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74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9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降臨(完) 兩章合一



    丁香盛開的時節天氣已經不能算的很冷,但高地諾曼畢竟位於北方,深夜的寒氣仍然會令人有著想要蜷縮回爐膛前的衝動。可想而知的,在這個時候被人從熱乎乎地白熊皮褥子與鼠貂皮毯子里拉出來的人是不會感到愉快的。

    尤其是對一個國王而言,又及,在每一次舉杯的時候他都喝光了裡面的腐甜酒或是冬酒。

    但他不能大叫一聲讓他的士兵們抽打或是絞死那個敢於打攪他的人,因為折磨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嫡親姐姐,黛安公主簡直就是以一種氣急敗壞的姿態把他從被縟里拉了出來——一隻手臂,一條腿的那種拉扯方法,畢竟國王陛下有她四個那麼大。

    「怎麼啦?」國王問,他按住腦袋,覺得裡面有一群裝束鮮豔的侏儒敲著鑼和鼓蹦跳著祭祀他們的神呢。

    「您的好領主,還有您的好弟弟!」黛安不滿地說,國王陛下的小心思她也有所察覺,但她真不明白為什麼他非得弄這麼個下賤東西——摩頓.唐克雷並非沒有遠親,如果可憐的老摩頓出於自個兒的小小私心,不願意讓狄倫繼承他的領地的話,十二家族裡也不是找不出第二個唐克雷——她是說,譜繫上可溯的那種,雖然黛安也不怎麼瞧得上他們,但無論如何,也要比個不知從那個娼婦的裙子下面鑽出來的小雜種好。

    國王抓起擺在櫃子上的銀壺大喝了一口,裡面裝著摻了水、碎薄荷葉的蜜酒,這種口感冰涼的淡酒是用來解酒和消除宿醉後遺症用的,他略微清醒了點兒,搖晃著身體抓著男僕的肩膀還有床柱站了起來,在另兩個僕人的幫助下,他穿上了不久前才脫下來的羊毛套頭衫,裹上一件銀鼠皮的大氅,一個僕人想要給他戴上金項鏈,被他擺手拒絕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梯時,他問。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黛安回答道:「好像是那個……人想要殺掉開爾伯爵,但您知道的,開爾伯爵的保護人是富凱,而富凱正好和約翰在一起,然後約翰阻止了他,但那個人……感謝您對他的恩寵,他顯然已經忘乎所以了,他竟然對一個公爵,呃……」她將「一個王國的繼承人」吞了下去:「舉起武器。」

    「我聽得一片亂。」國王說:「伯德溫為什麼要殺死開爾?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有富凱怎麼和約翰在一塊兒?」

    「約翰想要問問富凱有沒有辦法幫他買到更多的奴隸——兩千名士兵就算是一個公爵也會感到吃力的,至於那個人,誰知道呢?」黛安無所謂地說:「下等人總是很愛發瘋的。」

    即便有僕人飛快地跑過去點燃火把,走廊裡的陰寒仍舊令國王打了個抖兒,他拉緊大氅,幸好作為國王的弟弟,約翰公爵的住所距離國王的房間並不遠,準確地說,那本就是由一條甬道連接著的緊緊毗鄰的高低塔——依照高地諾曼的成文與不成文的規矩,它們屬於國王與國王的繼承人,如果國王能夠獲得貴族們的支持,修改繼承法,讓女兒也能繼承父親的爵位與領地,那麼今後住在這兒的就不會是約翰公爵而是李奧娜公主。

    事情發生的地方並不在約翰公爵的臥室——富凱既不是個妙齡少女而約翰也更傾向於和一個溫柔的貴夫人談情說愛,他們在塔的二層談話,一個較為隱秘的會客廳,有一個火焰正旺的壁爐。

    房間很大,並且沒有太多家具——一張圓桌,三把椅子和一個寫字桌,一個儲物箱,兩尊捧著黃銅瓶子的雕像就是這兒全部的配備了,所以它更是顯得空曠,但並不寒酸,地面上鋪著一張純黑色的巨狼皮,帶著頭、四肢和尾巴,眼睛用黃色的蜜蠟取代,牆面上掛著色彩絢麗的絲毯,雖然沒能在天頂懸掛氟石,但一盞有著四十八根燈臂的吊燈上點燃著的鯨蠟蠟燭依然能將整個房間照的燈火通明——開爾伯爵將自己躲藏在富凱與約翰公爵的身後,而雷霆堡的主人伯德溫子爵站在他們的對面,正如黛安公主所說的,他拿著一柄寬劍,就是國王陛下賜予他的那柄,國王認得,因為那柄寬劍劍身上有著如同黑白小蛇的花紋,還有它的配重球上鑲嵌著的堅石。

    而約翰公爵舉著一柄單手劍,嗯,不是國王不喜歡自己的弟弟,平心而論,想要靠著這個戰勝伯德溫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兒——為了迎合約翰公爵的臂力,那柄單手劍是昂貴的秘銀所鑄造的,寬度與長度都要遜色於它的同類,為了進一步地降低重量,矮人工匠甚至沒敢往上面鑲嵌寶石,而只是在劍柄上鏤刻花紋然後填入黃金。

    就這樣約翰公爵的手都是顫抖的,不過這不要緊,他只是要表明自己的態度而已,在看到國王走進來後,他就立刻垂下了劍尖,伯德溫緊隨其後,在國王面前,貴族可以手執武器,但如果敢將劍尖抬起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叛逆。

    伯德溫看起來很糟糕,面色蒼白,頭髮蓬亂,他的衣服被血浸透,處處綻開,但傷口似乎都已經初步癒合了——他應該向泰爾祈禱過一個小治療術,國王仔細地看了看,又將視線轉移到約翰公爵和開爾伯爵身上,他不覺得這兩人能讓伯德溫如此狼狽——吟遊詩人曾讚美過雷霆堡的領主有著野鹿般的靈巧敏捷與盤羊般驚人的平衡力。

    看到伯德溫國王就無法控制地想到了黛安對他說的那些……荒謬至極的蠢話,這不可能,他對自己說,但他確實為此心煩意亂了好一陣子,剛剛有了睡意就又被黛安推醒——他甚至無法責備她,因為現在的局面確實只有他才能應對處理,但他不得不說,伯德溫有些過了,一個子爵想要殺死一個伯爵,並且將劍對準了一個公爵,這不是他該有的權利,這個權利——是屬於國王的。

    是不是真如黛安所說,他給了伯德溫太多特權了——但他確實找不到第二個伯德溫了——他身邊幾乎沒有什麼可信任的人,他們不是來自於那個家族就是來自於這個家族,只有伯德溫是個既無背景又無野心的孤家寡人,他還是公正與正義之神泰爾的忠實追隨者,他的騎士,摩頓.唐克雷也是這麼說的,他是可用之人——但如果黛安說的是真的,李奧娜真的……國王在心裡翻來覆去,尋找著能夠取代伯德溫的人,最終卻一無所獲,這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焦躁起來,就像是有魔鬼挖了一塊去。

    高地諾曼的統治者不得不又一次地努力平息著腦中混亂澎湃的種種念頭,他差點成功了,如果不是他的女兒李奧娜匆匆來到。

    李奧娜衝進了房間,慌亂地搜尋著,她的眼睛在約翰公爵、開爾伯爵與富凱身上一掠而過,最後落在伯德溫身上。

    現在的伯德溫可稱不上好看,不,就連端正乾淨都說不上,看上去就像是個被惡魔附體的殺人鬼,國王想,但他在女兒的眼睛只看到了由衷的,溫柔的憐憫與同情,雖然她很快欲蓋彌彰般地移開了。

    他的心猛烈地往下沉。

    「告訴我,」國王問道:「發生了什麼?讓我的弟弟,我的臣子,忠誠於我的人,讓高地諾曼最英勇的騎士試圖相互殘殺?」

    「我也不清楚,」約翰公爵對自己的兄長鞠了一個淺淺的躬,「我只是想和富凱談些事情,下下棋,突然之間,開爾伯爵衝了進來,跪在富凱的腳下祈求保護,然後……子爵極其無禮地闖進了房間……並且要求富凱交出開爾伯爵,富凱拒絕了,之後,正像您看到的,」他不無諷刺地說:「一個子爵就向兩個伯爵與一個公爵舉起刀劍來了。」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國王轉向伯德溫。

    「我要求與開爾伯爵決鬥。」伯德溫說。

    「為什麼?」國王不解地問,開爾伯爵是個美貌的年輕人,從未上過戰場,他沒有領地,所以不可能與伯德溫有什麼積怨。

    「潘妮死了。」

    國王皺著眉想了想,哦,是的,潘妮,伯德溫的妻子,國王對她根本沒什麼印象,他在雷霆堡的時候潘妮在伯德溫曾經棲身過的村子裡,他成為國王后伯德溫將潘妮送進了王都,但一個國王又怎麼會對一個不管是從容貌還是修養上來說連他的擦地女僕都不如的女人感興趣呢,他從未召見過她,就連給伯德溫的賞賜也是直接送到雷霆堡而不是他在王都的家。

    「我很遺憾,伯德溫,但這與開爾伯爵有什麼關係?」

    「他引誘了她。」

    「哦?」國王吃驚地看向開爾伯爵,真是難以想像,這個看似正常的年輕貴族居然有著那麼古怪的愛好,……當然,對伯德溫這有些抱歉,不過這在王都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對啦,他好像聽到潘妮死了——那麼就死了吧,他略感苦惱地想道,一個嫉妒心強的丈夫殺了和別人**的妻子,如果他的妻子是個貴族,那可能會有些麻煩,但伯德溫的妻子只是個紡紗姑娘。

    他嘆了口氣,「開爾伯爵……我想你或許應該向伯德溫子爵致歉……」

    「我已經那麼做了,」開爾伯爵誠摯地說:「問題是他似乎不怎麼想要接受呢。」

    「那不是道歉!」伯德溫咆哮道:「是羞辱!你怎麼敢……你怎麼能!她懷了你的孩子,還為了你想要殺我!她愛你!」

    「哦,是嗎?」開爾伯爵微笑著張開雙手:「可那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國王責備地看了一眼開爾伯爵,但讓他更加頭痛的是伯德溫,這頭該死的倔強的老牛!

    雷霆堡的主人毫不猶豫地向他所忠於的人屈下了膝蓋,「我請求您,」他聲音嘶啞地說:「我請求您,我的主人,我的國王,請收回您給予我的所有賞賜,所有……每一樣,金幣、土地、城堡、封號、盔甲和劍,我已經不再需要這些了——我唯一的要求,陛下,」他看向開爾伯爵:「我只求與開爾伯爵一戰,只有他的鮮血才能洗刷掉恥辱,我的,我妻子的。」

    這下子國王真的感到苦惱了,開爾伯爵,一個只有爵位卻沒有封地的伯爵,王都裡有很多這樣的年輕人,因為他們的領地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被國王收回或是代管了——國王讓他們居住在王都或是王都的外城,給他們金幣、奴隸、住宅與莊園,容許他們肆意揮霍,保證他們安樂無虞,他不能讓伯德溫殺了開爾伯爵——國王可不想明天一早就被驚恐的貴族們包圍,要求返還他們的領地或是離開王都。

    「你會有妻子的,」沉吟良久後,國王說:「伯德溫,我會盡快賜予你伯爵的爵位——你會得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一個有著高貴血統的女人,品行良好,聰慧可愛,她的血會流在你孩子的身體裡,你盡可以自己挑選,據我所知,有許多伯爵和侯爵都帶來了他們的女兒或是侄女,我保證,她的父親和叔叔都會高高興興地把她嫁給你,並且附帶著一筆豐厚的嫁妝,伯德溫,無論你看上了哪一個……」

    「不,」伯德溫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收回我的請求——陛下,無論那個女孩有多麼美麗,多麼高貴或是多麼聰慧,我只有一個妻子,那就是潘妮。我懇求您……」他平舉起他的劍:「只有這個請求,請您允許我。我可以向泰爾起誓,這將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可不是該死的公平!國王心想,一個嬌嫩的就像是花瓣兒的小子直面一個與獸人爭戰了十五年的泰爾騎士,其結果根本無需設想。

    「不行!」國王語氣嚴厲的拒絕道:「那只是一個卑賤的下等人!諸神在上!」他提高聲音:「伯德溫,她矮小、醜陋、愚笨,她甚至不能為你保留她的貞潔!」

    「她是我的妻子!」伯德溫以同樣堅決的態度回應道:「我愛她,陛下,只有她!」

    「別令我失望!伯德溫!」

    令我失望的是您!伯德溫並未將這句話推出雙唇,但他痛苦的眼神與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讓國王進一步為之煩躁不安的是,他能感覺到他身後有人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右側是黛安,而左側是隨後趕到的李奧娜,那是李奧娜,國王驚慌起來,如果真如他所想,他的女兒是想為伯德溫說話求情——不是為了平息他的憤怒,而是為了滿足伯德溫的願望;如果她真的無視了事情的關鍵,容許一個子爵為了一個女人——即便她是伯德溫的妻子,但那只是一個農奴,而與一個伯爵決鬥並殺死了後者……那麼,在將來,在他的女兒成為了高地諾曼的主人後,會不會賜予他更多的東西呢?

    之前並不是沒有愚蠢到將自己的王冠摘下戴到丈夫頭上的女王。國王心驚膽顫地想,李奧娜會嗎?

