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58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7
第二十九章 星光河(上)



    「您不該讓亞戴爾去做這件事,」另一個人從房屋的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身著常見的黑色法師長袍,一枚海水綠的焰火寶石在黃金的領針上閃著光,他有著和亞戴爾同樣的發色和瞳色,但要比前者瘦削和高得多,也具有著更多我們能在執政官臉上找到的外貌特徵,「他不擅長這個。我差不多能想像得出他幹巴巴的勸說方式——灰嶺很好,但白塔更好,留在這兒,我們會給你錢,給你權力等等諸如此類連他自己都打動不了的鬼話,」他用力一拍手掌,向他的父親作了一個鬼臉,「說不定他還會臉紅和結巴,咔咔咔的……大概就是這樣。」

    執政官被他的次子逗笑了:「不,我沒讓亞戴爾去做這件事,」他跌回到自己的椅子裡:「他大概是聽聞了一些小道消息,想給我減輕點壓力——那個法師就住在羅薩達的聖所裡——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重新走了一遍他們之前走過的路線,從鷓鴣山丘開始——我只能說,即便是我,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那麼失去他還真是有點遺憾。」

    「也未必,」執政官的次子說:「讓我去試試看。」

    「你想怎麼做?」

    「賭場、浴室、劇院、舞會、弗羅的神殿,」亞戴爾的兄長彎曲手指,一一列舉道:「那些灰嶺沒有的東西,這樣就算他去了灰嶺,也一定會想念這裡的。」

    執政官笑了起來:「沒錯兒,正是這樣,你比亞戴爾更清楚男人的喜好……假如這些還不能打動他,那麼我就再給你兩件武器——記錄廳的出入憑證與『獨眼巨人』的預購權,當初比維斯就是因為這兩樣東西留下的。」

    「我都要嫉妒他了,」黑袍法師喃喃道,如果說,記錄廳的出入憑證他還能視若無睹,那麼「獨眼巨人」就完全是另一個概念了,它是一座隱秘、狹小卻繁多豐富(雖然其中一部分商品的來歷並不那麼光明正大)的魔法與奢侈品商店,其中不乏一些罕見而珍貴的材料、捲軸和典籍,擁有預購權不單單代表你以一個令人驚訝的低價拿到它們,對你更為有利的是,其他法師很有可能始終對此一無所知——就算他是執政官的次子,他的預購權也是在他正式脫離學徒身份之後的第三年才拿到的:「那麼,靜候佳音,父親。」

    次子動作灑脫地向父親鞠了一躬,並不像亞戴爾那樣莊重卻多了幾分親密:「話說回來,」他半認真半調侃地說道:「您真不準備讓亞戴爾長大點?總那麼遲鈍笨拙可不適合一個主任牧師。」

    「正因為他將要成為羅薩達的主任牧師,」執政官回答:「所以他必須保持他的純潔與熱情,這才是羅薩達最為欣賞的,一個善於玩弄陰謀詭計,老於世故的人類是無法獲得晨光之神的青睞的,」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我知道法師們很少會對某個神明保持虔誠和足夠的尊敬,你的導師如此,你也是如此,我可以容忍這點,但我絕對不允許亞戴爾因此受到影響——早在十年前我就安排好了你們三個的前程,我決不允許它們被打破,明白嗎?」

    他的次子盯著他瞧了一會,然後他笑了:「別那麼嚴肅,只是個玩笑,」他舉起一隻手保證:「我發誓,只是個玩笑。」

    身著黑袍的法師向後退去,一直退到門那兒,又淺淺地鞠了一躬後才轉身離開。

    門扉在他身後合攏的同時,他的笑容就像潮水那樣退去,消失無蹤。

    「前程,」他撫摸著手指上的戒指:「我可不記得你有給過我什麼前程。」

    黑袍法師沒有浪費一點時間,他走出他父親的官邸,跳上了馬,衝出內城,比維斯法師的小屋正被一群白袍圍攏著,他們歌唱著晨曦,讚頌著神明,光亮和暖流在陽光下仿若實體,他匆匆掃過一眼,沒有找到亞戴爾,他的弟弟可能沒有離開內城,直接去了記錄廳或是其他地方。

    他不曾猶豫地再度跳上了馬匹,羅薩達的白塔就佇立在不足五里的地方,一個正從聖所的外廳走出的牧師回答了他的問題,施法者失望地得知他來晚了,那個總愛穿白袍的法師已經跟著精靈凱瑞本前往內河的碼頭。

    黑袍法師將手滑入內袋,握住一根魔杖,這根魔杖能在轉瞬之間把他送到碼頭,但他要怎麼說呢,在凱瑞本的面前唆使一個半精靈跳入淫樂墮落的泥沼?

    ***

    白塔的地位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它的內河直接連通著星光河的支流。

    星光河發源於龍脊山脈中段,因為河道狹窄而格外湍急,直至進入銀冠密林後才有所減慢——灰嶺則是它流速最為和緩的一段流域,離開灰嶺後,它又重新變得暴躁難安,並將這個糟糕的情緒一直延續到它的終點,與其他河流不同,星光河的入海口是一個奇異而巨大的懸崖,從地圖上來看,它就像是個向內微微凹進的缺口——矮人堅持這是他/她在飲用了過多的聖水(也就是蜂蜜酒)後揮舞錘子砸壞了這塊堅實的鐵砧,而半身人們認為這是他/她在烤好大陸這塊餡餅後忍不住咬了一口,但不論是那種說法,都影響不了這條咆哮著的河流自三千尺的高空一躍入海的令人畏懼的事實。

    所以想要自星光河逆流而上前往灰嶺以及它後方的銀冠密林,最為安全便捷的方式就是從它分出的支流進入——而星光河吝嗇地只分出了一條能夠允許雙桅船行駛的大支流,這條支流在白塔週遭分散,融入諸多湖泊,這個城市的內河就是其中的一條。在灰嶺生活的半精靈們借助星光河的激流將他們的貨物運載到白塔來,然後從白塔運走他們需要的東西——一般而言,交易只在白塔進行和完成,只有很少的一些人——值得信任的商人和善神的牧師能夠直接進入星光河與灰嶺。

    精靈們的船隻要比克瑞瑪爾之前看到的所有船隻都要細長優雅,獨角鯨樣的船頭船尾高高地向上翹起,船帆雪白,船舷上雕刻著藤蔓與波浪的花紋,沒有槳手,魔法引來的風和水控制著船隻的行進與轉向;容顏秀美,身形頎長的水手們在甲板上工作,休憩,大笑和說話,大多只穿著單衣或皮甲,有些有著尖耳朵,而有些沒有,辛格精靈們都有著如同晨曦般的淡金髮色,而眼睛不是森林就是湖水和天空的顏色,半精靈們的發色與眼睛的顏色則要駁雜的多,但即便有深色,也不會像克瑞瑪爾這樣黑的就像是噩夢中的深夜。

    「要來點淡酒嗎?」凱瑞本問,他和克瑞瑪爾坐在頂甲板,也就是船長室的上方,這兒是最不會影響到水手工作的地方,而且地方夠大,夠平整,陽光透過船帆與它們的縫隙,銀灰色的木頭在灼熱的光線中散發出陣陣如同菸草與鋼鐵的奇特香味。凱瑞本帶來的淡酒並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酒」,放到水裡煮的不是水果和麥子,而是松樹的嫩枝,加入槭樹糖發酵後製成的一種淡酒,嘗起來清爽可口,但不會像加了雪蜜的水那樣讓人精神過於振奮。

    槭樹糖是密林的特產之一,在龍火列島廣泛地種植甘蔗與甜菜之前,它是除了蜂蜜之外唯一的甜味來源——克瑞瑪爾想到了他在尖顎港、小雀號與碧岬堤堡的集市上嘗過的那些糖,起初的時候他沒注意,現在回想起來那確實是他所熟悉的的味道——但是,如果甘蔗與甜菜已經普及到了路邊的小攤也能用得起糖的地步,那麼槭樹糖的價格是否會因此受到影響呢?

    「事實上,」凱瑞本狡猾而疲倦地笑了笑,他已經連接幾晝夜沒有真正的睡眠,只有不安定的,短暫的冥想:「密林的王在品味過蔗糖和甜菜的糖之後,就下令將槭樹糖的出口量降低到了原有的三分之一,『既然那些人類已經有了更適合他們的糖』,陛下是這麼說的,」他舒展了一下四肢,鬆弛地躺在被陽光曬熱的甲板上,還拉下兜帽,讓它遮住自己的眼睛,愜意的神情讓克瑞瑪爾想起了他曾養過的一隻倉鼠,「所以現在,我們的糖能換來比之前多十倍的物資。」

    「喔!」克瑞瑪爾明了地低喊道。

    ——你以為呢,巫妖悠哉地道,你以為精靈那麼招人恨就是因為他們長得太漂亮?

    ——陽光真暖,異界的靈魂懶洋洋地說,很適合睡一覺。

    他這麼說,也這麼做了,躺在甲板上,右側是他的秘銀法杖,紅寶石就像是在陽光下灼燒的一團火焰,而左側兩步是他的朋友凱瑞本。

    一個精靈跳上來看了看他們,又下去了,大約幾次呼吸後,他又跳了上來,在克瑞瑪爾未做庇護的眼睛上擺了兩片清洗過的桂樹葉,葉片帶來的陰涼與精靈細微的笑聲讓異界的靈魂心頭一片安寧。

    他睡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8
第三十章 星光河 (下)


    滾熱的烤栗子,裹上槭樹糖,外面又香又脆,裡面又軟又糯。

    凱瑞本向給他拿來烤栗子的精靈道了謝,然後坐在仍然沉睡未醒的施法者身邊,一邊嚼著栗子,一邊喝著剩下的淡酒,直到身邊那個貪睡的傢伙輕聲抱怨著把自己蜷縮成一個球。

    「微光業已遠去,星河即將顯現,醒來吧,我的朋友,」凱瑞本在栗子和淡酒的間隙說:「美味的烤栗子正在等著你呢。」

    「最後一句不太押韻,」克瑞瑪爾咕噥道,由衷地慶幸他現在的身體不會因為在硬邦邦的甲板上睡了一下午就多出僵硬和疼痛這兩項buff,「而且不該是需要拯救的世界在等待著我嗎?」

    「你如果想用烤栗子換取拯救世界的機會也不是不可以,」凱瑞本說:「不過你真的要這麼做嗎?這是去年深秋採摘的最後一批栗子,錯過這次,你就得等到今年十月了。」

    「aw……那麼還是栗子,」黑髮的法師一本正經地說:「我比較喜歡栗子。」他輕舔沾著糖末的指尖,風吹過那裡,帶來森冷的寒意:「風變強了。」

    「因為我們已經過了支流,進入了星光河,一個髮色要比凱瑞本更深一些的精靈應聲說道,「我們即將全力奔馳,凱瑞本!」他大聲通報,一邊好奇地打量著兩隻腮幫都被栗子填滿的黑髮半精靈。

