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78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1 10:23
第七百三十二章 法崙(2)


    異界的靈魂看到的就是這些。

    它低下頭,心中複雜難明,這個叫做加比的士兵曾經助紂為虐,卻又能幡然悔悟,作為一個凡人,他可以說是做了所能的惡,又行所能的善。

    「他死了……嗎?」加比艱難地問。

    異界的靈魂不說話,一隻透明的巨手將加比拉起,輕輕地放在那個傭兵首領的身邊,加比摸索著——他的眼睛已經派不上什麼用處了,但他還有著手指,憑藉著觸覺,他找到了那根毒刺的下落——它正端端正正地插在那個男人的喉嚨上,士兵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就垂下頭死去了,也許是因為瀕臨死亡,他已經無暇顧及,他刺向對方腹部的毒刺怎麼會轉到喉嚨上,事實上,一個普通的士兵想要殺死一個謹慎凶狠的傭兵首領根本就不可能,只是來找凱瑞本的黑髮施法者恰逢其會,給了他最後一個幻覺。

    不過既然已經知曉了刺殺的緣故,異界的靈魂當然也不會就這麼轉身離開。它轉身看向同樣倒在地上的傭兵首領,他是個強壯的戰士,戴著防禦性的符文,剛才也就是這個符文將加比的毒刺阻隔在外,士兵反而被狂暴的敵人折斷了手臂,還有肋骨,他的死亡就是折斷後刺入肺部的肋骨帶來的。但這種低級的符文根本無法抵擋一個贖罪巫妖與心靈術士的法術,傭兵首領倒在地上,不能行動,也不能發出聲音,他睜大了眼睛,腦中飛快地轉動著念頭,試著尋找一樣能夠讓自己擺脫現有困境的方法。只要讓他說一句話,甚至只是幾個字,他就能扭轉局面了——他有著一張可以用憨厚來形容的面孔,低沉的聲音在懇切地哀求的時候,也能打動許多軟心腸,他最初就是一個小賊,憑藉著這兩種特殊的天賦,徘徊在偏僻的道路上,請求搭上別人的馬車或是牛車,但是啊,唉,一等到他爬上車子,等到車伕或是同行的人不注意的時候,他就會用藏在袖子裡的小刀割斷他們的脖子。

    但那個法師什麼也不說,似乎也不想聽他說些什麼,他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一隻無形的手立即在傭兵首領的身上翻動起來,這給了後者一點希望,如果這只是一個貪圖財物的法師,他就能給其更為豐厚的酬勞,不但可以奪回自己的性命,哪怕把他招攬到麾下也不是不可能啊。但很快的,他的希望就變成了絕望,因為那隻無形的手雖然搜出了許多貴重的飾品——裝著金幣的皮囊,鑲著寶石的戒指,額冠,紋章什麼的,但這些都被不屑一顧地丟在了一邊,聽著叮噹作響的聲音,傭兵首領的脊背頓時被冷汗浸沒了——那隻手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找到了它想要找的東西,那也是一個很小的皮囊,裡面的東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些劣質的珍珠,形狀不規則,色澤也從象牙白到乳黃色不等,但已經是一個半神巫妖最小弟子的異界靈魂一眼瞥過去,就能看出那些都是經過打磨的牙齒,然後傭兵首領的外衣也被敞開,裡面露出了人類的皮膚縫製而成的長內衣。黑髮的施法者低頭注視了一會,縫合的地方都有著精細的繡花掩蓋拼縫,鞣製的也格外精心,還經過香料炮製,但那種死亡的氣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掩蓋的。

    黑色的眼睛與傭兵首領污濁的褐色雙眼對視了,「第一個,」異界的靈魂說:「你是第一個死在我手裡的人類。」

    傭兵首領的眼中露出了譏笑的神色,雖然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激怒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但他還是無法忍耐,開什麼玩笑,一個法師,一個被傭兵招攬的施法者,難道還會是個雛兒不成?

    「好吧,」異界的靈魂說:「也許是我的錯,改正一下我的說法,你是第一個,嗯,第一個,在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的時候殺死的人類。」

    傭兵首領掙紮著還想問什麼,但異界的靈魂已經提起掉落在地上的毒刺,刺入了他的喉嚨——一個人類在死去的時候會爆發出多麼大的力量,與多麼大的恨意,以及對於死亡的恐懼,還有最後殘存的希望——它都認認真真地看著,感受著,過去的數十年中在魔法與刀刃中失去的生命重新出現在它的眼前,異界的靈魂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記得每一個……從尖顎港的盜賊,到雷霆堡的獸人,格瑞納達的敵人們,還有維尼托的灰袍……每一張面孔都是那樣的清晰,最後的呼號也是那樣的響亮,「記得這些,」它對自己說,「永遠不要忘記。」

    異界的靈魂離開了傭兵首領的房間,身邊所有的一切都突然變得真實起來,這些都是人,或是有智慧的生命的類人,不是npc,也不是二次元的線條與色塊,更不是玩偶與傀儡,每個生命都是實實在在的存在的,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信仰,親人與朋友……他們並不是單單為了某個人而存在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凡人,還是施法者,又或是精靈,矮人,侏儒,巨人,獸人,魔鬼,惡魔,以及你神祇……都有著獨屬於自己的意義與無法抹去的痕跡。

    它是那麼地想要回家,除了親人,朋友之外,還有的就是它曾經在其中浸潤了三十年的思想與觀念,它們與它之間,就如同藤蔓與果實,它是從它們的懷中誕生的,一縷一絲都有著最為深刻的牽繫,每一個凹凸與輪廓都是因為它們而塑造形成的。它如果要改變自己,無異於撕裂自己的血脈,切割自己的身軀,只為了契合這個混亂而又危險的位面。

    如果只是為了金幣,為了可愛的女孩,或是權利與地位……不,它永遠不會因此猶疑,但如果,它能夠改變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其他人,其他的地方呢,雖然可能只是小小的一個地方,雖然可能在它離去之後,強有力的慣性會將其重新轉變到原來的軌道上——可是,它難道真的能夠獨善其身,看著黑暗緩慢而堅定地吞沒這個大陸嗎?

    試試看吧,一個微小的聲音說道,試試看吧,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自己做不到呢……呃,等等……這口雞湯好像摻了點毒……

    就算做不到,也不能不做啊。

    「但是,如果我做錯了呢?」

    「我會提醒你。」凱瑞本說。

    「萬一,你沒有來得及,」異界的靈魂固執地追根究底:「或是你勸告過我的,但我仍然犯錯了呢?」

    「那就改正吧。」

    「假如無法改正呢?」

    「那就贖罪。」凱瑞本說:「每個人,不,甚至是神祇,也會犯下過錯,不要忘記,不要捨棄,不要因為無法得到寬恕而心生怨恨,那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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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崩崩抬起頭來,雖然在洞穴中,他只能看到烏黑的石頭,但他總覺得,像是有什麼改變了。

    他提起腳鐐,就像是一隻腳步輕捷的地鼠那樣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其他的矮人和侏儒都沒有他這樣的好精力,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按照在腳鐐固定在鐵索上的位置,就地睡得沉沉的——這也要歸功於近期來增多的食物——都是一些肥膩的鯨魚油,還有甜菜與甘蔗搾取汁液後留下的殘渣,但就像是牛馬,以及龍火列島上曾經的奴隸那樣,他們只要有這些也能養起足夠的力氣,為殘酷的術士與魔鬼們打造武器與魔像,武器暫且不去說它,它們每天都如同河流的流水那樣流出他們的工坊,那些魔像才叫人驚奇呢——以往的魔像很少有打造的那麼高大的,因為魔像幾乎都是被用作城堡與法師塔,術士塔的防禦工具,過於巨大反而會造成它們行動不夠靈活,但這裡的魔像,都有一個巨人那樣高,那樣大,但需要用到的寶石與秘銀,精金又很少,矮人們不喜歡魔法,但他們打造魔像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就崩崩來看,這些魔像憑藉著那麼少的魔法媒介,能夠行動起來就是諸神保佑了,但讓他憂心的是,術士似乎已經找到瞭解決的方法,那就是——用人類的靈魂來填充這個空缺。一定要解釋一下的話,大概就是他只是打造了一個空殼,然後將人類的靈魂塞進去,讓這些已經臣服於他的靈魂操控這些大傢伙。

    而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成功的例子,雖然裡面裝著一個侏儒的靈魂而不是人類的,但侏儒的靈魂不會比人類的堅韌,這是得以證明的,如果被塞在裡面的是崩崩,矮人發誓一定會用自己的鐵胳膊把那個術士的肚腸子從他的嘴巴裡擠出來。

    崩崩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幾乎因為這個活靈活現的想像笑出了聲,但他還是忍住了,他一路飛快地竄到那個大塊頭魔像的身邊,用一個小裝置——兩塊磁石造成的器具碰了碰麥基,麥基一下子就醒了,他膽顫心驚地等了一會,魔像自身的防禦系統果然沒有因為兩塊小磁石產生的麻痺感而被驚醒,畢竟他平時在行走與「懲罰」的時候,也不免會受到一點小摩擦。

    但魔像裡面的麥基卻會因為這點小小的刺激而醒來,也許是因為奧斯塔爾惡劣的心性所致吧,他倒很願意看著侏儒因為這種額外的傷害而痛苦,不過這反而給了麥基與崩崩一個機會。

    麥基緩慢地鬆開抱著雙腿的手臂,將一隻手放在地上,崩崩立刻用裝了小磁石的手套與腳套就像是壁虎那樣飛快地爬了上去,他先是重重地擁抱了一下麥基的……鼻子,也就是一塊凸起的鐵塊,然後轉而爬向他的膝蓋,坐下,麥基隨即抬起手,恢復原先的姿勢,就好像他一直在沉眠,但在他龐大的手指間,矮人正坐的好好的。

    在黑暗中,矮人打起了手勢,麥基小心翼翼地看著,唯恐落下了哪一個,這樣他就看不懂崩崩在說些了……幸好崩崩今天「說」的話都很短,他只是要從麥基這裡知道,他們送出去了多少(東西),又被送進來了多少(奴隸),——現在能夠做事的魔像還只有麥基,因為長達數十年的麻木勞作,在這裡的術士與法師幾乎沒有誰注意到它已經不那麼刻板了,偶爾也會忽略掉它的存在,所以麥基知道的事情,有時候比所有的矮人與侏儒加起來還要多一些。他們也討論了一番有關魔像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慶幸,將人類的靈魂灌注到魔像中去的固定法術一直沒有完全成功,與之相對的,不斷有人死去,但這些魔像如果被釋放出去,會造成多大的災難就連麥基也能猜到。

    不,麥基「說」。沒有其他人知道,麥基現在已經能夠控制眼睛的明暗,它用這種艱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崩崩的臉上露出了嚴肅又緊張的神情。

    已經成功了一個?他做了幾個手勢,「問道」,在得到確切的回答後,就連矮人也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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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沒有感到重獲新生?」紅衣術士微笑著問道。

    伯德溫迷惑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象,這是一個讓他倍感陌生,但讓格瑞納達的術士來看卻會倍感親切的施法者所喜好的房間,更正確點來說,一個實驗用房——具體點看來說,這裡就像是供奉神像的廳堂一樣空曠高大,牆壁與地面,還有頂面都是完整的石塊,顯然不是石塊拼砌而是直接在岩石中開鑿出來的,與牆頂面的粗疏相比,鑲嵌在頂面,牆壁的氟石就顯得有點過於奢侈了,它們讓這個沒有門窗的房間亮如白晝,伯德溫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尋到那個聲音的來源,他看到了一個紅衣術士,他的身體立刻緊繃起來,想要抽出自己的寬劍,但他的手只是無力地晃動了一下。

    「靈魂與身體的契合需要時間,」奧斯塔爾低聲道,就像是在安慰自己:「動一動吧,」他提高了聲音,「孩子,讓我看看你的力量。」

    伯德溫感到了一陣憤怒,他站起來,再一次尋找自己的武器,但他隨即一陣恍惚,在視線終於穩定下來之後,他驚駭地發現,那個紅衣術士之所以那麼小,並不是他站在很遠的地方,而是他的身體原本就小得像是一個可以擺在窗檯上的玩偶。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1:17
第七百三十三章 法崙(3)


    「怎麼了,」奧斯塔爾好奇地問道,「你還在等什麼?沒有聽到我的命令嗎?」

    「你是……狄倫的……」從龐大的黑鐵魔像中傳來渾濁而遲緩的問話,就像是魔像中的靈魂本身也不能確定自己正處在何種荒謬……或是說可怕的境地,它向左右張望,但看到的東西並不多,或者說,它看到了也不明白那些是什麼,最後它還是低下頭,去尋找奧斯塔爾的臉,幾十年的短暫時間還不足以讓一個龍裔的臉產生過多的變化,比起狄倫的導師曾經留給伯德溫的輕薄影像,他現在也只不過因為過多的龍血攝入而導致了皮膚上不等地覆蓋著細密的鱗片,以及,因為心中的仇恨與恐懼,變得格外瘦削。伯德溫幾乎要記不得這張面孔了,但最後他還是說出了最後的一個單詞:「導師……」

    「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奧斯塔爾說,然後他看見魔像的晶石眼睛如同情緒的傳導體那樣發紅,閃亮,魔像是不會怒吼的,但他覺得自己還是聽到了一聲憎恨的喊叫,而後他看著魔像提起可以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的巨大手掌,從左右分別拍擊過來,只要這一下,即便是岩石的雕像也會被碾成碎末,更不用說,即便是龍裔,奧斯塔爾仍然是血肉之軀。但就在伯德溫想要抓緊他的時候,一股難以形容的痛苦從他的脊椎一直延伸到頭頂,黑鐵的魔像顫簌著跪了下來,發出無聲的嘶喊,「我是你的主人,囚徒,」伯德溫聽到對方在說,「謹記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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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斯塔爾帶著所有的惡人在肆意凌虐之後才會有的那種愉悅情感走出了那個貧瘠,又荒蕪,但足夠空曠的地方,他的實驗已經成功了,他幾乎亟不可待地想要向他的同夥炫耀一番,但一等到他從水鏡中看到葛蘭那張陰鬱的面孔,他又失去了原先的興致。不為別的,就因為葛蘭曾經是克瑞瑪爾的下屬,在他第一次聽到克瑞瑪爾的名字的時候,作為格瑞第最為寵愛的龍裔之一,他根本沒將這個黑髮的雜种放在眼裡,後者身體中屬於精靈那部分的血脈注定了他永遠無法獲得紅龍真正的信任。但就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他的敵人就如同角落裡的苔蘚瘋狂地生長起來,他得到了龍牙,得到了克瑞法,他甚至毀掉了紅龍格瑞第,直到今天,奧斯塔爾依舊時常會感到一陣恍惚,那位強大而古老的存在竟然就這麼卑微又淒慘地死去了,就連靈魂也被半神巫妖埃戴爾那吞噬,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遑論反抗復生的可能。

    不,她還是留下了一點東西的,而且這只睿智的紅龍清楚地看出她的半人類後裔,也就是格瑞納達的新王對她沒有絲毫忠誠之意,她將她最為重要的一部分遺產交給了奧斯塔爾——數以千計的龍蛋,意味著新的巨龍,新的力量以及昂貴的交易籌碼,而奧斯塔爾也不負所望,他憑藉著自身,還有他在三支軍團,術士塔以及其他國家與地區中的下屬與崇拜者們,重新建立起了一支僅屬於他們的力量——並且就此與盜賊之神瑪斯克,以及陰謀之神希瑞克構建起了細密的羅網。想到這裡,奧斯塔爾就忍不住感到一陣興奮,還有的就是對於自己的驕傲與讚歎,誰能做到?那些所謂的希瑞克與瑪斯克的信徒,所能觸碰到的最高階級也不過是這兩位邪惡神祇的牧師而已,但他卻曾經拜伏在他們的腳下,聆聽過他們的聲音。