    她會的,國王想道,她會的,她對伯德溫的愛甚至能夠湮沒女人的本性,她應該是嫉妒潘妮的,但她能夠控制著自己,只因為她愛著伯德溫——但他不能讓她有機會將這份感情公諸於眾。

    「如果你堅持,那麼……我答……」國王急匆匆地說,而開爾伯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又青又白。

    「李奧娜公主!」他突然大喊道。「李奧娜公主!——您就這麼看著您的情人殺死一個深愛著你的人嗎?就因為您想要討他的歡心?!」

    ……

    整個房間突然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死寂。

    國王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因為憤怒。

    「你在說些什麼呢?」高地諾曼的統治者慢吞吞地說,充滿了威脅,但開爾伯爵卻像是突然變成了一個瞎子又變成了一個傻子。

    「李奧娜公主,」他不疾不徐地說:「……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李奧娜說,開爾伯爵的視線就像是一隻盯著小蟲的青蛙,讓她覺得噁心。

    「都出去,」國王說:「你們。」

    兩個法師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們向國王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間。

    「還有你們的。」國王陰沉地看向約翰與富凱,於是在他們短暫地點頭致意後,另外兩個法師也一前一後地自遮擋著牆壁的絲毯後走了出來,黛安也跟著走了出去,雖然她很好奇,但總覺得這時候最好還是遠離棋局。

    她還貼心的關上了門。

    「說吧,開爾伯爵,」國王平靜地說:「……李奧娜,在我說可以之前,閉上你的嘴。」

    「我是奉李奧娜公主之命去接近潘妮,也就是那個可憐的小蠢貨——因為公主愛上了她的丈夫。」開爾伯爵擰了擰手指:「她命令我去迷惑那個女人,讓她遠離自己的丈夫,和我私奔、藏起來或是別的什麼,總之別再出現在伯德溫和她面前就行……」

    「這不可能!」伯德溫驚駭地喊道。

    李奧娜公主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開爾伯爵聳了聳肩:「隨便您怎麼說,但請您告訴我,我又是為了什麼要去和一個卑賤的農奴相愛呢?事實上我一碰觸到她,聽到她的名字都會嘔吐——她就是一塊圓滾滾的羊屎,你在擁抱她的時候真不覺得油膩並且臭氣熏天嗎?」

    伯德溫怒吼了一聲,站了起來。

    「夠了,」國王叱喝道,若是說原本他的頭就像是侏儒在祭神,那麼現在他的頭裡就像是有一百個矮人在開鑿礦洞:「憑證!?」

    「我所得到的酬勞也不過是一個注視而已,」開爾伯爵說:「聰慧的李奧娜公主又怎麼會留下確鑿的證據呢,不巧的是我正好知道一個與之相關的小秘密,李奧娜公主,你脖子上那隻就算是沐浴入睡也不會拿下來的金掛墜盒——能打開讓我們看看嗎?」

    李奧娜想要後退逃走,但她的父親,高地諾曼的國王陡然轉過身來,一把抓住了那個掛墜盒,他幾乎是用撕咬地拽下了小巧的金鎖,打開掛墜盒,掛墜盒裡面應該是希恩諾絲的聖徽,但打開後,人們只看到了一縷被秘銀絲線纏繞在一起的紅發與灰髮。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9
第一百二十章 釁稔



    ——罪惡來於自我,在自身蘊蓄——

    李奧娜以為她父親的怒火會立即傾瀉下來,就像是倒塌的高塔或是衝破大堤的洪水;她向後退,手指按住被撕開的領口,柔嫩的脖子被掛墜盒的金鏈拉傷,滲出血跡,帶來如同鞭撻般鮮明的疼痛,但這都不是她所在意的,她關注的僅有伯德溫,令公主感到安慰的是,伯德溫只是站在那兒,咬著牙齒,神情嚴肅,但他注視著李奧娜,向她尋找答案的時候並未在自己的視線中滲入會令她恐懼絕望的懷疑與厭惡。

    伯德溫根本無法弄明白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李奧娜知道,伯德溫對她從未有除了臣子與長輩之外的情感——他要比李奧娜的父親更瞭解李奧娜,他願意相信她。,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國王並未當即大發雷霆,他走到壁爐邊,將整隻掛墜盒丟進火焰,人們隨即嗅到了毛髮燒焦的惡臭,「李奧娜,」他語氣平靜地吩咐道:「離開這兒,和你的姑姑待在一起。」

    「爸爸……」

    「離開,」國王說:「別讓我叫侍衛。」

    在李奧娜走出房間以後,國王向約翰公爵伸出了手:「給我你的劍。」

    約翰公爵輕輕地握著劍身的後半部分,將這柄對他來說著實過重的秘銀劍交給了國王陛下——國王陛下握住劍柄,試著在空中揮舞了兩下,他在雷霆堡的時候體圍是現在的五分之一,而力量卻是現在的三倍,但那時候他所要面對的是嗜血而龐大的獸人,所以說,他的武技在普通人中仍舊可以說是頗為優秀——他第三次揮動秘銀劍的時候徑直將它刺入了開爾伯爵的胸膛。

    開爾伯爵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他看向富凱,這條狡猾的人形巨龍曾向他許諾過耀眼的財富、驚人的權勢,並保證他在撕開那層可憎的遮羞布後能夠安然無恙,但他最後只看到富凱眨了眨那雙與狄倫.唐克雷一般無二,碧綠得像是翡翠的眼睛。向他投來一個飽含憐憫的微笑。

    約翰公爵略略動了動肩膀。年輕的伯爵從劍尖滑落,頹然倒地,他流出的血潤濕了黑色的狼皮,公爵與富凱急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富凱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若是國王陛下真的打算將這件事情徹底地隱瞞下去,富凱滿不在乎地想。那麼他就得動用那麼一兩顆他原本不怎麼想用的小棋子了——之前的幾個月,他曾派往雷霆堡的「那個」吟遊詩人和他的同伴一直近似於休憩地盤桓在王都外城的各個大小酒館旅店與廣場裡,在上千首老舊的。歌頌諸神與騎士、賢明與國王的詩歌裡,也已經悄無聲息地混雜上了幾首新的曲子——都是描寫一個出身卑微的騎士是如何與一個公主相識。相處,相愛並最終與她結婚,成為一個國王的。

    這種曲子可是那些貧民奴隸的最愛。他們喜歡這個,幻想著自己某天也會被一個美貌多情的公主送上王座。但遵照富凱的指令。吟遊詩人們只是很偶爾地會唱起那幾個簡短卻有趣的故事——不過,如果國王陛下真的決定繼續庇護伯德溫,富凱也不介意讓他的好孩子們盡快地將它擴散出去。他知道有些貴族不吝於拿出自己的財產與騎士支持國王,那是因為他們渴望著成為新王的祖父,可不是發了瘋,想要對一個粗野低賤的非婚生子屈膝行禮,奉上王冠的。

    不過富凱很快就知道自己不必那麼做了——國王突然從雕像的手裡抓出那隻沉甸甸的黃銅瓶子,砸中了伯德溫的肩膀,裡面的酒灑滿了他的整個上半身——如果不是泰爾騎士本能地躲避了一下,那一下砸中的就是他的額頭。

    「陛下!」伯德溫慌張地喊道。

    「我信任你……伯德溫……」國王低聲說,「諸神在上,我是那麼的信任你……」他說:「我給你面包,給你酒,給你武器,給你盔甲,給你馬,給你金幣……」他越說越急,聲音在逐漸變高:「我賜予你,一個只配在泥地和糞便裡過活的孽種一個姓氏,一個光輝的,繡在登基掛毯上的姓氏……」

    他的話比那隻黃銅瓶子更讓伯德溫感到痛楚,他竭盡全力不去品味國王話語之間的輕蔑:「求您,陛下!請您聽我說!」

    「我賜予你封地!」國王喊道:「從那些血統高貴的人手裡搶來,我把它賜予你,讓你成為雷霆堡的主人!」

    「我和李奧娜公主……」

    「夠了!伯德溫,你就是一隻藏在石頭下面,見不得天日,生著膿皰的癩蛤蟆!別用你那根嚼著蛆蟲的舌頭說出那個尊貴的名字!無盡地獄在下!我怎麼會選擇了你!一個品行惡劣,道德低下的竊賊,一個血統不明的下賤貨色!是的,你,就是你!一個奴隸,一個罪犯和一個娼妓的雜種!」

    「陛下!」

    「住口,你沒有那個資格,你的血管裡只流著污濁的泥水!摩頓.唐克雷和你沒有一點關係——他之所以把雷霆堡交給你,只不過是為了嘲笑我的妹妹黛安——他為什麼要選個好人呢,他從那麼多人裡看中了你,伯德溫,伯德溫,看看呀,看看你自己,你身上有什麼能讓人敬愛的地方嗎?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予的,我把你從血水污泥里拉起來,擦乾淨你的臉,給你絲綢穿,給你戒指戴,而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引誘我的女兒?你足以做她的父親!

    你已經不滿足於我給你的,你想要更多是嗎?你——也想成為一個國王?!」

    「不!」

    「啊,活該你的父母都死了,還有你的娼妓,不然我也要絞死他們!把他們掛在城牆上,讓烏鴉啄他們的眼睛,老鼠叼去他們的舌頭!」國王怒吼道:「我要掘出他們的屍骨,找到他們的靈魂,我要折磨他們一百年或是更久!就因為他們造出了你這條貪婪的蛇!」

    「陛下!」

    「我要奪回我賜予你的所有東西!你的姓氏!你的封地!你的軍隊!你的榮譽!」國王含混不清地嚷道,今晚吞下的酒已經徹底地發揮了作用,他腳步踉蹌,思維混亂。只有怒意在不斷地高漲。為了這個王座他付出了多少高昂的代價!甚至於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妻子!現在卻有一個低賤的士兵想要輕而易舉地把它奪走!

    而給他這個機會的不是別人,正是國王。這也正是最讓他感覺噁心的地方。

    約翰公爵與富凱皺著眉,不動聲色地緩慢後退。脫離秘銀劍所能涉及的範圍——國王揮舞著它就像是打掃的女僕揮舞著自己的掃把,房間裡桌椅傾倒,一片凌亂。有次劍尖掠過了多枝吊燈的底座,它輕微地搖晃了起來。幾支蠟燭熄滅了,而剩下的火光則起伏不定地在牆壁上照出了又像是觸鬚又像是角和牙齒的影子。

    富凱將手伸進懷裡,握住符文盤。這是非施法者使用法術的唯一途徑,約翰公爵也有。它們一般會被做成別針或是掛墜——富凱的符文盤是一枚別針,形狀是一頭巨龍懷抱著它的蛋,那顆不合比例的蛋是一塊被琢空的翡翠。描繪著秘銀的符文,是整個符文盤的關鍵,只要使用者把它摔碎或是敲碎就能引發蘊藏在裡面法術——它會製造出一個可以容納五人的庇護所,能夠抵禦外界的各種傷害並召喚為富凱效力的法師。

    他知道約翰公爵的黑曜石掛墜也是如此,但就和富凱一樣,公爵應該會有不為人知的更多後手。

    變故就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時候發生了,假如不是富凱始終緊緊地盯著國王與伯德溫,他一定和約翰公爵一樣對所看到的事情目瞪口呆——先是伯德溫絕望而慘痛的淒厲喊叫,他抓著殘缺的手臂,而他被國王砍下的右臂在他的腳下滾動——他撞開了壁爐的防護鐵罩,半個身體摔進了炭火裡,火焰燒到了他的頭髮,他燒了起來,他向他的主人,向國王求救,而國王無動於衷,泰爾的騎士抓住了燒紅的吊索(用來懸掛爐子),脫落的皮肉粘附在鐵質的吊索上,被燒得滋滋作響。

    他掙紮著,半跪著從灼燒的地獄中爬了出來,在地上打著滾。

    國王向他投擲了另一個銅瓶,他對曾經的兄弟、朋友、臣子毫無憐憫之心——他的面孔冷靜而平和,全心全意地要將伯德溫置於死地。

    伯德溫匍匐著,喘息著,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潘妮奪去了他的一半希望,而他的國王正在奪取另一半。

    「你死後,我會讓他們驅逐你,」國王喜悅地說:「你不配做泰爾的騎士,你的靈魂將在哀悼平原上無止境地流浪,直到成為惡魔或是魔鬼的食糧。」

    即便是富凱,也沒能察覺到伯德溫是何時重又抓住了他的劍,那柄國王贈與他的,矮人打造的寬劍,只是一剎那間,銳利的劍尖就已經刺穿了國王的脖子。

    國王倒了下來,血和空氣從那個猙獰的創口中噴湧而出。

    約翰公爵猛地將自己的符文盤摔在了地上,黑曜石四分五裂的同時法術產生了效用,緊閉的房門在下一刻被法術打開,約翰公爵的法師是第一個踏進房間的:「抓住他!」約翰公爵喊道:「抓住伯德溫,他殺了陛下!」

    事實上無需多言,人們都已經看到了,約翰公爵與富凱可以說是貼著房間的牆壁站著,被法術保護著,地上倒著開爾伯爵與國王陛下的屍體,伯德溫就在他們之間,握著劍。

    黛安公主第一個撲向國王,她顫抖著撫摸他肌肉鬆弛的面頰,俯下臉去感覺他還有沒有呼吸,血弄髒了她的手臂和胸口,但她恍然無覺——她見過了太多死人,她知道死人是個什麼樣子,「殺了他,」她抬起身體,尖叫道:「殺了伯德溫,殺了這個逆賊,這個凶手!」

    「不!」緊隨其後的李奧娜脫口喊道。

    黛安公主回過頭去,她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走了過去,然後揮動手臂給了她的侄女一記狠狠的耳光,力量大的連她自己都失去了平衡,富凱的法師扶住了她。

    「要殺了他嗎?殿下?」約翰公爵的法師撤銷了法術,尊敬地詢問道。

    「不,」約翰公爵深吸了一口氣,房間裡渾濁滾熱。腥味濃重的空氣讓他一陣陣地眩暈:「我們需要一個公正光明的審判。」

    富凱的法師與侍從將伯德溫帶出了房間。

    約翰公爵的法師搬走了開爾伯爵。在他想要移動國王的時候被黛安公主制止了:「等一會兒,」她對她活著的弟弟與她的情人說:「我有話要和你們說。」

    公爵點點頭,一邊掏出手帕壓抑住咳嗽的衝動,房間又一次空曠了下來。黛安公主疲憊地垂下手臂:「告訴我,這是一個意外。這個結果不在你們兩人的任何計畫之中。」

    「不在。」

    「確實是個意外。」

    「向克藍沃的河流發誓。」黛安說。這是個有點過分的要求,如果敢於對死者之神克藍沃的河流說謊,也就意味著對自己的信仰說謊——作為一個偽信者。或是一個無信者,說謊者將永遠地沉淪在河底拖著腐爛的靈魂哀嚎哭泣。

    富凱猶豫了一下。這個結果好的超乎了他們的預想,但確實不在他們一開始的計畫之內:「向克藍沃的河流起誓。」

    然後約翰公爵也起了誓。

    黛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衣服,仍然很糟糕。但這更多的是一種儀式。

    她推開門,門外聚集著侍從和女官,他們向她行禮。在看見她裙襬上的血跡時無不變色,而黛安完全無視了他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聲高呼:「老王已死,新王萬歲!」

    ***

    李奧娜穿過黑暗的走廊,步履匆匆,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的父親就這麼突然地離開了自己,悲傷與恐懼幾乎將她擊垮,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必須,至少在救出伯德溫,洗清他的罪名之前,她不能放任自己沉溺於無用的哀痛之中——她向希恩諾絲祈禱,希望這是一個拙劣的噩夢,但她很快便失望了,她在凱瑞本的房間裡找到了精靈。

    精靈遊俠上尚未入睡,他的斗篷掛在椅子上,除此之外堪稱裝束整齊,李奧娜的來訪讓他既驚訝又深感不祥。

    「伯德溫……「

    「伯德溫怎麼啦?」凱瑞本問道。

    「他被控殺死了老王。」正在踏進房間的巫妖隨口接道,他剛幹掉了一個想對他使用某些……嗯……「特殊」法術的紅粉法師,把他摺疊起來頭朝下塞進城堡的廁所裡時捕捉到了夜風傳來的些許蛛絲馬跡,「聽。」他說。

    女官與侍從已經將這個消息傳往外界,「老王已死,新王萬歲。」的呼喊聲震動了整個王都。

    「我想那個新王不是你,對嗎?」

    曾經的不死者對李奧娜說道。

    他的話被李奧娜理解成了一個責備:「黛安姑姑是不會支持我的——伯德溫原本就是她的恥辱。至於其他的人……」

    「他們嫉恨伯德溫,」她低聲說:「因為我的父親賜予了他如此之多的榮耀和財富。在這兒……他只有你們了。」

    「還有你。」凱瑞本說:「伯德溫現在如何?」

    「他被抓住了,黛安姑姑想要殺了他,但我的叔叔和富凱都認為需要經過審判才能做出最後的決斷。」

    「真是伯德溫殺了國王嗎?」巫妖好奇地問。

    「絕對不會,」李奧娜堅決地說:「他絕對不會向我的父親,他所效忠的國王舉起武器的。」

    「好吧,」巫妖說:「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建議我們馬上動手——無論要做什麼。」

