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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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425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3 17:56
第七卷 天上星星參北斗 第六十六章 南行之利

  說來也是奇怪,自老張十歲那年進長安開始,廣州就沒遭過太大的風災,連個拿得出手的風暴潮都不曾出現。

  於是這幾年的灰糖產量,在馮盎治下著實厲害,馮家賺的盆滿缽滿不說,還順帶撈了個好名聲。獠人徹底服帖,各洞洞主的漂亮話還不如馮盎放的屁來得香。

  加上馮盎自帶「南霸天」屬性,又有李淵李世民兩代唐皇的威懾光環buff加持,手握錢糧那是相當的不慌張。

  同時又因為灰糖的主要消耗是製成白糖和冰糖,馮家幾近琢磨想要打探白糖製法,卻幾年來不能成功。現如今,馮家也是放棄了打探的心思,倒不是說不想,而是不敢。

  事情還要往馮盎越國公這個頭銜換成耿國公,馮盎封越國公時,有一件事情是非常讓馮家提心吊膽的。當時阿史那咄苾還沒死,未央宮裡開國宴,和他一起赴宴的,就有馮盎的嫡親兒子馮智戴。

  貞觀七年的大唐,因為財政上的恐怖結余,已經輕鬆地擺平了西北東三個方向上的所有直接對手。

  多少有點抑鬱的太上皇李淵,也難得地從貼著**畫的室內游泳池出來,讓馮智戴唱詩,讓阿史那咄苾跳舞。

  曾經的突厥小霸王當時已經沒了節操,說讓跳舞就跳舞,馮智戴一看這行情,趕緊也唱了一首「提攜玉龍為君死」。

  然後老董事長就特高興,哈哈大笑:「胡越一家,古未有也。」

  差點把馮智戴嚇尿,因為按照老董事長的「金口玉言」,這是欽定你是「越」。是帶有一點貶義的,總之就不是中原正統序列中的一員。

  這事情得追溯到「馮冼聯姻」事情上,冼夫人就是後來民間供奉的「嶺南聖母」,一千多年後形成的「年例」,正是因為她。

  而「嶺南聖母」嫁給了誰呢?此人可以說是擁有莫大勇氣的豪傑。當時屬於南朝梁陳交際,漢家高門或者說漢人士大夫精英,娶一個平民乃至寒門都是非常「有辱門庭」的事情。但這個人不但沒有和士族聯姻,反而娶了一個俚族女子,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這個人叫馮寶,娶「嶺南聖母」時,他是高涼太守,一方諸侯似的人物。其出身更是不凡,乃是北燕皇族。

  而馮寶,就是馮盎的祖父。

  所以不管是從出身還是從自身情況來看,馮盎父子都不可能認這個「越」字,漢人自來以父系血統為準,李淵的哈哈一笑,別人可以當作戲言,但馮盎父子是萬萬不可以不放在心上。

  馮智戴返回廣州,當時是韋氏子弟同行,而這個韋氏子弟,其阿姊乃是李世民的韋貴妃。

  整個事情就很清晰,是李世民讓他老子唱黑臉,似褒實貶震懾馮家。

  貞觀七年灰糖依然是入京或者入洛,隨後開始了全國鋪貨的分銷大業。返回廣州之後,馮智戴趕緊找他老子合計此事,馮盎得出一個結論,要想馮家長久,「馮冼聯姻」要持續,但對中央,要不斷地服軟認慫。

  馮盎做了三件事,一是上表;二是找了幾個洞主打了一頓,其中還有姓冼的親族;三是就算張德把白糖製作流程扔到他面前,他也不會去看。

  灰糖是薄利多銷,且田地在名義上,還是朝廷的,嶺南永業田就那麼多。生地種蔗一事上,諸獠部族都是嘗到了甜頭,但收購甘蔗的主力是以長安白手套為代表的關中巨室和以洛陽白手套為代表的山東世家。

  如果兩地同時禁止收購嶺南灰糖,「馮冼聯姻」也壓不住接下來要爆發的事情。

  最大頭的利潤當然是白糖,而馮家放棄製作白糖,只賺灰糖的辛苦錢。這是真正撓到了李世民的心頭肉,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李世民在貞觀八年認可了馮家的努力,當然貞觀八年的大背景……「八年造」的飛鳧箭都能淹死馮家。

  實力絕對強橫的李世民,為了表示認可,把「越」這個字,拿走了。

  馮盎父子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就越發地在「民族融合」上努力,馮盎孫子們且先不說,光兒子,馮智戴以下,還有三十五個。姬妾出自諸獠、諸苗及俚族者,計數單位是百……

  馮家父子努力造人的實際原因,除了子孫興旺這個漢人傳統觀念外,其實也是馮盎做給李世民看的第四件事。

  至此,馮家的主要心思,就放在了仕途和地方經營上,對於可能觸碰李董利益的任何敏感事情,堅決不伸手。

  「馮冼聯姻」的強大實力,卻又不染指白糖,那麼就相當於憑空出現了一個市場。

  知道這個市場的人不少,但想要摸摸底的卻一個都沒有。原因很簡單,想要在嶺南世家和土豪那裡推銷白糖,也得「馮冼聯姻」點頭答應不是?嶺南土豪又有幾個知道馮家不會去碰白糖這件事?

  能和馮盎說得上話的人,貞觀朝也沒幾個人,要麼地位不夠,要麼資歷不夠,要麼智商不夠……

  恰逢太子在淮南鬧出來的「音訓推廣案」,杜正倫中了李承乾被動技能——「又被爸爸討厭了」,於是被李承乾的爸爸扔了一雙小鞋穿穿。

  要死要死沒死成的杜克明作為天王級的大牛,為了幫他一把,就想起了一件事情:別人或許沒辦法和馮盎套近乎製作白糖,但其中絕對不包括那條江南土狗。

  因為這兩年馮盎有個心願,這個心願卻意外的在別人身上實現了。

  那就是前隋宿國公麥鐵杖封神。

  馮盎的心願是想要給自己的祖母封神,但這事兒自己操作不了,只能靠馮家冼氏慢慢地經營,幾百年後,那肯定是沒問題。

  眼下麼……沒有兩京巨室放文章,沒有外朝內廷的重臣巨宦建議,難成氣候。

  杜如晦不介意給馮盎做一回跨河橋,但天王級的援手,那也不是誰都能享受的。杜正倫有這個資格,那是因為杜正倫是才之秀者,馮盎再怎麼「南霸天」,洗掉一個「越」字就拼了老命,伏低做小的滋味可不好。

  於是杜天王給做了「祥瑞」好多年的江南土狗寫了一封信,隨後杜正倫就揣著這封介紹信,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此時此刻的交州南部西南部,被一口氣分了三塊,被李道興勾引來的最大一塊,初定州名為歡州,而歡州北面那塊,叫愛州……

  歡州刺史杜正倫手頭的任命書告知他的治所在一個叫九德的小城,而小城旁邊就是一片河洲,入海口能進「八年造」大船,只是河口有座島,島名很奇特。

  當地土人親切地稱呼它為……「鬼才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5-8 15:5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5 09:17
第六十七章 曹憲題字

  漢陽城一如往昔的熱鬧,只是如今卻又多了一樁讓高門寒門鑽營的事情。曹夫子的漢陽學社,一夜之間多了不知道多少帶著束修的童子,像一隻隻待宰的鴨鵝,就這麼團在了一起,團在漢陽學社的前院天井裡。

  「霍!」

  打馬過來的李德勝瞧見這邊光景,笑了笑,跳下馬來,隨手把韁繩扔給了長隨,一邊跑一邊嚷嚷道,「曹大夫,京裡有個秀才要路過漢陽,可要見見他?」

  曹憲最近跟著張德學習石版印刷和油印,木製的手搖油印機讓他大開眼界,每次刻蠟紙出卷子,都有莫大的成就感。

  扶了扶眼鏡腿,曹憲一看是李德勝,笑道:「好歹得了個水部差使,怎地還這般放肆。」

  將袍子解下,進屋中找了掛衣的屏風,隨手一扔,只穿著短打就在那裡來回走動,然後笑呵呵道:「曹大夫,杜明理這個秀才要路過漢陽,要不要見他?」

  「你是拿了他的人事?」

  老花鏡是張德讓人捎帶過來的,老夫子很滿意,當然了,驗光啥的……還是算了吧。

  「是也不是,只是和他杜家有些交情。」

  「相州杜氏和你們李氏還有交情?」

  「杜慎微啊。」

  曹憲想起了這個名字,噢了一聲,那大約是久遠的事情了。慎微,是杜正玄的字,也是秀才,更是「海內一人」。可惜,死得早。

  有那麼一陣子,曹憲是想要收他為弟子的,杜正玄是王佐之才,當然也的確輔佐過一個隋朝的王爺,不過和杜正玄一樣,都是短命鬼。

  至於說和李家的交情,大概就是把李靖摁在馬邑丞這個位子上好幾年吧。

  想到這裡,曹憲又笑了起來。

  「杜三郎是來求小張辦事的?」

  「大概也是聽了李楚子的事情,這便過來了。」李德勝哈哈一笑,抄起案幾上一塊酥餅,啃了一口後看著曹憲,「夫子,李道興那個愚笨腦袋都能在交州成事,杜秀才還能比李道興差?」