    克瑞瑪爾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們現在的航速是四十里一格(一格約等於一小時)。」那個精靈興致勃勃地解釋道:「升起飛翼後會達到八十里到九十里一格。」這句話他顯然是對克瑞瑪爾,而非凱瑞本說的,「你們是要立刻回到艙房裡去,還是想要感受一下星光河上的風呢?」

    凱瑞本不贊同地咕了一聲。

    克瑞瑪爾裝作沒聽見,但他的眼睛告訴凱瑞本他正在躍躍欲試,「我或許會妨礙到你們的。」他虛偽地說。

    「我們能避開你,」暗金色頭髮的精靈輕快地說,「但記得抓牢繩索,風和星光河會帶走所有能帶走的東西。」說完,他向凱瑞本淺淺地鞠了一躬,一轉眼就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的傷。」凱瑞本提醒道。

    「唔,」克瑞瑪爾將秘銀法杖放進次元袋裡,治療術固然能讓你煥然一新,但初生的皮膚和肌肉都很脆弱,要等上一段時間後才能恢復原有的堅韌結實,「我想我還是能找出個法子來解決此事的。」

    清亮悠長的呼叫聲自水面上升起,精靈與他們的半個同族就像是褐色的小松鼠那樣輕鬆自若地在縱橫交錯的帆索間飛躍縱跳,他們將錨繩收起,封閉艙口,降下與捆綁起前三角帆與後桅帆,只留下龐大的主帆以一個銳角與來自於北方的寒風相對——船體兩側浮現出漣漪般的銀光,與船身等長的秘銀膜翼自船舷後側伸出,在不斷的震顫中展開,風元素最為強壯的兩個孩子從它們的身下經過,順服有力地托起這雙金屬的翅膀。

    船飛起來了。

    如果要異界的靈魂來形容,大概只有飛機起飛的一瞬間能夠與之相提並論,但飛機堅實的艙壁會隔絕掉那些能令一個普通人窒息而死的風和水滴,船不能——迎面而來的狂風就像牆壁那樣緊緊碾壓著他的胸膛,而它揚起的水沫就像鞭子那樣銳利,但這還只是個開始,克瑞瑪爾先前還想要試著估算船隻的速度,但很快地,隨著整個船體幾乎完全脫離水面,他發現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實際上根本不足以作為速度的參照,自打所有的顏色都應成為一條明暗不同的線但他仍能夠分辨得出岩石與匍匐在岩石上曬太陽的蟾蜍時——很明顯,他的眼睛不是那種僅能將圖像保留在視網膜上零點一秒的大眾化產品。

    煢煢孑立的主帆鼓脹到了極限,精靈們依靠精巧的奧法舵盤控制秘銀飛翼,每一次精細微小的調整都會帶來速度的又一次飛躍,某些時候,船身依然會沒入水中,水流衝撞船首的聲音就像是鋼斧敲擊著岩石。

    正如暗金髮色的精靈著重指出的,在這種速度下,每樣不曾被固定或能固定住自己的東西都會被拋進奔流不息的星光河裡,而後被大河裹挾著跳下白銀瀑布,如果它還沒有粉身碎骨,又有人想要找回它的話,那麼他大概可以在龍火列島周邊的海域發現它的些許蹤跡。

    凱瑞本想要大笑。

    施法者想出的辦法很簡單,他先讓自己漂浮起來,然後用那根能夠伸長和縮短的秘銀細繩套住自己的腰,讓凱瑞本把自己固定在後桅杆的頂端——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搖擺不定的風箏或是氣球(如果這個位面有),但確實很安全而且不會影響到任何一個人。

    「嘿,凱瑞本?」克瑞瑪爾問道,灰色的斗篷與黑色的短髮被風拉的筆直——速度與失重帶來的快感充溢著他的肺腑四肢,他突然想要做點瘋狂的事,真的。

    「什麼?」

    「如果我放聲大喊的話,會不會有點失禮或嚇到什麼人?」

    凱瑞本真的大笑了出來。

    ***

    次日,輪到巫妖佔據並使用這個身體的時候,他發覺船上的每個人在看到他的時候都會露出一種古怪而甜蜜的笑容,這讓他倍感疑慮焦躁,他檢查了自己的身體,但除了少了幾個捲軸(對此他表示習慣)外一切安好,他懷疑在他冥想的時候那個和他共用身體的白痴又幹了什麼蠢事,他找到凱瑞本,而活該在無盡深淵沉淪一萬年的遊俠一見到他就立即笑著走開——等他終於痛痛快快地笑完了回到巫妖身邊的時候,巫妖已經什麼都不想問了。

    所以說,當曾經的不死者終於遇到一個對他不假辭色的半精靈時,他並不覺得惱怒或沮喪,相反地,充滿防備與抑鬱的負面情緒讓他心情舒暢,精神愉悅。

    這個叫做芬威(這是個精靈名字)的男性法師有著一雙苔蘚綠的眼睛,嘴角和眼角都有著深刻嚴厲的,向下垂的皺紋,皮膚微微發灰——那種老年人常有的那種失去了生機的灰色,這在灰嶺是很少見的,即便是半精靈,他們在成年後也會在兩百至三百年內保持著他們的青春與活力,巫妖更傾向於它們是因為性格而非生理而產生的——他的頭髮是灰金色的,與灰嶺的大部分居民習慣性地留至肩後或腰後的長發不盡相同,它被修剪的很短,並有意縮減了兩鬢的長度,將那雙不像精靈們那樣長而柔軟但仍要比人類薄軟的耳朵完全地暴露在外;身著的法袍也不像人類法師那樣選擇黑色或白色,而是如遊俠般的深褐色,手上只有一枚鑲嵌著翡翠的秘銀戒指。

    他是灰嶺的管理者——一個精靈指定給克瑞瑪爾的引導者,升起了飛翼的船隻只用了半個白晝和一個夜晚就抵達了灰嶺,放下了一船絲綢、鹽和染料,笑不可抑,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一個「可愛淘氣的小傢伙」的精靈,同樣或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遊俠,以及一個需要耗盡所有的自制力來保持冷靜與鎮定的巫妖。

    面見管理者的過程短暫而輕鬆,這點還得歸功於凱瑞本,無論在碧岬堤堡、白塔還是灰嶺,凱瑞本都似乎具有著極高的威望與可信度,甚至於他身邊的人也會因此受益不淺。

    人人都愛凱瑞本,除了巫妖,還有他的引導者,前者有趣地品味著那道隱秘而晦暗的嫉妒之情——一個在灰嶺居住了數十年的半精靈,嫉妒著一個精靈。

    「灰嶺並不是個熱鬧的地方,」芬威說,語氣平和而冷漠,不參雜一絲多餘的情感:「沒有集市、商店也沒有酒館,如果你要籌備法術材料,需要自己收集、種植或是搭船前往白塔;若是需要食物,那麼你可以打獵和採摘,但不允許有超出維持生存需要的部分——非必須的殘殺和摧毀會導致你被驅逐出去,你因此獲得的利益,無論是貨幣還是其他的東西都會被收繳和毀掉——灰嶺很少需要用到貨幣,你拿到的酬勞一般與你所做的工作有關,你可以拿去和你的鄰居或朋友交換你需要的東西,也可以交給我們的商人,他們會代為換取麵粉、香料以及別的普通貨物。」

    灰嶺是銀冠密林的延伸部分,實際上它包括了一整個寬闊平坦的河谷與兩側的低緩山嶺,高大且枝葉鮮潤沉厚的槭樹林覆蔽著山嶺的每個角落,甚至侵入了河岸邊的灌木從與卵石坡。

    這兒的槭樹被叫做裂縫槭樹,顧名思義,它在成長到第五十年後就會自然而然地裂開十幾道或幾十道斧劈般的縫隙,從這些裂縫中流出的枝葉透明無色,帶著樹木特有的芳香,將它們聚攏起來,靜置後會呈現出牛乳般的白色,再加熱去除裡面的水分,剩下的就是如同松樹脂般光亮金黃的粘稠糖漿,這些糖漿在還滾熱的時候就被倒進石頭或陶土的模子,等它冷卻凝固,就是最為討人喜歡的槭樹糖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19
第三十一章 伊爾妲(上)



    槭樹的大部分裂縫都在距離地面十五至二十尺的地方,精靈們用麻藤的空心枝條做引流管,籐條沿著黑色的樹皮一路往下,接入橡木木桶或是羊皮皮囊——在這兒有三種工作可供選擇,一是調換木桶和皮囊,其中一部分是滿得快要溢出來了,更多的是被熊、狐狸甚至松鼠弄破了——槭樹甘甜且營養豐富的汁液也是它們的心頭好;二是將增減或轉換藤枝的位置,有些槭樹能夠一次產出近五十磅的汁液,而有些連半磅的小皮囊都填不滿,如果汁液枯竭,而引流管依然插在裂縫裡的話,它會吮吸韌皮部的水分和營養,直接傷害到那棵無辜的槭樹,這時候就要將藤枝取走或及時地轉移到其他蜜汁豐沛的槭樹上去——這對於槭樹同樣有益,畢竟那些從它們身體裡流出的甜蜜汁液往往會吸引來數之不盡的蟲子,這些蟲子可不會在意它們吸取的是樹木的那一部分,不過這項工作基本上都是由身體輕如飛鳥的精靈們負責的,半精靈們還是有點重,他們會折斷樹木的枝條——他們負責觀察敲擊木桶和揉捏皮囊,拿走滿的和壞的,換上新的。

    由現在的法師與曾經的不死者看來,這種做法簡直就是毫無效率可言,他們本可以直接在槭樹靠近地面的地方斬開一個立三角形的口子,這樣汁液會來得又多又快,他們還可以在木桶邊緣和皮囊外塗抹毒藥,動物有時比人更聰明,只要有那麼兩三具屍體,它們就會離那些可口的甜水遠遠的——不比做兩位數內的計算更複雜——若是在他父親的國度,這些行事拖沓,反應遲鈍的愚民會被一個個地拖出來當眾施以刺形或是鋸刑。

    「你對此不以為然,是嗎?」芬威突然說,與此同時,他猛地旋轉身體,向身著白袍的施法者投去如同鷹鷲般銳利暴戾的視線:「你覺得我們的做法很愚蠢?我知道你一直與人類生活在一起,但是,」他提高聲音,突兀地舉起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以一種咄咄逼人的態度指著他的被引導者:「聽著,別把人類的那套帶進灰嶺來!否則我會第一個要求驅逐你!」

    一隻灰色的松鼠在樹枝上驚愕地看著他們,飛快地跑走了。

    巫妖無所謂地笑了笑,他當然知道什麼樣的笑容最能激怒他面前的這個蠢貨——他攏在袖子裡的手已經做出了手勢,這是第二次有關有他自己的實驗——如果那些被認為正站在「善」的立場的人因為自己的私慾和情感預先對他出手呢?他可不可以反擊?可以反擊到什麼程度?譬如說,死亡?

