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工科生 作者:鯊魚禪師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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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2016-3-22 22:41: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93 1836411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4 09:27
第七卷 天上星星參北斗 第五十六章 半步人瑞

  第一次和曹憲見面,張德對這個九十五歲的老江湖,只有一個印象。總覺得他好像是某部漫畫裡面跑出來的,後來仔細一回想,發現不是漫畫,而是一部長篇動畫片。

  這部動畫片叫《海爾兄弟》,而曹憲長的和那個智慧老人級像……

  寬袍大袖壽眉白鬚,總之,非常的仙風道骨,非常的有高人風範。站曹憲面前,彷彿一個不留神,這老江湖就要功,傳他百年功力。

  「大夫博聞廣記,德敬仰萬份,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老張禮數周到,像這樣的老學究,必須得給面子,你要是在這樣的老前輩面前裝逼,搞不好會有人晚上扔死狗到自家門口。

  卻見曹憲一派高人氣度,雖然九十五歲高齡,卻還是不需要旁人攙扶,手持桃木杖,上頭繫了個朱漆小葫蘆,一步一搖晃,很是搶眼。

  朝散大夫上前嗯了一聲,打量了一番張德,然後眉目間似有難言之隱。老張心想,莫非是盧氏讓他過來做招牌,傷了他的心?

  正要寬慰兩句,曹憲開口道:「老夫僕役吃住打賞,聽說都是你包了?」

  「……」

  張德整個人如遭雷擊,當時就懵逼在那裡。

  你特麼逗我?!說好的仙風道骨呢?!

  「啊?」

  老張感覺自己可能是最近有點累,工地床榻體力消耗極大,興許是幻聽了。

  九十五歲的曹憲嘖了一聲:「老夫這些人,如何安頓?聽盧七所言,只消來此地頭,總歸無虞。」

  憋黑了一張臉的張德久久不能平靜,不過最後還是擠出一個微笑,「曹大夫放心,包吃包住,包吃包住……」

  媽的,怎麼感覺老子這裡是黑心作坊,專門招不明真相的無知群眾來上班?

  「那就好。」

  曹憲倒也爽快,進門之後,老眼一亮:「陸德明能有你這個弟子,福氣啊。」

  之所以九十五歲的朝散大夫能眼前一亮,實在是因為這間給曹憲的院子,夠大夠敞亮。這也就罷了,貞觀新瓷擺件有二三十個,八仙桌上隨意地放著白瓷茶具,新炒南茶更是放在了茶罐中,看的一清二楚。

  九十五歲的曹憲心算了一遍,就得出光屋子裡的用度擺件,就值五六百貫。

  「大夫過獎……」

  「呵,老夫親歷魏齊周陳隋,已非偽君子,小郎莫要和老夫吹捧抬舉。」曹憲笑呵呵地一邊拂鬚一邊把桃木杖遞給張德。

  老張接了過去,就見曹憲一屁股坐椅子上,然後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在茶杯文的淺飲品嚐,只是咕嘟咕嘟喝了一起,這才抹了一把嘴上的茶汁:「比那煎茶強了不知多少。」

  「茶葉管夠。」

  「好。」

  曹憲點點頭,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一臉日狗的老張心說這不對吧,給李世民解釋生僻字的著名學者,是這樣的?

  興許是看出老張的疑惑,曹憲笑呵呵道:「弘文館中多有以茶論道者,老夫每日翻書聽那等言語,只覺口中幾顆老牙,也要被酸脫了去。」

  「萬物皆可入道,老大夫又非他人心肝,平白詆毀旁人做派作甚?」

  「哈哈哈哈,你又不是老夫心肝,怎知老夫不知旁人肚中之物?」

  「……」

  這老頭兒有點意思啊。

  「老夫年輕時,也曾煎茶闊論,彷彿經綸皆在胸腹,恁地瀟灑。只是見了幾家高樓塌了,便是把煎茶的物事都一併送了人,從此喫茶只為解渴。你此時,只怕心中揣度,吃水不也解渴麼?」

  「……」

  老子承認你是我的心肝不行嗎?!你不但是心肝,還是蛔蟲!

  曹憲又嘬了一杯茶,又摸了一遍鬍子,這才嘿嘿一笑:「老夫作甚要喫茶?因為它貴啊。你可知道,在范陽,這麼一罐茶,能換三隻羊。老夫也沒幾年活頭,烤了羊腿,也口中無牙,啃食不動。年輕時又愛吃羊,如今只好喝茶當吃羊,一撮茶葉,總能抵得上一隻羊腿吧。」

  你是假的朝散大夫吧?!你他媽在逗我?!

  「盧七跟老夫說過你的事情,老夫在長安,也時常跟虞伯施、許延族諸人論及後進高才。說來也是讓老夫感慨,不拘是剛直強悍虞世南,還是奸猾狡詐許敬宗,都把你當作他日魁首……」

  「……」

  看著曹憲意味深長的眼神,聽著曹憲意味深長的語氣,老張心說這特麼簡直日了哈士奇了,虞世南也就罷了,那是「老鄉」,許敬宗這麼個狗屁玩意兒,他什麼時候盯上老子的?

  別看曹憲只說了這麼兩個人,但這是很有代表性的人物。先他們都是弘文館學士,其次都是「十八學士」,最後虞世南在十八人中是隱形第一,高於他的是兩大天王房謀杜斷,位列末席的就是許敬宗。

  曹老頭兒話說的囫圇,卻很簡單地告訴張德,弘文館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不是傻子,既然大家都看好你,顯然都是有所感覺有所耳聞。

  至於曹憲,他都九十五了,「十八學士」算個卵。

  咬咬牙再活五年,可以以「人瑞」的身份到處胡混,朝廷還得買單。

  「老先生,不知老先生來漢陽辦學一事,京中可有議論?」

  聞弦知雅意,曹老頭兒能跟張德說這麼多,絕對算得上有良心的老知識分子。一般正常的知識分子,都是比大儒強一點。

  曹老頭兒顯然沒有比大儒強一點,他要的是大吃大喝……

  一聽老張改口叫老先生,曹憲又是拂鬚微笑,手指指了指茶杯:「茶水有點涼,老了,受不得寒。」

  「煩請老先生挪步,後院尚有建州武夷山特產。」

  言罷,老張連忙一手抄著桃木杖,一手扶起站起來的曹憲。

  一邊走,曹憲一邊道:「老夫江都人,小郎江陰人,算起來,咱們是同鄉啊。」

  「……」

  臥槽,老子以為自己臉皮夠厚的了,萬萬沒想到九十五歲的人一旦無恥起來,竟然會這樣的犀利。江都和江陰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可中間隔了一條長江,長江啊!

  「德能得老前輩提攜,實乃福分。往後桑梓之間,必有老前輩提攜後進同鄉的美談啊。」

  「聽盧七說,你很有錢?」

  我跟你談情懷,你特麼跟我談錢?

  然而既然九十五歲的「半步人瑞」能這樣開口,證明他也沒什麼太大顧慮。再說了,盧氏說動他,未必沒有自己想來走一遭的心思。

  只見一老一少在廊下緩步,曹憲看著庭院中的假山春花,黃澄澄的春花又落在院中池塘,點了一圈圈的漣漪。不知是觸景生情還是怎地,曹憲慨然一歎:「還是我大唐好啊。」

  「乾坤混一,南北太平,自是好的。」

  「那你還要染指文教,徒興風波?」曹憲突然站定身子,那老朽孱弱的形象,陡然如利劍一樣,挺拔高大!

  老張愣了一下,片刻,笑了笑:「老前輩以為如何?」

  「老夫不知。」

  後面的人見兩人在廊下定住攀談,便沒有跟上去,也不知道一老一少在說什麼。

  「不是說有教無類麼?」

  「那也是在肉食之家有教無類。」曹憲語氣並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是坦然地像是陳述一件事實。

  「看來,老先生非是盧氏說動,而是想親自來看一看。」

  張德聽出了曹憲的語氣,只這一個照面,他就知道,曹憲不是來興師問罪,反而是躍躍欲試,想要一探究竟。

  畢竟是九十五歲的老江湖了,他哪怕說是謀反,朝廷也不會把他關在大理寺餓死。

  攙扶著曹憲的張德突然想到了一個非常殘酷又非常令人佩服的事實,那就是,眼前這個略有佝僂卻又仙風道骨的老頭兒,其實是經歷了數個王朝的興衰滅亡。甚至,他還眼睜睜地看著隋朝建立,隋朝興起,隋朝統一,隋朝亡了。

  「老前輩。」

  張德深吸一口氣,倒是有了幾分狂犬病作的氣概:「我只想有朝一日,無人寫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5-8 15:58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5 10:15
第五十七章 和說好的不一樣

  半步人瑞比半步金丹不知道高到哪裡去!