  「你是想要打聽個章程?」曹憲稀裡糊塗好一會兒,這才明白過來,這李客師的兒子哪裡是為杜正倫說項,分明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從杜正倫就職的地方撈些好處。

  「老夫和張小乙從不說業務,你來打聽也是不得。」

  「不得就不得,不過我也有樁好事,還望夫子成全一二。」

  「你待怎地?」

  「求個墨寶,然後我再送給杜正倫。」

  曹憲一愣,好奇問道:「這是個甚麼意思?」

  只聽李德勝嘿嘿一笑,眼睛放著光:「去年臘月耿國公的公子也是走的這裡,聽說嶺南土族久慕天華,夫子乃是人瑞大儒,一副墨寶,還不是讓爾等頂禮膜拜?」

  「……」

  曹憲寫了一副「天道酬勤」給他,寫完了才問李德勝:「你有甚麼念想?」

  「也不瞞夫子。」李德勝搓著手,將那字帖收好,這才解釋道,「上月李道興寫了封信給李楚子,說了一些交州的事體。我見那安南之地雖然蠻荒瘴痢,部族大戶卻是一心歸化,有了《音訓初本》,再有夫子這唐朝大儒的名頭,一城開一間書院,也是不虧啊。」

  有個事情其實李德勝也沒跟曹憲吐露,這事兒還是張德告訴他的。這是一個數字,那就是交州一地統計的戶口,有貓膩,水份非常的……干。

  按照李道興之前的數據,似乎交州攏共就二十來萬人。然而實際上並不非如此,朝廷今年欽定南交州為歡州,中交州為愛州,這一片地區的漢獠諸部人口,加起來其實過了一百萬。

  這年頭,移民是肯定不可能移民的,唯一能增加漢人比例的方法就是駐軍及治所官僚的褲襠足夠給力。連商人面對安南女人都脫不下褲子硬不起來,可想而知了。

  不過這對李德勝來說都是毫無意義,他腦子一轉,頓時有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念頭。當然這個念頭純粹就是為了撈。

  有一點李德勝想的很準確,那就是嶺南地區及安南地區的土豪世族們,的的確確非常嚮往中原的風物。他們一直在模仿,一直在學習,從來沒有間斷過。

  而難點在於,他們中的精英,即便認識漢字,往往嘴裡蹦達出來的,還是土話。洛下音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的。

  但是曹憲的《音訓初本》卻解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廣泛的交流和更加密切的學習。

  不錯,曹憲本身的想法是作為開蒙教材來施教的。但是他並沒有想到,對於嶺南乃至安南甚至六詔等地的獠人部落族長首領們而言,他們同樣需要盡快地學習唐朝的文化知識,更新他們落後的體制和生存方式。

  所以,這一套對中原寒門來說都是小兒科的玩意,對嶺南豪強世族們而言,卻不啻為一股清流,讓他們能夠迅速地正確掌握官話,不至於進入長安洛陽後,開口就露怯,以至於明明胸腹之間有無窮才華,卻被人損的幾欲氣死。

  有了《音訓初本》,就算沒有李德勝,將來現實的需要,也會逼迫唐朝在當地的官僚們發現這裡面的好處和利潤。

  李德勝和那些就地官僚不同的是,他的前瞻性和利潤嗅覺,已經在河北「羊吃人」事件中,得到了證明。

  當然,撈錢還得會算賬。李德勝在江夏附近的獠人山寨瞭解過,哪怕是數百人的寨子,至少也有一個族長似的首領,再有三到五個有經驗的長老級宿老來輔佐首領。而這些領導階層的子女,大概能有二三十人。

  扣除女子,男丁一般在十人左右。

  於是李德勝學習了華潤號的算盤後,辟里啪啦一打,就估算了一個大概的數值。那就是安南地區的潛在受教育客戶大概在兩千人左右,這個數值僅僅是類似江夏地區獠人山寨的類似情況。

  而那些已經漢獠混居的部族,他們既然知道給唐朝上貢納稅,那麼就知道怎麼拿出真金白銀去教育機構二次培訓。

  光這些山寨部族的權二代,就算按兩千人算,一人五根金條或者一壺珍珠……乘以兩千,那就是一個億啊。

  而李德勝要做的,就是隨便掏個幾百文買塊豬圈,然後掛上「曹夫子親臨指導」的牌子,就可以完美地做起連鎖教育機構的買賣……

  至於買豬圈這種事情,隨便打發個人去李道興和杜正倫那裡就可以了。畢竟,眼下他和李楚子是老鐵,老鐵的爸爸還能不照顧自己嗎?而杜正倫,他馬上就要來求自己的另外一個老鐵張操之。

  想到這裡,李德勝頓時對杜正倫的到來,還有點小激動呢。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5 14:49
第六十八章 現實和想像

  「杜明理!你好大的臉面,竟讓克明公抬舉你。」

  抖了抖手中的介紹信,李德勝哈哈一笑,拉著杜正倫進了沔州工部衙署。張德最近在做土壩實驗,防滲水心牆還是不理想,用水泥不是不可以,但實在是太浪費。沔州鄂州兩地加起來少說一千里大小堤壩總歸是要的。

  大工地一旦開動,最基本的防汛工程是必須要保證,不然的話,這裡作為手工業生產基地,每年面對春汛夏訊秋汛,總不能直接歇業。他現在生產的又不是硬盤內存條,大水淹了工廠靠漲價不但不虧還能當年利潤實現翻三番。

  「操之,杜秀才來了。」

  「李公子,吾當先通報一番……」

  「裝甚老夫子腐儒。」

  一把拉著杜正倫的手,李德勝把他拽了進去,杜正倫也是無語,只好跌跌撞撞地跟了進去。

  「別看我在這裡混跡,也是有個水部主事差使。哈哈。」

  荊襄一行,李德勝和張德一拍即合,二者是雙贏的聯手。丹陽郡公家的公子,怎麼也比荊襄土豪要高貴的多。任你恣意放縱,被人也只當是風流不羈,這就是身份帶來的好處。

  而老張在這等地方,名聲還真就沒有在長安來得犀利。

  再者,李德勝有脫離李客師門戶自立的意思,李客師五個兒子,也就次子李恩跟他能溝通。

  「李主事。」

  杜正倫也是沒脾氣,遇上這麼個公子,他有什麼辦法?

  不過杜正倫到底和李家有舊,也沒擺出歡州刺史的架子。當然了,這等邊陲軍州的主官,除非是幽州都督級別,大多都不被人高看,故而也談不上什麼架子。

  「心中有氣,覺得失禮了?」

  李德勝笑著手指指了指杜正倫,然後一邊走一邊道,「張操之沒甚脾性,貫說直言,有甚心思,直說了了賬。若是藏掖些許,只怕壞了你的事情。」

  聽了他的話,杜正倫一愣,心道:克明公也曾說了這般的話,那這張梁豐,倒是頗為瀟灑。

  「喲,曼倩公子這次又有甚麼指教?」

  張德正在作圖,剛才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就揶揄了一下李德勝在荊襄的諢號。這諢號也是裝逼得來的,「菊月登高會」他撈了好大的名聲,有些好事的,就說他是當代東方朔,才氣四溢俊美非常。

  不過比孔夫子還高大威猛的東方朔可沒這麼浪……

  東方朔,字曼倩,有人說李德勝是當代東方朔,那絕對是讚譽。

  「又來取笑,偏是你有這等癖好。」

  「子曰:打人臉揭人短,君子大德也。」

  「你這妖孽又來編排聖人,小心姓孔的姓長孫的又來尋你。」李德勝指了指張德,然後看著一臉便秘的杜正倫,「杜明理,這就是張操之,怎麼,和在長安見到的不一樣吧。哈哈哈哈……」

  當著一個秀才編排孔夫子,跟罵街沒區別,不過張李二人雖然嘻嘻哈哈地編排著杜正倫的聖人,卻眼明心亮,觀察著杜正倫的反應。

  卻見杜正倫上前道:「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某臨行時,聽過李涼州之子的狂放之言。」