    只是偶爾,奧斯塔爾還是會感到不滿足,啊,血脈,血脈,血脈!它有多麼的值得崇敬,就有多麼的值得憎惡,譬如葛蘭,如果他不是瑪斯克留在主物質位面的兒子,他有什麼資格隱約凌駕於奧斯塔爾之上,但誰都知道,無論葛蘭是多麼的無用,或是多麼的愚蠢,只要他沒有失去瑪斯克的看護之前,作為盜賊之神的兒子,所有的,每一個盜賊都必須奉他為主,因為輕忽他就如同輕忽了他的父親。

    「瑪斯克讓我來詢問你的進度,」葛蘭厭倦的,懶洋洋地問道:「閣下,請問您是否已經完成了我主交託給你的工作?」

    奧斯塔爾撫摸了一下懷中的捲軸,這份捲軸是瑪斯克親自交給他的,據說是陰謀之神希瑞克最為得意的傑作,在千年戰爭中,陰謀之神親手打造的魔像被他命令為「審判者」,能夠聽到主物質位面任何一個地方傳來的,對希瑞克不敬的聲音,他會循著聲音而去,借助傳送的魔法,瞬時出現在那位褻瀆者的面前,然後將他撕成碎片——可惜的是,這具魔像最後被那個卑鄙的娼婦(魔法女神)偷走了,而出於厭惡,他們的唯一偉大真神沒有再去打造第二具。但是現在,他將這個法術與圖紙交給了奧斯塔爾,這是一個多麼光榮的任務啊,只可惜地上的生物永遠無法與神祇相比,奧斯塔爾已經在這裡虛擲了數十年的光陰,卻只成功了一個,也就是實驗性質的麥基寄居者的魔像,這個魔像原本是矮人們的玩笑之作,被打造的過於高大笨拙,而奧斯塔爾的行為與其說是嘗試,不如說是懲罰,但讓很多人失望的是,在玩笑般的成功了第一個後,就再也沒有第二尊黑鐵魔像站立起來。

    「是的,」奧斯塔爾注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變得太興奮:「我已經完成了,第二個黑鐵魔像已經完成,並且通過了測試,他將會是戰場上最為令人魂飛魄散的可怕武器。」

    「第二個?」

    「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以及無數個,」奧斯塔爾的神情已經重新平靜下來:「只要你能夠提供給我足夠多的靈魂,還有黑鐵,秘銀,寶石……」

    「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所有東西,」葛蘭懷抱著雙臂疑惑地看著他:「但你要知道,如果這是一個謊言……」

    「你要看看它嗎?」奧斯塔爾打斷了葛蘭的質疑:「說起來,你們還是老相識呢?記得伯德溫嗎,那個人類的男性戰士?高地諾曼的國王,在你還是一隻拴在克瑞瑪爾身邊汪汪叫的小狗時,他的身份似乎比你還要高些。」

    「看管住自己的嘴比看管住敵人的刀劍更重要。」葛蘭威嚇到:「你不會想要不分晝夜地警惕著一柄不知道何時刺穿心臟的匕首的。」不過於此同時,他也幾乎相信了奧斯塔爾的話,因為如果不是實驗的進程得到了切實又巨大的進展,奧斯塔爾是不會重新撿起他應該被澆上酸液灼烤一百遍的惡毒舌頭的。

    果然,葛蘭很快就看到了那個黑鐵魔像,它比麥基寄生的黑鐵魔像小得多,但也危險的多,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空洞的甲冑,從面部,到後腦,再從肘尖,以及膝蓋,都佈滿了長長短短的尖刺,護目部分的空隙跳躍著如同熔岩一般的紅光,在它的身邊,還有一塊與之匹配的巨盾,以及一柄相對來說的短劍。「讓我們尊貴的客人看看你的武技吧。」奧斯塔爾說,然後另一端的牆壁突然打開,裂開的縫隙中,一群身材高大的戰士被驅趕了出來,他們的容貌,還有有著鮮明特徵的衣著,武器讓葛蘭微微吃了一驚:「高地諾曼人?」

    「灰熊軍團中的佼佼者,」奧斯塔爾瞥了水鏡中的葛蘭一眼,「雖然不是最初,但他們的姓氏……」他報了幾個名字,「一定會讓我們的首領與國王非常熟悉吧。」

    「你怎麼把他們弄到這兒的。」葛蘭問。

    「我有我的路徑,」奧斯塔爾給出了一個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並不是你才有盜賊,刺客以及商人。」緊接著,他做了一個手勢,龐大的黑鐵魔像站了起來——也許有著那麼小小的一點掙扎的痕跡,但誰會在意這麼短暫的停頓呢,葛蘭看著黑鐵魔像向著那些高地諾曼戰士衝去,那些戰士們也被配備了盔甲,就各色的武器看來,可能也給了他們最為擅長的,而且這些精鋼武器可以說不是出自於侏儒之手,就是出自於矮人之手,品質上無可挑剔,但這是人類的**與黑鐵的魔像相碰撞,凡人與魔法之間的對抗從來就是不會出現什麼值得意外的結果。

    這些戰士們都是非常英勇無畏的,他們的行為絲毫不曾讓他們的姓氏以及軍團之名失色,即便他們面對著這種看上去就如同黑鐵丘陵一般的魔法造物,他們前赴後繼,奮勇上前,毫無畏縮之態,在自己的同伴遭到了第一輪殘殺後,他們甚至用自己的身體搭建階梯,讓一個戰士跳躍上魔像的肩膀,在他被抓住之前,他將寬劍刺入了魔像護目的縫隙之間,但寬劍一刺到底,空落落的觸感讓他立刻知道自己已經失敗了:「不是這裡!」他叫道,免得同伴們再一次白白地丟失了性命,至於他,他被黑鐵魔像的手掌一把攫住,在短促的對視中,縫隙間的紅光突然閃亮了一瞬間,他只感到束縛著自己身體的力量一鬆,整個人便往下跌去,但在他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麼之前,那隻手掌又抓住了他,這次魔像沒有猶豫,直接把他捏碎了,血水從黑鐵的手指間迸出,他在最後的時刻聽見了同伴們在悲憤的呼號。

    這就像是一個開端,黑鐵魔像的行為變得愈發癲狂又殘忍,而諾曼的灰熊騎士們幾乎付出了一切地在戰鬥,他們的眼睛裡流出了血,喉嚨嘶啞,刀劍在黑鐵魔像的表皮上擊打出閃亮的火花,雖然知道這也許是徒勞無功,但他們沒有一個人退卻,或是絕望,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戰,而他們的表現絲毫不會讓他們的父親與子民失望——哪怕注視著這裡的只有一個邪惡的術士,以及一個同樣邪惡的盜賊。

    奧斯塔爾瘦削的面孔上始終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人類鮮血的芬芳氣味讓他心曠神怡,在諾曼的騎士們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時,他舉起了手:「勇士們,」他假惺惺地說道:「你們的英勇讓我動容,」他的笑容加大,露出尖銳的牙齒,「現在我給你一個恩惠,」他說:「你可以自行了結自己的性命,」他說:「這樣你就可以免於最後的折磨——我發誓,那將會是一場漫長而又痛苦的旅程,你絕對不會感到高興的,而且你終將難免一死。」

    而那個遍體鱗傷的騎士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舉起了自己的寬劍,在奧斯塔爾等待著看到一場好戲的時候,騎士猛地衝了出去,他是那樣的渺小——相比起他面前矗立著的黑鐵魔像,他幾乎只能擊打到它膝蓋以下的部分,全力一擊也只能在厚重的黑鐵上留下一道白亮的痕跡,但距離對魔像造成真正的創傷還早得很,但他根本就不去考慮這些,他猛砍著那根黑色的腳踝,火光飛濺中,他的面容是那樣的堅毅,又是那樣的決絕,他是否知道自己所做的都是無用功?但他不在乎,與其屈辱地自盡,他寧可戰鬥而死。

    葛蘭在水鏡中放聲大笑,奧斯塔爾詛咒了一句,給出了新的命令。

    黑鐵魔像俯下身,用三根手指抓住了騎士的肩膀,把他提了起來,在這個過程中,騎士失落了自己的寬劍,他赤手空拳地被魔像提在空中,無懼地盯著那雙赤紅色的眼睛,吐了一口唾沫:「懦弱的魔鬼!」他喊道,然後魔像就如奧斯塔爾先前所說的那樣,捏住了他的一隻腳,把那隻腳扯了下來。

    騎士痛楚地大叫,但叫聲曳然而止,奧斯塔爾陡然轉頭看向身邊的水鏡,同時,他身上的防禦法術的光芒危險地閃爍著——那個騎士的喉嚨上插著一柄匕首,盜賊慣用的那種,但葛蘭是如何能夠通過他的水鏡投擲出這柄匕首的呢,或者他還能做得更多?這讓奧斯塔爾泛起了一陣恐懼,比騎士的死亡更讓他憤怒。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1:18
第七百三十四章 法崙(4)


    讓奧斯塔爾更為尷尬的是,騎士已經死了,但黑鐵魔像仍然在執行他之前的命令,他抓著一個沒有感覺,也沒有反應,或許靈魂早就飛到了泰爾膝下的殘骸撕扯個不停,不成形狀的血肉不斷地從它的手指間落下來,卻早已失去了震懾與威嚇的作用,反而顯露出了這種魔像致命的弱點——對於一個一旦失去了控制就會反噬的靈魂來說,能夠在魔法的命令下遵從每一個命令就很不錯了,但它不被允許自我思考與主張的結果就是與普通的魔像一樣,很難擺脫既有的軌跡,如果它面對的敵人足夠狡猾,那麼終歸會被找尋到蛛絲馬跡,而後予以毀滅或是躲避。這和陰謀之神希瑞克所期望的既擁有人類的智慧,又擁有魔像的力量的怪物根本就是兩回事,耗費了巨大的代價只得到了平庸或是低下的結果……也不怪水鏡中的葛蘭會笑得如此愉快,到了後來,他甚至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要更多的靈魂!」奧斯塔爾低沉地叫喊道:「更多的,邪惡的,狡猾的,」只有這樣的靈魂才能夠為了虛偽的承諾或是空洞的期望枉顧所有的道德與法則,「而這個,」他指向黑鐵魔像,然後無形的精神鞭撻就落在了伯德溫的靈魂上,這種對有形之物毫無傷害,卻會直接作用於靈魂的鞭子讓前諾曼國王忍不住大聲地嘶喊起來,「我會教導它怎麼做的。」紅袍術士摩挲著手指上的戒指,這枚戒指是一枚很小的符文盤戒指,能夠投擲出不下半打心靈術士們慣用的法術,奧斯塔爾用龍蛋從一個魔鬼那裡交換得來,原本是想要用在黑髮龍裔身上的,至於現在,先讓他的人類同伴嘗嘗這份苦楚也不錯……他轉身看向水鏡的時候,希望看到葛蘭畏懼的神情,但盜賊只是收斂了笑容,面無表情地抱著自己的手臂,「我會給你的,」盜賊說:「你所需要的一切,畢竟我的父親這麼要求,但你也應該知道,你為此耗費的每一點力量,每一枚金幣,以及,每一份人情,都是需要償還的,而那位大人可不會容忍蠢貨與無用之徒太久,如果我下一次到來的時候,你仍然拿不出應有的成果,那麼我想,我不得不遺憾地向我的父親,瑪斯克回報,你是怎麼一事無成,又是怎麼徒然地浪費了我手中大半的資源的。」

    「即便你是瑪斯克的兒子,」紅袍術士嘶嘶地說:「你也終究不是一個術士,或是一個法師,對於魔法的奧妙與精微,你永遠無法瞭解——與其關心這裡的進展,倒不如看看你自己吧,暗日王子不是一個寬容的人,難道瑪斯克就是嗎?他讓你尋找新的銀冠之王,還有那個叛逆的下落,你找到他們了嗎?」

    「他們的行蹤始終在我的掌握之中。」葛蘭說:「但你沒有知道它們的權力。」

    「不如說你根本對此一無所知,或者說,」奧斯塔爾露出了一個惡毒的笑容:「你還眷戀著你原先的主人?忍不住就要對他卑躬屈膝,惟命是從?可憐的小盜賊,說起來,你的女兒似乎就一直在他身邊?真可惜,她似乎對你這個父親充滿了憎恨,在你還在無底深淵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是否可以把你拯救回來——哦,不,她或許希望你再也無法回到主物質位面,看看,你的公會差點就落在了她的手裡,可笑的是她在借用你的權威與名字的時候倒是毫不猶豫。」

    葛蘭對此的回應只是微微一笑,對於阿芙拉的事情——他從未將阿芙拉視作自己的女兒,從一開始,她就只是一個累贅,一個會讓他痛苦的遺物,一個時刻都在告訴他他並沒有那麼無所不能的……標記,他對她從來沒有愛,也從未期望過她的愛,他們僅有的牽繫也只剩下了血緣,他們比陌生人還要不如,畢竟陌生人不會利用彼此,相互殘殺。當他知道克瑞瑪爾接過了阿芙拉的監護權之後,他反而從內心深處感到了一絲安慰……葛蘭從來就不是一個會欺騙自己的人,也許他真的確實對阿芙拉還有一星半點的親情,這點感情無法讓他為阿芙拉付出太過高昂的代價,但有些時候,他也是會有意疏忽,或是無意略過……更不用說,從很早之前,他和克瑞瑪爾就是暗中的同盟,雖然說,他也隨時可能出賣他們,甚至刀刃相向,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夠在瑪斯克搜索他的靈魂時得以倖免。無論如何,盜賊之神瑪斯克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對他人忠誠的兒子存在於世的。

    「不管怎麼說,」葛蘭用舌頭投擲出一支毒箭,正中奧斯塔爾的心臟:「我心中的悔恨不會比你更多,奧斯塔爾,你曾經是那樣的榮煌顯赫,傲慢,不可一世,雖然你身體中的龍血少得可憐,但紅龍格瑞第賜予你的榮耀與權力讓你自認為比她的任何一個後裔都要來的受她信任,你曾經,不,一直是這麼認為的,」盜賊在水鏡中伸出手指指了一指,「她給你留下了多麼珍貴的資產哪。她真是一個好母親,好主人,好神祇是不是,真是太令人惋惜了,你本來是能夠憑藉著她的寵愛一舉躍升於凡人乃至龍裔,紅龍之上的,不是嗎?但誰能想到呢,就是這麼一個你沒有放在眼裡的,一個流亡在外,近似於被驅逐的小人物竟然會最終導致紅龍的失敗,甚至讓她喪了命,你的權勢,地位,榮光就如同海上沙塔那樣在頃刻之間崩潰,你的盟友不是背棄了你就是死亡,或是逃走,格瑞納達王視你為一隻嗡嗡亂叫的小蒼蠅,你的弟子曾經擁有城市與國家,但承你所托,他們就連自己的性命都未能保證,想來,你在笑著將他們推向絕望的深淵時沒有想到你也有那麼一天需要這些螻蟻的援手吧……你狼狽地四處流亡,最後只得借矮人們早已廢棄的城市寄身,你認為你得到了那位大人與我父親的寵幸,但你也很清楚,他們的眷顧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絞索,你對他們來說,就連一條狗也不如——相反的,看看你的仇敵吧,從血統上來說,他原本就比你純正,從資歷上來說,他比你更早地成為術士,在格瑞納達的術士塔中,他仍然有著值得崇敬的美名,這一點,從他一回到格瑞納達就被術士塔所接納就可見一斑了,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就獲得了格瑞第與新王的另眼相看,在兩者中遊刃有餘,只用了區區數年,他不但絞殺了可能威脅到他的任何一個勢力,人,以及巨龍,還得到了克瑞法,在他成功地出賣了格瑞第,嘲弄了格瑞納達王之後,他擁有半個龍牙軍團,而你只得孑然一身,他即便在無底深淵為惡魔服役,仍然可以讓惡魔與魔鬼為之敬服,讚賞,而等到他以一個邪惡的身份回到這裡,卻依舊能夠被他的舊友接納——你感到嫉妒,是不是,他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是你最為渴望的,但你也很清楚,你根本無法與之相比。唉,如果說這些你還能忍受的話,那麼你最無法忍受的,大概就是在每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當你躺臥在床上,你就能感覺到悔恨在如同毒蛇那樣齧咬著你的心——克瑞瑪爾,我曾經的主人,他在初與你相遇的時候,是多麼的脆弱啊,你只要抬一抬手,就能將他的身體粉碎,靈魂喂給一個最為醜陋與下賤的小魔鬼。可是你卻疏忽了,但這並不是最後一次機會,在格瑞納達,在他還未曾得回自己的地位時,在新王和格瑞第的視線還沒有緊盯著他的時候,你有多少次機會可以殺了他?多少,是十次,一百次,又或是一千次?哪怕到了後期,你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但這些代價會比你現在付出的更多嗎?可憐的術士,你……」