    他做好了準備,他將毫無畏懼地接受再一次的,被剝奪所有的酷刑,無論它有多可怕或是多漫長。他必須那麼做,無知的活著從不是一個施法者會和能選擇的道路。

    只可惜事情沒能如他所願的發展,就在芬威抬高手臂,像是要施展一個能讓這個新來者終生難忘的法術時,一枚金色的羽箭打破了兩個法師的對持,射進他們之前的泥土裡。

    「芬威!」

    巫妖抬起頭,一個身形纖細的女性精靈正從一棵有著巨大樹冠的槭樹上急匆匆地向他們靠攏——她單手抓著一根只有手指粗細的藤蔓旋轉著飛速下墜,優雅而輕盈,落在地面上的時候連最警惕的樹蛙都沒驚動。

    「芬威。」在足夠接近他們的時候她又重複了一邊引導者的名字,她的穿著裝扮接近遊俠,也就是說,緊身褲和靴子而不是裙子,無袖外套長過臀部,繫著腰帶,背著弓箭和箭囊,戴著綴著秘銀小環的手套,但這些完全未曾影響到她的美,她的眼睛就像是晨曦照耀下的湖面,翠綠中閃爍著點點金光,她長過腰際的頭髮顏色要比芬威和凱瑞本都要淺,就像是流動的精金或是月光。

    「伊爾妲。」芬威回應道,巫妖失望地鬆開手指,這個男人的憤怒正在平息,沒關係,他對自己說,只要陰影依舊存在,他是不會失去這個絕妙的試驗品的。

    「他還是個孩子,芬威,」有著一個崇高名字的女性精靈嚴厲卻不失溫柔地說道:「你知道他之前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那你就該知道我們要拿出更多的寬容和耐心。」

    「只怕寬容和耐心會帶來災禍,」芬威毫不畏懼地看著她:「灰嶺的戰士與法師已經足夠多了,我們不需要新血,尤其是這種混雜不清的血——他既然已經在人類中長到了這個年紀,就應該繼續在人類中生活下去,而不是到灰嶺來——帶著他的目的。」

    「我只想在這住上很短的一段時間,兩三年足矣,」巫妖說,以一種隱晦但讓芬威更為難以忍受的平靜口吻:「在那些紅袍的搜尋與追捕不再那麼緊迫瘋狂後就離開。」

    「帶著鉅細靡遺的地圖與情報。」芬威說。

    伊爾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別這樣,芬威,他是凱瑞本帶進灰嶺的,他是他的擔保人,」巫妖沒錯過芬威眼中飛速掠過的一絲陰鬱:「他是值得相信的。」

    「你盡可以隨心所欲,伊爾妲。」芬威說,然後不帶一點猶疑地轉身離開。

    ***

    「芬威還是老樣子嗎?」凱瑞本問道。

    「還是老樣子。」灰嶺的管理者,一個有著鋼藍色雙眼的男性精靈回答道,他和其他精靈一樣無法從外表上辨識年齡,但有著凱瑞本也未必能夠擁有的沉穩踏實,他在自己的書桌上併攏手指,搭成一個塔形,擺出思考的姿態。

    「那你還讓他做引導者?」

    「聽說那孩子很可愛,」管理者說:「我希望他能稍微改變一下他那堪稱根深蒂固的古怪念頭——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這個的。」

    「他還是討厭半精靈?」凱瑞本難以想像地問道:「可他自己就是個半精靈。」

    「他覺得有著非精靈血統的活物都是不可信任的,」管理者啼笑皆非地說:「他曾經告訴過我,如果有可能,他願意將每一個,包括他自己的半精靈趕出灰嶺。」

    「這種思想……」凱瑞本停頓了一下,修改了一下用詞:「太激烈了。」

    「這應該與他的父親有關,」管理者說:「他父親只有四分之一的人類血脈,卻差點將整個灰嶺出賣給了盜賊與紅袍。」

    「血脈並不能主宰一切。」凱瑞本說:「人類中也有至善至美者。」

    「我從未懷疑過這點,」管理者敲了敲桌子:「但至惡至毒也同樣在這個種族中孳生,正如你看到的。」

    「是的,一個新的盜賊公會正在誕生。」凱瑞本說,陰雲籠罩上他的額頭與眼睛:「不是以盜竊與走私為主的『銀指』,也不是以暗殺與陰謀為主的『惡刺』,是個全新的,似乎已經囊括了這四種罪行的新公會,具體名字我還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們的成員會在手指上紋有菱形花紋或帶著有這種花紋的戒指,碧岬堤堡與白塔都已經有了他們的蹤跡——其中甚至包括了蛇人。」

    管理者厭惡地皺了皺眉,「那種東西原本只生活在龍火列島。」

    「他們把蛇人帶進了大陸,」凱瑞本說:「在那條走私用的地下水道裡,蛇人被用來充當守衛和刺殺者。」弗特原本打得就是這個主意,即便守衛不能,蛇人也能殺掉所有的知情者,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洩密。

    「灰嶺的風總是帶著蜜糖與樹木的清香,」管理者說:「但最近我從風中又一次地嗅到了血和鋼鐵的氣息。」

    ***

    「唔,」巫妖無辜地看向伊爾妲:「我們是不是該把他追回來?」鑑於他只學習到了槭樹糖的製作方法。

    「不,」伊爾妲說,「讓他見鬼去吧,接下來的事情讓我來辦,我也做過引導者,」她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施法者的黑髮:「你同意嗎?」

    「當然。」巫妖說。

    伊爾妲立即露出了一個明快而又甜蜜的笑容,「好孩子,」她說:「或者你願意和我說說你在船上的事兒?我聽說了,但不是很詳細,因為每個人都會在說到一半的時候笑倒在地上……」

    巫妖考慮是否要施放剛才預備好的那個法術。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0
第三十二章 伊爾妲(中)



    比起芬威,伊爾妲這個引導人可要稱職的多了。

    黑髮的施法者最需要的是什麼?不是工作,也不是地圖,而是食物和住所。

    正如我們之前所描述的,尖顎港的倉庫是貝殼混凝土的,港口內的建築中幾乎都是半木半土的做法;碧岬堤堡的房屋則大部分是石頭的,只有少量的木屋,城外流民所居住的是廢棄的帳篷與棕櫚葉子編織成的小棚子;白塔與碧岬堤堡相彷彿,或說其他地方的建築也大致如此,農奴們依靠著泥和草的低矮小屋博得一時喘息,而奴隸們只有徒手挖出的洞穴得以蔽身。

    如果你是個第一次來到灰嶺的陌生人,你可能會感到異常迷惑,因為你根本找不到「灰嶺」的位置——沒有碼頭,沒有神殿,沒有整齊的房屋,也沒有清晰的道路,只有數之不盡,遮天蔽日的參天巨樹,垂掛如簾的藤蔓,糾結盤錯的樹根與每一步都會深陷其中的腐葉層。

    但只要有人願意引領你,或是你目光敏銳並願意總是抬著頭,那麼你或許可以發現一絲端倪——灰嶺的住民們將自己的居所懸掛在約有三十尺到五十尺的高空中,採用的材料是一種銀灰色的木頭,幾乎沒有金屬和石材,房間緊緊地依靠與圍繞著巨樹的軀體,有著環形的露天走廊與尖頂寬簷帽般的屋頂,高低不一,彼此之間有著細窄的吊橋相連接。

    克瑞瑪爾的住所算是其中較小的一座,只有五個房間,令巫妖感到滿意的是其中一個房間完全密閉,僅靠氟石照明,還有一個房間有著四扇鑲嵌著無色玻璃的窗戶,即便這兒的陽光需要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照進來,它也能保持足夠的亮度。

    「這座房屋是仿造芬威的住所建造的,」伊爾妲說:「幾乎和它一模一樣——你也是法師,我想你的需求不會和他相差甚遠。」她輕微地搖著頭:「他應該先帶你來這兒,而不是去看如何製作槭樹糖。」

    顯而易見,他有自己的打算,巫妖在心裡說——無論是尖顎港還是碧岬堤堡又或是別的什麼地方,除了灰嶺,能夠看見魔法星河的人的地位都是卓越而超然的,哪怕是個學徒也能受到真心實意的尊重和供奉,而在這裡,這個所謂的引導者卻無禮和輕蔑地讓一個法師去做一份本應由僕役與奴隸去做的事情,如果今天站在這兒的不是另有所圖的克瑞瑪爾(這點芬威倒是沒說錯),而是另一個施法者,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既然如此,芬威又何必去關心他有無棲身之處呢,那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房間裡還有些空蕩蕩的,畢竟這兒只住著一個克瑞瑪爾,只有床、掛衣架和儲物箱,但箱子包著精美的銅角,床上堆積著皮毛、羽絨與絲綢。

    至於其他的,芬威倒是沒說謊,灰嶺不存在交易,只存在交換,或者你自己去採集製作——譬如說,克瑞瑪爾需要一張斜面書桌,用來抄寫捲軸的那種,他可以自己去銀冠密林的邊緣搜索腐朽或倒塌的樹木(這是第一步),也可以拿出別人可能感興趣的東西尋求幫助,這兒多的是手藝精湛的精靈與半精靈,一張斜面桌對他們而言只是某個閒散午後的小消遣。

    一個應該用於烹煮的房間裡廚具齊全,當然,沒有爐子,銀罐裡儲藏著藍黑色玻璃質感的粉末,一種被精靈們稱之為輝石的奇特礦物,碾成細末後碰到水時它會釋放出極大的熱量——如果你想要煮上一壺供四到五人飲用的熱茶,只需要指尖那麼大的一小撮。