  你聽錯了,那是王安石說的……

  最重要的是,李奉誡就說了前面兩句話,第三句,壓根就沒說過。而且老張相信,長安城是肯定沒人會這樣說的,於是不難得出,第三句話,是杜正倫通過前面兩句推導出來的。

  「君至此地,我已知君所憂。」

  老張把手中的炭筆一扔,a0紙上面是風車裝配圖。唐朝的風車只有縱軸,效果也很好,不過佔地面積太大,所以還是需要幾百年後的荷蘭式風車,加個橫軸。用在漢水流域和湘水流域,對獠人諸部融入這個體系,是個很重要的工具。

  「秀才是要在歡州置富民經濟?」

  「勸課農桑效仿中國,只是還需另辟財源,如桑麻花椒之類。」

  「歡州種稻不可效仿中國,南北寒暑變化,各有本色。如歡州交州,一年可種三季稻米,產量較之嶺南,只高不低。」

  此事知道的人不是沒有,但官僚的本能就是怠政懶政,加上前往嶺南劍南做官都是一副死全家的模樣,更何況是安南。懶政的後果就是一刀切,官僚才不會管你是不是政策符合本地發展,他要應付的就是上級,那麼不管得出什麼結果,鬧出多大的民怨,只要上級認賬,這事兒就可以揭過。

  哪怕是有部族山寨叛亂,只要不鬧到波及數州,也只是罰酒三杯的事情。

  為什麼呢?因為這些地方對中央來說,屬於保得住就保,保不住拉倒的情況。

  像馮盎祖父馮寶,漢朝伏波將軍馬援那樣的人,封建時代本身就是鳳毛麟角。

  「三季?」

  杜正倫出身相州,相州雖然也種稻,但眼下主力還是糜子,一年雙季耕作已經相當不錯。現在因為解決了小麥加工問題,河南道很多地,現在也開始種麥。不過眼下因為水利設施的持續投入,稻米的畝產量,像芙蓉城蘇州及淮南道一些水稻產區,能在四石以上,而且是很穩定的產量。

  「是三季不假,不過一年結余,卻未必有廣州高。」

  老張一看杜正倫眼睛發光,就知道他腦子裡肯定在飛快地閃過「糧食大豐收」的大字。

  「這是為何?」

  杜秀才一臉懵逼,三季稻卻產量不如廣州,這不科學啊。

  「安南幾無水利,各江河堤岸從未休整。田耕手段又幾近原始,每年入夏,海嘯風暴接二連三,倘使河口之地為海水倒灌,顆粒無收都是尋常之事。」

  一番話說出來,讓杜秀才差點昏過去,他知道安南苦逼,但也只是瘴癘之地這樣的概念。而杜如晦說了啊,張德有辦法避免拉肚子拉死……

  很顯然,問題不僅僅是蟲子特別大特別小特別狠的階段,連大自然都好像畫風有點不一樣。

  一看杜正倫的表情,老張就知道,這貨心理準備還是不夠充分。

  這也正常,就像老張以為自己能一夜連御數女,然而實際上一個蕭姝就差點讓他累死在榻上。

  意淫畢竟敵不過現實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25 15:0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5 17:37
第六十九章 乾貨

  非核心利益的地區長官,那都是後娘養的。否則憑啥讓李道興去划水?憑他被李皇帝定性為「遠親」的宗室身份?至於杜正倫這個歡州刺史的含金量,也就是中原一個中縣縣令的水準,只怕實際的收益還不如王中的。

  唯一能讓人記住杜正倫的,依然還是他曾經當過太子左庶子,甚至是曾經的「才之秀者」身份。

  公司市場部的分區經理,肯定有董事長的心腹,也有董事長看了想挖鼻孔的。

  「杜秀才,歡州特產可曾羅列過?」

  面對張德的提問,杜正倫搖搖頭,有些心灰意冷,按照老張所說的一到夏天不是颱風就是海嘯,他還玩個鳥啊。

  「我這裡,倒是有一份歡州特產目錄。還有一份前朝土貢的清單。」

  老張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擱在書桌上方,手指在一疊稿紙上敲了敲。

  愣了一下,杜正倫連忙問道:「煩請張梁豐不吝賜教。」

  老張笑了笑,說道:「還是先坐吧。」

  「張梁豐,不知言及特產土貢,是何意?」

  羈縻州和地方土蠻進貢,都是拿得出手的及大量需要的,才會上貢。這是內府的一大進項,運作的好,每年結余可以讓民部倒過來問內府借貸一批物資。倘使臣強主弱,那麼外朝的官僚們借了這批物資,大概也是連連拖欠,死都不會還的。

  不過這年頭嘛,楊廣尚且能讓民部的人憋著,何況李董?

  「歡州特產有幾樣,一向在長安緊俏,便是大內,也偶有短缺。」張德伸出了手指頭掰扯起來,「先說幾樣極好的。一是金沙,二是犀角,三是象牙,四是珍珠,五是蟒皮……凡此五種,六詔劍南嶺南也一貫是湊不出多少,安南雖然產出少,卻易於捕獲。」

  金沙不用多說,這是硬通貨,更是皇帝用來裝點門面用的。犀角象牙這種,嶺南犀牛其實已經被殺絕了,瀟湘一帶還能瞧見犀牛,但不出意外最多幾十年,肯定也會被殺絕。這些東西,物以稀為貴,放在土貢裡面,絕對是無比搶眼。

  每年入貢,光這一項只要置辦妥當,至少能讓李董稍微認賬一個「忠於任事」。畢竟,歡州不是中原,這是屬於蠻荒之地。

  而珍珠蟒皮,卻是有些不一樣。張德在外打賞,金銀豆子雖然也不少,但珍珠用的最多。為何?因為珍珠可以量產……

  歡州這個地方,是非常適合珍珠養殖的。而且因為地處熱帶,出產的珍珠可以非常的圓非常的大。如果把珍珠養殖場當作造幣局的話,珍珠就是流水線上出產的貨幣,而且西域腹地的草原蠻族,還真就認這玩意兒。

  時間線拉長個幾百年,珍珠當然就不算什麼,但在這貞觀朝,老張可以篤定,拿一堆不能吃不能喝的珍珠,能直接玩殘突厥餘孽。

  不過這不是他的事業,批量生產珍珠的一大好處就是能夠形成一個南海附近的中轉站,而且是個不殘破有相當活躍度的中轉站。

  養殖事業需要大量的人手,在這個時代來說,讓獠人部族從山裡走出來,然後從事某個產業的某個環節,就已經是大成功。

  人是社會性動物,一旦融入社會,再想脫離,難如登天。

  匈奴鮮卑的人口數量級遠比俚族之流要多的多,他們尚且滅亡,成為歷史洪流中的一顆沙粒,固然有漢族對北方民族的極大重視。但歸根究底還是那句話,人是社會性動物。而中古的社會,叫做中原。

  夷狄,禽獸也。

  這句話不僅僅是族群區分,也不是單純的歧視,其隱藏的一個現實就是,如果北方民族不毀滅自己融入中原體系,他們的生活模式、處世法則,和獸群是沒有區別的。

  馬爾薩斯陷阱,不是只針對農耕文明。

  歡州土著如果沒有工科狗的干擾,或許將來也會接受中原文明的先進性,但是很快他們在原始部落或者奴隸制部族時期遺留的傳統,會讓他們把漢人區分出來。接著不管他們如何嘴裡叫著「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他們會理智區分和漢人的「你我」之時,就會去實現「自我」價值,這種方式很簡單,中原朝廷叫做叛亂。

  杜正倫是不太清楚張德有什麼深刻打算,但是江南土狗給個清單,很直觀地讓他接下來的幾年,要如何去討好內府民部還有皇帝。

  至於珍珠怎麼養誰去養,至於蟒皮誰去剝誰去制革,這不是他的事情。

  當然,土貢僅僅是地方對中央的賄賂。真正要表現出杜正倫價值的,依然還是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教化一方……

