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48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4
第142章 遭遇

        大軍一路北上,會經過白山社,焦山莊,黃山社,順河集等地,然後越過白馬河等河,就出睢寧界。

        沿途的道路橋樑,韓大俠的哨探隊早查清楚了,所以大軍行進,就不需要拐彎抹角,沿途撘建橋樑什麼。

        不過此時過河倒沒問題,沿路基本河流都凍住了,臘月的季節,這天實在太冷,就連黃河都要封凍,此時出兵,倒可避開惱人的河網密佈等問題。

        所過之處,沿路村寨也是歡呼迎送,他們對楊相公剿匪充滿信心,還有各莊好漢、弓箭手不斷彙集,都想隨軍剿匪,撈點好處。

        「青哥,快啊。」

        從占城集往焦山莊的小道上趕來一群年輕人,個個持刀負弓,背著包裹,充滿悍勇之氣。

        為首一青年漢子年在二十多歲,身穿羊毛皮袍,頭上戴著冬氈,身上背著弓箭,還挎著長刀,他遠遠看到道路上過來的人馬,呼了口氣,總算趕到了。

        回過身來,就急忙對身後不遠一個年輕人招呼催促。

        那年輕人身穿黑色袍子,別著雙刀,雙目頗為有神,年在十幾歲,此時他有些猶豫道:「文韜,真要隨軍嗎?」

        青年漢子道:「當然,知道我上次隨軍摸了多少?」

        他自豪的伸出十個指頭,卻也戴了手套:「十兩銀子,青哥,白花花的十兩紋銀啊。」

        黑色袍衫年輕人吸了一口冷氣,睜大眼睛,亦是心動,十兩銀子啊,若自己花用,夠花很久很久了。

        那青年漢子便是占城集保長竇西堂的兒子竇文韜,黑色袍衫年輕人卻是他的堂哥竇青。

        占城集是一個很大的圩集,內青壯男丁四五百,上次就出兵二百六十多人,內含五十個弓箭手,二十個鳥銃手,當時竇文韜也在內中。

        大敗焦山匪後,各人通過摸腰包與事後的賞賜,都獲得了不少好處,所以此次聽說新安莊又剿匪,竇文韜就迫不及待帶一些人來了。

        竇青則是他大伯的兒子,住在邳州白馬山那邊的竇家莊中,竇老莊莊主老來得子,四十多歲才有竇青,但他年齡小,輩份卻不小,雖短竇文韜幾歲,卻仍然是他的堂哥。

        他善使雙刀,對四書五經也懂一些,平日總在莊中待著,讀讀書,護護莊子什麼,但因為最近官兵大力剿匪,邳州內外太平不少,就尋思到占城集堂弟家中玩耍,不想卻被拉來了。

        這群青壯多是弓箭手,背著樣式不等的弓箭,餘者還有七八個刀盾短斧手什麼,此時都七嘴八舌道:「對啊青哥,隨軍作戰,才是好漢。」

        「又可剿匪,又可摸腰包,一舉兩得啊。」

        「上次俺也摸了五六兩銀子,這發財太容易了,土裡刨食又有什麼出息?」

        「是啊青哥,一起去吧,憑你的雙刀,怎麼也能砍下幾個匪賊的腦袋。」

        被眾人這一說,竇青也心動起來。

        年輕人畢竟熱血,對戰場搏殺總是充滿嚮往,午夜夢迴,未必沒有軍旅的夢,而且還有銀子。

        當下他一咬牙,狠狠道:「好,隨軍就隨軍。」

        竇文韜喜道:「這才是我的好堂哥。」

        他看了遠遠的隊伍一眼,對眾人交待道:「要隨軍了,這天寒地凍,要走很遠的路,口罩手套都拿出來吧。」

        當下隊伍各人從包裹中取出材料各異的口罩手套,紛紛戴上套上。

        他們一行人打扮各異,棉袍皮襖,各種帽子,然有人有冬氈,有人沒有,沒有的人,就將厚實長布從頭上包下,遮住耳朵,然後在脖子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戴上帽子,以此來保暖。

        不過手套口罩樣式倒比較統一,卻是從新安莊學來的。

        現新安莊的一切,都是外界模仿的對象,手套口罩皆是冬日利器,出現後,各村寨自然紛紛效仿,特別口罩,比抹上油脂還要好。

        竇青看他們套上這些奇怪的東西,連說話都甕聲甕氣的,不過看他們樣子,哆嗦之意也大為減少。

        此時冬日冰寒,銳利如刀的寒風吹過,耳朵鼻子都是凍得生疼,呼出的白氣轉眼凝結在唇邊,混著凍出的清水鼻涕,白花花的一片。

        特別竇青感覺自己手腳發木變僵,再站下去,似乎手腳都會凍壞,他用力跺著腳,甩著膀子。

        竇文韜看了他一眼,笑道:「還好我早有準備。」

        他另從背負的包裹中拿出一副手套與口罩,遞給竇青:「青哥,套上罩上,就可以防止凍壞了。」

        竇青接過,手套好像是棉麻所制,針腳細密,口上還有羊毛,戴上後,確實這手暖和多了,露在寒風中也不怕,就是手上隔著一層厚布,有點不習慣。

        還有口罩,他這個內縫羊毛,掛在兩耳,就像個大暖耳罩在臉上,嘴巴鼻子都被包住,凍得發僵的臉頰立時溫暖,寒風吹來,臉上肌膚不再被風割得生疼。

        果然比抹油脂要好,就是說話不便利,甕聲甕氣。

        看眾人裝備好,竇文韜看向旁邊一個粗壯的漢子:「立哥,帳篷什麼都帶齊了吧?」

        這漢子乍看一條猛漢的樣子,似乎一身的腱子肉,面容頗為剛毅,他戴著皮帽,將耳朵都套進去,沒帶口罩,手背也用一層層的厚布裹著,此時正往鞋中不斷塞著乾草,一把強弓與大刀在背上背著。

        然後旁邊地上,還有一個大擔子擺著。

        他塞著乾草,沉聲道:「放心吧韜哥兒,帳篷,鍋具,鐵壺,生薑,米面,都帶著。」

        他說話帶一點山東的口音,卻是上月竇文韜等人在路上救來,自稱是獵戶,路遇匪賊,看他一身好武藝,又使得強弓,竇文韜等人就將他留在占城集中,此時也充為挑夫。

        與他一樣,這隊伍也有幾個粗壯的漢子挑著擔子。

        竇文韜道:「好,這次隨軍,我等是自帶乾糧,這傢伙卻要帶齊了,免得沒吃沒睡的地方。」

        他戴著口罩,說話總是甕聲甕氣,看著越近的隊伍,他大聲交待各人:「等會入了伍,就要守規矩,免得被砍了腦袋,就別怪俺老竇到時不求情。」

        眾人大聲喝應,倒頗為雄壯,他們隊伍中很多人不是第一次隨軍,都懂得新安莊的規矩。

        竇青熱血沸騰,也大喊了一聲。

        當下他們往隊伍方向過去,遠遠的,似乎可以聽到腳步整齊的邁步聲,新安莊隊伍越來越近了。

        ……

        很快眾人到了路口相接處,就見一騎激起塵土,正踏著冰霜過來,馬上騎士紅衣紅甲紅馬,頗為英武不凡,經過時,還若有若無瞥了他們一眼,就旋風般過去。

        看這騎士騎術矯健,策在馬上頗有悍勇與殺氣。

        竇文韜小聲道:「剛才過去的就是新安莊的哨探裴爺,聽說打死過韃子,身上的甲就是從韃子手上搶來的。上次剿滅焦山匪,他也殺死了兩個馬賊,繳獲了兩匹戰馬。」

        身後各人都是敬畏的看著那騎遠去,低聲議論著,竇青心中也是一股激流湧起:「新安莊真是豪傑輩出。」

        很快,又看到大隊人馬過來,當先是一桿大旗,桿高一丈三尺,纓頭號帶,上面有著「睢寧練總楊」的字樣。

        旗手旁有個鼓手,正不斷敲著鼓,又有一個吹號樣子的人,然後身後一匹棗紅色的戰馬,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年正騎在馬上,他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

        鐵盔精良,脖間有滿是細碎甲葉的頓項。

        然後下方是塗了紅漆的鐵甲與臂手,腰間圍了袍肚,鞓帶上掛著弓箭與長刀。

        一襲黑色的貂裘圍領斗篷罩著,俊秀又深沉,舉止中流轉著絲絲威儀。

        看他凌厲的目光掃來,竇青等人不知不覺就低下頭。

        竇文韜低聲道:「那就是楊相公,我們這一片的頂樑柱。」

        他們不敢多看楊河,對這個年輕的相公,新任的睢寧練總,他們敬畏有加,各人目光轉向馬後,二十幾個精悍兵卒跟著,兵器各異,內十幾個鐵甲兵。

        他們皆一色鐵盔鐵甲,繫著斗篷,威猛非常,看他們有人騎馬,有人步行,個個高昂著頭。

        那驕傲的樣子,看得竇文韜嘖嘖稱羨:「看得意的……若我有這甲,一個打五六個匪賊也沒問題……」

        竇青也是羨慕的看著他們身上鐵甲,就這甲,放在外面,至少一套五十兩銀子起,他雖是少莊主,怕也負擔不起一套。

        然後鐵甲兵後面,踏步聲中,是大隊行進的人馬,當先一桿認旗,比最早的旗小一些,同樣有著「楊」字,旗邊也有一人敲著鼓,身上還背著鑼,然後是五個護衛樣子的人。

        一個比楊相公還年少的粗壯少年騎在馬上,顧盼自雄,同樣鐵盔鐵甲,繫著斗篷,馬旁有兩個頭目樣子的人,年紀都不大,讓人感覺新安莊的銳氣與朝氣。

        他們身後,以四桿更小的「楊」字旗帶著,則是五人一排的軍伍,伴著鼓點,非常整齊的在道路上行走。

        他們皆一色冬氈斗篷,戴著手套,蒙著口罩,外露青色的胖襖顏色,腰間捆著鞓帶,壓迫力驚人。

        看他們前方二十排人還背著兩個包袋,一個不知是什麼,一個好像是水壺袋,腰間又別著解首刀,肩上扛著烏黑精良的鳥銃,一看就非常不凡。

        後二十排少了一個背袋,有幾排人持著大盾牌,鞓帶上別著長刀。

        有幾排則扛著長矛,身後背著圓盾牌,同樣有解首刀。

        他們整齊過來,四十排過去後,又是相同的旗幟隊伍,但後方的隊伍好像人數少了十排鳥銃兵。

        不過這些人一色整齊的軍服,轟隆隆的捲動過來,真是氣勢非凡。

        看他們伴著鼓聲,腳步高高抬起,整齊落下,踏得塵土飛揚,那種氣質威勢……

        一色的精壯漢子壓迫過來,相同的服飾,相同的武器,整齊的步伐,軍靴踏在地上的大片塵土,朔風飛捲旗幟的獵獵聲響,這一切,給竇青年輕的心中激起極大的浪潮。

        有一種火焰從胸中騰起,似乎,這才是大明朝的軍隊,往日在邳州城所見的官兵,只是烏合之眾罷了。

        那「立哥」挑著擔子,一樣震撼看著,他在山東也遠遠看過劉澤清的部隊,但那只是惡棍兵痞,眼前這只軍伍……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勢氣質,怪不得韜哥兒對隨軍充滿信心,就這只軍伍,不說銅山匪只餘不到二千人,便是全員都在,也不可能是這只軍隊的對手。