    「現在?」

    「當然,」曾經的不死者愉快地提醒道:「還記得亞戴爾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40
第一百二十一章 援救


    「而且,」巫妖補充道:「我不覺得我們會被輕易地遺忘掉。」

    就像是要為他的話做佐證,精靈與半精靈的敏銳聽力隨即捕捉到了腳步聲,不止一個並且十分匆忙。

    巫妖在沒有徵得其他兩個人同意的情況下,就打開了房間的門。一個儘可能把自己打扮得不那麼匆忙的侍從官見狀楞了一下,他距離精靈的房間還有十五步那麼遠,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走過去點還是就在原地大聲讀出新王的命令——約翰公爵,現在是新王了,並不準備與銀冠密林敵對,雖然他們確實與老王和伯德溫比較親近,但作為一個國王,約翰認為自己還是頗為豁達與溫和的,他只是想要控制與安撫住他們,免得他們在接下來最為緊要的幾天弄出什麼花樣兒來。

    最後還是巫妖幫他做出了決定,侍從官傻乎乎地看著那個法師抬起手來,灑下一蓬新鮮的玫瑰花瓣(這還是他從那個粉袍法師那兒順手牽來得來的)——而他身後的法師慢了不止一步,他們被派來只是為了預防萬一,但怎麼也想不到對方會在沒有交談也沒有遭到威脅的情況下率先施法——法師間的交戰總是很快的,在曾經的不死者投下的睡眠術完全起效之前,侍從官聽到約翰公爵的法師在唸誦咒語——聽起來就像是個喝醉的瘋子向著三條腿兒的毛驢詛咒一個沒腦的小兔崽子,但他只是個普通人,對魔法一竅不通,所以他還是抱著那麼一點兒的小希望。

    法師之一或許隨身攜帶著某種能夠抵消睡眠術的捲軸或是符文盤,在周圍的人都在搖搖晃晃地倒下時,那個將鬍子留長留尖看起來就像是公山羊的法師緊張而驕傲地開始施放他的法術——這一回合是我的啦,他肯定是那麼想的——然後凱瑞本與李奧娜就看著克瑞瑪爾跳過去,不知道從那兒抽出一根鑲嵌著紅寶石的法杖只一下子就敲暈了那條還在咬著字兒發音的漏網之魚。

    「精靈法師都是這麼幹的嗎?」李奧娜下意識喃喃問道。

    「偶爾。」凱瑞本回答,幸而在外界,除非是在極為信任的朋友那兒。精靈們從不放下警惕。他們的武器和裝備都被收藏在次元袋裡,而次元袋掛在他們的腰帶上,他要帶走的只有他和克瑞瑪爾的斗篷而已。

    三個人,更正確點來說。一個人類,一個精靈與一個半精靈踮著腳尖。一個接著一個地越過那些橫七豎八的障礙,甬道上的火把已被點亮,李奧娜能夠毫不費力地看清他們的臉。「是我叔叔的侍從官。」但絕大多數,都是一些曾向她父親宣誓忠誠的人。「……老王已死,新王萬歲。」這個原本她並不怎麼理解的概念突然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態倒映在了她的腦子裡。

    「李奧娜公主,離開這條走廊後你最好能回去你的房間。」巫妖說。並舉起一隻手示意李奧娜別去打斷他的話。

    曾經的不死者估算了一下時間,黎明即將到來。另一個蠢貨即將主控這具軀體,之後他和凱瑞本——哦,一個精靈與一個半精靈還要設法從一座守衛森嚴的堡壘中救出他們的朋友並飛躍一整座由十二座高塔與重重城牆包裹著的龐大王都。很難得的。巫妖虔誠地向他的導師祈禱了一番,希望新王的心腹不會有不死者守衛們的愛好——當後者抓到獵物時,若是塔的主人沒有明確的命令,他們會第一時間撕掉他的四肢(或更多肢體),挖掉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頭以免發生意外——他們實在不需要再拖上更多的累贅了:「我們要去救的人是被控殺死老王的逆賊,」他語氣溫和地說:「李奧娜公主,你是老王的女兒,如果你不想讓人們認為你就是那個幕後指使者,從而落實伯德溫的罪名的話,最好能夠和之後的事保持一段相當遠的距離——遠到別人都把你忘掉那是再好也不過的了——我希望有人來詢問相關事宜的時候,你正安安穩穩地坐在你的房間裡,換上黑色的喪衣,真誠地為你死去的父親哭泣。

    「而且,」他又說:「我們終究還是要給伯德溫洗清罪名的,但就像你知道的,高地諾曼的王都中沒有能為伯德溫說話的人,他只有你。」

    李奧娜沉默不語,唯一能說明她心緒不安的地方只有她在邁出最後一步的地方踩到了一個騎士的小手指,他嗷地一聲直挺挺地立起了上半身,兩隻圓鼓鼓地眼睛茫然地瞪著前方……但隨著「乓」的一聲,他又無聲無息地倒了回去,「謝謝,」李奧娜說,一邊將那根輕盈但堅硬的法杖還給它的主人,一邊很小聲地問,「為什麼他會醒過來?」

    「聲音不會吵醒被施加了睡眠術的人,」巫妖說:「但搖他們或是攻擊他們會。」

    他們安安靜靜地走到甬道盡頭,「或許我能再試試,」李奧娜突然艱難地說:「我是高地諾曼的公主——我無法赦免伯德溫,但也許能保留下他的性命……」

    「我不知道整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巫妖說:「但如果國王死去的時候伯德溫在場,親愛的李奧娜公主,鑑於泰爾的嚴苛,他有很大可能被判定為瀆職,一個瀆職者是不會被泰爾容忍的,他會被驅逐,而一個墮落的聖騎士,是無法祈禱和接受治療術的,也就是說,如果他判斬刑或是別的什麼嚴酷刑罰,不管被是那兒,那地方可就沒希望再痊癒了,就像是白塔的亞戴爾,我在雷霆堡見到他的時候,瀆神和弒親的烙印還深深地刻在他的臉上,每當他無意間讓布、頭髮遮住它們的時候,它們會像炭火那樣灼燒他的臉。」

    「她只是在擔心我們,克瑞瑪爾。」凱瑞本和善地說。

    那麼從一開始她就大可不必出現,巫妖在心裡說,不過這毫無必要,反正凱瑞本肯定是要救出伯德溫的,不那樣做巫妖就要懷疑他是不是被某個附肢魔取代了。

    李奧娜還想說些什麼,但巫妖做了一個手勢——一隻隱形冰冷的手碰了碰她的嘴唇,公主差點因此叫了起來:「謝謝您的消息,」巫妖冷漠地說:「但到此為止,我們不是不知輕重,妄尊自大的矮人或是侏儒,我們知道該如何做,並且希望您也能依照我所說的那麼去做,就這樣,感激不盡,殿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41
第一百二十二章 援救(一)


    伯德溫首先感到的是寒冷,腥臭的寒冷,從堅硬的地面、積水、他的皮膚到他的肌肉與骨頭。

    他記得自己短暫地昏迷過一會,潘妮給他留下的傷口已經令得他流了太多的血,極度的乾渴讓他伸出舌頭想要舔抿就在面頰邊蕩漾的水,但他沒有成功——兩個粗壯的守衛從後面拉起他,把他固定在一把鐵質有著無數細小釘子的椅子上,用堅固的鐐銬拷住他的手腳,他聽到有人語調輕柔地吩咐用烙鐵烙他斷了的手臂。

    熱,而後是無法忍耐的疼痛,他大聲尖叫,扭轉身體,他的衣服已經在被投入地牢之前全部去除,被鮮血浸潤的黝黑髮亮的釘子刺入他的臀部與腰側,他瘋狂地想要掙脫,但兩個對此已經相當熟練的行刑人巧妙而準確地壓住了他的關節與頭頸,強迫那隻失去了手掌的手臂與一塊馬掌大的烙鐵緊緊相貼,創口滴下的血在紅亮的鐵塊上騰起煙霧,然後就是烤肉的臭味與香氣。

    一根野豬皮製做的項圈套進他的脖子,項圈的兩個末端從鐵質高背椅的椅背預留的小洞裡穿出去而後相互扣緊,逼迫他向後仰,好讓他的脊背也能感受到釘子的尖銳,同時也能看清面前的人。

    那個人揮動一根細長的鞭子,抽中伯德溫的眼睛,只有一隻眼睛,因為他還要讓伯德溫好好地看著呢。

    「希望殿下不要太在意,」他嘀嘀咕咕地說道:「不過我真是太討厭你了,伯德溫,有人說你有著一雙唐克雷家族的眼睛,但我看那就是一對兒凍僵了的膿包,諸神在上——我一直希望有那麼一天能親手戳出它們,啊,」他故作驚訝地搖搖頭,「但我可沒想到這一天回來的這麼快。」

    伯德溫的內臟翻湧著,他認識這個人。即便血液已經浸透了他的一隻眼睛,這個卑劣之徒是富凱麾下的一名狂徒,被人稱之為鬣狗的傢伙,也是黛安公主的諸多情人中的一個。在伯德溫第一次踏入王都時,為了討長公主的歡心,他給伯德溫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問題是那時的伯德溫還未真正地體會到王都的危險所在,他差點殺了這個人。如果不是摩頓.唐克雷及時地阻止了他。

    在伯德溫成為雷霆堡的主人,繼承了摩頓.唐克雷的姓氏與封地,並且受到了國王的寵愛後,這傢伙就極其聰明的消聲覓跡了,伯德溫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他了——但他一直在,就在他的腳下,在王庭陰暗的地牢裡,無時不刻地窺伺著,尋找著機會。

    「尊敬的,偉大的。崇高的高地諾曼之王……」富凱的鬣狗在看到伯德溫的表情時撅起了嘴,誇張至極地嗤笑了一聲:「不,伯德溫,不是被你殺死的那個,可憐的老王,他居然被他最信任的那個人刺穿了喉嚨,那是多麼大的一根魚刺啊,就算是仁善的伊爾摩特降臨於此也無法挽回他必死的命運——我說的是我們的新王,在此我不想提起他的名諱以免他的榮光受到你的污染,總之。你知道的,還有我的主人富凱,他們要求我留下你的命,以保證你明天能夠被審判。」他低下頭咕噥了一聲:「雖然我覺得這完全沒有必要。」

    「但我的另一個主人,」 鬣狗繼續說:「啊,你也知道,尊貴的女主人,她不能違逆前兩者的要求,可是呢。只要保證你還能抱有理性和生命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麼難事兒。」他幾乎可以說是羞澀地抿唇一笑:「我得承認我不夠強壯也不夠聰明,幸好我總還是有點用處的——伯德溫,我的女主人要為她的兄長守靈所以不能親自前來觀看,這可真是太遺憾了。」

    他坐在椅子上,當然,不是有著鐵釘的高背椅,而是一把包裹著柔軟羊皮的椅子,放著一個鵝絨坐墊,他的穿著打扮就像是要去參加某個盛大的宴會,他低著頭,不斷地撥弄著自己的手指,彷彿在計算什麼:「我先得給你喝點止血的藥,」他說,嘆著氣:「因為你已經失去泰爾的眷顧了,啊,你應該知道吧,據說白袍一旦失去神恩就無法接受牧師施放的治療術了,真糟糕,不然我們能夠玩兒的把戲還能更多。」

    他舉起手,一個守衛端來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藥水,另一個守衛用拔舌器撬開了伯德溫的嘴,那杯像是還在沸騰的藥水就這麼被直接倒了下去。

    鬣狗等了一會,以便伯德溫略微清醒一點好聽見他在說些什麼:「——我先要砍掉你左手所有的手指,對,就是你剩下的那隻手,然後是你所有的腳趾,或許還有一部分腳掌,直到你的腳能夠塞進那些能給女人穿的鐵鞋裡……」

    他興致勃勃,津津有味地想像了一下,「你喜歡裙子嗎,我可以給你一條裙子,這樣你在炭火上跳舞時會變得格外動人——哦,是的,」他拍了拍手:「為了避免出現什麼讓人不愉快的紕漏,我還得在你身上動動刀子,放心,保證乾淨利落,完美無瑕,就像南方島嶼上的領主對那些漂亮的小男孩做的事兒那樣。真可惜你很快就要死了,不然還能去瞧瞧他們的後宮,服侍他們的妻子和女兒呢。」

    伯德溫迫使自己集中精神,他受過傷,幾次都曾經險些死去,但如今他面對的是最可怕與最卑鄙的敵人,他沒有武器,也沒有力量——沒有朋友,也沒有願意庇護他的人,泰爾的光輝不在落到他的身上——他能夠感覺到,曾經充沛在他體內的,那些光明、熾熱的力量都已經消失了,它們帶來的裨益也在緩慢地流走,他像是落入了魔鬼的手掌裡,聽不見,也看不到。

    他斷斷續續地祈禱,毫無作用。

    ***

    梅蜜蜷縮在陰濕的房間一角,這是整個地牢中最好的一間了,很少老鼠,很多蟲,但蟲子只會讓你起膿皰,那些猶如狗和貓大小的老鼠會啃掉你的耳朵和腳趾。

    她看向她的對面,那裡擺著一口挺奇怪的箱子,箱子是鐵質的,十分粗糙,縫隙裡澆著鉛,只在上面有幾個透氣的孔洞。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41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援救(二)



    凱瑞本站在一個被帷幕遮掩著的角落裡,屏息靜氣,克瑞瑪爾做出一個手勢,輕聲唸誦咒語,有什麼東西降落在精靈遊俠的身上,他抬頭望去卻什麼都沒看見——但他隨即發現自己的斗篷變成了毛茸茸的灰色,就像那些女官與侍從們常穿的那種,是由一種生活在森林邊緣與灌木叢中的大灰松鼠皮做的,那種松鼠可以長到頭尾十五英吋,繁殖力強,所以它的皮毛不那麼珍貴,但至少要比兔子或是田鼠來的好。

    斗篷的扣針也從鑲嵌氟石的秘銀扣針變成了普通的銀扣針,接下來是外袍,精靈的外袍是樸素的銀灰色,因為混有蛛絲與秘銀所以帶有金屬質感,如今它被變成了柔軟的酒紅色提花綢,垂在肩頭的長發變成了深褐色並且打著卷。

    「幻術?」

    「小小的戲法而已。」巫妖回答,轉而開始偽裝自己,黑色頭髮與黑色眼睛是極其鮮明的特徵,曾經的不死者沒有多動手腳,只是讓它們的顏色變淺,「這樣你看起來有點像是唐克雷家族的人了。」精靈評論道,魔法的力量流水般地瀉下,施法者的白色外袍(也是個致命的特徵之一)變成了暗藍色的絲綢,這和凱瑞本身上的酒紅色是王都的貴族侍從最長選用的兩種顏色——施法者的法杖變得細長,表層變得粗糙發黑,頂端握著紅寶石的鷹爪向上生長,包裹住寶石後組合成一個多棱的三角體,這樣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柄隨處可見的長矛。

    「哦,還有這個。」巫妖說,隨手碰了碰凱瑞本的雙刀,「銀冠」、「星光」在吟遊詩人的歌謠中出現過不下百次。

    「即便如此,」凱瑞本說:「他們還是會知道是誰帶走了伯德溫。」

    「那又怎麼樣?」巫妖說:「難道臆測和以為也能作為證據擺上泰爾的天平嗎?更何況……」

    精靈好奇地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武器,觸感和重量完全沒有改變,只有視覺:「什麼?」

    「假如我們動作夠快,」曾經的不死者說:「在新王還未來得及在眾人面前審判伯德溫之前就把他帶走——那麼,從某個方面來說。伯德溫還不是個罪人,因為他的罪名並未得到確鑿的認定,我們只是帶走了一個朋友,免得他在失去自己的庇護人後遭到冤屈與折磨——據我所知。伯德溫深受民眾的尊崇,後者會相信他的話,保護他,支持他,而不是如王都的貴族們爭著想要剝下他的皮……唉。一個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憐人,一個受苦的英雄,一個堅貞的騎士,吟遊詩人準能為此編出十來個兀長曲折的美妙故事來,這樣無論他之後想要做些什麼,生存、辯白、贖罪或是為另外的國家或是領主效力……」

    「只怕沒人會願意接受一個失去了泰爾眷顧的騎士。」凱瑞本說。

    未必,巫妖暗暗說道,他導師的塔裡可養著不少這樣的小可愛呢,「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作為一個泰爾的騎士。單單一個瀆職就已經足以令他失去神恩了。」而且作為一個曾經的不死者,巫妖對伯德溫和國王之前的關係一點兒也不看好,國王那股惺惺作態的模樣幾乎能令一具骷髏嘔出他的靈魂之火——只有那個傻乎乎的泰爾騎士才會對種種違和之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拉開帷幕,幾個侍從正匆匆忙忙地一邊高呼著「老王已死,新王萬歲」一邊舉著長矛穿過走廊,而兩個侍女探頭探腦地混雜在隊伍裡面,巫妖和凱瑞本沒費多大力氣就順利地綴上了他們。

    連續改換了幾支隊伍後,凱瑞本由衷地感謝起自己聽從了克瑞瑪爾的建議——王庭正處於一片混亂之中,侍從與女官們有向外跑的,也有往裡走的。森嚴的防衛由於失去了主事人而變得雜亂無章,一些消息靈通的貴族已經設法進入了王庭,他們帶著自己的侍從和女官,聰明的那些爭著去覲見約翰公爵。也就是現在的新王,而蠢的那些竟然在詢問王女李奧娜公主身在何處,難道他們以為那女孩還能成為一國之主嗎?