  教化一方的問題不難,接手的人是李德勝,他盯上了那些蠻族牛二代的爸爸們,在沒有從他們錢袋裡摸出利潤前,李德勝是不會放棄的。

  「若是土貢豐厚之餘,地方並無叛亂,倒是不錯。」

  杜正倫連連點頭,讓海嘯和颱風見鬼去吧。

  不過,杜正倫不可能只要這點東西,他還要繼續聽著。

  「合浦也產珍珠,不過合浦以北至黔中數百里山區,有一香芋,畝產最高超四千斤。此事,杜秀才在長安,應該也聽說過。」

  「可是六年時賈君鵬所進黔中芋頭?」

  「不錯,此物至南山以北,便產量銳減,十不足一。遠不如山東芋頭。不過越是往南,此物越是豐產,舊年李交州試種千畝,畝產均逾兩千斤。」

  「若如此,口糧當無虞。」

  「儲存甚難,故而續置辦制粉廠。」

  張德一句話信息量有點大,杜正倫先是反應過來這事兒需要人手,接著又覺得到時候土人盡跟大芋頭折騰去了,最後又認為張操之這是在順手牽羊……

  「口糧田產,總計就是如此,杜秀才既有克明公引薦,必要時,張氏賈氏農家子去一趟歡州也不妨事。」

  言罷,張德才用玩味的眼神看著杜正倫,「除此等農務外,若要屹立不倒東山再起,倒是可以在白糖上打主意。」

  杜正倫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6 09:25
第七十章 不同的鳥兒們

  讓堂堂才之秀者杜正倫跑來問張德要經濟數據和農業數據,這其實是很滑稽的事情,然而實際上像杜正倫這等精英對具體實務的數據也沒有方向,才是唐朝貞觀年的正常情況。

  便是戶口統計,自李唐建立,開元至今已有二十年,其數據匯總還是一團糟。王孝通之流,根本沒有建議權,更遑論決策權。

  用一句話來概括,像王孝通老爺子這樣的數據專家,他在貞觀朝的應用數學論述,連專家意見都不算,更談不上什麼專家報告。

  唐朝朝廷的組織力,是不如「忠義社」及「華潤號」的。究其原因,這個朝廷還要承擔社會義務,而「忠義社」追求的是利潤,有利潤,就有動力。

  如長孫沖之流,倘使張德跟他講大義講德行,大約結果只會像程處弼狂扁溫挺一樣;而如果張德跟他講茶磚出關在草原獲利翻五倍,大表哥能把借貸記賬法學個通透,還能順便學契丹、靺鞨、室韋、高句麗、新羅、百濟、突厥……十幾種語言。

  歡州原本是南交州,即便是一地主官或者軍事長官,對當地風土人情的考察,還是會和漢朝一樣。具體到哪樣東西能獲取暴利,哪樣經過二次加工能獲取暴利,他們是沒有這個主觀能動性的。

  一是此事涉及「謀反」,二是他們的主要收益,來源於仕途上的名聲和權力。

  聲望可以獲得更多的士族青睞,那麼就能在吸納大量土地及私蓄奴隸的同時,卻又得到同為士族的照拂遮掩。再進一步,聲望可以讓家族的子弟輕易地獲得朝廷的人事任命,因為在和別人同台競爭時,考察者首先熟悉的,是你那「賢才」的名聲。

  至於是不是吹捧,是不是水貨,那都是任命之後的事情。

  那些屌絲逆襲迎娶白富美的戲碼,至少在此時,很難行得通。

  馬周途徑洛陽之前,連「洛下音」都沒掌握。宰輔之才尚且如此,遑論那些百里挑一的人物,只能淪落為郊縣的刀筆吏,乃至做一輩子貨真價實的「躬耕南陽」。

  所以不難看出,唐朝核心地區的官僚尚且沒有主觀意願上的做到對治下瞭如指掌,何況是邊陲新得未穩之地?

  然而「忠義社」卻不同,社中子弟的父輩可能並沒有追求這些邊角料數據的意願,但是處在社中,作為非嫡長子或者庶出之流的人物,他們倘若有些雄心壯志的,便要在分家之時,能夠有足夠多的安身立命之本。

  換而言之,他們需要錢,於是有了維持「忠義社」逐利的意願。而同時,張德在讓他們逐利的過程中,將過程原原本本地鋪展開來,每一個環節讓他們瞭解、旁觀、參與乃至組織。

  數年來的潛移默化,即便是最愚蠢的二世祖,也知道這些環節「缺一不可」。

  比如白糖,在賺取中國利潤的同時,他們回去向賈飛打聽,哪裡還能大批量種植甘蔗,如果有,那裡的自然災害是否頻發,如果頻發,減產後的收益能不能依然保本。他們找到了一塊新的甘蔗種植地,然後他們發現缺少足夠的勞力去種植,因為水土不服,有些倭奴無法適應熱帶的氣候,很快就病死了。

  於是他們會去向巢氏打聽,黃蒿湯針對痢疾是不是真的有效,南人是不是要更加適合潮濕悶熱的熱帶氣候。

  接著他們會去向王萬歲打聽,在嶺南的蠻族人口有多少,其中對中國「心懷怨恨」的是哪幾個。

  然後他們會去向張綠水及麥氏子弟建議,把近海的船分撥一批到嶺南,接著就會安排「鏢局」的鏢師看押財貨,很快就會有「心懷怨恨」的蠻族份子前來襲擊,接著他們會高舉義旗,將這些「以下犯上」的部族消滅。

  在此之後,他們會從孔穎達那裡得到教育,於是心靈得到洗滌的他們,不會殺死以及用皇帝的名義殺死這些俘虜。這些俘虜會活下來,用他們的勞動換取極少的自由。在那一年的賬單上,這些俘虜是他們的財產。

  最後,一個嶄新的甘蔗種植園,誕生了。

  這一切並非是結束,卻僅僅是一個開始。他們會找到張德,詢問有沒有更快的船抵達南海;詢問有沒有更安全的航線前往南天竺、高達國、獅子國、波斯國;詢問這一年的分紅利潤,可不可以全部轉為華潤銀元;詢問在洛陽北城置辦物業,大概需要多少華潤銀元。

  青澀可愛的菜鳥們,不經意間,可能並非是像他們父輩期望的那樣,長成萬里鯤鵬或者高志鴻鵠。他們有的像夜梟,躲藏在林子裡,發出奇怪的竊笑聲;有的失去了味覺也似,吃腐肉吃的飛起,成為了一隻禿鷲;有的成群結隊,每見屠城滅國便是嘎嘎興起,在光禿禿的樹杈上,冷冷地注視著千人萬人的死亡……

  張德沒有告訴他們怎麼做,怎麼成長,十年來,老張從未干涉過除少數幾人之外的任何成長變化。

  這些不討人喜歡的鳥兒們,卻自然而然地具備了超越唐朝地方主官的行動力,更是具備了超越外朝六部組織度的組織力。

  當然,他們理所當然地還缺少點什麼,只是,張德從來沒告訴過他們。

  杜正倫離開漢陽的時候,是攥著幾份紅白雙契,有明年的白糖交易,有今年的新田開闢,還有木材交易、乾貨交易。

  當然,杜正倫從張德這裡得到了一個確鑿的數據,黃豆和甘蔗是可以套種的,並且黃豆畝產情況優良的話,能達到三石。

  這是一顆貼心丸,至少杜正倫可以放心去種甘蔗的同時,不用擔心餓死人。

  「杜明理倒是走得快。」

  碼頭上,李德勝笑呵呵地沖沙船揮手,然後扭頭看著張德,「不過操之,此人乃是幹才,拿他當王中的之流來糊弄,只怕不成。」

  「杜秀才是要做宰輔的人,歡州能呆幾年?」

  張德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可說不准,杜明理到底還是在太子左庶子位子上除職,倘使真有動搖國本的一天,難說杜明理會不會就縮在歡州不走了。」

  李德勝這番話,讓二人不約而同地都有些皺眉頭。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26 09:34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6 23:43
第七十一章 有才無德

  武湖兩條通渠在夏訊第一個洪峰到來時貫通,洪峰剛至沔州鄂州,兩條聯通長江的通渠,就成為了洩洪渠。武湖滿溢的同時,灄水水位上漲,保利營造的工程隊立刻利用水位上升,將大量的物資運入黃陂。

  幾個石料加工廠、木材廠、竹製品廠,在黃陂縣縣外建成。其中木蘭山花家因得到「忠義社」的好評,黃州入江口的專用石材,交由木蘭山花家承包。紅白雙契合同,又為了避免讓花家落入行商賈賤役的口實,這一批石材合同向黃陂縣交了「農稅」。

  理由是這批石材是用來修梯田的,黃陂縣令陸飛白額外賺了一筆的同時,木蘭山的獵戶農民,也沒有怨言。

  「今年新生兒逾六百。羊羔小犬獎勵數目不相上下。」張松白拿到手的,是去年漢陽一地的新生兒數量。貞觀六年的時候,漢陽新生兒才兩百多。但是因為全國最大工地建設的緣故,鄂州沔州都出了新政,生地開發先到先得。

  「忠義社」用奴工名頭填進去接近一萬人,加上新增的新羅婢倭女數量超過三千,有些華潤號的地方管事,也有餘力多養幾個侍妾。

  和官府不同,華潤號體系內,多生一個丁口,都有羊羔和小犬獎勵。加上華潤號儘量做到定期體檢,同仁醫學堂雖然「掛羊頭賣狗肉」好些年,但基本的內科大夫,巢氏還是帶了不少人出來。

