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75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5
第一百零九章 命運 十


    人們被催促著盡快離開,返程比來時更漫長更痛苦,因為那時他們抱有希望,而現在幾乎只剩下了絕望——因為被火焰驚嚇到的牲畜都被王都騎士下令殺死,所以他們的馬車與牛車(僥倖留在這兒的)都變成了無用的木頭,他們被迫拋下了所餘無幾的財產,拋下了死去的人,只帶著食物和水——原本他們只要能夠到達彼方就能獲得的東西,但如今,之後的好幾天他們或許都得靠那幾隻並不飽滿的皮囊活著。

    士兵們舉著火把,在倒斃的牲畜間行走,砍斷它們的腿,抗在肩膀上,血從他們的脖子一直流到胸膛。

    兩部沒有蓬帳的馬車被臨時栓上皮繩,既然沒有馬和牛了,那麼由人來拉也是可以的,那幾個寶貴的位置僅有受了重傷無法行走的騎士才有權佔有,除了他們,就算是孩子也得徒步行走,於是一些男人和女人將那些還不到腰部的孩子背起來,他們之前未必認識,或許還有點矛盾和過節,譬如說,那個缺了門牙的小混蛋,他不止一次地偷走過鄰居的蘋果、面包和鹹魚——作為一個被**和糞工養大的孩子他身手靈活,不懼骯髒,也習慣了被人追逐和恐嚇,所以變故突生時他毫不猶豫地鑽進了厚厚的蝙蝠糞便裡,躲過了火焰、弩箭與刀劍的威脅,卻被一頭驚恐的黑牛踩斷了腿,他忍耐著沒有哭泣叫嚷,而是爬到一塊石頭後面躲了起來,期望自己能夠倖存……他倖存了下來,但他根本無法如他所以為的那樣能夠匍匐著逃出生天,他藏在衣服裡的豆餅和干棗都丟了,稍稍一動他的腿疼的就像是被人放在鐵砧上反覆敲打,而他所有的力氣全被用來支撐著他的上半身,好讓自己不至於溺死在腥臭的糞便裡——他差不多可以想像得到自己會被拋下,人們粘稠拖沓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留下的只有蝙蝠、老鼠和甲蟲,一旦火光消失,四周陷入黑暗,它們就會一擁而上,活生生地將他瓜分殆盡。

    他被抓起來放到一個肩膀上的時候嚇的差點放聲大叫起來,但他很快認出了那個寬厚的背脊與那個即便擺上一份只有爵爺才有權享用的早餐也綽綽有餘的大屁股——他曾因為偷了一罐子蜜糖而被這個大屁股坐在身下被高熱、汗水和臭屁折磨了有整整一個下午那麼久,「加西亞夫人?」

    「怎麼?」

    「您女兒呢?」他記得她有個身體不怎麼好的小女兒,那罐子蜜糖就是為了給她摻在牛奶裡補養身體而特意買來的。

    「死了。」

    有些人決定留在這裡,譬如一個由於技藝高超而積攢了不少金幣的手工藝人,他從雷霆堡帶出的財產被盜賊們掠奪殆盡,他的長子死於去年的戰爭而次子就在剛才為了他的親人奮戰而死,他最小的兒子與他的母親一同死在崩塌的岩石下,火焰點燃了他的外套、頭髮和臉,他的手指被燒得焦黑蜷縮,他雖然還活著,但已經沒有了希望——他取下他的項鏈與戒指交給僕人,祝福他,而後請他(如果一切結束後他還活著)給他們舉辦葬禮,「若是之後實在沒辦法找到我們,」他看了一眼仍舊不時有碎石墜落的洞穴:「就在陽光能夠照射得到的地方立一塊小小的墓碑吧,告訴人們我們葬身於此。」

    還有些人是為了自己的親人而選擇留下,他們還活著,問題是他們不是被掩埋在了巨石下就是因為傷勢過於沉重而無法行動,士兵們並不阻擾他們,現在已經沒有勸說與等待的時間了,他們只能保護著願意離開的人先行一步——但一個跟隨著馬車步行的騎士扈從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見了他最喜歡的那個姑娘,她剛才沒有和其他女孩那樣乘坐馬車或是牛車,她攙扶著自己的老父親一起慢慢地走在隊伍後面,這讓他們僥倖逃過了最初的火焰與刀劍。

    如果不是一支失去了准頭的箭矢射進了老頭兒的脊背,他們準會沒事兒的;又如果,騎士的馬匹沒有被殺掉,他的扈從無需背負著他的盔甲和刀劍的話,扈從也是能夠將心愛姑娘的父親背到肩上,一同離開這兒的;但這一切都是假設,他們匆匆對望了一眼,便移開了彼此的視線,「瑪麗安。」扈從小心翼翼地低聲提醒道:「這兒很危險……」他沒說完,但瑪麗安和她的父親似乎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我們能去哪兒呢?」女孩問道:「我們還能去哪兒呢?」她說,這也是大多人的想法:「即便我們能夠走到平原上,獸人也會追趕到我們的。」

    「不,」扈從悄聲說:「雷霆堡會把他們留下來的。」

    ***

    倖存者們是無法越過高聳寬厚的城牆窺見雷霆堡內部的情況的,假如他們能夠看到,準會嚇得心驚膽顫。

    雷霆堡的領主已經放棄了雙重城牆、堡壘與外堡,施展了飛行術的法師們不斷地從箭塔的頂端提走已經射光了所有箭矢的士兵——獸人們就在他們的腳下猛烈地敲打鐵質的翻板門;或是在追逐著騎士的獸人的前方燃起一道火牆,或是製造一片沼澤,一個法師施放了法術讓空氣中充滿嗆人的煙霧與刺激的臭氣,而另一個法師則捏起一塊油脂讓那些被煙霧臭氣矇蔽了感官的獸人們沖得更快些——更快地衝進第三個法師所營造的風暴陷阱裡去。

    精靈戰士在堅實的屋頂上疾步行走與跳躍滑翔,他們的長發在薄暮時分的緋色餘光下就像是燃燒著的黃金,每一個與人類的士兵過於接近的獸人都能獲贈一支來自於他們的箭矢,有些時候他們索性站立在一隻滴水獸的腦袋上紋風不動,於是追逐著人類的獸人會愚蠢地以為可以輕而易舉地捉到一隻近在眼前的精靈——精靈們中較為年輕與惡劣的幾個會耐心地等到那些骯髒的毛茸茸快要碰到自己的腳尖時才慢條斯理地舉起長弓——用弓弦彈他們的鼻子或是直接用弓背抽打他們的眼睛。

    這種對人類來說相當有利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獸人們的祭司越過城牆為止。

    從內城區最高的建築——羅薩達的塔上向下看,獸人已經越過了預設的中線,也就是一半以上的城區,就像黑色的蛆蟲那樣覆蓋在灰白色的奶酪上那樣,密密麻麻,令人作嘔——若是沒有精靈戰士與法師的幫助,人類的士兵只怕很難如計畫中的那樣準時地衝到單城牆腳下,城牆的側門被打開,騎士與士兵們沿著中空城牆中的樓梯爬上城牆。

    「封門!」一個騎士高喊道,他距離單城牆還有三百尺之多,但人們已能從他的身後看到獸人噴出的白色霧氣了。

    預先準備好的泥漿傾瀉而下,封閉側門,在法術的催化下,它們凝結變硬,變化完成後會比岩石更加難以撼動。而跟在騎士身邊的扈從,還有幾個士兵,不由得露出了絕望與怨恨的神情,但他們沒去浪費時間與力氣抱怨命運的不公。

    他們轉過身去,握緊手裡的武器。

    適時返回的亞爾佛列德法師投出了一個火球,他的法術所剩不多,其他法師也是如此,這略微爭取到了一點時間,士兵們從垛口扔下繩索,「快啊!快啊!」他們大叫道。

    騎士勒轉馬頭,抓起一個士兵,然後命令另一個跳到他的身後,他的扈從如法炮製,而另外兩個士兵被一對精靈戰士抓住了手臂,就像懸掛在父母臂彎裡的孩子那樣被帶著飛一般地跑。

    「如果你要做些什麼!」亞爾佛列德衝著伯德溫大喊,「現在正是時候!」

    然後雷霆堡就在他們眼前整個兒地坍塌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7:06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5
第一百一十章 命運 完


    「據我所知,」來自於王都的騎士捂著他那隻空洞洞的眼眶說:「尊貴且榮耀的高地諾曼之王是一個睿智而有著遠見卓識的人,他讓矮人從他那兒拿走的錢足以鑄造一座黃金城堡,為了這筆費用,連接十位雷霆堡的領主一輩子都處於赤貧的負債狀態,而矮人所做的就是這個?將整個雷霆堡變作一個陷阱?」

    「為什麼不,」伯德溫說:「它埋葬了近一萬個獸人,而且崩塌的只是內城區,三重堡、城牆與護城河都安然無恙,只要請法師施展幾個法術它們就能恢復原樣。」

    「但你的城市呢?」王都騎士不可思議地說。

    「它總能被重建的。」伯德溫說。

    「我不認為他們會在看到這些後能夠繼續毫無芥蒂地居住在這兒。」親王的心腹搖頭道:「矮人們都是瘋子。」

    從城牆上俯瞰,你能看到一個相當齊整的長方形凹陷,如果想要形容一下的話,那就像是一塊沉入積雪的石塊,而石塊上堆滿了破裂傾倒的玩具小屋,獸人的屍體被灰塵覆蓋,看上去就像是散落各處的小粒污垢。

    「至少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伯德溫說,他從未覺得重建雷霆堡的城區會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就和精靈的白塔那樣,沃金的信徒們選擇這兒長期居住只不過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金幣——只要呼嘯平原依然存在,或更正確地說,它的寶石、黃金、輝石與皮毛依然存在,他的城市就會繼續存在下去。

    而且商人們會欣喜地發覺,獸人們將會更為熱衷與人類交易,他們需要鹽,需要銅和鐵,需要奴隸,需要一切他們未曾搶掠得到的東西。

    又或者,伯德溫思考道,他還可以做一件之前的領主從未做過的事情,他已經厭倦了等待戰爭。

    不過這些都要等到很久以後了。他要忙的事兒多著呢——獸人的屍體要燒掉,他們身上生滿了會帶來瘟疫的有毒小蟲;他的民眾和士兵……死去的需要收殮,而活著的需要溫暖的住處,乾淨的水與充足的食物……還有商人……雷霆堡的主人考慮著,他應該給國王的外甥寫一封信,狄倫,他沒有血緣的弟弟,一個龐大行會的首領,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他會派遣他的商人來與伯德溫會談,伯德溫必須承認他們十分地貪婪,但同樣地,他們也很擅長處理各種伯德溫不擅長處理的雜亂事務。

    他可以在正文的開頭即詢問狄倫是否願意賣給他一座完整的城區,伯德溫微微一笑,狄倫會欣喜若狂的。

    ***

    「我的兄長寫信給我,詢問我有無一座完整的城區出售,」狄倫.唐克雷舉起一張羊皮紙,它捲曲得厲害,一看就知道是被塞在銅管裡,由鷂鷹送來的。

    約翰公爵聞言煩躁地皺起了眉,他大步地走過去,以一種在他身上實屬罕見的粗魯勁兒抽出了那張羊皮紙,直接扔進了熊熊燃燒的壁爐裡:「別開這種低劣的玩笑!」他厲聲指責道:「我可沒有一個從妓**女的裙子下面鑽出來的外甥!」

    狄倫無所謂的聳聳肩,今天他佩戴著全套由秘銀與黑曜石鑲嵌而成的珠寶,長袍和斗篷都是銀白色的,著上去就像是雪中的河流那樣冰冷與難以捉摸:「你在焦慮不安,親愛的舅舅,」他疑惑地問道:「為什麼?」

    「還能為了什麼!」約翰公爵高聲說道:「伯德溫,當然是伯德溫,我的哥哥,你的另一個舅舅和高地諾曼的國王,竟然想要賜予他一個盛大的凱旋式!」他在房間裡急速地來回走動,外袍揚起的風甚至影響到了壁爐中的火焰:「可笑,太可笑了!這是勝利嗎?他的騎士與士兵所餘無幾,而他的民眾更是死傷無數,他說他殺死了上萬個獸人,但誰能證明呢?事實上我們只得到了一箱子灰燼!我們甚至看不到一隻耳朵!」

    「我的商人倒是能夠證明,」狄倫咯咯地笑著說:「畢竟給他召來這些麻煩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