  經歷太多的曹憲就不打算甩李董或者誰誰誰,九十五歲的人了,又不像陸德明那樣背後還有整個蘇州的士族盯著。貞觀十年的江都,依稀還能看到曾經的破敗,還沒有從廢墟的破落記憶中恢復過來。

  「這樣,漢陽學社呢,官學經義還是要教授的。也不是老夫吹噓,我要開館,漢陽名士都要前來。」

  「何談吹噓?只是這事體總不是老前輩的,平白擔了罵名。」

  「聒噪。」

  曹憲擺擺手,喝了一口武夷山的茶,摸著鬍鬚接著說道,「也算是為汝佯攻,這開館教授,也是做給別人開的。學社開館之後,老夫再建議新開分社,知你在小別山有置業,不若就設小別山分社。」

  「臨漳山。」

  「皆可,反正和老夫無關。」

  說著,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半步人瑞撓了撓頭,「但有一事,臨漳山分社,絕不能讓漢陽江夏士族子弟入內。對外,老夫會以『扶持貧弱』之名,含混過去。」

  「有勞老前輩。」

  「其餘之事,就看汝之謀劃。盧七言汝步步為營,也好讓老夫睜眼一觀。」

  做到這個份上,曹憲絕對是仁至義盡

  其實他本不必如此做,但曾經繁華如滾油的江都,隋末大戰被宇文氏付之一炬,皇帝都死在了那裡。人生在世不稱意,桑梓殘破,當真是心酸過往。

  九十五歲的曹憲是看著自己的晚輩學生弟子一個個死在了自己的前面,不僅是晚輩弟子,連那個統一天下的隋朝,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卑微過、祈求過、放肆過、恐懼過、忿怒過、歡喜過……最後剩下的,只是不悲不喜不驚不怒,略有所求,略有所想。

  無慾則剛的是曹憲的個人需求,而半步人瑞卻還有那麼一點點理想。只是他沒有二十歲的張德那麼敢想,他不奢望有一天無人寫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甚至也從不奢望「令天下寒士競開顏」。

  如果說每個英雄每個人傑都要給自己的人生先定一個小目標,那麼九十五歲的曹憲,從他六歲能寫詩開始至今的八十九年間,應該有三萬兩千四百八十五個小目標。

  正如李世民遇到生僻字要找人詢問大家都想起曹憲一樣,曹憲的人生小目標,就是和文字打交道。

  他是一個文字學家,楊廣讓他參與編撰《桂苑珠叢》,後來又注《廣雅》,閒暇之餘又寫有一卷《古今字圖雜錄》。

  論「說文解字」,這個時代曹憲是繞不過去的。

  可惜他年輕時有弟子數十人,結果戰爭、政治鬥爭、族權鬥爭讓他的弟子死了一大半,剩下來的一些,又天不假年,活的最久的,居然還差一年才算甲子。

  一個人的一生,如果能坦然地回望自己殘酷的過去,連續送幾十次黑髮人,這樣的人,他的心腸,又會如何呢?

  「楚地多麟才,老前輩何必看我,還是再尋個弟子吧。」

  「有盧七就行了。」

  張德沒有多勸,這樣的老人,除非自己願意,沒有人可以說動他去收弟子。盧照鄰是老天垂青,才讓他拜入曹憲門下。

  「雖說老夫不過問分社之事,不過老夫心中有個疑慮,還望解惑。」

  「老前輩請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若是分社除去漢陽江夏士族,本地農戶匠戶商戶之子,若是招來,只怕早晚引來猜忌攻訐。沒有童子,一切皆休。再者,便是不缺門徒,若不能同心一體,終因科舉反目,此乃定數。」

  半步人瑞想的並不少,基本都在點上。就算開辦了分社,但名義上是不能招士族子弟過來的,有錢人家的子弟也不行。而如果找本地的農民子弟獵戶子弟工匠子弟,一兩年還好,久而久之,因為具備知識而產生的自我意識,會在現實生活中發生衝突。

  而這種衝突,是建立在兩個階層實力天壤之別基礎上的。

  那麼,或許有人會抗爭,但更多的,恐怕是為了獲得對等的實力,轉而投靠朝廷,從科舉中獲取國家賦予的權力來提升話語權。

  死循環。

  「分社學子,沒有沔鄂土人。」

  張德的回答很簡單,但曹憲卻有些訝異,很顯然,這個回答很怪誕,如果不用沔州鄂州的人,你哪來的人?

  半晌,張德似乎還有些猶豫,但還是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句讓曹憲這個九十五歲老江湖都身軀一震的話。

  「不瞞老前輩,某一言而決百萬人生死,還是做得到的。」

  帝王一怒能不能真的伏屍百萬張德不知道,但一個權貴資本家要想做到伏屍百萬,卻很簡單,把礦場一關,然後斷糧,然後走人……接下來,就是上演人吃人大戲。百萬性命,只是一眨眼的事情,甚至對操作這一件事的主謀而言,可能還沒有什麼殘酷感。

  因為距離太遙遠了。

  臨漳山的分社生源,是從華潤系中內部調劑,這件事情,說起來同樣很殘酷。不過對那些要盡快脫離苦海的奴工、奴隸們而言,這並不算什麼。但這些奴隸對張德而言並沒有那麼美好,真正會成為分社學生的,只會是河東河北失地農民的子孫,江南織戶子弟,登萊船工水手後代……

  硬要有奴工的後代,那他的父親也必須是管不住褲襠的大兵。

  契丹奴突厥奴諸類,張德是給了他們希望,但這個希望中,沒有叫「知識」的東西。

  曹憲良久沒說話,看張德的眼神極其複雜,大約是沒曾想到這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怪物。

  複雜的心情在幾天後,卻因為一個人一掃而空。

  那一天,江夏城外柳絮飛揚,春汛如約而至,卻因新修了江堤,最終沒有水漫二州,只是咆哮了一聲,往下游去了。

  洪水奔赴下游,但曹憲卻很高興地帶來了一個六歲的童子,對張德道:「這是老夫新收的弟子。大郎,過來拜見員外郎。」

  「李善見過張水部。」

  「……」

  哎喲臥槽,之前不是說有盧七就行了嗎?怎麼一轉眼,說過的話當放屁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15 19:4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5 10:17
第五十八章 羨慕嫉妒恨

  九十五歲的曹憲笑的合不攏嘴:「小張可知老夫這弟子有何驚人之才?」

  「……」

  我不想知道,而且我還想向你扔一隻狗。

  明明說好的有盧七就行了,怎麼又冒出來一隻六歲的小朋友?而且盧照鄰還不夠牛逼嗎?初唐四傑啊,你還想怎樣?

  之所以老張有些心理扭曲,實在是自己的老弟張大安跟盧照鄰關係很鐵。和張大象跟薛仁貴的關係差不多。

  不管是從心理需要還是現實需要,曹憲關門弟子是盧照鄰那該多完美?

  人形書櫥活字典曹憲啊!

  結果半步人瑞關門弟子的巨大光環,就落這小子頭上?

  羨慕!嫉妒!恨!

  不過曹憲也不理會張德的扭曲心理,依然笑得合不攏嘴,然後讓人拿了一套畫板和一支炭筆。

  張德一愣:什麼鬼?!

  因為華潤號到處挖坑的緣故,炭筆也是不經意間被推廣開來,實在是配合宣紙來用非常的方便。對工匠和行腳商來說,這是尤為重要的。

  只是讓張德訝異的是,居然一個六歲兒童就能用炭筆和畫板了?畫板在漢陽這裡多是土工作業才會看到,或者就是臨時規劃圖,這些一目瞭然的東西,都是給縣級主官看的。

  目前來說,只要是「王學」活躍的地方,掌握算術能力的縣令和主薄,都會學習這種輕便省力的方法。同時又進一步讓當地的工匠獲得好處。

  「少待。」

  就像是迫不及待要炫耀自己的傑出作品,九十五歲的曹憲搓著手,將宣紙用卡釘釘在畫板上,然後眼睛放著光:「大郎,讓小張員外郎見識一下。」

  「是,先生。」

  李善施禮之後,就拿起了炭筆,然後站在畫板前,先是閉上了眼睛,接著,睜開眼睛直接在畫板上塗抹起來。

  手速極快,張德一眼看去,就發現這是一個室內結構圖。接著是室內佈局,有桌椅板凳八仙桌……輪廓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有透視。

  到這裡時,老張已經嘴角抽搐了:臥槽,曹老漢從哪兒找來的寶寶,人才啊。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結束,很快,室內圖中的人物出現了。比例分割非常合理,頭身比看上去也很眼熟,似曾相識,最重要的是,符合人體結構。

  到這裡時,老張眼珠子已經鼓在那裡了:臥槽,曹老漢從哪兒找來的天才?!