        竇文韜非常自豪的看著隊伍一排排過去,他裂嘴笑道:「看到李二愣他們了嗎?原來莊中苦苦刨土種田,現在也操練出來了,剛才他看到俺,跟沒看到似的。」

        看身邊人頗有羨嫉的神情,他說道:「也都別羨慕了,新安莊的規矩,你們可受不了,眼下這最好,自在……」

        前方隊伍走過,後方也過來一些人馬,雖都是冬氈斗篷,手套口罩,但因為走得較為雜亂,倒沒有那種氣勢。

        看他們挑挑扛扛,還推著獨輪車,上面雜七雜八,載著很多東西,甚至還有短梯什麼。

        卻是銅山匪的山寨依山而建,很大部分位於坡上,寨牆不高,也沒有挖掘壕溝,用短梯架上正合適。

        後方的隊伍正是崔祿的擲彈隊,還有盛三堂的輜重隊,又有李家樂的擔架隊,基本屬於輜重後勤,氣勢上,與前方純戰兵頗有不如,很多人面容也較為憨厚粗壯。

        他們身後還頗有各村寨的隊伍,形形色色,挑挑擔擔,人聲鼎沸。

        竇文韜連忙帶隊伍過去,一個兵出來盤問幾句,然後一個瞎了一隻眼的壯漢迎過來,他也是冬氈斗篷手套,口罩未罩上,斜斜掛在一隻耳邊,卻是輜重隊長盛三堂。

        他叫道:「原來是占城集的竇少爺,隨軍可以,跟上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次隊伍不供應糧草,入了伍中也要守規矩,否則打起仗來掉了腦袋,就別怪俺事先沒有講明白。」

        竇文韜大聲道:「盛爺放心吧,俺不是第一次隨軍了,新安莊的規矩,俺懂。」

        當下竇文韜這只隊伍匯入伍中,看到他們,跟著的隨軍人馬都是招呼不斷,十里八鄉的好漢基本認識,竇文韜嫻熟的跟他們客套著,喜氣洋洋。

        而所過村寨,百姓皆是歡呼,不斷有人馬匯入隊伍。

        楊河本來出兵人數,連護衛旗手軍官算上有五百之數,很快就漲到了八百人,內中還有各莊弓箭手百餘人。

        他們形成漫長蜿蜒的人流,個個驕傲的走在路上,不知不覺,竇青也學堂弟的樣子,高高的仰起鼻孔。

        身在隊伍中,面對沿途百姓鄉鄰的歡呼,他與有榮焉。

        ……

        大軍北上,這一天隊伍走了六十里,當天傍晚,隊伍在紫莊集附近一條河邊紮營。

        這裡早出了睢寧,屬於邳州、徐州交界之地,兩不管地帶,頗為混亂。

        不過面對楊河的隊伍,自然沒有不開眼的正規土匪與半匪鄉民敢來招惹,就是紫莊集,雖未大開莊門,但也讓人送來的幾石米面,還有幾頭豬羊,犒勞遠道而來的剿匪大軍。

        此時離銅山寨只有約三十多里,楊河感覺銅山匪不是不知道大軍來剿的消息,所以紮營守夜時他頗為謹慎。

        雖不能按《李衛公兵法》營地四周圍起木牆什麼,但也在營地四周撒滿鐵蒺藜,若匪賊有勇氣有能力在這滴水成凍的冬夜來襲,怕未摸到帳篷邊,就會被周邊密佈的尖銳蒺藜刺穿腳。

        楊河還教導部下,紮營該如何扎,廁所該如何挖,特別冬日行軍,如何保證士兵們的士氣?

        新安莊的動靜,周邊好漢都是時刻關注,他們營地與新安莊大營離有百步距離,帳篷也是在河邊五花八門的搭建,隨軍在外,他們都攜帶有鐵鍋、鐵壺、生薑、乾糧肉乾什麼。

        大寒天氣,各人當然知道要吃熱湯熱食,不過大營那邊大力提水燒水是幹嘛?

        竇文韜過去打聽,管輜重的盛爺也沒有隱瞞,回來後,竇文韜高興的道:「好,學到兵法了,我們也燒水洗腳。」

        當晚無事。

        第二天,數百大軍繼續北上,巳時初,眾人從結冰的京杭廢運河上越過,視線中,右前方就是連綿不斷的山嶺,左上邊幾里處,則是大片大片的湖泊。

        然後正前方十幾里處,更是山嶺眾多,從東到西,蜿蜒四五十里。

        銅山匪的山寨,就是在正前方某一處山頭處。

        又走兩刻鐘,前面一條不知名河流,開路的哨探隊回來稟報,冰層同樣非常厚,可以推行獨輪車。

        「過河。」

        楊河同樣命令,他身邊一個從戲班招來的號手熟練吹了號,然後眾人從平緩處,又是源源不斷過河。

        楊河也策馬過河,河流對岸右邊有一個小山包,連接著右方連綿不斷的山嶺,山包南邊就是這條河,有些東南向傾斜的注入京杭廢運河中,河流寬約二三十米。

        他策馬上了山包,看大軍正不斷過河,人流滾滾,還有人挑挑擔擔,或是推著獨輪車。

        冰面上推車倒是便利,就是小心不要滑倒,畢竟獨輪,不是雪橇,人也要走慢些,否則有摔倒的可能。

        看大軍行進有條不紊,仍按隊總旗幟,楊河暗暗點頭,其實最初隊伍過河時也有些混亂,軍官們徒勞無功的呼喝咆哮。

        但一路過來,不知過了多少條河流,各人已經胸有成竹,甚至知道找平緩的岸地過河。

        果然實戰,就是最好的訓練。

        他又眺望向遠方,正西面幾里,連綿的湖泊,不過山邊這一片倒是非常乾燥,觸目所見,沒有人煙田地的痕跡。

        再看北面的群山往南,一樣寒風呼嘯,荒草連天,好一片荒野。

        這一片沒人耕種可惜了,要知道後世這裡可是徐州賈汪的精華。

        以後若自己佔了,這一片的土地都可以開墾起來。

        正想著,北面的荒草平原中,驟然捲起一道塵土的煙龍。

        楊河身旁人等都是一驚。

        ……

        煙龍越來越近,而奔在煙龍前面,又有一個矯健的騎士,卻是新安莊夜不收裴珀川。

        莊中哨騎雖有十個,卻只有他一人騎術精湛,可為馬哨,餘者韓大俠等人就算會騎馬,也只是騎馬的步哨。

        所以此次行軍,只有裴珀川一人遠遠奔走,策馬在大軍的數里,甚至十里之外。

        他旋風般奔來,直上山包,在楊河面前滾鞍落馬,單膝下跪,雙手抱拳,高聲稟報道:「稟相公,銅山匪傾巢而出,更約有馬隊五十騎,就在十里之外。」

        楊河喝道:「再探。」

        看裴珀川又旋風般奔走,上馬衝下山去,他不驚反喜,臉上露出笑容。

        銅山匪果然猖狂,放棄優勢,跟自己野戰來了,那就給他們一個難忘的教訓。

        看楊相公放鬆的神情,身旁張松濤等人臉上也露出笑容,他們也想到了自己的優勢,特別是犀利的火器,胡就業更獰笑道:「日嫩管管,跟我新安莊打野戰,這銅山匪徒是不想活了!」