    「現在可不是說笑的時候,」約翰公爵面色陰沉地說,一邊舉起絲絹擋住自己的嘴,壓抑著咳嗽的衝動:「這個麻煩很快就要降臨到我們自己頭上了……還記得那一條嗎?繡在掛毯上的——諾曼的血脈將是雷霆堡永遠的盾與矛——我們的陛下以此向我索要我的騎士與士兵。」

    「這不是法律,只是一個古老到快要被遺忘的傳統,」狄倫說:「你是有權拒絕的。」

    「可這會影響到我的聲望,」約翰公爵無可忍耐地咳嗽了兩聲,然後又是好幾聲,他咳得幾乎停不下來:「咳……他們會認為我是個懦夫!」

    「但您並沒有妥協。」

    「這得感謝我的兒子,雖然他也只是個血統不純的小雜種,」約翰公爵說:「但他的死幫我爭取了四個月的緩刑,加上籌備的時間,我可以拖延到盛夏來臨,但在初秋之前,我必須交出五百名騎士與兩千名士兵——諸神在上,若是伯德溫死了或是獲罪,就如我們之前所以為的,我倒是挺願意那麼做的,摩頓.唐克雷從你手上奪走的,最後還是交還到你手上,但現在……」

    「國王陛下正在給他最得力的臂膀戴上鎧甲,送上利劍呢,為了他的女兒,他似乎已經不怎麼在意那張偽善的面具了。」

    狄倫撫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反覆將伯德溫的名字在牙齒間咀嚼了好幾遍,「他赦免了那個盜賊?」

    「他一準是惺惺相惜了,」約翰公爵譏諷道:「一對兒從陰溝裡鑽出來的老鼠。」

    「你的騎士怎麼說?」

    「一個蠢貨,」約翰公爵說:「等他一回來我就把他絞死。」

    「我以為他是忠誠於您的。」

    「他忠誠的不是公爵而是親王。」約翰公爵說,他是一個擁有廣闊封地的公爵,另外,因為他是國王的弟弟,唯一的男性繼承人的關係,也有著親王的頭銜,但他對這個所謂的親王自始至終保持著憎惡的態度,因為它隨時都會變成一個笑話——如果他的侄女李奧娜繼承了王位,這個頭銜會被立刻收回去。

    「你剛才說四個月……」狄倫思索著問道:「那麼說,這場凱旋式將在四月舉行嘍?」

    「差不多,」約翰公爵說:「現在的雷霆堡不比呼嘯平原好多少,作為一個『仁慈』的領主,伯德溫不會看著他的領民凍死和餓死,他得忙碌上好一陣子。」

    「我會派我的商人過去,他們會嚴密地掌控所有的進度,」狄倫說:「等他返回王都的時候,他會收到一份堪稱驚喜的禮物。」

    「噢,我幾乎忘了,」公爵假惺惺地輕呼道:「那朵山野裡的小玫瑰接受了夜鶯的拜訪嗎?」

    「當然。」狄倫百無聊賴地摘下自己的頭飾,又把它戴上,如同翠葉般的祖母綠墜子遮住了他眉毛上方的淺淡瘢痕:「那隻夜鶯可是我麾下羽毛顏色最為豔麗,歌喉最為婉轉動聽的一個——除了李奧娜,他可從未在女人身上受過挫折。」

    「我真懷疑我的侄女是否有著天生的疾病或是後天的怪癖,」約翰公爵說:「她也許並不怎麼喜歡男人,狄倫,或者你應該讓其他的夜鶯與貓去試探一下,國王當然可以蓄養孌**童,但一個更喜歡與女人躺在一張床上的女性王儲只會是個醜陋噁心的怪物。」

    隨即他看見他的侄兒在片刻思索後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我曾經聽到一個聽起來只能說是荒謬的流言……」

    「哦,不,別告訴我李奧娜真的喜歡女人。」

    「不,我想她喜歡的還是一個男人,」狄倫快樂地拍了拍手:「看來我們確實要努力地去證實它了,在某個關鍵時刻,它肯定能起到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7:0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6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果實



    人類與獸人的戰爭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結束之後,精靈們並未立即返回銀冠密林,他們利用自身的天賦催生的植物為雷霆堡的人類提供了食物與住所;法師們專注於焚燒掉獸人的屍體,這項工作既繁瑣又沉重,而且異常地噁心,在火球被投擲到屍首上的時候所有孳生在毛髮與皮膚裡的小蟲都會轟地一聲飛起來,到處亂撲,也許是因為獸人習慣性地將油脂塗抹在身上以保持毛髮光亮的關係,他們燃燒起來很快,黑色煙霧隨著熱氣流的上升而盤旋成一根細長的柱子,散發出來的焦臭味兒猶若實質。而羅薩達和伊爾摩特的牧師則忙於治療傷者、淨化水源、驅逐毒蟲與瘟疫——雖然伯德溫已經嚴厲地命令過,但還是有人冒著危險跑去坍塌的內城區尋找食物與衣服,還有一些人悄悄潛入隧洞試圖收斂親人的屍骨,他們如願以償或是沒有,但總有人帶回了足以致命的魔鬼,它們並不顯眼,或者只是一道細如髮絲的擦痕,又或者只是一團污濁的空氣,但很快就會有人發熱,皮膚起斑與腹瀉。

    「亞戴爾!」

    凱瑞本在最初的時候還以為這又是一個因為急切的思念與微弱的愧疚而產生的誤會,但來自於異界的靈魂並未犯下第二次錯誤,他抓住了那個人的肩膀,全然不顧他渾身發臭,骯髒不堪,而那個人在稍稍猶豫之後,也舉起手來,握住了黑髮施法者的手臂——他只是想要輕輕地擁抱一下,但克瑞瑪爾似乎並不那麼想。

    他比凱瑞本最後一次看到他時還要憔悴枯瘦,他的頭髮已經完全褪成了白色,老人的那種發澀乾燥的白色,他的眼角與嘴角密集著細小的皺紋,臉上的烙印扭曲發黑,脊背因為過度勞累、疾病、飲食匱乏而窄小佝僂,唯一能讓人們能與記憶比對一二的東西大概只有他那雙明亮溫暖的褐色眼睛,他的腳下放著一個斷口還滲著透明枝葉的藤筐,高度僅次於他的腰部,寬度超過手臂,裡面裝滿了接骨木和忍冬。

    凱瑞本不再猶豫,他向亞戴爾伸出雙手,於是羅薩達曾經的侍奉者得到了第二個沉重而又溫暖的擁抱。

    亞戴爾身邊的人驚訝地看著這一切,他絞著眉毛,後退了兩步,他的頭還有疼,他在撤離的時候被人打暈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跟著一群士兵跑,惡魔才知道他為什麼會滿身的臭鹹魚味兒:「他們是你的朋友嗎?」他戒備而惱怒地問,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他以為亞戴爾只是一個無處可去的罪人,但亞戴爾有兩個朋友,一個是精靈,而另一個是法師,對一個孤僻陰沉,受人鄙視的獄卒來說,他們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是的,」亞戴爾溫和地說:「和你一樣,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獄卒沒說話,他繼續用那種不安而畏懼的眼神打量著他們。克瑞瑪爾注意到他也背著一整筐的草藥。

    「這些草藥要被送到哪兒去?」

    「西邊,伊爾摩特的牧師需要這些,」亞戴爾說,他放低膝蓋,預備將筐子重新放回肩膀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它很輕,他看向克瑞瑪爾,而克瑞瑪爾向他眨了眨眼睛。

    他也向克瑞瑪爾眨了眨眼睛,而後向他的新朋友歪了歪腦袋,幾乎是立刻的,他聽到獄捽髮出一聲驚呼,忽然消失的重量讓他重心不穩,踉蹌後退,差點摔了個屁股墩兒。亞戴爾有點擔心他會生氣,但他轉過身去查看時發現獄卒的面孔上佈滿了興奮的紅暈:「這就是魔法嗎?」他小聲地問,雷霆堡並不缺少法師,但這些法師可不會和一個卑賤的獄卒有所來往,他看見過魔法,但從未有幸嘗試過。

    「是的。」克瑞瑪爾回答:「一個小戲法。」

    得到回答的人露出了一個乾淨而璀璨的笑容。

    一路上不斷地有人向克瑞瑪爾、凱瑞本大聲問候,他們都得了這兩者的恩惠,而呼喚著亞戴爾,給他水和食物的人居然也不在少數。

    「他們似乎很喜歡你。」克瑞瑪爾說。

    「不,」獄卒代為回答道:「他們之所以表現的如此親熱只是因為他們需要從亞戴爾那兒獲得免費的治療與草藥,畢竟牧師還是太少了。」他看了一眼凱瑞本,「……你們是他的朋友嗎?如果是,就帶他走吧,他是一個高貴的人,他不該淪落到這兒來,這裡一點也不適合他。」

    亞戴爾無奈地露出了一個苦笑,當他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隻姬鴞墜落般地俯衝過來,一頭撞進凱瑞本的懷裡,一邊啾啾地叫著。

    狄倫.唐克雷的商人們到了,他們帶來了奴隸,成千上萬的。

    精靈們在奴隸到來的第二天就決定返回銀冠密林,精靈們憎惡奴役與折磨,但這並不是他們能夠干涉的。

    亞戴爾並未如他的獄卒朋友以為的那樣跟著精靈離開,他留在了雷霆堡,但雷霆堡的領主伯德溫給予了他一個醫官的身份,他和士兵一起居住在堡壘裡,每月還能拿到固定的薪俸。

    ***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男爵夫人說,她懶洋洋地將自己埋入蓬鬆柔滑的絲絨枕頭堆裡,並將長袍拉高,極其失禮而誘惑地露出**的腳踝與膝蓋,「難道你還沒能掏出她的心嗎?這可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哦,想想,有多少小女孩兒溺死在了你的藍眼睛和甜言蜜語裡——我都不想一一重複她們的名字了。可是現在呢,」她抬起腳尖,用臆羚的皮毛摩擦的閃閃發亮的腳拇指指甲戳戳那位所謂的伯爵大人的胸膛,「你來告訴我你對一個愚蠢的紡紗姑娘束手無策?」

    「可不到那個程度,」年輕的伯爵微笑著吻了吻她塗抹了香脂的腳面:「我只是希望能夠做到盡善盡美。」

    「你吻過她了嗎?」

    「除了嘴唇,」伯爵說:「那是留給她丈夫的。」

    男爵夫人發出了一聲銳利的譏笑:「只有嘴唇?」

    「我可是個信守諾言的好人兒呢。」

    「你有擁抱她嗎?撫摸她嗎?你有沒有與她……共同領略一番弗羅賜予俗人的美景?」

    「毫無疑問。」

    「那麼你還在遲疑些什麼?」男爵夫人奇怪地看著他:「這些還不夠讓她神魂顛倒地為你去死嗎?」

    「她現在確實願意為我而死,」伯爵驕傲地說:「但我們需要的可不是一個死掉的村婦,你知道的,夫人。」

    「她依然愛著她的丈夫?」

    「或許和我一樣多,」伯爵說,一邊輕柔地為男爵夫人按摩腳趾與足底:「如果給我時間……」

    「多久?」

    「久到我的主人感覺不耐煩。」年輕的伯爵,狄倫的夜鶯哀嘆著說道,「他一定會懲罰我的。」

    「哦,」男爵夫人說:「那可未必,你畢竟還有個爵位呢。」

    「沒有封地的爵位就像是架設在半空中的座椅,」他頑皮地捏了捏男爵夫人的膝彎,「如果我真想坐上去的話,準會被活活摔死。」

    男爵夫人被這句真實的俏皮話逗笑了,令她更為愉快的是,年輕的伯爵並不是空手而來的,顯然他對規則與遊戲都把握的相當準確——他從他繡滿了藍色小玫瑰的袋子裡取出了一把珠母扇子,扇子上鑲嵌著珍珠與紅藍寶石,扇墜是一隻黃金的小鳥。

    「好吧,」男爵夫人打開這把昂貴而沉甸甸的扇子,把它擋在嬌豔的紅唇前:「讓我們來給你加點籌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憐的潘妮,她發瘋了似的想要一個孩子。」

    ***

    ——你坐在閃爍銀光的大樹下,

    西風吹動那密葉會簌簌作響,

    就在這潺潺的小溪旁,我的七絃琴

    會催你閉上眼睛,進入夢鄉。

    「雖然我已經有一百年沒有碰觸過西塔拉琴了,「銀冠密林的王平靜地說:」但我想我的技巧尚未退步到令人不忍卒聽的地步,還是我又唱跑調了?」他溫和而又嚴肅地問道:「但請相信我,我的兒子,我之前已經練習了很多次。」