    他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完,奧斯塔爾站在原地,雙手握緊,剛才他一擊打碎了水鏡,強行中斷了聯繫,他知道這種行為無疑表明了葛蘭確實戳刺到了他內心的弱點,但他已經無法忍耐,紅袍術士急促地喘息著,在聽到血肉落在地上的黏稠啪嗒聲時,才意識到這裡還有一個黑鐵魔像,難以抑制的怒火頓時找到了傾瀉的方向,他捏住了手上的戒指,近似於瘋狂地讓無數條精神觸手抽打在魔像內,伯德溫的靈魂上,他用另一個法術讓曾經的諾曼王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好從這些叫聲中獲得一些安慰。

    在奧斯塔爾覺得勉強滿意之後,他拋下黑鐵魔像,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裡,在書房裡,有著一捧始終燃燒著的火焰,他在裡面投入沒藥,油脂,硫磺,還有他所要召喚的幽魂留下的骨灰,將他豢養著的一個幽魂召喚過來,而後,可以說是瞬息之間,那個可憐的幽魂就回應了召喚,出現在火焰裡:「我的主人,」它鞠了一躬:「請問您召喚我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嗎?」

    「你還在跟著那些人嗎?」奧斯塔爾問。

    「不敢稍有輕忽,」幽魂回答到:「精靈,還有龍裔,我到來的時候,他們正在通往阿里爾德的小徑邊休息。」

    「指出他們的地點。」奧斯塔爾說,幽魂又鞠了一躬,然後漂浮到牆壁上懸掛著的諸國地圖上,觀察了一會後,在一個地方點了一點。「就是這裡,」它指著一片標示著密林的地方,一道清淺的溪流穿過其中,確實是精靈們會選擇的宿營地點,奧斯塔爾專注地端詳與比劃了一會:「他們有說過要去什麼地方嗎?」

    「晨光之神的主殿,他們似乎提起過,」幽魂回答,然後匆忙地補充道:「但我不確定他們是否會改變想法。」

    「羅薩達與安格瑞斯從來就是一丘之貉,塔拉的事情結束之後,他們想要去到那裡,尋求幫助與結盟也不是不可能,」奧斯塔爾喃喃道,葛蘭的嘲諷仍然在他的耳邊縈繞不去,惡毒的念頭更是一陣一陣地翻湧上來:「現在還不晚,」他對自己說:「去吧,」他說:「我會讓我的下屬去尋找你,我會把你的名字給他們,記得隨時傾聽,等到了他們,就帶著他們到那些人身邊去。」他會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殺死克瑞瑪爾,改正自己犯下的錯誤。

    ——————————————————————————————————————————————————————————————————

    葛蘭旋轉腳跟,在轉瞬之間出現在了一個隱秘的房間裡,這個房間位於兩個房間的夾層之前,沒有門窗,除非鑿穿牆壁,不然很難有人發現在兩個房間中還有一個房間,這個房間十分狹窄,只有一個掩藏在屋脊下的通風孔,光線就從通風孔中斜斜地照進來,給這個密室提供了一點兒光亮,在房間裡只有一張床,沒有任何秘密的物件,人,以及其他,正如近百個同類那樣,它只是被營造出來滿足葛蘭偶爾的需要——在沒有其他人打攪的情況下,享受片刻的安寧。

    他回想著自己過去幾天的所作所為,看看有沒有漏洞與縫隙需要彌補,幾乎沒有,除了他在發現克瑞瑪爾一行人轉往蒙頓之後,派遣出一個變形怪法師帶領,術士,與刺客的隊伍以精靈與龍裔的身份前往羅薩達主殿的行徑——雖然說,他告訴他們之所以需要裝扮成精靈和龍裔是為了破壞羅薩達與安格瑞斯之間可能的盟約,以及如果可能,在羅薩達的主殿中營造出一場混亂也將會是令得他們的唯一真神,羅薩達的死敵希瑞克愉悅萬分的巨大功績——當然嘍,他怎麼會知道,奧斯塔爾竟然會傻乎乎地派出他的人去襲擊這些人呢?

    如果奧斯塔爾的人死了,葛蘭漠不關心地想到,他會在下次見面的時候聊表歉意的,萬一,死的是他的人,那也沒什麼關係,誰叫那些傢伙又在蠢蠢欲動了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1:18
第七百三十五章 法崙(5)


    曾經的不死者面無表情。

    就連凱瑞本與艾洛赫都露出了異樣的神情,幸而在群情激奮的人群中,像是這種輕微的異樣還不注意讓人們注意到他們——阿芙拉略略皺眉,而露西厄看向她的監護人,露出驚訝的神情,她只在翡翠林島的記載中讀到過有關於法崙的事情——它是一個龐大的敵國,由一隻古老的雄性銀龍創立,曾經佔據了整個大陸的南部,現有的南方諸國,幾乎都是法崙分裂後形成的。說起來,凱瑞本知道還要更多一些,那就是,站在這裡的巫妖,他的導師就是七十七群島的無冕之王埃戴爾那,而埃戴爾那,就是一千多年前,在巨龍離開這個位面之後,毀滅法崙的罪魁禍首。

    「您們都是有福的人!」這裡的領主面頰通紅,眼神迷離,在說服別人之前,他似乎已經沉溺在了那種無以名狀的美好幻境之中了:「您們將會成為一個英雄的臣屬!神殿的書籍上會寫下您們的名字,而吟遊詩人會在數千年後依然吟唱著有關於你我的傳說……我將成為一個國王,而您們都將是我的騎士,我的爵爺,您們將會有一份肥美的領地,物產豐富,子民眾多,您們,還有您們的後代將會在陽光和雨露下盡情歡笑,成日裡唱歌跳舞,您們的身邊,將會簇擁著無數嬌媚年輕的女人,每個女人都爭先恐後地想要服侍您們,您們將穿著絲綢,飲用蜜酒,穿戴著秘銀的盔甲,所有人見到您們都要跪伏在地上親吻土地,您們可以隨意地審判一個人,剝奪他的財富,姓氏,甚至生命,您們將可以為所欲為,也可以無所不能!」

    「您怎麼能夠確定我們能夠得到這些呢?」一個聲音問道,領主身邊的騎士以嚴厲的目光搜索著人群,但這裡有上百個人,一時間根本無法找尋得出是誰在讓人掃興。

    領主少見的不以為忤,對於這句可以說有點莽撞的問話,他只是揮了揮手,「是的,您們認為這不可能,因為這是一份偉業,就連我,第一次聽見的時候,也忍不住以為是我祖先的靈魂在作祟——諸神在上,請原諒我的用詞,但我實在是找不出更貼切的話語來形容它了——您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我肯定是知道的,」就在這個時候,傭兵中傳出了輕微的噓聲,領主身邊的騎士也忍不住拔出了長劍,領主卻只是斜斜地瞥了一眼,輕輕一推就將騎士的長劍推回到劍鞘裡,他的舌頭沒能讓桀驁不馴的傭兵們安靜,倒是這一手,讓繁雜的聲浪暫時安靜了一會,乘著這個機會,領主站了起來,他有力地揮動著雙手,將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我所要告訴您們的,諸位,是勝利者才能知曉的消息,失敗者甚至沒有聆聽的權利,聽著,我的臣屬們,」他滿懷著熱情地喊道:「我,還有您們,將有幸加入到一場偉大的復辟戰爭中!我勇敢的戰士們,您們將會和我一起,為了重新矗立起法崙的豐碑而在人類的歷史上寫下最為輝煌的一筆!」

    傭兵們迷惑了,能夠站在這裡的全都是首領,可是即便是首領,他們也未必讀過幾本書,最後給了他們解釋的是站立在他們身邊的施法者們,無論是術士,還是法師,又或是墮落牧師,他們的課程中都必然囊括歷史這一科目,而法崙的創立,興盛與覆滅,幾乎是他們永遠無法繞過的關卡。即便如此,那些傭兵首領們還是有點莫名其妙——對於精靈們來說,一千年或許只是從幼兒到成年,但對於人類來說,這實在是太過遙遠了,尤其是這裡的平民們的文盲佔比要遠遠大於另一個位面。

    「我們將會得到多少報酬呢?」一個傭兵首領問道。

    「比你想像的更多。」領主輕蔑地說,「即便是現在,只要你們願意簽下文書,你們就能拿到定金。」他身邊的騎士打開了箱子,而一個書記官走到一張桌子後面,他的侍從搬來了成堆的文書。傭兵們四處張望,交頭接耳,沒有一個願意上前,他們之前與僱主做交易可從來不涉及什麼文書,倒不是他們畏懼紙張與墨水,而是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個,人類的法律根本無法桎梏得住這些無法無天的傢伙。但那箱子金燦燦的錢幣實在是耀花了他們的眼睛,這時候,一個傭兵首領突然走出人群,走到桌子前,低下頭來粗魯地一掃文書,「我不會寫字,」他說,「也看不懂上面說了些什麼。」

    「您身邊一定有可信任,又能夠看懂文書的人吧。」書記官客客氣氣地回答。

    傭兵首領看了一眼人群,一個身著長袍的人應聲而出,他走到首領身邊,拿起那張捲起的羊皮紙,抿著嘴,謹慎而小心地反覆看了又看,但可以從他的細微表情上看出,他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上面說了些什麼?」首領問道。「我不能確定,」那個人說,「描述很簡單,大概就是您從今日起受僱於這位尊貴的爵爺……您將會因此獲得……若干回報,相對的,您需要保持對這位爵爺的忠誠……否則就要歸還從他這裡得到的酬勞,諸如此類,等等等等,」他一邊看,一邊搖著頭,「很簡單,首領,然後這裡是您需要簽名的地方。」

    「我不會寫字,」傭兵的首領狡猾地說,「怎麼簽名呢?」

    「那就畫個符號吧,只要您覺得能夠代表您,」書記官說:「或是按下大拇指,留下指印也可以。」

    傭兵首領看了他一眼,提起已經插在墨水瓶裡的羽毛筆,在簽名的位置上畫了一隻猙獰的牙齒,從他拿握羽毛筆的方式來看,他可不像是不會寫字,又不會閱讀的人,但書記官和旁邊的騎士都沒有說什麼。他一簽完字,文書就被收了起來,然後他就從那個箱子裡拿走了領主承諾的金幣,當沉甸甸的金幣流過他的手掌時,所有的人,或者說,大部分的傭兵都紅了眼睛,只是到了最後,他們還是謹慎地沒有寫下自己的名字,而是用各種古怪的符號與指印代替,書記官就和面對著第一個人那樣對此熟視無睹,就像是在完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任務。

    最後還有一些人沒有動作,領主挑起又粗又短的眉毛——這是一群就連他也不敢輕易激怒的人——都是施法者們,術士,法師和牧師。

    「尊敬的施法者們,」領主說:「您們還有什麼疑問嗎?」

    施法者們一致看向克瑞瑪爾,在先前的明爭暗鬥中,他們已經確立了彼此的地位,在混亂中,最為強大的一個無疑就是他們這些非凡之人的首領。但巫妖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反應,他從施法者中緩步走到桌前,在契約上留下了一個極其花俏的名字,其他的施法者在片刻猶豫之後,也以此上前,雖然有人在抱怨作為一個施法者的簽名,金幣未免過於廉價,但讓他們高興的是,領主似乎聽到了他們的抱怨,拿出了一箱空白捲軸,還有一小匣子寶石,雖然不多,但足夠施法者們每人拿到一顆,於是他們就又高興起來了。

    「文書有問題嗎?」在回到他們的房間後,凱瑞本問道。

    「有,」巫妖漫不經心地回答說:「但並不是無法破解。」譬如他,不但能夠為自己,還能夠為其他人祛除這個小麻煩。

    「是什麼?」在黑髮龍裔的手指觸碰到自己的時候,艾洛赫問。「一種……像是刻印的法術,」巫妖解釋道:「因為簡單而隱蔽,所以一般而言,不會激起防禦法術的反應——嗯,簡單點來說,就像是你在穿過一片松樹林的時候,必然會染上松脂的氣味那樣,作用不在於簽名,而在於接觸。」

    「聽起來,這種法術側重於追蹤。」艾洛赫說。

    巫妖看了他一眼:「是的。」他簡略地說,然後轉到阿芙拉與露西厄身邊。

    ————————————————————————————————————————————————————————————————————————————————

    七十七群島。

    巫妖們難得的閒暇時光已經過去——鑑於除了喜歡搞事就是喜歡搞事的半神巫妖埃戴爾那已經回到了他的塔裡,每個不死者突然都異乎尋常的安分守己起來,從最低等的骷髏,到死靈騎士,幽魂,巫妖以及他們的弟子與學徒,都似乎已經沉淪在了學習與研究的美好氛圍裡,除非萬不得已,他們就連自己的塔都不會走出一步,就連午夜茶話會也是在埃戴爾那的召集下重新開始的——受邀的巫妖無不愁眉苦臉地將自己的骨頭打磨到雪白髮亮,免得被埃戴爾那熱心地代為清理——要知道,這位半神巫妖收藏豐富,即便用巨龍的胃液來浸泡,用神祇的臉皮打磨,用魔鬼的舌頭上光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們到達之後,發現除了埃戴爾那,每個人都到了,這也許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只是巫妖們暫時還不敢離開,直到埃戴爾那的死靈騎士前來代他的主人致歉,這一晚他可能要失約了。

    「我這裡有十二個女妖,」一個巫妖偷偷摸摸地跑到死靈騎士身邊:「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一些事情,我下次就讓她們來給你唱個歌。」

    「只是唱個歌?」死靈騎士說:「最近我們很空,嗯,我是說,我和我的兄弟們。」

    「或許還能一起散個步,跳個舞什麼的。」巫妖小聲說:「我們要尊重女性,對嗎?」

    「幾天?」

    「一個晝夜……三個,不能再多了。」

    「成交!」死靈騎士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我的主人似乎遇到了非常愉快的事情,在我離開的時候,還聽到他在高塔上大笑。」

    「聽起來似乎確實是件好事。」巫妖說,「非常感謝,我會讓我的孩子們盡快前來拜訪您們的。」

    ————————————————————————————————————————————————————————————————————————

    埃戴爾那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他的死靈騎士拿他的情報換了十二個女妖,三個晝夜的陪伴,不過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他有些瘋癲,他的死靈騎士,幽魂,一直到他的學徒與弟子都是如此,至於後果,那很重要嗎?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混亂無章的,而命運就是個無情又多情的娼妓,誰能知道她手中的絲線會將你引領到何方呢?