  帶有濃重「赤腳醫生」性質的同仁堂學徒,他們會接骨、正骨、接生、浸漬黃蒿湯、清創、酒精消毒、縫合等絕大多數同行學徒不會做的事情。

  至於華潤號培訓,專門挑選小手的助產士,如今在長安洛陽等繁華城市,也算是頗有善名。

  至於助產鉗……老張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發明這破爛。

  杜仲膠製作的橡膠手套經過原始硫化,滿足大城市的醫療工作,還是不成問題。只是想要讓產量極低的杜仲膠去替代正宗的橡膠樹產物,無疑是做夢。

  「到明年,沔鄂兩地的農戶,也會和遼東河北的農戶一樣。」老張在庭院中氣定神閒,而此時,不斷地有女人的痛苦叫聲傳來,張松白看著自家宗長的神情,沒由來的緊張了一下。

  張德的表情太平靜了,而後屋那個女人,正在為他生個兒子或者女兒。

  「娘子再用力,用力,看見頭了,已經看見頭了,再用力……」

  助產士年紀不大,不過經驗卻很豐富,嫁給了江水張氏的子弟,在張德入京前三年,就開始接生。

  「七娘,幫白娘子按肚子。」

  「哎。」

  白潔從未知道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的疼痛,若非意志強大,她幾欲昏死過去。

  熟練的助產士憑她一雙小手,終於將嬰兒接生了下來,旁邊立刻有助手用白綢接過,迅速地剪短臍帶,打上一個結。

  啪。

  在嬰兒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一聲啼鳴,洪亮的嬰兒哭泣聲,讓白潔虛弱的體力彷彿恢復了過來。

  「白娘子,是個小郎。」

  「張沔,沔哥,你耶耶早早給你取了名,取了名……」白潔虛弱地喘著氣,將啼哭的嬰兒抱在懷裡,「真好,我生了個兒子,是兒子。真好……」

  不多時,有女婢跑來前院,在簾子外站定,小聲道:「郎君,是個小郎君,母子平安。」

  「嗯,知道了。」

  張德點點頭,「少待我去看他們。」

  一旁張松白大氣都不敢出,平日裡他只覺得自家郎君自家宗長瀟灑風流,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這世上最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及他家宗長。

  「給坦叔寫封信,就說又添了個兒子。」

  「是。」張松白點點頭,正要去寫信,突然一愣,「又?」

  「嗯。」

  張德依然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這一剎那,張松白只覺得裡裡外外的冰寒,他此時終於明了,自己大概是從未知曉過自家宗長。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

  將禮制當廁紙扔到一旁生了個兒子,這是會引來攻訐和嘲笑的事情,只是老張自己卻推波助瀾地將這件事情傳到了長安。

  「荒謬!」

  太極宮的主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如今宮中新制的器具越發多了,紫紅的書桌上面,擺放著一疊外朝重臣的奏疏。因為拍桌子的力道太大,竟是把一本奏疏震的掉落在了地上,散落開來,隱約看到是前鴻臚寺卿唐儉關於出使西域的建議。

  「陛下。」

  宮人告知了長孫皇后她老公在發脾氣,比李世民更早知道張德未婚得子這件事的長孫無垢帶上了自己的女兒李麗志。一身素衣的李麗志頭上象徵性地裹了一條黃絲帶,陡然現身,更是讓李世民怒不可遏。

  「修道耶?!朕不能成全女子耶?!」

  「耶耶恕罪……」

  李麗志行了大禮,眼淚婆娑地在那裡抽咽,滿腔怒火的大唐皇帝頓時心軟了下來,旋即又惱怒不已,並非是因為自己嫡親女兒嫁不出去,而是工部工部司水部司員外郎張德因「未婚得子」一事,可能又要丟官一次。

  但今年的張德,和以前的張德,是兩回事。

  前面三次丟官,算不到張操之的履歷中去,因為年少。但二十歲的張德,這就是個德行上的黑點。

  更讓李世民忿怒的是,有人在此事上推波助瀾。

  作為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長,他不難得出一個結論:有人見不得張操之在這個位子上呆著。

  「陛下,工部尚書求見。」

  段綸來了,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作為工部老大,雙花紅棍德行有問題,他難咎其責。一個「督察不嚴」,就夠段綸喝一壺的。

  「讓段綸等著!」

  「是。」

  李世民忿怒和理智並存,功業越發鼎盛的他,越來越容易暴躁地發洩,甚至發展到魏徵前腳剛走,他就在後面叫囂「誓殺此人」。

  「陛下,為張德去留所憂?」

  長孫皇后多智,素來不摻合政事。但是張德這件事情,往政事上來靠,頂多也就是個擦邊球。

  作為李世民的老婆,長孫皇后一向不考慮什麼國事,她只考慮「家事」。見老公一臉疑惑,她便沉著道:「陛下用人,予不能分憂。只是予聽聞蜀王尚未有良才輔佐,便是張德有才無德,亦可用其能。」

  蜀王是李恪,不是長孫皇后生的,所以,他只配用有才無德的貨色。然而,張德又不可能在這時候扔到蜀中,沔鄂河工之事,如今有聲有色初見成效,作為帝國的統治者,不會允許出差錯。

  於是,沒過幾天,原本以為「未婚得子」的張操之要完蛋,卻萬萬沒想到的是,蜀王李恪從益州大都督位子上滾蛋,改為都督安隨溫沔復五州諸軍事。

  在蜀中剛逮住一頭黑白食鐵獸的李恪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話:老子日尼瑪先人……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6 23:48
第七十二章 留沔州

  一向消息靈通的長安人民群眾,很快就知道了一個全新的消息。

  賽尉遲小張飛人稱長安及時雨草原呼保義的梁豐縣男張操之,他只所以取名德,是因為五行缺德……

  李恪大叫一聲「媽的智障」,也只能抱著一隻熊貓,從蜀中奔赴安陸。沒辦法,這一回是逃不掉的,皇帝皇后都有打算,他就是個擺設。

  大唐帝國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李世民,怕將來一起創業起家的老夥計搶他遺留的股份,於是先把股份分成了若干份,取名「世襲大都督」,然後給了自己的弟弟還有兒子。

  樣板工程就是躺著中槍的蜀王李恪,為了安撫李恪那十七八歲躁動的心靈,李董給他王號換成了「吳」。

  聽上去多少像樣了,好歹當年吳國也是姓姬的,周天子再怎麼說吳人「披髮紋身」看上去像銅鑼灣來的,但吳國君臣高呼「雖然我抽煙喝酒紋身,但是我知道我是個好男孩,而且姓姬」,於是周天子也只好捏著鼻子認賬。

  李恪從來沒想過去跟李承乾別眉頭,因為他不是智障,他知道自己的媽媽不是長孫皇后,所以這輩子的打算,那就是混吃等死多玩玩漂亮女人就行了。

  要不是權萬紀這個噴子跑吳王府做長史,他差點就信了。

  作為治書侍御史,也就是後來避諱李治改稱御史中丞的御史台二把手,權萬紀是為數不多敢直噴魏徵的一朵奇葩。

  最讓李恪恐懼的是,權萬紀還噴了溫彥博,而中書令被權萬紀噴了一回後,就重病不起,現在好像在等死的樣子。

  吳王李恪還沒有抵達安陸,權萬紀就先寫了一封信過來,說是早就知道王爺你在蜀中喜歡打獵,但那時候還年輕,可以使性子,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長大了,要是王爺你在安州等地踩壞了農家的青苗,別怪我沒有嘴下留情。

  於是李恪一路抑鬱到安陸,在隨州的時候,他甚至想裝病,實在是不想去啊。

  對比一下李泰,李恪不由得感慨萬千,投胎技術下一次要加強啊。

  李泰那個胖子,特麼還在長安吟詩作對搞文學創作,而且看這節奏,基本上短期內是不會從長安離開的。

  本來李恪想對兄弟們大喊「來啊互相傷害啊」,結果默默地流淚表示「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年輕的吳王,是抱著一隻熊貓哭暈過去的。

  整個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李恪感覺自己的人生算是徹底完蛋,好消息一個沒有,壞消息接二連三。

  權萬紀還沒到,長安又傳來了消息,李董爸爸搞這個「世襲大都督」,跟重臣們懟了起來。而這光景中書令溫彥博病重,前侍中王珪下台,新侍中魏徵因為某些不太方便的原因,沒辦法去跟李董剛正面,至於尚書左右僕射,兩大天王一下班就去搓麻將……

  總之,李董挑了一個非常好的時期,跟重臣懟了起來,而且懟的重臣們不要不要的。而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都紛紛以為這是因為「未婚得子」的梁豐縣男張操之。

  一個巨大的黑鍋老張背了起來,但是老張甘之如飴。這光景,把他在工部的差遣全部除職,根本不算什麼。

  工部老大段綸派人過來下達了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指示,然後明確告訴水部司員外郎張德,組織上認為你生活作風很有問題,所以先解除你的個人職務,等組織上有了明確的定論,再做處理。

  老張問段老大:那啥時候有定論?