    「您的技巧即便再過一萬年也不會有人得以企及,」凱瑞本隱晦地避讓過是否跑調的那部分:「但現在就連我的姬鴞都已經睡了。」

    「哥舒拉睡了,但你沒有啊,」高大優雅如同銀冠樹的精靈王者說道,「我聽見你在嘆息,輾轉反側,難以安眠。」

    「是什麼讓你徬徨不安?」銀冠密林的王問道:「我的兒子,你已經回到了密林,但就我看到的,你的心依然留在雷霆堡,留在戰場上,是什麼讓你無法掙脫?」

    「……每一個未能返回密林的朋友與親人,」短暫的沉默後,凱瑞本說:「是他們令我痛苦。」

    但不是全部,凱瑞本的心靈深處有個聲音說道,不是全部。

    「他們已然回到了安格瑞思的殿堂,那也是我們終將歸去的地方。」密林之王說道:「兩百歲之後你就沒有再為同樣的問題困擾過,我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看到了太多的死亡。」

    「或許。」

    凱瑞本知道他再一次從他的父親,而不是銀冠密林的王那兒得到了寬容,「能再為我彈奏一曲嗎?爸爸。」

    「當然。」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7:0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6
第一百一十二章 無題


    「你在傾聽什麼?」

    「我們的王在唱歌呢。」瑞雯回答,星光明亮,密林在微風的吹拂下緩慢而有規律地起伏滾動,而即便是在冬日,被生命之泉滋養著的銀冠樹依然在不斷地開花,半透明的白色花朵墜落地面,彷彿積雪。

    銀冠樹的花朵所散發出來的氣味並不溫柔,或是甜蜜,它們令瑞雯想到了自呼嘯平原而來的風,帶著金屬、礦石氣息的凌冽的風,但要比它更為剔透潔淨。

    如同這三者化身的女性精靈微笑著,向灰嶺的管理者,精靈佩蘭特伸出她的手臂,閃光的肌膚好似珍珠又如秘銀,她的手指是那樣的纖細柔嫩,除非親眼目睹,否則你很難想像得到它們能夠施放出何等犀利且強大的法術。

    「陛下並不擅長這個。」佩蘭特說,與她輕輕擁抱並親吻她的前額。

    精靈法師的笑容變得更加明顯,密林之王何止是不擅長這個。辛格精靈都知道他們的王在彈奏西塔拉琴時能夠令得整個銀冠密林悄寂無聲,而他唱起歌來的時候也有著同樣的效果——原因則恰恰相反。需要特別說明一下的是,佩蘭特曾是密林之王的侍衛長,他們朝夕相伴有千年之久,既是君臣,又是摯友,所以即便佩蘭特已經不再追隨精靈王左右,他仍會不自覺地在任何問題上與他的王站在同一立場——哪怕只是這種無傷大雅的細枝末節。

    瑞雯所疑惑的也正是許多精靈難以理解的,密林之王的聲音一如他的容顏與力量那樣無有挑剔之處,埃雅的翡翠之王曾讚譽密林之王的聲音就像是星光河自山谷中奔流而過,又像是西風的號角掠過銀冠樹稠密的枝葉,它是寬厚的,柔和的,卻無堅不摧,令人畏懼——就是不那麼……依照佩蘭特所說的,不那麼擅長唱歌。

    不過無論是密林之王還是辛格精靈們都不怎麼在意這個,密林之王是因為有著更多他需要關注的事務而辛格精靈覺得他們的王有著這麼一個小缺點……還是蠻可愛的。

    只是密林之王早在一百年前就不再碰觸西塔拉琴了,而他最後一次唱歌還是在五百多年前,那時凱瑞本還只是個小嬰兒,或許是感知到他的母親已經死了,他晝夜哭泣不休,無論是藥水還是魔法都不能讓他安睡,直到密林之王在他的床邊坐下,拿起了西塔拉琴,唱起凱瑞本的母親,他的妻子唱過的那首短小的搖籃曲。

    雖然密林之王只唱了十年,但那十年銀冠密林裡的精靈都相當明智地與嬰兒凱瑞本保持了作息一致。不,正如我們之前所說的,密林之王的聲音當然不會如同無盡深淵中的惡魔或是魔鬼那樣嘶啞刺耳,只是他唱出來的每個音都與樂譜、伴奏的音有著細微的差異,普通人類可能根本無法聽得出來,但對於聽力卓越,樂感豐富的精靈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萬幸的是凱瑞本不至於苦惱上十年那麼久。」瑞雯悄聲說。

    有點不敬地,佩蘭特也這麼認為,但他隨即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一樣:「你們遇到了什麼?」

    凱瑞本、瑞雯等精靈回到銀冠密林還未經過三次日落,迎接他們的只有他們的王與他們的朋友和親人,其他精靈都默契地不去驚擾他們——精靈從未,以後也永遠不會樂於殺戮——他們為自然的死亡落淚,卻不會感到哀傷,能讓他們發自內心的厭惡與排斥的唯有貪婪與**所造成的死亡,無論是精靈、人類、獸人還是巨人以及其他具有智慧與生命的物體,當他們被刀劍斬殺,被箭矢穿刺,被烈焰灼燒,被河水吞沒,被巨石碾壓……每一條生命逝去時發出的嘶喊都會令得他們純善的心本能地緊縮顫抖。

    所以,當他們回到銀冠密林時,即便是王也無權要求他們再次回到那個噩夢中去,他們需要安靜的休息,在溫暖的日光與清亮的月光裡,在繁星下,在白雪中,在親友的懷抱與西塔拉琴恆久不變的樂聲中。

    佩蘭特話一出口就立刻發現了自己的錯誤,而瑞雯抬起手來撫摸著他的嘴唇,及時地阻止與接收了他的歉意。

    「我已經服役數次。」瑞雯說,聲音低到幾近於耳語,「我並沒有那麼脆弱——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凱瑞本幾乎死了。」

    佩蘭特放在她脊背上的雙手微微地收緊,而瑞雯緊緊地抱住他,嘴唇貼著佩蘭特**的皮膚,那兒還帶著沐浴之後的細小水珠,她深深地嗅聞著愛人的氣味,那就像是松脂、銀冠木、冰冷的積雪,和她所喜愛的鈴蘭糅合在一起,佩蘭特的雙手所帶來的熱量讓她變得堅強而又柔軟。

    「克瑞瑪爾?」

    「克瑞瑪爾。」瑞雯回答。

    「那麼凱瑞本在遲疑些什麼呢?」

    「也許是因為克瑞瑪爾召喚了一個魔鬼來抓腳跟的緣故?」瑞雯半戲謔地猜測道:「即便如此,我仍要感謝他,即便我們終將在安格瑞思的殿堂中重聚,但如果這場戰爭將會導致某人死去的話,」她真誠地說:「不要是凱瑞本,不能是凱瑞本。」

    「我們都這麼希望。」一千年前的大浩劫已經令得密林之王失去了他的愛人,而凱瑞本是他唯一的血親。

    「克瑞瑪爾是個好孩子。」瑞雯說:「雖然他似乎太多秘密了。」

    「他身體裡的另一半血,」佩蘭特說:「凱瑞本距離他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都要近,他看到和聽到的東西也要比我們多,他緘口不言,是因為克瑞瑪爾是他的摯友,但芬威的事兒不由得我們不警惕。」

    「懷疑一個朋友確實會令他感到痛苦,」瑞雯說:「尤其是那個人並未做出哪怕一件威脅到銀冠密林的事情。這對克瑞瑪爾不公平。」

    「凱瑞本是個年輕的精靈,」佩蘭特說:「他的感情尚未經過長久歲月的沉澱,它仍舊鮮明而激烈。」

    「如同新酒般的情感,」瑞雯說,「理智的天敵——但這是最寶貴的,因為它終將逝去。」

    「我只希望它能夠醞釀出純淨的果實,哪怕它是酸澀的,」佩蘭特低下頭,親吻瑞雯灰藍色的眼睛:「而不是腐爛的渣滓。」

    ***

    佩蘭特只在銀冠密林停留了對瑞雯而言異常短暫的一段時光,他畢竟還是灰嶺的管理者,他有他的責任與義務。

    然後他看到了正在和水獺爭執的克瑞瑪爾。

    灰嶺之間的星光河是整個流域中最為寬闊平靜的,最淺緩的地方水面僅能略略沒過精靈的髖骨位置,但這並不代表它就是溫柔無害的,平緩只是一個相對的說法,水流在此依然十分湍急,水下的石塊被數萬年如一日的打磨早已光滑如鏡,能在星光河中蔓生的藻草比人類的堅貞更為罕見,除了精靈,沒有那個人類或是獸人能夠在星光河裡恣意徜游。

    但星光河並不是沒有生命的死亡之河,它同樣是生機勃勃的,其中最為人所熟悉的就是一種白首三刺硬骨魚,它們在星光河下游的湖泊中長大,肥壯,深秋時分沿著星光河的諸多狹窄支流上溯進入星光河,一路向北,向上,直至游入星光河的源頭藍湖產卵受精——受精的小魚卵們在隔年的春季孵化成魚仔,再沿著星光河向下,游回它們父母與祖輩的棲息地休養生息。

    這種魚出名的原因與另一個世界並無太大不同——就是因為好吃——而且在不同的階段有著不同的美味。在它們還在湖泊裡的時候,無論那一條都有著厚厚的脂肪與鬆軟的白肉,比較適合用來燉魚湯,加點歐芹和錦葵就很鮮美可口;等它們游進星光河,為了對抗狂暴的河流與高聳的石階,竭盡全力跳躍前進的硬骨魚很快便消耗掉了多餘的脂肪,肉質也變得堅韌細密,只需要剖開來抹上鹽烤一烤就能令人垂涎三尺,需要注意的是,它的背鰭與胸鰭各有三根色彩斑斕的長刺,每根都有手指那麼長,尖銳堅硬,刺進人類的身體時會引發水腫與難以忍受的疼痛。

    精靈們偶爾會去阻截這種硬骨魚——在它們數量顯然超過藍湖的荷載時,那時候,熊、狐狸和水獺都會聚攏到星光河的河灘上來等著免費的大餐。

    克瑞瑪爾和水獺爭執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這條肥滾滾的水獺竟然放著精靈們丟上岸的新鮮硬骨魚不要,卻冒著被火燎光毛的危險跑到火堆邊拽走黑髮的施法者正在烤的魚。

    「不行,」來自於異界的靈魂耐心地解釋道:「我放了很多鹽,香料,還有酒。」他記得無論貓狗都是不能吃鹽的,攝取過多似乎還會導致脫毛——他不知道給水獺吃鹽、香料和酒會怎樣,但他可不想幾天後看到一隻光溜溜的壞傢伙,雖然那樣似乎很有趣,但據佩蘭特說,這個冬季的最後一場大雪會在兩天之後降臨灰嶺。

    水獺憤怒地向他唧唧叫,克瑞瑪爾試著從它的爪子下面搶回那條已經快要散架的大魚,結果被它咬了一口,幸好水獺的小牙齒還不足以刺穿他堅實的皮膚。

    佩蘭特走過來,放低自己的膝蓋,和水獺交談起來,或者說,那條暴躁且小心眼的水獺正在向他告狀,它就像人那樣用兩條後爪站立著,兩隻小而靈活的前爪放在胸前,嘰嘰咕咕地說的又快又急。

    「它想要那條魚是因為它蘸著蜜,」佩蘭特說:「你用的是冬蜜?」

    「是的,」克瑞瑪爾說:「但我也用鹽醃過了它,還有香料,水獺可以吃鹽嗎?」

    「不能。」佩蘭特說,他和水獺解釋了一番,但在佩蘭特面前向來十分溫順的傢伙突然暴躁起來,在佩蘭特的褲子上咬出兩個小洞。

    「它不要冬蜜,」佩蘭特無可奈何地說:「要醃過、烤過的魚,有香料和刷了冬蜜的。」

    「禿了可不要怪我。」克瑞瑪爾咕噥道,他另外捉了一條硬骨魚,特意少加了鹽和香料,但多刷了幾道蜜糖——水獺沒有發現半精靈的小小詭計,它認為自己戰勝與奴役了那個大傢伙,興高采烈地拖著比它身體還要大的烤魚鑽回了洞穴。