    在笑夠了之後,半神巫妖滿意地拍打了一下尾椎,「阿瑟!」他喊道,然後喊了另外一個弟子的名字,這兩位弟子立刻出現在了他的門外。

    兩個巫妖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盤在一個柔軟閃亮的金色絲緞坐墊上的導師——一根椎骨,從頸椎,脊椎到尾椎,他就像是一條蛇那樣盤成了幾圈,然後用尾椎頂著自己的頸椎,鑲嵌在骨節中的寶石閃爍著比往常要明亮得多的光芒——紅龍格瑞第的靈魂可要比人類,龍裔或是惡魔,魔鬼的肥美多了,直到今天,埃戴爾那也沒能將其完全地吞噬,不過剩餘的部分應該也不足以支持她原有理智與記憶的存在了,被徹底消化只是時間問題。

    「我要交給你們一個任務,」埃戴爾那說:「放心,非常簡單。」他又瞥了一眼阿瑟身邊的巫妖:「不,等等,確切點說,是阿瑟,還有你,」他對另一個巫妖說:「你的弟子的弟子。」

    另一個巫妖適時地表現出疑惑的神情——當然,巫妖的面孔基本上只剩下骨頭與包裹在上面的零星皮膚,但黑洞洞的眼眶裡不斷閃爍的紅色光芒已經能夠表達許多複雜的感受與疑問了。

    「你弟子的弟子,」半神巫妖擺動著「尾巴」,也就是他身軀的末端:「那個人類的名字叫做馬倫.洛倫諾斯的。」

    「他有什麼問題嗎?」巫妖記得這個孩子,作為一個,怎麼說呢,他的女性弟子仍舊保留著的一些屬於人類的**而收取的弟子,馬倫表現的不壞,或者說,比他的導師還要好些,在巫妖的女性弟子轉化不死者失敗之後,他的教導就被巫妖接了過來,現在他已經是個出色的灰袍了,人類的壽命即將在他身上終結,而巫妖並不覺得他會無法度過最後的關卡。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1:19
第七百三十六章 法崙(6)

  「臭魚」有時候也覺得奇怪,按理說,或是不按理說,他竟然還能夠活著,而且活的很不錯,這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錯誤到即便現在就有魔鬼降落在他面前,拿出一張他毫無記憶的契約,他都不會感到驚訝,只會頓時釋然。你看,他從一個小手工藝人(他的父親是個鞣皮匠,所以他非常懂得調製出讓人無法忍受的臭味)的兒子被迫淪落為一個乞兒,又從一個乞兒幸運地成為一個盜賊,已經足夠讓和他一樣遭遇,但沒能苟延殘喘至今的可憐蟲們嫉妒的了。他能夠將自己的壽命延長到四十個數又是一個奇蹟,曾經遭遇過多少危險可怕的事情哪怕拔掉自己身上所有的毛髮也數不清,他的身體佈滿傷疤,沒有一塊好地方,最糟糕的一次,用來烤老鼠的炭火都已經點燃了(當地的一種刑罰,將鍋子扣在罪犯的肚子上,鍋子裡面放一隻強壯的老鼠,而鍋子外面點起炭火,因為高熱而驚惶的老鼠會將罪犯的肚皮挖開躲藏),他卻因為領主突然需要一個盜賊而獲得赦免,當那時候還不是非常臭的「臭魚」從刑床上被放下來的時候,肚子上已經滿是老鼠抓咬出來的鮮血淋漓的傷口。

  之後呢,在「銀指」公會前來招攬他們這群傢伙的時候,「臭魚」並不怎麼情願,就如曾經描述過的那樣,他認為自己在這樣一個龐大的公會中並不能得到很多好處——高處的位置都已經被牢牢地把控住了,而他的身邊多的是年輕,急躁,野心勃勃的小傢伙們,像他這樣的,年紀大了,卻有著深厚的經驗與嫻熟的技巧的盜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充作教導者,或是明面上的棋子,如果是前者還好,在學徒尚未生出獠牙之前的那幾年,他還是安全的,但如果是後者……當公會與當地的領主,或是法師,總之是公會們不願意,或是懶得去應付的人的時候,他們就會被拋出來,結果可想而知,「臭魚」可不認為每次都會有一個領主急需要盜賊。當然,為「銀指」公會效力的中間人對此異常不滿,他差點就被當做祭品扔上了瑪斯克的祭台,最後拯救和庇護了他的就是「鱗片筆」酒館的主人。

  所以說,「缺腳」說,酒館的主人救了他一命,這句話一點沒錯。

  他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回到「鱗片筆」,那個時候,「鱗片筆」已經不再安全了,正確地說,它已經成為了一個召來禍患的泥沼,不過就連「臭魚」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是有點情感的,雖然這種情感差點就讓他死了,直到現在他還有點後悔——據說勞瑞已經死了,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去向不明,但令人安慰的是,塔拉的新王似乎並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當然,也有可能,他壓根兒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沒有忘記「臭魚」的是「銀指」公會,他們把「臭魚」找了出來,這次,「臭魚」什麼也沒說,就接受了他們的招攬,不過他很奇怪,因為他之前的行為,任何一個盜賊公會都應該予以懲戒,殺雞儆猴才是,但他的周圍異乎尋常的平靜,最後是一個陌生的騎士給了他答案——勞瑞確實是死了,但他死去前已經不再是一個罪犯,或是一個沒有姓氏的被流放者,承蒙新王的恩賜,他是作為一個王子下葬的,而之前,除了他的妻子,未出生的孩子,勞瑞只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將內庫中屬於他的一部分用來充作了他們的贖金。

  不過發自內心地說,「臭魚」認為自己還是相當有效地被使用了起來,他也不能指責「銀指」公會沒有遵守承諾,畢竟他在這裡,是可以拿到酬勞,有時還能懶洋洋地,無所事事地在酒館(新的鱗片筆)裡消磨上好幾個夜晚,至於危險……盜賊和刺客們的工作難道可以和這兩個字擺脫關係嗎?有時候,「臭魚」也想過是否可以憑藉著勞瑞的名字,在塔拉度過最後的日子,就像一個普通人那樣,但他最後還是否決了,哪怕沒有「銀指」公會,他也不會突然變成一個好人,他所有的善心已經用在了那個救了他一命的胖傢伙身上,勞瑞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只是最新接到的一個任務讓「臭魚」有點不安起來,他只被告訴他將會去迎接兩位極其尊貴的客人,尊貴到什麼程度呢——大概就是「銀指」公會會願意用一整個公會分部的人來換取他們的歡心吧,至於「臭魚」,當然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公會中有的是年輕俊俏,能言善語的好人兒,但首領還是指出了「臭魚」,命令他去完成這個任務,這種不明所以,又被特意授予的任務在公會中往往代表著一種隱晦的刑罰——「臭魚」突然感覺自己一點也不意外,但他無視了那些幸災樂禍的視線——他的本能告訴他這或許不是一件壞事。這種本能,是他從成千上萬柄冰冷的刀劍下,從一杯杯柔軟的手指托著的毒藥中,以及從腥臭的監牢與帶著尖刺的鐐銬裡獲得的,他憑藉著這個感覺,逃過了多少次殺生之禍,就連他自己都不記得。

  而上一次,讓他感覺還有一點希望的就是「鱗片筆」的勞瑞。事實證明,他,還有他的同伴們,確實在那位強大的施法者一時的仁慈中得回了自己的性命。

  他打扮起來,去掉那股子好似繚繞不去的臭味之後,「臭魚」穿上了乾乾淨淨的白色長內衣,套上清爽明朗的茶灰色短袍,緊身褲,繫上腰帶,披上斗篷,在選擇武器的時候他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決定將匕首,還有偽裝成項鏈的符文分別掛在腰間與脖子上,最後他戴上了帽子,帽子的寬簷在他的面孔上投下陰影,只要他略路低頭,就沒人能夠看清他的表情。

  「臭魚」走出公會的時候,門外,還有街道上的盜賊竟然都沒發現他的離去,偶爾又一兩個同僚從他身邊走過,眼睛也只落在了他的錢袋和武器上,沒人察覺他就是「臭魚」——「臭魚」向著一個女孩露出微笑,得到了一張如同夜晚玫瑰一般的羞澀面孔——他的五官,髮色,身材,固然平平無奇,但最好的地方也在予平平無奇,就像是一張空白的畫紙,可以讓「臭魚」隨心所欲地創造,他將長到肩膀的捲髮剪短,染黑,用女人們的胭脂,鉛粉以及礦物粉末來修飾自己的臉,一些小手段一下子就把他從一個見過即忘的普通盜賊變成了一個會令人心生好感的游商,和他曾經見到過的精靈,還有那個施法者不同,「臭魚」現在的容貌充滿了親和力,讓人一看就不由得放下了戒備。

  只希望它對他將要迎接的貴客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臭魚」這樣想著,一邊走向那個隱蔽而狹小的港口。

  ——————————————————————————————————————————————————————————————

  「馬倫?」

  「是的,我馬上就來,」馬倫說,捲起了桌面上的捲軸,他是第一次離開七十七群島,對於將要面對的……即便有所覺悟,但仍然會覺得茫然。但要問他是否後悔,他必須說不,如果他沒有選擇這條邪惡又危險的捷徑,可能早就埋葬在了格瑞納達王都外的茫茫黃沙之中——他也只是一個人類,而且,那個時候,又是那麼的年輕,他也絲毫不曾憎恨過他的導師,那位年老的女性灰袍,雖然七十七群島上的其他弟子一致認為那位灰袍之所以轉化失敗,其中一定有他的手筆,但這個猜測無意是錯誤的,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知道任何東西都不可能不付出報酬就能得到,以及,人類的貪慾會把他們扭曲成什麼樣子。

  他對於死靈法術無疑是有天賦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在他的導師轉化失敗之後,導師的導師,那位令人敬畏的七十七群島的無冕之王,半神巫妖埃戴爾那的弟子竟然願意親自來教導他——他也是幸運的,這位巫妖除了他的導師之外就沒有在身邊的弟子了,他也免遭了許多利益與嫉妒催化的毒手,只是他仍然免不了感到些許痛苦,因為作為不死者的弟子,摧殘良善,玩弄生命幾乎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課——只是這樣的痛苦,也已經變得非常淡漠與模糊了,就像那位不死者所說的,負能量不但會侵蝕他的皮膚,肌肉,血液和骨頭,也會侵蝕他的靈魂,他的心愈發冷酷,卻不自知。

  也許等到此行結束,聚斂到足夠的金幣,材料與最重要的祭品(靈魂與生命),他就會坦然接受現有導師的安排,進行轉化,成為另一個被詛咒的不死者。

  馬倫站起來,在離開艙室之前,最後看了一眼鑲嵌在牆壁上的鏡子——也許這個艙室曾經屬於一個非常喜好裝扮的海盜吧,環繞著黃銅鏤花框的鏡子背面鍍銀,表面光滑如冰,內裡純澈如水,讓它所能找到的一切都是那樣毫髮畢現,馬倫看到了自己的面孔,一張瘦削得猶如骷髏的面孔,層疊的皮膚垂掛在骨頭上,嘴唇覆蓋著一層死氣沉沉的深紫色,頭髮與雙眉都已經雪白如霜,只有眼睛還在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就像是炭火的餘燼中不時跳出的火星。

  他轉身離開,不再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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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臭魚」來到港口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商人們早已離開,而公會成員也明智地不去接近這裡。

  就在「臭魚」在那些他熟悉的船隻中反覆尋找的時候,就像是從黑暗中緩緩潛行而出那樣,一艘沒有風帆,也沒有船槳伸出的三桅船就這樣靜悄悄地出現在他的面前,「臭魚」嚇了一跳,右手放在了劍柄上又突然放了下來,於此同時,他感覺到一陣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像是他曾經搜刮,寄宿過的廢棄陵寢,當他割斷藤蔓,掀開崩裂的石磚,鑽入甬道的時候,嗅到的就是這種氣味——要形容一下的話,就是非常的乾淨,乾淨如同死亡。

  他謹慎地後退了好幾步,表示恭敬般地略略低下頭,他的眼珠往上抬,看見那艘三桅船一如被十來個富有經驗的水手操縱著那樣優雅而平靜地進入港口,但在水波一陣輕微地晃動之後,之後「臭魚」沒能聽到下錨與放下跳板的聲音,他將頭稍稍抬起一點,就看到一個只能以行將就木來形容的老人出現在甲板上,他穿著長袍,但在晦暗的天光下,「臭魚」辨認不出那是一件洗了太多次所以發白的黑袍……還是一件……灰袍……

  「臭魚」以為自己會馬上顫抖起來,但他要等到那個老人越過船舷,輕輕地,如同灰燼一般地落在石頭地面上才發覺自己渾身僵硬,他想要說些什麼,但冰冷到幾乎凝結的空氣卻讓他舌頭麻痺。

  這種情況一直到另一個施法者出現才略微有所好轉,那是一個年輕的法師,身著漆黑的絲絨長袍,長袍的末端跳躍著光點,與項鏈上的寶石交相輝映,有點過於華麗的衣著讓這個施法者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附庸風雅的貴人,他看了一眼「臭魚」,就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你是來迎接我們的人嗎?」

  「臭魚」咬著牙齒點了點頭。

  「太好了,」那個年輕的法師說:「你很準時,這是個值得讚揚的優點。」他輕輕一瞥「臭魚」的面孔,那種縈繞在「臭魚」身邊的,讓他覺得如同面臨深淵般的死亡預感終於消失了,「臭魚」連忙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就像是又一次地重生了。

  「臭魚」轉過身去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了輕微的嘲笑聲,但那是年輕的法師對那位年長的灰袍的,「臭魚」的心中不免充滿了好奇心,是這位年輕的法師更強大呢,還是他是這個灰袍的僱主?