        楊河舉目看出,煙龍更近,不過此時只有護衛隊兼突擊隊的陳仇敖、張松濤等人在旁,哨探隊的曾有遇、胡就業也在旁邊,張出恭等人在莊中打制火器,此次卻沒有隨軍。

        一二總的把總楊大臣、韓大俠等人還在河邊指揮過河的隊伍整隊,他們卻沒看到遠方的情形,畢竟十里之外,平原上又都是荒草,這視線不是很清楚,所以一個好的地形非常重要。

        很妙的是,楊河正巧就佔據了一個有利的地形,而且,隊伍基本上都過河了。

        他總部的旗手,鼓手,號手也在旁邊,山包上朔風更甚,一丈三尺的大旗被寒風吹得獵獵聲響,奇寒襲人。

        楊河緊了緊斗篷,希望在凍死之前結束這場戰鬥。

        他猛然喝道:「吹號,集結隊伍,遭遇銅山匪,準備佈陣迎敵。將盾車擺上,安上拒馬槍。」

        ……

        身邊的號手吹響了擺隊伍的喇叭聲,正指揮結陣的楊大臣等人一驚,然多時訓練,他們不假思索,都是吩咐豎起他們總部的大旗。

        然後依著大旗前方,各總一到四隊,依平時訓練,一二隊火器隊排在前,三四隊殺手隊在後,依著號聲,在隊官把總的喝令下,依次的將隊伍擺開。

        然後他們二總並列,楊大臣的一總在西面,韓大俠的二總在東面,成一線陣擺開。

        楊河看各新兵擺隊時還有些慌亂,有人在軍官喝令中不知所措,甚至很多人忘了號手聲音的意思,如無頭蒼蠅般亂竄,不由搖搖頭。

        不過想想這是正常現象,畢竟訓練跟實戰不一樣,突遇匪賊,心下慌亂是正常的,只要打一仗就好,各新人殺了人,見過血,就會成從容不迫的老兵。

        而且至少各伍長、甲長都是老兵,有人帶頭指揮,所以眾新兵慌亂一陣後,很快還是依平時的訓練擺開了隊伍。

        楊河又吩咐調整,火器隊依著號令,不斷往兩邊拉長,最後兩總一百五十個火器兵,從東到西列成了兩排。

        每排七十五人,從山包前的東面,呈一個略弧形,一直延伸到西面的河流邊,蜿蜒了百多米。

        然後輜重隊又在盛三堂的指揮下,叫喊著,紛紛從獨輪車上取下載運的盾車,推拉擺放到第一排的銃兵前面。

        各輜重兵還來往忙活,在每一輛盾車的左右前方插上兩桿銳利的長矛作為拒馬槍。

        第一次實戰,紛紛陣陣,好這個陣列是新安莊內最常訓練的,又有眾多的老兵帶領,在匪賊煙龍還在幾里開外時,新安莊的隊伍,終於結陣完畢。

        雖然楊河感覺慢,但在部下眼中卻不一樣,看著這陣列快速佈置完成,不說楊大臣,便是一總的副把總,韓官兒與楊千總都露出自豪滿意的神情。

        楊大臣正要歡笑幾聲,猛然山包上又傳來號響,他連忙側耳傾聽,待號聲落下,他大聲喝道:「火器兵都依到盾車後,蹲下待命。」

        韓官兒作為一總第一副把總,立時大聲重複傳達他的命令,還有各火器隊的隊長隊副,也是紛紛重複喝令。

        「銃兵全部依到盾車後,前後排蹲下待命……」

        似乎金戈鐵馬之聲傳開,一片聲的軍官叫嚷。

        一聲聲的喝令中,兩排的火器兵都連忙上前,他們持著新安銃,在各自的盾車後蹲下,一聲不響的待命。

        而他們蹲下後,若從盾車的外面看去,是看不到手持殺人利器的這一百五十個火器兵的。

        也因為打製了後膛新安銃的緣故,為最好的發揮後膛槍的優勢,楊河也將新安莊的盾車加以改進。

        仍然是硬木所製,厚一寸多,三十多毫米,但高度削減到人的肩膀左右,不會影響後面軍官士兵的視線。

        然後不再是上方垛口樣式,而是板身上開了兩個懸戶樣式的窗口。

        這內中在兩車把的中間位置,人蹲立的高度,開了一個懸戶似的窗口,平時窗口擋板擋著,戰時則可以兩根支架慢慢將擋板往前上方推出,露出射擊窗口,類似那種上推似窗戶。

        這是前排的銃兵使用。

        又在右側的右推車把上方位置,同樣開有一個懸戶似窗口,這窗口往右上方一些,不過也仍然不是很高。

        這是後排的銃兵使用。

        戰鬥時前排銃兵蹲在第一個懸戶窗口前,手中新安銃可以大半探出,後排銃兵則位於側後方,蹲坐在右車把上,手中火器探出一些,同樣可以從第二個懸戶窗口從容射擊。

        又因為是後膛槍,他們打完後,可以原地裝填,保持姿勢不變,更不需要移動。

        他們亦可以聽著總隊或是中軍號令,從容不迫的陣陣排銃打射,形成齊射的威力。

        而且因為都是蹲著,半蹲著射擊,銃兵不需要從垛口處探出頭,就最大程度保證了他們安全,這人不需要站起來,只躲藏在盾車後,敵人的拋射直射都是無用。

        他們前後蹲著射擊時,也因為有著擋板,拋射落來的箭矢肯定被擋板擋著,不可能落到窗口內。

        若直射,這角度也太低了,箭矢其實都是拋物線,直射也不例外,只是度的問題。

        這麼低矮,怕蹲下來射箭也不行。

        懸戶窗口也是橫向開口大,視線非常好,銃兵們可以從容的瞄準打射。

        總之楊河這盾車的設計,可謂將後膛槍的優勢發揮到極點。

        當然,三十斤重的盾車只可防弓箭,不可防火銃。

        更防不了火炮。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5
第143章 吾恨不能生啖其肉

        楊河順著山與河佈置陣地,陣列就類似一條東西向的斜線。

        一百五十個火銃兵位於陣列的最外面,分兩排掩護在盾車後,然後是兩總的殺手隊兵。

        兩總四隊人,每一隊成一個小方陣,一甲十人一排,一隊五排。內一甲的刀盾手位於最前,後面是二三甲的長矛手,然後第四甲又是刀盾手,第五甲是長矛手,戰時各隊四五甲作為預備替換隊。

        從西到東,從左到右,殺手隊方陣就分別是楊大臣一總的三四隊,韓大俠二總的三四隊,隊兵有二百之數。

        當然,每總的左側還有各總的旗手、金鼓手、五個護衛,正副三個把總站著。

        每隊的左側,亦有各隊正副隊長三人,旗手與護旗手站著。

        新安莊的隊伍滿編,一隊五十五人,一總二百三十人。

        對西面銅山匪可能的主攻之處就是如此安排了。

        不過楊河依山傍水,地勢雖然優越,但也有幾處隱患。

        東面起是連綿的大山,大股人馬不可能過來,不過北面雖也是山,但山坡平緩,派些小股精銳襲擊進攻還是可以的。

        南面是河,河水也結了堅冰,河面寬更只有二三十米,匪賊極可能會越過河流,大隊人馬從南面包抄進攻。

        所以北面、南面,楊河也有佈置防務。

        楊大臣的三隊,韓大俠的四隊,除防護正面外,也要注意兩翼,防止匪賊可能的側面進攻。

        三百個隨軍好漢,楊河也將他們佈置在南北兩翼,盛三堂輜重隊、崔祿擲彈隊,還有哨探隊、突擊隊作為預備隊,立在山包處,哪裡危急往哪裡救援。

        李家樂的醫護隊,也在山包後立起帳篷,破冰燒水,準備救護傷員。

        楊河這邊喧嘩佈置時,遠處的煙龍也越來越近,後面還跟著眾多的步匪,黑壓壓的不知多少人。

        最後,楊河更聽到轟隆隆的馬蹄聲,就見數十騎分開荒草,帶著騰騰的煙塵,出現在楊河的視線中。

        楊河眺望過去,距離有些遠,看不清那些匪騎的樣貌武備,不過感覺他們跟焦山匪打扮差不多,大多頭戴紅纓氈帽,冬氈樣式,然後穿著紅衣,罩著厚實的羊毛斗篷。

        看他們策在馬上奔馳的樣子,騎術頗為精湛,比見過的焦山匪馬隊更精銳一些。

        遠遠的,就有一種冷酷嗜殺的氣息蔓延。

        他們奔騰過來,帶著一聲聲淒厲的怪叫,聲勢奪人。

        又似乎看到這邊嚴陣以待的樣子,那些銅山匪馬隊頗為驚訝。

        他們放慢步伐,最後在二百步外停了下來,靜靜眺望這邊陣地。

        ……

        這次領銅山匪前來的正是守留副元帥馮三益。

        李青山大封元帥,便連銅山寨內都有元帥、副元帥三四個,不過前段時間各元帥被調走了三個,只餘下第四副元帥馮三益留守山寨。

        哨騎來報,大敗焦山莊兄弟的新安莊又跨境來剿,馮三益自然怒不可遏,除留下二百匪賊與數十個老營留守,餘者傾巢而出,誓要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安莊小賊一點顏色看看。

        他們馬隊奔得快,遠遠跑在步隊前面,很快離新安莊陣地不遠。

        不過看對面嚴陣以待的樣子,他頗為驚訝,遠遠的在二百步外就吩咐停下來。

        此時他更策在馬上,往對面探頭探腦的張望。

        馮三益是個粗豪相貌的漢子,外表似乎大大咧咧,他穿著一身紅色的錦衣,外面罩的卻是羊毛與各種毛堆積的襖子斗篷,不倫不類,然後戴著冬氈,手背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棉佈防寒。

        不過雖然穿著很糟糕,但他魁梧的身形只在馬上穩穩策著,手上抓著韁繩,獵獵寒風襲來,竟似乎感覺不到半點寒意,顯示出百戰老匪的精銳。

        在他身旁又有幾個頭目樣子的人,個個包裹得像粽子,很多人還不斷吸著鼻涕,大寒的天中,各人上下唇的須上都是白花花,有人甚至眉毛上都掛著一層厚厚的冰霜。

        不過他們也穩穩策在馬上,顯然已經習慣了天寒地凍的野外生活。

        舉止中,就滿是凶殘與戾氣,一樣的積年老匪。

        一個乾瘦的中年漢子策馬馮三益身旁,一張臉滿是皺紋,裹著厚厚的紅布頭巾,外面罩著厚厚的大紅斗篷。

        他靜聲肅立,在馬上探頭眺望,眼中有著一絲絲陰沉與仇恨。

        這中年漢子便是原焦山寨的張萬掌家,他們張氏四兄弟,被楊河一頓爆打後,只餘他一個老大。

        隨後更連焦山莊老窩都被攻破,敗逃時,只餘三個馬賊部下,然後幾百個殘匪步卒。

        只是到了銅山寨後,幾百個殘匪部下又全部被拉走作為炮灰,他實打實的部下,只餘身後三個馬賊。

        差點只餘光桿司令,這筆帳,自然要算在楊河頭上。

        希望這次能連本帶利的收回來。

        然後這群精悍的銅山匪馬賊中,還有七個粗豪的大漢,與別的銅山匪馬賊攜帶弓箭刀槍不同,他們持的卻皆是後膛掣雷銃。

        卻是暗殺過楊河的「平山七狼」,魯地平山衛的逃軍,內兩個裹著灰色的頭巾,繫著骯髒灰色斗篷的虯髯大漢,便是「平山七狼」為首的周家兄弟。

        他們面無表情打量對面。

        數十騎馬匪靜靜肅立,都往對面張望,人馬噴出的白氣濃重一片。

        「娘裡個腿。」

        銅山寨副元帥馮三益張望一陣,他一拍大腿,罵罵咧咧道:「這新安莊果然有兩把刷子,這軍陣擺下來,比俺見過的官兵還嚴整,怪不得能大破焦山莊。」

        他身旁各大小頭目也露出謹慎的神情,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常年做匪,多少懂得一些望氣之術,這新安莊的軍陣一擺下,就顯得不一般,確實應該慎重以待。

        張萬掌家臉色更陰沉了,他不動聲色道:「那楊小子能擺下這個陣,確實不簡單,精銳勝過普通的州縣官兵。特別他們一串盾車擺在前方,除他們的長矛手能依車而戰,就怕盾車後掩有火器。」

        馮三益皺眉道:「火器?這確實要哨探清楚,免得兄弟們不明不白就吃了銃子。」

        他外表粗豪,大大咧咧,其實頗有謹慎精細的一面,銅山寨幾個副元帥,只他留下來守護山寨,不是沒有理由。

        而且不單是他,身旁各大小頭目皆是出言讚許,認同馮元帥這種謹慎老辣的做法。

        作為匪賊流寇,各人最重要一點就是知己知彼,才能做到「欺軟怕硬」,就像革左的作戰,「官兵多則竄伏,少則迎敵。搜山清野則突出郊關,及列陣平原又負險深箐。」

        他們素來不打沒好處的仗,對情報非常重視,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雖進入崇禎十四年,官兵與流寇的力量對比在慢慢變化,但這種思想仍然深深烙印在各流寇匪幫心中。