    「它喜歡你。」佩蘭特說。

    「呃,這叫做喜歡嗎?」克瑞瑪爾不確認地問,從火堆邊拔出一條硬骨魚遞給佩蘭特:「那麼不喜歡是什麼樣子?半夜爬上樹屋咬斷那個人的喉嚨?」

    「它確實很喜歡你,只是在它的認知裡,我是長者而你是孩子。」佩蘭特從那條巨大的烤魚上切下一塊:「它服從我的同時也要求你服從於它。」

    「也就是說我是那隻豆豆嗎?」

    「什麼?」

    「不,沒什麼。」克瑞瑪爾說:「只是有點難以相信。」

    不一會兒他們又看見了它,它們,水獺和另一條水獺,克瑞瑪爾能夠辨認得出它們,那條深褐色小心眼兒的混球的整張臉都是白色的,而他的同伴只有兩個面頰是白色的。

    混球水獺得意洋洋地挺直了身體,高昂地叫了兩聲,而它的……妻子抖動著鬍鬚,也跟著叫了一聲,母水獺的叫聲要溫柔和低沉一些。

    「哦,這是它的妻子。」佩蘭特微笑著說。

    它們大大方方,毫不見外地踱到克瑞瑪爾與佩蘭特的烤魚前面,混球水獺先行嗅了嗅,確定沒什麼問題後叫了一聲,然後就和它的妻子毫不見外地大吃起來。

    克瑞瑪爾給它們多刷了層蜜。

    佩蘭特默然不語,水獺配偶飽滿的肚子微微下墜,它已經有孩子了,而能夠讓這個警惕的父親帶著自己的妻子和將來的孩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克瑞瑪爾……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6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孩子



    與思慮過多,百般糾結的精靈不同,自打那天開始,白臉兒的混球水獺和它的妻子成了克瑞瑪爾的長客,當克瑞瑪爾出現在河灘上,手裡抓著魚或是蜜釀果子之類的東西時,那條厚顏無恥的寬尾巴無賴就會帶著他的妻子一起前來索要食物,有時候還得聽它分派爬到樹上摘取松果或是翻開卵石尋找小魚和蟾蜍,作為回報,來自於異界的靈魂有幸被允許為尊敬的水獺國王陛下與王后陛下手指梳毛與按摩脖子。

    巫妖只見過它一次,那隻深褐色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傢伙神情凝重地直立在距離他還有二十多尺的地方,觀望了一陣,確定他不會突然變成另一個能夠隨意欺壓的笨蛋後就轉身跑開了。

    水獺的另一個傭工是凱瑞本,他在灰嶺也有著自己的樹屋,而且他還有課程要教——如果我們都沒忘記的話,克瑞瑪爾還是他的學生。在課程結束之後,他們偶爾會沿著星光河散步,每次都會遇到無師自通攔路打劫的可惡傢伙。

    「它的胃口可真不小。」凱瑞本目送著水獺離開,它吃得飽飽的,拽著一兜子好吃的樹莓——樹莓要到五月才是旺果期,這串早熟的樹莓本來是凱瑞本的早餐——克瑞瑪爾給它帶來了一捧堅果,為了這個水獺還向他發了一頓脾氣,但也沒妨礙它吃得一乾二淨。

    「它還有妻子呢。」克瑞瑪爾說:「真奇怪,前一陣子它們還在一塊兒,形影不離的那種。」如果要說那種動物喜歡並擅長秀恩愛,來自於異界的靈魂覺得非水獺莫屬,它們總是成雙成對的出現,擰在一起咬耳朵,蜷縮在河灘上曬太陽,手拉手地仰躺著在河面上飄來飄去,分享食物——白臉兒的公水獺會把自己的肚子當做餐盤,浮在水面上供配偶進食。

    克瑞瑪爾喜歡那隻雌性水獺,它是個靦腆可愛的好姑娘,連叫聲都很溫柔,有次還願意坐在克瑞瑪爾的手裡。

    「大概是因為它們有孩子了。」凱瑞本猜測到。

    於是他又一次來到河灘時就邀請了佩蘭特,德魯伊一出現就受到了水獺的熱烈歡迎,它和它的妻子從洞穴中鑽了出來,交頭接耳片刻後,白臉兒水獺鑽回洞穴,咬出了一隻小水獺——眼睛都還沒睜開,一身白色的絨毛,鼻子與四爪都還是粉紅色的,圓乎乎,肥滾滾。它爸爸得意洋洋地把它提在懷裡,真的,和人類一樣,爪子抓著孩子的肩膀和手臂,穩穩當當的,舉起來把它展示給兩個精靈與一個半精靈看。

    「噢!這太不公平了,」克瑞瑪爾憤憤不平地說:「這混蛋吃了我三個月的魚!可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它的孩子!」

    ***

    潘妮放聲大笑,她一踏進房間的門就被情人抱了起來,然後就是旋轉,從門前到床前,金箔與絲綢球結裝飾的天頂、十二種顏色的玻璃與栩栩如生的雪花石雕像在她的眼睛裡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絢麗晶瑩的光帶——她被投放在富有彈性的鵝絨枕頭之間,一具溫熱結實的身體立即覆蓋了上來。

    「喜歡這兒嗎?」伯爵喘息著問,輕咬著他的耳朵。

    「喜歡,我真是喜歡極了!」潘妮大聲說,能有誰不喜歡它呢?整個房間都是暖融融的,黑色的護牆板上精雕細刻著葡萄和小鳥,而絲綢上繡著常春藤,小巧的桌椅鑲嵌著金線,玫瑰色的氟石不像其他房間那樣固定在天花板或是牆壁上,而是放置在落地的大水晶杯盂裡,杯盂裡盛裝著清澈的泉水,它讓氟石的光變得如同般地柔和且不可捉摸——最重要的,它是屬於伯爵的,屬於潘妮的情人的。

    「還不止呢。」伯爵賣弄地說,他或許是做了一個手勢——反正潘妮沒覺察到他幹了什麼,她的注意力全都擊中在那張親吻著她胸脯的嘴唇上。那兒滾熱紅潤,腫脹發疼,所以當無數如同蝴蝶般的香豌豆花自蓬蓋落下的時候,她被嚇了一跳,但她隨即就明白了過來——在這幾個月裡她經歷了不少諸如此類的小驚喜。伴隨著花朵的是一股馥郁厚重的香味兒,它甚至壓過了香豌豆花本身具有的甜蜜氣息,而後是幾不可聞卻婉轉動聽的樂曲——它像是從白熊皮床褥之間發出的,像是有隱形的妖精拿著短笛與七絃琴為他們助興,令潘妮有點兒窘迫以及更加興奮的是,她能感覺到床榻在輕微而曖昧的搖晃。

    「一個法師朋友給予了我一些幫助,」年輕的伯爵溫柔而害羞地說道,一邊摘去落在潘妮眼角的一朵朱紅色的小花:「我想讓你高興,潘妮。」

    「有你在我就會高興。」潘妮說,但她隨即看到那張俊美的面孔上掠過了一絲不安與悲哀。

    「更快樂點,」伯爵說:「再快樂點,快樂到要發狂,潘妮,我的愛人,我的女神。」

    他這麼說,也這麼做了,他用舌頭膜拜了潘妮的耳垂、手臂、手指、胸、腹部、雙腿和腳趾——整個過程中,他的視線一霎不霎地盯著潘妮的眼睛。

    接下來的事情潘妮記得不是那麼清楚,她只記得自己被上百次地拋向浪濤的頂端,又陡然自頂端落向旖旎的深淵,她一點兒也不懼怕覆滅在**的漩渦中,因為總有兩隻堅實的手臂牢牢地擁抱著她。

    她醒來的時候,正有人用熱熱的棉布為她擦拭身體,潘妮舒服地呻***吟了一聲。

    朦朧之中她想起了伯德溫,這也是伯德溫從未給她做過的事情之一——她必須承認伯德溫是愛她的,但伯德溫是個粗魯、固執並且守舊的男人,他一向來去匆匆,很少和潘妮交談,從未說過什麼情話兒;當然,他也不會玩弄些讓人開心的小把戲,他表達愛情的方式就是贈送黃金與禮物,那些禮物或許很昂貴,但看得出購置它們的人沒花多少心思,他大概就是叫來商人,給他們錢然後讓他們留下貨物而已;伯德溫不擅長思考,但他勇猛無畏,這樣的風格一直持續到床上,在遇到男爵夫人之前,潘妮還以為這世上就只有這麼一個姿勢呢,雖然後來她從弗羅的祭司那兒學到了不少東西,但一想到伯德溫她就不由自主地膽怯,她努力搜尋記憶,但怎麼都找不到伯德溫曾經讚美過她的面孔或是身體的記憶,她不知道伯德溫是否會認為她是**的,更有可能他會嘲笑她。

    她愛伯德溫,但她在伯德溫面前只是一個粗陋的村婦,在她的情人面前,她卻是一個高貴的王后。

    「怎麼了?吾愛?」伯爵問道:「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潘妮搖了搖頭,將關於伯德溫的一切棄置於腦後,她在情人的扶持下站了起來,披上絲袍,站到雪花石的地面上,石材的地面就如同人類肌膚般溫暖光滑,據伯爵說,那是因為雪花石板的下面鋪設了整塊兒的輝石,輝石粉末遇水會變得如同熔岩一般灼燙,整塊的輝石遇到水後同樣會有所反應,但並不強烈——唯一不那麼令人滿意的地方就是這塊輝石只能反覆發熱五十次,五十次後它就是塊無用的渣滓。潘妮強迫自己不去計算這個房間裡究竟鋪設了多少整塊兒的輝石,她知道輝石是一種昂貴的燃料,她和伯德溫的宅邸裡,壁爐大的可以讓一個人走進去,就是為了能夠容納足夠多的木柴,她只有一個小手爐,裡面填充輝石粉末,好在出門的時候不至於凍僵雙手。

    突然一股熱流從她的兩腿之間流了下來,潘妮慌亂地叫了一聲,向後退了一步,她看見溫熱的白色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沾了血的半圓印記,是她的腳跟。

    潘妮羞愧的幾乎想要逃走,但伯爵安撫了她,並在她感到疼痛後堅持給她請來了牧師,一個格瑞第的牧師,她是個豐滿的女人,穿著一身如同鮮血般的紅袍,「讚美神聖而強大的格瑞第,」她輕快地說:「你得到了她的賜福,」她停頓了一會,發現潘妮只有一片迷茫之色後給了她一個直白的解釋:「你有孩子了。」

    ***

    李奧娜拉緊了狼皮斗篷,希望它能抵禦住仍帶著一絲寒意的晚風,她和她的侍女急促地穿過空曠的庭院。遵從古老的法律,這座森嚴的堡壘之城內外均不允許種植高大的樹木,而且每座庭院隨時都會被充作演武場,所以即便它實質上應該算是高地諾曼的王宮,你在裡面也只能找到聊勝於無的些許低矮灌木——其中有李奧娜最喜歡的丁香——希恩諾絲的聖花,這種花更歡喜南方溫暖潮濕的其後,但同樣能夠忍耐長年累月的嚴寒,它在四五月開花,花朵紫色、白色或紫紅色,香味濃郁。

    進入四月,冰雪早已消融,丁香迫不及待地抽出了新的成簇的小花苞,李奧娜經過它們的時候順手摘下一支,把它放在鼻子下面,丁香雖然還未有全部開放,但已經能夠嗅見那股獨特的芬芳氣息,據說這種氣息能夠令人寧神靜氣。

    李奧娜的貼身侍女謹慎地在公主投下的陰影裡相互交換眼神,每次國王陛下與公主談起她的婚事之後她們的主人都會陷入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狀態中,雖然她是個好主人,既不喜歡在侍女的身上用鞭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趕走她們,但她終究是被稱為殿下的人——呆在一個處於沮喪與暴躁情緒中的高貴主人身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殿下,「臨睡前李奧娜的侍女給她放下頭髮時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她的丈夫正在為凱旋式中的某個小細節苦惱:「他不知道伯德溫大人喜歡什麼花——雖然一般而言,我們都會讓民眾向他投擲月桂,但現在沒有月桂,他試著請求一個德魯伊來催發月桂,但被拒絕了——他告訴我說,他準備用薔……」

    「丁香,」李奧娜毫不猶豫地說:「用丁香。」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7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愛



    侍女拆下最後一枚銀髮夾,用象牙梳子為李奧娜梳理了三次頭髮——在微黃的氟石光芒下,每一根頭髮都像是打磨光滑的銅絲。這是諾曼王族的象徵,她的父親、姑姑、表弟都是如此,但李奧娜的頭髮是最美的,它的色澤如同火焰,從肩膀上打著捲兒披瀉而下時能夠一直垂到腳跟,並且又厚又密,如果有那個手藝精妙的紡織姑娘能夠將它們剪下來紡成線織成布匹,那麼這匹布足以給李奧娜的父親,體態臃腫的高地諾曼之王做件外袍。

