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83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1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隊伍(七)

    珠寶行會的首領最小的那個兒子,極其榮幸地成為了一個公會成員的學徒,正在接受他的訓練,聽說還相當的有相關的天賦。他的父親與母親一點也不想知道那是種什麼天賦——在他們的計畫中,他們最小的兒子是要成為一個羅薩達的牧師的,為此他們已經向羅薩達的聖所連續奉獻了一匣子紅寶石,一匣子蛋白石,一匣子日光石,原本如果沒有盜賊公會的插手,這個今年剛滿十週歲的孩子本來是要進入羅薩達的聖所,穿上白色的短袍,向晨光之神獻上他的青春與忠誠。

    既然如此,他的父親又如何能讓他成為一個受人鄙視與輕蔑,更有可能隨時被送上處刑台的盜賊呢,他籌集了贖金,想要贖買回自己的兒子,他曾擔憂過盜賊公會會無休止地勒索他,就像是他們對別人做的那樣;但沒有,他們令人心驚地拒絕了金幣,因為他的兒子被一個高層公會成員看中了。

    「你的兒子是雙巧手。」索要了五百枚金幣才願吐露一丁點兒消息的盜賊比劃著手勢給他看:「雙巧手,」他加重讀音:「明白嗎?他的兩隻手一樣靈活。」他向空中拋去六枚金幣,讓它們在空中咕嚕嚕地打轉,然後閉上眼睛,伸出雙手,輕而易舉地將每隻金幣夾進自己的指縫,把它展示給商人看:「那時候的我花費了三個月去練習才能做到這個,而你的兒子只需要三天,所以他被大人看中了,這是一件好事。」他以那種陰鬱不祥的眼神看了看商人和他的妻子,就像是野狗那樣拉扯著嘴唇微微一笑,「我們對自己人是相當愛護的。」

    正如他所說,公會對他簡直可以說是十分寬容,商人甚至見到了自己的兒子,但令他絕望的是,他的兒子也認為做個盜賊要比做羅薩達的牧師更有趣。更刺激,他只在公會的羽翼下待了十來天,穿著做派已經與盜賊們沒有太大區別了——他在見他父親的時候還在不斷地翻轉著一枚銀幣,不客氣地搶奪了他父親的錢袋。對他母親的哭泣視若無睹:「我會讓你們驕傲的,」他說,「我的名字將會被吟遊詩人傳唱,每個人在夜晚想起我的時候都會顫抖,」他不耐煩地看了他母親一眼。伸出拇指擦掉了她的眼淚:「不用很長時間,我會回來的。」他保證,而後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黑暗的甬道。

    商人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有個長子,但他身體羸弱,而且據他的妻子說,他正迷戀著一個弗羅的牧師,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消磨在了她身上,而他和他的妻子還沒有孩子,說起這個的時候。那個消瘦蒼白的女人看起來比她的母親還要蒼老。

    而買賣著白塔四成酒水的行會首領,他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孑然一身,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毫無煩惱,無論那個盜賊都會走進他的倉庫裡隨意裡拿走一瓶酒,就像他們從酒館與旅店裡面干的那樣,而且公會還開出了單子,要求他依照單子上給他們供應酒和蜜水,其中不乏貴重的蜜酒、腐甜酒、冬酒,當然嘍。以上貨物是沒法兒換來哪怕一枚銅幣的。

    他的倉庫空的好比被鼠群侵襲過的麵粉桶,而那些人還在向他索要,並威脅他說如果他拿不出他們要的酒,就將他的血混在酒裡喝。

    他們一個個地。急切地向安芮述說各種苦楚,倒瀉煩惱。白塔與鷓鴣山丘名義上的主人認真地傾聽著,微蹙雙眉,面帶憂慮,在聽到某個嚴重的罪行時還會憤怒地拍打椅子的手臂,在男人們描述他們的妻女的哀慟與恐懼時。她心有慼慼地眼角微紅,頻頻用絲帕擦拭著微薄的淚水。

    她的心有一半是真的,精靈的血讓她本能地憎惡邪惡,憐憫弱者;但另一半人類的血卻要比精靈的血濃稠與強硬得多,掩藏在一層薄紗後面,真實的面孔充滿了快意與喜悅,眼睛中更是帶著遺傳自她人類父親的冷酷與精明。

    站在她面前的這三個人可以說是罪有應得,安芮對那一半善良的血說——他們從未支持過安芮,即便他們向自己的領主發過誓要盡所有能力令後者幼小的女兒成為白塔與鷓鴣山丘真正的主人,但隨著他們所敬畏的那個人被泥土覆蓋,他們的誓言也隨他的寬劍一起埋入了黑暗的地下——他們先是趁著安芮陷入悲痛時半騙半勸地逼迫她簽署了好幾樣貨物的專賣權證書,又偷取了幾百份老領主在生前簽署的自由證書——這個在白塔與鷓鴣山丘能夠賣到十個金幣一份;他們圍攏在安芮身邊,整日整夜,煞有其事地獻上無需成本的恭維阿諛——但在安芮擺脫了哀傷,連續否認了好幾份在清醒時絕對不會簽署的文件時,他們的不滿爆發了,轉眼間,這三個人又偷偷地與白塔的前執政官來往,向他奉上金幣與忠誠。

    但前執政官是個固執的老人,他不願意奪走他曾經放棄的位置,他令行會的首領失望,於是他們選擇了野心勃勃的德蒙。

    多麼可笑啊,他們痛苦於現在的處境,但這個處境正是由他們自己費盡心力締造的。

    還有白塔的前警備隊長,他並不是一個壞人,所以在他察覺到一個盜賊公會在他的轄區內隱然成型時,他去追查和深究了,結果他成為了「細網」繼前執政官的又一祭品——他不喜歡安芮,原因倒是很簡單,與他的主人一樣,他是個長子繼承法的擁護者,他從不覺得一個女人能夠管理好一個城市,一個地區,他見到安芮就會深深地皺起眉頭。

    至於現任的警備隊長,他是安芮的傾慕者,所以當安芮要求他前來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他沒有偽裝成女人,只是在某個危險的行動中折斷了自己的手臂,這個理由足夠他從容不迫地踏進聖所的雪花石大門了——新的弗羅牧師妙不可言,問題是她們的治療術只適合用在她們自己身上,她們能讓傷疤或是皺紋消失,皮膚皎白有光澤,讓禿子重新長出頭髮。可沒辦法弄好一條折成了曲尺形狀的手臂。

    安芮的視線輕輕掃過仍在喋喋不休的商人,她的愛慕者,落在羅薩達的追隨者身上,沒有那個晨光之神的信徒會高興與一群邪惡的盜賊比鄰而居。他們的堅實無需懷疑——特別是他們得知德蒙很有可能殺了他的父親,誣陷與謀害了他的兩個兄弟才得到了執政官的位置後更是如此。

    從這件事情裡將自己剔除出來不太容易,但安芮終究還是讓他們相信了自己也是個無辜的,受矇騙的被害者——她坦然地接受了考驗,事實如此。她之前確實不知道前執政官與其長子的死與德蒙有關,雖然她懷疑過。

    安東尼奧法師,他是最先相信安芮的,安芮是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雖然她有時候非常的執拗,以及略有點愚笨,但在年老的法師的眼裡,她不失為一個好孩子。

    最後還是新的警備隊長打斷了三個行會首領的話,或是說,兩個現任的行會首領與一個前任的行會首領。綢布行會首領的位置早就被一個與「細網」聯繫緊密的商人奪去了。「我們的時間非常寶貴,」警備隊長說:「現在的白塔除了羅薩達的聖所之外,每個地方都密佈著細網公會的眼睛、鼻子與耳朵,領主和我都不能在這兒待上太久。」

    「真是可悲,」珠寶行會的首領低聲嚷嚷道:「你還是白塔的警備隊長呢。」

    「還有安東尼奧法師大人的高塔呢。」酒類行會的首領說。

    「我那兒也不太安寧,」安東尼奧法師說,他的眉毛焦慮地併攏:「一個學徒想要偷走我的法杖與捲軸,實驗材料也有所短缺。」

    「我想我們已經知道外面的情況有多麼糟糕了。」羅薩達的新主任牧師說,他是掌堂牧師特意挑選出來的佼佼者,強大而虔誠。不管怎麼說,他必須在短時間內重新在白塔矗立起羅薩達光輝的聖像,無論是雪花石的還是在人們心裡的,但他真沒料到德蒙竟然會瘋狂到縱容一個盜賊公會在自己的城市裡為所欲為——同時他又有些自己也未察覺到的欣喜。這是個巨大的障礙與危險,也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如果他能夠將這些盜賊驅逐出去,讓白塔的執政官恢復理智,毫無疑問,羅薩達的聖名將會再一次地在白塔被讚頌。被流傳。

    「是的,我們需要一個解決這個難題的方法,而不是在這裡無休止地抱怨。」安芮煩惱地揉揉額頭。

    「我們無法動作,」警備隊長說:「我們被監視著與限制著——德蒙才是白塔的執政官,他不允許我們任意行動,哪怕是去剿滅地精,也要送上一份文書讓他簽字,不然我們就會被視作試圖謀害領主的罪人。」

    「是我的錯,」安芮疲倦地說:「我不該將太多的權柄交在他的手裡。」

    「這可不能怪您。」警備隊長說:「誰也想不到——德蒙還是個法師學徒時,我還和他一起護送白塔的商隊呢,他是有點陰沉,但並不特別難以接近,也會向別人伸出援手,我們還……那個……呃,總之,他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只怕是他的父親也認不出他來了。」

    「我沒能在哀悼荒原上找到前執政官,」安東尼奧法師說,「不然我還真想要狠狠地責備他,他是怎麼養育和教導德蒙的呢?」

    「是個人的問題,」珠寶行會的首領插嘴道:「就像一蓬鮮美的蘑菇裡必然會有一隻含有劇毒,他的靈魂就是壞的。」

    「我們不能剝奪他的權力,將他囚禁起來嗎?」前任的綢布行會首領說——如果可能,他更願意德蒙死或被流放,但他知道德蒙還是領主的丈夫,下一個繼承人的父親:「白塔和鷓鴣山丘原本就是您的,」他注視著安芮說:「您有權這麼做。」

    「細網。」安芮說。

    這兩個字一下子就讓房間安靜了下來。

    「我之前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公會,」警備隊長說:「那麼隱秘,那麼強大,那麼邪惡,它就像是從無底深淵冒出來的。」

    「他們是不會允許我們這麼做的,」安東尼奧法師說:「我們必須一擊即中,否則他們可能會先殺死安芮。」

    「能夠將她先轉移出去嗎?」警備隊長說。

    「能啊,」安東尼奧法師說:「但我可沒法轉移整個白塔的人。」警備隊長沉默不語,他們之前顧忌著德蒙,沒能在第一時間根除這顆頑固的毒瘤,而是放任它成長,直至根深蒂固,你可以將它連根拔起,但那樣或許會毀了整座白塔——又或者,他們現在已經做不到了。

    「他們會那麼做嗎?」商人之一畏怯地問道,自從有了白塔就有了他們的家族,他們無法想像離開這裡會是個什麼境況。

    「有人給我出了一個主意,」安芮說:「也許你們願意聽聽。」

    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德蒙以為他完全控制了這個來自於無底深淵,心不甘情不願,狂妄暴躁的僕人——安芮對這方面瞭解的不是很多,不是每個法師都能弄到一隻小魔鬼來做魔寵的,但就她看到的,阿斯摩代歐斯並未有如德蒙在她面前誇耀過的,被拔去了所有的利爪與尖牙——它仍舊能掌握德蒙的行蹤,它知道他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它會在她面前消失上一段時間,給她弄來外界的訊息,秘密與一些證據,德蒙一次也沒有發現過。

    這只小魔鬼可比站在她面前的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有用,安芮決定嘗試一下它的建議,但並不完全,更正確點說,是扭曲與逆反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1
第一百四十章 隊伍(八)



    葛蘭在離開村莊之前設想了很多,譬如說,施法者或許會威脅自己為他做些什麼事,又或是遇到危險時他被當做屏障或是誘餌,抑是警告他畢竟他是這個隊伍中最有可能威脅到別人的人就像梅蜜那樣。盜賊很清楚她為什麼會一再而,而再三地要麼試圖激怒他,要麼就想要藉著別人的手除掉他,早在尖顎港的時候葛蘭見過許多像她這樣的弗羅牧師,她們算不上最美,最年輕,最有技巧以及特長,沒有資格走到國王,領主或是執政官的面前去;她們又不甘心與小商人、平民與手工藝人廝混在一起,總是拿著香豌豆花而不是黃金寶石作為奉獻給弗羅女神的祭品會遭到女神的厭棄偶爾一些不懂事兒,任性妄為的弗羅牧師更願意用那些珍貴的飾品絲綢來裝扮自己,她們會在一夜之間衰老,原本健康漂亮的牙齒與頭髮都會落光,而皮膚皺得就像是干涸之地的裂縫。

    所以她們必須另闢蹊徑與盜賊同謀就是她們慣用的手段之一,她們與旅店的主人達成默契,她們負責敲開借宿者的門,用摻雜了曼陀羅的蜜酒與自己讓他們陷入昏睡,而後打開門讓盜賊們進來這樣弗羅的牧師既不用擔心瑪斯克的眼睛會搜捕到她們,而盜賊也能省下大半的力氣。

    只有寥寥無幾的人能夠拒絕她們,想像一下吧,在昏暗狹小的房間裡,你疲憊不堪,渾身發臭,已經長達數日甚至數月沒有見過你的妻子與情人,和你在一起的不是骯髒魯莽的同性就是比前者更為噁心醜陋的牲畜,充斥著你的耳朵的都是被酒精菸草折磨的如同砂紙般粗糲的大叫大嚷,你的眼睛被鏽蝕的鐵片、如同漁網或是屋瓦般破爛厚重的亞麻衣服、蓬亂的鬍鬚、黃黑相見的牙齒與胸膛上捲曲濃密的毛髮佔據,總有手肘或是拳頭落在你的鼻子以及腦袋上不管是誰,當一個輕柔甜蜜的聲音呼喚著你,請求你打開門。而後又願意與你共度一個良宵的話而商人們都知道弗羅的牧師基本上與那些靠著身體謀生的女人並無太大區別,他們幾乎都是興致盎然地迎接了這位面孔美麗,身材裊娜的死亡的引導者盜賊從不會寬容地留下被害者的性命,除非他有索取贖金的價值。又或是正有紅袍或是灰袍需要實驗材料。

    在落入德雷克與其他幾個盜賊公會成員的圈套之前,葛蘭還曾想過蒐集一下情報,看看有多少弗羅牧師正在與他的下屬一同工作既然使用了公會的資源人力,那麼美人兒們也該拿出些金幣奉獻給公會與瑪斯克才對。

    所以說,葛蘭對這群翹著鮮紅尾巴的小蠍子們還是挺瞭解的他相信梅蜜也一樣瞭解他。他是整個隊伍中唯一有可能不是保護而是會拋棄或殺死她的人。

    相反的,梅蜜對於葛蘭也是一樣伯德溫是個偽君子,而精靈總是非常尊重生命,還有那個黑髮的施法者克瑞瑪爾,他是葛蘭無法弄懂的人,但他似乎也沒想要殺死他,而且以上三人沒有理由那麼做,自打從雷霆堡的城牆跳下去,葛蘭就一直表現的很好他都以為自己能穿上一身白袍了,但弗羅的牧師想要動手的時候可不會考慮這些。有沒有理由,是否應該等等,她就是個自私鬼。

    葛蘭也是一樣,但他暫時還不準備殺了梅蜜,因為她實在是太可笑了,真的,太有趣了,葛蘭覺得接著看下去或許會看到更值得回味的妙事……當然,在他說服精靈與其他人他確實沒有殺了黑髮的施法者之後。

    「好吧,」他大聲說。「我的的確確沒有。」這是連盜賊也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他總覺得克瑞瑪爾這傢伙就是吟遊詩人傳唱的故事裡那個總能倖存下來的幸運兒,他的朋友可能會死,他的情人可能會死。他的兄弟可能會死,他的孩子(如果有)可能會死,就連他養的貓也有可能會死,但他肯定不會死,他會活上很久很久,在陽光明媚的一個下午。在鑲嵌著玻璃的抄寫室裡用羊皮紙與墨水寫下他的冒險故事,又或是在他的塔裡,將整個故事講給那些眼睛閃亮的小學徒們聽。

    盜賊還排列過他們的死亡順序,他會在梅蜜之後,這是必然的,就算那個虛偽的前聖騎士願意保護她也是一樣,這個見鬼的世界,從來不是你想保護誰就能保護誰的;接著是伯德溫,一個失去了神恩的聖騎士,一個弒君的叛逆,一個價值(據盜賊的估計)上萬金幣的懸賞目標,他就像一顆永不墜落的星辰那樣吸引著所有人的視線;之後,他不確定是自己還是凱瑞本,如果黑髮的施法者真如表面所見的那樣愛護他的朋友,那麼死的必然是盜賊,反之則不,但法師應該是最後一個步入哀悼荒原的。

    問題是,他居然就這麼一下子沒了,消失了,你要盜賊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呢?

