資格與能力,「也曾有過不得不做出抉擇的時候……」他隱晦地說:「對你來說,這個做法無可厚非,你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些村民——你的行為是值得褒揚的,你無需為此羞愧。」

    「即便他羞愧到因此自殺又能如何呢?」葛蘭不屑地低語:「他已經將我們拖帶進這個陷阱裡面了。」

    梅蜜咬了咬嘴唇。作為一個弗羅的牧師,作為她自己,她同意盜賊的看法,但作為一個對這個灰髮戰士情有獨鍾的女人。她立刻背叛了葛蘭和自己。

    「我想,」牧師艱難地說:「我還是要說,我很抱歉——我無法信任您們——在您們到來之前,也曾有一支小商隊經過這裡,他們之中也有被僱傭的冒險者,他們在得到我的警告後立刻離開了。我呼喊著懇求他們為我帶去求援的消息,但……他們沒有回來,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跡象表明外界發現了我們這兒的狀況。」

    「所以你在我們到來的時候就明智地選擇了沉默。」葛蘭說:「你是個愚蠢而卑鄙的傢伙。」

    「我承認這點,」牧師說:「但我站在這裡並不是想要取得您們的原諒。」

    「你還想得到我們的幫助呢,」葛蘭撫摸著自己的匕首:「那麼你完全可以不必費心了,我們現在是不得不那麼做啦——不過你是怎麼認為我們不會報復呢?」他伸出猩紅的舌尖,舔了舔空氣:「就算是我們之中有個精靈,但請相信,即便是我一個人,我也能將你們全部殺死的。」

    「我可以拿出酬勞。」牧師說:「我知道一個秘密,關聯著一個寶藏。」

    盜賊總算是將視線轉移到了他身上:「這句話我在每個快要死掉的人哪兒都聽到過……」他喃喃道。

    「而幾乎每個男人也都對我這麼說過。」梅蜜咕噥著補充。

    「原本我也不相信。」伊爾摩特的牧師說:「但您們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蝙蝠洞穴嗎?」然後他看到了一片茫然的神色。

    「恕我直言,」盜賊說,「你似乎只對我說過。」

    牧師想了想,窘迫地搓揉了一下手指:「呃……是的,」他又複述了一遍他對盜賊說過的那些內容:「事實上,那不是一個天然的洞穴,而是一個巫妖曾經的宅邸——據說他的城堡原就矗立在樹林上面,他是本地的領主,後來他的子民們知曉了他的真正身份,出於恐懼,他們燒燬了他的城堡,他們以為他早就離開了,但沒有,他在城堡下建造了一個廣闊的地下宮殿,就像是矮人們的那種,他在裡面研讀法術,做實驗,積累自己的力量——一個冒險者隊伍在城堡的廢墟中偶爾發現了這個秘密,他們被巫妖殺戮殆盡,但在這之前,隊伍中的施法者向他的導師送出了消息,然後,正如吟遊詩人們所唱的,善神的追隨者們來到這兒,他們不但殺死了巫妖還摧毀了他的命匣——在存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後時刻,邪惡的不死者宣稱自己有著一本能夠令得一個國家瞬間翻覆,一個位面為之動亂,甚至能夠毀滅與創造一個神祇的法術書,如果那些白袍願意交還命匣,他願意將這本法術書交給他們之中某人所信仰的神所在的神殿或是聖堂。」

    「拙劣的挑撥離間。」凱瑞本評價道。

    「那些傢伙不會就這麼相信了吧?」盜賊興致勃勃地問。

    「沒有,」伊爾摩特的牧師說:「但就在他們毀滅命匣的時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怕力量席捲了整座宮殿,所有的一切都被毀滅了——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人勉強存活了下來……他是伊爾摩特最虔誠的追隨者,他在那場浩劫中失去了他的一雙眼睛,不知名的詛咒毀掉了他的喉嚨,即便有伊爾摩特的眷顧他也只能在之後的數年中緩慢地得到了一絲可辨認的光,但他還是留下了有關於此事的記載。」

    「這份記載被收錄在此處伊爾摩特的聖堂裡,我曾無意間瞥過一眼,但曾有人質疑過它是否真實,因為那位值得尊敬的人只能用手指與殘存的微光摸索著書寫,所以有些字跡是重疊的,並且十分凌亂,前後也有不一致的地方。」