    可惜的是,除了頭髮以外,李奧娜身上幾乎就沒有什麼值得誠心稱讚的優點了,她繼承了國王的五官,對於一個男性來說,這樣的五官不算俊美但至少還能說是端正硬朗,但對於一個女性來說,如同刀刃般的濃眉、微帶彎鉤的鼻子、刻薄發白的嘴唇以及一雙會令人聯想起鷹隼的茶色眼睛著實太不討好了,李奧娜記得她的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地對著窗戶擺弄她的臉,感嘆她如果是個兒子就好了——她清晰地記得。

    是啊,如果她是個兒子就好了。

    如果李奧娜是個男孩,那麼高地諾曼的國王就不必如此煩惱了,一個正統並且健康的男孩,他會是勇武的、強壯的、或許還有點兒暴躁,當他騎著新得的馬駒大聲呼喝著在王宮的庭院中來回奔馳的時候,自窗口窺見這一情景的父親將會是多麼的寬慰啊……

    但是,沒有,高地諾曼現任的國王陛下沒有兒子,雖然他已經可以說是憚精竭慮——他曾向格瑞第的神殿祭獻了一千頭懷孕的母馬,向那位美豔的神祇祈求一個兒子。之後他的王后確實懷孕了,卻沒能把孩子生下來,她帶著李奧娜的弟弟一起進了墳墓;而後國王陛下又蓄養了很多情人,他滿懷期望地挨個兒撒下種子,並允諾誰能生下他的兒子誰就能成為王后——一個女人險些成功了,她生下了一個兒子,但這個孩子在她還未來得及戴上皇冠之前就被一隻烏鴉啄去了眼珠,在連續哭嚎了兩天之後因為發熱而死。

    自打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女性有孕。李奧娜十四歲還是十五歲的時候,她突然被接回了王宮——之前她一直被勒令住在王都外城的行宮裡,她在一個空曠而冰冷的房間裡見到了她的父親,他老了,鬢邊發灰,面色枯槁,錦衣華服也遮掩不住自身體深處散發出來的腐朽氣味。

    起初李奧娜還以為他只是想念自己,想要重新獲得一個女兒對父親的尊敬與愛,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推翻了,她受到的教育是屬於一個未來的國王的,然後國王陛下告訴她,她必須成為一個女王——李奧娜不知道這個瘋狂的念頭從何而來,她只知道她的父親很明顯的已經被它控制了,她試圖加以勸說,卻被他在狂怒之中擲出的權杖打傷了額頭。

    「我絕不會把我的王位,我的國家,我的人民交給一個敵人!」高地諾曼的國王如此宣稱。

    之後的幾年裡,或許是因為李奧娜的預定繼承人身份逐漸為人所知的關係,不再那麼孤立無援,盲目無知的她慢慢地拼湊起了一個令人驚駭的真相——她的父親可能是被詛咒了,他失去了繁衍子嗣的能力。在高地諾曼,這樣的男性會被輕蔑與忽視,被嘲笑成一隻閹割了的老羊,這對於一個國王來說簡直是致命的,他為此殺死了所有的情人和近侍來確保這個秘密仍舊是個秘密,雖然現在看來這只是亡羊補牢。

    那麼,誰又會來詛咒高地諾曼的國王呢?最值得懷疑的莫過於約翰公爵,或者說是親王,國王的弟弟,在高地諾曼的法律未曾得到修改之前,他是這個王國的第一繼承人——約翰公爵給李奧娜的印象就是一具有肉的骷髏,或是凝固的幽魂,他的身體很差,經常咳嗽個不停,就連與貴婦人共舞一曲都會讓他累的氣喘吁吁,而高地諾曼人向來以勇武強壯為榮——他也算不得是個好繼承人,但最起碼他還是個男性。

    李奧娜不知道她的父親有沒有想要殺死她的叔叔,但約翰公爵確實很小心,而且諾曼的貴族們不會允許國王那麼做,除非他能夠立刻擁有一個男性繼承人。

    而國王如今所做的就是爭取他們承認一個女性繼承人。

    「可我一點也不想要這個位置!」李奧娜在黑暗中無聲地喊著,她不知道那個繼承了鷓鴣山丘與白塔的女繼承人是怎麼想的,但她更願意成為一個強悍的遊俠或是戰士。

    丁香的氣味從床幔的縫隙中傳來,李奧娜的侍女在離開房間前善解人意地將那支丁香插進裝了清水的金盃裡,它讓李奧娜想起了伯德溫。

    她第一次見到伯德溫的時候還是個孩子,父親也還不是國王——聽說老王曾有意將王位交給小兒子約翰而將長子放逐至雷霆堡,那時候有很多人以為現任國王將會成為新的雷霆堡的主人,但他們沒能想到的是,李奧娜的父親在雷霆堡設法取得了摩頓.唐克雷的支持,他不但回到了王都,還成功地取下了老王的冠冕戴在了自己頭上。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李奧娜的父親在雷霆堡停留了整整五年,他和他的妻子、女兒與士兵一起住在粗陋的堡壘裡,小小的李奧娜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箱子上,踮著腳尖趴在窗檯上偷窺庭院中的騎士與僕人,尤其是騎士們時常會用沙袋裝著他們的鎖子甲來回拋擲(擦洗鎖子甲的方式之一),那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在玩雜耍,但要比雜耍還要有趣些。

    她看的太入迷而沒注意自己探出得太多了,她掉了下去,如果沒有伯德溫如同精靈般射出的一箭釘住了她的袍子,可能現在國王就不必為他的女繼承人頭痛了。

    李奧娜看到的伯德溫是顛倒的——她被難堪地倒吊著,但這並不妨礙她辨識出那是一個明亮得如同晨光的笑容。

    小李奧娜記住了那個笑容,也記住了他的名字,然後每天早上,她都會不斷地尋找那個人,就像是某種儀式,完成後她才能安心地做別的事情。

    她開始注意傾聽父親與母親的談話,因為他們偶爾會提起伯德溫,他們既歎服於他的強悍無畏,又不得不惋惜於他的出身。李奧娜不知道那個傳言是否真實——但她覺得,如同伯德溫這樣的騎士,是不會在乎一個需要經過層層偽飾喬裝的所謂貴族身份的——他是一個勇敢、公正、忠誠的好人,一個泰爾的追隨者,一個如同堅石般純淨,山巒般高大的,真正的騎士。

    但小李奧娜知道,他是有妻子的。

    然後,大李奧娜知道,即便沒有妻子,伯德溫也不會成為她的丈夫,他身體裡的另一半血會成為群起而攻之的標的。

    她甚至不敢讓她的父親有所察覺,在他還期望著一個兒子的時候,他認為她應該與某個和高地諾曼有著利益或是盟友關係的大公或是領主結婚;現在他想要她繼承他的王位,這個人選就改成了在掛毯上繡著姓氏的重臣之後,他希望她能盡快生養一個男性繼承人,然後他可以讓她的丈夫去死以免他藉著女王丈夫的身份謀奪王位。

    國王信任和愛護著他的朋友伯德溫,但李奧娜知道,如果國王知道他的女兒居然愛上了一個卑賤的非婚生子,高地諾曼的統治者會毫不猶豫地絞死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7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將臨



    李奧娜甚至羨慕過她的姑姑,黛安公主,黛安是個大膽而又放蕩的女人。她十五歲的時候便遵照老王的旨意下嫁摩頓.唐克雷,但這個天生的尤物似乎從未想過如同一個平民女子那樣去尊敬和愛戴自己的丈夫,婚前她視摩頓為無物,婚後更是肆無忌憚與情人通**奸,狄倫的血脈根系究竟該落在誰身上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摩頓.唐克雷最終還是狠狠地嘲弄了她,他將他最大的財富——他的姓氏、他的軍隊與他的領地給了伯德溫,一個毫無干係的外人(李奧娜堅持她的看法,雖然就王都的大部分人來看,一個貴族與**的非婚生子遠遠高貴於一個農奴或是奴隸的孩子),而不是他名義上的獨生子。

    好吧,她對自己說,不要去想伯德溫。

    狄倫的面孔在李奧娜朦朧的記憶中浮現,他是李奧娜的表弟,繼承了他母親的發色、臉和他生父的眼睛,他的美介於男與女之間,帶著一種冶豔而凶狠的矛盾之色,人們常竊竊私語,這是因為他的母親黛安收納了過多**的種子,土地變得異乎尋常的肥沃才會養出這麼個花兒般的兒子來——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朵花兒不但有刺還有毒,他的性情與處事方式幾乎就是他的生父富凱的翻版或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而富凱又是什麼人呢?他在少年之時便獲得了老王的寵信,他讓最多時擁有五十名以上情人的黛安公主對他言聽計從,他是約翰公爵的盟友,但同樣也使得現任國王不得不信任他,他盤踞在王都,就像是盤踞在金幣上的巨龍,但他的觸手就像樹木的根系那樣在黑暗中伸至四面八方。

    他有過一個妻子,但同年便因為難產而死,李奧娜不知道其中有無黛安的手筆——在富凱的默認下,黛安公主是個任性而又自私的女人,她的暴戾只在富凱和狄倫面前才有所收斂——李奧娜清楚地記得她曾經活生生擰死一隻鸚鵡,就因為她的鸚鵡在李奧娜的手腕上停留並蹭了女孩的面頰。想到伯德溫或許也有可能在她精緻的手腕間被扭轉擠壓,榨軋出最後一滴血液,李奧娜就會不寒而慄——幸好伯德溫常年駐守在雷霆堡,他回到王都的時間並不多,而且幾乎都在王宮與他的宅邸度過,也會帶著自己的騎士。

    這次國王執意要為伯德溫舉辦一個盛大而隆重的凱旋式,李奧娜知道,這只是為了增加伯德溫的份量,因為他必定是會站在他與他的女兒這邊的——問題是黛安公主可不會在意兄長的想法,在她因為暴怒與嫉妒失去理智的時候——誰也猜不到她會做些什麼,李奧娜猶豫著,不確定是否要讓自己的侍女提前離開王都去警告伯德溫。

    但伯德溫應該對此早有預料才對,畢竟那幾樁莫名其妙不了了之的刺殺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會保護你的,」李奧娜輕聲說,對著黑沉沉的蓬蓋:「我會保護你的。」我發誓,她隨即為自己最初的念頭而深深地羞愧,因為她想到她的父親必定不會同意讓她成為伯德溫的妻子,但如果女王想要一個情人,那麼還是在情理容許的範圍以內的——但她怎麼可以這麼做呢!?怎麼可以將自己所愛的人置於這麼一個不堪的境地,或許有人會以女王的情夫身份為榮,但那絕對不會是伯德溫,那個崇高而純潔的人。

    但她還是會保護他的,還有他的妻子潘妮,她知道伯德溫愛著他的妻子就像她愛伯德溫,他們會有孩子,唐克雷的子孫,生活安樂,平靜無憂。

    ***

    「我不能要這個孩子。」潘妮面色慘白地說。

    「為什麼?」年輕的伯爵故作無知地問:「他/她是我們的孩子!」

    「但你並不是我的丈夫!」潘妮焦躁地喊道:「我的丈夫是伯德溫!」

    而後她看見那個俊美的年輕人突然停住了,就像是被魔法凝固的一尊雕像,如同陽光般璀璨可愛的笑容自他的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悲傷與痛苦就令得潘妮不敢再看——就像是個無辜天真的孩子被他最愛的人刺了一刀,正中心臟。

    他又陡然站了起來,緊握著雙手,在房間裡重重地反覆踱步,「我忘了……」他看向潘妮,帶著一個苦澀的微笑:「我忘了……潘妮,親愛的,我忘了我們並不是真正的夫妻。」

    「我很抱歉……」潘妮喃喃地說,她撫摸著腹部,那兒柔軟平坦,完全感覺不到裡面已經孕育著一個生命——她想到了以前還在村子裡時聽到的一些下流故事,其中不乏如何用簡單粗暴的方法弄掉一個胎兒。

    她蜷縮著,眼中含著淚水,她曾經想和伯德溫有個孩子,但她也想要這個孩子,他肯定會是個又漂亮又聰明的孩子,就像他的父親——如果不是伯德溫將在二十天後返回王都,她或許是可以把他生下來的,在一個隱秘的庭院,或是一個不為人所知的房間裡。

    若是伯德溫回不來就好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在潘妮的心頭一掠而過,它帶來的寒意讓她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我想要這個孩子,潘妮。」不知何時,伯爵回到了潘妮的身邊,他爬上床,用他的手臂緊緊地攬住了她。

    「但伯德溫……」

    「我會向他提出決鬥,」伯爵堅定地說:「依照高地諾曼的法律——雖然這條法律差不多已經被廢棄了,但它確實還清晰地銘刻在七十二條法令的銅版上——如果一個男人想要奪走另一個男人的妻子,他可以向丈夫提出挑戰,只要他贏了他就能獲得那個婦人……潘妮,」他深情款款地說道:「我曾經以為和你共享一個天的美妙時光就是這世上最令人快活的事情了,但我錯了,我又以為和你共享一個月的美妙時光是最快活的,但我又錯了,我以為那該是一年,不,親愛的,我大錯特錯,我們應當共度一生,和我們的孩子,」他握住潘妮的手,兩人的手重疊在潘妮的小腹上,他的手灼熱得讓潘妮震驚。

    「不!」潘妮喊道,「不,」她驚慌地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伯德溫是個怎樣的人!」

    他還是個男孩的時候就能空手扼死一頭餓狼,而他長成一個男人時他僅靠著一張粗劣的短弓就能夠狩得一隻巨熊,他在進入軍隊服役前就殺過人,在這次戰役中,他更是冷酷無情地毀滅了一座城市,屠殺了近萬個獸人!