    伊爾妲煮了一壺茶,加了三塊槭樹糖,還有她隨身攜帶的一條面包,他們就這樣在克瑞瑪爾的新房間裡吃了一頓不能再簡單但很美味的午餐,間雜著問詢與回答。

    灰嶺在芬威的口中單調而又無趣,但在伊爾妲口中,它就變得可愛得多了,就工作而言——灰嶺最為重要的工作是為銀冠密林架設起一條最初也是最關鍵的防線,但這個工作暫時不太可能交給克瑞瑪爾,他不熟悉灰嶺,灰嶺也不熟悉他;至於其他的工作,只能說是個點綴或是愛好——你甚至可以什麼都不做,只要你沒什麼想要的。如果你想做,那麼除了製作槭樹糖,你還可以嘗試如何馴養大銀腹蜘蛛,從它們那兒獲取絲線,這些絲線編織成的襯衫甚至能夠與皮甲相媲美,而且即便是德魯伊也能穿著;你可以試著釀酒,沒錯,灰嶺沒有酒館,但如果你的房間裡裝滿甜蜜的美酒,那麼很快就會有精靈和半精靈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來和你交換……如果作為一個施法者,你更願意用你的天賦來改善自己的生活,那麼你也可以試試製作捲軸和藥劑,治療藥水,防護、修復、除火焰以外的能量供給都是很受巡邏人員歡迎的。

    每個夜晚,在魔法星河高懸空中的時候,他們還會在河灘與林間空地沐浴著星光與月光翩翩起舞,低聲歌唱;而在細雨靡靡,或是大雨滂沱的時候,他們會在一個較大的木屋中聚會,喝茶,品嚐蜜糖,交換趣聞與笑話,傾聽遊俠、德魯伊和來客(極罕見)的敘述與指點,為自己將來的遊歷以及永遠的離去做好準備。

    是的,永遠的離去,精靈與人類的混血成年的時間與人類相仿,生命則是他們的兩至三倍,成年後他們為灰嶺服役六十年,仍有長久的生命等著他們去肆意揮霍,但那不是灰嶺,灰嶺甚至會拒絕他們再次進入——克瑞瑪爾雖然不是辛格精靈的後代,也未曾在灰嶺長大,但灰嶺提供給他的庇護也同樣只有六十年——雖然他並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

    「芬威法師已經服役多少年了?」黑髮的施法者突然問道。

    「五十年了。」伊爾妲說,平靜的神情中帶著一抹無法掩蓋的黯然。

    ***

    芬威站在自己的房間裡,站在閱讀支架前面,一本打開的法術書斜靠在銀灰色的平板上,他將自己的手指放上去,裡面的文字蠕動起來,糾纏著,分解著,組合成另一種排列方式。

    氟石白色的光照亮了書籍,還有芬威的臉,讓他的臉看上去就像岩石那樣缺乏生機,過大的褐綠色長袍在他突出的肩胛骨上晃動,他最近瘦了很多,應該去找善於縫紉的同伴修改一下衣服的尺寸,但他完全沒注意到這個,他的手指壓在那些顫動模糊的文字上,如飢似渴地閱讀著。

    但一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時,可以想像法師有多麼的驚駭,他幾乎要尖叫,並將匕首刺入身後人的心臟,或是釋放一個記憶中的最為致命的法術。

    熟悉的觸感制止了一場慘劇的發生,他合上法術書,轉過身,以一臉微薄的怒意與不贊同面對不速之客。

    「你應該知道突然出現在一個法師身後有多麼危險,伊爾妲。」他嘶聲道,沙啞、乾燥並且尖銳,聽起來就像是蛇在發出威脅,又像是蜘蛛在樹葉上爬行。伊爾妲皺眉,這個聲音讓她想到了她長久的生命中那些不美好,讓她倍感驚怖不安的古怪聲音,它們多半來自於某個邪惡的紅袍或灰袍,邪惡的咒語、冰冷的負能量,硫磺與火焰帶來的,銘刻在靈魂深處的震顫與撕裂音。

    「別告訴我除了我還有誰能夠隨意出入你的房間。」伊爾妲說,「我會嫉妒的。」

    「只有你,」芬威說:「只有你,但我可能在做一個危險的實驗。」

    「你在閱讀。」伊爾妲說:「我看到了,你得到了一本新的法術書?」她向右側移動腳步,芬威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臂,「別看,」他說,「那是本邪惡的法術書,我正在尋找毀滅它的方法。」

    「是凱瑞本帶給你的?」

    「是羅薩達的亞戴爾,」芬威說:「裡面的文字能夠迷惑人心。」

    他讀出一個僅有兩個音節的咒語,召喚了一個隱形僕役,它代替他合攏了那本危險的讀物,遮住了散發著明亮光芒的氟石,房間頓時陷入黑暗。

    「好吧,」伊爾妲善解人意地說,她纖細的手指順著法師細瘦的手臂滑下去,頑皮地鑽進他的衣袖,勾住他陰冷的手指:「你的身體越來越冷了,」她玩笑般地抱怨道:「但到了夏天你抱起來一定很舒適。」

    芬威的心臟揪緊了,他不希望聽到任何有關於時光流逝的話語,他已經在灰嶺待了七十年,一般人類已經過完了整個人生的時間竟然是那麼的短暫,而再有十年,他就必須離開灰嶺並且永遠不再回來。

    再也無法見到伊爾妲。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0
第三十三章 伊爾妲(下)



    伊爾妲抓住芬威的手指,就像抓起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羽毛的雛鳥那樣小心翼翼,緩慢而堅決地將法師拉出那個密閉的,令人窒息的空間。

    法師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伊爾妲已經換下了那身便利但略顯強硬的裝束,穿上了一件長度直達腳踝的翡翠色絲綢長袍,如同月光般的發絲自由而明亮地披散在圓潤的雙肩上,只有兩鬢編織成了手指粗細的長發辮,上面穿綴著珍珠與蛋白石,她的雙足**著,腳背上用秘銀粉描繪著捲曲的觸鬚與舒展的葉片。

    「你終於看到我了,嗯?」伊爾妲說,帶著點佯裝的惱怒。

    「我一直在看著你,」芬威說:「但你的美永遠會令我驚奇。」從第一次,就像今天,她從藤蔓上旋轉著輕盈落地,一朵花,一片葉子,一點星光,直到現在。

    「你的唇舌才是最讓我覺得驚奇的地方,」伊爾妲喃喃道:「或許你在舌頭下面藏了一隻繁忙的蜂巢,它既會產出蜜糖,也會吐出毒刺。」

    「你從我這兒得到的永遠是蜜糖。」芬威保證道。

    「那麼至少讓我嘗一嘗。」伊爾妲說,抓住了法袍的前襟,將這個頑固的傢伙拉近,他們的雙唇輕輕相觸,舌頭試探性地劃過對方的牙齒,舞蹈般地纏繞在一起,分開,又連接在一起,發出輕微地嘖聲,伊爾妲滿足的吸氣,芬威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地掠過點綴著珍珠的長發辮與散發著槭樹芳香的皮膚,短暫地吮吸愛人的耳垂,而後繼續沿著柔軟而有韌性的耳輪向上攀爬,最終停留在敏感的耳尖,他的舌尖描繪著它的輪廓,幾乎為那些細軟的茸毛髮笑,它顫動著,迅速地變得灼熱甚至滾燙。

    伊爾妲在他耳邊低吟著精靈們有關愛情的詩歌,芬威能夠聽懂,但他完全不想去理解,因為那些像征永恆與永遠的詞語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嘲弄與譏笑,每次都像是一柄銳利的刀子插進他的腹部。

    「我生命中唯一的愛。」他說。

    伊爾妲對著他的領針微笑,她舔抿他的咽喉,充滿愛意地齧咬那個凸起的果核。她的手指改而穿過他的肩膀,插進他的短髮中,揉搓那些粗硬的發茬。

    「我的愛。」她悄聲回應。

    精靈向後退去,牽引著芬威所有的注意力,她的眼睛在暗藍色的天光中閃閃發亮,她抬起手臂,拉起長袍,長袍下的軀體是完美的,皮膚皎潔的就像是雪花石,芬威記得上次看見這一妙景的時候她的腰側還有一次戰役留下的細小傷口,如今它們已經痊癒了,不留一點痕跡,他難以控制地伸出手去,撫摸那些曾被鮭魚紅色的疤痕覆蓋的地方——在伊爾妲握住他的領針並將之解開的時候,芬威不易令人察覺的畏縮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樣的,簡直就是他所愛撫著的這具身體最直觀的反相,灰暗,鬆弛,皺紋堆積,肋骨突出,胃部垂掛在乾癟的胸膛下方,膝蓋處的骨頭幾乎就要戳穿皮膚,看起來就像是個整日沉浸在負能量與骷髏中的灰袍。

    他幾乎沒能發現伊爾妲的指尖正在他的後頸交叉,他再一次被拉扯進甜蜜而又溫熱的漩渦。

    親吻,磨蹭,愛撫,偶爾發出些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喁喁細語,芬威的手掌溫柔地托起過伊爾妲光潔飽滿的雙臀,而她的雙手抓握著他像是止僅覆蓋著一層皮膚的髖部,廝摩很快變成了更有力的相互碾壓,他們緊緊地重疊著,就像兩片再適合也沒有過的葉片,呼吸輕拂過濕潤的皮膚,而舌尖則忙於推擠著緊致敏感的粘膜與肌肉。

    但就在伊爾妲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芬威推開了她,不完全地,他的手指仍然握著她美的令人目眩神迷的腰肢。

    「這個不行,」他輕聲說,忍耐著**帶來的疼痛:「抱歉,伊爾妲,今天我沒準備藥水,我們或許可以試試其他的……」

    「那就不要藥水。」伊爾妲說,她抬起身,想要親吻芬威的嘴唇,芬威立刻躲開。

    「我想擁有你的孩子。」

    「我是個半精靈。」芬威說,戒備而痛苦:「我們的孩子也只會是個半精靈,就像我的母親,她是個精靈,而我父親體內的人類血脈僅有四分之一,但我仍然只是個半精靈——伊爾妲,這個問題我們在很久之前就討論過——人類的血比任何詛咒都要來的長久深刻,我不想讓你懷孕,吾愛,我不希望有一個半精靈的後代!」

    「可是我想,我愛你,芬威,我愛的人就是一個半精靈,」伊爾妲爭論道:「這個孩子將在我們的愛中誕生!」

    「就像我?」

    「就像你——芬威,你的母親,還有父親,他們是相愛的,你不能否認這一點。」

    「如同露珠般的愛情,美麗而短暫,」芬威譏諷地說道:「甚至沒能阻止得了他的背叛與逃離。」

    「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伊爾妲低喊:「而你的母親愛你——她愛你,她為了你而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這是她做過最為愚蠢的一個決定,」芬威說:「我憎恨做出了這個決定的她。」

    伊爾妲僵住了,她盯著芬威,像是要確定剛才那句話是否真的出自於他的口中——「但我無數次地感謝她做出了這個決定。」她說,淚光閃爍。

    ***

    芬威穿上長袍,房間裡依然繚繞著屬於伊爾妲的馥郁氣息,像是蜜糖又像是花朵,他打開袍子內袋裡的小銀瓶子,將裡面所有的雪蜜直接倒進嘴裡,他需要盡快地自情愛的泥沼中掙脫出來——儘管這是一場糟得不能再糟的情愛——他回到那個密閉的房間,吩咐隱形僕役將所有的東西恢復到伊爾妲到來之前的樣子,然後將粉碎的香料投入香船並點燃。