  當然這一切依然沒有結束,很快,人物的形象清晰了,其中一個是青年,高大威猛卓爾不群風度翩翩英俊瀟灑丰神卓悅;另外一個是老年,是曹憲。

  到這裡時,老張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出竅:臥槽,曹老漢從哪兒找來的妖孽?!

  六歲的李善,居然把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直接用炭筆畫了出來!

  「如何?」

  「……」

  看著一臉炫耀的曹憲,張德盯著李善的目光已經變異了,他連忙蹲下來扶著李善和藹地說道:「大郎啊,曹大夫已經九十五了,沒幾年活頭了。找他這樣的先生,是沒有前途的啊。我先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呢,今年二十歲,就已經身兼工部二職,還是梁豐縣男,並且叔父是鄒國公,嬸嬸是太皇之女琅琊公主。同時我還是『忠義社』社長,天下算學之魁首……」

  「哆!」

  曹憲一看這節奏不對啊,頓時抄起桃木杖,一棍子就捅了過去。

  怕老頭兒有閃失,老張不躲不閃,一把攥著桃木杖,然後繼續說道:「只要你拜我為師,數學物理化學材料學電磁學動力學管理學……」

  「住口!」

  將張德和李善隔開,曹憲又一次笑的合不攏嘴,「小張,莫急莫急,大郎才能不止於此。」

  老張虎軀一震:納尼?這不可能!除非他是惡魔果實能力者,否則都已經這麼牛逼了,他難道想逆天?!

  卻見曹憲呵呵一笑,從書架上摸了一本《曹沖定理》。這本書是委託王孝通老爺子的名義,然後老張為了教學,專門編的一節。其實就是阿基米德原理,或者說浮力定律。

  然後曹老爺子遞給李善,李善接過去,翻了一遍,然後合上,看著曹老爺子。

  「可記下了?」

  「記下了。」

  「寫給小張看看。」

  然後畫板上又多了一行行的小字,李善只是盞茶功夫,就把《曹沖定理》默寫了一遍。

  「……」

  看到這一幕,老張知道為什麼九十五歲的曹憲會笑的這麼騷了。

  「入娘的……」

  半晌,張德只說了一句話,還是髒話。

  羨慕啊,嫉妒啊,恨啊!

  特麼的這個李善居然還是江夏人?本地人!

  操操操操操操操……

  一江之隔啊,有這樣的神童,居然自己當個屁給放了?自己實在是有些時候圖樣,思想被這長江搞的有點江化。

  這麼個天才,結果被曹老爺子捷足先登?簡直日了條野狗。

  跟曹憲有什麼好的,能學啥,不就是說文解字麼?不就是文字學麼?那有個卵用!

  過目不忘外加天生的圖片記憶,你不學數學你這是浪費天賦知道麼你!

  不過看樣子移動書櫥曹憲也知道這種天才的優越性,而且不出意外,曹憲是打算把壓箱底的東西留給這個關門弟子,搞不好還是未完成的某些卓越成就,直接打包當作遺產留給李善。

  如此一來,李善就算現在才六歲,可十年之後,拿著曹憲留給他的遺產,照樣能一鳴驚人。

  就衝他現在的天賦,做移動書櫥二代根本沒問題。

  這大唐帝國的皇帝,不管是哪個,都需要移動書櫥來解決一些需要加強解釋的事物。

  當李董出現法統危機的時候,曹憲隨時可以尋章摘句,從孤老的典籍中找到一條角落裡的微妙解釋,來給李董的法統加強合法性。

  而李善,很顯然憑他的天賦加上曹憲的傾囊相授,絕對可以青出於藍勝於藍。

  在張德眼中,眼前這位別的不敢說,幾何學上是一定會有成就,只要他願意卻學習幾何。

  「此來漢陽,無憾矣,無憾矣。」

  拂鬚大笑的曹憲,笑的越發騷氣,讓老張突然心頭冒出一個非常不尊老愛幼的念頭。

  要不是怕一拳打死半步人瑞,老張真想來一套組合拳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15 19:47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6 19:26
第五十九章 算你狠

  「大郎,你看,這個呢,只要在這裡點燈,你等一下啊。」

  玻璃製作的斯特林發動機又一次轉了起來,六歲的李善看到這機器的時候,整個人都瞪圓了眼珠子。

  然後……

  「張水部果然不愧是精於奇巧之人,可比公輸子。」

  「……」

  操,老子要的不是這種回答啊!你個熊孩子關注點怎麼這麼扭曲!

  一旁曹憲正在校對一卷《昭明文選》,這是李奉誡在前年主持印刷的版本,是貞觀八年新修。主修人是陸德明,眼下被稱作《陸氏文選》。

  不過這一套沒什麼卵用,曹憲收集的資料和掌握的古典比陸德明多得多,不出意外曹憲會碾死張德的老師。

  「大郎,你再看這個。」

  拿出一枚三棱鏡,張德放在進光處,然後指著白牆上的七彩圖案,「這叫光的色散,我們所看到的陽光,其實就是多重色光組合而成。你看到的雨後長虹,還有水霧散漫出來的炫彩,都是這個原理。」

  「張水部博聞廣記,遠勝墨……」

  「好了大郎,我們先不要提公輸班和墨子的事情。我就問你一句,難道你真的就想跟從這個糟老頭子,埋頭在字典之間,做這等不值一哂的業務?」

  啪!

  曹憲抄起一塊竹簡,就扔在了張德的腦袋上。

  瞪了一眼張德,曹憲面無表情地低頭道:「大郎,把漢簡《爾雅》給為師尋來。」

  「是,先生。」

  「……」

  看著屁顛屁顛跑去給曹憲做搬運工的熊孩子,老張出離的憤怒了。這樣的天才,怎麼可以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老前輩!曹大夫!你不要誤人子弟!」

  張德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看著曹憲,「這等天縱之才,有我親自教授,以我窮究天地之學,足可令其名流千古!再者,若我不幸中年早亡,這等天才,正好持我衣缽旗幟,格物立派,稱宗道祖!」

  不屑地冷哼一聲,曹老爺子抬頭瞄了一眼張德,然後搖搖頭:「老夫觀你非早夭之相。」

  你特麼一個文字學家裝什麼算命的!

  「老前輩……你得為大郎前程所想啊。」

  一看威嚇沒卵用,老張立刻慫成狗,打感情牌。

  然而曹老爺子又瞄了一眼張德:「幫老夫磨墨。」

  「哎。」點點頭,張德一邊磨墨一邊道,「大郎這等天才,而且才六歲,若是鑽研數學一道,十八歲前即可遠超祖劉。」

  曹憲謄抄了一篇在宣紙上,然後放下毛筆,看著張德:「張操之,你當老夫是愚昧村夫?」

  「大夫何出此言?」

  「汝之胸腹有何學問,幾多深淺,老夫不知。不過,老夫卻知格物一道,總是人多勢眾最好,區區一個少年天才,能抵百人?千人?萬人?」曹老爺子有些腿腳痠軟,用手捶了幾下,老張見狀,連忙過來幫著揉捏。

  曹憲瞥了一眼,接著說道:「老夫還能活多久?也多虧有汝所制宣紙,老夫畢生所想,興許能提早完工。」

  說到這裡,張德一愣,他其實壓根不知道曹憲要幹嘛來著。

  「還未請教大夫……」

  「行了,作此等姿態給老夫看,當真醜陋。」

  「……」

  老子真想給你一套組合拳啊。

  思索了一番,曹憲對張德道:「老夫自身功業,止注《文選》。老夫留給大郎的功業,卻不止《文選》。」

  「洗耳恭聽。」

  「此行漢陽,盧氏能說動老夫,並非是因為盧氏如何,老夫也不欠盧氏人情。其子弟開蒙,雖說因緣際會成了蒙師,不過也止於此。」曹憲是個思想極為獨立的老學究,價值觀遭受了幾次天下大亂也沒有放棄治療隨波逐流的結果,就是越發自強不息。