    但他們給了凱瑞本與巫妖極大的幫助,原本在王庭中行走,陌生的面孔必定會遭到阻截與盤問,可是現在呢。誰又能管得了誰,誰有願意去管誰呢?

    庭院裡甚至沒有燃起火把,無垠的天穹猶如珍貴的黑曜石那樣清澈深邃。

    王庭的監牢是一座獨立的高塔,塔裡的房間是被一些身份高貴的囚犯居住——譬如說,某場戰役的俘虜,不是國王就是領主,或是富有的騎士,他們在等待家人給出贖金的時候將會受到重要賓客般的招待,美食、好酒、僕人,吟遊詩人會應召為他們彈奏樂曲,吟唱詩歌,如果他們願意,偶爾還能參加一兩場在王庭內舉辦的比武大賽——當然,不會是伯德溫,李奧娜公主給他們畫了一張粗陋的地圖,指出塔下的三個通道,這三個通道分別通往二十餘間監牢,她的父親在確定她為繼承人後帶著她下去一一點數過——裡面的罪人在她父親看來都是罪不可赦的,其中令李奧娜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一個曾經的領主,因為拒絕向國王交付騎士與賦稅而被宣判為逆賊,在大大小小連續五次戰爭後他被得勝的國王投入監牢,拴在手腳之間,過短的鐵鏈令得他只能爬行,膝蓋能夠見到骨頭,十指指甲翻捲,就像是植物的觸鬚,眼睛佈滿了白色的霧靄,已經瞎了,但他牢牢地記得仇人的氣味與仇人的聲音,國王緩步經過時,他用頭和肩膀撞擊著鐵籠呵呵嘶吼,嘴巴裡沒有牙齒也沒有舌頭,就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李奧娜無數次地做過被這張可怕的黑洞吞噬下去的噩夢。

    而他是整座監牢裡情況最好的罪人,李奧娜無法想像伯德溫成為其中的一員會是個什麼樣子。

    囚塔大概是現如今唯一一個能夠與新王居住的高塔有著同等戒備力量的所在,凱瑞本和克瑞瑪爾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兩個隱蔽起來的法師,不下三打的騎士與士兵,至於塔裡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

    值得慶幸的是那兩名施法者並不是高級法師,而且也不夠警惕,畢竟新王和富凱也都還在等著凱瑞本的詢問與質疑呢。

    &&&

    梅蜜往外爬了兩步,想要更多地瞭解到外面的訊息。她的本能告訴她正在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之前因為她是個女人,身材曼妙,容貌秀麗,所以在各方面都得得到不少優待。舉個栗子,她是走著進來,而不是被拖進來的,期間雖然淚眼婆娑,但一點也不妨礙她看清能看清的一切。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她記得進到塔裡後,他們經由一道地面上的暗門往下走,階梯很陡,很窄,沒有光照,只能看著最下面的那點光點行動——下面是個圓形的洞窟,分有三條通道,守衛詢問帶她來的騎士這個美人兒是要被送往那裡的,騎士說左側——後來守衛願意和梅蜜說說話兒的時候稱讚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幸運兒。

    「那麼說我還有可能被放出去,」梅蜜故作無知地問道。

    守衛大笑起來:「不。」他殘酷地說:「只要到了下頭就不可能會被放出去,美人兒,你一樣要死,但只會被絞死,我發誓到那時我會先用膝蓋碾碎你的頸骨,這樣你會死的很快並且毫無痛苦。」

    梅蜜沒有詢問剩下的兩條通道里的罪人會如何,即便知道他們會被處以種種酷刑又如何?她從來就不是個會去麻痺自己的人,她想要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曾想過在守衛進入她的鐵籠之後設法勒死他取得他身上的鑰匙,但他們也不是見到個女人就會神魂顛倒的蠢貨。他們每次只進來一個人,另一個人在外面將鐵籠的門鎖緊。

    梅蜜想了很多辦法,最終還是無濟於事,但她沒有放棄——總有機會的。就看她能不能抓住。

    她幾乎將自己的面孔嵌進了鐵籠的縫隙,側過一隻耳朵注意地聽——那個三條通道的盡頭,或說起點的洞窟應該是個行刑室,梅蜜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看見了鐵釘椅子、拔舌器,鐵叉,懲治鞋。開花梨……還有用於處木靴刑與貓爪刑的木床,那麼多天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受刑者的慘叫聲,而且感覺很有點熟悉。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名字,伯德溫,哦,那個可敬的爵爺,可憐的爵爺,對此梅蜜倒不怎麼驚訝,那個粗俗愚蠢的村婦,叫做潘妮的女人,弗羅的祭司造了她,又毀了她,她的丈夫就是伯德溫.唐克雷,不過既然他已經淪落到了這兒,唐克雷這個姓氏應該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那個叫做鬣狗的混球,很幸運,之前梅蜜沒和他打過任何照面,興致盎然地列舉了各式各樣的刑罰——就算是條沒腦子的章魚也能聽出他對伯德溫積怨已深,現在可好了,他總算找到了發洩和報復的好機會,他的仇人就在他面前,軟弱而卑賤,他盡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梅蜜在回憶中找到了那個爵爺的影像,穿戴著整套的盔甲,灰色的眼睛與灰色的頭髮,魁梧的就像是頭直立著的熊,算不得美貌但獨有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魅力,他不是個壞人,就像他對待他的扈從與梅蜜。他知道弗羅的祭司是個什麼貨色,但他也不曾粗暴地嘲笑過他的扈從,拒絕他的要求——他允許扈從帶上梅蜜,在梅蜜堅決要留在王都而不是跟隨著扈從來到雷霆堡後,他還讓其他扈從給她帶來了一百個金幣,半威脅地提醒她最好不要太傷了那孩子的心。

    真是個好人哪,梅蜜想,但好人總是遭罪受苦。

    她差點就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兒,一陣激烈的爭鬥與吵嚷把她驚醒了——一個男人正在與鬣狗爭執,他堅決不同意鬣狗動用任何刑罰——伯德溫尚未被確認有罪,而將殘酷的斬刑或是別的刑罰降到一個無罪的人身上,無論是高地諾曼還是泰爾的律法都是不被允許的。

    梅蜜聽出了他的聲音,她努力地想了想,那是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男人,身材高大,聽說原本還是約翰公爵的騎士,因為他沒能完成某個任務而被公爵懲罰性地派駐到了這裡成為了一個低賤的獄卒,也是個好人,他從未進過梅蜜的鐵籠,在那些人折磨她太厲害的時候還會敲打鐵籠警告他們。

    可惜的是好人總是不幸的,沒過一會兒,一具屍體被拖進了梅蜜所在的監牢。

    「怎麼說呢?」一個守衛問。

    「就說他不小心被一個罪人殺死了。」他的同伴說。

    「誰?」那個守衛瞧了瞧梅蜜:「可不能是她吧……」

    「當然不是,」他的同伴說:「那個盜賊會比較合適,據說他很危險。」

    「哪兒的盜賊?」

    「箱子裡,」守衛的同伴神秘地說:「有時他會變成一堆紅色的粉末,讓人們以為他死了以便逃走——所以他們把他裝進箱子裡,用鉛澆鑄縫隙。」

    「但如果他在箱子裡,那麼他又是怎麼跑出來殺掉一個守衛的呢?」

    「誰知道呢,盜賊總是有他的辦法的,」同伴不高興地說,因為他也發現了這一問題:「看,箱子上面有個有鎖的小蓋子,只能容許一隻手伸出來,我奉命每隔一段時間打開蓋子來看看他是否還活著。」

    他走過去,打開那個小蓋子:「看。我們可以說他突然從嘴裡吐出了匕首。」

    「吐出了十七把之多?」守衛搖著頭,但滿足了好奇心後,他不再對這個箱子感興趣了,「就這麼說吧。」他決定道。

    &&&

    囚塔的守衛者們大喊大叫,驚慌失措,因為一隻燃燒著的大蜘蛛突然從塔身爬到了頂端,然後縮小身軀,從窗口鑽了進去,而後下一刻,火焰就從窗口竄了出來。

    塔裡的房間囚禁著一個尊貴的諸侯領主,價值五十萬枚金幣。兩個騎士,價值六萬枚金幣。一個商人,價值十萬枚金幣與一個葡萄園。

    於是他們都一股腦兒地衝上塔去救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41
第一百二十四章 援救(三)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認為金幣是最重要的。

    一個騎士向他們跑來時克瑞瑪爾做了一個手勢讓他仰面摔倒並滑出十尺之遠,還連累了他身側的兩個同伴;凱瑞本彈身躍起,就像一隻大貓那樣輕盈地落入另幾個騎士之間,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甚至無法塞下一隻手肘,不由得他們不大吃一驚。在他們能夠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凱瑞本抬起膝蓋,踢中其中一人的脛骨——留守在囚塔的騎士當然不可能穿著整套盔甲,能夠為他們提供防護的僅是皮衣與鎖子甲,而脛骨正好是這兩者都無法顧及的地方,那個騎士當即屈膝跪下;他們的同伴在凱瑞本身後大聲呼喊,提醒這個面目陌生的敵人,凱瑞本頭也不回,揮動「星光」反手一推卸開一柄沉重的寬劍,而他的「銀冠」則從另一柄細劍襲來的空隙中穿出,準確地刺中了它主人的肘關節。

    脛骨可能已經碎裂的騎士向精靈投出他的短劍,精靈旋轉手腕,擊中它並輕輕挑起,將它拍向另一個匆忙趕來的騎士,短劍劃破了他的額頭,血流下來遮住了眼睛,所以他沒能防備住精靈補上的那一下——秘銀彎刀堅硬的刀柄敲中了他的後腦,他昏厥了過去,和他的朋友與同伴步入了同一個噩夢之中。

    廊道的一側突然傳出了一聲不祥的短嘯,精靈旋轉身體,揮起斗篷,一支對準了他後心的弩箭被牢牢地捲在了裡面——偷襲者旋即被捉住,令人驚訝的他只是一個弄臣,他原本以為黑暗能給他提供一絲蔭蔽,給他爭些能夠換來金幣與名號的榮耀。

    遊俠從他身側抽出了一張手持短弩,這種精緻的弩弓常流於宮廷之中,箭矢短小尖銳,帶有倒鉤,一旦被射中除非挖掉一大塊肉就很難拔得出來——精靈嗅了嗅箭矢,確定上面沒有塗抹毒藥後必有的腥氣,他只用一隻手就安裝好了箭矢。轉而令得兩個騎士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某個守衛向遊俠衝過來,身軀龐大的幾乎要讓人誤以為他有獸人血統,凱瑞本向後退了一步,一道閃電擊中了守衛。他的頭髮、眉毛和鬍子都燒焦了。

    遊俠向克瑞瑪爾做了一個感謝的手勢。

    和他一樣,施法者也未能一對一地從容作戰,一下子面對如此之多的敵人來自於異界的靈魂不免感覺有些吃力,尤其是他並不想過多地使用那些必然造成無可挽回後果的法術,這些騎士只是忠於職守。而非助紂為虐——應該是,他無視巫妖的嘲諷,只是將他們丟到一起堆著或是讓他們的腦袋嗡嗡作響。

    一個面孔猶帶稚氣的騎士扈從在他們忙於弄暈他的主人時關上了囚塔的銅門並且斬斷了鑰匙,在他們看向他的時候他就像是只受到威脅的小刺蝟那樣張開了全身的刺兒——他還沒有資格攜帶長劍,連一身像樣的皮甲也沒有,華麗的絲綢外套起不到一點防護的作用,雙手緊握的長矛對遊俠與施法者來說不比一朵玫瑰花更有威脅。

    凱瑞本乾脆利索地把他提開,克瑞瑪爾走上前,屈起食指輕輕一敲,那把鎖就打開了。

    囚塔底部的大廳空空如也。通往下方的入口敞開著,那點火光早已熄滅,迎接他們的是最深沉的黑暗。

    凱瑞本率先跳入其中,陡峭的階梯在第七或是第八步突然消失,對此早有準備的克瑞瑪爾及時地抓住了他,精靈借力向上跳起,將「星光」刺進甬道頂端石塊的縫隙,將整個人掛在上面,秘銀武器的微光照亮了他的面孔與上半身,但克瑞瑪爾立即伸出手指。珍貴的光線突然消失無蹤,幾支弩箭撞擊在精靈原先的位置,不是噗噗的聲音而是卡卡的清脆撞擊聲。

    克瑞瑪爾浮在空中,既不碰觸牆壁也不碰觸頂端。凱瑞本抓著他的脊背,精靈的體重還比不上一隻稍大點的貓。

    ——火焰。巫妖說。

    克瑞瑪爾立即投出了一道火焰,周圍頓時如同白晝,而在他們前方還不到五尺的地方,火焰突然更為猛烈地燃燒了起來——一些東西在火焰中吱吱作響,那是一大團帶著粘液的透明絲線。即便如此,它仍然很難被發現。