  不過他還是別多去考慮吧,他總算知道為什麼而是自己被打發來迎接他們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8-18 11:19
第七百三十七章 誓約


    如同「臭魚」,以及蒙頓的小城中發生的事情,可能還有數百個地方在同時發生。黑暗的力量就如同河水中夾雜的污泥碎石,在河水被阻截,流速放緩之後,迅速地沉澱了下來,並且凝結成一股污濁強大的力量,只是在這個時候,知曉這一點的人並不多。而知曉這一點的人中,有著許多如同蒙頓小城領主的人,他們被所謂的光明前景矇蔽了眼睛,根本不在意他們所追隨的人物是否如他們想像的那樣光明磊落,正直可信。不,應該說,他們更希望那是一個暴君,一個小人,一個偽君子,就和他們一樣,這樣他們才能憑藉著他的名義橫徵暴斂,為禍四方。

    而這個皇帝,正坐在法崙原本的王城之中——因為創建法崙的就是一隻真正的,毋庸置疑的古老的銀龍,出於天性與本能,他的王城矗立在曾經的法崙最高的地方,一座孤峭的獨立巔頂,也有人說,這座如同箭矢一般的山峰是法崙的第一位王,銀龍從大地深處拔起的,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去執意探究其中的真假了,畢竟有資格,有能力對此論證的存在幾乎都在一千年前半神巫妖埃戴爾那的法術與計謀下死傷殆盡,只是很顯然,數千尺的高空根本不適合人類術舒適的生活,這裡太冷,太高,風勢猛烈,空氣稀薄,與王城之外的聯繫只能依靠傳送,還有根本不像是可以以人類的力量攀爬上去的陡峭階梯。

    但皇帝固執地要求住在這裡,於是那些人也只得遵從這個命令,反正受折磨的也不是他們,他們認為,這個「皇帝」或許只能忍受十幾天,頂多一百天,就會哭叫著要求離開這座空曠又龐大的王城,回到溫暖平靜的地面來,可惜的是事與願違,他居然頑強地支撐了下來,不過每當那些人前來觀察他的時候,總覺得支撐著他的不是他的軀體,而是他的靈魂,當然,對於皇帝來說,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就是法崙唯一的繼承人,古老的銀龍留在這裡的唯一後裔。

    他是個強壯的男人,面部與頭顱部分都覆蓋著銀色的鱗片,這點讓他非常自豪,他就像格瑞納達的龍裔那樣,毫無掩飾地讓它們暴露在外,就如同戴著一個銘刻著龍鱗的頭盔,普通的凡人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就免不得感到畏懼,更不用說,皇帝的偏執性情就像是一個風暴的漩渦,看似平靜,但被捲入其中必定粉身碎骨,所以與他一起被束縛在王城之中的僕從與侍女都不敢輕易靠近他。

    皇帝並不在意這些凡人對他的疏遠,這些人只配匍匐在他的腳下,就像是曾經匍匐在他先祖腳下的國王與大公,他有時從堂皇的美夢中醒來,不免因為幻想與現實急劇產生的偏差而氣惱萬分,但他最終還是忍耐了下來,他安慰自己說,他的生命遠比凡人悠長,而他的力量正在集聚起來,或許只需要短短的十幾年,他就能夠重新得回法崙以及與之相隨的榮耀與權勢。

    為了平息心中的焦躁,皇帝經常走到王城的邊緣——這裡說是王城,倒不如說是專為古老的銀龍營造的殿堂,這裡沒有凡人的宅邸,只有一座巨大的殿群,廊柱林立,簷角高聳,就和格瑞納達那樣,每一個房間,每一條走廊,每一個角落都足以容納一隻回覆原有身形的巨龍舒舒服服地躺臥行走,有不下七條寬闊又平整的斷橋從廊道延伸出去,在空中形成一個危險的眺台,據說銀龍時常會趴伏在那裡,俯瞰自己的帝國。但如果一個人類想要走上去,幾乎不可能,又或者說,幾近於自殺,因為這些眺台是沒有護欄或是扶手的,而經過它們的風沉重的就像是凌空下墜的巨石。

    皇帝時常站立在眺台的邊緣(位於殿堂內部的一端),從那裡遙望遠方的晨光以及雲霧,想像著他的先祖,銀龍是如何悠然自得地俯臥在眺台上,統治整個法崙的,那時候,皇帝是真正的皇帝,他無需考量騎士的忠誠,也無需擔憂臣子與封臣的不敬,更不必與神殿,聖所虛與委蛇,汲汲營營,精靈只能屈居於翡翠林島,矮人也只得遠避至龍脊山脈,北方的野蠻人那時候還只是三五成群的部落,幾乎與獸人無異,而除了這些之外的人類國家,無不尊崇皇帝如同神祇,數以萬計的貴人們聚集在王城下,就像是一群又一群的螻蟻,為了取得一丁點兒的地位與榮光爭鬧不休……

    那是多麼美好的過去啊。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古老的銀龍在創建了法崙之後並非沒有遇到過敵人,但即便是性情並不凶暴,陣營也偏向於中立與良善的銀龍,它在戰場上也是殘酷而可怕的——而在這裡,在立於雲端之上的王城,更是它最為擅長把握的作戰地點——皇帝在母親留下的古老記載中讀到過,銀龍是天空的寵兒,它能夠按照它所需要的操控天氣,或是引來狂風,驅散雨雪,或是召喚雲霧,它們會使用反重力將不會飛的敵人拋向高空,抓住或是任其墜落。如果它們遇到的是會飛的對手,那麼它們會以雲霧作為盾牌,將自己掩藏起來,而後衝擊或是噴吐寒氣與麻痺氣體。

    有些時候,即便不是為了對抗敵人,銀龍也會走出去,在空中飛翔或是在雲霧上行走,當它掠過大地的時候,它的子民會跪下,親吻陰影下的土地表示感激與敬意。

    皇帝的脊背上也有著一雙奇特的凸起,而他的母親告訴他,這是雙翼的雛形,在他進一步成長之後,這雙銀龍的膜翼就會破開脊背,穿出皮膚,在他的肩後展開,也許,在更久之後,在他得回了法崙,成為真正的統治者,他就能夠借助魔法,神術以及一個帝國所營造的力量,祛除掉血脈中混雜的東西,重新成為一隻強大的銀龍,而他的統治,將會有一千年,或是一萬年甚至更久,所有的生物都會臣服在他的腳下,或許,他還能夠成為一個神祇。

    也許是他所繼承的,屬於巨龍的高貴血脈使然,皇帝對自己的說,無論如何,巨龍曾經統治過這個位面,而它們的後裔也應如此。

    當據說有著銀龍血脈的皇帝還在數千尺的高空中緬懷著先祖的輝煌時,在同樣數千尺——只是深達地下的黑暗洞穴裡,崩崩正怡然自得地欣賞著他的作品,當然,不是那些在魔法與鞭子下壓迫著做出的魔像配件,而是一隻鐵靴,他把它穿在腳上,鎖鏈在他的腳腕上叮噹作響,但也不知道矮人是怎麼做到的,只是簡單地一擰一扭,靴筒就穿過了鎖鏈,完完整整地套在他的小腿上。

    他站起來,走了兩步,滿意地蹦跶了一會,之後才走出洞穴,現在矮人與侏儒已經通力為麥基的黑鐵魔像做了一定的改造,讓它不但能夠輕微地動作,表達自己的意思,還能夠在需要的時候屏蔽掉不應該看到的東西,這樣術士的奴隸們也有了一點放鬆和休息的時間——而那個邪惡的紅袍術士,自從他在伯德溫身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後,也許是因為想要再接再厲,又或是受到了威脅與逼迫,他的精力被新的魔像佔據了很大一部分,雖然這裡還有一些同樣來自於格瑞納達的術士,還有其他一些惡徒,但想要耍弄他們,還真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崩崩就這樣哐裡哐當地走了出去,他的手裡拿著一塊魔像的重要配件,而負責督查他們的人已經走到一邊去痛飲麥酒,把這裡交給了麥基。

    頂天立地的魔像低頭看了一眼崩崩,在看到他的手裡還拿著配件的時候,它是不會發出警告的。一個術士走了過來,看了一下那隻配件,對於它的精美與準確程度表示滿意,在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是警惕而暴躁的,但過了那麼久,他發現這些矮人和侏儒好像的確在老老實實的幹活,他們似乎已經麻木了,又或是因為那些「菸草」的關係,變得異常溫順,每天既定的配件數量都能達到要求,沒有故意拖延或是損毀,他也慢慢地鬆弛了下來,畢竟羞辱,責罰與殺戮也是需要耗費精力的,而且在黑暗的洞穴中,他們幾乎沒有其他的消遣,總是容易變得昏昏欲睡——只有在規定的時間內他們才能外出。

    一個侏儒靠近了術士,在他威嚇地揮動鞭子之前,侏儒摩挲了一下手指,那個術士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然後那個侏儒像是變戲法那樣從殘破的袖子里拉出了一條項鏈,真難想像,在這種惡劣的條件下,在昏暗的光線與繁重的勞作之後,他們還能夠打造出那麼精美的首飾,雖然只是用了普通的黃金,白銀,但那朵盛放的花朵就像是真的,花瓣與花蕊還能夠在動作帶起的微風中輕輕顫動。

    術士手指一動,項鏈就消失了,但他的心中不免還是有些遺憾,侏儒的技巧自然無懈可擊,但要得到他們之中的女性術士的青睞,只有寶石,秘銀與精金,這些只能獲取那些凡人女性的歡心,而在這個荒寂又貧瘠的地方,怎麼會有值得這些格瑞納達的術士們為之一顧的女性存在呢?即便如此,將寶石,精金秘銀交給這些矮人與侏儒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許凡人們不甚了了,但作為施法者,還有誰能夠比他們更清楚矮人與侏儒們的技巧嗎?只要幾顆寶石,幾塊秘銀,一點點精金,他們就能造出符文盤,而符文盤,該被詛咒上萬遍的,是可以被非施法者使用的。

    「你們要什麼?」術士問。

    「一些麻布,」侏儒說:「還有一點葡萄酒。」

    術士想了想,答應了。侏儒很快回到他的位置上去繼續幹活,一切看似與過往毫無區別,而為矮人,侏儒帶一些能讓他們的處境變得略好一點的東西也不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反正術士們都很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裡,矮人和侏儒也知道,再說,讓他們創造出更多的價值難道不是首領的本意嗎?想必他也會答應稍稍放寬一點對於這些奴隸的限制的。

    術士離開後,侏儒很快聽到了魔像走動的沉重聲音,而麥基的魔像還在他們的前方,想來後面就是他們的新看守了。

    「哦,看看這是誰,」崩崩說:「伯德溫。」

    一陣沉默後,「崩崩。」那個魔像說,它的聲音已經不屬於人類了,聽上去就像是弓弦撥動或是刀劍交擊融合而成的產物。

    「看來你很不錯,」崩崩譏諷地說道:「看上去比麥基好多了。」

    「是什麼,讓你這麼認為?」那個魔像緩慢地說道:「認為,一個被束縛在黑鐵之中的靈魂……很不錯?」

    「對於你來說,確實如此啊。」崩崩理所當然地說,他之前可是一直待在克瑞瑪爾身邊的,該知道的都知道。

    「我也許……確實有點錯……」但我不應該承受這樣的懲罰,崩崩替魔像接了下去。

    「為什麼?難道你還認為自己只是遭受了冤屈?」崩崩快速地說道:「得了吧,你總是這樣,人類的國王……」

    「什麼……意思……」

    「讓我想想,」崩崩思索道:「你似乎一直在抱怨,嗯,從你,大概就是從你弒君謀亂之後……」

    「我……沒有……」

    「你有,」崩崩說:「事實上,你也很清楚吧,什麼陰謀,什麼威逼,都是次要的,伯德溫,我是一個矮人,但我不蠢。」他認真地說道:「你看,你似乎總愛將你的罪過推到別人身上,但我們不妨從最近的地方看一看,伯德溫,你前面的黑鐵魔像禁錮著麥基,還記得吧,那個侏儒,和你們在一起的,他曾經盜竊過我的炸面圈機器圖紙,還引來了深淵生物們毀滅了鐵骨頭城,毫無疑問,我不能說他是個堅貞的人,問題在於,他所有的權力可比你少多了。」

    他轉向伯德溫:「你能夠說話,能夠控制肢體,能夠思考,但這些麥基……都沒有,那麼就讓我們來想想吧,為什麼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7-8-23 13:23
第七百三十八章 皇帝


    「因為他們知道你是一個懦弱的傢伙。」崩崩咧嘴而笑,為了避免因為怠工而被懲罰,他的手上一直沒有停下,叮叮噹噹的敲擊聲一直伴隨著他們的對話,而這每一擊都像是落在伯德溫的心上,哪怕他現在只是一個靈魂。他又是憤怒,又是茫然,完全不明白崩崩對他的惡感從何而來。

    但之後崩崩什麼也沒有說。

    幾天之後,伯德溫又被術士召喚了,這次他的敵人甚至不是騎士,或是戰士,就連男人都不是——那只是一群老幼婦孺,有懷抱著嬰兒的,也有已經垂垂老矣,步履蹣跚的,還有的就是骨瘦如柴,或是缺少了腿,或是沒有了手臂的,她們看上去已經缺衣少食了很久,眼睛中幾乎沒有了生氣,只是苦苦地支撐著——即便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他們仍然憑藉著堅韌的心智,不願輕易放棄。

    不要說戰鬥,他們能夠穩穩地站在那裡已經算得上一個奇蹟,但術士還是發出了命令,伯德溫所在的魔像遲鈍地轉動了一下,看向那些人類,他曾經想要嘗試拒絕這個命令,但魔法的力量太強大了,強大到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新身軀,於是他舉起了手臂,開始一個一個地擊打他們,他的行動越來越敏捷,一些戰鬥技巧也在無意中被釋放出來,他聽到了尖銳的詛咒,也聽見了悲慘的哀嚎,腐臭糜爛的血肉在他的腳下凝固,但這些都不是他的罪過,是魔法在操縱他,他只是一個凡人,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為什麼,他們不讓麥基來做這件事呢?如果是麥基,也許他能夠比伯德溫做得更徹底吧,麥基,只是一個愚蠢又懦弱的侏儒,一個竟然連自己的種族也無法面對的小傢伙,他原本就是一個竊賊,讓他來做,他是絕對不會有哪怕一點猶豫的,他根本不會在意,也許還會樂在其中。

    為什麼?

    在黑暗中,伯德溫的靈魂充滿了疑惑——有些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將這些疑問咆哮出口——但不,他沒有。

    他只是……遵從命令,一個邪惡的術士的命令。

    作為一個靈魂,伯德溫以為自己是不會感到疲憊的,也不會想要入睡,但他發現,在無邊的寂靜之中,他會被難以計數的幻境纏繞著,無法掙脫。

    他看見滿頭白髮的自己沒有回到高地諾曼,作為一個蒼老貧窮的獵人,他最終死在一個無人所知的窩棚裡,他的屍骸被昆蟲與鼠鳥吃掉,露出森森白骨,落入愈發繁茂的蓬草之中,被藤蔓纏繞,要等上很久,才會有一個經過的牧師幫他撿起骨頭,為這個不知名的人類祈禱,埋葬。

    他看到自己被紅龍抓住,但他沒有苟活下去,他的血從紅龍的爪子上流下,他的軀體被狂暴的火焰吞噬,他的妻子和兒子為他舉行葬禮,每一個高地諾曼人都在為他悲泣。

    他看到自己放棄了每一片符文。他看見他在自己的婚禮與登基儀式上拯救了葛蘭的妻子梅蜜。他看到自己讓李奧娜重新恢復健康。他看到自己拒絕了國王的冠冕與權杖,他看到自己將軍隊交給修,交給李奧娜,交給任何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而自己孤身一人前往銀冠密林。他看見自己回到了龍火列島,他固守住了一個高尚之人應有的道德,拒絕了克瑞瑪爾轉讓的權柄。他看見自己在得知狄倫正在驅趕他的士兵與騎士時,毅然轉向雷霆堡,與他的孩子們一同抵禦風雪與野獸。他看見自己站在多靈的箭塔之上,低首注視著年輕而又健康的李奧娜,在她詢問是否是他殺了他的父親時,他說,是的,是我殺了你的父親,公主殿下。