  「盧氏無意中說起了你張操之的來往過去,加上老夫也曾在京中瞭解過你。可還記得那年務本坊中同盧氏子弟群毆?你還將房喬次子打了個半死?」

  「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吧。」

  「說來倒也是有些交情,盧七同你族弟張大安,交往親密。故而有些事情,老夫是從盧七那裡知曉的。」

  「大夫是因我何事而意動?」

  「汝是寒門,又是南人。張公謹不過是魏州坐地戶,能有甚出息,只你入京之後,卻是越發利害。尚公主且先不計較得失,止統軍一方比肩尉遲,便是非同凡響。」曹憲說的很是精準,如果不是張德,張叔叔可能貞觀六年就要死翹翹,更不要說在幽州漠南時候用上炒麵罐頭之類……

  「老夫知你人脈廣博,又不必受制於高門巨室,即是皇帝,亦不能隨意處置你。那日你豪言能一言而決百萬人生死,老夫就越發確信這一點。」

  曹憲摸著鬍鬚,然後指了指左腿,「另一邊。」

  「哎。」

  老張趕緊轉個位置,給老頭子捶起了左腿。

  「大夫還不曾說這留給大郎的事業呢。」

  「若無宣紙,興許老夫死後,這事業也是妄想。」曹憲說到這裡,竟是有些後怕的樣子,然後又慶幸道,「這宣紙好啊,好。」

  「說事業!」

  張德不滿地叫道。

  曹老爺子也不理會他的無禮,而是眼睛浮現出驚人的自信,中氣十足地瞥了一眼老張,「《史籀篇》、《倉頡篇》、《爰歷篇》、《博學篇》、《急救篇》……有文字而無解釋,許慎成書《說文》,可謂千秋功業。」

  聽到這裡,老張猛地一激靈:哎喲臥槽,老爺子雄心壯志略大啊。

  「大夫不欲注《說文解字》,乃重訂字書?」

  曹憲還是搖搖頭,反而拿起筆,在宣紙上寫了一個盥洗的「盥」字。

  一臉懵逼的老張不知道曹憲要干啥。

  然後曹憲眼睛放著光:「這個字,老夫在鐘鼎上見過,亦在秦漢書簡上見過。人要洗手,先要在器皿中裝水,然後兩隻手浸入水中,這就是盥。」

  老張還是一臉懵逼。

  但是,很快他就……更加懵逼。

  因為,曹老爺子很興奮地摸出一枚甲片,這玩意兒老張熟的很,甲骨嘛。

  曹老爺子指了指不知道是龜殼還是甲魚殼的骨甲,指著上面一個字道:「這裡,也有盥。」

  沒錯,連張德這種工科狗都能看出來,這塊甲骨上面有個「盥」字,字形上和篆體區別不大。也能看到兩隻手加一盆水,很顯然,這就是盥洗的盥字。

  「你特麼在逗我?」

  張德說了一句曹憲和李善都聽不懂的超現實語言。

  此時此刻,老張終於明白為什麼曹老爺子會這麼自信,而且保證自己的遺產比工科狗的還要牛叉。

  如果說工科狗是對自己種族的「繼往開來」,那麼曹老爺子是在做「追溯源流」。

  算你狠。

  老張默默地流淚。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7 09:16
第六十章 超前的想法

  曹憲的這個事業,的確可以算得上千年功業。作為文字學家,曹憲本身在字形考證及訓音上,有著這個時代的權威地位。加上他注《昭明文選》帶來的一系列風潮,可以說,作為一個老師,他把「追溯源流」的個人希望及種族本能,放在一個天才身上,是非常恰當非常合理的。

  弗裡德裡希為外甥高斯保駕護航,布特納啟蒙他引導他幫助他,卡爾·威廉·斐迪南掏出了真金白銀,最終成就高斯「數學王子」的榮譽。

  作為一條工科狗,老張當然知道數學是解構這個世界的重要且是最重要工具。但問題在於,老張不是數學家,兩輩子加起來的最高成就,也就是一篇材料學博士論文,僅此而已。

  所以,張德內心的強烈意願是想要讓李善這個天才成為自己的學生,但是感性冷卻回歸理性,他又不想「誤人子弟」。

  斐迪南這個公爵能投資高斯,他這個男爵憑啥不能鼓勵李善?

  不就是錢麼?

  甲骨研究不是一代人兩代人能解決的,老張上輩子從勝利油田划水路過的時候,當時碳十四測定一片甲骨的年代是三千七百年前。他現在是沒辦法測碳十四,不過可以幫李善收集足夠多的資料,然後流傳下去。

  有他存在的唐朝,落後民族崛起的可能性為零,而只要把「甲骨」的地位拔高到「鐘鼎」的地位,種族源流的追溯本能,必將使得這些歷經千年而不朽的前人痕跡,大規模地延續下去。

  他不會和李善提安陽,也不會說什麼殷墟,這世間流傳著多少,就是多少。相較於商周,唐人是後人;相較於貞觀,後人以貞觀為前人。

  作為前人,留下看得見遺產的同時,更要留下看不見的遺產。

  至於現在麼,他手上幾十萬奴、工人、幫閒、僕役,整合人力為曹憲李善師徒二人編撰一本《字典》算得了什麼。

  「許君引部首之利,老夫以為善。」

  曹憲對部首的總結已經相當完善,並且為了更便利書寫,從草書中摘取了相當大數量的簡化字。他手頭的草稿,是一字多形多解,並且有草書簡化字。只是他一時半會不願意推行,主要問題在於簡繁之別引來的對立。

  士族不願用草書簡體字,寒庶用了也是白用,長期來看,一定是簡化字取代繁雜字形。但短期內,甚至三五個皇帝任期內,使用簡化字的寒庶之民,一定無法融入士族階層中去。

  所以,曹憲的解決辦法是迂迴,他不想激怒現行的士族,使得這「開民智」的技術手段延後。儘管實際上,漢字從誕生開始,一直都在簡化,直到一日射兔三百八的「千古一帝」定下了一個看上去很奇怪的章程……

  「大夫字書欲效仿許慎?」

  張德有些奇怪,曹憲不大可能跟著前人走,《說文解字》在對隋唐的人來說,已經不夠用了。畢竟隋朝時期的人口,在刨除隱匿的黑戶之後,巔峰都超過了五千萬。語言文字是隨著人口增長而不斷進化的。

  「原本老夫想從切韻正音入手。」

  這個想法很不錯,不過沒什麼了不起的,眼下現行下洛官話,也就是洛下音,就是得跟著韻書學。可以說對文盲和中下階層來說,完全沒有卵用,這就是士大夫自己玩的把戲。

  而且當年定下洛下音,也是南北士族統一的「齷齪心理」,他們瞧不起關隴軍事集團,瞧不起楊堅,覺得楊堅土鱉沒文化,當然後來他們都被打臉了。不過卻也因為種種原因,南方的狂噴用北方方言是有類「胡虜」,北方的怒吼用南方方言是彷彿「蠻夷」。

  夷狄胡蠻都不能用,於是就用了洛下音,還帶有一點點追溯漢晉的「歷時優越感」。

  這一系列的齷齪事情,曹憲是經歷過的,你說他一個江都人,偏偏跑來學洛下音,這不是糾結麼。

  老張更糾結,長孫不叫長孫叫「黨參」,瞧見老陰貨還有大表哥,他就覺得大補。

  「不過老夫思慮再三……」曹憲想了想,還是拿出了那塊刻有「盥」字的甲骨,「欲從音訓著手,不拘三墳五典說文解字,擇其字形變化,取一變而為一音。」

  說著,怕張德不知道,曹憲比劃了幾個變化,然後定了幾個音。有字母有聲母有韻母,組合起來,就是一個讀音。

  相當超前的想法,當年作為石油工人瞎浪的時候,老張曾去過一回印度洋的鑽井平台,和「鼻屎國」的某個工程師打過交道,然後知道他們用的拼音方案是國內的曾經並行的一套方案。

  當然後來為了並入國際社會,字母採用了羅馬字母,拋棄了威妥瑪……

  曹憲的做法,其實就是更加方便地讓兒童記憶然後學習。這是一個可以推而廣之的系統,可以讓切韻直接去死。

  最重要的是,這不涉及字形上的變革,士大夫們的緩慢簡化和曹憲的音訓系統並不衝突。

  不過很顯然,曹憲沒打算扔到朝廷上投石問路。

  當今世上,說洛下音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加起來也就五六百萬。更多的還是「鳥語」,老張說的江陰方言扔到長安,就是「鳥語」,更不用說會稽建州福州之類。