    那本法術書中有他需要的東西,其重要性幾乎與伊爾妲等同。

    ***

    而就在此事此刻,另一個身著黑袍的法師正站在羅薩達的聖所門前,從他的位置看過去,能夠看見那座輝煌的聖像與那座巨大的聖水池,還有那些如同鴿子、貓和狗那樣聚攏在水池邊啜飲所謂聖水的人類,一個只有兩三歲的小女孩腳步蹣跚地走在人群中,小手指同樣緊捏著一片碧綠厚實的葉片,雖然裡面的水已經漏的差不多了,對此她一無所覺,一雙純淨的眼睛始終近緊盯著她的小葉杯子,人們紛紛微笑著為她讓開一條道路——除了施法者,女孩的母親幾乎是撲過來把她抱了起來,但月桂葉杯裡的水還是潑瀉在了那件價值不菲的絲絨黑袍上面。

    水滴幾乎沒能在袍子的表面停留,它墜落在地上,在雪花石板上留下兩滴猶如眼淚般的痕跡——法師冷漠而輕蔑地擺了擺手,穿著灰布裙子,披著一條鬆散老舊的黑色披肩的母親立即明智地閉上了想要乞求與感謝的嘴,抱著她的孩子迅速地離開。

    年輕的白袍急匆匆地走過來,討人喜歡的圓臉紅撲撲的,褐色的眼睛就像茶色的水晶那樣晶亮透明。

    「願晨光保佑你,兄長。」他向法師淺淺地鞠了一躬,直起身體的時候發現他正在凝望著另一個方向:「兄長?」

    「願晨光保佑你,」法師略一停頓,「我親愛的小弟弟。」

    亞戴爾總有一種錯覺,或許法師說話都是這樣的?即便是祝福,聽起來也像是諷刺。

    「我來這兒是因為有件事情要交給你做,」亞戴爾的兄長直截了當地說:「灰嶺的芬威法師,你幫我轉交一份施法材料給他——然後拿回他用來交換的秘銀。」

    「哦,是的。」亞戴爾說,他知道芬威法師,一個不喜歡人類的半精靈,卻少見的和他的兄長關係不錯——呃,排行第二的哥哥,他們都是法師,經常交換所需要的各種材料,稀奇古怪,什麼都有,因為灰嶺不怎麼歡迎外來法師的緣故,作為能夠時常往返於灰嶺與白塔之間的羅薩達的牧師,亞戴爾就成了一隻勤快的小驢子,任勞任怨地背著箱子來來去去。

    「如果你看到那個叫做克瑞瑪爾的法師,」黑袍說:「那就試著和他做朋友吧——但不要再說多餘的話,你不擅長做這個。」

    亞戴爾的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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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芬威(上)


    「下次你過來的時候可以進到聖所裡,」亞戴爾說:「我在中殿有個小房間,你可以在裡面休息。」

    黑袍法師看了他一眼:「不,亞戴爾,你的老師厭惡我,我可不想被他驅逐出去。」

    「怎會?」亞戴爾說:「老師不是一個嚴苛的人。」甚至可以說或是和藹可親,尤其喜歡孩子。

    他的次兄盯著他,眼神奇異:「如果不是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用法師常用的那種輕柔陰冷的語調說道:「我簡直要以為你是在嘲弄我了——我怎麼知道他厭惡我?亞戴爾,我才是家裡的次子,我才是那個應該披上白袍的人,如果不是他無情的拒絕了我,那麼站在這兒邀請別人進入中殿的將不是你,而是我。」

    他滿意地看著弟弟的面頰由緋紅變為蒼白。

    「你是幸運的,亞戴爾,」法師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年輕牧師的面頰:「好好地藏著它,別一不小心弄丟了。」

    ***

    亞戴爾不得不帶著一個壞心情去見他的新朋友,如果那個黑髮的施法者願意做他朋友的話。

    他還抱著一點小小的期望,就他所看到的,克瑞瑪爾不太可能是平民出身,灰嶺有許多優點,但對養尊處優的貴族來說,缺點也不少,最起碼的,據他所知,灰嶺沒有僕人和奴隸。

    精靈的船到達灰嶺時正值深夜,人類或其他沒有夜視能力的種族在行船時總是要避開黑夜,但對於只要有一絲光亮就能看清楚百尺之外的一隻蜻蜓的精靈來說,泊船過夜完全是種不必要的浪費——升起飛翼,逆流而上的船就像那些急著回到故土繁衍後代的鮭魚那樣,不斷地騰躍超越那些隱藏在黑暗湍急的河流裡的階梯狀岩石——逐級向上。

    羅薩達的牧師從狹小的舷窗向外張望,但除了散發著淡淡灰白色光芒的秘銀飛翼他什麼都看不見,被撕碎的水流撲向他的臉,帶來如同細針戳刺般的痛感。

    「讚美羅薩達。」亞戴爾無可奈何地抱著兄長的箱子把自己捲縮成一團,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到第幾次才能習慣這種驚心動魄的旅程。

    幸好這種行船方式不單是為了恐嚇一個人類,它同樣有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在亞戴爾小小地打了個盹後,他就看見了克瑞瑪爾,他站在柔和明亮的白色光暈裡,披著他的皮質灰斗篷,揮動手指,幫助船隻緩緩減速,真糟糕,亞戴爾模糊地想,他顯然不介意工作。

    隨即他又高興了起來,因為克瑞瑪爾向他揮了揮手。

    一塊生滿青苔的卵石差點讓羅薩達的牧師樂極生悲,裝滿了法術材料的小箱子從他的手裡滑了出去,眼看就要和堅硬的河灘來個不甚溫柔的親密接觸,如果不是克瑞瑪爾及時地伸出手臂抓住了它——它的重量讓施法者的手臂下墜,他可知道為什麼亞戴爾要用上兩隻手了,他控制著自己的好奇心,但敏銳的耳朵還是能夠聽見金屬與玻璃瓶子碰撞的聲音。

    ——有意思。自從來到灰嶺後就很少開口的巫妖突然說。

    ——什麼?

    ——真正的龍血,巫妖說,不是那種用來做墨水的四腳蜥蜴的血,而是真正的巨龍的血,雖然不多,還有著惡魔與魔鬼的血,加起來的份量差不多可以召喚一打深淵生物了,而它們被裝在一個由羅薩達牧師帶來的箱子裡。

    ——他說這是法術材料。

    ——巫妖發出辛辣的笑聲,當然,法術材料,當然是法術材料,為什麼不是呢——聽著,邀請他和你一起住,給他點蜜酒,和他聊聊天,問問這個箱子是誰給他的。

    ——你想幹什麼?

    ——不是我想幹什麼,而是他,或者拿到這個箱子的人想幹什麼,去做,蠢貨,除非你想要某天一早醒來,發現你的鄰居已經換成了某個深淵位面的常住人口。

    但還沒等克瑞瑪爾做出邀請,亞戴爾就提出了他的要求,他的理由很充分——時間已經太晚了,他不想去打攪很可能已經入睡的凱瑞本或別的什麼人。

    「唔,如果你們堅持,」伊爾妲說,看著面前的兩個小傢伙,還有那隻箱子:「那是要給芬威的,是法術材料?」

    「是的,」亞戴爾說,「但抱歉,我的兄長要求我親自交給芬威。」

    ——噢,我們知道這是誰給誰的了。

    ——弄清楚那個兄長的身份。巫妖命令道,能夠拿到這些東西的人不會平平無奇。

    「法師,」伊爾妲抱怨道,但並不是真的在生氣:「好吧,你拿給芬威,我會轉告他的。」

    亞戴爾的兄長也是個法師。

    一點也不奇怪,執政官的次子如果有施法天賦,想要成為一個法師是很容易的事情,無論從哪一方面,政治還是金幣,他們要比平民或普通的富商接觸到更多的施法者,執政官所需要做的,就是從裡面提選一個強大而合適的導師——但他最後選擇的,並不是他們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個法師。

    那是個陌生人,亞戴爾只記得他的嘴唇很薄,是那種很深的暗紅色,就像是一道被銳利的刀子劃開,堪堪凝結的傷口,他的身軀高大而瘦削,披掛在肩膀上的長袍和他投下的影子一樣濃重得無法分解。

    在最初的幾個月裡,他的次兄還會給他的小弟弟表演一些戲法,像是一個活潑的光亮人形,憑空挪移不太重的物體,在書本和物品上打上印記——但隨著時間流逝,他與亞戴爾的往來越來越少,甚至不再親密交談,這讓執政官的幺子倍感寂寞——他和亞戴爾的關係甚至要比長兄與亞戴爾的關係更好些,或許是因為長子常年在外的關係,十幾年來亞戴爾只見過他寥寥幾面,對他可以說是毫無印象,而他們的母親早逝,父親又忙於各種事務,陪伴亞戴爾的一直只有僅僅年長他三歲的次兄。

    ——問問那個導師的名字,巫妖說。

    「我不太記得了,」亞戴爾承認道:「他很少出現,」他抵抗著倦意,冥思苦想:「是個很拗口的名字,比你的名字還要古怪,克瑞瑪爾……」

    他說出了一個名字。

    巫妖沉默了一會——如果這個名字是真實存在的,他說,我們或許真要有點事做了。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0
第三十五章 芬威(中)



    ——這個名字有什麼問題嗎?

    ——這是個變體名,巫妖說,魔鬼、惡魔,巨龍,精靈以及強大的施法者,他們的名字具有力量,知曉它的人很可能用它來召喚、制御和控制他們,所以在必須讓別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時,他們會就自己原有的名字變化與延伸出另一個名字,但這個名字必須與原有的名字有著密切的關係,也就是說,你不能告訴別人你叫湯姆或者傑瑞,除非你原本就叫這個名字;否則,以這個名字發下的誓言,做出的約定,簽訂的契紙或是給予的詛咒與祝福都會被判定為無效——具體你可以參照凱瑞本,他的原名應該是凱勒芃,也就是精靈語中「高大的銀樹」之意,這個名字曾被一個高尚而強悍的精靈中的王者使用過。

    ——那凱瑞本豈不是很危險?

    ——別蠢了,巫妖說,不管是凱瑞本還是凱勒芃都是通用語的發音,精靈語是……他發出幾個聽起來與凱瑞本相似,卻有著更多音節,抑揚頓挫卻優雅溫柔的單詞,說是幾個,但異界的靈魂聽來都差不多——這是我逆推出來的,但沒辦法確定是哪一個,曾經的不死者帶著些許失望地說——即便如此,也只有很少的人能夠走到這一步,想要做到這一點,你必須足夠聰明並且對通用語和精靈語有著極其深刻的瞭解。

    ——亞戴爾哥哥的導師不是精靈,對嗎?異界的靈魂思索了一會說,不然你不會那麼緊張。

    ——我沒有緊張,巫妖立即反駁道,只是有點……厭煩。

    ——他的變體名和什麼有關?惡魔?魔鬼?