        此次為了銅山寨的聲譽威嚴,他們出兵野戰,但不代表他們就不小心。

        想到這裡,馮三益呼喝命令幾聲,讓哨騎出列,哨探對面的軍陣,特別看盾車後是否掩有新安莊的火器手。

        火器的威力馮三益等人都瞭解,作為殘匪的張萬掌家更是銘心刻骨,對面有火器是肯定的,出發前張萬更說了好多次,新安莊至少有五十桿精良的鳥銃,甚至還有幾個神射手。

        韓瀾被神射手刺殺之事他們當然知道,雖邳州方面推到他們頭上,但馮三益等人心下雪亮,就是新安莊那小子干的。

        所以,他們都謹慎小心,想要肯定盾車後是否掩有新安莊的火器手,才好商議如何應對。

        否則幾十桿鳥銃打來,寨中的兄弟怕要傷亡不小。

        ……

        楊河一直密切關注對面動靜,看對面的銅山匪馬隊商議一陣,幾聲呼喝後,就有四五騎出列。

        他們激起沉重的蹄音,踏在滿是冰霜的草地上,奔近過來,似乎意圖逼近西面的盾車前窺探。

        除了這四五騎,匪騎中還有三、四騎出列,他們奔轉幾圈後,卻是策馬南下,慢慢踏過滿是堅冰的河流,繞到河流的南邊,往那邊窺探新安莊陣地。

        在西陣外面奔馳的裴珀川忙迎了上去,只是他一人對四五人,顯得勢單力薄。

        四五騎馬匪怪叫著,帶著騰騰煙塵,就朝他惡狠狠撲來。

        聽他們蹄聲雜沓,肆無忌憚的奔馳怪叫,楊河臉色不太好,心想:「還是要有馬隊。」

        楊大臣、韓大俠結完陣後,讓各自副把總待在陣地坐鎮,也是來到楊河身邊聽令待命,看匪騎囂張的樣子,楊大臣恨恨,韓大俠則露出慚愧的神情。

        胡就業與曾有遇站在楊河旁邊,亦是摸臉摸鼻。

        曾有遇不再笑嘻嘻,神情僵硬,胡就業嘟嚕一句:「日嫩管管。」

        有些尷尬的避開眾人目光。

        他們哨探隊,現連韓大俠、胡就業、曾有遇、裴珀川,共有十個斥候,然唯有裴珀川一人可作為馬哨。

        餘下夜不收,就連胡就業與曾有遇都是騎術稀疏,此時待在山包上,都眼睜睜看著外間匪騎囂張,看裴珀川一人奮力與匪賊追逐,確實有些寒磣。

        「可恨俺老竇箭術不及。」

        軍陣的南面,河流的北岸,沿山包邊密密麻麻聚了很多人,隨軍的三百好漢,至少有二百佈置在這邊。

        他們按輜重隊的吩咐,刀盾手在前,長矛手在後,弓箭手在最後。

        但因為這邊地勢比對面高,弓箭手也多站在山坡上,並不影響視線,對岸的情形,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竇文韜隊伍二十幾人被安排在這邊,他們弓手站在山坡上,看三、四騎銅山匪出現在河流對岸,不斷的撥馬怪叫著,時不時衝入百步之內窺探。

        區區幾騎,視己方幾百人如無物,眾好漢皆是大罵不止,眾多弓手還衝他們不斷射箭。

        只可惜太遠了,要射中策馬奔騰的移動目標也太難。

        七十多個弓手射了多箭,無一不是射空,竇文韜也射了兩箭,他的七力弓可及遠,然也射不中奔騰的馬匪目標。

        看匪賊怪叫奔馳,己方卻無可奈何,不由心中憤恨。

        他盯著那幾騎奔騰的馬匪,眼中似欲噴出火來。

        他倒不擔心那些馬匪會衝過河來,一是距離就會拉近,二是冰面太滑,馬匹衝過來,極有可能摔倒在滑溜的堅冰上,然後成為己方弓手良好的靶子。

        只是眼睜睜看著匪賊囂張,心中的憤恨直衝雲端。

        他對身旁默聲不響的孫立道:「立哥,有沒有把握射那些匪賊一箭?」

        孫立手中持著八力弓,上面鬆鬆撘根重箭,他凝神看了一陣,搖頭:「七十步外,把握不大!」

        一些神箭手可百步穿楊,但這「楊」是靜止不動,真要射活動的目標,百步穿楊的神箭手,不一定射得中七八十步狂奔不止的馬匹目標,活動與不活動,區別太大。

        竇文韜咬了咬牙,正要說話,猛然軍陣西面爆出一陣歡呼,有士卒紛紛叫道:「裴爺威武。」

        他急忙看去,卻見西面空地上,新安莊裴爺裴珀川以一敵五,毫不示弱,猛然他一個蹬裡藏身,避開身後射來的一根箭矢,然後身形又靈活的出現在馬背上。

        隨後他彎弓搭箭,就在急促奔騰的馬匹上,在戰馬四足騰空的那一剎那,猛的回頭一箭。

        十幾步外一個馬賊一聲慘叫,竟是面門中箭,就那樣大叫著滾落鞍馬。

        「嗖!」

        蹄聲急促中,裴珀川又回頭凌厲一箭。

        二十步外又是一個馬賊心口中箭,慘叫著翻滾馬下。

        「唏律律……」

        餘下的三個馬賊驚竦,都是用力拉住馬匹,不敢再策馬追逐。

        裴珀川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將失去主人的兩匹戰馬拉攏繳獲,又下馬割下一個馬匪的人頭,就那樣血淋淋挑在長槍上,展現在敵我雙方的視線中。

        「威武……」

        新安莊陣地歡聲雷動,竇文韜也是握緊拳頭大聲嚎叫:「裴爺威武……裴爺威武……」

        竇青伴在沸騰的占城集各人中,亦是感受到那種戰場的豪情與榮耀,一張臉漲得通紅,狠狠握緊了拳頭。

        一片聲的大叫中,河流南岸的四騎銅山匪馬賊有些驚愕,不知不覺停下來。

        猛然孫立雙目一凝,一下將手中的八力弓拉滿。

        「嗖!」

        孫立鬆開了弓弦,一支重箭閃電般射去。

        「噗」的一聲,七十步外一個策立馬上的匪賊被這一箭強勁的從口中射入,然後箭頭透腦而出,他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就那樣直愣愣摔落馬下。

        「好!」

        竇文韜一愣,隨後又握緊拳頭嚎叫:「立爺威武!立爺威武……」

        陣地南面先是一靜,隨後同樣歡騰,各好漢與有榮焉,都是激動的握拳歡叫,高呼孫立的名字。

        竇文韜笑容滿面,朝四周不斷拱手:「我們佔城集的……占城集的……」

        ……

        山包上同樣歡笑,楊大臣大叫大囔,楊河一樣滿面笑容。

        陣前哨探,雖然不能改變大勢,卻非常能提升士氣,他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要多發展馬隊。

        南面那邊他也有注意到,隨軍村寨中果然有好漢存在,看來他們隔一條冰河防守沒問題。

        他看向正對的西面匪賊,賊騎已經損失了三騎,不知會不會派出更多的哨騎。

        果然如此,裴珀川就獨力難支,楊河吩咐山包上的神射手注意,匪賊若有奔來,再射殺數騎,殺雞儆猴。

        管楓與呼延晟大聲應令,他們各蹲在山頂的一塊石頭後,「卡卡卡」,就將手中燧發新安銃的擊錘,扳到了最大的待擊發位置。

        ……

        馮三益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周邊的銅山匪馬隊也是陣陣騷動。

        對面有一個哨騎很犀利,馬上能左右開弓,己方馬哨損失兩個,餘下不敢逼近。

        很快消息又傳來,越過河流哨探的馬哨也損失一人,合起來己方馬隊就損失了三人。

        這是一個慘重的損失,馬隊是他們山寨的核心,留守的這數十騎,更是他馮三益的骨幹心腹。

        損失一個,都會讓他痛徹心肺。

        看著百多步外那個耀武揚威的新安莊馬哨,馮三益猶豫是否派更多的人上去,好在往河流南邊哨探的幾騎帶回重要情報。

        「娘裡個腿,俺看到了,他們有兩排人蹲在盾車後面。」

        「俺也看到了,有人在盾車後蹲著,都持著鳥銃……」

        這就清楚了,新安莊那小賊果然在盾車後掩有火器手。

        但匆匆一瞥間,又隔得遠,南下幾騎卻沒有數清楚新安莊火器手有多少,只在馬背上看到盾車後有人。

        「最少五十桿鳥銃。」

        張萬掌家陰沉著臉道。

        馮三益皺眉深思,最後冷冷道:「如果兩排人,每人都有銃,那就是一百桿。」

        身邊各馬隊頭目都露出不安的神情,新安莊的鳥銃太多了,兄弟們若衝上去……

        焦山莊與新安莊的戰事,事後他們都有瞭解,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秀才頗懂兵法,甚至懂得打排銃。

        焦山莊的兄弟就是在他們排銃下死傷慘重。

        只是就此退走?