    「難道那些白袍就沒有再查看過這個地方嗎?」盜賊問。

    「當然有,」牧師說:「但他們什麼都沒能找到。」

    「你難道就找到了什麼嗎?」

    「我也沒有,」牧師說,從內袍里拉出了一塊小得只有他四分之一手掌大的殘片:「這是我從一隻蝙蝠的肚子裡挖出來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0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隊伍(五)


     凱瑞本接過了那片像是金屬,又像是羊皮紙的東西,當他碰到它的時候感覺到有一股微弱的魔力穿過他的手指,就像他在觸摸一卷魔法捲軸那樣――精靈們對魔法的力量是相當敏銳的,即便無法使用,也能有所察覺,但那只是一抹像是隨時都會消散無蹤的力量。(.好看的小說他將殘片拿到眼前細細觀察,它顏色暗沉,邊緣殘破,看上去與一片老舊的金箔相彷彿――一些法師與術士常用金箔來裝飾自己的法術書――尤其是那些有時需要隱瞞施法者身份的人。秘銀與精金固然好,但它們太容易讓人捕捉到本不該有的蛛絲馬跡了……不過施法者在對待他們珍而重之的法術書時從不懈怠,在無法選擇精金與秘銀的時候,黃金與白銀就成了首選,魔法的力量在它們之中穿行的時候明顯要流暢於其他金屬。

    這塊殘片是從一本書籍的邊角脫落下來的,上面琢刻著細密的花紋與符號,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沒有被蝙蝠能夠融解鋼鐵的胃液模糊掉,牧師又為它做了必要的清潔與保護。

    “要知道,”在精靈遊俠反覆撫摸它的時候,盜賊忍不住說:“這樣的東西在尖顎港有成千上萬,只要你願意往那些黑洞洞的小巷子裡走一走,總會有幾個人拿出點好東西請你鑑賞一下的――不是巨龍隕落的山谷,就是囚禁著魔鬼的洞穴,還有一個危險的刺客藏匿在某個無名小島,堆積如山的金幣寶石……應有盡有,內容齊全的足夠一個吟遊詩人唱上二十年之久。”

    “但我記得確實有那麼一首詩歌描述了此事,”精靈說:“那位可敬而虔誠的追隨者是否被人稱為傾聽者里奧博德?”

    伊爾摩特的牧師頓了一下,他不是個擅長記憶的人,他在思想中翻找了一會,才慎重的點了點頭:“是的,在那本書籍的最後……那位大人,署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並非想要為自己揚名,而是希望萬一有人想要查閱這份記錄,它不至於被當做一個杜撰的故事。”

    “那麼這個,”盜賊問,“又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法師有他的法術書,”他近似於無賴地說:“它又不是擺在我面前的金幣,更不是能夠戴在女人發間的花朵,我們為什麼要為了這份還需要搏命去取的酬勞費上這麼一番周折呢?”

    “就像您剛才與這位尊敬的遊俠所說過的,”伊爾摩特的牧師以一種比盜賊更為厚顏無恥的態度說道:“不解決此事,您們也不太可能離開這兒呀。”

    “而且,”他窺著盜賊立時變得危險的表情,及時地補充道:“善神的追隨者在廢墟中找到的金幣與貴重物品少得可憐,既不符合他生前的身份,也與他身後的身份不甚相稱,據說那個可憎惡毒的不死者留下的真正珍藏並未放在明處,它被藏了起來,和那本法術書一起。”

    “但就事實而言,”凱瑞本說,他將那塊殘片轉遞給了克瑞瑪爾,躺著也中槍的曾經的不死者接過殘片,開始施放一個法術:“我沒能看出它有何與眾不同之處。”

    “它曾經蘊含著力量,”牧師說:“正如您們所見,我並不是一個強大的牧師,這座村莊和我自己能夠堅持到現在,幾乎都倚靠著它。最新章節全文閱讀”

    “什麼樣的力量?”

    牧師躊躇了一會,顯然他不怎麼願意說出來,並且對這個力量有所懷疑與厭惡:“……死亡……”他很小聲地說,“只要將力量注入其中,死亡的陰雲就會籠罩在生靈的頭上。”

    “克瑞瑪爾?”