  長安人自己也不說長安方言,多以洛下音為美,只是能說下洛官話的,多少社會地位也不是底層。

  曹老爺子幾十年來想要解決的,其實是龐大帝國的交流問題,這同樣還是千古功業,只是這個千古功業,讓當今朝廷來推廣,未必有張德來推廣來得效率更高。

  朝廷敲定政策到下放州縣學政再到成熟,光敲定政策這個週期,興許就會在侍中中書令之間來回倒,而尚書省執行不執行,會不會回駁,沒人知道。儘管尚書左右僕射是房謀杜斷,但房喬要是被盧氏遊說,說切韻用的好好的,玩個鳥的新系統,這不是浪費公帑嗎?誰說得清。

  至於杜如晦,他的手伸不到學政這一塊。

  反而張德背後的華潤系,這種垂直的組織體系,效率相對朝廷各部來說,那是相當的高。

  再一個,和朝廷、世家的人員流動體系及組織度比起來,張德的華潤系雖然規模上小了一些,人才也相對凋敝一些,可是發展潛力巨大,並且靈活性非常的高。

  很多時候,一個合理合格的決策,可以非常快地執行。比如當年的白糖按區分銷計劃,換做世家,是決計不可能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世家內部的山頭分歧,足夠讓這樣的快速鋪張決策胎死腹中。

  因此,曹憲拿出自己音訓系統的意思,就是想要在華潤系中試運行。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8 10:43
第六十一章 我跟太子交情莫逆

  作為一條喜歡偷懶的工科狗,老張當初在大講堂用abcd做拼音,純粹是為了方便自己。 更新最快當然實際上洛下音聲調和一千多年後是大相逕庭的,不過這不妨礙老張繼續偷懶,不過有了曹老爺子,這個懶可以不用偷。

  曹憲編撰的《音訓初本》在貞觀十年的春天,被老張印了出來。也沒用什麼活字印刷術,那玩意兒一點兒都不高大上。活字印刷的效率不如雕版印刷,至少在唐朝,那是肯定遠不如雕版印刷的。

  雕版之所以容易出錯,那是因為管理問題,你只要捨得打賞外加嚴懲,容錯率可以無限趨近於零。

  沒錯,就是這麼簡單。

  不過給熊孩子們的拼音教材,顯然不能夠只有字母表,還得活靈活現配個圖啥的。

  這時候,張德終於祭出兩年多一直在嘗試但終於成功的石板印刷術。這是一門可以用到太空時代的長久飯碗,兩千年內應該不會被淘汰。

  配圖用了很多生活氣息的事物,比如「啊」,那就是一個熊孩子張大嘴巴衝著遠山晴空,兩隻手成喇叭狀。

  這個作畫的人是張德自己,然後根據油水分離原理,塗一層蠟,就可以開始印。效果非常的不錯,基本上可以滿足圖文並茂的報紙、宣傳畫、招貼畫、大字報、傳單等印刷。

  為了方便翻閱,張德還製作了一台裝訂機,印刷成品定位打孔,然後用棉麻線穿孔縫製。

  一本七歲以前開蒙教材,就這樣誕生了。

  為了清晰著作權,張德還專門在封面上印了個《曹夫子下山圖》,就是曹憲仙風道骨壽眉長鬚,然後騎著三輪車樂呵呵地兜風下山。

  張德相信,千年以後,這幅名畫一定能拍出好價錢。

  「楚地鄉音甚重,且先試用。」

  曹憲也是個實事求是的老學究,同時從不諱言自己的過錯,面子這玩意兒,曹夫子從來沒放在心上。

  因為是開蒙教材,收錄了《千字文》,內容要在字母表後面,都是注音版。還收錄了幾首流芳百世的上等好詩,等將來這些楚地孩童到了洛陽到了長安,一開口那必須也得讓京城人民知道什麼叫做「惟楚有才」。

  試運行到夏天,大暴雨來了幾場,張德給段綸寫條子說瞧這節奏可能有的地方要潰堤,不是荊楚就是荊楚往下幾百里。

  工部尚書一看條子是手底下雙花紅棍寫的,頓時臉色大變,先去找了坐館尚書左僕射房玄齡,說沔州鄂州因為去年我派了張操之去署理水務,現在是沒問題了。可是江州不好說啊,那裡還有個大湖泊,搞不好入江口就要糟。

  房玄齡一看,說這好辦,太子不是還沒回來嘛,看老夫給太子肩頭加加擔子。

  段綸一聽,趕緊開溜,這老房簡直是個坑啊。

  於是外朝突然就鬧了一通,內廷也是死了爹一樣晦氣,皇帝整個人都不好了。總覺得怎麼突然就出現讓儲君表演的舞台了?

  而暖男李承乾,這光景還問跑來料理俗物的馬周:「賓王,大郎在沔州可還安好?」

  馬周心說媽的智障,這時候還有心思去關注張操之,作為太子你上點心好不好?可還安好?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是不是更好啊!

  對於搞事的房天王,重臣們也在揣摩,說這是老闆拋出來的餌料呢還是房天王自作主張?理論上來說,一個宰相給儲君加加擔子,這是很合理很科學的事情。畢竟,前朝也有楊素和楊廣之間的互動,至於高穎……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不過貞觀名臣都是人精,是智障的很少,所以大家不約而同地琢磨起來:莫非李董這又是要釣魚執法?

  去年太子東巡,皇帝直接把李承乾給忘了一樣,都沒有下詔還朝,眼下暖男太子還在淮南一帶瞎**浪,整個一無家可歸的高端流浪漢。

  然而當廣大重臣紛紛表示這太子真特麼不好當的時候,暖男太子還在關心著夏天發大水會不會淹死張德。

  好歹是君臣一場,應該的。

  馬周也是心累,好在這年頭因為工科狗的緣故,遼東的人參開始大規模的使用。雖然廣大人民群眾並不知道人參精華素到底有啥用,但是口含參片能提神,成為了名臣熬夜辦公的必備物品。

  軍中如有持續夜戰必要,精兵也是一人一片,比二斤老白干還給力。

  於是馬周一邊含著參片一邊努力給李承乾梳理清楚接下來的事情,反正李承乾要是完蛋,他也別想好過。不管怎麼說,總不能讓李泰這個胖子上位,至於李世民……他是老闆他最叼!

  勤勉工作的馬周千里迢迢從長安跑去淮南,原本是含著參片的馬周因為李暖男的一片好心,瞬間覺得自己含的不是參片,而是大雕……

  太子決定在淮南道推廣《音訓初本》!

  知道這事兒的時候,馬周差點氣暈過去。這特麼是你能幹的嗎?別的人都能幹,就特麼你不能幹!你特麼不知道你爸爸不喜歡你搞事嗎?

  口水狂噴的馬周差點想把李承乾摁在地上大力摩擦,地方主官推廣這個事情,也不能通過自己的職權,而是通過自己的威望。名義上這些「民間教科書」都是非法的,只能靠地方「鄉賢」的「主動發起」,官方有官方的教材,能隨便伸手去瞎搞?

  搞也不是不可以,比如你是長安令,你在長安搞,那沒問題,反正出門右拐往北走就是皇帝家。或者你在安平、武城做官,也可以,因為那地方實際是姓崔的。或者你在懷遠在河套搞也行,因為那地方一堆的文盲野蠻人,學的《論語》也是完全畫風和中原兩樣。

  偏偏淮南作為膏腴之地,豪門又相對弱小,皇帝是打算當作自留地來搞搞的。你一個儲君,跟正牌皇帝打牌,你特麼上來就胡一把「九寶蓮燈」,你這不叫為君分憂為友分責,你這叫讓大家一起去死!

  馬周那邊上演著「含具大長莖」,沔州這邊也不好過,九十五歲的曹憲破天荒地罵了一句「辣塊媽媽」。這讓老張很高興,至少曹老爺子看上去還是人類,而不是神仙。

  「你跟太子有過節?」

  曹憲斜眼看著張德。

  「沒有,我跟太子交情莫逆,我還救過他一次,那次他差點墜馬。」

  「那太子為什麼要害你?」

  「……」

  我也很無奈,我也很絕望啊!

  「太子也是好心辦壞事。」

  老張悻悻然地看著曹憲,「老前輩,實不相瞞,這太子實無人主之相,太過寬厚鬆懈。止在玩耍一事上,倒是有些鑽營。」

  「你這樣非議儲君真的好嗎?」

  「我跟太子真的交情莫逆。」

  曹憲盯著張德看了許久,「以後離李善遠一點。」

  「……」

  等等,你這是啥眼神?你這是啥眼神?!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18 11:19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8 17:55
第六十二章 果實

  暖男好心辦壞事既然已經發生了,那麼作為被牽扯的一干人等,張德和曹憲都有官身,只好先寫個條子給長安的同僚。

  老張是直接和段綸段老大匯報工作,曹憲就簡單了:老夫對此事一無所知!