    ——海蜘蛛的線,巫妖解說道,能夠黏住一頭鯨魚,唯一的弱點就是經不起高溫灼燙。

    間隔著火焰,克瑞瑪爾能夠隱約瞧見對面的情況,腳下的階梯已經恢復原狀,而階梯的末端是個圓形的房間,三條通道,就像李奧娜所說的那樣。

    它們被全副武裝的守衛看守著。

    &&&

    梅蜜將手指塞進嘴裡,免得自己叫喊出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見多識廣,但即便是在最荒謬的噩夢中她也不曾見過這樣扭曲噁心的怪物——他的身軀就像是個肥胖的男性,如果真有什麼人能夠肥胖到可以充填一個房間的話——卻有著蜘蛛那樣多的腿,不是蜘蛛腿,是人腿,但就梅蜜來看,還不如蜘蛛腿呢。每條腿的長短、膚色與形狀都不相同,就像是從許多人那兒搶奪來然後安裝在這個軀體上,除此之外就是胳膊,成打的胳膊,就像樹枝那樣插在大概是胸膛和肩膀的地方——頭顱都快被它們擠得沒地方呆了。

    它移動的時候像是條蠕蟲又像是塊融化的油脂,它抓著一個人,灰色的頭髮,似乎已經完全昏迷過去了。

    伯德溫爵爺,梅蜜在心裡說,她聽到那個比起身軀小的可以忽略不計的頭顱發出了幾聲奇怪的聲音,沙啞刺耳,若是梅蜜的手指沒在她的嘴裡,她準會把它們塞進自己的耳朵裡——而後,千真萬確地,幾條黑黝黝的影子就從牆壁裡慢騰騰地爬了出來,它們帶來的,和那怪物身上不相上下的惡臭幾乎要讓梅蜜也想要生出更多隻手了——兩隻捂著耳朵,兩隻按著嘴巴,兩隻捏著鼻子。

    它們看上去就像是蜥蜴,渾身漆黑,大出普通蜥蜴上百倍的那種,它們的唾液滴在伯德溫的身上。無論是哪兒,頓時就是一隻深深的,冒著煙的窟窿。

    那個怪物滿懷愛意地(別問梅蜜是怎麼看出來的!她忘了,自己應該再祈求生出第四對手。好擋住自己的眼睛)挨個兒摸了摸蜥蜴們的頭:「看好這個人類,」他用深淵語說:「一旦聽到我的命令,你們就吃了這個人類的手和腳。」

    &&&

    圓形房間裡的敵人都是人類,只要是人類,凱瑞本與克瑞瑪爾應付起來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但不是人類就會有點兒小麻煩了。

    凱瑞本的肩膀被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色蜥蜴咬中。他的傷口立即腐爛、發臭、擴大——即便遊俠立即將隨身攜帶的治療藥水倒在傷口上,但效果並不像它應該有的那麼好——克瑞瑪爾投出一道隱形的彎刀,將那隻蜥蜴斬成數截,幾乎與此同時,他還將另兩條剛剛探出頭的蜥蜴轉移到了那張生滿了小尖刺的鐵質椅子裡面,蜥蜴發出了古怪的嘶叫聲,搖晃著尾巴和爪子,但確實無法掙脫出來,直到它們黃色的血溶解了椅子,它們掉了下來。死了。

    藥水被灑在傷口上,擴散的趨勢馬上被遏制住了,並且很快地流出了鮮紅的血,在忍耐了些許疼痛瘙癢後,它竟然痊癒了。

    「好藥水。」凱瑞本稱讚說。

    「大概是因為比較貴的關係。」異界的靈魂答道。

    他們聽見了自一個通道而來的奇怪的咕噥聲,然後左側的通道口出現了一塊蠕動的灰白色物體,克瑞瑪爾想也不想地投出了火焰,火焰在碰到那塊凝固的脂肪後就嘶地一聲熄滅了。

    幾條胳膊伸了出來。

    ——鬼怪蜥蜴,巫妖說,還有……哦。附肢魔,無盡深淵在下,這就對啦,一個國王的監牢不該那麼寒酸。

    ——什麼?

    ——能夠在岩石中行動的鬼怪蜥蜴。它們和它們的地表遠親一樣以食腐為生,只不過要挑食的多,它們只吃腐爛的人類或是類人屍體——至於附肢魔,巫妖說,與真正的魔鬼相比只能說是個小可愛,他們能夠附著在人類身上並偽裝成那個人。除了喜歡用人類的肢體打扮自己,很難殺死之外別無特殊之處。

    ——我覺得有這麼一條就已經夠了,異界的靈魂說。

    &&&

    那個怪物離開了,黑色的蜥蜴在伯德溫身邊不疾不徐地反覆遊走,在他無意識地掙動時它們會伸出分叉的桃紅色舌頭舔抿他的身體,每一次舔抿都會帶走一長條皮肉,就像是有人在那具慘白的軀體上用硃砂劃出深刻的印子。

    有條蜥蜴爬進了梅蜜的籠子,弗羅的祭司語不成聲地啜泣著爬到一塊既能立下兩隻大拇腳指的石塊上,驚恐萬分地往下看——蜥蜴的唾液不斷地往下滴,滴在她的毯子上,或許是毯子是羊毛的給了它一點錯覺,它咬了一口毯子——那一刻梅蜜真希望它能改換一下口味,但它很快就扔開了毯子,徑直向上,也就是梅蜜的方向爬去。

    梅蜜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但不一會兒她又睜開了,因為她的耳朵能夠聽到蜥蜴黏答答的,比什麼都可怕的腳步聲。就在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裡,那條長尾巴的四腳怪獸已經爬到了她的腳踝旁邊——梅蜜在看到那條桃紅色的舌頭時放聲尖叫,她試著踩踏和踢它,蜥蜴伸出了舌頭,她的腳踝被舔去了一大塊,甚至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頭。

    附肢魔,當然,我們也可以稱他為鬣狗,在聽到尖叫聲時歪了歪腦袋,說實話,伯德溫本不該被放在左側的監牢裡,但中側與右側的監牢為了牢固起見,增設有兩道鐵門與一道石門,需要鑰匙與法術開啟,他沒有那麼多時間——鬣狗回憶了一下,左側的監牢裡只有一個盜賊和一個弗羅的祭司,盜賊是公爵吩咐過需要留下的,沒關係,關著他的是個鐵箱,鬼怪蜥蜴是無法進去的,至於那個娼妓,她已經沒用了,那麼偶爾讓他的小寵物們吃點柔軟的腐食也不為過。

    他所不知道的是,梅蜜祈禱著。

    梅蜜祈禱著,向她的神祇,弱小的弗羅,她之前從未祈禱過這樣的法術,不是治療與迷惑,而是驅逐與懲罰,她從未做到過,也從未看到別的弗羅祭司能夠做到,她曾以為自己不會需要這樣的法術——她以為……她以為只要有男性的存在,她就能安樂無憂,逍遙自在,就算是被投入了這個可怕的監牢,她也這麼相信著。

    蜥蜴動作緩慢地從岩壁上爬下來,一路伸縮著它的舌頭,發出如同蛇類那般嘶嘶的聲音。

    它在梅蜜的身邊踱來踱去,不斷地舔著她,讓她鮮血淋漓,痛不欲生,它等著這個獵物死去,洞穴的溫度與濕度很快就會讓她腐爛,這樣它就能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頓了——它歪著腦袋,深紅色虹膜包圍著的豎瞳閃閃發亮,耐心,是的,耐心,每條蜥蜴都是最為擅長忍耐與等待的獵手。

    梅蜜在哭叫與哽咽中祈禱,斷斷續續,疼痛讓她痙攣發狂,她多麼想要沉溺進無感安謐的黑暗中去啊,但她知道,只要陷入昏迷,等待著她的就只有死亡——她的手指抓著地面,指甲一片片地翻開——在看到第二條蜥蜴竄進鐵籠的時候,她發出了一聲慘烈到能讓石頭人也為之心驚膽寒的尖銳叫喊!

    然後那條正在穿過鐵柵的蜥蜴頓時被撕裂了,血肉四濺,無需轉頭去看梅蜜也知道另一隻也是如此。

    但不是全部,還有不下半打的蜥蜴正在頗感興趣地打量著這塊甜美的鮮肉——它們熟悉死亡的氣味,知道自己無需等待得太久。

    梅蜜抓著喉嚨,她發不出聲音,哪怕只是一個音節。

    她不想死。

    她盯著那隻死去的蜥蜴,駭異地發現它的血正在融化鐵柵。

    一隻蒼白細瘦的手臂從那個打開的小蓋子裡伸出來,它在空中揮舞著,在箱子上攀爬著,無聲無息地,在觸摸到鉛鑄的痕跡時它停頓了一會。

    「梅蜜親愛的,你在嗎?」

    盜賊問。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42
第一百二十五章 援救(四)



    刀削麵。

    很抱歉,異界的靈魂知道現如今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但他們所要面對的這個敵人著實與這種遠在晶壁之外的麵食有著相當大的相似成分——它是白色的,如果不看手臂和腳,可以說是光滑的,圓滾滾的一團,富有彈性,凱瑞本的「銀冠」與「星光」在它身上留下深刻的切痕,但它們沒有流血,並且在眨眼之間就合攏了,完好的就像是一塊揉捏拍打過的麵糰——它從身體裡抽出像是由人類的骨頭與內臟組成的武器與凱瑞本對抗,十幾條手臂在空中揮舞著,其中有五隻手臂拿著折斷,茬口尖銳的骨頭作為匕首與短劍,骨髓與血都還在滲流不止;而另兩隻手抓著腸子,試圖纏住精靈的腿或是絞住他的脖子,糞便與未消化的食物從腸子破裂的地方被擠壓和甩出來,那股氣味令人終生難忘。

    克瑞瑪爾投出法術,火焰對這個怪物並非毫無用處,只是它的體積太過龐大,普通的火焰只能燒透一層薄薄的皮肉就不得不偃旗息鼓,然後新的皮肉會很快地從焦黑翹起的表層下鑽出來;雷電更是見效甚微,藍白色的電流浮於表面,無法深入,攻擊頭顱位置的時候它會抬起手臂遮擋,密密麻麻的手臂能將那隻瘦小乾枯的頭顱遮擋的十分嚴實;那麼,聲音呢?克瑞瑪爾試了試,發覺這傢伙可能沒有耳朵,或是有著一對堅強的鼓膜,至於低或高音波可能造成的別種傷害,也未能在這塊肉團上達成較能令人滿意的效果。

    另外,他們正處於一個密閉的空間內,有許多法術施法者必須謹慎使用。

    克瑞瑪爾做出一個手勢,投出一柄能量長槍,刺目的光芒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亮起,緊閉眼睛以免遭到波及的精靈在附肢魔發出吼叫的同時數了三下,而後腳步輕盈地繞著怪物龐大的身軀旋轉,從他的身後轉向身側。也就是被法師的法術重創的地方,那塊地方正在艱難地蠕動著想要閉合,附肢魔的骨頭與內臟的位置是不固定的,所以遊俠只看到了一大團蠕動著的。粉嘟嘟的像是凍過的脂肪又像是煮爛的肉樣的玩意兒,他毫不猶豫地將「星光」刺了進去——那塊肉叫了起來,用一個老人幹燥的聲音,精靈發覺自己失去平衡時已經太晚,他的刀和拿到的手都被肉里長出的牙齒死死地咬住。如果不是他反應迅速地將「銀冠」釘在了牆壁上,沒準兒他會一下子被拖進附肢魔的體內。

    施法者不得不匆忙投出第二柄魔法長槍,長槍撕裂了附肢魔的身體,那塊長牙的肉掉了下來,它落在地上就迅速地溶解腐爛,凱瑞本抽回手臂,手臂上的秘銀鏈甲已經被附肢魔使用的那副犬魔牙齒咬得變形碎裂,萬幸的是還沒傷到骨頭,精靈遊俠後退,灌服了一瓶從克瑞瑪爾那兒拿來的藥水。

    ——有人想要下來。巫妖提醒道。

    來自於異界的靈魂苦惱地揮了揮手。一道火焰牆壁在階梯前形成,他聽到有人大叫,而後是愈發紛亂的腳步聲。

    附肢魔嚶嚶哭泣,聽起來就像是個年僅五六歲的小女孩,越發的令人毛骨悚然——它的八隻腳在地面上踏來踏去,在碰到那些還未死去的守衛時鄰近的皮肉就開始融化,滴落到那個人的臉上,或是任何一塊未曾被衣服盔甲覆蓋的皮膚上面——一旦碰上,那塊地方就開始如字面意義般地開始融合——一個被選定的不幸的犧牲品因為劇痛醒來,在看到這可怖的一幕時放聲大叫。用盡了所有力氣想要爬走,他的身體就像被折斷了似的猛烈後仰,融合的地方……請原諒,異界的靈魂只能想到這個。就像是披薩餅被切開拿起後的奶酪拉絲,被拉出足夠一尺那麼長……但這種古怪的局面並未能僵持很久,在凱瑞本想要斬斷它們之前,附肢魔的整個身軀就猛地趴伏到了那個人類的身上,中斷了所有的掙扎與嚎叫。

    然後施法者與遊俠看到這個原本就足夠肥胖的怪物又擴大了一圈。

    「別讓他拿走其他的人。」凱瑞本說:「不然我們就連站的地方都沒了。」

    異界的靈魂嘆了口氣,那個大的差點吞掉一整個精靈的裂口已經消失無蹤。他做出一個新的手勢,施展了一個法術——房間裡的重力陡然發生了變化,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應有的重量——就連鐵椅都產生了微妙的傾斜,更別提那些木頭製品與零碎刑具,以及原本就輕盈如同貓和小鳥的精靈,凱瑞本漂浮著,脊背幾乎緊貼著洞穴的頂端,距離他只有數尺之遙的地方就是附肢魔那顆小小的頭顱。

    它盯著精靈,張大滿是尖牙的嘴巴,腸子從喉嚨裡竄出來,但施法者在最短的時間內施展了另一個法術,房間的重力陡然滑向天平的另一側,附肢魔的手臂與腸子不受控制地一墜,而精靈已經落到了它的肩上,更準確點說,脖子與手臂之前,小的只能容納他的一隻腳,但這絲毫不妨礙精靈施展出他精妙的刀術——他一刀就砍下了附肢魔的頭。

    從斷裂的脖子裡冒出了臭不可聞的泥漿、膿液和污血,數十條胳膊腿兒如同死去的蟬那樣胡亂地踢騰著,凱瑞本輕輕吐了口氣,跳下地面,向他的同伴走去,卻略感奇怪地注意到黑髮的施法者仍舊處於施法時的出神狀態。

    他猶豫了一下,停下了收刀的動作並充滿戒備地轉身。

    細小的咕噥聲從那塊灰色麵糰裡傳出來——先是一個小點兒,人們常在臉上看到的那種小皰,而後是雨後蘑菇樣的白色圓頭,下端很快地變細,拉長,上面的東西逐漸凸顯出五官,耳朵張開,之後十眼睛與鼻孔,嘴巴,褐色的頭髮濕漉漉的,披在面頰與脖子周圍。

    那是一張女性的臉,一個新腦袋。

    凱瑞本詛咒了一聲。

    ***

    「我需要你的幫助,親愛的小梅蜜。」盜賊說。

    而梅蜜正在努力地晃動那幾根被腐蝕的鐵條。她忘記了疼痛,也忘記了恐懼,她用較大的陶壺碎片舀起黑色蜥蜴的血肉,再用較小的碎片將它們塗抹到鐵條上。弗羅的祭司驚喜地發現它們就像是最強烈的酸。

    隨著咯嘣咯嘣的撬裂聲,梅蜜終於拉開了一個能讓她爬出去的缺口,她手腳並用地爬出了鐵籠,圍繞著伯德溫的蜥蜴刷地豎起身體,向她看了過來。

    但它們沒有攻擊。雖然它們也很奇怪為什麼這個獵物竟然還能行動——梅蜜強撐著站起來,現在她和那些可怕的小魔鬼距離更近——幾隻蜥蜴試探著向她爬了過來,她在心裡發了狂般地祈禱和大叫,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

    她的手指頭發出了一點光亮,蜥蜴們頓時停住,它們還記得它們的同類就是被這個光亮撕碎的。

    梅蜜咬著自己的舌頭,她頭腦昏沉,手足無力,她還記得她的一個情人和她說過,蜥蜴事實上是一種懶惰而怯懦的生物。即便有些蜥蜴大的就像是條長鱗片的狗,但有時候只要大喊大叫你就能嚇退它們,特別是在它們已經有了食物的情況下。

    梅蜜向前移動,蜥蜴們後退了。

    「梅蜜親愛的,」盜賊說:「好姑娘,你不是想一個人走吧。」

    如果不是發不出聲音,還有就是被一群想要等著她腐爛的蜥蜴包圍著,沒準兒梅蜜是會停下腳步嘲笑譏諷一二的——她是弗羅的牧師,不是羅薩達或是伊爾摩特的牧師,他怎麼會認為她會願意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只為了救他一條小命?