    ——不,巫妖說,是巨龍,他的名字是龍語的變體。

    那麼說,異界的靈魂想到,他不甘不願的同伴還真是個學霸,他不但精通精靈語還通曉龍語,而他這個學渣暫時還在通用語的茫茫大海中垂死掙扎,他一邊羞愧一邊斟酌著詞語想要知道的更多點,特別是龍語,人類的聲帶是如何發出巨龍的聲音來呢,在他們的體型有著天壤之別的時候?

    ——所以變體名都是以通用語發音的,巫妖說,而只要是類人,都能說通用語,這個我們可以在以後慢慢討論,去弄醒那個白袍,芬威來了、

    克瑞瑪爾剛打開門,芬威就捲著他那身暗綠色的長袍衝進了房間,他的注意力幾乎全落在了那個箱子上面,略顯粗魯的動作可以說是「奪」而不是「取」,亞戴爾不高興地看著他一遍又一遍地檢查了箱子的鎖和封條——而芬威根本沒注意到白袍的情緒,他考慮著,是否應該如白塔執政官次子所提議的,在他們之間架設起隱秘而穩固的橋樑,以避免再次發生這種事情——在聽到羅薩達的牧師竟然將他的材料帶進了另一個法師的房間時,他驚駭地忘記了一切,他猛地推開了伊爾妲,雖然他知道自己不該遷怒。

    原封不動的箱子讓芬威鬆了口氣,但他走的時候忘記了關門也忘記和亞戴爾道謝,或者說,從頭到尾,他都沒和屋子裡活著的東西說些什麼的意思。

    「他以前就是這樣嗎?」克瑞瑪爾問道。

    「以前不,」亞戴爾說:「但最近他越來越暴躁了。」他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你可以借我毯子嗎?」

    「你睡吧,」克瑞瑪爾說:「接下來的幾小時我會深入冥想。」

    「謝了,」亞戴爾說:「願晨光之神保佑你。」

    「願晨光之神保佑你。」克瑞瑪爾回應道,不去聽巫妖的嘀咕,像是「廉價到只值一床毛毯的羅薩達之類的」……他走進那個密閉的房間,點燃熏香,盤著膝蓋在絲毯上坐下,他的思緒在最初的時候就像銀腹蜘蛛吐出的絲那樣飄忽不定,毫無頭緒,但他已經剛學會了如何整理它們,並將它們編織成幅。

    亞戴爾並不能在灰嶺停留太長時間,他只是個客人與合作者的代表,而且他在羅薩達的聖所也有自己的事務和功課,他並沒有像上一次那樣貿貿然地要求克瑞瑪爾放棄灰嶺,在白塔定居,他只是觀察,並且最大程度地釋放出自己的善意。

    「假如你有需要,卻不能在這兒找到的法術材料,」次日臨別時,他向前來送行的克瑞瑪爾保證道:「你可以和我說,我的兄長也是個法師,你可以拿你抄寫的捲軸來做交換。」

    「芬威法師也是拿他抄寫的捲軸做交易嗎?」

    「偶爾,一部分,」亞戴爾說:「但更多的是秘銀。」他眨了眨那雙褐色的大眼睛,像一隻正在向狐狸學習的小鹿:「銀冠密林最大的特產可不是槭樹糖。」

    「哦,這個我知道,」巫妖微笑著說:「精金、秘銀,方鉛丹紅,它們才是這頂冠冕上最為耀眼的寶石。」

    ***

    「我要離開了,克瑞瑪爾,」凱瑞本說:「但在此之前,我想讓你看看銀冠密林。」

    他們沿著星光河一路向北,最先看到的只有裂縫槭樹,少許樺樹以及白楊,在數千尺後,槭樹變得稀少,山毛櫸、栗樹、赤松、橡樹佔據了他們所看到絕大多數地方,再向前,一種奇異的樹木逐漸增多,並迅速地取代了其他同類,到最後,你只能看到這種有著蛤蜊白色的皸裂表皮,深灰色的韌皮與淺灰色的木質部的巨大喬木,幾乎每棵都有兩百尺那麼高,它的葉子與雲杉相似,但不是碧綠的,而是一種近似於黑色的深黯的青褐色,枝幹上垂掛著煙霧般的藤蔓或是葉片寬大的寄生植物,它的周圍看不見哪怕一棵小喬木,只有盤根錯節的深草與低矮粗壯的灌木,漿果與豔麗的花朵點綴其中,時不時會有一雙和許多雙眼睛和耳朵從裡面伸出來打量和傾聽,有些屬於兔子,有些屬於刺鼠,有些則是鳥兒們的,克瑞瑪爾差點就踩到了一隻黑冠雉的巢,渾身烏黑,卻有著一對藍眼圈和紅色喙下肉贅的大鳥憤怒地朝他咕咕叫,巢裡裝滿了蛋。

    「仔細看看,」巫妖說:「你也蠻肥的,知道什麼叫做親子飯嗎?」

    黑冠雉淒厲地尖叫起來。

    「夠啦,」凱瑞本笑著說:「別欺負它了,黑冠雉是種很記仇的動物,之後的幾年裡,它看到你就會追著你啄的。」

    「我可沒在欺負它,」曾經的不死者陰森森地說:「我只是想要吃它而已。」

    「在它還在孵卵的時候你不能。」凱瑞本說。

    「我會等待的,」巫妖說:「我也有著一個好記性。」

    凱瑞本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了「孩子」什麼的,巫妖裝作沒聽見:「這裡就是銀冠密林嗎?」

    「密林的邊緣。」凱瑞本說。

    「我怎麼確定有無越線?」巫妖問道:「往前走,直到一支銳利的箭矢射中我的腳趾頭?」

    「沒有那麼嚴苛,」凱瑞本溫和地說:「在你只能看到銀冠樹時,你可以繼續向前,在兩百尺內,這是被允許的——超過兩百尺,你會被警告,但你盡可以放心,守衛們的箭矢絕對不會射中你的腳趾頭,除非他們想這麼做。」

    「很寬容。」巫妖點評道。

    凱瑞本微微一笑,「你是個好孩子,克瑞瑪爾,」他說:「跟我來吧,我們得到高一點的地方才能看見我想讓你看見的東西。」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6-9-4 16:53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1
第三十六章 芬威(下)


    凱瑞本率先向上攀爬,輕捷得就像根本無需觸碰樹木,他在第一根橫生的枝幹上停住,向下觀望,這根枝幹距離地面約有三十尺。

    巫妖則思考著自己該怎麼做——如果是他,毫無疑問的,他準備了飛行術,但如果掌控這個身體的是另一個靈魂呢,他會怎麼做?他會和凱瑞本一樣爬上去,而不是使用法術,曾經的不死者對自己說。

    灰色的皮斗篷被拋棄在一蓬茂盛的,已經結出了一粒粒令人垂涎的紅色小果子的覆盆子叢裡,巫妖順手摘下一粒放進嘴裡,意外地發現它的味道居然有點令人懷念,在他還是個卑弱幼小的生者的時候,他常以庭院角落裡鳥兒與刺鼠不經意落下的小果子填充總是空蕩匱乏的腸胃——為此他挨了不少鞭子,但這只會讓他對這種有著濃郁酸甜味的漿果保持著深刻的印象,在他轉化為巫妖很多年後才隨著味覺和記憶的缺失而漸漸變得淡漠失色。

    現在他又能嘗到味道了。

    巫妖嚼著覆盆子努力往上爬,凱瑞本加深的笑容表示他選擇了一個對的做法,精靈繼續向上,他緊隨在後,松鼠朝他們吱吱叫喚,而遊俠則悠閒地和它們打著招呼,承諾給它們帶上幾盤子奶油蘑菇作為打攪了它們休息的補償。

    就在在鷓鴣山丘的那次,遊俠一直爬到銀冠樹的頂端才停下,現在正是精靈們稱之為微光時刻的黃昏,星河隱約可見,但光線仍然可以稱得上明亮。

    光亮並不僅僅來自於天穹,還來自於他們的腳下——從下往上看,你看到的每一片葉子都是暗黑色的,只有尖端帶著一絲隱約的綠意,但你向下俯瞰時,銀冠密林所呈現出的,是一層又一層如同白銀般的細碎閃光,它自龍脊山脈的頂峰奔瀉而下,擴散與鋪陳於後者的脊骨,胸膛與腹部,即便是最強壯的鷹鷲,也難以找尋得到它的邊際,它一如晨曦乍起時的雪原,又如星河照耀下的海面。

    巫妖並不像識海中的另一個靈魂那樣蠢鈍無知,他從書籍和死者的記憶中瞭解銀冠密林,但真正地置身其中——這是第一次——用他的手指,他的眼睛,他的心……他精密的思想之卷裡短暫但罕見地出現了空白的段落,血脈中精靈的那部分正在讓他變得虛弱遲鈍,愚蠢可笑,他想要停止,卻無能為力。

    「這就是銀冠密林。」凱瑞本柔聲說:「每一個精靈與半精靈的家。」

    ——是啊,巫妖想,雖然半精靈們只能在屋簷下臨時躲躲雨——熟悉的刺痛讓他找回了理智,不死者在軀殼之下嘲笑所有的一切。

    凱瑞本絲毫未曾發覺異樣,他從銀冠樹上摘下一叢葉子,放在手裡輕輕揉搓,然後將雙手展開:「看。」他說。

    他的手掌閃爍著如同薄霜般的光。

    施法者將手指放在了另一從樹葉裡,他重複了精靈的動作,除了觸摸,他還放在嘴裡嘗了嘗。

    「這是銀。」他說。

    「銀冠樹的根系比它的莖幹還要發達,有時你在深達五百尺的地方仍能看到它們,它們能夠吸取土壤和岩石中的金屬。」凱瑞本說:「就在我們腳下,黑暗的岩石中流淌著白銀的河流,而秘銀與精金像是河流中的砂礫與游魚,而隨著水流飄動的細網就是銀冠樹的根。」

    「那麼美,那麼富有,」巫妖低語道:「每個人?還是只有我?」

    「每個半精靈在成年後都會被帶到這裡來,」凱瑞本說:「雖然你不是在灰嶺長大的,但我想你同樣有著這個權利。」

    「你們不擔心有人會因此心生貪念抑是感到憤怒嗎?」巫妖問道:「不是因為不夠聰明,也不是因為不夠強壯,更不是因為犯下了過錯或是罪行,只是因為身體裡留著不屬於精靈的血,就必須被排除在外,六十年對於人類是那樣的漫長,但對於半精靈又是那樣的短促,你們端來一碗蜜水給乾渴的人,卻只允許他啜飲小小的一口。」