  有種。

  不過李世民還真不敢拿他怎麼樣,和那些鄉間人瑞不同,這位九十五歲的半步人瑞是真有本事,是真牛逼不解釋。

  《音訓初本》眼下還只是試行版,是要在荊楚先試試看成色如何。總體來說,沒有違背朝廷官方的意思,名義上來說,這是民間自發形成的一股學習熱潮。朝廷也不能打擊老學究做農村代課老師的滿腔熱情吧?

  所以這事兒得有人背黑鍋,不出意外肯定是李承乾。

  可馬周腦子轉得快,他心說眼下李泰都成了揚州大都督兼越州都督了,東宮的衛隊卻到現在都沒有正式建立,皇帝壓根就沒安好心啊。

  於是馬賓王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對李承乾再三強調:「殿下,今時木已成舟,當盡快上奏陛下,動之以情。」

  暖男眨眨眼:啥意思?

  要不是你是儲君,老子一巴掌抽死你!

  馬周於是給李承乾分析了眼下的情況,推廣教材的工作,那必須是欽定,如果不是欽定,那你就是在搞事,準備蠱惑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所以,不管這本教材多麼的好,針對的又不是成年人,但必須是偉大光明正確的皇帝陛下英明指導。

  名聲,咱不要了。

  李承乾眼睛又眨了眨,說:好噠。

  馬周怕事情又出問題,作為東宮幕僚智力第一,他又叮囑了太子左庶子杜正倫:「明理兄,倘使陛下過問此事,當一如往昔,切不可言語維護太子。」

  作為隋朝的秀才,杜正倫含金量也是相當高的,他拍著胸脯沖馬周道:「賓王兄放心,此事醒的。」

  那必須的,東宮幕僚要是一開口就是「太子是冤枉的啊」,「太子其實不是想要搞事啊」,「太子是被小人矇蔽啊」……這些都是扯淡,冤枉不冤枉,誰說了都不算,只有李董才能定調子。

  至於小人矇蔽……如果太子被小人矇蔽,那要你們東宮幕僚何用?統統下崗算了。

  東宮急的不行,老張卻很淡定,心說這特麼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李董還沒說什麼呢,東宮就開始激動的不行。

  再說了,當太子有啥好的?還不如不當。

  李承乾的個人意願也不是當太子,而是沒辦法,攤上了長子嫡孫的位子不是?就算現在李承乾說我不當太子,我想有生之年旅旅遊,去一趟大一點的城市比如鐵嶺,但這也得有人信啊。

  倘使讓李泰李恪李治或者李誰誰上台,能眼睜睜地看著李世民的嫡長子還好好地活在那裡嗎?

  就算李承乾在草原裸奔,就這年頭,草原人也不全是傻逼,他們難道不知道逮著李承乾打出「天可汗三世」的旗號?

  雖然是個暖男,可李承乾的智力還沒有下降到吐蕃獒犬的地步,他也是有基本常識的。可以對儲君這個位子不上心,但不能說不當。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暖男自己也覺得糟心啊。

  事情還在發酵,作為「萬民之主」,民主李皇帝對《音訓初本》也算是上了心,手頭也有一本印刷精美的高端版。只是《曹夫子下山圖》的封面更加辣眼睛,李董找來了大舅哥:「輔機,你怎麼看?」

  「陛下是問淮南開蒙韻書一事還是指韻書本身?」

  「曹夫子這本書,你怎麼看?」

  「依臣之意,再等等看。」

  長孫無忌的話讓李世民有些疑惑,老陰貨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楚音多變,有類吳越之地。雖十里而音不同,如沔鄂兩地,一江之隔而互不能識,須年長能道二者鄉音之人,方能勾連。曹學士此書,若有成效,半年之內必有分曉。」

  「嗯。」

  李世民點點頭,明白長孫無忌說的是道理。按照切韻雅言來學習,就算是靠近洛陽的河南道土人或者河北道之民,也許要一年多,算不上能迅速掌握,只能說這能夠讓人有一個系統的學習方法罷了。

  這個方法好不好有沒有用,士族和泥腿子的回答,也不必去多想。馬周這樣的人才,要不是來京能投入常何門下混飯,基本上洛下音也別想那麼快學會。

  「不過,臣聽說……」正當李世民還說要等等看的時候,長孫無忌眉頭都沒有抬一下,又開口話說一半,然後拿起手邊的茶杯,吹了吹茶末,品味了一口之後,才繼續慢條斯理道,「曹學士於漢陽興辦漢陽學社,《音訓初本》已頗見成效。」

  「嗯?」

  李世民一愣,他手頭的《音訓初本》是立夏之後才到手的。而張德印刷的第一批教材其實是在立春,前後差了幾個月時間,但兩三個月對智力正常的兒童來說,背下字母表完全不成問題。

  只要能背下字母表,其中智力拔群之輩,就已經能夠掌握發音。

  長孫無忌是希望妹夫的家底更豐厚一些的,雖然在李承乾淮南道推廣教材一事上他不發表看法,但因人廢事是非常腦殘的事情,作為一個下崗待業的天王,長孫無忌覺得曹憲的這套《音訓初本》是長久生意。

  「這是漢陽學社七歲以下童子名錄。」

  到長孫無忌手上的這個名錄,是段綸給的,當然,段綸是從張德那裡拿到的。老張又不是傻逼,這事兒肯定要冒出來,那肯定是自己爆出來比別人懟出來強啊。

  騙人的最高境界是九真一假,老張這分名錄是絕對沒有作假的,但這是曹憲為招牌的漢陽學社,和臨漳山分社沒有一根卵毛的關係。

  臨漳山才是老張的命根子,漢陽城裡的土豪關他鳥事。

  「這是童子數月學習所成?」

  「嗯。」長孫無忌點點頭,「荊楚鄉音,京中多有揶揄者謂之『鳥語』,可見其鄉音濃厚。然則有《音訓初本》,學得洛下音者共計四十有九。漢陽學社有七歲以下童子一百又二人,數月之學,半數有所成。固有童子天縱其才,世上焉有天才聚於一地?」

  什麼都會騙人,但數學是最誠實的。李世民腦子裡過一遍,就知道《音訓初本》的好處是多麼的深遠,對南北交流是多麼的重要。

  切韻,切個卵。

  曹憲的試運行可以說相當成功,對普通人家的子弟而言,哪怕只是出去打工,你能開口就是洛下音,那就成功了一半。因為別人至少聽得懂你是要來打工,而不是來打劫。

  一想到這裡,李董頓時心癢癢,連忙道:「召太子左庶子前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18 20:1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19 23:12
第六十三章 躺著中槍杜正倫

  太子左庶子杜正倫是個明白人,更是一個聰明人。皇帝召他前來,旁邊還坐著一個悠哉悠哉的長孫無忌,九成九是跟太子有關係。

  不過杜正倫也不慌,心說早就料到有這一出,馬賓王可真是算無遺策,怕啥?

  「杜卿。」

  李董很是威嚴地看著杜正倫,人到中年事業正旺的杜正倫微微頷首:「陛下。」

  「召卿來,是有一問。」

  心中暗爽的杜正倫正琢磨著是不是照著套路就來,結果李董開口道:「朕讓太子安撫東南,太子做的很好。」

  嗯?!

  老杜心說不對啊,怎麼不按套路來啊。

  「太子在淮南諸事,朕很滿意。」

  呃……這不對啊,這讓人聽得渾身難受啊。

  老杜美髯微動,正琢磨是不是開口說點什麼。又聽皇帝在那裡一本正經地誇著儲君多麼多麼的有德賢良,可越聽越不是味道,老杜心裡頭那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

  有心想說陛下你特麼直接點吧,可老杜膽子小,不敢。

  嘰裡呱啦好半天,連長孫無忌都覺得煩躁,李董這才收了神通,面無表情地拿起手中的《音訓初本》,有意無意地揚了揚,然後拍在手中看著杜正倫:「可是太子有些時候做事,太過急躁。須知,萬事要循序漸進。」

  嘴角猛地一抽,杜正倫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子,趕忙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等必定勸諫太子做事穩妥老成。」

  「下去吧。」

  「……」

  愣了一下的杜正倫這才反應過來,這特麼算是結束了?