    她繼續往前走。故意加重腳步聲,或說不必故意,因為她的一隻腳已經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完全是拖著它走的。相對的,她的另一隻腳承擔著全身的重量。

    「親愛的,」盜賊毫不驚慌地說,「你是不是忘記了這兒是哪裡?」不等梅蜜回答,他就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裡是監牢,並且是座王庭的監牢——你覺得外面會有什麼等著你?那個怪物?守衛還是全副武裝的騎士?」

    梅蜜張口結舌——她真忘了。

    「外面正在陷入混亂。但也不是一個廢了一隻腳的弗羅牧師也能輕易出入的平和之地,」他說:「但我是個盜賊,也許你聽說過我,我是『銀指』公會亞速爾群島尖顎港港口的分會首領……」

    「你是葛蘭!」梅蜜真的吃了一驚,對這個年輕的分會首領她當然有所瞭解,她還曾想要去和他見個面,從他那兒弄個房間,不管怎麼說,總比和半獸人和半身人混在一起要好得多,如果不是那個該死的施法者……「你怎麼會在這兒!」

    「就像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一樣,」盜賊說:「不過我覺得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很高興我不必再自我介紹了——梅蜜,我是個出色的盜賊,強壯而聰明,不止一次地出入過各個領主的宅邸與國王的堡壘,我熟悉這種地方,好姑娘,我能帶你離開這兒,安然無恙地。」

    「你甚至出不了那個鐵箱子。」

    「我能。」盜賊說,語氣堅定:「只要你幫個小忙。」

    「什麼忙?」

    「翻倒這個箱子,但不要讓它徹底地蓋在地上。」

    「這可不是小忙。」

    「隨便你,親愛的,只要你覺得能夠逃過整個王庭守衛的眼睛或是乖乖地回到那個籠子裡。」

    梅蜜猶豫了好一會兒,盜賊在箱子裡,他的心猶如被難以計數的甲蟲抓撓撕咬著,但他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冷靜。

    這種折磨直到他聽到弗羅牧師拖拽著的古怪腳步聲後方告結束,梅蜜弄來了鬼怪蜥蜴的血肉——她做這個已經相當熟練了,她從打開的縫隙間鑽了進去,依照盜賊的指示,在地上擺了一塊較大的陶壺碎片,然後慢慢地將鐵箱翻過來,頂面朝下,在還差一點的時候鐵箱從她的手臂裡滑了下去,伴隨著盜賊的一聲咒罵,萬幸的是那塊碎片正處於壺體與手柄的交界處,所以格外牢固,鐵箱正如盜賊所設想的,懸空停住。

    「接下里呢,怎麼辦?」梅蜜問:「撬開鐵箱嗎?它沒有鎖!」

    這還用說嗎?盜賊能夠看到——再次感謝公會所教給他的那些本領。

    「安安心心地坐下吧,」盜賊說:「但不要大叫大嚷,親愛的好姑娘,不會等太久的。」

    他伸出手臂摸索了一下地面,滿意於它的平整,而後盜賊縮回了箱子——死亡之神克藍沃的牧師投下的詛咒或許也可以說是一種額外的恩賜——這還是那個據說來自於王都,神氣活現的騎士所給予的提示,盜賊已經嘗試過一次,在這個幾乎能令所有人發瘋的鐵箱裡。

    死亡之神所賜予的詛咒很簡單,盜賊已經發覺了,每當他陷入絕望,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他會化為暗紅色的粉塵——正如哀悼荒原上終日飄散的那種,然後再從粉塵凝結成一個生者——在這個過程中,他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無論是消散,還是再次醒來的時候他都是虛弱而痛苦的……讓他為之訝異的是——那些嚴重的創傷縱然不會痊癒,但至少不會那麼致命——他可以活著。

    葛蘭在箱子裡豎起指甲,在被押送回王都的路途中他一直蓄養著指甲,並在騎士的監視下小心翼翼地將它修出銳角——普通人當然沒辦法用指甲殺人,但一個盜賊可以。

    鮮血噴湧而出,盜賊喜悅地感受著瀕臨死亡時必然產生的冰冷與空虛,他閉上眼睛沉入黑暗。

    梅蜜一直緊緊地盯著那個鐵箱,她看到有血從鐵箱的孔洞間流了出來,再來就是暗紅色的粉末,它們就像沙子那樣從鐵箱的孔洞裡流出來,在地面上堆積。

    鬼怪蜥蜴們紛紛抬起了腦袋,它們很奇怪為何會在這裡嗅到屬於無底深淵的氣味。

    暗紅色的粉末鋪滿了箱子投下的陰影,它們凝結起來,曾在伯德溫與王都騎士面前展現過的一幕又在梅蜜眼前重現,盜賊伸展開他的手腳,重重地吸了口氣。

    「活著可真不錯,」他微笑著對梅蜜說:「是不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07
第一百二十六章 援救(五)



    克瑞瑪爾撕開了一個捲軸,將它投擲到附肢魔的腳下,捲軸裡所蘊藏的法術能夠將岩石化為沙子——不是非常強大的法術,但用在這裡倒是恰到好處——附肢魔倏地陷了下去,只留下新生的頭顱與諸多手臂在外面。

    當它試著想要脫身的時候,改採取的拙劣手段總算讓異界的靈魂明白為什麼巫妖會說附肢魔只是魔鬼群中的小可愛,它竟然選擇在這個緊要時刻隱身。圓形房間裡的火把早因為他們的爭鬥而熄滅,但仍有克瑞瑪爾法術造出的火焰將整個房間照得通明,那個龐大的沙穴裡到處都是不斷凸起與凹陷的痕跡,其中還清晰地印出了腳掌與手掌的形狀。凱瑞本看了看克瑞瑪爾,對著坑裡的怪物搖了搖頭,施法者舉起雙手,讓自己回到施法時的失神狀態,向陷阱投入精神能量凝聚而成的長槍。

    附肢魔在足以震動整座王庭的淒厲叫聲中接觸隱形,它的動作很快,如果不是差點將它撕碎成幾塊的長槍,說不定它已經爬出了沙穴——克瑞瑪爾施放了第二個法術,接觸化石成沙的魔法效果,重新生成的岩石地面和牆壁發出難聽的吱嘎聲,將附肢魔的殘碎軀體禁錮在了它們裡面。

    這一次投下的火焰起到了可觀的效用,那些失去了附肢魔的魔力的肉塊就像普通的殘肢一樣被迅速地抽乾了水分,蜷縮與燃燒,變成焦黑的灰燼。

    凱瑞本砍掉了那顆女性的腦袋,附肢魔哭叫著在移動至表皮外的骨骼遮蔽下長出了一個幼兒的腦袋,拖帶著剩下的三條腿和四隻胳膊逃亡左側的通道,它不如其他的魔鬼足智多謀,但至少有著一個正常人類的智商,它記得那個被它附身的人類有深刻仇怨的泰爾騎士就被它丟棄在那裡,被鬼怪蜥蜴看守者,他捲起嘴唇發出人類無法聽見的呼嘯,命令蜥蜴們阻截後方的追兵以及帶著它的獵物到它這兒來——他要附著在那個男人身上,來麻痺與刺殺那個精靈遊俠與施法者。

    它呼叫了許多次。原本被它豢養在另兩條通道里的鬼怪蜥蜴也已經爬出了它們的洞穴,而左側通道里卻始終毫無動靜,附肢魔飛快地爬進那兒,十來條黑色的蜥蜴正在狂躁地繞圈——它們必須遵從附肢魔的命令。但它們無論如何也弄不出那個人類——鬼怪蜥蜴簡單的小腦子裡塞不下太多東西,它們一個勁兒地圍著鐵箱打轉,想要把被盜賊塞在裡面的伯德溫弄出來。它們把鐵箱抓的咔嚓作響,舌頭不斷地舔著它的表面,身體更是不斷地撞擊著箱子想要進去。

    「你想幹什麼?」梅蜜問道。聲音低而沙啞,每說出一個字都像是吞下一顆炭火,事實上她更想責問這個信誓旦旦要帶她逃出生天的男人為什麼還待在這個可怕的監牢裡,但她不敢——她和葛蘭擠在吊燈架子上,感謝國王陛下,因為他經常來此欣賞仇敵的慘狀,所以這裡除了火把還有著樹枝狀的吊燈,雖然現在上面沒有昂貴的蠟燭——那得等國王陛下賁臨時才會被插上點起,但它的質量甚至要好於刑具,異常牢固。並且是全鐵的,從吊索到架子,架子上可以插上四打蠟燭,當然,也能容下兩個人。

    在得到附肢魔的命令之前,有幾條蜥蜴探頭探腦地想要從岩石天頂中現身,捉住或是殺死葛蘭和梅蜜,但它們的動作太過緩慢,反應也太過遲鈍,盜賊僅用一根拆下的鐵條就能輕而易舉地捅穿它們的眼睛與喉嚨。

    它們掉在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風化,只有距離它們最近的同類才來得及咬上一兩口肉——剩下的只有舔舔石頭和嗅嗅空氣了。

    葛蘭坐在燈架的邊緣,兩隻腳懸掛在半空,一下一下地用鐵條敲打著自己的手心——小心地避讓過了被蜥蜴的血腐蝕的部分——悠哉輕鬆的神態與抓著吊索。蹲在燈架中央瑟瑟發抖的弗羅牧師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是伯德溫。」

    「什麼?」

    「伯德溫爵爺,」盜賊說:「精靈遊俠與法師克瑞瑪爾的朋友與戰友,他們不會看著他死的,而且是不名譽的死,事實上,他們或許已經到了。」

    而就在下一個瞬間。就像葛蘭所說的,一個畸形的怪物衝進了洞穴,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葛蘭與梅蜜,仰著頭憤怒地大叫了一聲,隨即轉向那隻被蜥蜴包圍著的箱子——它只揮了一下就將整個箱子翻了過來,被盜賊撬開的蓋子碰地一聲就打開了,伯德溫動了動,但沒能從箱子裡滾出來——這只為盜賊專門打造的箱子太小了,就算是曾經的泰爾騎士已經少了一隻手,盜賊也還是折斷了他的好幾根骨頭才把他塞進裡面的。

    但這對附肢魔來說並不能構成什麼困難,它豎起身體,半溶解的面孔向伯德溫伸去。

    接著精靈遊俠的利箭破空而入,這是一枚珍貴的附魔箭,它與附肢魔碰撞是產生的激烈震盪差點將葛蘭與梅蜜掀下燈架,它粉碎了附肢魔剩下的一半軀體,它哭叫著逃走;施法者施放出了一群晶瑩剔透的水晶蜘蛛,它們興奮地敲打著螯肢,四散分開,追殺起行動緩慢的鬼怪蜥蜴。

    如果放在其他時間,其他地點,遊俠必定是要追上去好將它徹底殺死——附肢魔是種不太常見的魔鬼,它太弱小了所以異常罕見,但每次它們來到主物質界必然會帶來難以計數的眼淚與鮮血,有時候它們甚至能夠慢慢地毀掉一整個村莊與城市——但他們已經耗費了太多時間。

    克瑞瑪爾抽出秘銀法杖,在鐵箱子上敲了敲,讓它變大,伯德溫扭曲著掉了出來,凱瑞本接過克瑞瑪爾的藥水給他灌了一瓶,伯德溫重重地喘息了一聲,醒了過來,緊接著便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現在我們可以走了。」葛蘭附在梅蜜耳邊輕聲說道。

    黑髮的施法者在見到葛蘭時挑起了一邊的眉毛:「你怎麼會在這裡?」伯德溫回到王都後,在泰爾的神殿前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審判儀式,盜賊被判有罪,但此時他也已經贖盡了他的罪,所以伯德溫就把他釋放了。只是他不被允許留在高地諾曼。

    「這得歸功於公爵,」葛蘭說,走過來踢了踢那隻鐵箱子,「我還未能走出王都就被裝進了這只箱子——他告訴我說雖然他知道不是我殺了他的非婚生子。但這並不妨礙他將我送上處刑台——他發誓會給我想出一個格外特別有趣的死法。當然啦,在這之前,他也不介意讓我試試這兒的小玩意兒……」

    盜賊瞥了施法者一眼,從他的眼睛裡找到了些他想要看到的東西——「所以,請帶我走。」他繼續說道:「我在這兒肯定活不了。」

    「還有我,求您們了。」梅蜜緊跟著他哀求道。「他們想殺了我!」

    「她是誰?」克瑞瑪爾問,他看了梅蜜一眼,在看到那隻已經露出骨頭的腳時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梅蜜渾身發冷,施法者已經不記得她了,但她還記得施法者是如何冷酷地將她丟到牆面上的,就像是丟一隻枯萎的花兒般毫不在意——何況她現今狼狽不堪,醜陋的就連流民也未必會多看上一眼,還是個會成為累贅的瘸子。

    她抓住葛蘭,葛蘭反握住她的手臂。梅蜜不知道他是想要把她推出去還是拉住,更多可能是前者,她不止一次地與盜賊打過交道,他們都是些卑劣惡毒的傢伙,誓言於他們而言就像是吹過耳邊的微風。

    她幾乎要絕望了,但她隨即看到了伯德溫,他在精靈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身上披著一件精靈從次元袋裡拿出的長袍。

    「求您,爵爺,」她用最大的聲音喊道:「我聽到了——他們的陰謀。我聽到了,針對您的!」她放開葛蘭,急切地向前走了幾步:「那個陰謀——從您的妻子潘妮開始……他們陷害了您,我什麼都知道。我能給您作證!」