    「但這是我們僅能為你們做的。」凱瑞本溫和地說:「雖然我知道有時這反而會是一種折磨。」

    巫妖沒去責問精靈們為何不允許半精靈進入密林,就算是那個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只有一鱗半爪的異界靈魂也不會,你永遠無法想像,像這樣一個龐大並似乎永不枯竭的寶庫會讓那些黑暗自私的**無法控制地膨脹到什麼程度,除了精靈,沒有誰能相信自己能夠面對如此之大的誘惑而數千近萬年如一日的毫不動搖。

    有那麼幾次,作為一個邪惡之徒,巫妖也會暗中揣測,是否創造了這個世界的神祇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將銀冠密林賜給了這個幾乎無法找到弱點與陰暗面的種族呢。

    接下來他們沒有說話,巫妖少有地縱容自己沉溺於無用、無意義的景色與無所事事的怠懈裡,直到最後一絲屬於白晝的溫暖微風離去,被銀冠樹遮天蔽日般的枝葉掩藏起來的寬闊河流在無可計數的空隙間閃爍不定——那些落進河流的複葉小枝被湍急的水流沖刷去了肥厚陰暗的偽裝,只留下細小的銀粒,它們懸浮在水裡,被裹挾著一路向下,在灰嶺安謐平靜的河床上沉積,近在咫尺的時候你難以發覺,唯有站立在高處,垂首觀望時才能發現這個美麗的秘密。

    星光河。

    曾經的不死者決定將今天的記憶保留一段時間,一年,又或者兩年。

    ***

    凱瑞本離開後,與克瑞瑪爾相處時間最多的精靈大概就是伊爾妲了,她興致勃勃地帶著黑髮的半精靈嘗試了灰嶺的每一項工作與娛樂。她還教克瑞瑪爾射箭、編織,捕捉蜘蛛與兔子,以及如何在星光下翩翩起舞。

    他們在星光下舞蹈,豎琴、小鼓、長笛與蘆葦製作的單簧管為他們伴奏,在被星光與沉靜的黑夜眷顧的河灘與林地間,克瑞瑪爾幾乎見到了每一個在灰嶺生活工作的精靈與半精靈們,只除了芬威。自打他拿到了那箱子危險的法術材料,就沒再怎麼離開過自己的房間,他的臉色愈加陰沉,身體愈發瘦削,只有很少的幾次,他會站在環形廊道上緊抓著護欄,搜索著戀人的身影,他總能看到克瑞瑪爾,在他看到伊爾妲的時候。

    異界的靈魂不喜歡芬威,他喜歡伊爾妲,他記得在他的世界裡,他沒有兄弟姐妹,他曾想要一個姐姐——伊爾妲和他幻想中的姐姐是那樣的相像,更準確的說,比那還要好——她美麗聰明,溫柔豁達,強悍而勇敢,堅毅且一無所懼,她細心地照看與引導著年輕的施法者,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並在他需要幫助時及時地伸出自己的手。

    但她偶爾也會被負面情緒所控制,在芬威和她爭執或索性拒絕她的時候。

    無論是在哪個世界,安慰別人都不是異界的靈魂所擅長的事情,再三考量後,他給女性精靈帶來了一小束新鮮的菟絲子,形狀近似於鈴鐺,只有指尖大的十幾隻花朵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半透明,乳白中渲染著翠綠色的瓣兒包裹著金色的花蕊,遍佈細絨毛的莖就像糾纏在一起的粗羊毛線。

    「很漂亮,」伊爾妲笑著說:「你想交換些什麼?」

    「不是用來交換的,」克瑞瑪爾認真地說:「送給你,你喜歡嗎?」

    然後他看到伊爾妲露出了一個微妙而奇特的微笑:「那麼說,這是一份禮物?」她問。

    是啊,異界的靈魂差點就要這麼回答了,但他注意到伊爾妲的表情有所變化,距離高興有點遠的那種,假如你試圖描述一番的話,那就是「我看到你的褲子前襟開了可你還在那兒裝哈嘍kitty我很想告訴你但真是不好意思而且我也不想掃你的興畢竟你是想讓我高興雖然現在你真的逗樂了我可我知道你絕對不是想用這個法子我實在不想讓你難堪讓我想想我該怎麼辦?」

    ——你是不是又有什麼忘記告訴我了?異界的靈魂警惕地問道。

    ——什麼,巫妖興高采烈地說,你是說在精靈的認知中,只有血親和摯愛的戀人才能獲贈禮物這一確鑿的事實嗎?

    ——老天!異界的靈魂慘叫道,我並沒想要……嗯……想……要……想要……

    ——真沒有?巫妖嘲笑他道,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顏色嗎?親愛的,粉紅色,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討人喜歡的粉紅色呢。

    ——可她請我吃過麵包和糖!

    ——你沒看到她也用了你的輝石粉末嗎?

    ——……好吧,不管怎麼說,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保護好這具身體,巫妖說。

    如果說異界的靈魂一開始還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那麼在他被芬威的拋擲法球扔上半空的時候也已經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1
第三十七章 孩子氣



    克瑞瑪爾被一團渾濁灰黑的球型的旋轉氣體緊緊地攫住,他被高高拋起,掠過裂縫槭樹的樹梢,從約有一百尺的地方掉進了星光河,河水又硬又冷,若他還是個普通人,一定早就渾身骨折,內臟破碎,幸而如今他的軀體就像只初生的幼龍那樣堅實強壯,除了在撞到河底卵石的一瞬間感覺到了劇烈衝擊產生的疼痛以外,他只有點頭暈目眩。

    「浮空術!」識海內的不死者尖聲嚷嚷道:「立刻!」

    他的叫聲比撞擊更讓異界的靈魂頭疼,但出於對另一個同居人的信任,他還是即時遵從了這個命令,就在他的腳尖堪堪脫離水面時,一道像是能夠給整個灰嶺提供照明的閃電沿著地面飛竄過來,它竄進水裡,隨之產生更亮的紫紅色的光,騰起煙霧並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他看到芬威正從一叢潮濕的伏柳後走出來,臉色陰冷,他抬起手臂,做出手勢,釋放了一個法術,但現在克瑞瑪爾已經立起了障壁,火球撞到無形的防護牆上,破碎成無數火星。

    灰金色短髮的法師毫不為之所動地從袖子裡捏出一小撮新的材料,克瑞瑪爾舉起手,企圖瓦解他的精神破壞這次施法,但芬威像是早就有所預料,他平穩地往右側的空地橫移了三步,並且沒有打亂施法的動作與咒語。

    突起騰發的火焰狂暴而熾熱地吞沒了克瑞瑪爾。

    下一剎那,伊爾妲的金箭箭頭擦過了芬威的手臂,她同樣想要打斷這個法術,但芬威丟下了一個戲法讓後面的人無法及時地追上來,她怒氣衝衝地越過法師,想要衝進星光河——她看到克瑞瑪爾重又掉了下去,卻被年長的施法者猛地抓住了手臂,拉進懷裡。

    芬威的怒意比起伊爾妲毫不遜色,枯瘦發黃的臉上卻帶著殘忍而快意的笑容,這笑容讓女性精靈不寒而慄。

    「讓他死。」他悄聲說:「這對誰都好。」

    伊爾妲用力推了他一把,遊俠的力量是法師無法抗衡的,特別是在他無意傷害她時,芬威放開她,退後幾步,轉向那個正在幫助克瑞瑪爾從水裡站起來的精靈:「離開他,」他刻毒地聲明到:「否則我無法保證我的法術不會涉及到你。」

    「芬威!」伊爾妲喊道:「這只是個誤會!他之前一直……」

    「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這都快成了他的護身符了,」芬威冷漠地接了下去,「但你要告訴我,在他如同老鼠般短促的生命裡,就沒能碰到過哪怕一個吟遊詩人嗎?」

    伊爾妲頓了一下,確實,自有了蘆笛與豎琴以來,除了神祇、戰爭與傳說,吟遊詩人所青睞的題材裡最多出現的就是精靈,這種美麗、睿智、強悍而長命的種族,他們所涉及到的一切都是值得歌唱與聆聽的,其中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他們的愛情——精靈擁有漫長的壽命,卻只會向一個愛人獻出他/她的忠貞,而他/她示愛的方式最多的就是餽贈一份象徵著愛意的禮物——雖然歌謠中的名字總是會被換來換去,另一個種族也是各個不一,但這個陳舊的橋段總是被嚼來嚼去卻是個不爭的事實,除非克瑞瑪爾是個聾子,不然你根本沒法解釋他竟然會對此一無所知。

    「……他還是個孩子!」伊爾妲說。

    芬威譏諷地笑了笑,「但已能讓你懷孕。」

    法師的聲音輕柔低沉,而伊爾妲就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她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站在伊爾妲身邊的精靈與半精靈用不贊同的眼神看著芬威,其中一個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伊爾妲的動作打斷了——女性的精靈遊俠深吸了一口氣,穩穩地向前踏了一步,將她與芬威之間的距離拉短到個合適的尺寸,然後揮起拳頭,碰地一聲重擊了芬威的下頜,把他打得飛了起來。

    「十分。」巫妖愉快地評價道。

    異界的靈魂表示同意,「那一定很痛。」他說。

    的確,他們走過芬威身邊的時候,還能看到一排倒置的優美字母印跡鮮明地烙印在芬威的皮膚上,今天伊爾妲沒有戴那雙綴著秘銀小環的手套,可還帶著刻著名字的戒指,這讓芬威看起來就像是伊爾妲的所有物,注意到這個的精靈無不在輕聲竊笑。

    ——是個意外,巫妖說,但不失是個好機會。

    ——幹掉芬威?異界的靈魂開玩笑說。

    ——也可以這麼說——巫妖沒好聲氣地說——你去告訴伊爾妲,你很擔心芬威的那個箱子,如果她問起你是怎麼知道里面裝著龍血與惡魔血的,你就說是亞戴爾告訴你的,反正那晚上他醉了,根本不會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異界的靈魂迷惑不解,之前我就想要提醒凱瑞本,但你拒絕了。

    ——芬威在灰嶺長大,並且已為灰嶺服役五十年,還是伊爾妲的戀人,雖然他脾氣不好,可也有幾個朋友,而你只在灰嶺待了十五天都不到,你不覺得像我們這種一個連熟悉都算不上的傢伙居然認為芬威是個危險人物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尤其是我們找不到一個證人,也找不到一件證據,蒐集不到一句證言的時候——在這個小誤會還未發生時,你的貿然之舉或許會讓精靈們反感和厭惡我們,甚至覺得灰嶺沒了我們會更美好,我可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但現在不同,伊爾妲只會認為你是出於嫉妒與小孩子的報復心理,所以沒關係,盡情地去說吧。

    ——但她可能會因此不以為意啊!