    “我不覺得,”巫妖說:“上面既沒有邪惡混亂的氣息,也沒有帶著腐蝕性與毒性的負能量。”

    “但它的確能做到啊……”伊爾摩特的追隨者說:“直到你們來之前的那一晚。”

    “它也沒能讓你離開這個村莊嗎?”葛蘭追問道。

    “如果能,”牧師不安地蠕動了一下手指:“請相信我,我是不會那麼做的――我會在第一時間大聲地警告您們。”

    “那可只有魔鬼知道了。”葛蘭無所謂地說,但他已經不再注意伊爾摩特的牧師了――黑髮的施法者在施放了兩個法術後就將這塊殘片交給了伯德溫,因為微光時刻的戰鬥,他被迫保持躺臥的狀態――最起碼要到第二天的早晨,他對魔法之類的東西只有初步的瞭解,並且更看重其效用而不是原理與細節,畢竟在雷霆堡與獸人作戰的時候,他只需要知道某個法術能將他們冰凍起來,某個法術能將他們全都燒成焦炭就行了,但出於禮貌,他還是接過了那塊小小的玩意兒,小心翼翼地放在手掌裡翻看起來。

    讓盜賊露出戲謔而冰冷微笑的不是在這個時候變得格外笨手笨腳的伯德溫,而是依偎在這個灰髮戰士身邊的梅蜜。房間僅有的椅子空著,誰也沒做,弗羅的牧師捲縮著兩隻如同珍珠般皎潔的小腳,半坐半躺在伯德溫身邊。

    在照顧那些傷者的時候,弗羅的牧師不失時機地也給自己弄來了一點溫熱乾淨的水,她用梳子沾著水給自己梳理了頭髮,現在那頭豐潤厚實的深褐色頭髮還帶著些許濕潤;她細細地擦拭了自己的臉,拍打面頰讓它們變得嫣紅動人,她總是咬著嘴唇,潔白如同貝殼的牙齒在柔軟的下唇上留下印記與加深的顏色――伊爾摩特的牧師只在這個房間裡準備了一盞鯨魚油燈,在伯德溫拿到那塊殘片之後,她泰然自若地從小桌子上拿起它,端到伯德溫身邊,她不辭辛勞地端著它,將亮光和自己送到戰士的身邊――盜賊發現她有著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特別是在燈光的照耀下,你可以在這雙眼睛裡找到陽光的金色,森林的綠色,雨雲的灰色和天空的藍色,隨著光線的每一次變動,眼睛的顏色也會隨之變化,葛蘭知道人們常會將這種眼睛稱為寶石眼,更準確點說,是歐泊寶石,它是變幻莫測而又美麗無窮的。

    “葛蘭?”

    葛蘭抱著手臂轉過身,“請吩咐,可敬的大人。”他語氣惡劣地說,同時在心裡對著自己皺眉,因為他竟然沒注意到伊爾摩特的牧師是什麼時候離開房間的。

    “我們需要更詳細與更深入地瞭解這個地方,”凱瑞本溫和地說,精靈們並不像人類那樣在意他人對自己是否足夠尊敬,他們更喜歡與朋友平等的相處,雖然盜賊現在還不能說是他的朋友,但這點小怨念還是能被忽略不計的,而且他確實需要盜賊的幫助:“你能完成這個任務嗎?”他微笑了一下,將手放在自己的腰帶上:“我保證這是有酬勞的。”

    “任憑您們安排。”盜賊說:“我只想要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當然,”凱瑞本說:“我們都想。”他停頓了一下:“我這裡還有一瓶蜜酒,如果你覺得還能堅持,我們可以在這個夜晚分享它。”

    盜賊將匕首插回腰帶:“你和我?”

    “或是我,”施法者說,而後他轉向凱瑞本:“你受傷了。”

    伯德溫抬起頭,但他沒在凱瑞本身上找到血跡。

    “你的肋骨刺入了肺部。”克瑞瑪爾說:“在高塔倒塌的時候你被一塊巨石砸中,從那時候起你會不自覺地護著你的右肋,然後在帶著伯德溫一路疾行的時候,你有意將長弓背在身前,是因為在顛簸中他會撞上你的身體……”

    “我已經喝過治療藥水了。”凱瑞本無奈地說。

    “在它還沒有痊癒的時候你又去和蝙蝠打架了,”巫妖說:“你和它們爭奪一個嬰兒的時候,從屋頂直接摔到了地上。”

    “你明明遠在村莊的另一端,”精靈驚訝地說:“你怎麼能知道這麼多的?”