    葛蘭沿著沼澤的邊緣奔跑,致命的毒霧如同女性的手臂那樣溫柔地,不離不棄地纏繞著他的足踝,只要他一停下,它們就會蜂擁而至,而沼澤則不緊不慢地拓展著自己的範圍,無論葛蘭是向前看還是向後看,看到的都只有厚如絲毯的浮萍,它們會輕微的起伏,某些時候,憑藉著盜賊銳利的眼睛,他還能發現一小條被破開的痕跡,黑色的漣漪徐徐擴散,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里面還隱藏著怎樣的生物。

    精靈給他的蜜酒所剩無幾,葛蘭也不想用自己的身體去測試霧氣的毒性是否已經強烈到能夠殺死一個行動敏捷的盜賊,他將最後一點蜜酒倒進自己的喉嚨,小心地將瓶子封好放入自己的皮囊,就頭也不回地踏上了歸途。

    &&&

    「那麼,您想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呢?」

    而遠在千里之外,同樣有人這樣問道。

    「我預備與細網談判。」安芮說。

    商人們驚駭地低聲發出疑問,但安芮只是擺了擺手,「我考慮過很久,只有這個辦法能讓我們獲得一線喘息之機。」

    「我不明白,」前綢布行會的首領說,他是幾個人當中最絕望的人。他一無所有,根本不在乎再失去些什麼:「您的丈夫德蒙才是公會的合作者,他對公會簡直就是言聽計從他們正甜蜜著呢,他們是絕對不會與您談判的。」

    「沒錯兒。」酒類行會的首領附和道:「他們想要將我們全部替換掉,這只有德蒙掌權才能做到難道您也要放棄我們嗎?」

    「我不想放棄任何一個人,」安芮說:「但如果真要以暴行對抗暴行的話,白塔又將會迎來一場浩劫而且,諸位。我可以等待,等到德蒙死去,我已經有了繼承人,可您們能嗎?您們還能經得起多久的壓榨,您們的商隊還能在您們的手裡掌握多久呢?」

    「那麼結果還不是一樣嗎?」酒類行會的首領不高興地說:「我打扮得如此可笑來這兒不是想聽這個的!」

    「我們或許應該聽聽領主的意見,」珠寶行會的首領說,他的眉頭一樣緊皺著,但他的境況還不至於讓他方寸大亂。

    「滾你的蛋去吧,」酒類行會的首領氣惱地反駁道:「是啦,你還有個兒子在細網的公會裡。準備成為一個盜賊呢,你的匣子也還是滿滿的,但我的倉庫已經空的可以在裡面舉辦一場比武大賽了!」

    安東尼奧法師舉起手,做了個手勢,於是這三個人都不能說話了。

    「說說吧,」德高望重的老法師和藹地說:「你的想法。」

    「我需要他們做出讓步,」安芮說:「我想他們也不會想要一個粉碎荒廢的白塔我將會展示我的力量,也許它們還不足以對抗一個早有計畫的盜賊公會,但我保證,他們會遭受很大的損失。大得他們在白塔的負責人將會承擔起沉重到他無法負荷的責任。」

    「他們會刺殺你,」羅薩達的主任牧師說:「而後德蒙就能繼承你的所有權力。」

    「不,我的領地將會屬於我的兒子,德蒙只是我的丈夫。白塔的執政官。」

    「在孩子成年之前,他的權力是屬於父親的,」安東尼奧法師說:「以及,如果德蒙想要更快地取得所有的東西,他會殺了他的兒子,他將會是僅有的繼承人。」

    「他做不到。」安芮胸有成足地說:「我的孩子將被可靠而有力的手保護著。」

    「誰的?」

    「您和羅薩達的追隨者。」安芮注視著年老的法師,然後是身著白袍的主任牧師:「如果真如您們所料的,他們殺死了我,那麼您們就以白塔與鷓鴣山丘真正主人的名義為我徵召復仇者吧。」

    珠寶行會的首領擺動雙手,法師打了個響指,解除了這個小法術,他重重地喘了口氣,才迫不及待地問道:「難道我們現在不能向泰爾或是別的可敬的神祇祈求幫助嗎?」

    「泰爾尊重法律與法令,」法師說:「白塔的執政官是德蒙,就連安芮也無法否決他的命令。」

    羅薩達的主任牧師頜首表示贊同,泰爾與羅薩達的白袍們時常協同作戰,他們對彼此還挺熟悉的,羅薩達的追隨者們也有相同的顧慮,所以他們只能開放外聖所,製作藥水,發放食物,儘可能地庇護那些無依無靠的平民與奴隸,卻不能與盜賊公會直接衝突如果找到了他們瀆神的確鑿證據,或是他們之中混入了邪惡可憎的灰袍與紅袍又另當別論。

    「這真是太荒謬了。」酒類行會的首領茫然地說。

    眾人陷入沉默。

    「但據我所知,」羅薩達的主任牧師說:「您的兒子受到了嚴密的保護。」他委婉地說,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德蒙當然不會一無所知,他允許安芮和孩子在一起,但他也派來了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而在安芮居住的高塔裡和外,也都有公會的盜賊窺視著他給了安芮一定程度的自由,允許她在白塔內行走,但孩子的領地被侷限在塔裡,他的房間裡。

    安芮微笑著,掀起自己的袖子來自於南方,累贅繁複的蕾絲袖口幾乎覆蓋了半個裙面,也讓她很好地藏了一隻幼犬?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安東尼奧法師:「諸神在上,」他近似於暴怒地喊道:「你竟然將這個法術用在一個嬰兒身上!他還沒有成年人的神智,你知道有多大的幾率他會終此一生都是一隻狗嗎?」

    &&&

    葛蘭知道他會受到懷疑。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攤開雙手,苦笑著說:「沼澤一下子就吞沒了他,我連抓緊他的機會都沒有。」

    「克瑞瑪爾是個年輕人。」伯德溫說:「對精靈來說,只是個孩子,但他並不是第一次直視危險,」他神色嚴肅地說:「是嗎。凱瑞本?」

    在鷓鴣山丘,在灰嶺,在雷霆堡……凱瑞本必須得說,克瑞瑪爾會在一個村莊外的沼澤裡失去蹤跡,根本就超乎了他們所有人的預計即便這裡已經被證明是個祭場,但精靈遊俠知道,黑髮的施法者雖然年輕,卻從來就不是個魯莽之輩,他在行動上向來就是謹慎小心,而且他也預備了足夠多的捲軸,還有他的魔杖與法杖裡面存儲著一兩個能夠即發的法術雖然凱瑞本不是很清楚是些什麼法術,但在離開前,他用他的眼睛檢查過施法者的捲軸帶與藥水儲備。

    「我可以接受測謊法術的監測。」盜賊說。

    「這恐怕有些難。」伊爾摩特的牧師說:「我已經精疲力竭了。」

    「我還能施放一個偵測謊言,只要給我些冬蜜。」梅蜜突然說道,當盜賊轉而注視著她的時候,她轉開了自己的眼睛,但沒有否認自己的話。

    「那麼,你來吧。」精靈最後還是讓沉重的擔憂勝過了輕微的歉疚:「梅蜜。」

    當梅蜜不得不與盜賊面對面時,她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猙獰的臉,但事實上,盜賊在愉快地微笑。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2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隊伍(九)



    「你有無傷害乃至殺死法師克瑞瑪爾?」

    「沒有。」

    「你有無欺騙、誤導、逼迫他走入某個陷阱?」

    「沒有。」

    「你有無在他落入危險境地時坐視甚至推波助瀾?」

    「沒有。」

    「你是否知道他的下落?」

    葛蘭原本想要說不知道,但他隨即想到這樣的回答或許會被法術誤以為在說謊:「他掉進了沼澤。」

    負責提問的精靈遊俠短暫而艱難地停頓了一下,看向伯德溫:「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伯德溫搖了搖頭。

    梅蜜,或者說每個弗羅牧師的力量都很弱小,像是偵測謊言之類的神術她們無法維持的太久,凱瑞本在提出第三個問題的時候就敏銳地察覺到那層無形的魔力枷鎖正在搖搖欲墜,在他詢問伯德溫的時候,葛蘭身周發出一聲小小的噗聲,白色的光亮一閃即逝,表明他的言語與內心不再受到外力的監視與控制。

    「仁善的伊爾摩特會賜福於行善的人,」伊爾摩特的牧師說:「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希望如此。」葛蘭說。

    伯德溫活動了一下身體,他仍舊感覺到每個關節都在劇烈地抗議著他的胡作非為——他被斬掉的手臂也在隱隱作痛,好像它還與身體連接著,但雷霆堡曾經的主人知道不會,他是看著富凱將那條手臂踢進了壁爐裡的,他的鼻子還能嗅到那股難聞的焦臭味兒——如果他還能保有神恩,他可以向他的神祇祈禱,他的手臂可以長回來,而身體的傷勢也會痊癒,但他不能,他已經失去了泰爾的眷顧。

    「接下來我們怎麼辦?」葛蘭問,盡力讓自己不要顯得那麼絕望,但效用甚微,凱瑞本與伯德溫都受了傷。而他也已經疲憊不堪,梅蜜與伊爾摩特的牧師簡直可以忽略不計,而他們要去面對一個有力量與智慧設下祭場的施法者,而他不是穿著紅袍就是穿著灰袍。

    伯德溫捏了捏拳頭。「盡力一搏吧。」

    「我很抱歉……」伊爾摩特的牧師說:「但如果可以,請等我一天。」

    盜賊真想把這個老傢伙踢出去扔進沼澤裡,但那兩個傢伙是不會允許的,所以他也只能無聊地抓出一枚銀幣放在手指間轉來轉去,走到牆角邊拉開村民送來的氈毯。氈毯又粗又硬,但勝在厚實幹燥,葛蘭裹著自己的斗篷倒了下去,閉上眼睛。

    由於蝙蝠投下的陰翳,弗羅的牧師,遊俠與盜賊都沒有再去其他地方尋找一張床鋪,他們直接在伯德溫佔用的房間裡休息——梅蜜倒是很願意與伯德溫共享一張床鋪,但伯德溫委婉地拒絕了,結果就是梅蜜佔用了房間的右側,葛蘭與凱瑞本緊靠著房間的左側牆壁入眠。這面牆壁上有著窗戶,雖然那是雙層玻璃,但像這種窮鄉僻壤,商人拿來的交易的玻璃也是不怎麼樣的劣質品,不但色澤不夠透明無暇,玻璃裡還有著小水泡,表面起伏凹凸不平,這代表著玻璃有厚薄不均的地方——見多識廣的遊俠與善於為賊贓與目標估價的盜賊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如果變異的不是蝙蝠而是鳥類,或許它們早就被鳥喙鑿碎了。

    現在梅蜜睡在最裡面,伯德溫在中間。凱瑞本在盜賊與伯德溫之間,盜賊面對著牆壁,一條細細的蚰蜒從他的眼前爬過,他用指甲釘住了它的長腳。蚰蜒劇烈地掙紮著,折斷了自己的腳以求得一條生路,葛蘭等待著,等它快要鑽進石塊的縫隙時,挪動了一下手指,將它掐成兩段。

    在這之前。凱瑞本拿出了兩瓶治療藥水,僅有的兩瓶,就算他什麼都不說,葛蘭也能從他凝重的神色裡辨出一二——他與三人分享了其中的一瓶,雖然葛蘭從外表上來看沒什麼需要治療藥水的地方——藥水的效果好得出奇,為了逃出那個致命的鐵箱,葛蘭死了一次,他的傷勢全都被掩蓋在看似完好的外表之下,梅蜜不知其所以然,而伯德溫與凱瑞本——還有之前的克瑞瑪爾,葛蘭不敢讓他們知道自己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有用,幸而在逃亡的過程中需要他出手的狀況並不多,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在勉力支持。

    藥水從他的喉嚨裡流到腹部,盜賊不期然地回憶起他第一次喝到昂貴的腐甜酒時的感覺,溫暖而柔和的火焰,從僵冷的身體內部向外擴散,有那麼一個瞬間,就像是死亡之神克蘭沃的詛咒也隨之遠去了。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黑暗中,伯德溫問。

    「明天。」凱瑞本回答。

    他們在次日的黎明時分醒來時,伊爾摩特的牧師已經為他們準備了一份豐厚的早餐,風乾的野豬肉,蕃薯湯,黃油,蘑菇,還有撒著黑胡椒的雞蛋,這可能是這個村莊裡的人所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

    「好一頓餞別宴。」葛蘭悲觀地評論道。

    梅蜜隱晦地瞪了他一眼,伯德溫曾勸說弗羅的牧師留在這裡,弗羅的牧師是這樣回答他的:「雖然我追隨的並不是一個強大的神祇,但我也是一個牧師,而我走過的地方並不比你的遊俠少,爵爺,」她說:「我知道祭場是什麼,如果你們失敗了,我同樣會死,並且會是那種痛苦而悲慘的死亡——我不想等待,我已經嘗夠了那種滋味了。」

    除了早餐,伊爾摩特的牧師還拿出了幾瓶治療藥水,葛蘭打開其中的一瓶,輕輕搖晃,藥水在明亮的晨光下閃爍著星星點點的亮光,如同摻雜著寶石屑的清澈泉水,這是效果上佳的治療藥水的表現,幾乎能夠與凱瑞本之前取出的藥水相媲美。

    「願伊爾摩特的眼睛永遠地注視著您們,願他的雙手永遠扶持著您們,願他的指引永遠地能夠為您們的靈魂傾聽——他將為您們摒除傷害,驅逐疫病,他將愛護您們,就像人類的父親愛護自己的孩子。」伊爾摩特的牧師說,他的聲音嘶啞乾澀,聽起來十分地刺耳,如果不是那麼輕微——輕微的幾乎讓人以為他只是在自言自語。

    「您向伊爾摩特祈禱……」凱瑞本問。

    「我每時每刻都在向我的神祇祈禱,」伊爾摩特的牧師打斷了他的話:「我相信。他將您們送到這裡,」他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從梅蜜看到葛蘭,從伯德溫看到凱瑞本:「您們。還有您們的朋友,必將安然無恙,平安歸來。」