    「你會死的!」她高喊道。

    潘妮忘記了,伯德溫在還是個男孩的時候所扼殺的那隻餓狼闖入了她的窩棚,而他去狩獵巨熊是為了他和潘妮不至於在一個格外漫長的冬天餓死凍死,至於他殺死的那兩名盜賊,他們毆打潘妮並企圖對她施暴並預備在完事後剝下她的皮和頭髮拿去售賣。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7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將臨(一)



    白臉兒的水獺直立著,兩隻像是戴著手套的小爪子舉在胸前,清脆地「唧」了一聲。

    克瑞瑪爾立刻若無其事地將小魚乾轉了個方向,塞進自己的嘴裡,這些小魚是他從河水積存的洞窟中捕捉到的,成魚也只有手指那麼長,薄薄的鱗片下是肥厚潔淨的脂肪,抹上少量的鹽和冬蜜後直接放在石板上就能烤得滋滋作響,香氣四溢——無論是精靈、半精靈、姬鴞還是水獺都愛極了這種味兒特別的小零食。

    作為一個尊敬自然的德魯伊,灰嶺的管理者佩蘭特不太贊同給動物們提供那些本不在它們食譜上的東西,問題是恐怕很難有人面對一個水獺家庭的「威脅」而無動於衷,它們的眼睛總是黑亮亮的,比打磨光滑的寶石更美,胖乎乎的身體,光滑的毛皮每時每刻都在誘惑人伸手去撫摸——它們也很聰明,如果克瑞瑪爾張開雙手表示沒有攜帶食物,水獺丈夫會捉來魚和蛇放到他面前——當然不是請他品嚐刺身。

    「等你們的孩子長大,」克瑞瑪爾給它們烤小魚乾的時候說:「可就沒這個優惠了。」

    他覺得水獺,至少那條白臉兒的水獺是能夠聽懂他的話的,因為他剛說完就被咬了一口——自從發覺這個半精靈的皮膚厚度遠超過蛇和硬骨魚後,水獺就找到了一種新的抗議方式。

    克瑞瑪爾停頓了一會兒,確保那條小魚乾已經不會妨礙自己說話後才緩慢地站起來,正如水獺警告的,他身後站著佩蘭特,還有瑞雯,盤起的秀髮在陽光下猶如玫瑰般柔潤明豔,戴著銀冠樹的花冠,穿著一件深綠色的絹絲長袍——它就像是自盛夏的河流或是密林直接攫取的一捧淨水或是一片葉子,她先行了一個簡短的法師禮,而後上前溫柔地擁抱了黑髮的施法者。

    水獺看看他們,嘰嘰咕咕地與佩蘭特交談起來,他們談了好一陣子,複雜程度讓來自於異界的靈魂不由得生出了濃厚的好奇心。

    「你們在談什麼呢?」他問。

    「他在詢問瑞雯是否是你的配偶,」佩蘭特說,然後輕輕地握住瑞雯的手臂,讓她回到自己身邊:「我告訴他不,瑞雯是我的配偶。」

    水獺又唧唧叫了幾聲。

    「他問你有無配偶,」佩蘭特說,他回以短短的唧啾叫聲,「你沒有配偶,對嗎?」他問克瑞瑪爾,不過他的神情說明他知道這個問題純屬多餘。

    「我告訴他你還是個孩子呢。」佩蘭特補充道。

    水獺轉頭看著克瑞瑪爾,然後又低頭瞧瞧自己的妻子。

    「唧唧!」它說,即便不是德魯伊也能聽得出其中的興高采烈。

    「啊,」克瑞瑪爾說:「這混蛋是在嘲笑我,是嗎?」

    佩蘭特笑了起來:「是的。」他說。

    ***

    「有什麼事兒嗎?」克瑞瑪爾說,如果是一年前的他或許會以為佩蘭特只是來隨意走走的,但他注意到佩蘭特和瑞雯實質上都可以說是身著正裝。精靈們富有、聰敏、品味高雅無人可出其右,但他們從不會像人類那樣無限制地在身上堆積黃金、寶石與刺繡,他們的著裝總是既簡單又優雅實用——只有遇到節慶、祭典或是面對值得重視的朋友與敵人時,他們才會如同穿戴盔甲一般穿戴起華服寶石。

    佩蘭特選擇了一件白腹蛛絲與秘銀線交織而成的銀灰色長袍,窄立領,沒有刺繡與暗花,但這些只需織物原有的,如同融化的金屬般的質感就足以彌補了,何況他還佩著一枚榛子大的海藍寶石領針,其顏色正與他的眼睛,以及手上戴著的一枚寶石戒指保持一致。

    灰嶺的管理者俯下身去朝水獺說了一句再見——是的,至少這句話克瑞瑪爾還是能夠記住的,雖然聽起來它和別的唧唧聲很難有所區別。

    「告訴我,」佩蘭特問:「你對高地諾曼是否有所瞭解?」

    「……我們的盟友?」克瑞瑪爾回答,一邊揣測著佩蘭特問話的根源所在。

    「高地諾曼的統治者派來了他的使者,」佩蘭特說——帶著珍貴的禮物和一個邀請:「他邀請我們前去參加即將在王都舉行的凱旋式——為伯德溫舉辦的凱旋式。」

    克瑞瑪爾驚訝而猶疑地挑眉,幾個月前的慘烈戰役只能說是諾曼的人類僥倖逃過一劫而雷霆堡沒有,它失去了數以千計的士兵、騎士與近乎半數的民眾,伯德溫.唐克雷固然有著上萬具獸人屍體最為佐證的功績,但他同樣有著過錯,並且是個很大的過錯;另外,最終的勝利並非來自於他的勇猛或是智慧,頂多與他的果決能夠帶上那麼一點點小小的連繫。

    「我?」他問。

    「凱瑞本,」佩蘭特說:「但沒有你,我們覺得你應該再好好地休息上一段時間——比起人類,我想你更願意看看小水獺。」

    「毫無疑問。」克瑞瑪爾說。

    「但另一個使者堅持要將你加入出行者的名單——他是約翰公爵的人。」

    佩蘭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克瑞瑪爾:「你還記得那個騎士嗎?他為圖恩親王效力,圖恩親王,也就是約翰公爵,雖然他憎惡這個親王的稱號——他的非婚生子據說被盜賊葛蘭刺殺,而你的證言讓這個盜賊得以擺脫了酷刑與斬首台。」

    「秉持公正而已。」黑髮的施法者平靜地點點頭:「好啊,我會去的。」

    ***

    凱瑞本與克瑞瑪爾在王都外城見到了伯德溫——他甚至還未能踏進距離他僅有六百尺的家,雖然他很想見到潘妮,但國王的使者與禮儀官嚴禁他這麼做,他必須在次日的拂曉,在第一縷晨光落在王都城牆的垛口上時帶著他的騎士與士兵進入王都。

    「我覺得我就像是個小丑或是玩雜耍的。」伯德溫抱怨道:「但陛下警告我說如果我不那麼做雷霆堡就得不到新的騎士和士兵。」

    他向凱瑞本與克瑞瑪爾展示他進入王都時穿著的盔甲——昨晚國王賜給他的,他要費盡力氣才能遏制住自己撇嘴的衝動,這具盔甲比親王騎士曾穿著的那具還要華麗,一點也不誇張的說,它上面雕刻、蝕刻的花紋比女人裙子上的刺繡還要多和複雜,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為了讓這具盔甲看起來歷史悠久,飽經滄桑,工匠還用酸和泥土巧妙地進行了做舊處理,「如果有獸人敲上這麼一斧子,」他說:「它準會像個瓷瓶那樣被敲得粉碎。」

    與這套盔甲相媲美的還有一件海獺皮的斗篷,表層是純黑色的厚緞,用金銀線繡著唐克雷的紋章與伯德溫的名字,當然也少不了珍珠與寶石,「太長了。」伯德溫說:「在戰場上它能絆倒一打以上的戰馬。」

    不管伯德溫有多少不滿,他終究是不能違抗國王的旨意的,而且他也知道他的摯友與為之效忠的主人真正目的所在——雖然他也覺得國王的想法有些古怪,但高地諾曼是他的國家,他有權決定將手中的權杖交給他的弟弟或是他的女兒。

    伯德溫也不希望約翰公爵成為高地諾曼的新王,因為黛安公主與狄倫,約翰公爵對伯德溫可從未抱有過一絲善意。

    ——進入王都需要經過一段長長的甬路,他們徒步前行,伯德溫走在最前面,而凱瑞本與克瑞瑪爾緊隨其後,當他們來到陽光下時,王都的民眾歡聲雷動,鐘聲轟鳴中,白色、紫色、紫紅色的丁香如同暴雪般傾瀉而下,花瓣在金色的晨光中紛紛墜落,鋪滿道路。

    伯德溫伸出戴著鐵手套的手,接住了一支,愉快而小心地嗅了嗅。

    「你知道嗎?」今天不輪值的異界靈魂說道:「這個場景我挺熟悉的。」

    「你們的世界也有凱旋式?」

    「沒有這種——或許很久之前有,」異界靈魂說:「但我想,我看到的那個好像是某個遊戲的動畫——一個王子,嗯,一個好人,叫做阿斯、薩爾或是摩卡?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他也是在一個春天回到他的國家,他的王都……」黃褐色的岩石城牆、陽光、漫天飛舞的花瓣,灰黑色的盔甲,沉重的皮毛斗篷……

    「然後呢?」巫妖饒有興致地追問。

    然後他殺了他的父親,毀滅了他的國家,將死亡與絕望留給了他的人民。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8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將臨(二)



    高地諾曼的國王為這次的凱旋式投入了驚人的人力、物力與財力——他簡直是以一種賄賂的方式來招待王都的民眾,每個民眾,不管你是富有的,還是貧窮的;是商人,或是士兵,又或者只是個農夫,只要你還能張開嘴巴喊一聲國王萬歲,你就能得到一塊染成青色的呢絨,雖然它的質地相當粗劣,但對於一般家庭來說也算得上是份意外之財,每個縱橫交錯的十字路口都有人在分發麵包和麥酒,隨便你愛吃多少愛喝多少都可以;弗羅的祭司花枝招展地穿行於大街小巷,身邊簇擁著浮浪子弟、小丑和玩雜耍的;還有那些裝束華麗的騎士們,馬衣和斗篷上刺繡著他們的紋章,昭示著他們的姓氏、封地與效忠的對象,他們的扈從照看著他們的鎧甲與武器,它們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領主與諸侯們陸續到來,帶來了他們所承諾過的騎士與士兵,國王偶爾一瞥站在陰影裡心不在焉的約翰公爵,他的弟弟看上去並不那麼愉快。

    當然,這些人都是忠誠於國王的。

    雖然他們的忠誠是需要購買的,為了滿足那些永不饕足的胃口,國王付出了無數的金幣、數以百計的封地,書面或口頭允諾了各式各樣的請求,一般而言,這些請求將與領地裁判權,繼承權以及婚姻權有關,譬如說,一個伯爵向國王請求娶他領地臨近的一位孀婦為妻,即便他只有三十歲而那個孀婦年近六旬,但她有著五個葡萄園與三個牧場,哎,這難道不是個令人夢寐以求的美人兒麼?