    我的靈僕,巫妖在心裡說:“停止轉移話題,”他冷漠地說:“你需要休息,今晚只有我和葛蘭。”

    精靈嘆了口氣,屈服了:“你還有多少法術?”

    “和你的治療藥水一樣多。”巫妖諷刺地回答。

    伯德溫大笑起來,他拍了拍身邊:“幸好伊爾摩特的牧師有著一張非常寬闊的床,”他說:“我們可以分享它,然後把蜜酒讓給那兩個傢伙。”

    “如果需要……”梅蜜畏怯地說:“或許我也可以……”

    “假如你允許我在蝙蝠來臨時將你投擲出去作為誘餌,”施法者不帶一絲感情地說:“我會十分地需要你。”

    &&&

    “我以為你很討厭我。”在離開伊爾摩特的聖堂後,盜賊說。

    “為什麼,”巫妖反問道:“你對我來說很有用,”施法者抬起手指,讓盜賊看纏繞在手腕上的纖細銀繩:“而且你總能給我一些意想不到的啟迪。”

    “我的榮幸。”葛蘭說,他走在距離施法者約有五尺之遠的地方,但他也知道,在施法者目力所及的範圍內都是他們的領域,這種做法非但極其可笑而且還有點蠢,但他的身體根本不受意志的控制。

    村莊裡的人沒幾個捨得在夜晚點起火把,他們也不需要,在經過泥屋時能夠從未曾封堵完全的縫隙裡聽到幼兒的哭喊與忍耐不住的哀叫,因為一些受傷不是那麼嚴重的人被留在了家裡,他們的家人在位於房屋中央的灶膛裡煮著牧師給他們的草藥,那股味兒不比糞便更好聞,不奇怪,裡面真真切切地有著糞便的成分。

    “你覺得我們可以走出多遠?”盜賊問。

    “還記得那個早上嗎?”施法者悠閒地說:“那些農夫在村莊外的田地裡耕作,而且為了不讓祭品們太早發現自己被困住了,設置這個祭地的法師或者術士也會將範圍擴大到他們日常行經的地方。”

    盜賊走起來從來就是無聲無息的,即便是在泥濘,凹凸不平的狹窄道路上,法師也不遑多讓,僅存的微光對他們來說已算得上清晰明白,他們的速度也同樣地快,大概只用了普通人三分之一的時間,他們就來到了村莊外的田地邊,他們沿著被牛和人踩踏出來的小徑走,經過荊棘處處的拋荒地,來到一塊種植著蕃薯的地裡,看守蕃薯地的棚子裡空空如也,它的主人或許死了,又或許不敢將自己的生命與幾筐蕃薯等同――再過去是一片茂密的刺玫叢,人類的蹤跡到此為止。

    “起霧了。”葛蘭說。

    “啊,”巫妖說:“我們已經到了需要警惕的地方了。”

    突如其來的霧氣看似尋常,在湖泊、溪水與沼澤,這些水汽充足的地方,往往會出現這樣的霧氣,它繚繞在村莊與樹林之前,如同活物般的翻滾著,起初只是纏繞著足踝,但很快地,它就攀爬到了你的膝蓋,而後是你的腰部,再來是胸膛――或許是因為感知到了葛蘭與克瑞瑪爾並非那些蠢笨的凡人,它幾乎是一瞬間便濃厚到了就連盜賊的眼睛也無法看穿的程度。

    有什麼東西碰觸到了盜賊的手指,盜賊的精金匕首猛地刺入其中,如果那是有生命的東西,肯定就被當即奪取了它的性命,但匕首傳回的觸感讓葛蘭渾身發冷――比蝙蝠更讓他憎厭的東西,那根該死的銀繩,它纏繞在他的脖子上,將他數次送入瀕死的深淵的記憶還牢牢地在盜賊的腦子裡佔有著一席之地。

    繩子從盜賊的袖子裡爬進去,在他的胸膛上纏繞一週,葛蘭想要擺脫它卻又壓制住了這個念頭――施法者不會做出無用的舉動。

    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下一刻,一陣狂暴的小型颶風就從克瑞瑪爾先前的位置呼嘯而起,它捲走了那些濃霧――盜賊聽到了尖銳的吱吱聲,他當即聰明地匍匐下來,有什麼從他頭頂被無形的巨手拖拽離開――風,以及別的東西割傷了他的脊背。