    「感謝您的祝福,」伯德溫說,他動了動不存在的右手。原本他是想行一個聖騎士的禮,但缺少的右臂提醒了他現在的身份,於是他將行禮改為了簡單的鞠躬:「伊爾摩特的聖名必將因您的虔誠而為更多人所敬拜。」

    梅蜜行了一個雙手撫肩的牧師禮,但沒有說些什麼,弗羅牧師的再會可不適合一個伊爾摩特的追隨者。

    「不,」伊爾摩特的牧師說:「這不是祝福,這是預言。」

    村莊裡的人幾乎都出來了,孩子、老人、男人、女人,他們沉默不語,只在他們經過時感激而尊敬地鞠躬。

    盜賊隨手將一直握在手裡的銀幣拋給了一個孩子。他考慮著,死亡之神的詛咒與紅袍的法術那個更可怕些,他是會繼續那樣地「活著」還是真正的死去:「你們有沒有發覺,」他說:「那位牧師好像老了一些。」

    &&&

    異界的靈魂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醒了過來。

    他在識海的深處沉睡——需要解說一下的是,如果我們想要描述一下巫妖的識海,可以先將它預想為一個碩大無朋的玻璃中空圓球——最上一層如同白晝般明亮,中間則猶如黃昏或是黎明,下層是沉靜的黑暗——有層次的黑暗。在靠近中層的地方猶有微光,像是從深海裡仰望天空時看到的景象,越往下光線就越昏暗,到了底層。就是一片凝滯的純色,但無論是巫妖還是異界的靈魂都能隨意上下(在巫妖沒有受到懲罰時),在他們接近上層時,可以借助同居者的感官觀察到外面的情況,就是不怎麼真實。要異界的靈魂來說,就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的膜。你可以看,可以聽,也觸摸得到,甚至嗅得到,但你想要做些什麼是絕對無能為力的。

    當巫妖想要冥想而異界的靈魂想要睡覺的時候,他們就會往下沉,越深所能感覺到的越少,到了最下面,所有的一切都會與你隔絕,異界的靈魂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不習慣,到了後來就覺得這可真不錯,在它凌亂的記憶中,似乎從未見到過這麼適合睡覺的地方。

    異界的靈魂要到很久之後才發覺自己保持了極其良好的作息習慣——在巫妖接替了身體後,它會睡上十個小時到十二個小時不等(以它的方法計算),除非巫妖潛入底層粗暴地將它踹醒(有那麼幾次),問它一些事情後再怒氣衝衝地離開,否則在這段時間裡他是不會醒來的。

    醒來後,它會浮上去,雖然巫妖很討厭它這麼做,但它就是個外來的鄉巴佬,每一樣東西都會讓它覺得新奇、充滿意趣,值得仔細研究,就連尖顎港的防衛木樁都會讓它覺得很美。

    這次倒很難得的,當它打理好自己(把自己捏成型)之後緩緩上浮的過程中沒能欣賞到巫妖的白眼(別問它是怎麼知道的),它居然會因此感到有著幾分遺憾——然後覺得自己有點斯德哥爾摩。

    它的感覺也有點不對——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的,因為它覺得好像全身都長著眼睛,從眼睛回饋回來的訊號繁複而混亂,而且它覺得自己就像是全身果果著,就算是包了一層膜,那也是保鮮膜,當一些明顯有著很多只腳或是索性沒有腳的東西爬(鑽!)過它的身體時,它都要長出毛髮來豎立一下了。

    而且它的身體還在變化。

    異界的靈魂想要尖叫,它也這麼做了。

    ——你在幹什麼?巫妖暴躁地問。

    ——告訴我這是一個錯覺,異界的靈魂喊道,我覺得我們的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塊……呃,果凍!

    ——巫妖要搜索一下才知道果凍是神馬——啊,他惡劣地說,說的不是很對,我親愛的同居者,不是果凍,如果你真想要用食物來形容它的話,你記憶裡有種叫做巧克力熔岩蛋糕的東西應該與它相彷彿,哦,對啦,是裡面的那部分。

    ——這種詛咒只會在少女漫畫中出現吧!異界的靈魂高叫道,畫風完全不同就不要放在一本書裡了!

    ——只是外形,巫妖悠閒地說。我相信沒人會願意把它放進嘴裡的——我們現在是軟泥狀態。

    ——軟泥?

    ——軟泥,沼澤中常見的那種泥行怪物,——巫妖解釋道,我們之前掉進了沼澤,某位施法者用於封鎖祭場……手法令人驚訝的拙劣,沼澤是從另一個地方轉移而來的,不知道是因為體積不夠還是別的原因,它只能達到六尺深度,也就是說,如果一個身材高大些的,比如說,伯德溫那樣的男人掉進去,只要他站起來,就能擺脫死亡的威脅——當然,我不是說普通的凡人就能逃出去了,沼澤裡還有著些別的,像是環牙巨鰻之類的小東西,它們可是能將一頭成年公牛瞬間吃光的。

    我正在找尋沼澤的盡頭,巫妖繼續說,這類法術都是有個源頭的,像是傳送門之類的地方,沼澤從它原來待著的地方被源源不絕地抽出,然後釋放到這裡,我們只要逆流而上,就能找到……嗯,一個位置,也許就能找到我們需要的答案了。

    ——只有這個方法?

    ——最好的,最安全的,最簡便的,巫妖說。軟泥狀態下我們不能攻擊與施法,但也很少有什麼能傷害到我們,而且在沼澤中,泥類怪物也很常見,不會引起敵人的警惕。

    ——是挺常見的,異界的靈魂說,我看到一隻了。

    ——是的,那是融膠怪,泥類怪物的一種。巫妖說。

    異界的靈魂看不到自己的身體,但就巫妖所說,似乎不怎麼適合觀賞,但融膠怪看上去要好得多,就像異界靈魂起初所以為,它就是一塊綠瑩瑩的大果凍,在昏暗的泥漿中發著光,裡面藏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從殘破的盔甲,寶石到植物的葉子,種子,蠕蟲……色色俱全。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2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隊伍(十)



    ——那個……異界的靈魂說,它好像注意到我們了——它們與同類的關係怎麼樣?我是說,是睦鄰友好還是你瞅啥的那種?

    ——融膠怪不算是很強大的生物,巫妖說,它們的攻擊手段極其貧乏,移動速度緩慢,智力等同於人類一歲至兩歲的幼兒,一切跟隨著本能行動——它經常在沼澤出現,但因為身體過於龐大的關係,稍有警覺心的冒險者都能及時地發現它,只有一些蠢的連自己的手指都找不到的傢伙才會如同一個瞎子那樣徑直走進它的肚子裡去,它沒有血,也沒有內臟和骨骼,體內就是一團腐蝕性極強的溶液——那種溶液經常會被施法者們用來銷毀實驗與爭戰後留下的渣滓,它能溶解很多東西,包括鋼鐵,只是持續的時間有所不同而已……還記得我們在尖顎港遇到的小地精嗎?據說它永不匱足的胃取自於無盡深淵的小魔怪,但胃液卻是取自於主物質界的泥類怪物,我們都覺得融膠怪是最有可能的。

    異界的靈魂沒去問「我們」都有著誰,它一向粗心大意,而且它已經無暇顧及其他——「果凍」正在努力拉近與新來的軟泥怪物的距離,蠕動的姿態非常可愛,帶著些許別緻的喜感,速度緩慢,但兩者之間的路途原本就不能用遙遠二字來形容——隨著距離的縮短,「果凍」帶來的光芒愈發明亮,那是一種沒有溫度的綠光,與另一個位面常被用來營造羅曼蒂克氣氛的光纖燈發出來的亮光非常相似,它照亮了週遭的場景——活著的和死了的,其數量與品種可以讓任何一個普通人就此罹患上密集恐懼症。

    ——我只想知道它的食譜裡同類是否高據榜首?

    ——……是的,巫妖說,它們彼此吞噬,說不上誰吃了誰,不管怎麼說,它們沒有腦子,融合在一起就是一隻新的融膠怪物。

    ——呃。如果我們現在不能施法或是攻擊——但至少還能逃跑……是嗎?

    ——我們成為軟泥怪物只有一杯熱茶的時間而已,巫妖說,我不覺得會比一個做了幾百年軟泥怪物的傢伙幹得更好些。

    ——我覺得假如這是一本書,然後作者告訴讀者。之前一直在打醬油的主角就這麼地在一個小村莊邊的沼澤地裡被一隻果凍史萊姆幹掉了——不是巨龍,不是惡魔,不是神祇,更別提那個連名字也不能提起來的人,總之。他就那麼game.over了,而後作者高高興興地在最後寫上「本書完」……

    ——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但最起碼的,會被無數人詛咒穿越吧……

    ——像你這樣?

    ——沒錯兒,異界的靈魂承認道,不過我覺得我們現在不該關心這個。

    巫妖說的很對,相比起他們笨拙的蠕動方式,親愛的「果凍」先生(女士?)要流暢與自如得多,它在幾句話的時間裡就追上了他們。

    在它與巫妖變化成的軟泥怪物並肩同行時,異界靈魂才發現它比他們要大上一半。

    「果凍」的光變得更為強烈與鮮明了一些。雖然它沒有眼睛,但就像異界靈魂剛才感受到的,它仔仔細細,一絲不苟地打量了他們一番(期間一直保持著與他們相差一個人類手臂的寬度),數次呼吸般的膨脹與縮小後,它的內部突然猛烈地翻騰了起來,一隻被腐蝕過,但尚能看清楚紋樣的頭盔被吐了出來,而後融膠分出了兩根柔軟的手指,將頭盔拖到他們面前。

    ——它想幹什麼?異界的靈魂瞪著那隻頭盔問。

    ——別問我。我又不是軟泥怪物專家。

    頭盔緊貼著巧克力軟泥,原主人還往裡推了推,當然,無論巫妖還是異界的靈魂都不會想要這個。頭盔塞不進去,「果凍」咕噥了一會,將頭盔收了回去,沒多久又送出了一隻陸生具足蟲,和它在海裡的親戚一樣,這種生長在陸地地底深處的甲殼動物生長著堅硬厚實的外殼。矮人會捕捉它們,放在火上烤,用他們的牙齒咬得它們咯嘣脆響,就像松鼠磕堅果,再從裡面剝出肉來佐著麥酒,被矮人招待過的吟遊詩人說這種肉與螃蟹和龍蝦有點類似;人類或是其他類人對這個不感興趣,海裡和陸生的具足蟲都有毒牙,鑿開它們的殼還得用斧子,力道用得不對殼會連著裡面的肉一起粉碎,根本就沒法兒弄出來吃。

    不過在「果凍」這兒,它也就是一塊裹著糯米紙的糖果,它已經被融掉了三分之一,還留著蟲類一樣的扁腦袋,「果凍」用沼澤裡的水沖掉了自己的胃液,剩下的就是亮晶晶的半透明的肉,看起來很好吃——才怪!

    巫妖以及他的同居者堅決不要這個!

    禮物被第二次退回,「果凍」發出一陣奇特的叫聲,異界靈魂無法理解——一塊果凍能把發聲器官藏在那兒呢?

    更多的小手指從「果凍」身上分裂了下來,它們柔和地在泥沼中展開,頗有節奏的伸縮與顫抖,不斷地變化著姿態……令得這塊已經足夠巨大的「果凍」在視覺上迅速地膨脹開,簡單地比喻一下,如果說這塊「果凍」原本只夠一千個人分享,那麼現在完全可以再加上五百人。

    小手指們挨挨蹭蹭地挪了過來,溫柔地撫摸著「巧克力泥怪」,連帶著後面的龐大身軀。

    這個場景讓異界靈魂無來由地感到熟悉,尤其是它的耳邊想起來%%¥¥……老師醇厚低沉的聲音——春暖花開,萬物復甦,又到了*…………¥……的季節……

    ——我想問一下,異界的靈魂說,你覺不覺得……啊,它是不是……在……你知道的?

    ——是的,巫妖說,它正想要吃掉我們呢。

    &&&

    「德蒙在哪兒?」安芮問。

    「在他的安樂窩裡。」「細網」公會的首領,更正確點說,白塔分部的盜賊首領簡短地回答道,她在安芮的房間裡走來走去,蓬鬆豔麗的紅發盤成了一個優雅的發髻,少數稍短的頭髮沒被有著細密梳齒的發梳收攏進去。它們搖搖擺擺地垂掛在蜂蜜色的頸脖周圍,打著彎兒,就像是一隻隻的小魚鉤,若是看見這一切的是個男人。他的心準會一下子勾了去。

    就算安芮與她有著同樣的性別,身體裡還流著精靈的血,除了在鏡子裡的自己,她看到的精靈可能比普通人終此一生看到的還要多,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突然出現在她房間裡的女性盜賊有著令人懾服的美——或說她的裝束屬於盜賊,但她不像其他的潛行者那樣總是將自己妝扮得普通簡單,儘量不去引起別人的注意——她插在茂密頭髮間的發梳,脖頸上戴著的項鏈,手上的戒指和腰帶,都是純金的並且鑲嵌著如同星辰般的寶石,一柄被龍皮的鞘包裹著的匕首懸掛在她的腰裡,秘銀的柄被鑄成一隻巨龍的頭顱,它大張著嘴。嘴裡咬著一顆有著大拇指甲那麼大的珍珠。

    還有一隻精金的尖頭錘子,小巧得就像是孩子的玩具,它被鑄造成惡魔頭顱的形狀,尖頭部分就是惡魔伸出的角,閉合的嘴巴伸出獠牙,形成兩個小小的,向下彎曲的尖端,可以想像當它敲中某處時能夠帶來多麼巨大的痛苦與淒慘的傷口。

    安芮能夠感受到浮動在這些武器上面的魔法力量,魔法武器,她對自己說。

    她的眼睛是黑色。閃爍著金色的光,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她在被價值連城的薄紗與花邊遮掩著的搖籃前停下,有那麼一瞬間。安芮還以為她發現裡面躺著的不過是被法術改變外形的小狗,也許她確實發現了,但她只是不經意地伸出手指觸碰了一下「孩子」的臉,「真是溫暖,」她說:「孩子總是那麼熱。」

    「是的,」安芮乾巴巴地說:「嬰兒都這樣。」

    「別那麼緊張……」公會的首領說。她輕輕地拍打了一下安芮那張仍舊鋪蓋著毛皮的高床,伸了一個曼妙的懶腰,不經主人允許,就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雙手交疊在腦袋後面,而後慢吞吞地將一條筆直的長腿放在另一條上面,她穿著靴子,但底面沒有沾上一點灰塵,而且光亮的皮面是鏤空的,邊緣鑲嵌著金邊:「我只是來和您談談的,不是您要求的嗎?想要和我們談談?」

    她歪了歪腦袋:「不過,我似乎又聽說,您正準備以武力來威脅我們,」她嘖了一聲:「這可不太好,可敬的領主,這不是個好主意——你知道我們能在您發出第一條命令之前砍掉您的手,或是割掉您的舌頭,又或者索性砍掉您的頭。」

    「我知道您們辦得到。」安芮說:「我不會那麼做的。」除非你們逼迫我那麼做。

    「那就好,」女性盜賊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麼您還有什麼籌碼呢?要知道,德蒙是個蠢貨,但他蠢的很令人滿意,他什麼都不管,我們可以為所欲為,我不覺得重新換個不聽話的傢伙會是件好事。」

    「但這樣下去,白塔會崩潰,你們只能拿到一座空蕩蕩的死城——沒人會願意到這兒來,也不會有人願意繼續住在這裡,既不能出產金幣,也不能給出情報。」

    盜賊的分部首領危險地眯起眼睛:「我們有自己的商人——好啦,別說這些沒用的,我的時間很寶貴,拿出你最後的底牌來吧,半精靈,有什麼是德蒙做不到而你能做到的呢?」

    「精靈。」

    「……說下去。」

    「就像你說的,」安芮說:「我是個半精靈——而白塔最珍貴的貨物全都來自於灰嶺,精靈掌控著的地方——在德蒙成為執政官之後,精靈們就封閉了灰嶺與白塔的交易,至今仍然不曾恢復——白塔的貿易隨之萎縮了一大半,然後你們來了,你們正在摧毀剩下的那部分,但你們想要更多,不是嗎?」

    「你能做什麼?」

    「恢復灰嶺與白塔的來往。」安芮說:「白塔會重新興盛起來,各處的人們為了精靈的產出會不顧一切地前來,和以前一樣——金幣和情報會像星光河的河水那樣永不枯竭地流入這裡。」

    女性盜賊舔了舔嘴唇,想了一會兒:「但我這裡還有份文件——是路德大公,對,就是你的主人和精靈簽署的,精靈正在建造新的城市,別告訴我你是第一次知曉此事。」

    「精靈的生命要比人類長得多,」安芮毫無感情地說:「我只要十年,好讓我的子民能夠得到一個喘息的機會。」

    「之後呢?」

    「之後他們會習慣的。」

    &&&

    ——?!