    他看見自己正在與諾曼的老王對峙,他對這個曾經的同伴與接受他效忠的人滿是憤怒與失望,但他最終拋下了寬劍,卸除了盔甲,丟棄了諾曼王賜予他的權位與榮耀。他看見自己一身亞麻短袍,進入到了泰爾的神殿裡,為自己與老王祈禱與懺悔。他看見自己將潘妮接到雷霆堡,他們在一起,雖然沒有孩子,但他們始終相愛。他看到了自己婉言謝絕了老唐克雷的招攬與收養,沒有和未來的國王一起並肩作戰,最終作為一個普通的士兵戰死在城牆之上。他看見自己仍然是個獵人,一個平凡的人,孩子環繞著他的膝蓋跑來跑去,他的長弓逐漸失去彈性,斷裂的弓弦也懶得再去更換,他坐在陽光裡,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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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物成熟的馥郁氣息裹挾在初秋時分的暖風中撲面而來,就連傭兵們也不禁略微放鬆了一下緊繃的情緒——在「菸草」的第一朵花朵盡情盛放時,還有人笑嘻嘻地認為自己看到了連綿不絕的金幣之河,但連續幾個月,他們從蒙頓到柯瑪,然後從柯瑪轉向阿里爾德,看到的幾乎都是這種景象的時候,就連最喜歡打趣調侃的傭兵們也不再說話了,他們的見識總要比固定在一塊土地上的農民更為深遠一些,在一個城市邊的原野儘是這種花朵的時候,他們可以認為那裡的領主或是爵爺即將得到一大筆可敬的資產,但十個,一百個或是更多的城市,他們所能望見的土地上沒有一株金黃色的植株時,饑荒的陰影幾乎就覆蓋在他們的頭頂上。在傭兵團的盜賊前去酒館收攏情報的時候,不止一次地抱怨過酒館提供的面包,餅粗劣乾澀,但酒館裡的穀物,又要比領主們劃撥給傭兵們的更好一些,傭兵們得到的麥子都是沒有碾過的,上面還黏結著糠殼,顏色發紅,磨成麵粉後,一點麥子的香味和甜味都沒有。當傭兵們起意到平民,手工藝人,商人那裡劫掠的時候,得到的也是這種稱不上食物的食物。

    「最起碼有三年之久。」對於植物與生命格外敏感的精靈上前握了一把後說,「它們已經接近腐壞了,但還能吃。」

    「之前的一年陳糧與新糧呢?」露西厄問。

    「大概都被拿去換成武器和盔甲了吧。」艾洛赫拍打了一下手掌,站起身來,遙望著那片金黃,那裡是聰明的領主們留給自己的麥子,當然,他們是絕對拒絕不新鮮的麥子磨成的麵粉做成的面包和餅的,至於平民們吃些什麼,他們無心也無法去顧及,即便不斷地有人因為吃了那些色澤赤紅的麥子而死,那也不是他們自己,或是他們心愛的情人,或是寵愛的繼承人,就連騎士,和城堡裡的小丑也能獲得一份焦香可口,軟乎乎的好面包。

    但如果說南方諸國正在瀕臨饑荒,這句話也不是很對,因為如同塔拉,格達利亞等等這些偏向於羅薩達、蘇綸、伊爾摩特等善神的國家不但嚴禁人們繼續種植「菸草」,還將原先的「菸草」徹底焚燬,而後在翡翠密林,銀冠密林以及德魯伊的幫助下播下了新的種子,想來現在也已經是收穫的時候了——不過這對於他們未必是一件好事,平民與奴隸們沒有資格知曉有關於那位尊敬的法崙繼承者的事情,但對於食物,人人都會有著最為基本與迫切的渴望,領主與騎士們逼迫他們手持長矛充作士兵的時候,用什麼榮耀啦,姓氏啦,甚至是金幣都很難讓他們動容,但如果有人一指遠處,告訴這些人,只要攻打下對方的堡壘,就能從陌生的村莊與城市裡搜刮到豐厚的足以讓他們支持到第二年的穀物、肉和油脂的話,他們就會如同瘋子一般地往前衝。

    如今這個跡象還不是很明顯,但等到飢餓的人們衝向城牆,說什麼都太晚了——而凱瑞本等人也不願意看到這種情形出現。

    這份情報已經被克瑞瑪爾的火元素使者轉送到對方,能夠任意在火焰中穿梭,並且可以出現在任何一處火焰中的火元素生物在這方面有著很大的優勢,很快地,塔拉,維尼托還有格達利亞就暗中給出了各自的應對方法,塔拉與格達利亞,還有鄰近的盟約國家都派出了探子,他們既不是為了軍情而去的,也不是為了刺殺國王與大公而去,他們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潛入到各個城市與村莊中,不是向還未醒悟過來的領主收購麥子,奴隸,就是勸誘村莊的居民成群結隊地以朝聖的名義逃往他們的國家,先前還有人不願相信一個陌生人,雖然他描繪的景象相當多姿,但正如另一個位面人們所說的,故土難離,更別說他們還需要擔心路途中的野獸,地精,又或是會不會落入奴隸商人的羅網。但探子們先是帶走了一些人,等到他們回到這裡,又有一些人見了他們是那樣的健康強壯,心生嚮往,免不得也會動心……雖然說,這種行為偶爾也會被爵爺的管事,騎士們發覺,但這個時候就要讓探子們腰間的刀劍說話了。

    還有的就是塔拉,格達利亞這些國家都已經開始堅壁清野,麥子一成熟,立刻就會被連夜收割,納入城堡的倉房,弱小的騎士與爵爺被勒令與周邊的強大鄰居結盟,他們被作為賓客被招待,士兵被收攏與集合,村莊中的人們也被遷移到城市外圍,帶著所有的牲畜,一旦邊境有所異動,他們就會馬上被納入城堡的保護範圍——這樣,即便敵人們攻佔了村莊,也無法獲得最重要的糧食與兵力補充。至於維尼托,作為一個商人之城,商人如同狩獵時的獵犬那樣飛奔出去,無論之前他們是什麼,是酒類商人也好,是綢布商人也好,或者是珠寶以及奢侈品商人,他們雖然攜帶著成箱的金幣,所能夠購買的也只有小麥,稻米,以及蕃薯,那些可以讓人們飽足的東西——南方諸國今年注定了多數國家都必然顆粒無存,但龍火列島,高地諾曼,路澤爾,甚至是遙遠的瑟裡斯,都能維持一定量的糧食貿易,雖然他們的作物不那麼符合南方諸國人們的口味,但在被飢餓折磨的時候,什麼樣的食物都會變得異常可口。

    相對的,是統治者和國家的內庫都不免遭受一番劫難,不過比起重新成為法崙的一份子,無論是國王還是大公都對此沒有什麼異議。

    「你難道曾經是一個謀士嗎?」凱瑞本好奇地問道。

    「不啊,」異界的靈魂一邊整理著文件,一邊回答到:「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大概有數以百萬計的人和我做著一樣的工作,說起來非常無趣,並且狹隘——我也不是那種非常聰明的人,」異界的靈魂檢查了一下手裡的信件:「只是突然發現……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嗯,不過我能做到的也有限,只是一些建議而已,如果要說有誰值得讚揚,那些國王和大公才是。」它認真地說,精靈驚訝地發現它是發自內心地這樣以為的,但作為南方諸國的各個統治者,他們的驕奢橫逸一直被人們詬病著,換做其他人,未必會相信他們……尤其是另一個「國家」,沒有國王和皇帝的那個國家,上位者是被凡人們選舉出來的,他們雖然也享有特殊的權利,但相比起這裡的國王與大公——很顯然,那裡的人們擁有比這裡的平民們更大的權利,自由,安全,凱瑞本一點也不奇怪另一個位面的靈魂為什麼要堅持回去,那的確是一個平靜而又安寧的世界,甚至連精靈也不禁為之動容——假如有那麼一天,他必須徹底隕落(軀體消散,靈魂粉碎)才能避免這個位面被不該知曉的人,神祇,惡魔與魔鬼所知的話,遊俠認為,自己將會微笑著面對最終的結局的。

    當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異界的靈魂笑了:「不是,」它說:「他們並沒有發生什麼改變,我也沒有這個能力,他們是為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後裔,以及自己的國家——當然,國家的範圍很大,足以囊括最卑微的小人物,但他們能夠做到這點,就已經是稱職的統治者了。」它坦然地說,相對於在另一個位面的歷史所呈現的,那些令人悲痛或是憎惡的皇帝們……敢於對抗邪惡,黑暗與巨龍的國王,大公們至少擁有著值得稱讚的勇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7-8-23 13:23
第七百三十九章 巨龍


    他們雖然還在談論非常討厭的事情——是的,無論是精靈還是異界的靈魂,都對戰爭充滿了厭惡,但他們也很喜歡在談論事情時候縈繞在他們身邊的平靜氛圍,但外面傳來的喧囂聲嚴重干擾了他們,而且他們敏銳的耳朵都聽見了正有人走向他們的房間——黑髮龍裔的房間在走廊的末端,而腳步聲在距離他們不過數十尺的地方也沒有停下,那就代表來人是來找他們的。

    異界的靈魂將手中的信件,文件收入次元袋,如果讓人看見,準會大吃一驚,裡面不但有給各個南方諸國的國王與大公的信件,還有與精靈,矮人,侏儒們往來聯繫的內容,就連路澤爾,白塔與高地諾曼也未被省略,其中甚至還有有關於格瑞納達的內容——次元袋的所有者,伸出的觸手甚至要比聲名顯赫的盜賊工會「銀指」更長,更細密,並且更能得到諸多統治者的青睞,最少的,在沒有表露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前,葛蘭寫出的信件是不可能被交到一個國王手中的。

    「是亞戴爾。」異界的靈魂說,他一抬手,緊閉的門扉就自己打開了,亞戴爾站在門外,自從成為了晨光之神羅薩達的選民,又偽裝成了「黑火」傭兵團中的墮落牧師,亞戴爾的裝扮就越發的不拘一格了,譬如說,現在他就在灰白色的袍子外面罩著一件裝飾著火焰紋路的黑色斗篷,還用粗劣的面具遮住了一半的面孔:「一個新傳聞。」他說。

    「我們的僱主決定好下一個對手了嗎?」精靈微笑著問道。

    亞戴爾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們並非邪惡之徒,所以不可能真的遵從領主的命令去犯下惡毒的罪行,所以在他們的竭力「幫助」下,領主迎來了一場又一場的潰敗,在數次劫掠都沒能得到預想中的金幣,奴隸與穀物之後,傭兵們也不免懈怠起來,而就在領主重整旗鼓,想要攻佔一個不知為何沒有來得及撤離的小村莊時,克瑞瑪爾帶著他們,套了領主的麻袋——領主雖然沒有去了哀悼荒原,卻因為四肢的骨頭粉碎性的折斷,脊椎數節脫位,以及內臟碎裂的關係,在接受了牧師的治療後仍然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好幾十天——這幾十天可讓他痛苦死了,不斷地抱怨著那些無用的傭兵——在沒有僱主的騎士與士兵的前提下,傭兵們也不可能自行去攻打一座城堡,所以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跟著領主回到了小城。

    說起來,這還是克瑞瑪爾給出的主意,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孩子的惡作劇,但在這種情況下,卻有效的令人驚嘆。不管怎麼說,在數百個全副武裝的傭兵前,一個人口不足三百的小村莊脆弱的就像是一隻羔羊,再失敗一定會引起領主的懷疑。

    「外面在吵嚷什麼?」異界的靈魂問。

    「巨龍。」亞戴爾說。

    黑髮的龍裔露出了吃驚的神色,它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就是那種曾經隱約出現在這具軀體上的感應與變化,它呼喚著這具軀體的原主人,巫妖從識海中浮現出來,閉著眼睛,仔細地感受了一下,搖了搖頭——不,他說——我沒有感覺,一絲一毫都沒有。

    領主的庭院可能從來沒有這樣狹小過,傭兵們遠遠地,畏懼地注視著那隻巨龍,那隻巨龍的脊背上安放著鞍座,一個威風凜凜,全身盔甲的騎士正從巨龍垂下的膜翼上走下來,他的手中握著文書,而領主已經在侍從的扶持下艱難地挪動了過來,領主在一開始的時候,還以為巨龍帶來了不好的消息,他一邊勉強地笑著,一邊讓最美麗的侍女送上金盃,金壺,有著一人展開手臂那麼長的銀盤裡裝滿了珍貴的菜餚,但那個騎士連看也不看一眼,也不鞠躬,也不拉起面罩,就這樣將捲軸展開,大聲地朗讀起其中的內容——他的聲音因為面罩的阻隔而變形,沉悶,但內容還是能夠聽清的,領主先是惶恐不安,而後迷惑,繼而鬆弛,最後他的笑容變得越發真實,甚至有點眉飛色舞起來。因為這張文書雖然有著未來的法崙之主,皇帝陛下對他的斥責(因為他那令人沮喪的戰績),但也表露出了對他的讚賞與勉勵(雖然領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讚賞的),還有的就是鼓勵——還有對於未來的展望,就像是吊掛在驢子眼前的一根蘿蔔。

    領主當然就像是一條餓極了的魚那樣猛地咬住了鉤子。

    「那真的是一隻巨龍嗎?」阿芙拉尖刻地說:「怎麼看上去有點蠢?」在紅龍覆滅前她還很小,但她是親眼見過龍的。

    「因為那並不是一隻龍,」她的監護人在她身後說,阿芙拉立刻轉過身去,緊緊地抱住了對方的腰:「巨龍之所以是巨龍,並不是因為它有著巨大的軀體,」異界的靈魂退後一步,將阿芙拉擺放回原先的位置,然後才繼續說道:「巨龍曾經統治了人類上萬年,依仗的可不僅僅是空洞的軀體,它們的智慧才是最終的,那是黑暗中的光與冰雪中的火,雖然人們或許不願承認,但最初,人類的知識與歷史的源頭幾乎都是來自於他們的統治者——有色龍與金屬龍。」

    站在阿芙拉身邊的露西厄立即看了過去,她專注地凝視著那隻綠龍的眼睛,但在裡面,她只能找到本能與**,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沒有智慧的巨龍只是野獸,」艾洛赫接著說:「也只有野獸,也會甘心情願地伏下身體,供人騎乘。」

    凱瑞本與異界的靈魂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樣的巨龍,在雪蓋沼澤中他們也曾遇到過,那是一隻黑龍,同樣缺乏思想與理智,一個不祥的預感同時浮現在他們的心頭,那就是——格瑞第確實留下了龍蛋。

    「那個文書中還說,」亞戴爾補充道:「要求領主從他的騎士,士兵中挑選出他認為勇敢,聰慧又忠誠的人,他們將代替領主前往法崙的王城,法崙的皇帝將從他們之中挑選出自己的侍衛,每個成為侍衛的人將會得到爵位與領地,而沒有被選中的人也可以拿到一百枚金幣——聽起來真是不錯啊。」羅薩達的牧師悄悄地說:「只要能夠被選中,那就什麼都有了。等等,他還在說什麼……萬龍之城?什麼意思,別告訴我那位皇帝陛下真的有一萬條龍,哪怕只是這樣的龍……嗯,或者只是一種誇張地說法?」

    「我們也這麼希望。」凱瑞本與克瑞瑪爾異口同聲地說。

    ————————————————————————————————————————————————————————————————

    領主當然有著他的想法,他並不會真的拿出最好的東西——那些都是保證他能夠繼續愉快地享樂下去的重要籌碼。他不做任何思考地就選擇了傭兵們,只是究竟應該選擇那幾個,也讓他有點發愁——他的視線最後落在了「黑火」傭兵團的身上,領主嘆著氣,他曾經對這幾個傢伙寄予厚望,但他們的力量雖然強大,但到了戰場上,卻從不願意聽從騎士的命令,也不願意與同伴們配合,並行,他們總是有著自己的主張,也有傭兵指責他們搶奪自己的獵物……領主不關心那個,但他們似乎也沒有將奴隸和貨物交給他——是直接賣給商人了嗎?這種輕蔑的態度著實令人不悅,但就如傭兵們抱怨的,他們的戰士,弓手,法師與牧師,甚至只是一個小小的團員,都危險的像是雪原中的野獸,數次血腥的挫敗之後,再沒有敢於輕易挑釁他們的人。