    ——那就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了,我提醒她也只是為了避免一些麻煩,可不想讓麻煩降臨到自己頭上——不要說出那個名字,對,就是亞戴爾次兄導師的名字,龍語並不是每一個法師有機會和足夠的智慧學習的,何況還要精通到能夠倒推變體名的地步,比維斯在這方面沒有絲毫天分可言。

    ——那你的龍語是和誰學習的?

    異界靈魂等了很長時間,他以為自己得不到這個答案了,所以當巫妖開口回答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我父親。巫妖說,隨即沉入了識海深處。

    ***

    灰嶺的管理者在伊爾妲向他抱怨的時候大笑出聲。

    「噢,求你。」

    美麗的遊俠懇求道,她面頰緋紅,兩隻手臂抱在胸前:「你可以想像嗎?克瑞瑪爾就算了,他只有二十歲,就算以人類的方式來計算,他也只是剛剛成年,淘氣任性些無可厚非,但芬威,生命女神在上,他已經七十歲了,如果他是個人類,他可能已經是個曾祖父了!而他居然還能這麼孩子氣!」她在管理者的寬大居室裡來回踱步,皺著眉,嘆著氣:「還有……芬威的那些……「

    「那些特殊的法術材料,這個他和我申報過,每一樣,」管理者安慰她道:「那是為了銷毀一本危險的法術書做的準備——有些時候,黑暗反而會吞噬黑暗,你還記得那位神聖的牧師是如何連著摧毀兩個自無盡的深淵而來的魔法道具的嗎?在他發現既不能用光明的法術也不能用純淨的聖水淨化消融它們的時候,他把它丟給了一頭古老的紅龍,用它邪惡的火焰成功地讓這兩樣東西不復存在於世——芬威也在計畫那麼做,伊爾妲,在艾露可林多離開灰嶺後,他是灰嶺最強的法師,也是最愛灰嶺的人,他是最不會背叛灰嶺的人。」

    「我並不是……」

    「我知道你只是在擔心他,」管理者說,「但有些時候,法師確實很難理解,另外他或許還在為十年後他必須離開灰嶺的事兒煩憂。」

    「我會和他一起離開,」伊爾妲說:「在他三百年的壽命裡,我們會攜手同行,須臾不離。」

    「我相信你的愛終會熔解他的疑慮不安。」管理者說:「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兩次,第一次我和他因為孩子的事情大吵了一架,」伊爾妲氣惱地說:「第二次,也就是昨天,我剛想說話,他就告訴我,他認為克瑞瑪爾是個術士。」

    管理者哦了一聲,鋼藍色的眼睛變得深沉起來。

    「凱瑞本認為他是個法師,」他將手放在伊爾妲圓潤的肩膀上:「而且就算是術士,也不都是壞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3-10 13:22
第三十八章 德蒙(上)



    「豬腸」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兜裡裝著叮噹作響的銅幣,咋吧著嘴,回味著慷慨的主家給他的一杯麥酒——他不像別的搬運工人,一拿到工錢就急著投入酒館的木桶或是**的胸脯裡,他有妻子,一個女兒,他的妻子裡還有著幾個月的身孕(具體多久他們弄不清楚),為了他們三個他頑強地抵抗著來自於外界的一切誘惑——有多少次他是嚥著口水經過酒館門口的?在他還沒有老婆前,他是那兒的常客,他喝過涼爽的麥酒,也喝過船員們青睞的血紅酒,就連昂貴的蜜酒也曾被他用來犒賞自己,他還知道那家酒館的油炸豬腸做的最好吃——他最愛吃那個,從小就喜歡,所以人家都忘了他的名字,改而叫他「豬腸」,他也覺得這個名字要比他原來的名字好聽。

    肥滋滋、油亮亮,咬一口滿嘴都是那股子腥騷味道,香極了。雖然只是廉宜的鯨魚黑油炸出來的,但就那麼一盤子就能抵得上一籃子粗面包,自打小女兒出生後——一張可愛的小嘴巴,要吃,要喝——他就沒再享過這份口福了。

    「豬腸」的妻子早早就煮好了麥子粥,粗面包,還有鹹魚和小蝦,而後穿上為了防止被爐灶點燃和燻黑的長裙,圍上了那條黑色的破舊披肩,還用手指沾著水梳理了頭髮,在她年輕的時候,她可以說是美的,但很不幸,她之前的丈夫因為喝醉了而被地精掏出了內臟,而她的兒子因為喝了不乾淨的水不停地拉肚子,然後就這麼渴死了,而那時她已經三十多歲了,牙齒鬆動,皮膚鬆弛,沒有財產,身體也不怎麼好,沒人想娶這麼個老婆娘——比她還要年輕上幾歲的「豬腸」願意娶她可真是個意外之喜。

    很多人都說「豬腸」是個傻子,他數不清十二以上的數,不過沒關係,再能幹的搬運工人每天賺不到一輪以上的銅幣,他用不到十二以上的數字。而且她覺得「豬腸」傻的再好也沒有過,他不喜歡**,和她住在一起後,也不怎麼喝酒了,最好的一點,他從不打老婆,也許就是因為他蠢得無法弄懂打老婆與確定他在家庭中的權威有何關係。

    「媽媽,我可以吃點面包嗎?」她的女兒抓著門框問道,她記得媽媽的衣服是不能抓的。

    「不行,那是你爸爸的。」「豬腸」的妻子說道,「給你月桂葉好嗎?親愛的。」

    小女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失望,她咬著手指接過母親用指甲撕開的一小片葉子把它含進嘴裡,這片月桂葉還是從羅薩法的聖所裡摘取的,那兒的月桂樹深受神恩,葉片永不枯竭凋零——平民們會藉著飲用聖水的機會囤上幾片葉子曬乾後賣給游商,干月桂葉是種氣味濃郁的香料,用它來掩藏變質肉類的臭味再合適不過,羅薩達的牧師們對此心知肚明,但誰也沒被阻止或恐嚇過。

    「豬腸」的鄰居不會那麼做,因為只能吃喝而不能干活的孩子沒資格拿到任何可以用來換面包和酒的東西,他們惡意地稱「豬腸」的妻子為夫人,以嘲笑她對女兒的寵愛——她知道,但還是我行我素,她的女兒很美,比她小時候還要美,她有幻想過這小傢伙將來或許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夫人」,誰知道呢,據說某處的領主就曾經娶了一個他的馬車上看到的農家女孩。

    「媽媽……」小女孩叫道,但她的爸爸已經回來了,女人將所有的注意力投注到了她丈夫的身上。

    「豬腸」沒急著吃飯,剛才的麥酒出乎意料的兇猛,他的胸口滾燙,頭有點暈,他從口袋裡掏出銅幣,擺在桌上,仔細地數著,「十個。」他高興地說。

    「十三個。」他的妻子驚訝地說:「今天你幹了很多活嗎?」

    「十個。」「豬腸」強調道,他妻子聳了聳肩,不去和他爭辯,她收起十二個銅幣,將一個銅幣放回「豬腸」的口袋以備不時之需。

    「十個!」「豬腸」對女兒說。

    他把小女孩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小女孩笑嘻嘻的,因為她知道她的爸爸很快就會「不小心」地掉很多面包屑下來,掉在桌上的面包屑她可以吃而不會挨媽媽的罵。

    「豬腸」先喝了麥子粥,麥子粥帶著焦味,這很正常,他們買不起鐵鍋,而陶鍋總是很容易黏底;他又吃了鹹魚,鹹魚裡面的刺刺著了他的喉嚨,那雙白色的眼睛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漂浮在水面上的一些東西;小蝦裡面夾雜著沙子,而且太鹹了,這些都很正常,但他卻無來由地煩躁起來。

    他心不在焉地吃著面包,粗面包裡混雜著磨盤上掉下來的小石頭,有塊特別大的崩掉了他的一塊臼齒,疼痛和血充滿了口腔,他將所有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深色的面包團上沾滿了白色的唾液,還有一點血,他女兒以為這是給她的,立即伸出手來,抓起它放進嘴裡。

    「豬腸」發出一聲惱怒的吼叫,他不知道是在擔心女兒被石頭磕掉牙齒還是被人搶走了食物,他只知道自己快要到達頂點了——憤怒,傷心,不滿。他聽到妻子的尖叫。

    他茫然地衝著她大喊,扔下幾乎被他撕成兩半的小女孩,衝向他的妻子,咬牙切齒地推倒她,在她的肚子上蹦蹦跳跳,唱著歌兒。

    一個提著個空筐子經過的洗衣婦目睹了這一慘劇,她聰明地捂著嘴巴跑開,準是去叫警衛隊或是羅薩達的牧師了。

    ***

    「帶上記錄,」在一個經過法術偽裝的屏障後,黑袍法師說,領針上翠綠的火焰寶石就像是貓在黑暗中眨眼:「我們得離開了。」

    屏障上的法術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就失效了,一個羅薩達的白袍疑惑地看了它一眼,它看上去就是個破爛的旗幟,或許曾經被用在白塔的商船或商隊裡,他們喜歡用刺繡著聖徽的絲綢來做標示,絲線不是金就是銀,但如今滿身窟窿的它連做塊裹腳布都沒資格了。

    正在警衛隊與白袍忙碌於制服「豬腸」與拯救那個可憐的孕婦時,始作俑者已經帶著他的下屬遠離了那個地方。

    他們回到內城區,衣著整潔,面容秀美,神色從容,一點也看不出剛才作了怎樣可怕的惡事——他們之中的一個以一張陌生的臉和慷慨的薪水僱傭了「豬腸」以及其他工人,在贈飲的麥酒裡倒入藥水——就是那些曾讓鷓鴣山丘的兔子變成嗜血小怪物的那些,「豬腸」的份量格外多些,他是最先發作的,其他人會延後一到兩天。

    「精彩絕倫,德蒙法師,」那個已經拿回了自己的臉的法師悄聲恭維道,雖然他不擔心有人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阻隔聲音擴散的法術仍然起著作用:「您的作品——真是太妙了,妙極了,呱呱叫,無盡深淵在上,聽聽那幾聲動人的喊叫——」

    「那個女人一定會後悔沒能看好她的小雜種。」另一個施法者隨口附和道,但他的語調中略含譏諷,顯然對被稱之為德蒙的施法者的睚眥必報很有點不以為然。

    「我說過,」執政官的次子平靜地說:「我憎惡羅薩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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