    伯德溫看向凱瑞本,精靈遲疑了一下,「我不能保證……」他說。

    「就由我來帶著她吧,」葛蘭插嘴道:「不需要顧及我們,」他意味深長地再次握住了梅蜜的手臂:「我們會緊緊跟著您們的。」

    &&&

    異界的靈魂在經過被他的法術吞沒的守衛與騎士們時感到一絲輕微的內疚,因為人們已經發現了地下的異樣。他們拿來了弓箭與弩箭,還有不下三個的施法者正在趕來,情勢已經不容許他與凱瑞本心懷仁慈——幸而他的蜘蛛靈僕製造了更多的混亂,它抖動身軀,從崩裂的火焰中跳出了數以百計的火焰蜘蛛,每隻只有人類的拳頭那麼大,但它們燃燒著,金色與紅色的火星隨著它們的跳躍擴散到了每個你所能看到與看不到的地方。

    而且,克瑞瑪爾的靈僕還掠走了高地諾曼國王最大的戰利品——一個健壯的中年男人,他裝束華麗,手上戴著戒指,手腕上套著手鐲,頭髮上壓著額冠,胸前垂著項鏈,每樣首飾都是純金的並且鑲嵌著各種寶石——狄倫.唐克雷若是見到他準會倍感親切。

    作為火元素的結晶體,擁有智慧的靈僕也有著自己的喜好,像是克瑞瑪爾的這一隻,它就喜歡不易被火焰融化燒燬,閃亮亮的東西,並且它覺得它的主人也會喜歡,所以一看到從黑沉沉的地下鑽出來的主人,它就銜著一個重達一百五十磅的男性人類興高采烈的奔了過來。

    那個可憐的人類被頭朝下懸吊著,呼吸著灼熱的空氣,眼睛被燒烤得乾澀難忍,晃動的手腳更是時不時地碰上被燒得通紅的鐵鞭——他是這麼覺得的,但那只是蜘蛛靈僕的腳須而已,雖然前者後者並無太大區別,他看不見,聽到的只有驚恐萬分的呼叫與雜亂無章的哭號。

    所以說,他被丟進一個巨大的,儲著冰涼的水的馬槽時別提有多高興了。

    「我是路澤爾的路德,」他說,一邊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他不像是個騎士,或是守衛,雖然他的外袍是白色的並且只到膝蓋,但身上的某些特點還是讓他想起他身邊的那些施法者們而不是牧師們:「感激不盡!」他說,「勇敢的人——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會讓你的國王給你應有的榮譽與獎賞!」

    「哦,」那個人說:「我不是高地諾曼人。」

    路德眨了眨眼睛,他看看周圍,兩個人,一個男性一個女性,衣衫襤褸形容骯髒,正在從他泡著的馬槽裡喝水,而另一個人,瞧瞧,灰髮灰眼,那不是雷霆堡的伯德溫嗎?但他看起來可不像是個爵爺,倒像是個囚犯,關在囚塔下方的那種;而後他看到了……那個,或說那隻將他從溫暖舒適的毯子裡拽出來放在冷風中吹又放在火上烤的罪魁禍首,就像一匹戰馬那麼大的蜘蛛,它不再燃燒的那麼厲害——看起來就像是一大塊被隔絕在爐膛裡的木炭,烏黑,一些地方泛著白,裂縫裡充滿了刺目的暗紅色,只要給點空隙就能重又迅烈地燒起來。

    「我之前聽到『老王已死,新王萬歲。』」路德說:「那麼,既然高地諾曼的國王已經沒辦法獎勵你了,那麼路澤爾大公如何?」

    「怎麼說?」葛蘭問。

    「我不想回到塔裡去了,雖然那兒挺舒適的,」路澤爾大公路德意味深長地說:並將「我想你們也是」這句話藏在了舌頭下面,他吮了吮鬍子上的水:「我想回到我的人那兒去,如果你們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那可真是再好也沒有過了。」

    「路澤爾?」

    「當然不是,」路德微笑起來:「他們就在這兒,就在王都,帶著價值五十萬枚金幣的珍寶,那是我的贖金。」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7
第一百二十七章 援救(六)



    路澤爾的大公路德注意到那個瘦削的男性與那個女人在他提到五十萬金幣的時候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絲異樣;與之相對的,那個施法者與精靈完全地無動於衷,沒錯兒,他想,除了巨龍與矮人,沒有那個種族能比精靈們更富有的了,但能夠挖掘寶石、金子和銀子的矮人和善於掠奪的巨龍一樣對他們的財寶視若性命,並不介意獲得更多——當然啦,唯有生命與美德方能令得精靈動搖,這點在吟遊詩人的詩句中不止一次地被提起——路澤爾大公思忖道,他的領地涵括了白塔與鷓鴣山丘,而那裡的領主,也就是他的臣子在那兒留下了兩條血脈,其中之一混雜著精靈的血。他曾希望他們能夠自相殘殺而死,這樣他就能收回白塔與鷓鴣山丘,他沒想到的是那個叫做安芮的女孩竟然會蠢到將自己與領地雙手奉給他的敵人。而那個男性繼承人,那個叫德蒙的,他就像一隻蛀蟲那樣,快速而瘋狂地吞噬著白塔的生機——已經有好幾個行會的首領來向路澤爾大公申訴,他們向德蒙行賄無數,但他們的商隊仍會被劫掠、敲詐、勒索;即便是白晝,盜賊公會的成員也敢在寬闊的街道上大搖大擺的行走,他們的商店和倉庫成了半公開的銷贓窩點,他們的妻兒在城市中無法獲得保障,隨時都會面臨著失去貞潔乃至生命的危險,而他們的兒子,成年或是未成年,不是被弗羅的牧師帶向了荒唐的歧途,就是半強迫地成為了公會的「幼崽」,他們被抽打著去盜竊、搶掠和謀殺——如果有商人想要把自己的兒子帶回家裡,他就得拿出能令他傾家蕩產的巨額贖金。

    路澤爾大公非常不滿,不滿極了,他想要取回的是一個生機勃勃,富庶而安定的白塔,而不是一個被盜賊公會佔據的賊窩。

    如果不是高地諾曼的國王,啊。現在是死去的老王又在躍躍欲試,想要打他那片橡樹山谷的主意,而他又很不小心地在戰鬥中被他抓住的話,路澤爾大公可能早就發出他的諭令。要求德蒙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回答了——或者說,他還得看看精靈的態度,他們像是放棄了安芮,但對著這群強悍而又固執的非人類謹慎一些總是不為過的。

    「你的人在那兒?」

    不過這樣也不錯,路澤爾大公咧嘴而笑。他現在可以直接試探一下精靈的態度:「在富凱的堡壘裡,」他向精靈擠擠眼睛:「對於財物來說,他那兒最安全。」、

    「十二高塔之一,」伯德溫說,他看了看周圍:「富凱在東北方向。」在他還想要詳細述說的時候,悠長而清晰的號角聲響徹黎明時分淡紫色的天空,又有幾隻鷹隼帶著會發出尖利聲音的哨子劃過長空。

    「他們發現了,」高地諾曼曾經的騎士與爵爺說:「他們正在發出命令,所有的城門都會關閉。」

    「喔……」路澤爾大公拍了一下他的肚皮:「我覺得最緊要的是把我們藏起來,如果繼續呆在這兒。就算是高地諾曼的騎士確實不怎麼擅長玩捉迷藏,只要他們有眼睛,也是能看到我們的。」

    事實上無需多言,克瑞瑪爾已經開始施法——先前他施放在他和凱瑞本身上的法術已經失效了,他們恢復到了原先的樣子——這次法術作用在他們幾個人身上,路澤爾大公覺得渾身冷颼颼的,雖然他知道這或許只是他的心理作用,隨後他看到的東西讓他無法控制地張大了眼睛和嘴巴。

    「可以問一下嗎,尊敬的法師,」他神情古怪地問:「您這是把他們變成了獵犬嗎?」

    「還有您。馬廄裡除了馬就只有獵犬了。」克瑞瑪爾解釋道:「這只是個幻術,殿下,只對普通人起作用的幻術。」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就像我們早先看到的。高地諾曼的王庭與其說是一座宮殿倒不如說是一座堡壘,就像其他堡壘那樣,它有高大的雙重城牆,箭塔,副塔,主塔。內庭,中庭,外庭——自天空俯瞰,它很像是個有外輪廓線的等腰梯形,主塔,也就是國王的塔位於內庭,等腰梯形的下平行線的中間位置,而囚塔則位於梯形的左下角,用於放養儲藏馬匹的小庭院則屈居於囚塔的一角,被它的陰影覆蓋著,因為氣味難聞,沒有貴人會被安排到這兒住宿,此地只有負責馬匹的士兵與僕人,守衛則寥寥無幾。

    「馬兒會不會更好一些?」路澤爾大公伸頭看向水槽,裡面露出一個傻兮兮的土黃色的腦袋,他試著晃晃耳朵,它們嗖的一聲立了起來,「我比較喜歡馬。」

    「如果你能扛得起一個穿上盔甲後體重三百磅的騎士,」葛蘭說:「我想法師也不會很介意的。」

    梅蜜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雖然她的喊聲在除了克瑞瑪爾之外的人聽來就像是小狗在汪汪叫——一隻狗過來嗅了嗅她,親熱地想要舔舔她的鼻子。

    「真高興你還是那麼討人喜歡,」盜賊說:「啊,不,討狗喜歡。」

    「別說話,」凱瑞本說,精靈的耳朵能讓他聽到更多的東西,「有人來了。」

    路澤爾大公覺得有點不公平,因為凱瑞本是只相當漂亮的獵犬,黑色的,腿又長又細。經過修剪的耳朵挺得筆直。

    公爵的騎士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們呼喊著看狗的僕人,卻發現他們已經酩酊大醉,好不容易才將其中一個弄醒過來,命令他帶著狗兒去和他們追蹤逃走的罪人。

    當他們的扈從分別牽走自己主人的馬,並服侍著他們毫不客氣地跨騎在它們身上的時候,路澤爾大公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這隻狗是怎麼回事?」一個正要上馬的騎士突然疑慮地問道:「它受傷了,被別的狗咬了嗎?」他指著梅蜜,梅蜜想要躲藏起來但已經晚了,看狗的僕人模模糊糊地瞧了她一眼,他不記得有這麼一隻狗。

    「它已經沒用了。」另一個騎士說,他拔出長劍,走向狗群。

    一隻驟然跳出的灰狗擋在了他面前,它瘦骨嶙峋,皮毛灰暗。但巨大的頭顱與露出的雪亮牙齒還是嚇了騎士一跳。

    「抱歉,大人,一萬個抱歉!」養狗的僕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我立刻就給它們吃上幾鞭子!這群畜生,非得挨鞭子才能聽話呢……」

    「算了。」先前發現梅蜜有所不妥的騎士說道:「那可能是它的愛人,」他玩笑般地說道:「或許還養著它的小狗崽呢——別在狗身上浪費時間,我們該走了!」

    他的同伴悻悻然地收回了長劍,跳上了自己的馬,「別出差錯。」他警告道:「王上的心情可不怎麼好。他的鐵椅子上還缺著幾塊人皮掛靠呢。」

    養狗的僕人打了個寒顫,他原本還想說說他的狗群好像多出了好幾條狗,現今他可什麼都不想說了——反正都是狗。

    伯德溫退回狗群,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長袍,「我做的怎麼樣?」他故作輕鬆地問道:「還像一隻狗嗎?」

    事實上剛才的情景實在是可笑極了,伯德溫是個高大的成年男性,手腳粗壯,他不知道他的形象在外人看來是怎樣的,只能屈著膝蓋,收起雙手。像只真正的狗那樣朝著那個騎士吠叫——這對於一個曾經的領主,一個曾經與國王坐在同一條長桌上,用一個金盃喝酒的勳貴來說,這是毋庸置疑的羞辱與嘲弄。

    沒人再說什麼,他們跟著狗群奔跑,天色已經逐漸亮起,只有一些陰暗的角落需要火把照明,如果不是庭院中擠滿了前來謁見新王的貴族,他們可能已經被四處探查的法師們發現了。

    「我們可以混入他們之間嗎?」梅蜜問,好幾次守衛與騎士與她擦身而過。她幾乎都要被嚇死了。

    「他們被允許進來,可未必會被允許出去。」葛蘭說,「狗可不一定。」先前他還不太明白為什麼施法者要將他們的幻像設置為一群狗,現在他有點明白了。追捕逃走的罪犯時,最先衝出城門的除了騎士和守衛,就只有狗了。

    「希望他們不會帶上一個法師。」梅蜜說。

    「法師不會和那些下等人一起行動的。」路澤爾大公說,他也豢養著好幾個強大的施法者,知道他們的眼睛幾乎是不會往下看的,但這次如果他能回去。他可得提醒他們這一點。

    當淡金色的晨光終於投向了整個王庭,而幻術也即將失效,克瑞瑪爾已經放棄了原先的想法,開始預備另一個法術時,在騎士的命令下,後門打開了,他們衝了出去。

    鬼使神差地,伯德溫回頭看了王庭最後一眼,他看見堅實的城牆上,有什麼在閃光。

    「你在看什麼?我的侄兒?」公爵,不,高地諾曼的新王問道,他沿著狄倫.唐克雷的視線往下望去,只看到了一大群狗正狂吠著,跟著騎士與守衛們衝出王庭:「真奇怪,」他說:「他們怎麼能就這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呢?」

    狄倫.唐克雷抬頭望瞭望已經在晨光的映照下已然猶如一道淺白印記的魔法星河:「誰知道呢,」他敷衍地說:「總有些奇思妙想可用的。」

    新王皺了皺眉:「有時候你們這些施法者可真是太討人厭了。」

    「這麼說可不太好,」狄倫說:「您不是一直想要組建一個法師團嗎?」

    「是的……但……」新王沒注意,或說他注意到了卻不在乎——話題被轉移到了他感興趣的地方,於是他拉著自己侄兒的手,親密地與他肩並肩地走下了城牆,一路上滔滔不絕。

    &&&

    逃出王庭只是第一步,王庭的外圍是十二座高塔與連接著它們的圍牆組成的磚石藩籬,在這座磚石藩籬的外圍,還有著外城牆與護城河。

    那時候高地諾曼的王就是這麼想的,如果有人想要如同他殺死這座城堡的主人那樣來殺死他和他的子孫,就得先跨越一條寬如星光的護城河,然後擊碎堅實的外城牆,而後他還要迎接十二座高塔裡儲存著的騎士與士兵的打擊,最後才是更為森嚴牢固的王庭。

    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即便王庭裡仍然住著他的子孫,十二座高塔裡也依然住著他的臣子們的子孫,但後者的忠心已經遠不如他們的先祖那樣穩固,他們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所求,在這個混亂而又緊要的時刻,他們一面向著新王大獻慇勤,一面又悄悄收攏了自己的士兵,並未如新王所期望的那樣將所有的力量用在追捕謀害了老王的凶手上面。

    倒是逃走的路澤爾大公更讓他們心動,新王給出的懸賞裡,謀害了老王的凶手只有一萬枚金幣,而路澤爾大公有十萬枚金幣。

    或許我們還能拿到更多呢,他們私下裡說,如果他們真的捉到了趁亂逃走的路澤爾大公,那麼可不可以拿走所有的贖金呢,有人透露,路澤爾大公的贖金高達五十萬枚金幣。

    至於那個謀害老王的凶手,實際上就連新王也不是那麼在意了,雖然有很多人認為這個可憐的傢伙只是被冠上了弒君的罪名——畢竟他沒有一絲一毫謀殺老王的動機,他的一切都是老王賜予的,失去了老王,就像現在,他就得像只喪家之犬那樣四處奔逃,以避免新王的絞索和斧頭落在他的脖子上——但不管怎麼說,既然新王已經這麼說了,他也已經被剝奪了所有的榮譽與地位,還有姓氏,成為了一個罪人,那麼他就是一個罪人。

    誰會為一個農奴的孩子說話呢?沒有,倒是有很多人想要親手絞死他呢。

    離開王庭後,伯德溫幾人就有意識地,悄悄地遠離了狂奔的狗群,王庭與十二高塔之間間隔著一環丘陵,丘陵上依照歷任國王的吩咐不允許出現能夠用於打造攻城器械的喬木,但灌木確實鬱鬱蔥蔥,十分旺盛,他們很快地躲入其中,沒一會兒他們身上的幻術也失效了。

    「那就是富凱的高塔。」路澤爾大公說,距離他們只有幾百尺:「但它肯定也被嚴格地看守起來了。」

    要和路澤爾大公的臣子取得聯繫並不難,凱瑞本的姬鴞雖然又嬌氣又暴躁,但必要的時刻也是很可靠的,它帶走了大公的圖章戒指,又很快地帶回了大公的法師給出的回覆。

    「他會來迎接我,我們,」大公說:「但他說了,他們也被看管了起來,雖然他還能行動,但高地諾曼人是不會允許我們離開這裡的——在我的贖金沒進新王的內庫之前。」

    「我們要穿過四道城門,以及一座吊橋。」凱瑞本說。

    「那麼。」大公問:「接下來要怎麼做比較好?」

    葛蘭捲起嘴唇,「如果是我們,」他坦然地說:「我們會製造一場動亂,放火什麼的,那裡面都是些貴人不是嗎,他們會不顧一切地往外逃——總能找到一兩個機會的。」

    ——說的對,巫妖說,如果是我,我也會那麼做,不過火不是最好的選擇。

    ——說說看?