  段綸回覆:這必須得一年半載啊。

  三天後,吏部下達通知,介於張德同志在水利工程建設方面的傑出貢獻,組織上經過再三考察,決定任命張德同志為沔州長史。

  下州長史不值錢,卻也是個正六品下。

  對長安人民群眾來說,這個套路他們懂,這叫「明升暗降」。工部工部司水部司員外郎那是從六品,沔州這鬼地方就是個下州,做長史雖然是正六品下,可這特麼是地方官,有卵用?

  六部有司員外郎那可是京官,天子腳下隨便浪兩圈,抬頭是宰相,低頭是侍郎,出城門都能撞見十二衛的軍區司令。

  升個沔州長史有啥用?漢陽城這年頭也才幾千戶,還到處是沼澤,每年還要防著洪澇災害。這也就罷了,漢陽一到夏天,那傢伙……跟火爐一樣。

  不過,這正是老張需要的。

  朝廷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換個工部的逗逼過來接手荊襄水利工程,荊襄這裡,老張可是有黃陂縣令陸飛白這個師兄,江夏王李道宗過繼給兄弟當兒子的李景仁,還有丹陽郡公家的「殺人不見血」李德勝。

  這些其實也可以當作沒看見,段綸這個工部尚書反正是裝傻看不見的,畢竟,老張和蕭氏勾三搭四還會到處宣揚?

  真正讓人惦記的,還是華潤號、順豐號、保利營造等商號的聯合作業。換個人過來,絕無可能玩得轉。

  「未婚得子」事件的真正吃虧者只有一個,那就是長樂公主。出了這件事情,算是徹底斷了她嫁給張德的可能性,而這也是為什麼李世民暴怒的原因。

  暴怒同時的理智,則是李世民借此機會,強行推動「世襲封建」這件事情。軍事政治經濟的巨大成功,讓李董真的產生了一種「天命在身」的感覺。

  不過老張雖然是一條非法穿越的工科狗,卻也知道「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壓迫越厲害,反抗越強烈」。

  李董會不會走上剛愎自用的道路,老張不關心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和李董注定不在一個狗盆裡刨食吃。

  事情有好有壞,沔州長史抱著第二兒子也不由得感慨:「原本為你取名,只是為了省力省心,不曾想,一語成讖,如今你爹我真是要在沔州長住啦。」

  「哇——」

  大哭的張沔,讓老張嚇了一跳,白潔趕緊解開衣衫:「這是餓了。」

  一丟丟大的嬰兒吃了一會兒,卻始終嘬不出來奶汁,於是又哭鬧起來。白潔急的流淚:「這胸前漲的厲害,卻也不見***妾真是無用。阿郎,還是叫乳娘進來吧。」

  「之前多少都有一些,漲的這般厲害,是沒有疏通。無妨,我之前制了吸奶器,正好派上用場。」

  不過眼下孩子哭的厲害,還是叫了奶媽進來摟著孩子喂奶。片刻就沒了哭鬧聲,白潔頓時鬆了一口氣。

  只是自己出不來奶水,她更是自責焦急,吸奶器用了一會兒,只覺得越發痛了,正要忍忍,卻聽啪的一聲,玻璃件斷了。

  白潔頓時大哭,老張見狀,皺眉道:「哭甚?我自有辦法。」

  說著,捧起白潔飽滿豐漲的左乳,張口吸了起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7 09:18
第七十三章 楊六郎的差事

  沔州雖為下州,但因漢陽緣故,地位並不低。而且定為下州,問題還是在於唐朝建立之後,戶籍統計不如隋朝。自開元建國至今,逃戶黑戶隱戶問題,始終沒有得到解決。不是不能,而是沒有解決的意願。

  地多人少,連續的對外戰爭和內部政治資源整合,使得武德年至今,傳統中原農耕區是帶有濃重「休養生息」的黃老之學意味。

  中原的優質耕地和熟練優異的農民,可以飛快地恢復生產,自然而然的狀態,也只需要兩三年,就能有不菲的積累。

  像貞觀一二三年這種連續大災害的情況,之所以讓李董忍著也要吃蝗蟲,實在是因為這種情況太罕見,以至於很容易動搖繼位的合理性。

  天命這個概念股,一旦玩脫,那就是連割肉都沒有機會。

  雖然李恪從沒想過天命會在他那裡,但是當聽說沔州長史會是張德這條江南土狗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一掃聽說王府長史是權萬紀的苦悶心情。

  「殿下緣何這般高興?」

  李恪在臨時園邸飲酒,飲而不醉,面色微紅卻帶著微笑,顯然心情不錯。這讓護衛們都是鬆了口氣,至少不同繼續每天對著李恪那張不知道是不是要發飆的臉。

  「離開蜀中,本以為前途寂寥。如今有了張操之,哈哈哈哈……」李恪不由得大笑起來,「本王真是快活啊。」

  「殿下,梁豐縣男和太子素有交往,可謂友朋。便是居於督府之下,亦非殿下能用之人。」

  侍從是李恪的心腹,乃是楊氏所出的男丁,為隋朝宗室旁系。

  「本王何曾想要用他?」李恪晃蕩著杯中物,笑得合不攏嘴,「你以前不在京中,不知張德少年時的風範。所謂『有了張操之,生活很輕鬆』,絕非虛言啊。東宮太子糖,莫非你真以為是太子所制?」

  「只是……殿下便是要同張操之聯絡,也沒甚交情。傳言此人『未婚得子』,乃是有才無德之輩,若是用他整飭水務,於殿下倒也有用。不過如此一來,也只是公務交往,私誼是不成了。」

  「不成就不成。」李恪撿了一顆阿月渾子,剝了之後扔到嘴裡,然後才搖頭晃腦道,「他既好色,送上美人就是。本王又非請他做事,只是謀些用度罷了。旬月等候俸祿賞金,本王稱甚吳王,不若叫丐王。」

  「殿下慎言。」

  「醒的醒的。」

  揮揮手,李恪有些無所謂,在長安時,做點事情總要被人提醒母妃出身。李泰雖然總在他面前顯擺,皇帝老子也從來不掩飾對李泰的喜愛,不過李恪除了有些覺得李世民偏心之外,並沒有像李泰那樣心生不該有的想法。

  和李泰不同,如果李恪想要對太子之位有點想法,他唯一可以投靠的,只有皇帝老子一人。而李泰呢?文學館中自有清流,平康坊中自有選人,「賢王」這玩意兒,李泰戴上這帽子,又不是一天兩天。

  他不想做「賢王」,也不想有哪個畜生文人跑來吹捧他,他只想混的稍微滋潤些。所以他找張德,不是為了拉攏張德或者收買張德,而是想要找張德弄些摟錢的路子。能夠供他四處遊玩到處浪就行。

  一想到張德那「點石成金」的本領,一想到太子老哥光靠「太子糖」就能讓東宮幕僚直接成為「高薪養廉」的典範,李恪就渾身舒爽。

  「『未婚得子』那事,可是洛陽白氏?」李恪問心腹。

  「的確是洛陽白氏,和柴二郎也有些干係。」

  「唔……張德有個洗腳婢,聽說是太皇薛婕妤的外甥女?」

  「這……」

  楊氏侍衛一臉的為難,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太好開口,事關皇族親眷,傳揚出去,李恪頂多就是被斥責,他搞不好得流放。

  「聽說張操之在平康坊,卻有贖買過一個犯官之後,姓薛名招奴。」

  李恪白了他一眼,彎彎繞繞的,真是不爽快。

  啪。

  將酒杯放在桌上,李恪站起來來回走動,然後喃喃問道:「你說,張德會不會是喜好名門女子?聽聞大凡異人,多有怪癖。魏武素愛人妻,幾為此好受困。張德縱不如曹孟德雄才大略,經濟之才卻是不輸陶朱公,只怕就是有這等怪癖。」

  一旁楊氏護衛嘴角抽搐,有心勸說自家王爺別胡思亂想,但是深思一下,又覺得吳王殿下給梁豐縣男加的這個設定,確實挺帶感的。

  畢竟,鄭琬也是滎陽鄭氏啊!