    ——有那麼奇怪嗎?巫妖說,有許多生物都將會將繁衍的欲求與食慾混合在一起,這很正常,對於泥類怪物來說,彼此吞噬就是你知道的——而融合後產生的新生命,既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也不是原來的這一個,它是嶄新的,不同於之前的任何一個,那就是它們的孩子。

    ——請相信我,我一點也不想成為它的孩子。

    ——我也是,曾經的不死者誠實地說。

    融膠怪是泥類怪物中最難以處理的一種,它不懼怕雷電,音波也不會對它造成傷害,普通的火焰、冰凍與武器對它來說也只是隔靴搔癢中的那隻手,它沒有成熟的神智,也沒有辦法誘騙或是恐嚇,但法師們喜歡它的胃液,尤其是不死者們,所以說,巫妖對付它並不是很難,只是需要一點技巧。

    泥類怪物互相吞噬,但不是說,它們堅韌的外皮就能起到作用——它們需要張開嘴巴,也就是打開一個縫隙,讓自己的酸液流入對方張開的嘴巴裡,然後張開的嘴巴互相粘結合併,之後兩隻泥類怪物就會成為一個整體。

    巫妖在變化之前將一柄細長的精金短劍留在了外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2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隊伍(十一)



    巫妖在變化之前將一柄細長的精金短劍留在了外面,並裹挾著它潛入沼澤,在作為一隻軟泥怪物的時候他不能攻擊,但如果另一隻軟泥怪物自己願意吞下那柄利劍的話就另當別論精金短劍上附著的魔法在短劍受到腐蝕時猛烈地反擊,炙熱的火焰在一個呼吸間就將融膠怪的內部蒸殆盡。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強硬的拒絕了,異界的靈魂評論道。

    &&&

    大「果凍」以肉眼可見的度萎縮了下去,透過半透明,像是魚膠一般的外皮能夠看到那柄附有魔法的精金短劍,它散著精金特有的,藍白色的光芒縮小的融膠怪瘋狂地晃動著身體,不停地變換成各種奇特的形狀,終於將那塊粗硬尖銳,還會變燙的骨頭呸地一聲吐了出來,最後它傷心地「看」了一眼如今大出它三倍以上的「意中人」,一邊出不明其意的嚶嚶聲,一邊以滾動的方式迅地離開了巫妖與異界靈魂的視線範圍。

    巫妖化身的巧克力泥類怪物伸出一條觸鬚,捲起仍帶著灼熱能量的精金短劍,塞進既無法被稱之為固體又不完全是液體的身體裡,異界靈魂古怪地現自己能夠看見這柄劍一如他的眼睛轉移到了體內,那柄危險的武器在融膠怪的肚子裡並沒有待上很長時間,但它的光芒確實不如先前的明亮。

    你是怎麼想到要先準備,嗯,這個的?異界的靈魂好奇地問,並且做了個代表爆炸的手勢,它不知道巫妖是否從自己的記憶中讀到了這個手勢的意思,但很顯然地,它對曾經解讀過無數咒語手勢的不死者來說不比呼吸更困難。

    你是個術士,巫妖漫不經心地說。但我建議你最好還是能夠好好地研讀一下法師們的法術與牧師們的神術免得當你的敵人站在你的面前,吟誦咒語並且做出手勢時,你還一廂情願地以為他們在唱歌兒給你聽呢。

    我不是龍傲天真是對不起了,異界的靈魂抱怨道。你得給我時間。

    我們的時間已經所餘無幾,曾經的不死者說,之後他遲疑了一會,但考慮到接下來不太會有第二隻融膠怪來求愛了,他覺得偶爾和那個白痴說說話也是件無傷大雅的事兒我施放的是一個能將我們的身體化作泥類怪物的法術。他解釋道,在沼澤裡,泥類怪物是所有生物最忌憚的敵人。

    但你怎麼知道我們會遇到沼澤呢?異界的靈魂問,在你準備法術時?你用了一個預言類法術?

    我選擇這個法術並不是因為我預見到我們會面對著一個骯髒的泥沼,巫妖說,這個法術用來入侵和逃跑都很不錯,泥類怪物免疫許多傷害,就像你之前看到的,還有,它能夠穿過絕大部分空隙。哪怕它們像一張羊皮紙那樣薄或是只容納得下一隻甲蟲的腳;弱點在於你使用這個法術的時候不能攻擊也不能施放法術,不然這個法術就立刻會被解除。而且你的衣服裝備和其他物品,只要你施放法術的時候還和你在一起,它們也會被轉化為泥類狀態。

    所以你把那柄短劍留在了外面。

    我總得有所防備,巫妖說,幸好在沼澤裡,許多生物都喜歡一口吞,不管那是什麼。

    讓我猜猜,你裹挾著的應該不止這個。

    真令人高興,孩子。曾經的不死者假惺惺地說,你變聰明了。

    異界的靈魂對著識海的深處做了個鬼臉你的法術還夠嗎?它直截了當地問,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倉促行事。

    驅趕一群蝙蝠用不了幾個法術,我還有捲軸藥水魔杖和法杖。巫妖說,但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倉促行事與當機立斷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哦,異界的靈魂問,那是什麼讓你當機立斷下了這個決定呢?

    巫妖閉上了嘴,因為他現自己竟然蠢到了被同居者套出話來的地步。他堅決地認為自己是被那傢伙的愚笨傳染到了。

    別忘了我們是一起的,過了一會,巫妖說,我正在做對我們兩者都有利的事情。

    我希望你有所節制,異界的靈魂無奈地說,我不想突然被拉上來,那滋味並不怎麼好受,就因為你做了壞事要被那位連名字也不能說的偉大存在關小黑屋。

    我不會的,巫妖說。

    然後他們就誰也不說話了,巫妖操縱著巧克力泥漿沿著沼澤流動的方向逆向而行,一些被泥漿卷下來,能夠出微弱光芒的苔蘚或是昆蟲偶爾會照亮一個區域這片流動的沼澤大約有著數千尺,雖然被轉移到這個地方後它的深度變得有些可笑,但異界的靈魂還是能大約估計出它原本的深度從那些快要擱淺的怪物就能看得出,它們都很巨大,長著爪子和獠牙,具體物種很難判別,比如說,一條看似水蚺的怪物,卻覆蓋著鱷魚般的鱗甲,長著無數細小的觸鬚,沒有尾巴,兩端都長著沒有眼睛和耳朵的腦袋。

    還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生物,它們的形態更是詭異奇特,當它們擁擠地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你會以為它們是「一隻」怪物,異界的靈魂就看到了那麼一團巨型具足蟲,比融膠怪那份用來獻慇勤的禮物要小,但數量可觀,幾乎能夠喂飽一整個礦坑的矮人,至於其他的,異界的靈魂完全叫不上名字,但它注意到巫妖會抓捕其中的一部分,夾在泥漿中帶著走。

    就在異界的靈魂終於忍不住,想要問問那種自帶紅唇,像是螃蟹樣的生物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可不可以吃的時候,沼澤的流驟然加快,就連藏在識海深處的它也能感覺得到,泥沼中的各種生物更是混雜成一片。一截新鮮的蘆葦流過它們身邊。

    我們到了,巫妖說。

    嗯。

    沼澤的盡頭是一條狹窄的隧道,大概只容許一人穿行,還不能是伯德溫這樣高大健壯的成年男性。就連梅蜜與葛蘭也必須低著頭,側著身體。穿過隧道是一個房間,十分方正,牆面與地面的岩石被打磨的十分光滑,就像地上的房間那樣。頂面懸掛著殘破襤褸的帷幔,有著成套的家具,但沒有床,像是用來閱讀和抄寫用的,兩側是空蕩蕩的書架,一張法師用的抄寫桌被移動到了房間中央,上面擺著一個黑曜石的大碗,泥漿就從那隻碗裡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它所蘊藏的生命被魔法縮減得極其細小,伴隨著落到地面後才開始微不可見地長大。但最大也不過大拇腳指那麼大,異界的靈魂懷疑它們直到出了隧道才會恢復原先的尺寸,這樣又能避免隧道被堵塞,又能讓它們好好兒地在沼澤裡面充任嗜血冷酷的殺手。

    房間裡積存的泥漿始終維持在一個穩定的高度,巫妖注意到房間的對面就是一扇雕刻著精美花紋的黑橡木門,他解除了先前的法術,施放了另一個,謹慎地觀察之後才施放第三個法術打開了那扇門隨即很快地把它關上,一些泥漿衝了出來,但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們沒有遇到什麼值得一提的敵人,只有幾個怨魂在無所事事地飄來飄去,在見到巫妖的時候想要放聲尖叫,曾經的不死者彈動手指。無形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席捲而來,它們的呼號被湮滅在喉嚨裡。

    巫妖不由自主地想要嘆息,這是他迄今為止還能施放的,灰袍專精的諸多法術中的一個。

    他站在荒廢的走廊裡,安靜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住所每個巫妖的宅邸都有著些許相通之處,舉個栗子。他們會在各種你想不到的地方設置傳送門或是銘刻著傳送類法術的符文盤,有些時候是他們自己用來逃跑,而有些時候是用來懲罰他們的學徒與殺死入侵者被用來施放沼澤的那個抄寫室並不是本地主人的,一個巫妖的書房與抄寫室不會那麼安全,但距離他的住所也不會很遠他需要監視與隨時隨地地出現在學徒的面前,警告與折磨他們,不,對於不知情的人或許會很遠,但對於主持建造了這個地下宮殿的不死者來說也許只是一轉念就能到達的地方。

    巫妖從不離身的次元袋中取出一支捲軸,把它撕開,魔法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爍一扇門的輪廓顯現了出來。

    傳送門,他說,但令人失望的,那扇傳送門已經被損壞了,無法使用。

    他還找到了一個符文盤,同樣是能夠將人傳送到某處的,但上面的寶石出現了裂紋,魔法的力量依然在流動,但巫妖不敢冒險,傳送類法術造成的事故能夠有多麼可怕他已經深深地瞭解以及感受過了。

    於是被強行解職的巫妖向另一個房間走去。

    &&&

    「阿斯摩代歐斯!」德蒙高喊道。

    他大概只等了幾個心跳的時間就開始不耐煩了,戴著寶石戒指的手指在桌面上暴躁地敲打著,沒有絲毫節奏可言,他瞪著自己的手指,它們就像是別人的,一點兒也不聽話,他抬起手,指尖到手腕顫抖個不停,「這是怎麼了?」他咕噥道,他明明記得不久之前它們還能做出上千種精妙的手勢:「是魔法嗎?」他問:「還是毒藥?」

    不,都不會,他得意地微笑,他是被保護著的,被那些陰險的盜賊與強大的紅袍,還有那位可敬神祇的牧師,在白塔他安然無憂,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來的逍遙自在。

    他的手順著他的腰滑了下去,他在找他的鞭子,插在腰帶裡,他要念動咒語,唸著小魔鬼的真名,把它召喚到眼前來,然後用他所能想到的每一種方式來折磨它,聽它唧唧的叫喚個不住,他摸索著,卻只能找到一層又一層的贅肉。

    施法者憤怒地號叫了一聲,他猛地推開桌子,想要從椅子上跳起來,但終於還是失敗了,他氣喘吁吁,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唸著咒語,他以為施法失敗了,但隨著一聲靜電般地噼啪作響,有著一身絨毛與長尾巴的小魔鬼從陰影裡挑了出來。

    它一出現就行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恭謹的禮,「我的主人,」它迫切地尖聲道:「您的奴隸在這兒聽候您的吩咐!」

    「太慢了!」德蒙氣惱地斥責道,他想要施放一個能讓小魔鬼陷入火焰的法術,但他怎麼也想不起那些咒語了,他也找不到鞭子,所以他只能向小魔鬼丟去一個喝空的酒瓶作為懲罰。

    小魔鬼敏捷地接住了那個沉重的水晶瓶子,它還帶著一個純金的蓋子呢,這個做法讓德蒙更生氣了,他決定要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割掉小魔鬼的尾巴。

    「安芮……怎麼樣了?」

    「一如既往,」小魔鬼舔了舔瓶口,上好的腐甜酒,真是太可惜了:「一如既往,我尊敬的主人,和她的孩子在一起。」

    「她有出外嗎?」

    「她去散步了。」

    「孩子呢?」

    「呆在他的搖籃裡。」小魔鬼狡猾地說。

    「看緊他們,」德蒙說:「不過,現在過來」他惡毒地微笑,「我要割掉你的尾巴。」

    出乎他的意料,小魔鬼呆在原地,一動不動,不但沒有遵守他的命令還故意伸出了尾巴搖了搖。

    白塔執政官的怒意升到了最高點,失控的火焰讓他喊出了小魔鬼的真名。

    阿斯摩代歐斯顫抖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動,只是繃緊了那條長長的,帶著尖刺的尾巴。

    如果德蒙沒有喝那麼多的酒,他或許還能保有那麼一點岌岌可危的神智,但他已經被酒精與弗羅的牧師弄暈了頭,他竟然沒有選擇在第一時間頭也不回地逃走不管是從高塔上跳下去還是撕開一張捲軸,而是抓起一隻鎏金的瓶子它插著紫紅色的香豌豆花,搖搖晃晃地撲向小魔鬼,想要將它敲成一張烙餅。

    小魔鬼正處在極度的痛苦之中,但對於小魔鬼,這種痛苦只能說是遊戲或是玩笑,它能夠忍耐它伸出翅膀飛向空中,尾巴刺中了德蒙的眼睛,勾住眼珠,就像對待那些無辜的孩子那樣,把它拉出來吃掉了。

    德蒙訝異地眨了眨剩下的那隻眼睛:「不可能,」他說:「我有你的真名,你是不能傷害我的。」滾熱的血流進他的嘴唇,他嘗了嘗,搖著頭:「真是個奇怪的噩夢。」

    姍姍來遲的疼痛打破了他的幻想。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3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隊伍(十二)



    阿斯摩代歐斯笑了一聲,令幾乎所有的魔鬼詬病過的,它的笑聲在無盡深淵中屬於柔弱綿軟的那種,哪怕是一隻未成年的魅魔,又或是人類女性與魔鬼生下的嬰孩半魔鬼的笑聲也要比它的笑聲更具威脅性,還有它的叫聲,它的變形,它的尾巴和牙齒,它的大小注定了它即便作為一塊食物也不那麼夠格(阿斯摩代歐斯倒是相當感激這一點)在無底深淵它根本無法獲得任何一個大魔鬼的注目,遑論獲得他們的青睞。於是它和許多小魔鬼那樣,轉而將力量投向了主物質位面,紅袍與灰袍經常會願意豢養一隻小魔鬼作為信使、密探以及刺客。