    ——我會選瘟疫,親愛的,瘟疫,長膿皰的,發熱的,只需半天就能奪取一條性命的,這才是最好的選擇——沒人不畏懼這個,他們會毀滅所有擋住他們去路的東西——包括他們的國王。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17
第一百二十八章 援救(七)

    ——如果凱瑞本能聽到,異界的靈魂威脅道,他會把你打成小餅餅。

    ——好像你不用這具身體似的,巫妖悻悻然地說——我覺得我們還是盡快想出個辦法離開這兒比較好,新王還是個公爵時只有一名法師能夠跟隨他進入王庭,但他現在已經是高地諾曼的國王,他的法師正在應召前來,再過一會兒,這兒的法師就會像獵犬那麼多。

    梅蜜蜷縮著身體,握著自己的兩隻腳,儘可能地讓自己變得更小些,他們屈居在一蓬猶如巨熊巢穴般大小的刺蕁麻叢裡,它是蕁麻的一種。普通的蕁麻莖葉上生滿了蟄刺,人類或是動物一旦碰上了就會感覺如同被蜜蜂蟄刺了一樣的疼痛難忍,紅腫潰爛——這種刺蕁麻的毒性則更勝一籌,幼兒和小獸如果誤入其中,甚至會被蟄刺活活殺死——所以雖然它也能被抽出纖維紡織成布,但只有最低等的奴隸才會在身上抹滿了厚厚的泥巴前去採集——而在王都,即便是僕人也能穿上綢子和亞麻,所以它們得以生長的鬱鬱蔥蔥,漫山遍野。

    由於精靈的存在,這種植物對他們還是非常友好的,葉子上的蟄刺在碰到它們的時候會溫順地倒伏,枝條悉悉索索地移動,為他們擴容出一個密閉的深綠色空間,從那些細小的縫隙裡,弗羅的牧師能夠看到狗和士兵正在跑來跑去——她本想謙卑地詢問一下施法者為何不繼續施放幻術,讓他們保持獵犬的外觀與聲音,直到他們跑出王都為止,但她不敢做出哪怕一丁點兒有可能激怒那個黑髮法師的行為,她很清楚在這個臨時隊伍裡自己是最無用的,葛蘭是個經驗豐富手段老道的盜賊。精靈遊俠與施法者無需贅言,伯德溫是他們的摯友,而路澤爾大公價值五十萬枚金幣。只有她,她沒有任何能夠打動以上任何一人的特別之處——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話能夠取信他們多久。她近似於麻木地,小心翼翼地窺視著緊靠著她席地而坐的灰髮男人,他遍體鱗傷,面色灰白,但在那個騎士想要砍下她的頭時他還是衝出來救了她一命。

    梅蜜警告自己,伯德溫或許只是擔心她被殺死後會導致法師施放的法術失敗,以至於暴露出他們的蹤跡,又或者是為了她的證言。但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雀躍不已,那種喜悅,不是金幣抑是別的什麼帶來的,而是更為純粹,更為高尚的那種,她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幼兒時感受過,從她的母親那裡,但自從她開始學著成為一個弗羅的牧師,這種美妙的感受她就再也不曾領受過。

    如果不是身處險境,梅蜜可能會做出連她自己都會感覺驚訝的事情來——但現在。她將注意力投向外界,獵犬被養狗的僕人與士兵驅使與監視著,在兩道雙重城牆間疲於奔命——梅蜜輕輕地吞嚥了一口腥甜的唾液。她知道為什麼法師不再維持那個幻術了,因為在一輪搜索無果後,得到了些許喘息機會,滿懷疑竇的僕人開始點數分辨它們。

    兩隻獵犬在他們棲身的刺蕁麻叢前停留,它們擺著尾巴,不敢跳進那些綠茸茸的葉子裡。

    「這兒?」士兵問。

    「不知道,」養狗的僕人說:「它們沒有吠叫,如果真的嗅到了罪人的氣味,它們會叫喚的——可能裡面藏著一隻兔子或是土撥鼠……」

    士兵試著摸了摸那片葉子。隨即如同被火燙著那樣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一根手指已經開始紅腫。轉眼間就腫成了一根胡蘿蔔,充滿了水

九天殺神傳。晶晶發亮:「看來沒人能躲在裡面。」

    「試試好了。」士兵之二說,和另幾個士兵舉起長矛,向刺蕁麻叢刺去,刺了有好幾十下。

    克瑞瑪爾微微地擺動手指,梅蜜緊緊地閉著眼睛,長矛雪亮的矛尖就像是隨時都會將他們戳穿,但每一下都落了空,距離梅蜜最近的一刺她嗅到了混雜在一起的油脂、金屬與血的氣味。

    「沒有人。」士兵說,他們很快離開了,因為他們的同伴已經疼的快昏倒了。

    「他們應該已經發現我們不在了。」克瑞瑪爾問,他做了一個手勢,將這個範圍內的聲響降到了最低。

    「新王大概不太願意讓別人知道是我們帶走了伯德溫。」凱瑞本說。

    梅蜜觀察著他們,她試著碰了碰伯德溫:「我曾經有個法師朋友……」她有些尷尬地說:「他曾說過,魔法能夠瞬間將一個人,和其他人傳送到很遠的地方……」

    雷霆堡曾經的領主溫和地搖搖頭,但在他說些什麼之前,葛蘭抓住了梅蜜,他的聲音輕微但又尖又細,就像是一根針刺進了梅蜜的耳朵。

    「別的地方可以,」盜賊說:「但這兒,王都、領主的堡壘、法師塔周,公會駐地等等,諸如此類,重要甚至性命攸關的地方,都會有強大的法師設置限制傳送以及飛行類法術的魔法陷阱,如果有人膽敢,或是愚蠢到想要使用這類法術的話,不是會被位面風暴撕碎就是被拋到某個不可知的位面——其結果可能要比落入諾曼新王的羅網中糟糕一萬倍,我想我們的施法者是絕對不會那麼幹的,」他陰沉地微笑了一下:「退一萬步來說,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還是有機會逃掉的。」

    梅蜜瞪著他,想要唾他一口,但她沒這個膽量。

    而在他們忙於互相瞪視的時候,克瑞瑪爾已經施放了又一個法術,這個法術能夠在即將到來的行動中給他些許有利的提示,他向凱瑞本與路澤爾大公提交了自己的粗略計畫,因為這個計畫大公以及他的臣子——兩個法師的幫助是不可或缺的。

    計畫異常簡單明了,更正確點說,有點粗暴直接,大公瞧著這個黑髮的施法者,變換不停的神色表明他在估算——不是在估算這個計畫有多大的成功幾率,而是在估算克瑞瑪爾的瘋狂程度。

    後來他是這麼想的。若是他又被抓住了,沒關係,他還是諾曼國王的貴賓。包括他的臣子,大不了多付一筆贖金;但如果這個計畫真的成功了。那麼他就不必提高領地今後三年的稅金並可以借此大大地嘲笑諾曼的新王一番了。


    「我們找到他們了!」一個諾曼的法師大喊道。

    然而並無卵用,異界的靈魂在心裡說道。

    在路澤爾大公臣子的幫助下,他們奪取了富凱的塔。值得慶幸的是,路澤爾大公的兩個臣子都是法師,而且相當強大。

    「我不知道是否該這麼做。」路澤爾大公的法師搖晃著腦袋,「這裡或許會成為我們的葬身之所。」

    「這不是很好嘛,」路澤爾大公說:「你會和一個大公躺在一塊兒呢。」

    而他的臣子之二已經施放了一個法術,密密麻麻的荊棘自地面升起。守衛著富凱的高塔,諾曼的騎士與守衛不得寸進——在精靈的幫助下,這些荊棘長勢喜人,接近根部的位置每一根棘刺都與騎士的寬劍相彷彿——富凱的法師投擲出一個火焰法術,火焰熊熊燃燒,火勢吞沒了四分之一的塔身,沒一會兒,磚石都被燒灼的滾燙髮紅。但很快地,他不得不投出另一個法術來遏制火勢,因為塔裡除了弒君的罪人還有五十萬枚金幣(或是更多)——他投出的是一個令得周圍氣溫驟降的法術。它熄滅了火焰,凍結了荊棘,也令得磚石塊塊開裂。

    守衛們用小型的攻城錐敲擊著塔門。但門後是一隻路澤爾大公的法師製造出來的石頭巨蟾,可以吞下一頭巨人的那種。

    塔裡的法師一邊聽著有節奏的敲擊聲,一邊無奈地進入了施法前的失神狀態,而他的朋友與同僚將手放在他的身上,同時釋放另一個法術,後一個法術僅有的作用就是增幅並保證被增幅者的法術瞬發。

    老王的法師也被派遣來執行這個他並不十分情願的任務,他的失職必將令得他的聲譽受損,並且老王的死去同時也意味著他的地位、特權與財富也會受到不可遏制的影響,他無法立即獲得新王的寵信——畢竟新王身邊有著他信任的法師。由他的外甥帶領著——他被派來追捕弒君的罪人而不是留在新王身邊。所以在情勢陷入僵局時,他是最不耐煩的那一個:「讓開!」他咆哮道:「這不是凡人能夠解決的問題!」

    守衛們敬畏地後退。沒有哪個凡人敢於與一個施法者為敵——他們既不是領主,也不是國王。

    但就在老王的法師以極快的速度陷入失神狀態時。另一個變化更為快速地產生了——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震動,這種震動干擾了他,讓他的精神無法集中,他憤怒地睜開眼睛——震動還在持續著,平整光滑的石磚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不斷有碎石從塔身墜下。

    在他看到地面上出現了如同貴婦絲綢衣服上的皺褶與裂紋時,他從次元袋裡抓出了一張捲軸,施放了一個保護性的法術,敏捷的反應救了他的命,因為就在法術生效的同時,一股,更多股猶如暴怒的魔鬼發出的龐大力量從地下傳至地上,所有的人都被拋至半空然後狠狠摔下,有些人直接被地面的裂縫吞噬,而有些人則跌入了荊棘裡。

    這或許算不得什麼,老王的法師已經在這個世上行走了近五十年,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驚人的景象——富凱的高塔正在倒下。

    不是如雷霆堡內城那樣的崩塌,而是整個兒的——在強有力的荊棘與法術的保護下,它完完整整地,就像是塊岩石雕琢的巨人神祇般地倒下——將它與其他高塔連接在一起的雙重城牆延遲了少許時間,但最終還是無法挽回它的命運,伴隨著幾乎席捲了整個王都的訇然巨響與漫天煙塵,它從天而降,惡狠狠地擊中了外城牆,城牆瞬間倒塌。

    它的塔尖隨之碎成了無數小塊,一個正準備往王都裡運去一堆肥鵝的商人張口結舌地看著這一幕,他的鵝籠被飛來的石塊砸壞了好幾隻,凶悍的鵝們嘎嘎大叫,爭先恐後地從籠子的孔洞裡鑽出來。而商人根本沒注意到,因為他看到灰塵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吹散後,幾個人正從裡面走出來。

    路澤爾大公的法師從他的次元袋裡拿出黑曜石雕琢的小馬。放在地上,滴上藥水並且唸誦咒語。在一陣濃厚的煙霧裡,出現了幾匹與真馬看似並無不同的魔馬,它們的眼睛充滿了幽暗的黑色,身周繚繞著淡薄的霧氣,沒有韁繩也沒有馬鞍,但凱瑞本知道,這種魔馬無需韁繩也能依照騎手的指示奔跑,沒有馬鞍的脊背也能保證乘坐人如同被絲絨籠罩著般的舒適平穩。

    「就此別過了。我的勇士們。」路澤爾大公在法師的扶持下上了魔馬,向凱瑞本一行人微微鞠躬:「很遺憾不能繼續與您們同行,但假如您們有那麼一天來到了我的領地,請向我的子民們報出你們的姓名,我保證會以最崇高與最熱烈的儀式來歡迎你們,我保證,在我的箭矢能夠到達的地方,你們都將是安全無虞的,」他意有所指地說:「無論他人如何非議,切請記住這一點——路澤爾的路德是您們最忠誠的朋友極品敗家仙人。」

    「願星光照亮您的歸途。殿下。」凱瑞本說,並向路澤爾大公淺淺地鞠了一躬,而克瑞瑪爾則與路澤爾大公的兩個法師依照法師之間的禮節互相行禮告別。

    梅蜜坐在馬背上喃喃自語。向弗羅祈禱,得到了一個小治療術,她的腳受傷嚴重,一個小治療術還不能令它痊癒,但至少讓它不再流血和疼得厲害,盜賊坐在她身後,凱瑞本與伯德溫共騎——伯德溫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而克瑞瑪爾得到了單獨的一匹馬。

    「王都的法術範圍有多大?」克瑞瑪爾問,風幾乎是立刻帶走了他的聲音。但凱瑞本還是聽見了。

    他做出一個手勢,這個手勢在精靈中表示一輪。也就是十二,在距離上。它代表著十二里。

    在即將脫離出這個範圍,卻遭到攔截時,異界的靈魂並不吃驚,畢竟每部電影都會出現這麼個小波折——他只希望這是個真正的小波折。

    攔截他們的人大多穿著代表著法師身份的黑袍,而剩下的人,則是一身紅袍——比黑袍還要令人絕望的那種。

    為首的人向前走了幾步,繼而優雅且從容地掀開了自己的兜帽,額冠上鑲嵌著的紅寶石在晨光中折射出豔麗而璀璨的光芒,「早上好,」他說:「伯德溫,我的兄長——或說,弒君者?」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4-7 07: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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