        果然如此,大部已經隨軍去了,又如焦山莊一樣龜縮,被遠遠不及他們人數的敵人打到門下,恐怕銅山寨顏面盡失,不能再號令這一片的村落好漢。

        馮三益深思著,最後咬牙切齒道:「娘裡個腿,不就死點人?」

        ……

        楊河看對面的銅山匪步卒已經匯齊,喧嘩的一大片聚著,似乎還有幾桿大旗,上面飄揚著「李」字,「馮」字等旗。

        他眺望估算,銅山匪馬步人數應該在一千三四左右,果然是傾巢而出,只要在野地擊敗他們,奪下山寨,只是順理成章的事。

        看他們喧嘩著排兵佈陣,楊河的心情反而輕鬆,己方兵力處於劣勢,連各莊好漢只有八百人。

        但他一色都是精銳青壯,盾車後更有一百五十個此世界第一次出現的,全後膛槍的兵種,定讓匪賊損失慘重。

        他甚至有心思教導部下,策在馬上指點道:「排兵佈陣,最理想的地勢就是有山有河。有山,可以發揮地勢所長,遠眺敵手。有河,就不擔心沒有水源。以後你們打仗,也要注意地勢,更要發揮我方優勢,能用火器打死的,就不要用刀盾長矛拚殺!」

        張松濤與陳仇敖陷入沉思,楊大臣疑惑道:「相公,那為何只在西面佈置新安銃?南面也該佈置才是。」

        楊河道:「我師火器還是少,所以就該判斷在哪一面集中最大的火力,給賊以最大的殺傷。戰場上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時必須作出決斷!總體來說,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韓大俠沉聲道:「雖說如此,也不可能全靠火器,現在打打土匪還好,以後遇到大股的流寇……」

        說到這裡,他神情有些恍惚,很快回醒過來,繼續道:「更若遇到韃子,他們鐵騎如風,該搏戰,還是要搏戰。」

        楊河笑道:「不錯,是這個理。」

        他看向對面,銅山匪似乎佈置完畢,兵馬分成兩大部分,近千人對付軍陣西面,餘下看來打算繞過河流,對付軍陣的南面,不過北面看來他們不打算攻擊。

        他們老營估計三百多人,弓箭手更有二百,也大半安排在西面,餘下看來打算攻擊軍陣南面。

        然後馬隊在後面總押陣。

        果然是積年老匪,各頭目基本是潰兵逃軍,軍伍經驗不缺乏,他們這安排沒有問題。

        看他們樣式,也打算一波流,普通匪徒衝在前面,老匪在後面押陣,從頭衝到尾了。

        這聲勢恐怕會嚇倒很多普通的官兵,然對上自己。

        楊河冷哼一聲,就在這邊好好打一仗,打得以後周邊的土匪,聽到自己名聲都望風而逃。

        他猛然臉色一沉,喝道:「準備作戰吧!」

        他吩咐道:「楊大臣,你統領火器隊作戰。韓大俠,你統領殺手隊作戰,皆聽中軍號令行事!」

        楊大臣與韓大俠一撩身後的猩紅斗篷,皆肅然應令道:「屬下領命!」

        ……

        楊大臣與韓大俠甲葉鏘鏘響的下了山包,楊大臣來到盾車前,他的把總大旗在盾車後立著,寒風中獵獵聲響,一個粗壯的老兵持旗站立,旁邊一個金鼓手,胸前掛著步鼓,又背著一個銅鑼。

        五個護衛持著刀盾保護他們,又有副把總韓官兒與楊千總站在旁邊,一樣持著刀盾,臉上的口罩都是取下。

        看到楊大臣,韓官兒與楊千總抱了抱拳,楊大臣頗有氣勢一揮手,學足了楊河的樣子,只是說出的話有點洩漏他的內涵:「釁種,這次定要打死那些匪賊,讓他們哭著回去找娘親!」

        韓官兒與楊千總年輕的臉上都是躍躍欲試,楊千總更笑道:「讓他們吃銃子!」

        楊大臣從盾車後看出去,二百步外匪賊黑壓壓逼來了。

        看那銅山匪果然非同小可,他們走在前面可能是普通的土匪,但都有紅纓氈帽或紅笠軍帽,身上有厚實的襖子,外面罩著厚厚的斗篷,手上拿的也基本是刀盾短斧。

        行走間,就充滿凶殘與戾氣。

        果然是職業土匪,升格為準流寇的存在。

        看來這些人在肉搏方面有一手,裝備方面,也比以往見過的匪賊要精良。

        然後後面,還有許多銅山匪的弓箭手。

        楊大臣大哼一聲,想著新安莊平時的訓練,吼叫一聲:「銃兵準備作戰,都點上火繩!」

        韓官兒作為第一副把總,兼職總內中軍官,也隨之大喝傳令:「銃兵準備作戰,點上火繩!」

        然後一二總火器隊的隊長羅顯爵、董世才、馬祥,亦是大喝傳令:「準備作戰,點上火繩!」

        「唰唰」一片火摺子的甩動聲。

        出發前各銃兵的子藥就裝填了一發,塞在銃膛內,一般三四天內,事先裝填沒問題。

        當然,若是太久,預裝火藥可能會板結。

        此時整齊蹲成兩排的,一百五十個火銃兵聞言就掏出腰間的火摺子,點燃起龍頭上的火繩來。

        一片的火繩滋滋燃燒聲,尿味與硝煙味蔓延。

        然後各人點好火繩,較好長短,試著正當火門巢後,各人就將龍頭上的插梢往下移按,將火繩擠得緊緊的。

        這樣等會發射,再強的火藥衝擊力,也不會使火繩往後衝擊脫離。

        盾車後一片忙活,有些新兵看起來有些緊張,好在匪賊仍然離得遠,他們也有著訓練的慣性,就是實彈也每天打五發。

        因此不久後,一百五十個火銃兵都點好了自己的火繩。

        各隊軍官依平時訓練標準一一檢查,楊大臣不放心,也自己去檢查,最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看對面,銅山匪仍然亂哄哄而來,已經走得越近,有些人猙獰的樣子都可以看到。

        他再傳令:「射擊窗口推開。」

        又是一片聲的軍官重複喝令,吱呀的響中,各盾車後蹲著的兩排銃兵,各將自己的懸戶窗口推開。

        他們推開盾車外厚實的擋板,兩根支架將擋板慢慢往前上方推出,推到開口最大,他們將支架固定在兩邊的凹槽中。

        就露出視線非常良好的射擊窗口。

        而因為只是蹲著的位置推開擋板,遠遠看去,似乎都很難察覺盾車那邊的動靜。

        「各就各位瞄準!」

        兩排銃兵,立時前排蹲在各盾車第一個懸戶窗口前,手中的新安銃從射擊窗探了出去,從窗口處,看著敵人的動靜。

        第二排位於第一排的側後方,他們都蹲坐在右車把上,將手中的新安銃探出一些,同樣從第二個懸戶窗口瞄著前方的匪賊。

        一桿桿火器探出,它們在盾車上一高一矮,略左略右。

        觸目間,就皆是黑沉沉的銃管,黑壓壓的銃口,象徵著死神的力量。

        眾銃兵靜靜蹲著,他們瞄準著,等待著射擊的命令。

        楊大臣也一遍遍的重複:「都聽號令,有令了再打!沒令就算打中的,也要殺頭!」

        ……

        軍陣西面,銅山匪鬧哄哄的往前湧動,人數就有近千人。

        各種形狀的普通土匪之間,還混有一些老賊,他們一邊行進,一邊囂叫著鼓動:「娘裡個腿,對面是有一些鳥銃,但不用怕……鳥銃五十步才打得准,到了七十步,我們就拚命沖,十幾息就衝到,掀翻他們的盾車,衝進去砍瓜切菜……讓那些泥腿子知道,徐州、邳州這一片,是我們銅山寨好漢的天下,想翻天,沒有王法了!」

        周邊匪賊紛紛應從:「對,豆腐渣的農戶莊丁,一衝就散,想翻天,要問問俺手上的刀答不答應。」

        「都聽驢爺的,等會拚命沖,衝過去砍死他們!」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頭掉了碗大的疤,奶奶個腳,俺出來跑江湖,什麼時候怕了鳥銃?」

        「不錯,想兄弟我原本土裡刨食,何等淒慘?現在入了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還有白嫩的小娘子玩耍……這神仙日子,給皇帝也不做,俺下輩子還做土匪!」

        眾匪賊嚎叫著,豪情萬丈的往新安莊陣地逼去。

        這當中一個精瘦彪悍的漢子,罩著厚實的羊毛斗篷,戴著溫暖的冬氈,他一手提重盾,一手提短斧,眼中頗有狡黠之色。

        他是銅山寨當家頭目之一,孫有驢,人稱「驢爺」,他不斷賣力鼓動,激起眾匪陣陣熱情。

        很快,他們進了百步,孫有驢舉目望去,對面仍是靜悄悄的。

        那些新安莊丁如此沉得住氣,讓他有些意外,心下有些打鼓。

        其實「驢爺」對陣過官兵,那些人早在百步外就將火器打得震天響,根本打不到幾人。

        打完後,也衝上去便是,畢竟鳥銃裝填極為緩慢,慢的要一百二十息,快的也要近百息。

        等衝到近前,黃花菜都涼了。

        「這個陣不好打。」

        孫有驢不動聲色有了判斷,他悄無聲息放緩了腳步,一邊口中仍然大聲鼓動。

        又走十幾步,「驢爺」好像看到前方的盾車開有一些窗口,擋板擋在上面,但雜草起伏,那些窗口也太低了,孫有驢沒有在意。

        這時後面傳來喝令,眾人停止腳步,然後後方跟著的弓箭手中,上來一個擅射的老賊。

        他張弓撘箭,沖對面比劃一陣,然後腳步外八,一隻右腿繃得緊緊的,慢慢將弓拉滿。

        他猛然鬆開弓弦。

        「嗖!」

        箭矢飛上高空,遠遠朝新安莊陣地落去。

        盾車後,楊大臣一手持盾,一手提著自己的大棒,他看輕箭從高空落來,最後紮在離自己一丈遠的草地上,箭羽還不斷的輕顫,不由莫名其妙:「幹啥呢,這是?」

        楊千總也是莫名其妙,韓官兒則若有所思。

        山包上,楊河雙目一凝,銅山匪果然不一樣,還會校射。

        孫有驢也舉目看著,看那根箭矢落下,他不明白試射校射的含義,但也知道,事先射了這一箭,他們銅山寨的箭雨就更為犀利。

        很多時候火拚時,活生生就將對手射得崩潰。

        他也知道衝鋒的時候要到了,當下淒厲的嚎叫:「兄弟們,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新安莊小賊要斷我們財路,就是要日俺們的娘親,能忍不能忍?」

        眾匪咆哮道:「不能!」

        孫有驢吼叫道:「殺光他們,雞犬不留!」

        近千銅山匪都是嚎叫:「殺殺殺,雞犬不留!」

        而這時後面的大鼓也是敲起,「咚咚咚」的響動,震動人的心魄。

        「殺啊!」

        隨著鼓聲,近千銅山匪嚎叫著,往新安莊盾車陣地撲去。

        他們越跑越快,很快由每秒一步的步行腳速,提高到每秒四、五米的快步速度,最後可能還會衝鋒。

        孫有驢略略一頓,等眾人都衝出去,他才提著短斧怪叫衝擊。

        也這時,他聽到後方一片的弓弦振動,然後是咻咻呼嘯的聲音,天空恍惚一暗,一百數十根輕箭從高空掠過,發著微風拂過樹木的聲音。

        箭矢未落,又是一片弓弦的響動,然後就是弓弦聲陣陣,似乎要響成一片。

        天空似乎都被箭矢覆蓋了。

        ……

        「都穩住,等號令再開銃!」

        楊大臣咆哮著,他左手的盾牌已經插了好幾根箭矢,空中仍然不斷有箭矢落來。

        好個銅山匪,這箭射得這麼密,如暴雨似的,準頭也很高,他的盾牌就不斷的「篤篤」響。

        還有各盾車上,也是「篤篤」聲不斷,木板擋板上面,密集的箭只插得有如刺蝟。

        還有後方的殺手隊,個個也是舉起圓盾大盾,偶爾傳來悶哼聲音,卻是有倒霉蛋中箭了。

        好在中箭不是要害部位,銅山匪也只是拋射,這輕箭的力道不強,中箭了也不會很致命。

        楊千總有些緊張的看著匪賊咆哮衝來,越來越近,韓官兒也是飛快的數著步數:「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匪賊怪聲咆哮著,越衝越近,盾車後的兩排銃兵仍然靜靜等待,他們有厚實的盾車掩護,銅山匪的箭雨對他們無可奈何,只是黑壓壓的匪賊撲來,那種沉重的壓力,讓各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他們一聲不吭的等待著,很多人的手中已經現出青筋,一些人的下唇甚至咬出了血。

        但他們記得軍令,無令不得開銃,否則斬!