    濃霧消散後,星辰的銀藍色光芒重又覆蓋在這片大地上,蕃薯地裡一片狼藉,不遠處的刺玫叢也是傷痕纍纍,幸而有那根繩索,盜賊才沒被一起帶走――他看見有十來只灰白色的毛茸茸的蝙蝠被吊掛在折斷無數卻依舊堅韌銳利的荊棘之間――它們之前想要在霧氣的遮蔽下偷襲他和克瑞瑪爾,當然,更多的已經被突兀的颶風捲走了。

    如果他們只是兩個普通人,它們大概已經在痛痛快快地吃喝了。

    但這並不值得高興,就在他們能夠看到的地方,刺玫從後的樹林,那片陰沉的陰翳中閃動著細小的就像是針尖,赤紅色的光,密集的就像是星辰在血泊中投下的倒影。

    伊爾摩特的牧師說的一點也不誇張。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7-5 17:58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1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隊伍(六)



    「就只有這些嗎?」盜賊從地上爬起來,若是只有混淆視線的霧氣與蝙蝠,那麼他即便只有獨自一人,也是能夠設法離開這兒的,或許會受傷,但傷勢終有痊癒的一天,但如果成為了祭品,只怕靈魂也難得安息。

    「不。」曾經的不死者說,他對凱瑞本說了謊,他在那塊殘片上讀到了對他而言頗有幾分吸引力的訊息,但他不想解釋自己是如何能夠與數十年前的一個不死者心意相通的,要知道,不死者們固然飄蕩在這個主物質位面裡,但他們的身軀與靈魂已屬於另一個範疇,他們的思想語言與法術都是與生者截然不同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很難被剿滅的原因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走往哪裡,會做些什麼,遑論大部分不死者會長時間地處於一種癲狂的專注狀態裡。

    殘片上的符號與花紋實質上是巫妖在該本法術書上設置的一個咒語,以此來保證他的法術書不會被別人翻看與偷走。但依照克瑞瑪爾之前從他的導師那兒得到的知識,就算是經過了再多的偽裝與變幻,這條咒語所剩餘的部分都是不正確的,而且被撕毀的封面或是書頁應該就像是被撕開的捲軸,上面的法術會因為主導魔法流動的線條被損壞而流失殆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仍可以被使用,並且是被一個善神的牧師使用它帶來死亡,卻沒有克瑞瑪爾還是個不死者時常見的怨恨與陰寒,它給他帶來的感覺很像是死亡之神克蘭沃的追隨者們施放的某些神術,雖然它要比它們強得多了。

    曾經的不死者在檢查這塊殘片的時候已經默默在記憶中復刻了所有的花紋與符號,他幾乎亟不可待地想要看到更多幾乎所有的巫妖都是如此,他們之中或許有人只是因為畏懼死亡又或是其他原因而選擇了這條邪惡而艱險,可以說是永無回頭機會的道路,但絕大多數還是出自於對魔法與知識的敬畏與貪婪才會選擇成為一個令人畏懼憎惡與遠離的不死的存在。

    非常奇妙的,如果我們想要劃分克瑞瑪爾的話,他應該是前者,但在導師的塔裡,他就像每個新生的不死者一樣對那些堪稱浩瀚無垠的未知著了迷,他們總是伸長了僅剩下森森白骨的纖長手指,從任何能夠觸及的地方獲取魔法魔法,對於他們而言,就是財富,就是榮譽,就是生命,就是靈魂與信仰。

    但他什麼都沒說,他知道那個精靈遊俠將會代他去做所有的事情他一直注意著,他並不像徹底地將自己與那個來自於異界的靈魂區分開來,但也不想過分地壓抑與偽裝自己。他身邊很少出現蠢人包括那個被自己效忠的國王拋棄與背叛的騎士,他在他妻子與效忠者的事情上反應遲鈍,這無可厚非,畢竟他們都是被他愛著以及尊敬著的人,他被十數年的感情所矇蔽,看不清那份在別人眼中如同雪中黑點的虛情假意,但這可不意味著他對每個人都會如此。

    竭力遮掩他與另一個靈魂的區別是沒有用的,他們是兩個靈魂,一個是術士,一個是法師,並且在立場上可以說是站在兩個截然相反的位置上。

    巫妖現今的做法是儘可能地淡化自己的存在,是的,他和那些善神的信徒相處時,異界的靈魂要比他更為熠熠生輝,而他就像是隱藏在晨光中,顏色淺淡的影子他知道他們會喜歡那個愚笨的小賊,他會在自己掌控這具身體的時候保持安靜,儲備法術,抄寫捲軸,製作藥水,既是為了保護這具暫時被兩用的軀體也是為了讓他的同居者能夠更快地獲得他們的認同,誘使他們對他投注情感,給予信任逼迫他們在現這具軀體的異常時會下意識地躲避與忽視。