    阿斯摩代歐斯很幸運,它的第一個主人就是一個巫妖,雖然在不死者中,他的資歷並不深厚,但總比普通的灰袍抑是學徒要來得好——小魔鬼嘲笑過那些被只比凡人好一點的蠢貨強行締結契約的同類——它那時並未料到自己也會淪落到這種悲慘的境地之中,以至於要與一個有著精靈血脈的凡人虛與委蛇,每當看著德蒙犯蠢的時候,它就無法控制地思念起它的第一個主人,那個聰敏而年輕(對於不死者來說)的巫妖。

    就小魔鬼的眼光來看,他不夠殘忍,也不夠冷酷,並且願意遵守承諾,但也許就是因為這個,阿斯摩代歐斯從他那兒拿到的報酬甚至可以說是豐厚的,憑藉著那些,小魔鬼迅速地從一隻可憐的劣魔在數十年裡攀升到了堪堪與魅魔相齊平的位置,無論是智慧還是力量——他能為主人效力的地方愈來愈多,阿斯摩代歐斯這個名字也逐漸地廣為人知,然後……小魔鬼聳了聳肩,它的原主人應該知道魔鬼總是狡詐多變的,它們不可能永遠臣服於一個主人,當有更為強大的力量向它伸出手來的時候,它不可能繼續保持著自己的忠誠——它確實與幾個不死者有著一些來往,他們要比他的主人貪婪得多。除了阿斯摩代歐斯,他們還覬覦著它主人的秘藏與力量。

    它的主人竟然有著龍的血脈是阿斯摩代歐斯沒有想到的,誰又能猜到呢,從他的手骨形狀上來猜測。也頂多能猜到他是個半精靈而已——諸神在上,如果你是巨龍的後裔,小魔鬼思忖道,你就該去做一個術士,輕而易舉地站在大部分施法者的頂端——而不是去做一個需要辛辛苦苦抱著法術書背誦法術記憶手勢的灰袍。啊,做了灰袍不算,他還轉化成了一個只有骨頭架子的巫妖。

    轉化巫妖並不是一件有趣輕鬆的事情,忽略準備時期所耗費的無數金錢、人力、性命以及珍貴的施法材料,有多少灰袍轉化失敗,將自己變成了一具徹徹底底,沒有一絲一毫記憶與智力留存下來的殭屍?

    但阿斯摩代歐斯的主人就是這麼做了。

    他從幾個巫妖的圍攻中成功地逃脫了,還重創了其中的兩個,阿斯摩代歐斯沒去指望他會遲鈍到不去發現自己的背叛行為,於是。就像德蒙對它做的那樣,小魔鬼以為它的原主人正陷入一個岌岌可危的虛弱狀態,它想要趁機要挾他解除他們之間的契約,結果,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契約的確解除了,但另一個契約也在同時確立了——它被放逐了。

    阿斯摩代歐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不但不能像個自由的小魔鬼那樣在主物質界盡情享樂,還要拖著魔力匱乏的身體四處逃亡,它無法回到無盡深淵,被放逐後它的力量還不如一個劣魔。拜它細小無害的外表所托。它藏進人類的屋子裡,博取孩童們的信任,讓他們悄悄地帶自己回房間,在他們睡著後再從他們的嘴裡鑽進肚子裡。將整個人吃空——它得靠著這些血肉來令得傷勢痊癒,力量恢復——在一個人類的城堡裡它這麼做的時候被阿莫尼斯的主人抓到了,阿莫尼斯倒是很有興趣增加一頓夜宵,但後者的主人卻不這麼以為,他對施放在阿斯摩代歐斯身上的法術著了迷,幾個月的研究後他終於弄懂了其中的關鍵。他沒有如阿莫尼斯時刻嘮叨的那樣將失去主人的小魔鬼扔給它做甜點,而是將它交給了自己的弟子德蒙。

    在第一眼看見德蒙的時候,阿斯摩代歐斯就知道他不會成為自己真正的主人,他也不能,就算是他乘著阿斯摩代歐斯重傷時強行取得了它的真名也不能——小魔鬼的真名仍被它的第一個主人牢牢地掌控在手裡,他的權限大於小魔鬼以及所有力量低於他的施法者,而德蒙,他資質平庸,有點小聰明卻又心情急躁,目光短淺,成為一個紅袍的弟子只能說他已經選擇了一條必然的死路,路途的長短完全由他的導師控制。

    就像現在。

    為「細網」公會,或說,為公會身後那個可怕的陰影效力的術士,他與阿斯摩代歐斯的原主人一樣身體裡流動著巨龍的血,並不吝嗇於一個弟子的性命——他、安芮還有盜賊工會的女性首領通過法術進行了一系列的談判與商榷,具體情況小魔鬼不得而知,但它知道安芮同意為紅袍建造一座塔。

    疼痛令德蒙清醒,他從腰間的次元袋裡抽出了一根魔杖,只要折斷後它就能施放出一個強有力的防護類法術,但他剛把那個拿出來,一隻蜜色肌膚的手就從他的肩後繞過來,輕輕地將它從他緊握的手指間抽走,他大叫了一聲,想要把它奪回來的時候,一柄被做成戒指式樣,經過附魔的精金小刀從另一面繞了過來,割斷了拴著次元袋的秘銀鏈子,鏈子上的防護魔法在輕微地閃爍了一下後就消失了。

    那隻裝滿了捲軸、魔杖與法杖的次元袋就這麼被公會的首領握在了手裡。

    德蒙恐懼地盯著她,那具美妙的軀體曾給他多少綺麗的幻想如今就給了多少可怖的臆測:「……我沒有背叛你們!」他哭喊道:「沒有!我……我在每一份文書上都……都蓋了印章,簽了名字;我的監獄裡……沒有一個隸屬於您們的盜賊,我……我也讓商人們……交付了您們要求的稅金,」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就連眼睛的傷痛都忘記了:「我遵照了您們所有的吩咐,我也……我也沒有試著想要去爭奪……您的權力。」

    「求您,」白塔的執政官跪了下來,絕望地哀求道:「別呀,請告訴我我還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夠讓您們滿意。我都會去做的——是我的妻子令您們不愉快了嗎?我可以去親手殺死她,還有她的孩子——請您們不要傷害我!不要殺我!」

    「我對你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女性盜賊語氣和緩地說,一邊撫摸著那隻由魅魔皮膚做成的次元袋——即便是年老的祖母撫摸她最小的孫子手勢也未必有她那麼輕柔體貼。「不過確實,我們需要你為我們做一件事情……我可以先問一下嗎?德蒙?」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德蒙急切地承諾道:「無論是什麼!」

    「你能為我們打開灰嶺的通道嗎?」

    德蒙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這當然不可能,精靈對他簡直就是深惡痛絕,他連離開白塔,到星光河邊走走都不敢。更別說去和精靈們交涉,讓他們重新恢復與白塔的貿易了。

    「你瞧,」女性盜賊攤開手指,「我說了,但似乎你做不到呢。」

    「如果精靈回來,」德蒙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就無法在白塔存身了。」

    女性盜賊笑了,露出兩顆尖銳的牙齒:「我們有我們的辦法,」她說:「但她提醒的對,我們要的是一個能夠為我們帶來情報與金幣,無比繁榮的商業城市。而不是一座傾頹的廢城。」

    「她?」德蒙馬上捕捉到了這個單詞:「她是誰?是誰?」

    「是我。」

    德蒙轉過身來,他看見了自己的妻子,還是那樣的溫順,單薄,雙手放在腹前,眼神充滿了憐憫與快意。

    「她還能幫我們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女性盜賊補充道,笑吟吟地將那隻次元袋掛在自己的腰帶上。

    德蒙露出一個扭曲的微笑,「一個死人什麼都做不到。」他如此宣稱,開始轉動戴在拇指上的魔法戒指。

    安芮沒有後退,魔法的力量令得房間裡產生了微不可聞的渦流。但這不是一個致命的法術,恰恰相反——這是一個傳送術,德蒙終於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但為時過晚。阿斯摩代歐斯要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更瞭解德蒙身上的魔法器具,它的尾巴就像是一根被劃過空氣的黑色線條,猛地拉長,刺中了戒指的表面。

    細小的火光灼傷了小魔鬼的尾巴,以及德蒙的手指,法術被成功而粗暴地打斷。施法者臃腫的身形從清晰變得模糊,又從模糊變得清晰,而後無從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伴隨著一陣如同受傷獸類般的嚎叫,盜賊公會的首領切下了德蒙所有的手指,從血泊中撿起了那幾枚脫落的戒指。

    「好啦,他交給你了。」女性盜賊說。

    「十分感謝,」安芮平靜地說,對德蒙骯髒的咒罵置若罔聞:「我需要一點時間。」

    「隨你。」女性盜賊說,踱到房間的一邊,窩到了一張看著就很舒服的椅子上開始檢點她的戰利品。

    「進來吧。」安芮說。

    一個蒙著面紗的女人立刻從外面走了進來,起初她還有些顫抖,但在看到安芮以及倒在地上的德蒙時,她反而迅速地穩定了自己的情緒。

    「拿下你的面紗吧。」安芮說:「讓他看看他犯下的罪。」

    那個女人拿下了面紗,她的嘴就像野豬那樣高高拱起,醜陋異常,但單單看著她溫柔的眼睛與小巧挺直的鼻樑,就知道她原本是很美的。

    「我承諾過你的。」安芮說:「你要刀子嗎?」

    那個女人笑了笑,那真是一個令人永生難忘的笑容,「我帶了。」她從裙子下面抽出一柄鐵叉,廚房裡用它來烤肉,它渾身焦黑,唯有前端尖得發亮。

    德蒙想要逃走,他的魔寵飛了過去,挖出他的另一隻眼睛,又咬掉了他的鼻子,往鮮血淋漓的創口裡注入自己的毒液,極其微小的,只起到麻痺的作用,小魔鬼們儲藏食物的時候常這麼做。

    「慢慢來,」安芮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異界的靈魂嚷嚷道。

    ——這座地下宮殿的原主人,巫妖說,另外,請不要說這是什麼鬼玩意兒,有辱於他現在的身份,雖然說,蛆蟲法師也沒什麼值得稱讚的。

    曾經的不死者撕開捲軸,一個火球擊中了它,火焰在成團的蛆蟲堆裡擴散,他們很快聞到了「蛋白質含量超過牛肉十倍」的東西燃燒後傳出的噁心焦臭味,但如同浪潮一般的蛆蟲接踵而至,頓時就將火焰覆蓋在了層層蠕動的白色小蟲下面。

    它們湧動著,緊緊的結合在一起,以一個稱不上快捷但也不算慢的速度組成了一具近似於人類的軀體——它無聲地發出一聲憤怒地嘶吼,向巫妖與他的同居者伸出手指,一團黏答答的蛆蟲被他像棒球那樣猛地投擲了過來,巫妖側身躲開,蛆蟲被扔到了岩石的牆壁上,將那兒腐蝕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太過分了,異界的靈魂有氣無力地說,很慶幸需要面對這個怪物的不是自己,它幾乎都不想再去看了。

    ——注意觀察,巫妖一邊從容不迫地與那隻蛆蟲組合而成的怪物周旋,一邊提點道,這種怪物是很常見的,不過一般來說,它們的核心只會是一隻普通的怨魂,至於這只,據我估計,可能是那些天真可愛的白袍沒能徹徹底底地把這兒弄乾淨——他們大概以為殺死一個不死者只要敲壞一個匣子就是萬事大吉了……

    ——它和那個巫妖有關?

    ——不死者被摧毀後剩下的碎片,沒有多少神智可言,但他的身體,還有他的試驗品中繁生出的蛆蟲與蠕蟲會本能地找到那塊碎片,然後以它為核心組合成一個與原先的身體相近的怪物,巫妖說,對凡人與實力不足的冒險者,它很危險。

    ——對你呢?

    ——我可以把它留在這兒,等你掌控這具身體的時候再來對付它。你覺得怎麼樣?

    ——謝謝,但還是不了。

    異界的靈魂說,然後它就不再說話,還略微往識海裡沉了點,免得打擾到曾經的不死者,就像開車的時候不要和司機說話那樣,在一個施法者預備施法的時候還在和他喋喋不休同樣是種自取滅亡的好方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3
第一百四十五章 隊伍(十三)



    由巫妖的靈魂碎片與蛆蟲組合而成的怪物拿出了一本法術書。

    異界靈魂的疑問險些脫口而出,這情景實在是太突兀了,但它很快想到巫妖曾稱這個怪物為蛆蟲法師,既然是法師,那麼它就能施法,這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曾經的不死者計算著時間,以一個巫妖的靈魂碎片為凝結源頭的蛆蟲法師令人難以對付的地方就在於它的軀體是不定形並且能夠多次重生——這兒一定有許多新鮮的屍體,蛆蟲與蠕蟲堆積如山,它可以說是無懼於大部分物理打擊;而且它同樣能夠施法,其中一些法術極端詭異與噁心,並且不受法術手勢的限制。

    而就在巫妖完成下一個法術之前,他的敵人突然「站了」起來,高度更勝克瑞瑪爾一籌,它居高臨下,「看」著這個黑髮的半人類,不斷地擰動與左右盤旋,尋找著他的弱點與畏懼的跡象——黏合成它身軀的無數蛆蟲拱動著,它們被碎片強行控制著聚攏與纏繞,難以計數的蛆蟲被碾壓出汁液與內臟,黃色與綠色的膿漿從灰白色的細小軀體所遺漏的縫隙間被擠壓出來——要讓異界靈魂來說的話,那就是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作嘔的景象了。但事實很快否認了這個錯誤的判斷,蟲子突然潰散與倒塌下來,露出一張即便在無盡深淵中也稱得上是個噩夢的臉。

    異界的靈魂無法在自己殘缺不全的記憶裡找出適當的詞語來形容這張臉,這張臉並不完全是由蛆蟲組成的——如果是那樣,已經看多了這種蛋白質含量豐富的小蟲子的它不會太過驚駭,問題就是它仍保留了一部分人臉的結構,也就是說,從鼻鼻樑骨的下半部分開始,雖然腐爛但還看得出其中的形狀與顏色,變異的紫黑色舌頭從參差不齊的牙齒中伸出,假如你可以集中注意力,還能看到膨脹如球的舌根。面頰上只剩下兩根用來牽拉顎骨的肌肉,殘留的皮膚就像是泥土牆壁上乾裂剝落的苔蘚,其中有幾個黑色的洞窟——在半圓碗型的頭骨裡,白色的。晃動著的一團不是腦子,而是蛆蟲,它們相互攀爬著,時不時地從那些黑色的窟窿裡掉下里。

    這是特屬於蛆蟲法師的一種攻擊法師,若是它面對著的是一個對它的行為方式毫無瞭解的人。哪怕是個法師,這樣的攻擊都會導致他/她如字面意義上的被嚇呆,可惜的是它今天面對的是一個對多數邪惡的生物都有著透徹研究的同類,所以它的搔首弄姿只能說並無卵用,因為巫妖在看到蛆蟲散落的那一刻就低下了頭,完成了自己的法術。

    那是個簡單的法術,從天而降的水珠灑落在整個房間裡,它滲進了蛆蟲團的縫隙,而後從那些縫隙中冒出了白色的煙霧。

    異界的靈魂不知道蛆蟲法師是否會感到疼痛,但它能肯定這個形容可怖的怪物已經陷入了暴怒。雖然它不能大聲吼叫,但它緊接著投出了一道令牆壁都為之震撼的火焰,火焰是鉛灰色的,它落到牆面上,那兒飛舞與爬行著的蟲子立刻凝固了,隨即化為顏色慘白的粉末掉落下來。

    而早已轉移了位置的巫妖繼續施放了第二道法術,如同蛇群一般的藍白色電流沿著水留下的蹤跡鑽進了蛆蟲法師的內部,並且在裡面劇烈地炸裂,蛆蟲堪稱壯觀地爆發性地四處迸射,它們落在哪兒哪兒就茲茲做聲地露出了一個或更多的焦黑小洞——被剝除了外衣的蛆蟲法師變得單薄。幾乎能夠看出一個類人的輪廓,它伸出手指,指向巫妖,一道猶如鮮血凝結般的光線擊中了他的白袍一角。在短暫的光亮後,那個小角變得暗淡,但除了這個以外他毫髮無傷。

    巫妖將之前的法術重複了一次,水霧籠罩了蛆蟲法師,它猛烈地蜷縮身體,蛆蟲纏繞而成的觸鬚也隨之捲曲。不由得讓異界的靈魂聯想起那些被滾燙的開水澆中的蚰蜒;這次攻擊令它失去了作戰的**——在一個偽裝性的,聊勝於無的觸碰攻擊後,蛆蟲法師將自己的身軀收縮成只有嬰兒的手臂粗細,匆忙地想要從一個不易令人察覺的隙孔裡逃走。

    這時候它曾經的同類將手放在了牆壁上,將那個地方的石塊化作泥沙,又在下一刻撤除了法術,重新凝結的岩石將蛆蟲法師的身體碾壓成了無法辨識與重組的碎末。

    一道透明的黑影緩慢地從青灰色的岩石上浮現出來,它張大了嘴巴,像是要念出最後一句咒語。

    巫妖的法術結束了它最後的掙扎。

    ——結束了,巫妖說。

    ——你在水裡加了什麼?異界的靈魂問,我們的血?