        所以他們只是靜靜的等待。

        等待開銃的命令!

        ……

        「殺啊!」

        孫有驢猙獰著臉,嚎叫著衝鋒,很快的,黑壓壓的眾匪,就衝入了五十步。

        就在這時。

        猛然的,山包上響起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

        「第一排,放!」

        楊大臣隨之爆發的大吼聲,就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中。

        孫有驢似乎看到對面的盾車中下部爆出了一連片的火光,然後是隨之噴吐的大股大股濃密的白煙,隨後白煙連成一片,有若盾車外面瀰漫出了一道煙牆。

        以新安莊的新火藥,就算是後膛槍,也有一秒近三百米的初速,五十步距離,也就是六十米,五分之一秒的時間就擊中人體,這種距離速度,恐怕只有超人才能反應過來。

        孫有驢的前面周邊,齊刷刷就倒下了一大片人,鉛彈擊中人體,瞬間形成可怕的空腔效應,彈丸翻滾,碎裂,在體內橫衝直撞,形成驚人的創傷面,最後內臟血液從傷口處化為血雨噴濺。

        孫有驢感覺自己飛揚的斗篷左側破了一個洞,然後他的前面,他的右側,都是沉重**撲倒地面的聲音,一個老匪,一個從賊,都是滾在地上淒厲的嚎叫。

        特別那老匪捂著肚子,腸子都被打出來了。

        他哭叫著,聲嘶力竭,泣不成聲,對孫有驢伸出無助的手。

        這老匪孫有驢認識,在寨中也是好漢,身上創口屢屢,經常被劈幾刀滿不在乎,但此時被鉛彈擊中,卻是痛不欲生。

        看著他,聽著周邊聲聲非人的慘叫,孫有驢頭腦一片空白,第一次覺得,火器是如此的犀利兇猛。

        「排銃。」

        他腦中閃過這個詞。

        然沒等他回過神來,對面山包上,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

        然後又是死神般的齊射排銃……

        「唏律律……」

        銅山寨副元帥馮三益差點驚得滾落馬下,對面火器的兇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特別那種齊射的威力,在他年歲的生涯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兩次排銃一打,怕百多個兄弟就報喪了吧?

        而且對面鳥銃的數目,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止一百,至少一百五十桿,對面的年輕秀才,哪來的本事擁有這麼多火器?而且是這麼精良的火器鳥銃?

        他身邊眾頭目也是驚得個個睜大眼,這種齊射,就是他們對陣官兵無數,也從來沒有見識過。

        恐怕只有傳說中的戚家軍,才會有這種紀律威力吧?

        區區一個村莊,是如何調教出來的?

        張萬掌家臉色更為陰沉,排銃,他又見識到了,見識到了。

        楊河小賊啊,吾恨不能生啖其肉也!

        猛然馮三益副元帥叫道:「好,他們兩排鳥銃都打過了,再次裝填好最少六十息,就是現在,衝上去!老營都衝上來!馬隊隨我衝上去!」

        在張萬掌家一愣中,馮副元帥已是當機立斷,他一策胯下馬匹,就旋風般往對面軍陣衝去。

        「殺上去!」

        眾馬賊狂叫著,轟隆隆的蹄聲中,總押陣的數十騎馬隊,都隨他策馬狂奔上去。

        「嗆啷啷——」

        盾車後,第一排火器手已裝填好定裝紙筒彈藥,靜靜蹲著待命。

        第二排火器手射擊後,也都是一起一拉膛後下彎的銅栓機,一片響亮整齊的金屬脆響中,各人銅栓都是拉開,露出黑壓壓的膛口,內中騰騰冒著煙霧,還有絲絲熱氣。

        然後他們快速從挎包取出一發定裝紙筒彈藥,塞進了膛口。

        他們皆一推銅栓,嘩的脆響中,各人銅栓前端套進膛口,餘下銅帽在外。

        再一按,一片整齊的聲響,各人銅栓機都是卡在硬木空槽中。

        沙沙的引藥傾入火門巢聲音。

        第二排的火器手,銃管仍然架在射擊窗上,他們蹲坐在車把上,以照門看準星,又靜靜瞄著前方。

        一百五十個後膛火繩槍兵,繼續等待命令。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5
第144章 慘不忍睹

        眾多銅山匪徒滾在血泊中掙扎,聲嘶力竭的慘叫。

        兩陣排銃後,他們齊刷刷就翻倒了一大片,五十步距離,在有良好掩體的盾車後從容射擊,又第一次打射,早有目標,每排銃兵皆有七成多的命中率。

        一百多個銅山匪徒就滾落草地上,中彈的無與倫比痛苦,讓他們發出非人的嚎叫,痛不欲生的翻滾。

        看他們樣子,很多大聲疾呼的匪賊面如土色的停下來,很多人甚至害怕得渾身發抖,銅山匪原本狂燥的衝鋒勢頭得到一滯,就若潮水遇到了礁巖。

        這種瞬間的打擊太可怕了,如果慢慢傷亡還好,有個心理過程。

        然近千衝鋒的匪徒,一下子死傷就一成多,那種震撼力太大了。

        很多匪賊都是頭腦一片空白,腳下路途該怎麼走,似乎都不知道了。

        在對面排銃的威脅下,咫尺就成了天涯。

        事前銅山匪謀劃很好,一路衝過去,快速短兵相接,如果按預定的姿勢狂奔,他們從七十步開始衝鋒,一百米的距離,以每秒四、五米的快步速度,確實衝到盾車前面,也不過二十多秒。

        如果加速衝刺還會更快,縮短到二十秒內。

        這個時間距離,就算對手有火器,也只是打完早佈置好的幾排火器兵罷了,畢竟前膛槍裝填極慢,最精銳的火槍兵,再次裝填好也要一分鐘,普通的更要二、三分鐘。

        二三排打完就打完,接下來就是短兵相接,不可能再次裝填輪射。

        如果有戰馬,衝刺時每秒速度十到十二米,百米距離,還會縮短到十幾秒內。

        謀劃很好,但人不是沒有恐懼的機器人,他們會猶豫,會害怕,會恐慌,會退縮。

        兩次排銃後,面對死傷狼藉的同袍兄弟,聽著周邊數之不清的慌亂嚎叫,看身邊人在血泊中掙扎,種種慘狀,內臟糞便都被打出來,很多人滿腔的豪情就拋到九霄雲外。

        衝鋒的銅山匪慌亂一團,有人仍然往前跑,甚至衝入三四十步內。

        有人卻原地猶豫踏步,有人不知所措,有的人甚至恐慌的準備回頭逃跑。

        孫有驢「驢爺」竟然沒有死,兩陣排銃都沒有打到他,但此時他以呆滯的神情,看著身旁一個匪賊嚎叫衝過,他捂著自己小腹,那裡垂下一堆腸子。

        他一邊跑,一邊還想將腸子塞入腹中,所過之處,枯黃的草地上就是點點血痕。

        初滴下鮮血還熱騰騰的,在滴水成冰的空中氣很快失去熱度。

        「驢爺」顫抖起來,一股股尿意誕生,似乎控制不住身體,直有失禁的可能。

        他東張西望,已經準備逃跑了,打不過就跑,對他們土匪並不是恥辱,活命才是第一位。

        不過這時後面傳來喊叫,一些老賊衝了上來,甚至一些弓手收起弓箭,拔出了自己的兵刃,還有轟隆隆的馬蹄聲。

        「他們鳥銃打完了,趕緊沖……」

        「娘裡個腿,都衝上去。」

        「日嫩管管,全部衝!」

        眾多的老賊吼叫,孫有驢一個激靈,回醒過來。

        是啊,光顧害怕了,卻忘記他們鳥銃已經打完了。

        他們排銃是很可怕,但這可怕的火器打完,至少百息之內沒威脅,那就不如燒火棍。

        想到這裡,孫有驢膽氣復振,舞著短斧大聲吼叫:「列死個龜孫揍哩,都衝上去,他們沒銃了。」

        如無頭蒼蠅般亂竄的銅山匪亦紛紛醒悟,是啊,對面的火銃確實打完了,接下來是他們的天下了,不能讓死去的兄弟鮮血白流,只要衝到盾車前就好。

        他們紛紛吼叫:「快快,衝上去,他們兩排銃都打完了。」

        「沒了鳥銃,他們不是我們對手……」

        「衝上去,殺個雞犬不留!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很快銅山匪又是一片聲的嚎叫,他們喊叫著,揮舞著兵器,又開始咆哮衝鋒。

        還有轟隆隆的馬蹄聲,馮三益副元帥一馬當先,舞著自己的大砍刀,也帶著眾馬賊衝上來,只有張萬掌家四騎落後一些。

        還有「平山七狼」,他們用的是後膛掣雷銃,陸地野戰有一手,但馬上搏殺,卻不如別的馬匪,因此也遠遠落在後面。

        很快潮水般的銅山匪賊就衝過四十步,甚至急促的馬蹄聲中,數十騎馬匪精銳,亦是越衝越近,不斷躍到各步匪的前頭。

        「衝啊!殺啊!」

        孫有驢舞著兵器嚎叫,指揮身邊各匪衝鋒。

        不過早前兩陣排銃留下的陰影,他卻沒那麼奮勇當先,很多人都吼叫著衝過他前頭去了。

        就要衝到三十步時,猛然對面山包上又響起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

        孫有驢一個寒戰,他對這聲音非常敏感,怎麼回事,不是只有兩排銃手嗎?

        沒看到對面站起來裝填啊,而且這麼短的時間內,肯定不能再次裝填好子藥。

        難道還藏有一排?