    看,他必須慶幸自己曾仔細地研究過被許多不死者視之為累贅無用的情感,他的導師曾在和他獨處時表示過他的讚許,「情感不是因軀體而生的,」從外在的形態來看與一個尋常的灰袍並無太多區別的半巫妖說:「情感是因靈魂而生的,只要靈魂依然存在,情感也會存在不論是生者,還是死者,是魔鬼,又或是神祇,他們都具有情感它是武器,也是盾牌,端看你如何使用。」

    做了一個手勢,讓那條細細的銀繩回到自己的手腕上來,曾經的不死者將自己分作了兩個部分,一部分仍在思考他不準備完全地壓抑自己的本性,雖然這代表著他將在一條比蛛絲更細弱的線上危險地行走,但如果真要他成為一個如同異界靈魂那樣,軟綿綿,熱乎乎的可愛玩意兒,巫妖確認自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瘋,他也不知道瘋的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或許他會殺了凱瑞本他會失敗,然後受到懲罰,這具軀體或許會完全地被轉讓給一個該在無盡深淵中沉淪永遠的賊,巫妖簡直不敢相信他會用自己的身體做出什麼無法置信的事情來,他都能想像得到不死者的午夜茶會將會加上他的名字,伴隨著無數的笑話與蠢事,就像小餅乾那樣混雜著負能量的結晶被吞下不死者們的肚子或許還會有吟遊詩人傳唱有關於他的故事,它將會流傳上萬年,可能更久,而範圍遍及所有位面元素生命也是有智慧與記憶的!

    想到這個,巫妖連續通過兩次轉化檢定的堅韌意志都會不由自主地為之顫抖不已。

    而另一部分,他在分析看到的景象,嗅到的氣味,觸摸到的風與聽到的竊竊私語聲,還有魔法的力量運作時一個施法者必然能夠感受到的刺癢感。

    「假如這的確是個祭場,」巫妖說:「那就不會。」

    他舉起手指,施放了一個法術,這只是一個戲法,法術照亮了樹林,蝙蝠群躁動著,它們分出了一小塊,向施法者與盜賊撲了過來。

    法師投擲出一個火球,燒掉了其中的大部分,剩下的幾隻被盜賊解決掉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卻猛地往下墜落堅實的土地突然變作了滑膩的沼澤,是那種就連飛鳥也無法在上面落下休息的水沼澤,漂浮著厚重的青苔與綠萍,這些細小茂盛的植物將粘稠烏黑的泥漿嚴嚴實實地遮蔽在下面,而更為厚重一些的淤泥死死地纏住了施法者的腳,把他往下拽,泥水一下子就淹沒了克瑞瑪爾的腰部。

    盜賊在突變陡生的時候靈敏地向後退了一步,但在他能夠理解生了些什麼時,他立刻拔出自己的精金匕,割下了一段粗壯的蕃薯藤,將它甩給法師。

    就在這當兒,被施法者驅散的霧氣又毫無徵兆地聚攏起來,帶著沼澤渾濁的臭味,盜賊在吸入第一口的時候就現了不對,他及時地屏住了呼吸,但還是一陣陣的頭昏目眩,但他還是捕捉到了蝙蝠拍打翅膀的聲音,他將藤蔓的一段纏繞在腰間,放下膝蓋,偽裝出一副已經中毒昏迷的樣子,在它們俯衝下來,想要用銳利的小爪子與那幾隻三角形的鋸齒牙撕開這個敢於殺死他們同伴的人類時,反倒先被盜賊的精金匕了結了性命。

    葛蘭從腰帶裡的皮囊裡抽出那瓶蜜酒,它不能算是真正的蜜酒,因為它不是用蜂蜜釀的,只是被凱瑞本加了冬蜜的淡酒而已,但盜賊對著可沒什麼抱怨的,他連接喝了兩大口,融化的冰水一般的液體從他的喉嚨流入體內,如同施法者先前施放的那陣颶風,有力與迅地驅走了霧氣帶來的不適那種像是被迫吞下了一整瓶腐爛的老鼠搗碎與血紅酒混合後的產物時所產生的,劇烈的嘔吐感與絞痛感。