    ——是的,巫妖說,純粹的正能量對於這種由負能量凝結而成的怪物是效力強勁的毒藥,但最好不要在別人面前用,如果你不想殺了他們。

    他說完這個就再次快速地進入了施放前的失神狀態,但這次他只施放了一個毫無傷害性的法術,一個只有手掌那麼大的黑皮袋子,用普通的皮繩繫著口,巫妖提著它走出房間,這個房間還連通著兩個很大的居室,雖然已經被腐蝕得破碎凌亂,但還是能看得出原先是如何地奢華可怕——尤其是那個覆蓋了三個牆面的書架,它們的支架是人類的手骨,托架是巨人扁平的肋骨,上面用秘銀描繪著咒語,當感覺有人走近的時候那些蒼白的指骨會伸出來瘋狂地抓撓,但上面的書籍都已經被焚燬了,居室裡的箱子、儲物櫃以及魔杖與法杖的支架也是空蕩蕩的,看來那些白袍並不像巫妖惡意揣測般的無用愚笨。

    巫妖站在居室中央,按住從蛆蟲法師那兒奪來的法術書,記憶裡面的法術,反覆吟唱著咒語,一些猶如夜鴞哭叫或是女人尖叫的聲音連續不斷地響起,還有某些殘缺不全的魔像與蜘蛛、蠍子、地刺蟲爬出來干擾他的實驗,但不死者總是耐心的,就算曾經的不死者也是一樣,即便他不得不跳過一些必定施放失敗的法術,但他還是成功地試出了那個倒霉的巫妖所留下的密語。

    新的暗道通往巫妖的實驗室。裡面同樣一片狼藉,但白袍沒有焚燒這裡,也許是因為巫妖在這裡設立過相關法術的關係,他們只是有選擇地帶走了幾樣器具。許多東西還被留在這兒。巫妖走來走去,不停地將異界的靈魂完全看不出所以然的東西丟進袋子,有些只是些金屬碎片,有些看上去就是一塊皮革,還有些是活的。被關在透明的水晶匣子或是瓶子裡,它們都經過偽裝,並且被藏在非常隱蔽的地方,真不知道巫妖是怎麼發覺的。

    但說句實話,異界的靈魂怎麼也不覺得這兒會有什麼能夠令得一個國家瞬間翻覆,一個位面為之動亂,甚至能夠毀滅與創造一個神祇的東西。

    巫妖離開的時候關閉了這個房間,房間外是數條蜿蜒曲折,黑暗陰森的甬道。曾經的不死者讓周圍略微變得亮一點,捻起一撮粉末。將它灑落到地上,觀察是否有細微的風穿過這裡,粉末的變化微乎其微,但對於他已經足夠了,他沿著其中一條甬道前進,甬道連接著幾個曾被用來作為囚牢的房間,當他走到最後一個時,一道堅實的鐵鑄門阻擋了他的去路。

    曾經的不死者做了一個手勢,讓門變得透明,他站在門後面。往外,或說是往下窺視。

    門後只有一個只容得下一人單足站立的狹窄石塊,而石塊的上方、左右與下方都是冰冷可怕的虛空,它連接著的是一個垂直的錐形溶洞。想來那些不再被需要的試驗品渣滓或是俘虜都會被送到這裡,直接推下去,既省了墓穴又能保持地下宮殿的潔淨。

    溶洞的底部應該是黑暗凝滯的,但如今卻不是這樣,它的周圍燃燒著火把,火焰的光就像蛆蟲法師投擲出來的那樣陰寒飄忽。溶洞的地面見不到任何屍骨,只有一個巨大的法陣——若是有一個人類的法師要沿著法陣的邊緣行走,他可能需要走上整整半格(半小時),法陣中密佈著繁瑣複雜的深紅色線條,交接點鑲嵌著蘊藏著力量的寶石,精金秘銀粉末在線條中描繪出種種玄妙的咒語。

    法陣中央是一隻怪物——它有著近似於人類但要大出三倍以上的身體,胸口與脊背覆蓋著鱗甲,長著如同巨龍一般的尾巴,它的面容甚至可以說是俊美的,但金黃色的眼睛中燃燒著邪惡的火焰。

    而那些掠奪人類與動物的嬰兒,襲擊成人,給那個安詳平靜的村莊帶來恐懼不安的白色蝙蝠們安安靜靜地懸掛在溶洞上端,覆蓋了整個洞頂。

    ——那是什麼?

    ——巨龍與魔鬼的雜種,巫妖說。

    他正準備撤銷法術,但異界的靈魂突然叫喊了一聲,巫妖一邊慶幸著識海的聲音是無法傳播到現實中的,一邊尋找起讓它驚慌失措的東西——他看到了凱瑞本,伯德溫,葛蘭與梅蜜。

    &&&

    精靈率領的小隊也是從沼澤入手的,畢竟除此之外他們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就連凱瑞本的姬鴞差點隕落在劇毒的霧靄中。

    但凱瑞本是個精靈,即便是沼澤中的植物也是他最有力的同伴,在它們的幫助與牽引下,他們同樣找尋到了沼澤的盡頭,只不過是另一個而非法師克瑞瑪爾找到的那個,他們可能就在幾條甬道之外與法師擦身而過,並且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其間他們碰到了不少棘手的怪物,但沒有如同蛆蟲法師那樣難纏的敵人,雖然葛蘭與梅蜜還是受了傷,凱瑞本給他們喝了治療藥水,還有他和伯德溫,他知道這樣頻繁的使用治療藥水對身體有害無益,問題是他們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與等待的時間。隨著蝙蝠攻擊程度的增強,村莊中人類的恐懼幾乎到達了頂點,說明祭場已經如同一顆成熟的果實,隨時都可以採摘了,而一旦它被發動,祭場中的所有生命都會在同一時刻枯萎,從人類到精靈,無一倖免。

    精靈凱瑞本找到了一條極其狹小的通道,可能是被用來排除積水使用的,通道陡直向下,牆壁佈滿生性頑強的青苔——在不死者統治的地下宮殿裡,負能量無所不在,真奇怪它們是怎麼活下來的,但它們確實給他們的隊伍找了不小的麻煩——精靈是第一個下去的,他的雙手支撐著牆壁,估算著通道的寬度,免得伯德溫被卡住——身型高大,肩膀寬闊的伯德溫被安排在最後一個,他的前行速度比梅蜜還要慢一點,幾乎是試探著一點點向前挪動,如果他真的被卡住那麼至少還能往上退回去,雖然會有些艱難。

    幸好最麻煩的地方也不過是盜賊拿出他的精金匕首在岩石上挖了幾塊就讓伯德溫痛苦地擠了過去,前聖騎士總覺得盜賊在嘲笑和戲弄他,因為有些地方明明可以鑿平,但他還是感覺到了被尖銳的石塊刮割後產生的劇痛。

    落到地面後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精靈召喚出植物為他們查看前方的情況,但誰也沒想到的是梅蜜居然被植物到處伸長的枝蔓絆倒,她倒下的時候聰明地沒用手臂支持而是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嘴。

    令所有人驚駭異常的,她沒有跌倒在地上,而是繼續向下墜落。

    盜賊倏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腰帶,但該死的,弗羅牧師的腰帶總是那麼容易解開,梅蜜只停了那麼一下,就繼續掉了下去。

    一隻無形的手托住了她。

    法師克瑞瑪爾在不遠處顯露出身形。

    他抬起手,像是要做一個手勢,但一個聲音終止了他的動作。

    「歡迎光臨,我的貴客們,」那隻巨龍與魔鬼的雜種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4
第一百四十六章 隊伍(十四)


    他們都聽見了。

    在恐懼與驚駭的驅使下,葛蘭下意識地做了幾個手勢——他在問:「他能看到我們?」——他們明明還在密閉的甬道里。

    這些用手指「說」出來的語言在盜賊通用,紅袍與灰袍在還是學徒時經常與他們廝混在一起,所以也對此有所瞭解,當他意識到站在他面前的並不是他慣常的施法者同伴而是與之相反的一群人的時候,行事頗有幾分白袍風格的法師居然做出了回應。

    「我是怎麼樣看到你們的,」施法者說:「他就是怎麼樣看到你們的。」

    凱瑞本拿出了氟石胸針,原本藏起胸針是為了避免被敵人發現自己,如今顯然已經沒了這個必要,他與經過訓練的盜賊能在只有苔蘚提供微弱光亮的情況下看到克瑞瑪爾,其他人不能。

    黑髮的施法者向凱瑞本輕輕地點了點頭,從次元袋裡取出一塊僅有寸許見方的圓形符文板,對魔法一竅不通的人或許會把它當成一枚非常漂亮的掛墜,它的底版是秘銀,線條與符文糾纏在一起,呈現出安格瑞思聖花,也就是銀冠花的形狀,鑲嵌著紫水晶(祛除毒素),琥珀(免疫瘟病),翡翠(增強生命力)與玉髓(避開不死生物)——施法者毫不吝嗇地將它丟擲在眾人腳下,作為啟動整個微縮陣法的水晶率先破碎,而後是另外三種珍貴的礦物,它們蘊藏的魔力沿著字符與線條流動,閃爍的絢麗光芒照亮了精靈與人類的眼睛,柔和的暖流就像是盛夏時分的雨水那樣輕緩地流入了他們的身體。

    疲憊與傷痛消失了。

    梅蜜想要說話,克瑞瑪爾豎起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前,他用清晰的唇語說:「準備戰鬥。」

    伯德溫剛從身後拔出了寬劍,他們身後的岩石牆壁就如同冬日下的雪那樣無聲無息地融化了——現在他們與最大的敵人之間只僅間隔著一座龐大的法陣,法陣可以說是緊貼著近圓形的溶洞底部繪製,沒能給他們留下多少行動的空隙。誰也不敢踩上那些彷彿還在流動的線條。

    法陣中央的半龍也是這麼認為的,他注意到這些人當中有個白袍,但他絲毫不以為意,最少。他表現得如此。

    除去鱗片與尾巴,彎曲的指甲,還有超乎人類的高大與強壯,看上去與一個俊美的人類男性別無二致的半龍站了起來,著迷地探著頭。嗅了嗅空氣:「一個精靈,」他甜蜜而嚮往地說:「多麼充沛的生命力!勝過一個村莊,一個城市,孱弱污穢的人類完全沒有可比性——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精靈了,他們很難得……」他伸出舌頭,先是舔了舔額頭,又舔了舔下頜,深紅色的舌尖就像蛇那樣分為兩股,每一股都能自由地轉向不同的方向:「可是,真奇怪。」他喃喃低語到:「還有更好的,更好的,比精靈更好——黑髮的半精靈,有人告訴過你聞起來有多麼美妙嗎……太古怪了,無底深淵在下,你本該是混血中最為低劣的一種,但你的生命力是他們之中最強的,我簡直等不及要啜飲你的血——我發誓我不會浪費你的一分一毫……」

    葛蘭知道在這種危急時刻受到敵人言語的影響是件很愚蠢的事情,但他還是無法控制地瞥了一眼站在伯德溫身後的法師,法師完全地無動於衷。倒是伯德溫,在聽到半龍想要吞噬掉他的同伴時露出了一份真切的忿怒之色,他握住寬劍,向前踏了一步。而半龍輕蔑而殘忍地輕笑著,揮舞手指,吊掛在洞穴頂部的蝙蝠睜開了血紅的眼睛,它們擠擠挨挨,蠢蠢欲動,像是隨時都會應主人的要求撲向它們的獵物——它們的數量足以將他們全部埋葬在活著的墓穴裡。

    但出於半龍預想的。伯德溫向前踏了一步後轉而向右側橫跨了兩步,露出他身後的施法者,而施法者手裡已經握好了一根魔杖,在半龍看見他的同時,他就折斷了那根魔杖。

    洶湧狂暴的魔法能量從魔杖斷裂的兩端迸發而出,它們引發了極大的爆炸,火焰與煙霧吞沒了所有還在溶洞中的生物。巫妖腳步輕捷地移動,剛才他躲藏在伯德溫的身後就是在暗中記錄陣法的範圍——他被導師一再讚揚的記憶力發揮了比魔杖與捲軸更大的作用——伯德溫發出響亮的怒吼,寬劍斬擊的聲音與凱瑞本弓箭破開空氣的聲音混雜在一處,還有盜賊攀上岩壁時,他的腳踢落的細小石屑敲擊著地面的聲音,而梅蜜是他們之中反應最快的,她在克瑞瑪爾有所動作前就不引人注意地退回了陰影裡,她在祈禱,曾經的不死者只希望她能夠判斷正確,能夠獲得一道有效的神術。

    半龍大笑著,他投出閃電,閃電噼啪作響,驅散煙霧。

    伯德溫看見了自己的敵人,那是一隻有著成年男性那麼大的田鱉,身上佈滿了如同瘤子與觸鬚般的偽裝物,它的甲殼堅硬的就像是鋼鐵,蟄刺尖銳的就像是刀劍,在森林中生活了十幾年的獵人對這種昆蟲十分熟悉,在它還只有指甲那麼大,並且可以隨手碾死的時候就不是什麼好對付的小東西——它的毒液能夠融化皮膚與肌肉,讓它們液化以供它吸食,時常有喝醉或是虛弱的人在森林與野地中倒地昏睡,被它咬傷面孔,它們造成的傷害就連牧師施放的治療術有時都很難保證痊癒,伯德溫不止一次地看到過有人帶著面孔上的瘢痕與窟窿走來走去,也許誰都想不到這種猙獰可怕的創口竟然只是一兩隻小蟲子造成的。