        不容他多想,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對面盾車腰部下面,似乎爆出了更加猛烈的火光,一輛輛盾車中,就要連成一線,濃煙滾滾,對面又響起了一片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

        衝鋒的銅山匪又是一片聲嘶力竭的慘叫,大片**撲倒地面的聲音,這次倒下了更多的人。

        距離更近了,煙霧也早已散去,盾車後的銃兵從容瞄準,打出了命中率更高的齊射。

        「啊……」

        孫有驢前方一個嚎叫拿著大錘的匪賊一聲叫,身體抖了一下,就直直向後飛來,然後摔在「驢爺」的跟前。

        看他雙目圓睜,口中血水源源不斷流出,死不瞑目的樣子,孫有驢再也控制不住身體,一股熱騰騰的尿液,就順著褲管流了下來。

        「還有一排?」

        馮三益副元帥的寒毛都涑栗起來,這次的哨探真是大大失誤,連他們銃手有多少都不知道,只是眼下騎虎難下,他已經衝上來了。

        好在對方鳥銃肯定都打完了,打了三排,難道還有第四排不成?

        他不相信!

        「衝上去!」

        他吼叫著,轟隆隆的馬蹄中,寒風,在耳邊呼嘯,斗篷,在身後飛揚,他一手持著大砍刀,一手扶韁策馬,身體向後猛烈的彎弓,因為用力過度,緊繃的肌肉都感到陣陣痛感。

        他策馬狂奔,帶著身後數十鐵騎,很快衝過眾匪的潮流,一直衝到最前。

        一路上甚至撞翻了數個奔跑喊叫的步匪也沒注意,然後眼前視線一亮,他看到了前方的盾車。

        各盾車前都有探出一高一矮,一左一右的兩道銃管,若隱若現的隱藏在各盾車前的擋板之下。

        「他們一直是這樣蹲著打的?」

        馮三益副元帥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此時他的戰馬已經衝入三十步內,依這樣的速度,幾息之內,他就可以衝到盾車前,然後,他會挑戰一個完美的跨欄動作,連人帶馬,躍入盾車之內去。

        也就在這時,山包上又響起尖利的天鵝聲音,然後密集的馬蹄聲,就被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掩蓋。

        對面的火光與白煙湧現,然後就是中彈受驚的戰馬發狂似的跳躍,渾身浴血的翻滾,一道道血箭,從衝來的馬隊與步賊身上噴濺,然後就是齊刷刷的**撲倒地面聲音。

        慘絕人寰的慘叫聲掩蓋在馬匹的驚天嘶鳴中。

        馮副元帥看到對面盾車中冒出艷麗的火焰,然後他就直直從空中飛走,一百八十度的摔落地上。

        半空中的時候,他胸間中彈的傷口,仍然噴泉似的灑落雨霧般的血液,然後他滾落雜草中,雙目圓睜,口中血塊不斷湧出。

        似乎這一剎那,無數的往事從大腦中回想,最後定格在那道艷麗的火光中。

        臨死時馮副元帥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怎麼還有一排?」

        ……

        孫有驢傻站在那拿著大錘的匪賊屍體邊,聽著前方聲嘶力竭的嚎叫,他心中陣陣抽搐,第四陣排銃了。

        猛然他又聽到對面山包那讓人寒毛倒豎的天鵝聲音,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喃喃道:「第五陣……」

        不多久,他又聽到一陣連綿的排槍,心下一抽:「第六陣。」

        「十步!」

        韓官兒大叫道。

        楊千總持著自己盾牌,緊張得差點要掉落。

        楊大臣咬牙看著盾車前面,匪賊已經亂如麻線,他們衝上前來,只是慣性與不知所措罷了。

        很多人甚至是被裹脅麻木前來。

        匪騎衝鋒,激起無數的步匪跟著對沖,遭遇己方排銃連連打擊,很多人此時還沒回過神來,必須讓他們清醒!

        楊大臣傾聽著中軍號令,咆哮大喝:「兩排齊射,射擊!」

        尖利的喇叭聲音伴著火銃的齊射,盾車後的一二排火器手,都扣動自己的板機,各人龍頭上的火繩下落,同時火門裝置快速一閃,燃著的火繩準確落入火門盒引藥中。

        引藥瞬間被點燃,大蓬騰起的濃煙中,點燃的引藥也瞬間引燃槍膛內的火藥,然後就是猛烈的火光射出,伴著非常濃密的白煙噴吐。

        一百五十桿新安銃齊射,更猛更烈的爆出連線的火光,還有籠罩盾車前方的白色煙牆。

        十步,也就是十五米距離,就算各種因素,這準確度最少九成,無數的銅山匪馬步滾落,如風吹麥穗般倒下一大片。

        血霧道道噴濺,形成了鮮血的霧潮,這個距離的火器威力不用說,很多銅山匪的身體都被打透,馬匹的身體一樣打透。

        無數人撲倒地上慘叫,盾車前方十步外屍體瞬間傾倒一片,人馬流出的血液有若河流,還有無數腸穿肚爛,滾在地上掙扎哀嚎的傷員。

        最後兩排齊射,造成的傷亡超過一百三十人,銅山匪衝鋒的人潮似乎都空落落的,至少前邊的人都被打空了。

        而這時,麻木與不知所措的銅山匪賊終於清醒了,餘下的人哭叫著,拋下手中的兵器,就往後方拚命逃去。

        這次一二排的齊射,也將成為他們終其一生難忘的惡夢。

        孫有驢跪在地上,雙拳用力揮打著冰冷的草地,號啕大哭道:「慘啊,太慘了,兄弟們被打了七陣排銃,慘不忍睹啊。天殺的新安莊賊子,太陰險了。」

        「唏律律……」

        張萬掌家拚命勒住馬匹,乾瘦的臉上滿是驚惶,他身邊三個隨從,只餘一個。

        還有旁邊的「平山七狼」,只餘「三狼」,似乎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一直面無表情的周家兄弟,此時臉上也滿是驚恐。

        他們雖衝鋒在最後面,但也不是說不會吃銃子,畢竟馬隊,總是受到優待照顧。

        而且因為馬隊衝鋒的慣性,就算馮副元帥中彈後,他們也幾乎衝到底,所以造成的結果,他們原本五十多騎的馬隊,眼下只稀稀拉拉餘下十幾騎。

        每個馬賊臉上,也再沒了凶殘與戾氣,隨之浮現的,是無比的恐懼與慌亂,很多人更無意識的大叫什麼。

        張萬掌家尖叫道:「掣雷銃,他們全部都用後裝掣雷銃……」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6
第145章 窟窿

        最後齊射排銃的聲音,震動了整個陣地。

        就是南邊激烈搏戰的敵我雙方都是停滯一下。

        與西面一樣,陣地南面也是殺成一團。

        銅山匪攻擊時分成兩大部分,近千人對付軍陣西面,餘下三四百人跨過結冰的河流,繞到陣地南面攻擊。

        雖這邊實力沒有攻打西面那麼雄厚,但老營也有一百多人,內弓箭手五十多人。

        他們氣勢洶洶而來,先是遠遠隔著冰河拋射,但效果不明顯,就逼近前來。

        佈置這邊是各村寨隨軍好漢二百多人,內弓箭手也有七十多人,他們按照輜重隊的吩咐,刀盾手佈置前面,長矛手在後面,弓箭手在最後面,站在山坡上。

        雙方互射,打成平手,因為二方盾牌都多,這拋射的殺傷力實在太小,徒勞耗費箭矢。

        「娘裡個腿,過河去。」

        指揮這邊匪賊的是一個叫「狼三爺」的頭目悍匪,厚厚的紅巾從頭上裹下,在脖子上繞了好多圈,當成了厚實的圍巾,外面罩著厚厚的羊毛斗篷,更顯得他的身形精壯有力。

        他右臉頰上有一條大大的疤痕,手上持著一根大棒,大棒前方包著沉重的鑄鐵,整個人顯得煞氣十足。

        狼三爺跟孫有驢一樣,在銅山寨也是排得上號的當家頭目,相比寨中很多人出身潰兵逃兵,他卻是魯地某土匪家族出身。

        魯地多響馬悍匪,一些家族村落世世代代都是土匪,一些土匪世家,甚至可以傳承近千年。

        狼三爺的家族也有顯赫的歷史,土匪傳承已經有幾百年了,到他這一代,對外是以屠夫為掩護職業。

        也不知是殺豬宰羊太多,還是殺人太多,他身上帶著濃烈的殺氣,旁邊就算站著一些老賊,看向他的目光都頗有畏懼。

        狼三爺一聲喝令,數百匪賊嚎叫著,持著兵器,就往前方的冰河湧去。

        他們是職業的土匪,整天除了搶掠,就是殺人,那種凶殘與戾氣卻是對面不能比,而且他們的裝備也不錯,有襖子斗篷氈帽保暖,手中提的,也多是短兵重兵,顯然精於肉搏戰。

        他們前進時也頗有章法,以刀盾短斧手頂在前面,餘匪簇擁跟進,弓箭手又掩在後面。

        他們逼近,從百步一直進入四五十步,對面不斷射來箭矢,一些倒霉蛋中箭慘叫,不過大多數箭矢都被盾牌擋住。

        相比火器,盾牌防護弓箭的作用太大了。

        一些掩在盾牌後的銅山匪弓箭手也往對面射箭,利箭呼嘯,咻咻聲響,冰河上空,佈滿了紛飛的箭矢。

        很快,三四百銅山匪就逼到了河流的邊上,面前就是白花花非常厚實的堅冰。

        而此時,雙方只隔著二十步。

        「短兵過河,弓箭手岸邊射箭掩護。」

        狼三爺提著沉重的大棒,幾個老賊提著盾牌在旁邊護衛,只掃看一眼,狼三爺就咆哮喝道。

        他打老仗了,各種戰術指揮只是信手拈來,此時也選擇了一個最正確的戰術手法。

        「過河……」

        「娘裡個腿,過去殺那些泥腿子個片甲不留。」

        「沒王法了,一些豆腐渣農戶莊丁,也敢阻攔俺們銅山寨好漢的去路……」

        眾匪得令,咆哮著三五成群湧下河去,他們仍然刀盾掩在前面,餘者持各色兵器跟上,然後躡手躡腳走在冰面上,冰面滑溜,各人行走頗為謹慎,否則一不小心,就會滑滾冰上。

        箭矢「嗖嗖」,弓弦響動,對面莊丁喊叫著,不斷射來箭矢。

        「篤篤」聲響,很多利箭被盾牌擋住,不時的沉悶箭鏃釘在牛皮木板上的聲音。

        不過慘叫聲也時有響起,冰上行走,要掩護到位太難,仍不時有匪賊中箭,滾落冰上。

        二十步距離,各人的箭也是射得又準又狠,一些中箭的匪賊大叫著,傷勢嚴重的人更滾在冰面上哀嚎,很快他們流出的血,就將白花花的冰面染得片片血紅,觸目驚心。

        但相比火器的打擊,這個傷亡眾匪可以承受,他們更緊的躲在盾牌後,低吼著,仍然不斷往對岸逼去。

        同時岸邊的銅山匪弓箭手也不斷射箭,相比對岸各村寨的好漢,銅山匪賊強弓手更多,射出的箭矢更為凶悍準確,對面不時有各村寨好漢中箭倒下。

        因為距離拉近,銅山匪也是出名的悍匪,他們五十多個弓箭手造成的傷害,竟不下於對岸七十多個弓箭手造成的傷害。

        河水兩岸,慘叫聲此起彼落,血腥之氣蔓延。

        雙方弓箭手都拚命射箭,羽箭紛飛。

        在弓箭手的掩護下,三五成群的匪賊短兵手,仍然在盾牌的遮蔽下不斷逼近,很快要到對岸。

        看他們越近,猙獰的神情越看得清楚,岸邊各村寨的好漢都有些慌亂起來,真的要與這些亡命之徒近戰肉搏嗎?