  「唔……這名門女子,還須破落門第,方能為權貴褻玩。張操之口味獨到,要送他美人,著實惱人,惱人啊。」

  作為前隋遠支宗室之後,楊氏護衛一臉的鬱悶。從來只聽說過別人給親王送女人的,還沒有聽說親王眼巴巴地給人送女人,而且還要深思熟慮苦思冥想。

  我家親王才十七八歲,正值大好年華啊!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李恪為了給張德送女人,算是用上了心思。他首先想到的是從弘農楊氏弄個女子出來,畢竟楊皇帝攀的親戚,也是弘農楊氏。

  和漢末袁紹家的四世三公比起來,弘農楊氏的四世三公含金量更高,並且更加的堅挺。

  是李唐皇族不能籠絡五姓七望之餘,盡力籠絡的另外一支世家。

  不過李恪想了想,又把這個念頭給拋之腦後,因為李恪的王妃,也是弘農楊氏的。到時候他怎麼和老婆說起這事兒?本王把你娘家姐妹送給張操之暖榻?

  於是李恪轉念一想:杜陵韋氏如今時運不濟,宮中雖有韋貴妃,外朝卻只有韋挺一人,我若尋摸一二,定能尋得入眼女郎。

  心念於此,李恪於是對楊氏護衛道:「六郎,你回京一趟,幫本王打聽一下韋氏女郎,可有姿貌絕倫者。」

  「……」

  入娘的,老子可不可以不干?

  「殿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楊六郎還要掙扎一下,畢竟,他要是去打聽杜陵韋氏的女郎,肯定會被人知道,到時候,太極宮派人來過問,他怎麼說?我家王爺為了巴結梁豐縣男,準備弄個上檔次的大戶妙齡女郎送過去暖榻?

  「計議個甚?去!快去!」

  「哦。」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7 16:28
第七十四章 噴子找不到方向

   中書令溫彥博病情加劇,皇帝派人慰問,隨後侍中魏征前往溫彥博的府邸拜訪,出現咯血的溫大臨是坐著保利營造出品的輪椅,到前庭迎接的魏征。

  「公憔悴至此?!」

  魏征是個直性子,一看溫彥博居然已經有了點屍居其氣的意思,當下就脫口而出。不過溫彥博卻是一笑:「玄成難道是為了看我處境,特意來取笑?」

  「快回屋歇息。」

  看了一眼溫挺,魏征幫忙推著輪椅。回到屋中,又幫著扶溫彥博躺下,這才起身找了一張保利營造出品的團凳坐下,看著有些累的溫彥博:「何止與此?」

  「別人都以為老夫是被權萬紀抨擊所致呢。」

  魏征一看他還有力氣開玩笑,當下便道:「皇帝要行『世襲封建』一事,你已經知道了?」

  「是,皇帝讓老夫上表作賦。」溫彥博說到這裡,突然冷笑一聲,「荒謬。」

  「當下群臣議論紛紛,連東都百姓都在談論此事,只怕此事再有幾年,還是要廢棄的。只是,皇帝強行定策,地方世族,又添怨忿。數年後,朝廷廢棄此政,必引來洶洶嘲諷。」

  「我乃太原溫氏,亦是地方世族。」

  都懶得和魏征說那些廢話,溫彥博哪裡不知道李皇帝的打算?可這年頭,根本沒有任何政策可以讓皇族萬世一系。「世襲封建」就有用了?那是不是給諸王再加點兵力,幫忙訓練一下護衛?

  「你!」

  一看溫彥博這個態度,魏征那是暴脾氣,當年又不是沒噴過姓溫的,當下準備繼續噴,但是轉念一想,這貨都快死了,過死人計較什麼?

  於是魏征耐著性子,正色道:「皇帝剛愎,非福是禍。到時地方小族跟從嘲諷,以天子之威,殺雞而儆猴,何樂不為?」

  溫彥博不是不知道皇帝現在的狀態有問題,可這不是他一個病殘中書令能阻擋的。鬼知道貞觀三年後的唐朝怎麼就像開了掛一樣,逢戰必贏沒輸過,換誰誰也尾巴翹上天啊。

  更可氣的是,夷男這個廢物居然是被一幫流氓給操翻的,這說明什麼?說明天命在漢啊!

  阿史那思摩那條瘋狗眼下跑去西域咬人,旗號打出來就是李皇帝的走狗,走狗都這麼利害了,侯君集的正規軍算啥?

  有時候溫彥博不無惡意地想,是不是李唐皇族的祖宗真的是李耳,於是真的就暗中庇護了一下?

  而且安北都護府設立之後,烏堡前進政策加上青料塔的普及,直接絕了草原重新出現蠻族大酋長的可能性。草場分區置地,更是屠刀加財帛雙重推動。僅僅是制革一項,河東當年是爭著做漢奸走私物資到草原,現在顛倒過來,蠻子爭著做蠻奸,走私皮革新種羊毛到河東。

  太原這個北都,當年就是草原走私貿易的大本營,也是漢奸速成培訓中心。本地士族壓根不關心蠻子會不會牛逼會不會強大,反正死的不是他們,是河北道的倒霉蛋……

  捫心自問,溫彥博也不想看到溫氏子弟專門搞走私到草原的事業,這壓根就不是能夠對人吹噓的事情。

  所以,甭管皇帝怎麼剛愎自用,眼下的河東,眼下的太原,那真是對李皇帝服服帖帖,以溫彥博為首的河東世族,除太原王氏,那都是排著隊過來準備拍馬屁。

  魏征是直臣,他溫彥博就是佞臣?為官生涯中最丟人的一次,也不過是某次被人稱作「人奸」,罵他的還是李大亮,滾去涼州了。至於「溫家堡的人都該死」,那江南小畜生寒門出身,有甚資格上桌?

  「諸王陸續成年赴任,獨儲君游離中國之外,天下焉有此等太子?!」魏征盯著溫彥博,鬍鬚都在顫動,「江陰張操之,如今為沔州長史,可是溫大臨,你可知道是誰都督沔州嗎?」

  「張德居然做了長史?」

  本來他想說這世上哪有二十歲的長史,然後一想,媽的二十歲的長史好像還不少,於是有些抑鬱地說道,「總不能是魏王吧?」

  皇帝「世襲封建」的推動,雖然溫彥博知道,但因為病重,具體到升格大都督府這件事情上,他是不知道各親王具體人事任命的。

  「吳王。」

  「吳王?」

  「蜀王改封吳王。」

  溫彥博一愣,李恪是沒什麼機會的,不是長孫皇后所生的兒子,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搞不好還要被鎮壓。

  「這又何妨?」

  「你有所不知,張德在沔鄂早有佈置,為侍中以來,我查閱過荊襄、登萊、河套、遼東各等典冊。自石城鐵廠投產以來,幽冀以此為生者,幾近十萬。你可知去年此地有新生丁口幾何?」

  「幾何?」

  「五千有餘。」

  「什麼?!」

  溫彥博猛地坐起來,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溫挺連忙給他撫背:「大人!大人慢些言語。」

  作為帝國宰輔,這樣的數據腦子裡過一遍就知道意味著什麼。

  雖然不想去琢磨,可溫彥博還是開口問道:「夭折幾何?」

  「不足四百,三百六十又五。此詳盡之數,乃是石城鐵廠收錄,為同仁堂特有學習之典冊。」

  夭折率這個事情涉及到很多事情,有時候孩子夭折,而女子可能在這個孩子之後,就已經不能生育。還有懷胎成型流產的,也有算夭折的,這種情況,女子能活下來的其實很少,更多的是孕婦也隨之而去。

  而一旦女子不能生產,其命運相當的悲慘。

  「漢陽去年新增丁口六百多,一地在籍之民不過三萬不到,多餘丁口,多是河工工地所出。如今荊襄有能工巧匠收入頗豐,於城中置辦物業,屋中多有女婢服侍,皆為倭女新羅婢百濟奴,三千奴女,若在寒門,只怕不得生產之機。工匠之流,何懼其禮?」

  寒門到底也是門第,他們是不敢讓新羅婢添丁進口的,一旦生產,就是「卑賤」之名伴隨,進而有辱門庭。

  但是工匠之流根本不怕,反正他們也不是納妾,就是買來女奴為了爽,不行嗎?至於女奴生了兒子女兒,對工匠之流而言,這又有什麼關係?不都是自己的種?根本不存在什麼有辱門庭,反而因為子孫興旺,為同僚所羨慕。

  更重要的一點,這些工匠之流,能夠這樣日子爽利,是因為華潤號這個奇葩的存在,當他們增加丁口的同時,會有同步跟進的獎勵。

  這樣的鼓勵生產,自然而然會形成一種「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因為工匠們的這種做法,會和「禮法」發生劇烈的衝突,可又因為工匠近似游離在「禮法」之外,面對這種情況,當地士族根本不會去改正。

  因為,士族和工匠根本就天壤之別。

  可作為宰輔,居高臨下的人物,魏征怎麼可能裝瞎?只可惜,他去找「房謀杜斷」,只不過是自取其辱,兩大天王不說推波助瀾,樂見其成是肯定的。

  且不說房玄齡如何,杜如晦兒子杜構在登萊,就只會為此歡呼,怎可能去阻止?