    若是它們鑽進了你的耳朵和鼻子,那麼造成的後果就更為嚴重,常有人因此而莫名其妙地死去。

    現在它比原來大了有幾千倍,伯德溫一點也不想知道被它咬中後自己還能留下些什麼,值得慶幸的是克瑞瑪爾的符文盤所施放的法術恢復了他的力量與精力,也讓他耳目聰敏,不然或許在剛才的那一瞬間他就被抓住了——他刺向田鱉轉化而來的怪物,但它身上的偽裝物起到了盔甲的作用,伯德溫圍繞著它轉動,改而砍向它的足關節,怪物的防禦顯然沒能延伸到哪兒。它嘶嘶地發出叫喊,但什麼都無法阻止前聖騎士準確地砍斷關節處那塊堅硬而又脆弱的甲殼,白色的,臭不可聞的汁液從田鱉的口中噴出。就像是一股小噴泉,伯德溫的寬劍稍微碰到了一點,就被腐蝕出幾個凹陷。

    伯德溫向後退了一步,將不堪重負的寬劍丟向田鱉,田鱉一口咬住。瘋狂地咀嚼起來,鋼鐵的碎片從它的下顎落在地上,伯德溫的手指放到腰帶上,拔出之前凱瑞本給他的雙刃斧。

    凱瑞本面對的是一群茸毒蛾,個頭只有田鱉的五分之一,但數量有上百個,它們是灰色的,在煙霧中幾乎讓人無法分辨,翅膀與茸毛上都沾滿了有毒的鱗粉,如果不是符文盤上的紫水晶中蘊含著的解除毒素的魔法力量。他們現在至少要缺員一半——但即便鱗粉無法起到作用,它們強韌銳利的口器也威脅著精靈的性命——精靈沉穩地一支一支地射出他的箭,毒蛾中較為狡猾的幾隻藏了同伴的身後,或是迂迴轉向他的身後,想要乘著精靈全神貫注於對付其他的蟲子時展開偷襲,但它們不該忘記還有一個施法者,克瑞瑪爾撕開一張捲軸,冰寒的氣流席捲而過,凍僵的昆蟲落在地上立即碎裂成了幾塊。

    「你不是白袍,」半龍好奇地說:「那你穿著白袍是想要迷惑你的敵人嗎?那位神祇允許?」他已經察覺到那件白色的短袍上附著的力量。就算不能,就看它既無畏於火焰,也無畏於劇毒也能看出其中幾分端倪:「其他法師也認可?主物質位面可真是愈發的奇怪了。」

    巫妖看了看他,施放了一個法術。這個法術讓一個即將爬到梅蜜所在位置的蜒蚰從岩壁上掉了下來,它扭動著,從口器裡吐出自己的內臟。

    曾經的不死者沒去觀察之後的情況,他隨即又撕開了一個捲軸,捲軸中的法術逼迫半龍中斷了他的法術。

    「你還有多少法術?」半龍問:「你一路過來使用了多少法術?你準備的法術是否適合現在的情況——可憐的小法師,」他嘖嘖有聲地說:「你有個好導師。看看他給你預備了多少東西,但很可惜,它們挽救不了你的性命。」

    克瑞瑪爾的回答是一根折斷的魔杖——魔杖中的法術粉碎了半龍的身體——一個虛幻的影像,半龍在另一個地方發出聲音,聽起來他毫髮無傷。

    「我盡可以看著你還有多少魔法用具,」半龍說:「你很罕有,我會將你的靈魂裝進寶石裡好拿給你的導師看,我會慢慢地吃掉你,從你的皮膚,你的肉,你的骨頭與你的內臟,向無底深淵發誓,到最後一刻你都會是有知覺的,我會把頭顱放到最後,好聽著你的哀嚎聲進食,你吟唱咒語的聲音很美,慘嘶的時候應該也不錯。」

    「我只奇怪一件事情,」巫妖說:「為什麼我只看到了各種蟲子?」

    「你也覺得有些無聊嗎?」半龍善解人意地說,他沒有發出命令也沒有做出手勢,但躍躍欲試的蝙蝠們像是終於得到了允可,亟不可待的加入了爭鬥,伯德溫發出一聲咆哮:「該死,」他喊道:「我覺得足夠了!」

    「只有這些,」巫妖平靜而有些失望地說:「蝙蝠——巨龍與惡魔的混血雜種所有的力量應該不止於此才對——你的劣魔呢?你的小惡魔呢?還有那些甘於成為臣僕的紅袍或是灰袍?為什麼……直到現在,我只看到了你一個?」

    「你問我還有多少法術,半龍,」巫妖繼續說道:「我也想要問問你還有多少力量?你的祭場是為了什麼設置的?一個村莊,只有三十幾戶,幾百個人,都是些凡人,還有一個能力卑弱的伊爾摩特的牧師,真是太可憐了,他們能提供多少?你甚至召喚不出一個大惡魔或是魔鬼,更別說和他交易了。或是說,你是為了別的原因而這麼做的?但就像我說的,你能得到的太少了……少得幾乎不能做什麼。」

    「你在期待些什麼?」

    他問,與此同時,一陣比之前更為強烈的魔法波動中斷了所有的爭鬥——洞窟在晃動,蝙蝠與蟲子從空中掉下,精靈與前聖騎士摔倒在冰冷的岩石上,而盜賊被一根粗壯的龍尾甩出有數百尺之遠——差點直接被挑在了一根突出的三角石塊上,如果不是施法者及時地投出了一個適用的法術。

    一塊碎裂的符文盤孤零零地躺在法陣的一角,隨便什麼人,哪怕他對魔法毫無概念,也能看出原本完美無瑕的法陣缺了一個角,很小的角,但精靈能夠感覺到流動的魔法力量被遏制了,被延遲了,它在斷裂的地方蓄積,煩躁不安。

    「就是為了這個?」半龍說:「我隨時可以將它修補好,在撕裂你們之後。」

    巫妖微微一笑:「我之前碰到了一個蛆蟲法師。」他說:「在擊敗它後我有那麼一點疑惑,因為在這裡的曾是個巫妖,一個巫妖,就算是他已經被毀滅,他剩下的碎片也不該那麼虛弱,又及,在我走來的路上,我遇到的怨魂與怪物都太少了,我甚至沒有見到魔像,是那些白袍將這裡摧毀與淨化的太多了嗎?不,他們是匆匆離開的,他們並未搜索整個地下宮殿以確保沒有留下後患——其中原因我不得而知,但他們留下的東西應該更多些——所以我在猜測,是不是有某種存在已經與它們交戰過了呢?」

    「那個存在消弭了大部分不死者殘留的力量,奪走了他想要的東西。但他沒有離開,因為他無法離開——他受傷了——他設立祭場,想要憑藉著村莊裡的人類獲得能夠令他痊癒的能量。」

    「你覺得我說的對嗎?」他問:「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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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隊伍(十五)


    半龍沒有回答,他抬了抬手指,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葛蘭猛地翻身躲開,碎石在他身邊崩裂,弄傷了他的臉,但這沒有妨礙他敏捷地跳起,退了兩步後轉向一塊垂下的鐘**石後面。

    凱瑞本從一隻體型碩大的蝙蝠身上拔起最後一枚箭矢,他將它搭在弓弦上,射向正在與伯德溫絞斗的盲蛇,這種蛇類沒有眼睛,它長期在地底生活,眼睛早已退化,兩處位置都覆蓋著光滑的鱗片,身體是白色的,在顏色詭異的火把照耀下,它就像是一條細長的幽魂,凱瑞本的箭準確地貫穿了它大張的嘴,劇痛之下它失控地轉向地面,一番亂撞亂甩之下凱瑞本的箭折斷了,但伯德溫的雙刃斧已經乘機砍下了它的腦袋——那只有著牛頭那麼大的腦袋在地面上翻滾,在碰到苟延殘喘的無腿田鱉時緊緊地咬住,銳利的毒牙在堅硬的甲殼上滑動,在尋找到一絲柔軟的縫隙時惡狠狠地嵌入,就像三棱劍刺穿鋼鐵盔甲,每個人都能聽見那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盲蛇的毒液在田鱉的體內沸騰,田鱉徒勞地掙紮著,它噴出更多的毒液,毒液將蟒蛇的半個頭顱融化成了腥臭難聞的黑水。

    盲蛇頭部以下的身體癱軟在地上,輕微的震顫著,血從裡面流淌出來,灰白色的蝙蝠匍匐其中,貪婪地汲取裡面殘餘的生機——伯德溫握住梅蜜的手臂,她距離它太近了,前聖騎士撿起一塊石頭丟向它,它一動不動,看似已經失去了可能的反抗力量,但當盜賊扔出一條廢棄的斗篷時,它呼地跳躍起來,就像劫後餘生的人類擁抱自己以為已死的愛人那樣死死地纏裹住那件單薄的衣物,幾隻蝙蝠逃之不及,被裹在了裡面一起被絞住,它們剛吞下的血肉與本身的一起被擠壓出體外。

    轉瞬間。葛蘭從另一塊鐘**石後面走出來,誰也沒能看到盜賊是如何在陰影中移動的,他的精金匕首上帶著白色的漿液,一隻剛從細縫中探出觸鬚的地蟲被他釘死在原地。

    精靈遊俠將視線轉向半龍與法師。克瑞瑪爾說的話或許是對的,在法陣被破壞之後,就再有沒有新的蟲子出現了,現在他們要對付的不過是茸毒蛾與蝙蝠,或許正因為如此。半龍對其他人並不在意,他的魔法與武技都是向著黑髮的施法者而去的,他似乎並不急著殺死法師——一柄從虛空中取出的細劍掠過施法者的額頭,差點就取走了他的一隻眼睛。

    半龍將細劍的尖端放在面前,反覆用舌頭舔抿著上面的血液,「真是無上的美味!」他帶著幾分痴迷地說:「我從未在主物質位面嘗過這樣好的血——純淨,生機勃勃,帶著巨大的力量——如果不是……我都要懷疑你是我的同類,一個有著巨龍血統的法師,你的父親或是母親是個怎樣的巨龍?你是否見過它們?」他謹慎地問。巨龍們對自己混雜血統的子女後代從來就是不甚在意的,但它們偶爾也會對其中較為出色的那些付出少許關心,巨龍的巢**附近常有紅袍術士的法師塔,甚至是他們建立的營寨或是堡壘,他們都是該位巨龍的後代,從它那兒獲得庇護與指導,同時也起著警衛與掠奪財富的作用。

    他們的身上往往有巨龍設置的符文,貿然殺死他們以及吃掉他們或許會給自己找來一些不該有的麻煩。

    「可你是個法師。」半龍狡猾地試探道:「你為什麼不留在你偉大的血親身邊?」他半真半假地說:「你看上去還那麼小……或許我們的爭鬥是毫無意義的,如果我們真的都是強大存在的後代。」他看向法師的捲軸帶,上面空空如也。藥水帶也已經所剩無幾,但那隻像是連同著一個法師塔的次元袋——他懷疑法師沒有一絲猶疑與吝嗇之色地使用它們只因為有個嗜好奇特的巨龍父親或是巨龍母親在身後支持著他——混血的雜種幾乎都要以為他們是被某條巨龍派遣而來的,但他很快否認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看到了精靈。那是個真真切切的精靈,不是半精靈也不是假象,無論如何,一個精靈是不會為邪惡的巨龍效力的。

    或許那隻精靈是被欺騙的,半龍惡毒地指了指凱瑞本:「讓我們來好好說話。」他假惺惺地說:「你說的有點對,那就是我確實受傷了。一些小傷,但的確給我製造了些麻煩——把那隻精靈交給我怎樣?他的血肉與靈魂足以彌補我缺失的那些了。我可以聽聽你的條件,你想要交換什麼?孩子,別告訴我,你是為了那些愚昧的猴子而來的。」在沒有等到法師的回答,以及回應的時候,他並未發怒:「或者你已經……」他故作姿態地提醒道:「失去捕捉他的能力了?」

    緊接著,他就消失了。

    &&&

    佩蘭特平靜地看著面前的半精靈,她已經喪失了精靈所有的美德,更正確地說,她的身上,就連人類的美德都難以找尋到了,她已經淪落成了一個願意與人類中的魔鬼做交易的懦夫,一個用妥協與幻想來偽飾將來的盲人。

    「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佩蘭特嚴厲地問。

    如果放在更早一些的時候,安芮對自己說,她會因為這句話中含有的責備與失望而退讓心虛,或許現在也是,但她已經無路可退,就像那些盜賊在無聊時玩弄的把戲——他們讓那些惹怒了他們的女人脫掉鞋子面對面地站立,彼此毆打,腳後跟抵著刀子,一旦後退她們的腳踝與腳跟就會被割得鮮血淋漓,而她們的孩子站在她們的肩膀上,脖子上套著絞索,若是她們倒下她們的孩子就會被活活絞死——而她現在也已經踩在了刀子上,被套上絞索的除了她的孩子還有整個白塔的子民。

    「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盜賊是沒有信義可言的,」佩蘭特說,強行抑制著一陣陣翻湧上來的憤怒:「即便讓他們指著他們的神祇起誓,他們也會在利益攸關時毫不猶豫地背叛自己的諾言——因為他們的神祇本就是一個狡猾的騙子。」

    「我沒有相信他們,」安芮說:「我只是需要時間。」

    「十年,」佩蘭特說:「你同樣給了他們時間,你知道一個繁榮的白塔將會給他們提供多少豐足的養分嗎?他們將會茁壯成長,他們的根系與觸鬚將會延伸到每個角落。」

    「我會斬斷它們,燒死它們。」

    「現在你連表面上的平等都做不到。」佩蘭特輕輕地說:「我不認為這種情形在十年之後會有什麼變化。」

    「白塔與鷓鴣山丘已經有了一個男性繼承人。十年後他就能繼承我的位置,到那時我會去死,」安芮說:「我所簽署的每一份合約都會變成一張廢紙,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也都會成為泡影。他將會有他的軍隊,忠誠於他的騎士數以千計,還有安東尼奧法師與羅薩達的白袍們,他們會將盜賊與他們的公會連根拔起,不留一絲後患。」她信心滿滿地說。

    「我不認為盜賊會那麼愚蠢。」佩蘭特說

    「他們目光短淺。」安芮堅持道:「他們看重金幣勝於一切。」

    佩蘭特嘆息著轉過身去:「你又怎麼能確定那些人類會對一個嬰兒獻出忠誠?」

    「他是個男孩,」安芮說:「他們不承認我就是因為我是一個女孩,如果我是一個男性,那麼無論是德蒙還是……亞戴爾都不會有什麼機會。」她惡意地吐出那個名字,看到佩蘭特往杯子裡傾倒淡酒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亞戴爾是個好孩子。」佩蘭特說。

    「是啊,」安芮諷刺地說:「你們選中了他麼——如果今天站在這裡的是亞戴爾,那麼你會不假思索地同意他的所有要求嗎?」

    「即便是你的父親站在這裡我也不會同意,」佩蘭特說:「灰嶺與銀冠密林的資產永遠不會被用來飼養一個邪惡的組織,我,灰嶺的每一個成員以及我們的王都不會允許。」

    意料之外的。安芮站了起來,並沒有如佩蘭特以為的那樣大發雷霆:「說謊,」她甜蜜地說:「你們總能找到理由的,就像是亞戴爾殺了他的兄長,你們依然能夠給他找到足夠的證據試圖解脫他的罪名一樣——你們會答應他的。」

    她解開胸前的扣子,拿出一塊鑲嵌著水晶的秘銀掛飾,掛飾的反面是銀冠花,「你還記得嗎?佩蘭特,你向我母親承諾過的,在她的病榻前。在死亡之神克蘭沃的牧師的見證下,你向她承諾過,你會保護我,你會幫助我……」