    說到婚姻,高地諾曼的統治者又不自覺地陷入了苦惱當中,李奧娜和她頭頂的王冠是塊再好也沒有過的誘餌,已經有好幾位強大而富有的諸侯想要與他聯姻,而他的臣子們也無不蠢蠢欲動——為了彰顯自己的誠意,他們奉獻給國王的禮物堆滿了王庭,但這還不夠,國王要的是他們完全地站到他這一邊——做出正確的選擇並不困難,你看,只有李奧娜成為女王她的婚姻才有價值,如果不能,一個沒有繼承權的公主真還不如一個有著五個葡萄園與三個牧場的孀婦呢。

    和約翰公爵同樣不快的還有黛安公主,她無法違逆國王的命令,現在正煩躁地搖晃著她的羽毛扇子,堅石與紅寶石的扇墜在陽光下折射出瑰麗的光點,當伯德溫走入大門的時候,她輕蔑地轉過頭去拒絕與這個有著下賤血脈的恥辱相見,這讓她極為意外地瞧見了她侄女嫣紅的面頰,那種天然的,即便是最為昂貴的胭脂也無法與之相比擬的豔麗顏色讓黛安皺眉,而李奧娜在她循著自己的視線找尋過去之前就垂下了眼睛。

    這下子黛安公主真的感到不安了。

    如果真的沒什麼,那麼李奧娜根本無需掩飾,除了黛安,每個人都在看著那個雜種……黛安惡狠狠地將扇子砸在手裡,或許在宴會後她得找自己的兄長說說話兒。

    國王走上前,緊緊地擁抱了伯德溫,用力地捏了他的脖子,稱他為我最最親愛的朋友——人們因此交頭接耳,因為這個稱呼往往是留給伯爵或是侯爵的,他們幾乎可以確認伯德溫.唐克雷將更進一步。

    宴會早已準備妥當,人們用撒了丁香花的熱水洗了手,興高采烈地入座。

    國王慷慨地讓伯德溫與自己一起坐在最高的座位上,雖然只能說是敬陪末座,但這已經是一種罕見的殊榮了,因為在那條覆蓋著深紅色絲綢的長桌邊,坐著國王、李奧娜公主、約翰公爵、黛安公主和她的兒子——伯德溫名義上的兄弟狄倫、諸侯以及王室豢養的高級法師,諾曼王都的掌堂牧師與主祭司們,他們面前擺著金盤子、水晶杯,國王的司膳總管在號角聲中緩步上前,親自為國王送上面包與牛油。

    就連國王最信任的財政大臣富凱都坐在次一等的坐席上,身邊簇擁著領主與騎士們,他們看著伯德溫的眼神充滿了嫉妒,一個自認與富凱關係親密的爵爺玩弄著時靠近綠眼睛的沃金牧師,半真半假地宣稱要將那個混血的卑賤之人從高桌上拉扯下來,剝掉他的袍子,扯掉他的項鏈,收繳他的武器,然後把他掛在城牆上風乾。

    「這可不行,」富凱笑著說,他在總管麾下的僕人給他送上面包和牛油的時候緘口不言,在後者走開後他才繼續說道:「他是忠誠於國王的人。」

    「難道我們就不是嗎?」爵爺憤憤不平地說,「我的母親是侯爵的女兒!」

    或許正因為如此,富凱百無聊賴地撕碎面包,今天提供的面包所用的小麥粉經過了二十次精篩,綿軟並且金黃髮亮,穀物的香氣濃烈宜人,牛油也細膩的就像是少女的舌尖。

    國王有意寵信伯德溫,一個出身不明的平民,其中有著一些真實的情意,他們畢竟在雷霆堡並肩作戰了許多年,不過更多的,他是國王展示給臣子們看的一面旗幟——看看,只要你足夠忠誠,那麼哪怕只是一個最底層的小人物,也能成為被這個國家的統治者所信任愛護的小寶貝——這種做法並非毫無作用,確實有些騎士為了成為第二個伯德溫而願意為他們的國王付出一切,據富凱所知,有些騎士甚至向商會抵押土地與房屋來換置士兵、武器與裝備,以充實國王的力量。

    當人們聽到小鼓的聲音時,酒僕們端上了葡萄酒與蜜酒,酒裝在大木桶裡,強壯的男僕們打開木桶底部的龍頭,血色與琥珀色的酒衝入鑲嵌著珠寶的大金盃或是大銀杯,賓客們願意直接從杯子裡喝也可以,要想把它倒進自己隨身攜帶的小杯子也可以,野豬、鹿、牛和盤羊,各種各樣的珍稀的野獸和鳥被烤熟後送上了餐桌,吟遊詩人奏響他的西塔拉琴或是索爾特利琴,伴隨著樂聲與歌聲,人們放縱的大吃大嚼,只有寥寥幾人的心思完全走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伯德溫專心致志地捕捉著潘妮的一舉一動,他的妻子,潘妮還沒有那個資格與國王同坐,但她的位置距離伯德溫並不太遠,爐床中的火焰都在熊熊燃燒,自穹頂垂下的七顆拳頭大的氟石讓整個廳堂都亮如白晝——她瘦了,但也變美了,也許是那些禮物起了作用,伯德溫想,他略帶新奇地打量著潘妮黑亮的長發,它被高高地盤起來,插著花朵與精美的發簪,她面色蒼白,讓伯德溫擔心她是否是生病了或是沒能休息好——以往的幾年她總是這樣,在他回來之前她會有好幾天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的嘴唇上塗著鮮豔的胭脂,伯德溫真心希望那是玫瑰花做的而非赭石,他有從同僚們那兒聽說過赭石的味兒嘗起來又酸又苦,但因為它要比玫瑰汁液做成的胭脂顏色更濃烈以及持久,所以還是會有很多女人使用這個。

    而潘妮則掙紮著不要去看她的情人,出於某種惡意的安排,她的情人被安排坐在她的對面,兩人只要略略抬頭就能視線交會——她注意到他是穿著鎖子甲來赴會的,他看向伯德溫的每一眼都會讓她的心猛烈地揪擰一下。

    在僕人端上雞肉醬與熬煮後稻米和杏仁混合在一起的甜點時潘妮向她的情人投去哀求的目光,而這很不巧地被伯德溫捕捉到了,但雷霆堡的領主完全不明白潘妮會什麼會露出那種倉皇失措的表情——那只是個很普通的年輕男性,唔,如果一定要說些什麼的話,他有著一張還算不錯的臉——伯德溫向他舉杯示意,在短暫到幾乎無法令人察覺的遲疑後,他的敵人也向他舉起了閃亮的銀杯。

    而潘妮快要暈過去了。

    還有一個對食物興趣缺缺的大概就是黛安公主了,她居高臨下,用那雙銳利的眼睛搜索著她的目標——英俊的騎士和漂亮的男孩兒,這樣的人不在少數,可惜的是其中絕大部分都曾被黛安「嘗」過了,她慢吞吞地掃視過去,在凱瑞本身上停頓片刻後轉向他的右側,而後諾曼的長公主輕輕地哦了一聲。

    「您又看中誰了,母親?」狄倫好脾氣地問道,希望是「夜鶯」中的一個,這樣他安排起來會簡單的多。

    「那個黑髮的,」黛安說:「如果我沒看錯,黑眼睛,坐在凱瑞本身邊,白袍——他是個牧師嗎?」

    「不,」狄倫藉著舉起酒杯的機會看了一眼:「他是個法師,一個半精靈。」

    「他強壯嗎?」黛安說,用手指捏了一片鹿肉腸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她的食慾伴隨著她的另一種**回來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得為今晚儲備更多的力氣。

    「或許,」狄倫有些無奈地說:「我不能肯定。」

    「如果他曾與一個兇猛的獸人戰鬥過,相信他在面對著一具美妙的**時也不會表現的太怯弱的。」黛安說。

    「好吧,」狄倫說:「但希望您無需佔有他太長時間,他可能惹怒了我的舅舅。」

    「陛下?」

    「不,約翰公爵,他為一個盜賊作證,讓他逃脫了酷刑與斬首台,而這個盜賊被控殺死了前者的兒子。」

    「哦,」黛安取過一串葡萄:「那個非婚生的小雜碎。」

    「迄今為止公爵唯一的兒子。」狄倫說。

    「那麼一晚就足夠了,」黛安說:「給我準備房間。」

    「對了,」她想了想,補充道:「我喜歡他的頭髮,還有皮膚,告訴你的好舅舅,最起碼這兩樣要給我完好無缺地保留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4:38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將臨(三) 兩章合一



    在奢侈的宴席上,高地諾曼的國王陛下慷慨的宣佈將原本持續約三個月之久的比武大會延遲至半年,「直到我親愛的朋友帶著他和他的騎士回到雷霆堡。」他大聲說,並在濃密捲曲的眉毛下面朝伯德溫眨眼睛——而那些貴族們,雖然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相當的不以為然,充滿嫉妒與仇恨,但還是在臉上堆滿了笑容,舉起面前的杯子高聲歡慶,一時間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

    伯德溫恭謹地向陛下表示了真誠的謝意,依照國王所預計的,在潮濕的熱氣侵襲王都之前,他能從忠誠於國王的貴族與諸侯那兒得到一千五百名騎士與四千名士兵,然後在秋天到來之前從約翰公爵那兒獲得五百名騎士與兩千名士兵,這樣,再加上雷霆堡現存的兵力,他手中握有的軍隊達到了可以說是以往絕無僅有的數量——僅次於國王。而國王承諾,他將獲得一個伯爵的頭銜與封地,等李奧娜公主成為了高地諾曼的主人,和十二貴族之一的後裔結婚並生下一個男性的繼承人,不,兩個,或更多。假如其中之一能夠擔負得起堅守雷霆堡的重任,伯德溫就能將雷霆堡交付出去,回到自己的領地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共度平靜而安詳的餘生。

    當然,他們現在還沒有孩子,但以後會有的,男孩,女孩,灰髮的,黃髮的,圍著你的靴子或圍裙直叫喚,像是一群肥墩墩的小狗,伯德溫捏著他的酒杯想道,他的兒子將會是一個貴族而不是一個農夫或是獵人,而女兒會成為一個貴族的妻子,她的嫁妝會令王都的公主都為之動搖。

    火熱的氣氛在國王賜予伯德溫一柄矮人打造的寬劍後達到了頂峰,為人們逗樂兒的弄臣們立即七手八腳地抗來了一具鏽跡斑斑,廢棄已久的盔甲,只有上半身而無下半身,他們把它固定在一個木樁上。雷霆堡的領主離開餐桌,在眾人的吶喊聲中帶著輕微的醉意向前踏了一步,揮動寬劍——凱瑞本突然放聲警告,但太晚了,泰爾騎士的斬擊一向如同霹靂般強勁且迅疾,而且這柄寬劍是那樣銳利無匹,劍刃砍進盔甲,就像是砍進一塊腐朽的木頭,一瞬間就將其一劈為二,從左側肩膀到右側的腋下。

    而後人們聽到了一聲可怕的尖叫聲,那是多麼可怕的叫聲啊,只怕過了一千年,有人經過這片土地的時候也能聽到這個淒慘的叫聲——盔甲裡流出了血和內臟,就像是裝著一個活人,天啊,確實是個活人。

    幾個騎士警惕地撲了上去,拔下盔甲,顯露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一個只有五歲孩子身高的畸形人,所以弄臣們能夠將他塞進半副盔甲——他曾是個深受老王寵愛的弄臣,但自打新王登基,他就不再那麼討人喜歡了,人們幾乎忘記了他,而他長年累月地裹著狗皮混跡在狗群中,吃狗兒剩下的食物,偷喝母狗的奶——顯而易見地,新王的弄臣們把他劫持或是哄騙了出來——估計是後者,因為他在盔甲裡一聲沒出,說不定他還以為這是個博得新王歡心的好機會呢。

    他套著一件帶著絨球尖頂帽,褪色嚴重的紅藍雙色衣,還沒有完全死去,碩大的頭顱就像浸過鹽水的癩蛤蟆般膨脹發白,眼睛突出眼眶,留著渾濁的眼淚,雙手抓著自己的肚腸,幾尺之外,從緊身褲裡脫出的雙腳還在輕微的踢騰,一個騎士處於憐憫拔出了匕首捅進他的喉嚨,結束了他的痛苦。

    伯德溫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他曾經面對數以千計的獸人,見慣血腥殺戮,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想要嘔吐與逃走——而人們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一場面,包括那些充滿惡意的弄臣們,如果不是其中一個最為滑稽的駝背矮子突然咯咯大笑起來的話。