  「臣告退。」

  腳底抹油那就是開溜啊,皇帝這節奏不好搞,非常的不好搞。也沒說要把暖男太子吊起來打,也沒說這事兒過去了,這種吊在那裡的感覺,那是相當的糟糕。

  回到東宮,老杜心說這破事不能自己埋肚子裡,得讓牛人來解決一下,於是趕緊寫了一封信給太子,跟李承乾好好地說道說道:你爹說了,讓你以後做事要三思而後行,千萬要求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寫完之後,杜正倫又看了兩遍,覺得沒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就把信寄了出去。

  過了幾天,在淮南到處觀風的李承乾收到了信,忙著給李承乾擦屁股的馬周瘦了五六斤,一看是老杜的信,就看了看,對李承乾道:「殿下,明理所言殿下當牢記,往後此等大事,切不可專斷而行。臣等才智鄙陋,不過正所謂『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有臣等參議,殿下亦可舉一反三。」

  暖男一臉憋屈:「賓王,本王何曾沒有『三思而後行』?《音訓初本》乃是開蒙字書,非大功不足以酬。本王身負招撫東南之職,去歲甚至未曾回京,今有大功,亦不曾獨攬而下,乃是勾通外朝上稟內廷之後,這才行事。當時陛下御筆回執,也是賓王所見,乃是陛下意同……」

  牢騷話一串串的冒出來,暖男差點就哭了出來。跟他那弟弟比起來,他這個承乾殿出生的,感覺就像是從安利號拍來的,實在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堂堂儲君,連個像樣的文學館都養不起,反而李泰不僅家裡開了文學館,今年開春封魏王之餘,為了慶祝這件事情,李泰在武德殿住了好些天。

  要知道,李泰封王那陣子,李承乾還在外面浪,壓根就沒回京。不是說暖男自個兒想在外面,而是李世民就沒召他回去。

  這裡面的水有多深呢?

  武德殿就在太子東宮的隔壁,就在東宮的西邊。更加讓群臣膽顫心驚的是,李董當年登基,就是在武德殿辦公聽政。

  為了這個事情,馬周求到魏徵跟前,一邊哭一邊說:魏公啊魏公,從來只聽說儲君為國本的,卻沒聽說還有藩王是天子腹心的;從來只聽說為了國家安定,藩王成年要早早就藩,卻沒聽說把藩王留在京城還能太平的……

  老魏一聽:憋說了!看俺的!

  那一天,春暖花開,李董非常的愜意,結果大唐第一噴子跑過來就是一腳踹開宮門,新上班的「萬騎」小哥正要一刀捅死他,卻被旁邊的老哥死死按住,這才沒出事。然後老魏跑到皇帝那邊一巴掌把餵魚用的魚食拍翻在地,同時咆哮道:聽說你想讓魏王在武德殿長住?!

  「沒、沒有的事?是誰,是誰在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老魏又一巴掌把喂鳥用的鳥事拍翻在地,同時口水噴到李董臉上:聽說你想讓魏王上朝的時候乘坐人抬的轎子?

  「沒、沒有的事!是誰,是誰在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哼!你好自為之!」

  說罷,魏徵甩了甩衣袖,揚長而去。

  回到家裡,馬周一邊哭一邊等消息,老魏過去拍了拍馬周的肩膀:「此事無虞也。」

  聽到這句話,馬周當時就嚎啕大哭,說魏公你實在是錚錚鐵骨名臣模範啊。

  這個風波到底水有多深,李承乾壓根就不清楚,他那會兒正聽說《音訓初本》是張大郎弄出來的,一門心思要大力推廣。

  幾個月一過,終於發酵出來全新的幺蛾子。

  杜正倫給他的信在看過之後,李承乾覺得自己太委屈了,於是連夜就寫了一封信給自己的爸爸,說我沒有急功近利也沒有不做事前思量,爸爸你怎麼可以這樣冤枉我呢?而且我這麼做,都是為了爸爸你的功業啊。

  信寄回了長安,李董收到了,然後李董黑著臉把杜正倫找了過去:「禁中奏對,焉能透於中外?」

  雖說李董確實說了這樣的話,但是兒子跑過來鬧委屈,那就是讓他下不來台,讓他沒面子。

  於是李董就問杜正倫:你特麼把老子的話就這麼跟太子說了?那老子以後還能交代你什麼事情?你還靠得住靠不住?

  杜正倫也委屈啊,臥槽你們父子的事情又不是我能解決的,我特麼就是跟太子實話實說,這也有錯?我也很為難,我也很絕望啊!

  然後,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一口氣被貶三千里,太子左庶子被去職,扔到交州自生自滅。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老張都替杜正倫冤得慌,這真是躺著也中槍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4-19 23:16 編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0 21:52
第六十四章 老王頭
       
  「杜明理被貶何處?」

  聽說了東宮的事情,曹憲也覺得頭疼,當今皇帝實在是偏心的明顯。這是拿杜正倫殺雞儆猴呢,李承乾到底還是兒子,至少沒被專門下中旨訓斥。不過堂堂太子左庶子被發配,已經夠說明問題。

  「交州。」

  老張也是無語,李世民這簡直就是耍脾氣,大臣們都知道李承乾是必須穩住的,偏偏皇帝中意李泰,於是就出現了君臣作對。

  連大唐第一噴子都沒把李皇帝噴服,這趟渾水,能淹死不少人。

  「交州?李道興不是在交州嗎?倒也好作伴。」

  「作甚伴?」

  一臉鬱悶的張德掏出一張驛報,遞給了曹憲。

  曹老爺子掃了一眼,瞪圓了眼睛:「這皇帝……嘿。」

  這份驛報是公文邸抄,官僚直接可以抄,百姓想要看朝廷傳達的政策消息,也能聽人講解。此刻上面寫的是,交州都督李道興平獠撫民成果頗豐,有羅倫江兩岸獠屬歸順中國。

  總之一句話,李道興拓地千里談不上,拓地一兩百里總歸是有的。

  交州的疆域面積張德估算了一下,應該是增加了一倍還有多。按照道理,起碼也要過個一兩年,先羈縻統治一下,然後平穩過渡中央直屬。

  結果這事兒吧,它恰好遇上了太子在淮南道推廣《音訓初本》,同時又恰好遇上了杜正倫躺著中槍,於是皇帝就直接找來王珪,說老王啊,你只要在宰輔會議上提出交州過大須分李道興之權,我就記得你的這份情。

  很顯然,記得老王的這份情是肯定不可能的,李董是誰啊,殺哥宰弟且為樂的鐵血英雄。無本買賣好做,還要啥自行車?

  王珪心說這特麼老夫要是提出來,且不說得罪了李道興,就李道宗的兒子過繼給李道興,老夫肯定還要讓江夏王給惦記住。哈,這又不提,李景仁在漢陽和張德打的火熱,老夫又不是傻逼……

  更要緊的是,眼下事情有點大條,皇帝要讓他從太子老師的身份轉化成魏王李泰的老師。

  這些也可以不提,閉著眼睛提建議而已,可要是被人知道是皇帝叫他幹的,肯定要被人吐槽阿諛幸進。

  唉,難啊,做官難,做大官更難,做宰輔級的大官更難。

  一咬牙,王老頭跺了跺腳第二天跑到朝會上就率先跳出來,皇帝一看,滿心歡喜,心說這老王頭很可靠嘛。然而王珪出列就上奏道:「陛下,臣自侍奉中國,已有數年。然才識俱陋,外不可為表率,內不能為干臣。「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治劇,眾務畢舉,臣不如戴胄。恥君不及堯、舜,以諫爭為己任,臣不如魏徵……」

  群臣當時就哆嗦了一下,連長孫無忌這個下崗待業無業游民也猛地一個激靈,然後一副「我和我的小夥伴都驚呆了」的表情。

  沒錯,老王頭他咬咬牙,辭職了。

  李董一臉懵逼,接著臉色鐵青,一副你玩我的神情。

  然而老王頭腦袋壓的很低,六十多了,他雖然還想繼續浪,憑他王氏名聲,只要願意,還是能繼續做官做下去的。

  可現在老王頭覺得風頭不對,儲君至今未歸,性質已經變了,變成了「有家不能回」,皇帝可能是在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很有可能是儲君犯錯。而只要儲君犯錯,那麼別說本來就不存在的東宮衛隊,搞不好還要在某個奇葩地方思過。

  天王級人物不是沒感覺,只是眼下這個皇帝,比十年前更霸氣,比六年前更狂傲。更讓人鬱悶的是,他的確有霸道狂傲的資本。

  自來中國兩線作戰,敵人一般也就是一個,可這個貞觀朝呢?一腳踩著吐谷渾,一手摁著高句麗,更他媽的讓世家豪族蛋疼的是……贏了。

  地區大國不是打不贏,可雙線作戰兩邊都打贏,聽都沒聽說過。

  貞觀皇帝的人氣值,直接從玄武門的負值到渭水之盟的無下限值,到現在的爆表,才幾年?