    「我會指導你。」佩蘭特接著說,在見到這個配飾的時候他就像是再一次見到了那位摯愛的友人,痛苦就像條毒蛇那樣咬中了他的心:「但你從未接受過我們。」

    「你的要求,」安芮針鋒相對地說:「你要求我放棄我與生俱來的權力,將我從我父親那裡繼承的東西交給另一個人。」

    「是你希望能夠留在灰嶺的!」佩蘭特不解地說:「是你抱怨無法作為一個人類統治他人!」

    「那是迫不得已!」安芮喊道:「我並不想那麼做,是你。是你逼迫我的——你明明可以幫助我,只要有你的支持,我完全可以不要德蒙,我也能控制住整個白塔!但你沒有,你選擇了亞戴爾,你們!你知道我在得到這個消息時有多麼的傷心嗎?!你們就和那些人類那樣,你們放棄了我,沒有經過一絲遲疑!」

    「那是真的,」佩蘭特難過地說:「安芮,你不適合成為一個執政官,也不適合去做一個領主。」

    「因為我是一個女孩?」

    一個蠢人,佩蘭特在心裡說,但他怎麼也知道不能說出這句話。

    「我已經不想再為了這件事情糾纏下去了,」蠢人說:「我只想知道,你是否願意達成你的承諾?」

    「假如我說不呢?」佩蘭特將那杯滿溢的淡酒推向桌子中心,反正他和安芮誰也不會想要喝點什麼了,什麼都無法熄滅他們胸中的怒火——令他吃驚的是,安芮緊握著那枚吊墜,降下了尊貴的膝蓋,「佩蘭特叔叔,」她看著他,從嬰兒起就沒怎麼變過的淡藍色眼睛裡充斥著精靈難以言喻的堅定:「這是最後一次,我需要幫助,白塔的人類需要幫助,我要的並不多,你們依然能夠獲得你們想要的——我會限制住那些盜賊們,精靈依然可以安全地將白塔作為出發地,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只要十年——這對你們也好,不然的話,」她天真而又殘忍地說:「在你們的新城尚未建立起來之前,你們真要與外界斷絕聯繫,將自己處於一個危險的,茫然無知的境地嗎?親愛的佩蘭特叔叔,盜賊離你們有多近啊——你們真想再一次看到他們砍掉又一個伊爾妲的頭嗎?」

    她能夠感覺到佩蘭特的全身都僵硬了,就像是一個無情的石化法術降臨到了這個冷酷的精靈身上。

    她笑了:「你不會的,對吧,佩蘭特?」

    &&&

    「你沒有法術了。」半龍判斷道,一陣撕裂皮革般地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沾著粘液與鮮血的膜翼向左右兩側伸開,他飛向半空,俯視眾人。

    先前他消失了,再次出現的時候他的細劍刺入了前聖騎士的肋骨,只差一點就絞碎了他的肺葉,梅蜜差點改而祈禱一個治療術——幸好沒有,不然這個無用的神術肯定會讓盜賊生嚼了她,盜賊投出一塊符文盤,也是克瑞瑪爾之前給他的,這塊符文盤在半龍身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創口。

    半龍撕心裂肺地咆哮著,更多地是出於被一個凡人傷害到的自尊心,他短暫地跳躍過一段距離,出現在溶洞的頂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5:25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隊伍(十六)

    「凹角」村裡的人只在這裡度過了一個世紀不到,但在他們心中,這裡已經可以說是他們的第二個故鄉了,在小孩子的眼裡,更是將被樹林與小溪環抱著的村落當做了唯一的家園,所以雖然有著嗜血的蝙蝠不斷地前來侵襲,在最初的時候,他們並不願意離開,直到受襲擊的人越來越多,出現了重傷與死亡,一些人才想要暫時離開——伊爾摩特的追隨者阻止了他們,他不能告訴這些凡人「凹角」已經被某個邪惡的存在視為祭場,他能力平平,但也是見到過許多值得吟遊詩人一寫的場面的,他知道在恐懼與絕望的碾壓下,即便是凡人也會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惡事來——當他們發覺自己無法逃過死亡投下的陰影時,內心深處的黑暗將會被最大程度地釋放出來。

    他跪在伊爾摩特的小雕像前祈禱,他的眼睛幾乎都要看不見了,而耳朵也被隆隆的雜音佔據著,就連冰冷的石頭地面他都不怎麼能感覺到了。

    一個村民衝進了聖堂,「牧師!」他大喊道:「牧師!看看外面……諸神在上,仁善的伊爾摩特!您這是怎麼了?!」

    牧師在那些冒險者離開之後還是強壯的,雖然他已經不再年輕,但仍舊有著黑頭髮與鼓起的肌肉,而現在,村民所看到的,是一個虛弱的老人,他的身體如同秋後的葉子那樣單薄脆弱,過大的牧師袍掛在他凸起的肩膀上,他的眼睛渾濁的就像是摻入了白土的水,伸出來的手指就像是一根根的枯枝。

    「貝里嗎?」牧師說,他還記得村裡的一個男孩有著很大又尖銳的嗓門兒:「我已經看不見啦,你來告訴我吧,外面發生了些什麼?」

    「您這是怎麼了?」貝里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手臂,他感覺能將牧師一把舉起來,他就是那麼輕,難道是什麼詛咒或毒物導致他的血肉在轉瞬間全部蒸發掉了嗎——「是誰詛咒了呢?還是您吃喝了有毒的東西?」

    「告訴我外面的事情。」

    「我覺得……」貝里猶疑了一會——他覺得牧師現在更需要休息。或是向伊爾摩特祈禱,他看上去快要死了,他堅持要讓牧師坐到一個木墩上:「好吧,牧師。外面的樹林突然塌陷了,真可怕,我剛才就在外面,我看著它塌陷下去的,就像是我母親做的發酵餅。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樹,有我三個高,不,四個五個高的樹也全部沉了下去,就像是小孩子做的泥巴塔樓那樣,它們往下沉,也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我就連它們的樹梢也看不見了。」

    「然後呢?」

    「遵照您的吩咐,我沒有走出刺玫叢。但幾個不聽話的小子去了,他們的母親抓都抓不住他們,」他感覺到牧師反過來抓住了他的手,「他們怎麼樣?」牧師問:「他們有沒有遭到傷害?有沒有霧氣,蝙蝠,還有沼澤?」

    「沒有霧氣,也沒有蝙蝠,」貝里說:「有沼澤,他們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但是真奇怪啊。它們突然消失了,就像出現的時候那樣沒有一絲蹤跡可循,那幾個小子身上爬滿了螞蟥與蜱蟲,我跑來的時候他們正在用燒著的枝條一個個地燙呢。我都跑出了很遠都還能聽到他們叫喚的聲音。」

    牧師的臉上浮起一陣短促的喜悅,「帶我去你父親那兒。」他說,貝里的父親與牧師學過讀寫,他也是村莊裡不多的幾個能夠與外面的人說話交易的人,他還是個木匠與鐵匠,在村子裡頗有威望——伊爾摩特的追隨者不知道那些冒險者是否已經除去了那個不知名的紅袍或是灰袍。但就現在的狀況來看,邪惡的施法者所設下的祭場的限制已經被打破了,他要盡快催促村人們離開這裡——如果放在以往,他是能夠設法說服他們的,但如今,他之前向仁善的伊爾摩特祈禱,祈求他給予那些勇敢的人庇護與幫助,驅逐邪物,粉碎惡法,恢復此地的平靜安寧,為此他願意奉獻出他的所有——他的健康,他的生命,他的希望,而伊爾摩特允諾了他的祈求。

    他也許會在下一刻死去,他必須在回歸伊爾摩特的腳下之前與貝里的父親商榷,請他帶著村民離開,前往最近的一個城市,並向伊爾摩特或是其他善神的神殿通報這裡發生的事情。

    &&&

    沼澤傾瀉而下。

    在半龍的驅使下,它們從村落的外圍抽出,返回到這個陰暗的地下宮殿裡來,之中容納與裹挾著的生物在落入溶洞時解除了魔法,恢復到原有的形狀,克瑞瑪爾看見了那隻裹著一層外皮的融膠怪,它已經恢復到了原先的二分之一大小,正神氣活現地搖擺著腦袋(如果說凸起的部分就是腦袋的話)四下「張望」,它體內的雜質要比巫妖見到它的時候更多。

    克瑞瑪爾又一次折斷了一根魔杖,它施放的法術將他們一行人保護了起來,也讓他們得到了一個寶貴的喘息機會。

    半龍一拳打在那層透明的障壁上,障壁晃動但沒有消失,他的眼中流露出幾分惋惜之色,若是知道施法者有著如此之多珍貴的捲軸與魔杖,他原應在第一時間就將後者殺死,奪走他的次元袋,他同樣可以躲藏到他的父親那裡去——他的父親是一條年老狡猾的紅龍,而他的母親是一隻魅魔,在他受傷變得虛弱的時候,選擇他父親居住的火山中諸多的熔岩洞穴躲藏不會是件很舒服的事情,也難以從他那兒得到什麼補益,否則他就不會選擇就地設下祭場,想要用凡人的生命來治療自己了;但要選擇他的母親所在的無底深淵,那就更糟糕了,一隻受傷的半魔鬼半龍在那裡可是一頓相當美味的早餐、午餐又或是晚餐,就連他母親也不會手下容情,半龍原本就是她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而特意引誘巨龍生產下的餌料,只是她沒料到半龍的生命力是那樣的頑強,他是從她的齒縫間逃走的。

    沼澤在他的腳下翻騰著,半龍承認那個有著精靈血統的黑髮施法者說得對,他有點大意了,以為一個被白袍們摧毀的巫妖不可能留下太過強大的力量——之前他還擔心自己只能在這片廢墟中找到一些聊勝於無的紀念品。但他在這裡遇到了數量驚人的魔像與怨魂,還有以巫妖的靈魂碎片為核心的蛆蟲法師,他摧毀了它們,但自己也被巫妖留在法術書上的詛咒撕裂了身體與靈魂——他儘可能地避免施展強大的法術。以免出現了裂紋的靈魂又一次地遭到重創。

    但即便只有身體,源自於魔鬼與巨龍的身體仍舊能夠殺死這些人,半龍微笑著,等待著這個法術失效。

    這個微笑一直被保留到他被一股清晰有力的思維力量刺中精神,劇痛席捲了他的腦與身體。他筆直地掉了下去,掉進污穢粘稠的泥沼,下一個瞬間,幾隻茫然的泥類怪物被半龍噴射的火焰燒成了陶罐——從泥沼中掙扎出來的混血雜種憤怒地發出尖嘯,蝙蝠與茸毒蛾交錯地拍打著它們的翅膀,巨大的溶洞中頓時充滿了那種不祥的呼呼聲。

    魔杖施放的保護性法術已經失效,但克瑞瑪爾已經恢復,更正確點說,是異界的靈魂接替了巫妖,經過十幾個小格(小時)的休整。它現在可是精力充沛,頭腦清醒,完全可以與那隻可憐的半魔鬼半龍繼續精彩激烈地爭鬥上整整一個白晝,但並不那麼急著去冥想的巫妖並不準備在他身上耗費時間。

    ——我們或許可以全身而退,他提醒道,但別忘了還有凱瑞本和其他人。

    半龍跳上半空,他的翅膀在空中割出爆裂般的聲響,他正處於極端的暴怒之中,「你不可能還能施法!」他高聲說道:「你應該已經耗盡了你的法術!」

    「可是我的確還能啊。」異界的靈魂無辜地說。

    就像他說的,在半龍瞬間消失之後。異界的靈魂準確地向他發出了一道璀璨的光束,半龍嘶叫著出現,他向施法者的友人噴吐火焰,在施法者施放法術阻截時。他跳躍到一根懸垂著的鐘乳石上,將它擊斷,向著幾人中最脆弱的一個,一個牧師投擲過去。

    從裝束上來看,半龍很難辨別出這個人類女人究竟是敬拜那個神祇的,她自出現後就沒有展開過任何攻擊與救助。而是不停地祈禱,隨著時間的流逝,屬於魔鬼的那部分讓半龍焦躁——他總覺得不能讓她完成她的祈禱,半龍想要忽略它,他不是純粹的魔鬼,對牧師的打擊不是那麼敏感。

    ——你準備的如何了?異界的靈魂問,而後他施放了一個法術,讓蝙蝠與蛾子彼此盲目地交戰起來,蛾子的口器咀嚼著蝙蝠的膜翼,鱗粉燒灼著它們的鼻子;而蝙蝠的牙齒刺入它們膨脹的腹部,從裡面吸吮漿液。

    ——我不知道!梅蜜在心裡大喊道,她還不怎麼習慣使用心靈通訊。盜賊帶著她跳開,伯德溫打開了一塊飛向她的石頭,那塊石頭有她的頭顱那麼大。

    ——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異界的靈魂說,我的法術、捲軸與魔杖都是有限的。

    ——你不能直接殺死他嗎?!

    ——一個半龍加上半魔鬼,即便他受了傷,異界的靈魂說,很遺憾,仍然不能,事實上,他輕微地嘀咕道,我們應該從地精開始,而不是在這裡越級打怪。

    ——非常同意,盜賊百忙之中插嘴說,在甬道里他們展開的小小會議確定了他的工作,除了冒著極大的危險摧毀法陣(雖然只是將符文盤放到施法者指定的位置上去),他所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與梅蜜的性命——伯德溫與凱瑞本有著多次並肩作戰的經驗,這次也是一樣,他們有著默契,伯德溫還有餘力救援葛蘭與梅蜜。

    ——施放你的神術吧,異界的靈魂溫和地說,在此一舉了。

    ——求求你別在增加我的壓力了!梅蜜無聲地喊道,但她只猶豫了一會,就閉上眼睛,伸出雙手——盜賊將克瑞瑪爾拋擲過來的一個盒子放在了她的雙手裡。

    盒子啪地一聲打開,裡面竄出一隻小劣魔,無盡深淵中除了不成形的靈魂之蟲外等級最低的那種,它十分醜陋,像是一條被安著蜈蚣腳的蚯蚓,長著一對蜻蜓樣,點綴著肉瘤的翅膀,有著一張人臉,在看到弗羅牧師時,它居然還會露出猥瑣無恥的笑容。

    弗羅牧師將祈禱得來的法術投擲在它的身上,她並沒有十分的把握,因為她之前從來沒有祈禱過這個法術——弗羅的牧師擅長的是治療術,好為自己治療一些粗暴的情人留下的傷,或是另一個神術,用來彼此加強魅力,又或是別的……那種能給人鼓鼓勁兒的,好讓他們拿出更多的金幣來,但誰也不會讓弗羅牧師去作戰,哪怕這只是一個小劣魔,那太可笑了。

    但值得所有人慶幸的,法術生效了——於此同時,克瑞瑪爾施放的一個法術讓半龍的身體失去了控制,他被透明的水晶利刃擊中,翅膀被割裂,他在急劇下墜時躲過了伯德溫投擲而來的雙刃斧,卻沒能躲過凱瑞本的「銀冠」與「星光」,秘銀的彎刀刺入了他的肩膀與手臂,但精靈也在他的反擊被打飛出去。

    小劣魔吱吱叫喊著,但什麼也阻止不了他被驅逐出主物質位面。

    無法看見,也無法辨識的裂口在空中張開,小劣魔被拖向陰寒的縫隙,他手舞足蹈地抗拒著,被異界的靈魂在巫妖指導下拋出的最為強有力的法術掌控的半龍也是。

    ——這是什麼?弗羅的牧師驚訝地問道,她可從沒覺得自己祈禱而來的神術能夠制約一個半龍半魔鬼。

    ——送他回家而已,異界的靈魂說,聰明地沒有將這個辦法實際上只有一半成功希望的事兒告訴梅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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