    在沒有獲得預計中的利益之後,就連領主也開始考慮是否要將他們轉給其他人,現在法崙的皇帝陛下發出的旨意,倒是給了他一條看似光明的捷徑。必須要說,如果是選擇侍從的話,那麼那幾位,從戰士,弓手到法師的臉都相當的……合適,如果說皇帝陛下喜好特殊,偏愛那些高大強壯的傢伙,那麼「黑火」之中也有一個如同獸人般的蠢貨可以讓他滿意。

    ——————————————————————————————————————————————————————————————

    聽完侍從轉達的命令之後,「黑火」傭兵團的幾位成員神色都有一些微妙,侍從不想知道他們究竟是恰如所願所以正在狂喜之中,還是察覺到領主的惡意所以正在醞釀怒意——反正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所以他毫不停頓地轉身就走,還沒忘記尊敬地為他們關上門。

    房間裡的人相互看了一眼,「該怎麼說?」亞戴爾說:「諸神在上……」

    「這正是我們所期望的。」凱瑞本接道,他的雙眉如同鳥兒一般地舒展開,雖然他們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夠做到的事情,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不免出現無辜的受害者,這讓精靈的心情日益一日的沉重起來,能夠脫離這個令人壓抑的位置,並且有著一個毋庸置疑的理由去追索新的線索,當然是最好的。

    「看來我們需要盡快準備一下。」異界的靈魂說。

    「我們的時間不多,」艾洛赫說:「第三天我們就會被帶走。」

    異界的靈魂看了他一眼,這是埃雅精靈與他屈指可數的對話中的一次,這次艾洛赫沒有如同之前那樣移開視線,他碧綠的眼睛注視著黑髮的龍裔,以一種奇特而詭異的態度,「很快。」異界的靈魂這樣說道。

    艾洛赫點了點頭,就率先離開了房間,在房間的廊道上,他看見阿芙拉與露西厄面對面地站著,露西厄面色不虞,而阿芙拉抱著手臂,兩個孩子之間的氣氛只能以劍拔弩張來形容。

    「我只是希望你能更謹慎一些。」艾洛赫聽見露西厄說:「你這樣做會給他帶來危險。」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阿芙拉同樣輕聲回答:「你只是在嫉妒我罷了——精靈,你可真是一個膽小鬼,但你不敢做的事情,就別想強迫別人也不許做,這聽起來很可笑,就像是一個弱者想要威脅一個強者,你不覺得有什麼顛倒過來了嗎?」

    「愛是珍惜,是犧牲,是寬容。」露西厄低聲說:「而不是肆意妄為。」

    「他很強大,」阿芙拉說:「他不需要這些,尤其是你的,精靈,你的想法才是對他的侮辱。」

    艾洛赫輕輕咳嗽了一聲,兩個孩子頓時沉默了。

    阿芙拉從露西厄身邊走了過去,頭也不回,也沒有想和艾洛赫說聲晚安的意思,事實上,女孩從一開始就非常討厭埃雅精靈。

    艾洛赫的手放在了露西厄的肩膀上,小精靈畏縮了一下,垂下眼睛,她知道自己的監護人並不贊成她與黑髮的龍裔有什麼糾葛,但她的監護人只是彎下腰來,在她的耳邊問道:「你真的那麼喜歡克瑞瑪爾嗎?」

    「我不想說謊。」露西厄哀求道。

    艾洛赫沉默了一會:「我想我和你說過,為什麼,克瑞瑪爾對你是危險的——他的身體裡有著一半紅龍的血脈,而另一半屬於我的摯友,她在心碎之後回歸到了安格瑞斯的膝下,我曾經去到格瑞納達拿走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除了她的兒子,因為他有著一個令我憎惡的父親,我不相信他是無害的,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你若是將你的心交給他,你所要面臨的黑暗可能比克瑞瑪爾母親所有的還要深重,而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是生命之神也無法挽救你墮落的靈魂,露西厄,你擔負著重任,你不單單是有你自己,還有整個翡翠密林,你要將所有的埃雅精靈都一同拖入深淵嗎?」

    「但是凱瑞本就可以啊。」

    「銀冠密林的精靈們比我們更冷酷,別忘記,」艾洛赫說:「他們混跡於人類之中,居住在寒冷貧瘠的北方,他們吃肉喝血,與獸人年復一年的戰鬥,他們是辛格精靈,而我們是埃雅精靈,從一千年前起,我們就注定了不再是一棵樹上的果實。如果克瑞瑪爾是邪惡的,他會毫不猶豫射出箭矢,你能嗎?」

    她不能。

    「我愛他。」

    「因為他曾經救過你?」

    「因為他是克瑞瑪爾。」露西厄甜蜜地說,雖然艾洛赫嚴厲地制止過她,但愛戀的心是無法被囚籠關住的,但她知道凱瑞本邀請來的朋友就是克瑞瑪爾時,她是多麼地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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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戰爭

  小城的領主幾乎是歡欣鼓舞地將「黑火」還有其他一些他選中的,過於桀驁不馴的傭兵們送到了皇帝侍從的手中,相對的,他有意留下了一些人,比如露西厄——名義上她是那個強悍的弓手的妹妹,還有阿芙拉,雖然美名其曰是為了更好地照顧他們,免得遭受顛簸流離之苦,但更多的可能,也不過是為了萬一之中,有人真的成為了皇帝寵愛的近侍……如果他身邊有著那麼一兩個對方不得不顧及的人,那麼至少可以也有了退讓與交易的餘地。

  等到這些讓他感覺總是不那麼愉快的人都走了,他向自己的侍從點了點頭:「晚上把那個女孩送到我的房間裡來。」

  侍從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不過領主總覺得他只是在有意搪塞,他加重了語氣,重複了一邊自己的命令。侍從無可奈何地問道:「是『黑火』留下來的那個女孩嗎?」

  「還能是那個呢?難道是那些廉價的娼妓,或是渾身泥巴的奴隸嗎?」領主不耐煩地說。

  「但她是那個弓手的家眷啊。」侍從提醒領主道:「如果能夠確定他們再也回不來當然沒問題,可是……若是他們之中真的有人獲得了國王的青睞……」

  「那麼我就娶她為妻。」領主捏著手指說道,「一個公爵夫人,或是一個王后還不夠嗎?即便是皇帝的侍從,也不至於如此狂妄吧。」而他的侍從看見自己的主人已經陷入到了迷濛的幻想之中,知道無論如何勸說他也不會改變主意了,只得退下去執行這個荒謬的命令。

  領主在房間裡等待著,現在是午後,明媚的陽光從鑲嵌成圖畫的玻璃窗中投在深褐色的石頭地面上,只是深秋時分的陽光已經不再有盛夏時分的灼熱,只能給領主的皮膚帶來微薄又短暫的溫暖,他轉過頭去命令另一個侍從點起爐床,畢竟到了晚上,這裡會更冷,而且他要做的事情可不適合穿著很多衣服。他就這樣一邊喝著加熱的蜜酒,一邊焦灼地等待著,看著窗外的光線從明亮變得黯淡,再從黯淡轉至無,房間裡只剩下了爐床中的火焰帶來的紅光。他的晚餐特意安排了公雞的gao丸,麻雀腦,牡蠣等等,還吞服了一粒「菸草」的凝結物提純之後的白色藥丸,據說它能讓一個苟延殘喘的老頭子煥發出如同二十歲年輕男孩般的青春,很快,那份燥熱就從他的胃裡轉達到了腹部以下,他開始輾轉難安,皮膚瘙癢,等到侍從來到他的門外,提聲詢問是否可以入內的時候,他可以說是喊叫著讓他進來——侍從將一個女孩推了進來,正是領主注意了很久的那個弓手的妹妹。

  領主驚喜地發現,也許是被強行清洗過的關係,女孩的皮膚甚至要比原先還要白皙,柔亮,髮絲也不再那麼幹澀,蓬亂,不過他立刻就想到,在龍蛇混雜的傭兵團中,一個乾乾淨淨的小女孩簡直如同身處狼群中的羔羊一樣危險吧,在她的兄長,還有同伴在的時候,他們當然會注意到不讓她的美貌彰顯於外,但這種拙劣的防備怎麼能夠讓她逃過敏銳如領主的眼睛呢,要知道,在那些奴隸還包裹著泥巴,娼妓被厚重的脂粉遮蓋的時候,他仍然可以一眼挑中她們之中最可愛的一個。

  「到我的身前來。」領主傲慢的命令道,一邊旋轉著手中的氟石戒指,讓他可以更好地看看這個女孩,在走入爐床以及氟石的光照耀到的範圍內後,這個女孩的面孔與身姿就完全暴露在了領主的視線下——而領主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竟然從砂石中挑出了一顆華美的珍珠,露西厄的容顏甚至讓他冷酷又卑劣的心中也產生了一絲憐愛之情,他決定了,如果這個女孩願意心甘情願地服侍他,即便要他現在就和她締結婚約,也不是不可以。他會好好地呵護她的,就像是將一顆珍珠藏在絲絨的匣子裡,等到他成為國王,她就是鑲嵌在王冠上的那顆最引人注目的珠寶。

  但就在他斟酌詞語的時候,他認為溫柔可憐的少女已經交叉雙手,然後,一雙銳利的細劍就被她從腰間抽了出來,領主沒有來得及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那一對細劍就貫穿了他的脖頸,氣管與血管被貫穿之後,他的喉嚨裡就只能發出虛弱低沉的呵呵聲,以及細弱的嘶嘶聲,露西厄的手非常穩定,她一直等到領主的眼睛徹底地失去光芒才將細劍抽出,並且同時迅速地後退,血一點也沒有濺在她的身上。

  門被推開了。

  阿芙拉站在門外,她的腳下倒著兩個侍從的屍體:「好了嗎?」她問:「我們該走了。」露西厄點點頭,跨過領主傾倒的軀體,走出了這個房間,在她與自己擦肩而過之後,阿芙拉做了一個手勢,一股火焰從她的手指上迸射而出,投入爐床,幾個瞬息後,爐床中出現了幾條通體鮮紅的小蛇,它們向阿芙拉點了點頭,就從爐床中跳躍出來,在房間裡四處遊走,它們游過那些地方,那些地方就燃起來火焰。

  在她們穿上帶著兜帽的斗篷,從馬廄中牽出馬匹,衝出城堡的時候,不遠處已經傳來了傭兵們的嘶喊聲——這種小城的領主是根本無法獲得傭兵們的忠誠與服從的,他所依仗的只有金幣與空虛的承諾,而前者,傭兵們已經決定了自己來拿,而後者,如果說還有願意相信他的人,那麼他們也會更願意投靠到一個更為強大的領主麾下。如果說這兩者還不足以致命,那麼他用大聲的斥責,詛咒與懲罰所表現出來的強硬不但沒有令這些危險的傢伙安定下來,反而顯露出了他最不願意讓人知道的虛弱與怯懦,就像是狼群追獵羊群,傭兵們也會選擇那些弱者,無論是軀體還是精神。

  如果沒有露西厄與阿芙拉,傭兵們也或許會在幾天,幾月之後暴露出自己的獠牙利齒,但今天,一旦他們看到了城堡的方塔中流竄出來的火焰,就會知道領主的統治已經出現了差錯,他們一定會一擁而上,將這具不算肥碩但還有著一定價值的軀體瓜分乾淨。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在衝入以為藏著無數財富的城堡後,只會被火焰吞沒,如果還有人僥倖未死,也無法活著離開小城——小城的的平民,商人,手工藝人,甚至還有奴隸,都已經握緊了他們的刀劍,舉起了弓弩,他們已經忍耐了那麼久,今天就是他們爆發的日子。

  阿芙拉轉頭看了一眼那些依然緊閉著的門窗,如果不是她從中策動,也不會知道里面隱伏著多麼可怕的殺機。

  她最初的時候,想要用最簡單的辦法,當然,不是那種會令人上癮的藥物,她的監護人對此深惡痛絕,即便是她,如果觸動了這個禁忌,也一定會被他疏遠與隔絕。但即便是對克瑞瑪爾近似於神一般的敬愛著的阿芙拉,也不覺得這些凡人能夠成為勇士,在這個大陸上,金匠的兒子是金匠,皮匠的兒子是皮匠,農夫的兒子永遠不能離開土地,他們唯二擺脫原本命運的機會,一是展露出施法者的天賦,不管是感受到神召的牧師,還是瞥見了魔法星河的法師,二就是成為沒有姓氏,也沒有固定住處的流民,前者顯赫,後者潦倒。在吟遊詩人所吟唱的詩歌中,這些平凡的人們也不過是為了勇者提供飲食,床鋪,線索,以及哀求或是逢迎的模糊背景,沒人會去關心一個凡人後來怎麼樣了——他們就像是上位者豢養的一群群的牲畜,當遇到了一個暴虐無情的統治者時,當遇見了一群殘暴嗜血的地精時,當被一個披著襤褸灰袍的骨頭架子威脅時,他們只會慟哭悲嘆,向著諸神祈禱,希望能夠有一個勇者從天而降,拯救他們。他們是命中注定要被管理與監視的,沒有淵博的知識,目光短淺,行為可笑,忘恩負義又見利忘義。

  作為弗羅的代言人,阿芙拉最初的想法是讓他們成為弗羅的信眾,有趣的是,當他們無信或是偽信的時候,他們懦弱無常,但等到有了信仰,他們又會變得無畏甚至狂暴,但這個做法也被克瑞瑪爾否決了。但這樣真的可行嗎?阿芙拉以及她的下屬們將武器分發給這些備受領主與傭兵們蹂躪的人,得到的也只有疑惑與憎恨的目光,也許他們認為,這群傭兵也只是想要將他們充作消耗兵力的馬前卒吧,不過這已經不是阿芙拉關心的事情了,就像是她的監護人所說的,除了握在手中的武器,他們已經一無所有,如果他們仍然不願意反抗,那麼也就是說,他們以及選擇了那條注定悲慘的命運之路。

  「他們會死的。」露西厄忍不住說:「我們不能留下來嗎?或是亞戴爾,又或是艾洛赫,他們需要一個領導者,我並不是想要這座城市,但……」他們沒有接受過相關的教育,也沒有相關的經驗,他們……

  「我倒是很想要,」阿芙拉打了個哈欠,她如今已經不再會輕易感到疲憊,但和露西厄在一起的時候,她的精神可要比軀體沉重得多了:「但克瑞瑪爾說過……凡人中也會有偉人。」雖然過程必然血腥而漫長,但會有的,總會有一個沒有血脈,沒有姓氏,沒有天賦的凡人也能做到那些會被吟遊詩人們傳頌的事情的。

  聽到克瑞瑪爾的名字,露西厄沒有繼續爭辯下去,但她纖細的雙眉還是忍不住緊緊蹙起,她擔心這些人類,他們是那樣的脆弱,他們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些什麼嗎?