    霧氣變得更加渾濁,但它給盜賊帶來的不利影響已經被降到了最低,葛蘭謹慎地側耳傾聽,沒能聽到蝙蝠的異動,他懷疑它們也會畏懼霧氣中愈濃郁的毒液,他站起來,腳下一隻被斬斷了翅膀的蝙蝠證明了他的想法它抽搐著,從口中吐出腐爛的內臟。

    「法師大人……」他說,而後曳然而止沼澤上空空如也,苔蘚與浮萍已經合攏,假如不是還有那段蕃薯藤,他會以為施法者根本就沒有落入沼澤。

    ※※※

    安芮在羅薩達的聖所裡見到了安東尼奧法師,現任的警備隊長,還有三個行會的領,他們分別經營與控制著白塔的珠寶綢布酒類的生意也就是被盜賊們騷擾的最多的幾個行業。

    行會的領都打扮成了女人的樣子,在平時,這種行為是要被嘲笑與煙霧的,至少會被羅薩達的牧師譴責並驅趕出去,但現在,為了躲避「細網」公會的成員們無所不在的眼睛與耳朵,無論是他們還是羅薩達的追隨者都必須忍耐一下了。

    珠寶行會的領穿著的衣服顯然是從他的妻子身上剝下來的,他妻子是個身材苗條的美人兒,雖然如今已經年華不再,但還是抱有了原先的五六分身姿,而珠寶行會的領是個身軀肥壯的男人,他有時不是乘坐馬車而是靠著雙腳行走時石板路都會咚咚直響,所以就如安芮看到的,他被粗布長袍緊繃著,每一次挪動都會讓人擔心那脆弱的衣料會瞬間四分五裂,讓人看到什麼不適宜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東西,或許他也注意到了這點,所以總是抓著斗篷斗篷的質地十分低劣,放在以前,就連他家裡的僕人也不屑於穿上這樣的衣物。

    他帶著頭紗,厚重的就像是一塊遮光的簾子,現在白塔裡的女性,在她們不得不出外的時候都會戴著這種頭紗隨著公會對整個城市的掌控愈周密,公會成員的行為也開始變得猖狂起來,普通的,在路上行走的女性隨時會成為他們的獵物與貨物,一塊頭紗最少能夠降低他們的少許興致,尤其是戴著頭紗的女人有他們兩個那麼大時。

    這也很好地掩蓋了他們的身份。

    酒類行會的領不住地壓制著想要抓撓的衝動,他從未穿過這麼粗糙布料做成的衣服,它們就像小蟲子那樣咬得他渾身瘙癢,皮膚紅,但他也知道,如果他敢於穿著一身絲綢獨自一人走在白塔的街道上,他準會被抓走,即便不是值得拿去售賣和勒索的貨物,樣子和形狀也不堪入眼,但至少衣服能拿去買上幾個金幣,盜賊們是不會介意的。

    他們三個人中間,衣服最合身的是綢布行會的領,他原本就不怎麼健碩,如今更是瘦成了活著的骷髏,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形容哀戚,面色更是蒼白的就像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珠寶行會的領對他不無憐憫,他們都知道他的事兒。他本來有著三個既美麗又聰明的女兒,雖然作為一個商人,她們的父親也曾經想過將她們嫁給某個有權有勢的人或是成為他們寵愛的情人,但無論如何,他也沒想過讓她們去做娼激啊。

    但盜賊行會的成員可不這麼想,他們襲擊了他的宅邸,從房間裡抓走了他的女兒,並索要了高昂的能令他傾家蕩產的贖金他自作聰明地想要降低自己的損失,拿出一份昂貴的禮物送給了白塔的執政官與事實上的領主德蒙,他沒有見到德蒙,一個弗羅的牧師接受了禮物並且保證會轉交給德蒙並告訴他一個忠誠的人正期待著他的幫助,但當晚他就被強行帶去了一個地方,他的女兒在那兒被拍賣,他想要拿出贖金來救出她們,但即便他挖出了皮囊裡的最後一個金幣也沒能救回哪怕一個女兒。

    他沒有得回女兒,也沒能得回金幣,他的妻子因為悲痛過度而死,他成了一個流浪在外的乞丐。至於其他兩個,就算他們還沒有失去所有的財產與家人,也已經距此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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