  長孫無忌雖然也是天王,可他下崗待業,屁也不是,只能皇帝私人問對,公事上半點力也不可能出。李靖更不要說了,現在就在家裡修仙。尉遲恭可以找,不過找上尉遲恭恐怕只會被老魔頭一耳光抽出來。尉遲恭和張公謹是什麼關係?

  思來想去,魏征只好尋這個快死的溫彥博。

  畢竟,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臨死之前溫大臨咬一口,皇帝也不會怪罪吧?

  按照皇帝現在的政策,「世襲封建」是為了鞏固李唐江山,加強了子孫的影響力,可特麼的李恪那邊有個沔州張德,那問題就大了。別人可能沒什麼感覺,五年之後李恪治下的人口直接暴漲到讓人菊花一緊。

  李董一時半會兒不會死,萬一臨死之前都沒廢除這個政策,那麼十年之後,李恪治下得多出多少適齡從軍男丁?一想到這個,魏征就渾身難受。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27 16:3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8 09:01
第七十五章 崇道

  印綬到手,老張搖身一變,直接從過江龍變成了地頭蛇。漢陽城中那些個大戶,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前往長史府的隊伍,排的老長。

  「二十歲長史,當真少見。」

  一聽說張德混了這麼個差事,不知深淺的蕭姝與有榮焉,興致高漲,拉著張德放肆了三五天,這才讓老張有喘息之機。

  「後漢以來,至前隋,此等人物並不少,只是如我這等寒門出身的,才顯得稀罕罷了。」

  五月,荊襄的櫻桃如蓮子般大小,甜中帶酸,極為的可口。蕭姝最喜櫻桃,老張便讓人用嫁接一些羅馬來的品種。萬里迢迢過來,原種死了有幾百棵,最後也就活了七八棵。

  除了地中海櫻桃,還有一種波斯商人為了巴結維瑟爾,從北方高地黑海更北弄來的原生種。這一種櫻桃,死的更慘,前後苗種死了兩千多棵,就活了一棵。

  多少也是為了取悅一下蕭二娘子,這近三千棵櫻桃原生種,差不多砸了有兩萬多貫。

  等長出來了,老張準備再嫁接出來,然後跑去滄州登萊種一些。

  「世間焉有張郎這般的寒門?」

  「你去長安洛陽問一問,可會高看我江水張氏一眼?」

  張德笑了笑,蕭二娘子雖然聰明,可終究是個小女子,哪裡曉得世家的深淺。便是蕭氏,別人敬的也不是你蕭梁蕭齊皇族身份,而是漢朝蕭何。

  「唉,天下若無門戶之見,那該多好?」

  「只怕有那一日,你這小娘便瞧不上我了。」

  「去去去……」

  瞪了張德一眼,蕭姝赤足晃蕩,倚靠著張德坐在涼亭欄杆處,一邊吃著櫻桃一邊看著池中的紅鯉,「張郎。」

  「嗯?」

  老張伸手接住了她吐出來的櫻桃核,然後又塞了一顆過去。

  許久沒聽見蕭姝繼續說話,張德不由得看了過去,卻見這女子竟然有些失神,盯著紅鯉發呆。

  「魔症了?」

  「嗯?呸呸呸,你才魔症。」

  蕭二娘子吐著舌頭,將那小小的櫻桃核吐到了池水中,叮咚一下,一條鯉魚翻了個身,將那櫻桃核吞了下去。

  「是有心事?」

  「是有一事,只是……只是不知從何說起。」蕭二娘子咬了咬嘴唇,面色微紅,欲言又止,顯然是難以啟齒的事情。

  見她不好意思說,張德也沒有追問,尋了個話題問道:「我在臨漳山修了一個道觀,掛的李淳風名字,你既然是他弟子,若是覺得天熱,可以去那裡修道。」

  說是修道,其實就是避暑。荊襄到了夏天,就是一個大蒸籠,北方人要是身體不那麼強健,到了這等地方,一個不小心,送去半條命也不是沒有。

  加上附近沼澤密佈,毒蚊子一個賽一個的狠,能把最會養氣的士大夫都氣的暴跳如驢。

  臨漳山除了學社書院之外,張德還佈置了別墅之類,加上漢陽的造紙廠馬上就要開工,竹紙的原材料當然需要大量的竹林,離臨漳山太遠的話,原材料供應也不方便。

  「阿姊這幾日就要從江夏過來,不若一起去觀裡休沐采風?」

  蕭姝突然眼珠子一轉,如是說道。

  「大娘子不是在和崔娘子敘舊嗎?這幾日遊山玩水,還寫了不少詩,怎會去甚道觀?」

  「我是她妹妹,怎會捨得棄了妹妹,去自行玩耍?」

  「這有什麼?我十年都不曾返回江陰,兩個弟弟長什麼模樣,都快不記得了。要不是坦叔把他們接來長安幾次,我真是想不起還有兩個弟弟。」

  「薄情寡義,活該為人所知『有才無德』。」

  「你以為我取名德,是為何?」

  實際上張德和兩個弟弟一直有聯繫,而且還讓他們拜在了虞昶門下,十年來,信是不會斷的,但是要讓張德表演一下兄友弟恭,他哪來那個閒工夫。

  更何況,因為身負宗長之責,他也不可能對兩個未成年弟弟耳提面命。長安的水有那麼深,縱然是要錘煉,他也不會讓兩個兄弟跑來長安受那個操練。

  「那便說好日子,待張郎你休沐,這就去臨漳山的別墅。」

  「是道觀。」

  張德橫了她一眼,「我乃安州都督府麾下沔州長史,哪能跑去甚麼別墅。不過姝娘你也是知道的,我素來崇道,又和『黃冠子』真人頗有交情,去他洞府拜訪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你不但薄情寡義,更是寡廉鮮恥。」

  「吃你的櫻桃吧。」

  抓起一把金黃色的櫻桃,塞到了蕭姝的櫻桃小口裡。

  五月初十,正好視察完臨漳山以東的一片沼澤,這裡靠近漢水,如果可以把沼澤地的水排到漢水,等於平白多了一片方圓二十里的良田。

  圍圩造田之法已經推行了幾年,如今荊襄地區的地方主官,都喜歡拿這個辦法來刷政績。

  沒辦法,好用。儘管全國來說是地多人少的狀態,但楚地並非如此,耕地頗為碎片,因此能夠讓耕地連成一片,這對於減少糧食生產損耗,是相當有幫助的。

  同時圍圩造田一般都在農忙之餘操作,地方主官會額外支出一筆費用來運作。運作模式也是早有成例,一是拿未來造田成功後的田地作為抵押物,一個人頭可以減稅八十畝五十畝三十畝不等;二是地方大戶直接出錢出力,然後拿到一批新田的白契,所有權還是朝廷的,但使用權可以定一個指定用戶租賃。

  長江流域的土地,除了鹽鹼地,那麼怎麼種都不會虧本。黃州去年圍圩造田規模不大,不過也排了一個沼澤地的水,當年環沼澤地區就畝產稻米三石半。地力之肥,相當驚人。

  也有下山的獠人向漢人學習,官府把人頭點清,造了花名冊,拿到地的獠人當年也要交四成的稅。

  可即便交這麼多稅,獠人因為家庭關係不像漢人,更多時候是帶有原始社會狀態的集體性質或者奴制的一家獨大,於是組織的勞力,反而要比普通漢人家庭要高得多。

  平攤到一個五百人的寨子上,一個男丁實際上承擔的土地耕作在一百五十畝以上。也就是說,一個獠人山寨,下山之後開闢的新田,能有七八萬畝。儘管這些新開田多是環沼澤或者就是排淤之後的沼澤地,但黃州當年農稅新增九萬多石。

  而這個成例,並不是朝廷的指導政策,更沒有成條例,所以地方主官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來調節。

  於是有的縣令一口氣就「因地制宜」,多弄了幾千畝地在「獠人」身上。然後縣令家的「獠人」不但給朝廷上繳了四成稅,還往家里拉了六成的收益。

  老張這次去視察臨漳山以東,也是為了給漢陽城的官僚們順便謀點福利,而且是合法的福利。

  視察完之後,張德便去拜訪「黃冠子」道長的洞府,這光景,觀裡幾個女郎正圍著冰鑒,吃冰鎮的冷飲消消暑……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5-8 15: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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