  ————————————————————————————————————————————————————————————

  商人的女兒看著他們離去,在看到那個龐大的如同噩夢一般的身軀時,她就知道他們就是那些人——她曾經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座污穢的魔窟裡,但當冰冷而又清新的空氣吹去她身上覆蓋著的塵土時,她就毫不猶疑地手足並用,爬向了黑暗,爬向了自由,她都不記得那一晚她奔逃了多久,只記得刀劍刺入,切割肉體的聲音始終緊隨在身後,她在寒冷與飢餓中醒來,發現自己倒在一條細細的溪流裡,溪流旁的紅色漿果成為了她那一天以及之後好幾天的食物,果實很少,她又不敢離開那個地方……外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直到領主率領著他的騎士,士兵還有傭兵們離開了小城,去完成他「偉大而又輝煌的事業」。

  在豺狼離開後,兔子才得以戰戰兢兢,偷偷摸摸地離開藏身之處,商人的女兒回到了自己的家,那裡已經成為了一個空蕩的墓穴,她的父親,兄長,弟弟倒斃在牆角裡,形容枯槁,身上有著被野獸撕扯過的痕跡,她沒有去埋葬他們——作為一個女兒,姐妹,她早在被他們賣給盜賊的時候就死了,她記得自己在母親的房間裡還藏了一點東西,這點東西,還有倖存者們無聲而默契的互助才保證了她能夠活到現在。

  「我只想殺一個人。」她對自己說。她不知道她的敵人是否死了,或者,他沒有死,卻早已離開,又或著,他的身邊擁簇著他的同夥,但就像是那個給了他們武器的宦官所說的,他們可以逃跑,可以待死,也可以反抗與復仇——如果是以往,遠離這裡,成為流民或許會是一個選擇,但他們真的只能流著眼淚將自己的家,自己的城市留給這些妄為的野獸嗎?若是說還有人在動搖的話,那麼在看到了那將半個天空完全照亮的火焰後,他們的意志也堅定了起來。

  啊,看,商人的女兒睜大了眼睛,她看見那個人了,那個被稱之為「小舌頭」的盜賊,他是個油嘴滑舌,狡詐卑劣的傢伙,她的父親,兄長和弟弟原先都是很好的人,但為了奪取他們的家產,「小舌頭」連同另一個惡毒的朋友將他們帶入到「菸草」的陷阱中,一步步地讓他們再也無法自拔,從人類墮落成了沒有一絲情感,沒有一點廉恥的惡魔,讓她墮落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娼妓——商人女兒的心就像是在滾油中煎熬著。

  她看到了那個人,但那個人沒有看到她,他呻-吟著,火焰燎去了他的半張面孔,身上血痕交錯,一隻手也完全抬不起來,他踉踉蹌蹌地走到距離商人女兒用來窺視外界的地方只有幾十步的一個角落裡,根本沒有注意到這裡曾經有一家人被他的詭計弄到家破人亡——他從腰囊裡抽出一個小瓶子,打開瓶塞想要將藥水吞入口中的時候,一個火把突然從黑暗中被猛地投擲了過來,灼熱的氣流與刺目的光讓他想起了方才的大火帶給他的痛苦與傷害,盜賊原地跳了起來,躲開了火把。

  也許是因為過於失望與憤恨的關係,「小舌頭」的反應有些遲鈍。傭兵們進入到堡壘之後,只得到了很少的一些金幣,他們認為自己遭到了欺騙,開始肆意發洩,甚至相互攻擊。「小舌頭」試圖控制住局面的時候遭到了辱罵與攻擊,他被丟入火堆,如果不是他確實是「銀指」的公會成員,也許他連逃走的機會也不會有——「小舌頭」知道自己的任務出現了偏差,可能最終會演變成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但他什麼都做不到,他的同伴奇妙地消失了,他也找不到那些曾經發誓要與他成為兄弟的人。

  如果說用過大的動作讓開那隻事實上並沒有什麼殺傷力的火把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的話,那麼他不願意放棄那隻盛裝著治療藥水的瓶子是第二個錯,那隻瓶子他來不及塞回塞子,放回腰囊,但他也只有這一瓶藥水了,這讓他沒有選擇立即反擊——他後退了,想要潛入陰影裡,等他喝下藥水,傷勢痊癒,他會找回這一局的。

  但商人的女兒沒有等他,她站在那裡,扣動扳機,將壓在弩弓裡的方頭箭射了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8-23 13:24
第七百四十一章 戰爭(2)

  在「小舌頭」不可置信地扭曲著身軀死去的時候,在遙遠的路澤爾,另一個盜賊也在同樣痛苦地死去,而路澤爾的路德二世正在懶洋洋地將佩劍插回劍鞘。

  「下一次請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好嘛?」他的法師沒好聲氣地道:「弄死這麼一隻小蟲子也需要您親自來做嗎?我呢,您的侍從呢,您的騎士呢,還有您僱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傢伙們,我們誰不能一根手指按死了他呢,可是萬一您有了什麼問題……」

  「好啦好啦,」路德二世無奈地翻了一個白眼,他還是一個年輕人,距離成年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但他已經不得不擔負起整個路澤爾的重擔了,而他身邊的法師,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一向言語無忌,他也知道對方只是在擔心他,「但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親自去做會覺得很不痛快的,」年輕的大公說,一邊重重地拍打了一下劍鞘,「而且正如你所說,那只是一隻小蟲子,我也只需要一抬手而已。」

  法師嘆了口氣,不得不說,大公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除了狷狂輕浮的姿態與咄咄逼人的話語之外,這個盜賊還觸犯了一個禁忌——他從路澤爾之外的地方來,卻以莫須有的名義,殺死了路澤爾王都中的「銀指」公會分部的首領並取而代之,當然,他們都知道這是為了什麼,路澤爾不是嚴禁公會勢力氾濫的高地諾曼,但也不是任憑盜賊橫行的曾經的白塔,它和許多國家一樣,只要該地的盜賊公會還處在一個穩定可控的狀態,他們就不會貿然取締它——畢竟貴人與爵爺們會像使用獵犬和毒蛇那樣使用他們,無論是探取情報,還是刺殺政敵,甚至是偷情或是盜竊,他們不可能讓自己的騎士或是士兵去,但僱傭一個盜賊,刺客,如同買賣一般地交易就簡單得多了。

  只是很顯然地,「銀指」公會的高層已經不滿足於無關痛癢的小打小鬧了,前一任公會分部首領的死亡就是因為他的態度曖昧不明,但他是正確的,無論那個統治者也不會容忍那些只會在陰影中蹦跶的小丑爬到自己頭頂上來,沒等到那個新首領說完他的計畫,年輕的大公就將他斬殺在自己的長劍下。

  法師沒有召喚人來清理地上的一片狼藉,他投擲出一個法術,等到魔法的光芒消失,房間裡已經恢復成了原先的樣子,看不見血跡,也看不見屍體,就是少了一塊地毯,大公咕噥著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塊地毯,一邊走回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從裡面抽出一張羊皮紙,這封由火元素生物直接從鯨油蠟燭中送來的信件相比起盜賊分部首領的到來只不過早了半天而已,但就這半天,就注定了他畢竟死於非命。如果沒有這封信件,大公或許還會與他虛與委蛇,看看他們的真正企圖何在,但在來信已經揭破了這個拙劣把戲的現在,他連聽完盜賊話語的興趣都沒了。

  他反覆看了一會,將羊皮紙往桌面上一丟,「又是五十萬枚金幣。」他撅起嘴唇。別人或許會不明所以,但也聽說過路德二世的祖父,也就是曾經擁有這個名字的路澤爾前前大公,曾經在與高地諾曼交戰時,被諾曼的老王擒獲,作為一個大公,他當然獲得了十足的優待,但相對的,他的贖金被諾曼老王提升到五十萬枚金幣,而就在他的兒子四處奔波,從商人手中借貸,從爵爺與騎士這裡募集,試圖湊齊這筆贖金的時候,他悄然回歸——據他說,在一群人試圖救出自己的朋友的時候,他也有幸跟著一起逃出了囚禁他的高塔,而今天給予他孫子警告的,也是其中的一個,作為大公,他的價錢當然不能低於他的祖父,所以說,這也是五十萬枚金幣。

  「那麼您要給他們五十萬枚金幣嗎?」法師戲謔地問道:「或是更多,如果您認為您比您的祖父還要偉大一些?」

  「那是當然的,」大公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將兩隻**叉著擱在書桌的邊緣,「只是我想我要等等,既然我的祖父用一塊貧瘠的飛地使用權換回了五十萬枚金幣,我想我們也能,注意高地諾曼吧,如果那位龍裔沒有說錯,獸人們不會放著這個機會的。」

  「您準備怎麼做?」法師問:「不要告訴我,您只是預備袖手旁觀,獸人侵入高地諾曼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處。」

  「這是肯定的,」路德二世愁眉苦臉地說:「如果高地諾曼滅亡,那麼接下來要直面獸人的就變成我們了。」

  「還有銀冠密林,南方諸國,以及白塔。」法師說:「但銀冠密林不會等到高地諾曼覆滅才姍姍來遲,雖然他們也未必會再次相信人類,南方諸國現在正打得不可開交,白塔……嗯,說真的,我不覺得白塔能夠提供多少可用的兵力。」

  「我們或許可以如同信件上所說的,」路德二世揮舞了一下羊皮紙:「借貸。」

  「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法師說:「一個國家向另一個國家求援是有的,但一般只會回報在領地或是劫掠所得上。」

  「因為對於那位來說,高地諾曼比我們更值得親近,他甚至將自己在龍火列島的領地也交給了諾曼人管理,他當然不會希望我們乘機分割高地諾曼的國土,至於劫掠,」路德二世苦著臉說:「我們是不會到呼嘯平原上去的,只會獸人到我們這裡來,而他們來的時候可不會帶著皮毛,黃金,寶石,只會帶著刀劍與盾甲,我們要那些東西又有什麼用呢?難道真要如同那位建議的那樣,每年從高地諾曼那裡收取費用,十年或是二十年——我真擔心沒等到第三年,我們就又會打起來了。」

  「這個建議確實不可行,但如果我們直接要求劃分領地,諾曼的國王也是不會同意的,等等……」法師停頓了一下,「那麼這裡呢?」

  「什麼?」大公放下雙腳,俯身看去,然後他看到了法師的手指正放在了擺在他書桌一角,一張微縮的地圖上,而被指尖覆蓋著的地方,正是他們之前提起的龍火列島。

  「龍火列島,」法師說:「現在正被碧岬堤堡,白塔以及高地諾曼三方共同統治著,但龍火列島有著數以百計的島嶼,我們可以先提出索要十座港口島,然後等著他們討價還價。」

  「最低底線是多少呢?」年輕的路德二世饒有興致地問。

  「三座,」法師斬釘截鐵地說,「只要有三座,路澤爾的商人們就無需再借用其他人的港口了,我們也可以在島嶼上駐紮軍隊,一來是保護我們的商人,二來是……您知道的,如果龍火列島再一次發生動盪……」

  「嗯哪嗯哪,」大公點頭:「我明白,等到這些麻煩都解決了……又及,諾曼人或許會覺得他們的國家更重要些……」我們就能佔領更多的島嶼了——不算島嶼上的甜菜與甘蔗,單單就是島嶼上的港口,就足夠他們安撫住大臣和眷屬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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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天後,高地諾曼的國王,雷哲望著窗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發自內心地說,路澤爾的要求並不高,而且,如果高地諾曼能夠阻擋住獸人南下,作為人類國家,路澤爾也願意提供一些幫助,譬如說稻穀和牲畜,路澤爾並不盛產這些,但瑟裡斯有很多——因為路澤爾已經是大陸的最東側,所以與瑟裡斯只間隔著一片海洋,比起大陸上的其他國家,路澤爾無疑擁有著位置的絕對優勢——而且路澤爾,上到大公,下到平民,都不怎麼介意瑟裡斯的古怪風俗與奇特信仰,更能入鄉隨俗,所以如果要從瑟裡斯這裡解決高地諾曼因為人口短缺而出現的危機,他們的幫助一定會非常的大。

  在這之前,就是黑髮的龍裔寫來的信件,事實上,即便沒有這封信件,雷哲也已經隱約有了感覺——雖然盜賊們每一年都會有蠢蠢欲動的時候,但毫無疑問,今年的騷動比以往都要來得強烈,不但是他,就連遠在雷霆堡的雷曼都遭到了數次刺殺,就在前兩天,惡毒的黑手甚至延伸到了他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身上,但要屈服嗎?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不要說驅逐盜賊是他的父親留下的意旨,即便沒有,雷哲也在漫長的過程中感受到了一個乾淨的國家所能帶來的好處。是的,盜賊們一直聲稱,貴人們需要他們的服務,但更多時候,領主,爵爺,騎士們之間的爭鬥,幾乎都是他們有意挑撥起來的,為了牟取更多的利益,他們甚至會讓一整個家族與另一個家族保持長達數百年的仇恨。原先的高地諾曼也是如此,只是在獸人侵入這裡之後,舊的,腐化的領主與爵爺們差不多都被清理乾淨了,取代了他們的是伯德溫.唐克雷的灰熊騎士,在一個領主與另一個毗鄰的領主是曾經同生共死,光明磊落的同伴時,他們又怎麼會需要彼此耍弄些陰謀詭計呢?失去了肥沃土壤的盜賊們就像是枯萎的植物,被輕易拔起,而現在,他們又試圖憑藉著高地諾曼將要面對的重大危機死灰復燃——雷哲是絕對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的。

  不過他也並非沒有外來的幫助,在他身邊,還有重要的家人身邊,都環繞著為數不少的白袍與聖騎,數次刺殺也是在他們的銳利目光與敏捷反應下化為烏有的,國王站在窗前往下看去,看到的是他的妻子正擁抱著他們的兒子,沐浴在璀璨的晨光下,羅薩達的牧師抬起雙手,將賜福與防護的神術投注到嬰兒身上。

  他回到書桌前,提起羽毛筆,開始給他的弟弟雷曼寫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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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德溫還有狄倫都沒能看到的,龍腹隘口的第二道雙重城牆在晨光下閃爍著金屬的光芒,流入磚石中的鐵汁凝固後經過打磨,而後附上從矮人那裡購買來的,可以令得黑鐵不那麼輕易生鏽的鍍料,隨後再次打磨拋光——它們變得前所未有的亮晶晶,讓這座城牆看上去甚至有點可愛——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當然,如果你在它的下方向上仰望的時候,是絕對不會產生這種想法的。

  在龍腹隘口之外,是一座座的簡陋堡壘,現在裡面已經沒有人了,只有也是從矮人那裡得來的某種礦物粉末,這種粉末非常危險,在經過不為人知的配比之後,矮人們把它裝入牛或馬的膀胱,紮緊口子,然後插入一根玻璃管,只要這根封閉的玻璃管破碎,玻璃管裡面的東西流入粉末中,就能引起劇烈的爆炸——雷曼又吩咐將堡壘的石頭預先敲松,插入廢棄的箭頭與盔甲碎片。

  站在他身邊的是接替了丑雞的巡遊者首領,他在這裡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並不是每個人類都能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呼嘯平原上與獸人周旋的。這個男人在丑雞的隊伍中已經戰鬥了三年,時間雖然短暫,但他身邊的同伴已經更替了好幾批,多半都是在惡劣的氣候與獸人愈發緊密的搜索中死去的,也有一些無法堅持下去而回到了高地諾曼,這沒有什麼值得譴責的,能夠面對獸人就是當之無愧的勇士——更不用說,他們是孤零零地在呼嘯平原上,沒有補給,沒有支援,只有敵人與暴風雪。

  新的巡遊者已經不再是獸人的奴隸,隨著高地諾曼對於奴隸貿易的嚴厲打擊,獸人得到奴隸的途徑幾乎都被掐斷了,但就巡遊者們所說,在獸人們終於不再是一個個的部落,而是一個統一的國家之後,減少了部落與部落之間的無謂爭鬥,有著安定的住處與平靜的生活,富足的食物,獸人女性們的產子數量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就他們看到的,每個獸人女性身邊都有五六個,七八個小獸人吵吵鬧鬧,獸人的孩子不像人類的孩子,需要近二十年才能成年,他們還沒有盤羊高的時候就有了銳利的獠牙與爪子,同樣可以提起刀劍與鎚子與人類戰鬥。

  格什早已死去,但他留下的禍端卻讓人類時刻感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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