  底氣不足的皇帝,可能對某些「諍言」會捏著鼻子嗯嗯點頭。底氣十足的皇帝那就不一樣了,在下達「罪己詔」之前,那絕對是我們航行不靠風也不靠漿,全特麼靠浪啊。

  老王頭亮出這一招,絕對是亮瞎不少人狗眼。知道皇帝找過王珪的人,整個大殿中,不會超過一隻手,其中就有長孫無忌。

  老陰貨面對老王頭的辭職,他是既歡喜又憂愁,歡喜的是老王頭離職,他就有希望下崗再就業啊;憂愁的是,這時候上崗,會不會背黑鍋啊。

  天人交戰的不僅僅是長孫無忌,一群宰輔都在天人交戰,溫彥博心中更是鬱悶,心說你老王頭辭職就辭職好了,辭職時候誇我們幹嘛?你這不是害人嘛。到時候老闆找我們提意見,我們是提呢還是不提呢?

  戴胄作為一個低配版宰相,他就站那兒假裝自己是木頭,心裡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都看不見我……

  幾天後,漢陽城的公文邸抄又有了大新聞,說是侍中王珪跑去南山修道,順便種點菊花,念幾首陶淵明的詩什麼的。

  然後秘書監老魏,所有腦子靈活以及「心胸開闊」的宰輔,都紛紛表示門下省的話事人,那必須得是老魏啊。

  老魏錚錚鐵骨,一定能和老闆一起鑄就一段佳話啊。

  雖然大唐第一噴子膽色過人是不假,連夜勇闖大內這事兒也做過沒錯,可不代表老魏是智障啊。

  眼下這行情,誰來接盤誰就要背鍋,更要命的是,皇帝讓建議分置交州新土是虛晃一槍,真正麻煩的是後續,不出意外,皇帝是要整杜正倫,而皇帝要杜正倫跑到帝國最南方的目的是什麼?連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都已經有點數目。

  頭一次見到同僚們這麼努力地為別人謀宰相之位,老魏一點都不感動,他此刻只想用《音訓初本》拼一句漢陽方言:我有一句媽賣批,不知當講不當講。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4-21 09:31
第六十五章 杜正倫自救

  被老闆穿小鞋的杜正倫知道事情沒有了轉的餘地,作為年產量才幾十個的隋朝秀才,杜正倫的智商是達標的。

  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承乾這個太子要麼上位要麼死,才會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在此之前,去瘴痢之地就去瘴痢之地吧,事兒也不算太糟糕,求求人的話,還是能有不少好處落袋。

  杜正倫先是去找了杜如晦,畢竟大家都姓杜,雖說不是一家的,但保不齊幾百年前是一家嘛。

  再一個,杜正倫的大哥杜正玄,當年乃是「海內一人」,杜如晦還是很尊崇的。隋唐交際的秀才,可不是幾百年後的廢物,而是含金量最高的「才之秀者」。

  科舉制還在摸索期的時候,秀才科是難度最高並且對人才選拔最嚴苛的科目。兩代隋皇手頭弄出來的秀才,也就十來個人,其中三個是杜家的,正是杜正倫兄弟三個。

  博識、策問要萬無一失,才算是「才之秀者」。

  這也是為什麼杜正倫能夠混上太子左庶子的緣故,因為理論上來說,只要太子登基上位,當過太子左庶子的,必須得位列宰輔啊。

  眼下的事情大條就大條在李董拿未來的「宰相」開刀,亮明態度,直接震的群臣敢怒不敢言。

  唯一一個上前狂噴的魏征,其實也沒有噴到核心問題,而是兜兜轉地拿李泰說事。畢竟眼下看來,李泰作為藩王,那是渾身都是漏洞,怎麼噴都不會錯。

  「克明公。」

  「明理,無需多禮。坐。」

  杜如晦邀著杜正倫坐下,如今長安權貴普遍開始使用名貴木料做傢具,花樣繁複,其中就有大量奇特的椅子。便是為了生理需要創造的春凳,都有三十六種之多,杜如晦那倒霉兒子杜荷,就專門定制了一套「不求人」系列春凳

  「唉」

  長歎一聲的不是杜正倫,而是杜如晦。畢竟太可惜了,人到中年的杜正倫要是把時間都浪費在極南,那還展**個才華。

  和給事中、黃門侍郎一樣,太子左庶子是「儲相」序列中含金量相當高的。畢竟給事中是熬在當下,但太子左庶子,要的就是未來。

  「克明公,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還望克明公為我引薦於鄒國公。」

  「噢?」

  杜如晦愣了一下,很顯然,杜正倫沒有喪失銳意進取的精神。能夠在被貶的情況下不去平康坊先放棄治療爽一把,而是繼續謀求變數,這就的確是才之秀者。

  勇猛精進之輩,只要能活下去,老天都不會放棄。

  「你找張公謹作甚?」

  「南下時,我準備經漢水入江,或是走海路,或是繼續南下陸路。」杜正倫看著杜如晦,誠懇道,「我聽說李交州離京時憔悴無比,幾欲垂死。只是幸得繼子,方才振作。李楚子往日風流,何曾有這等膽識胸懷?如果我所料不差,當是漢陽張操之為其謀算獻策。」

  「機變靈活,卻有張德插手的意思。」

  杜如晦想起此事,也是連連點頭,拂鬚認可了杜正倫的判斷。這種天外飛仙一樣的靈機一動,和世家子弟愛走「正道」不同,也和軍功新貴子弟喜歡硬碰硬不同。長安城中的獨一味,風格很好認。

  「明理求見張公謹,是為交結張德?」

  「正是。聽聞馮明遠治下漢獠齟齬愈輕,乃甜蔗廣種之功。」杜正倫有著這個時代精英的獨特魅力,談到理想的時候,是毫不猶豫的自信。這讓杜如晦十分欣賞,畢竟,差點病死的杜天王,也萬分懷念過曾經這樣的自己。

  「明理中的矣。」

  杜如晦眼睛一亮,連連拂鬚點頭,讚賞道,「太原溫大臨不如你。」

  「慚愧。」

  杜正倫微微欠身,讓他和溫彥博相提並論,他還沒這個臉。論做官的水平,四大天王也就房玄齡可以跟溫彥博比一比,四大天王靠的是絕對的個人能力和魅力,才有了現在的影響力。

  而候補天王第一名的溫彥博,卻是深諳為官之道,並且對權力版圖的微小變化,也能憑借超強的嗅覺察覺到。

  溫彥博是天生做官的人,而且是天生能做大官的人。

  「當今天下,正值變化之時。不論中外,無謂朝廷,皆存義利之辯。」杜如晦病重那幾年,也不是乾瞪眼看著。加上杜構在登萊的作為,又觀察了長孫無忌的變化。杜如晦大膽地判斷,自貞觀五年開始,每當朝廷或者說官方要進行「忠義」等道德節操方面的強調時候,伴隨的都是大量的利益輸送或者說運轉。

  這不因天子、宰輔、重臣或者說三省六部結構以及地方州縣機構的意志而改變,滄州薛大鼎要賑災,賑災就要錢糧;又要平息河患,平河患就要開渠挖溝修堤;又要勸課農桑鼓勵生產,就需要獎懲賞罰齊頭並進。

  單獨一條拿出來,滄州一地需要十年以上的經營,才能達標。

  但是,滄州刺史薛大鼎,卻全部做到了,而且沒用十年。

  這是為什麼?因為薛大鼎問道於財,是開元通寶是絲帛皮革教會了他。

  薛大鼎考績上等,得意進階中樞。那麼同僚們有樣學樣,自然都免不了形成一股風潮。

  這是地方上的小小風氣,卻可以說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連皇帝自己,嘴上喊著「義」,吐谷渾的黨項義從為什麼戰鬥力從二征吐谷渾開始一直能保持到現在?為什麼呼延部的匈奴義從直接就廢了?因為皇帝承諾了黨項義從在征討吐谷渾中的戰爭所得,並且從內帑中撥付了戰爭勝利的「犒賞」!

  皇帝給黨項部的「利」,才是維持這個「義」的基礎。

  杜如晦的判斷之前還很模糊,不過隨著短短幾年滅亡幾個大國,杜天王就終於給自己的判斷下一個總結:滿嘴都是主義,其實都是生意。

  「還請克明公教我。」

  杜正倫行了個大禮,杜如晦連忙扶他起來,正色道,「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且待老夫修一封交予張操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5-8 15:5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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