    他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唱起了一首用以讚美英勇騎士的歌謠,不得不說,這首曾經撫慰了無數騎士與其扈從的歌謠現在聽來是那樣的諷刺。但黛安公主很適時地在她的羽毛扇子後面放聲大笑,接著是約翰公爵,然後是國王陛下,於是貴族與騎士們也終於能夠擺脫那個尷尬的氣氛,他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僕人們抬著籮筐拾走了畸形人的屍體,他的屍骸和吃剩下的骨頭堆在一起,一隻竄出來的獵犬叼走了他的心,而幾隻半打的狗兒則為了腸子和肝臟打起架來,之後又有人往浸透了鮮血的地面上鋪了炭灰,撒了燈芯草與薰衣草。在新鮮肥美的鰻魚送上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像是忘記了這個意外事故般地大吃起來。

    「別太在意,」國王陛下對面色不豫的伯德溫說:「他們總是這樣,」他說:「上次他們還捉住一個可憐傢伙的手腳,把他扔進了爐膛裡呢——清潔爐膛的僕人足足擦洗了一天才總算把粘附在石磚上的油膩弄乾淨——他們總是這樣,不是因為這個,就是因為那個死掉,幸好總有新貨補充進來。」

    而另一側的黛安公主只是譏諷地微笑,空氣中的血腥味兒讓她精神為之一振,她轉頭往那個白衣法師的地方看去——他和那個精靈已經離開了,他們的位置上坐著兩個戰戰兢兢的騎士扈從正在偷著這點兒時間急急忙忙地用各種美食填滿自己的肚子。

    她向自己的兒子投去詢問的眼神,狄倫無可奈何地撅了撅嘴,點點頭,表示他已安排妥當。

    凱瑞本和克瑞瑪爾早在那個駝背矮子唱起歌來時就離開了自己的座位,但沒有離開廳堂太遠,在主人尚未離開餐桌的時候,受邀請的客人擅自離席是樁非常失禮的行為,何況主人還是個國王,精靈們的盟友之一,但如果如果只是走到廊簷下面還是可以的,畢竟時常有些客人需要嘔吐和小便。

    「王都原本不是這樣的。」凱瑞本說:「在老王還在的時候……」高地諾曼現在的主人登上王座的手段並不怎麼高明,為了王冠,他向太多的人妥協,唐克雷,約翰,黛安,富凱,狄倫……他不是不知道這樣做如同飲鴆止渴,但他實在是太過渴望握有那根鑲滿了堅石與藍色寶石的精金權杖了。

    曾經的不死者不置可否,在他成為不死者之前或是之後,相類似的事情已經看得太多了。在他的認知裡,高地諾曼的王庭還是挺可愛的,畢竟被塞進盔甲裡的只是個不受寵的弄臣,而在他父親的王庭裡,被塞進盔甲的完全可能是個國王的兒子;而在導師的法師塔裡,被一柄寬劍斬作兩截,痛苦地苟延殘喘上大約一杯茶的時間而死,或許還能算得上是種幸運呢——至少要比被魔鬼或是惡魔活生生的吃掉來得好。

    他的沉默被凱瑞本誤解了,「一般來說,這樣的宴會將會持續三天,」凱瑞本解釋道,帶著幾分安慰意味:「但從明天起,我們就可以有所選擇了,畢竟伯德溫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精靈在此停頓了一下,因為他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剛才的那一幕,這實在是太令人憎厭了——作為一個耳目靈敏的精靈,他聽出了盔甲裡有東西在呼吸和顫抖,起初凱瑞本還以為那是只鑽進了廢棄盔甲的貓,他沒想到那會是個人——但他還是站起來大聲警告,可惜的是太晚了,他身邊的人又在大聲喊叫……有可能這真如高地諾曼的國王所說僅僅是個弄臣之間的惡作劇,血淋淋的惡作劇,但凱瑞本更多的以為它是針對伯德溫的。

    伯德溫是泰爾的追隨者,這將是緊壓在他心頭的一根毒刺。

    ***

    宴會將會持續整整三天,但只有很少的一些人被允許住在被十二座堡壘圍繞的王庭裡,很顯然地,約翰公爵、黛安公主與其子狄倫,和他們的一些親信,以及宴會的主角伯德溫與他的妻子、朋友、扈從都是有此資格的。

    經過簡單的沐浴後,伯德溫在侍女的引領下來到了他和潘妮的房間,房間寬闊華美,有著一打以上的家具。

    潘妮只穿著一件玫瑰紅色的絲袍坐在妝台前面,面前擺著一面耀眼的銀鏡,濕漉漉的頭髮披散身後,兩個侍女正忙於弄乾它們——用昂貴的細棉布,一個侍女跪在地上為她打磨腳趾甲,她自己忙於細細地涂擦與修飾自己的面頰與嘴唇。

    她變美了,卻讓伯德溫感到陌生,他幾乎不再認得自己的妻子,不,不僅僅是她將稻草色的頭髮染成了黑色,也不是她在面孔上抹上鉛粉,嘴上擦上胭脂,她的變化更多的在於她的內心,伯德溫能夠感覺到。

    但最少是今晚,伯德溫想要安安靜靜的度過,他坐在床邊,抽出那柄國王賜予他的寬劍,用一塊鹿皮仔細地擦拭起雪亮的劍刃,光滑的劍刃上沒有留下血跡,但他總覺得弄臣的血已經滲入了這把武器,如果它不是國王與摯友賜予的,他會折斷它,然後讓它和那個受害者埋葬在一起。

    伯德溫覺得潘妮陌生,而潘妮也有著同樣的想法?這是她的丈夫嗎,是她曾經愛過的男人嗎?為什麼她看到他的時候只會覺得恐懼與反胃呢?

    他殺了一個可憐的,無辜的人,卻絲毫不見悔意;與灰燼同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殘忍與暴虐,他的皮膚粗糙,只消看一眼就覺得眼睛發疼;他的頭髮鬍鬚一直是這樣雜亂嗎?裡面會不會有跳蚤?或是臭蟲?他是那樣的蒼老,眼角和嘴角的皺紋深如溝壑,密如蛛網,還有那些疤痕,它們令得周圍的皮膚都扭曲變色,就像是一張張怪物的嘴。她之前為何會與這麼一個殘忍可怕的男人並肩同眠?

    潘妮輕輕地走到伯德溫的身後,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薄薄的羊毛毯子裡面,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均勻穩定,伯德溫鬆了一口氣,本來重逢之夜總是熱烈而愉快的,但今天他真的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他從皮囊裡拿出了一瓶冬酒,沒有摻過水,透明的水流過咽喉就變成了燃燒著的岩漿——這幾乎已經是個慣例了,自從他親手毀滅了雷霆堡。

    雖然之前他已經強行遷走了城裡的居民,但他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離開自己的家,在灰白的亂石下除了獸人還有著他的子民;而且他並未做到真正地保護好那些信任他的人。伯德溫曾不止一次地回想過,懊悔過,他為什麼不分出更多的軍隊去保護他的子民呢?或是在雷霆堡的居民踏入那條隧道之前派遣法師和軍隊先去巡視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呢,那些人就能好好地活下來,和他們的家人一起。

    現在狄倫派來的商人與法師已經開始重建雷霆堡,由於獸人此次遭到了重挫,雷霆堡可以獲得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寧,獸人們無法從劫掠中獲得的東西只能靠交易獲得,會有更多的寶石、黃金與輝石流入雷霆堡,大量的商人與手工藝人將在最短的時間裡充填死者留下的空白——但他們不是原來的那些人,愧疚與悔恨折磨著伯德溫,他開始靠著烈酒入眠,在烈酒帶來的昏沉與黑暗中,他能夠不去思考,不去回憶。

    伯德溫陷入泥沼般的沉睡,睡夢中彷彿有巨石碾壓著胸口,就像他在隧道里看到的那些人,他們被壓住了腿,壓住了胸口,面對凶惡的盜賊與獸人毫無反抗之力,夢中的伯德溫也是如此,他以為自己在吼叫事實上卻聲如蚊蚋,他竭力想要揮舞他的寬劍,卻只抓到了血、污泥與碎裂的軀體,一個獸人舉起斧子砍向他,虛幻的疼痛陡然轉為真實——他大叫著跳了起來,一柄小巧的斧頭深深地嵌入他的右臂。

    潘妮踉蹌著向後退開,伯德溫迷惑不解地看著她。

    「對不起……」她哭著說,從伯德溫身上拔出那隻斧頭。

    伯德溫無法站立穩當,他抓住那柄矮人打造的寬劍,卻連拔出它的力氣都沒有,而潘妮已經撲了上來,她顫抖的比伯德溫還要厲害,唯有握著斧頭的手穩定如鐵,她沒有殺人的經驗,只有憑著感覺胡亂的劈砍:「求你了,」她大聲啜泣,在伯德溫抬起手臂反抗時:「求你了!」她喃喃自語道:「死吧,求你了,死吧……求你了,死吧……」

    伯德溫可以說是險之又險地躲過了差點砍斷他脖頸的一斧:「為什麼!?」他喊道:「我是你的丈夫!我是伯德溫!醒醒……潘妮,你在幹什麼?」

    「對不起。」潘妮說,她看著伯德溫,痛苦而又堅定:「伯德溫——都是我的錯……但我想讓他活下去,他……還有孩子……」

    「什麼?」

    「我和別人的孩子,」潘妮說:「我很抱歉,但伯德溫,我不能讓你殺了他們……」她高高地舉起斧頭,「不能。」

    ***

    侍女衝進來的時候,首先嗅到的是濃重的血腥味,她快速地撥開了遮蓋著氟石的銅片,光亮重回到房間裡,她看見伯德溫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妻子潘妮。

    猩紅的血液幾乎將伯德溫整個人都覆蓋住了,潘妮的黑髮已經被浸透,但伯德溫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反而是潘妮在流血,從她的絲袍下面。

    伯德溫緊緊地抓著潘妮,在最後的時刻,憤怒與求生的**讓他有了反擊的力量,雖然那只是一霎那,但對於潘妮,已經足夠了。

    「啊……」像是被亮光驚醒了,潘妮聲音微弱地說:「伯德溫?」

    「是我。」

    「伯德溫,我……像是……做了一個美夢。」潘妮說,然後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不,」她像是嘆息般地吐出了一口氣,「我想……那應該是個噩夢。」

    她死了。

    一個噩夢,伯德溫緩慢地抬起頭,可不是一個噩夢嗎?只是她再也不可能醒來了。

    然後他看見了站在一旁的侍女,她並不驚慌,反而帶著一些瞭然於心的同情。

    「您知道了,爵爺。」她平鋪直敘地說。

    「那個人……」伯德溫聲音嘶啞地問道:「是誰?」

    「伯爵,」侍女微笑著回答:「她們都叫他伯爵。」

    ***

    黛安公主不那麼痛快地搖著扇子,國王陛下離開宴會後她第一時間追了上去,就是想提醒她的王兄注意他的女兒,尊貴的高地諾曼的公主似乎愛上了一個出身貧賤,血統混雜的非婚生子,但國王只是大笑,認為這根本不可能,伯德溫差不多都能做李奧娜的父親了,而且除了英勇善戰之外,伯德溫既沒有漂亮的臉蛋也沒有纖細的身段,他也不擅長下棋、閱讀和音樂,更別提作詩和舞蹈了,更何況李奧娜十二歲後就沒再與伯德溫接觸過,難道說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愛上了伯德溫嗎?這太可笑了。

    而且伯德溫是有妻子的,國王認為自己非常瞭解自己的女兒。她或許有點天真,但絕對不會自甘墮落到去做一個子爵的情婦。

    不過黛安還是能看得出來,她的兄長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樣堅定,他有所動搖,只是不願意讓她知道而已。

    慢慢來,高地諾曼的長公主思忖道,現在國王還需要伯德溫,所以他會忍耐與遮掩這種尚未被完全揭露出來的醜事,但總有一天,他會親手把它折斷——一旦他不再需要他了,或是發現這柄劍正在傷害和侮辱他的女兒,他的繼承人和他的王國。

    黛安唯一擔心的就是李奧娜繼位後伯德溫會成為她的情夫從而一路飛黃騰達。即便他不對長公主做些什麼,嫉妒與憎恨都會活活折磨死她的,她想了一會,微微一笑,國王還能活上好幾年呢,而這幾年裡,她總能找到一兩樣確鑿的證據——即便沒有,她也可以偽造。

    她的兄長是不會留下這個隱患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