        「文韜,他們上來了。」

        竇青持著自己雙刀,略有些恐慌的道,果然是聞名遐邇的銅山匪賊,比以前自己殺過的犯莊匪賊,不知強悍多少倍。

        看他們持著刀斧,凶神惡煞逼來,在冰面上越走越近,很快就要到岸。

        竇青原以為自己準備好了,但此時一顆心卻急促跳動起來。

        「準備搏戰吧!」

        竇文韜猛的一舉盾牌,一根利箭從對岸「嗖」的射來,正釘在他的盾牌上,箭羽還不斷的輕顫。

        同時耳邊咻咻聲響,利箭不時從縫隙中鑽來,猛然身旁一個集中夥伴大叫倒地,他胸口中了一箭,立時滾倒地上,鮮紅的血沫從口中湧出來。

        竇文韜大叫道:「有米。」

        他感覺身上不斷冒起雞皮疙瘩,集中二十幾個隨軍夥伴,已經有好幾人受傷,此時更一人重傷,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

        自己還是想得簡單了,銅山匪不比別的匪賊,常年刀頭舔血,就是凶悍非常。

        上次是跟在新安莊後撿零落,因此非常順利,此時各好漢獨當一面,壓力劇增,也不知能不能挺住。

        他聽西面那邊,排銃聲響,正打得激烈,眼前也是匪賊不斷逼來,他極力讓自己鎮定,抽出長刀,惡狠狠說道。

        孫立站在他旁邊,仍然一聲不響,猛的他手中八力弓又是拉滿,「嗖」的一聲,重箭呼嘯而出,冰面上一個躲藏不到位的匪賊一聲慘叫,右臂膀中箭,就踉蹌摔倒出去。

        不過看黑壓壓的匪賊越近,他歎了口氣,收起強弓,拔出了背後的大砍刀。

        與他一樣,岸邊眾好漢帶著緊張之意,紛紛準備肉搏戰。

        「殺啊!」

        此時至少一百多個銅山匪逼到岸邊,他們猙獰著臉,帶著凶殘與煞氣,暴喝聲中,就紛紛衝上岸,然後持著刀斧,惡狠狠撲上。

        「殺!」

        一片的盾牌撞擊聲響,夾著刀斧砍入肉骨的滲人聲音,又有聲嘶力竭的慘叫,寒風中橫飛的血肉。

        肉搏戰非常殘酷,雖死傷只有火器打擊的零頭,但那種心理壓力卻是十倍百倍過之。

        依著佈置,眾好漢刀盾在前,長矛手在後,匪賊衝上來時,各長兵手惡狠狠叫著,掩在盾牌後,就將手中長長武器拚命刺去,一些長矛等利器被盾牌擋住,但也有一些刺入匪賊的體內。

        隨著「噗哧」的聲響,尖銳的長矛長槍在這些匪賊身上刺出一個個大大的窟窿,被刺中的人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們身上噴出鮮血,然後就軟倒地上無力的顫抖。

        被長矛刺中的痛苦不會差過中了鉛彈,特別一些內臟被刺破的匪賊,一時死不了,就滾在地上拚命的哀嚎。

        他們身上流出的血,染紅了這一片滿是冰霜的雜草,很快由騰騰熱氣成為血冰。

        但也只是這一波了,眾好漢畢竟沒有什麼配合,很快一些強悍的匪賊衝來,盾牌格擋橫掃,很快將刺來的長矛掃開。

        然後他們頂著盾牌衝撞,就衝入眾好漢隊列中,瞬間敵我不分,混雜一起,雙方拚命搏殺。

        見匪賊湧來,竇文韜吼叫著衝上,他狠狠一刀劈去,一個持著鐵錘的匪賊正狠狠一錘擊來,但竇文韜快了一步,手中長刀重重劈在他的左脖到胸口間。

        隨著長刀劈過,這賊的脖胸間爆開恐怖的血口,猩紅的血水都濺射到竇文韜的臉上,一些濺到他嘴間,鹹鹹的。

        而那匪賊的大錘堪堪離竇文韜的腦袋不遠,讓他心有餘悸。

        他正要吐出一句什麼,一個盾牌的影子在眼前放大,轟的一聲,他就被衝撞得吐血摔了出去,然後一把銳利的短斧在他眼前不斷放大。

        「文韜……」

        竇青的一顆心狂跳起來,他不假思索,左手的長刀一擋,一聲金鐵交擊的巨響,竇青只覺虎口發麻,左手長刀差點脫手而去,然後他右手長刀一撩。

        刀光一閃,這賊脖頸間的鮮血就狂湧出來,噴了竇青一身一臉。

        他一個激靈,胸中似乎有什麼甦醒。

        又見一賊持著大刀,正朝著一個占城集夥伴猛劈猛砍,那夥伴嘶心裂肺叫著,已被這匪賊的大刀砍成了血人,他一聲怒吼,右手長刀一刺,從這賊的左肋處,就狠狠刺了進去。

        那匪賊猛然睜大眼睛,他嘶聲大吼著,如野獸般的張開嘴,尖銳的黃牙間滴著口水,他左手張開,就朝竇青的臉狠狠抓來。

        「噗嗤」一聲,寒光一閃,竇青左手鋒利的長刀從他右脖側上插進去,直接從他的後腦側穿出來,鮮血混合著白色的腦漿噴濺。

        這匪賊身體顫抖一下,左臂最終無力的垂下,在竇青抽出雙刀後,就咕咚一聲摔倒地上。

        看著他的屍體,竇青大口大口喘氣,卻有一種刺激與快意湧上心頭。

        然後他一轉身,卻有一把鋒利的大刀朝他脖間砍來,竇青眼睛睜到最大,噹的一聲巨響,卻是孫立持大刀幫他擋住,然後他順勢狠狠一劈,近邊一個匪賊的頭顱就飛上天空。

        鮮血若噴泉似的灑落,血雨澆了他與竇青一身,從滾熱瞬間到冰涼。

        「立哥,謝謝你。」

        竇青心有餘悸,這戰場之上,生死真是一瞬間。

        孫立微微點頭,他看著戰場,面有憂色,說道:「還能打吧?」

        ……

        南陣北岸邊一片喊殺,雙方舞著兵器激烈的廝殺,屍體與傷者不時出現,滾滾流出的鮮血,將這一片的河流冰面都染得通紅。

        越來越多的匪賊過河而來,填入這段的血肉戰場,銅山匪畢竟是身強力壯的職業土匪,當中還頗有悍匪,技藝嫻熟,殺人不眨眼,各村寨好漢對戰他們,明顯力有不逮。

        他們人數比起這些凶殘的,習慣刀頭舔血的匪徒也少了許多,眼見不支,陣列就要被破開。

        「一總三隊上前支援。」

        韓大俠怒聲喝道,此時他站在殺手隊陣中,按楊河的軍陣佈置,楊大臣負責兩個總的火器隊指揮作戰,他負責兩個總的殺手隊作戰。

        為了防護兩翼,一總殺手隊的三隊,二總殺手隊的四隊,也有防止匪賊可能的側面進攻任務。

        此時軍陣的正面,也就是西面,楊大臣指揮火器隊,聽著山包上中軍號令,先後進行了兩次的齊射,打得匪賊在前方猶豫不決。

        沒想到西面大隊匪賊被輕鬆擋住,軍陣的南面,因為那一方的匪賊先一步進攻,攻打人數少,卻反而要破了。

        韓大俠大怒,當下大聲喝令,讓三隊隊長林光官救援。

        立時林光官吩咐隊伍轉向,同時又按一甲十人一排,一隊五排的隊列排好,內第一甲的刀盾手位於最前,接下是二甲三甲的長矛手,然後是第四甲的刀盾手,五甲的長矛手。

        剛排好,前方陣地就被打開了缺口,不知多少匪賊蜂擁而來,還有前方慌亂喊叫的各莊好漢們。

        「盾牌擋住!」

        林光官憨厚的臉上此時滿是慎重,他下意識按平日的訓練大喊。

        還有隊副張宗相、雷清伯也是紛紛喊叫:「盾牌擋穩了,前方的人,快快閃開……」

        潰敗的各莊好漢下意識往兩邊閃去,然後眾多持著刀斧盾牌的匪賊,吼叫著咆哮衝來,個個神情猙獰,充滿煞氣與殺氣。

        很多人的刀斧上,血痕斑駁,尤自往下滴著鮮血。

        確實是悍匪,難怪各莊好漢不敵。

        「擋住!」

        看匪賊蜂擁而來,林光官大聲吼叫。

        隊兵們擺開架式,特別前方的刀盾手,大盾牌頂在身前,個個腳步外八,方便使力。

        不過他們很多人臉上帶著慌張,畢竟他們中大部分還是新兵,此次很多人也是第一次參戰,面對凶神惡煞的銅山匪賊,不免緊張。

        好在他們平日的訓練起了作用,又有老兵帶著,雖慌不亂,個個持著兵器,仍然穩穩的站立。

        很快,眾多匪賊衝到,特別他們前方的刀盾手,頂著圓盾長盾,就是狠狠撞來,一片聲的盾牌撞擊悶響,第一甲的刀盾手,腳步戛戛,宛然剎車似的聲音,皆被衝撞得後滑,草地上長長的痕跡。

        好在只是如此了,新安莊的刀盾手除了身強力壯,平時也只練一招,擋!

        每次訓練時,都有眾多的隊兵往他們盾陣狠狠衝撞,一天天下來,眾刀盾兵可謂練得穩如泰山。

        此時匪賊力道雖強,然被撞滑一步,各人就頂住了。

        他們持盾拚命頂立,厚重的全身盾護住他們全身,宛如厚實的盾牆,刀砍斧劈皆是無用,一些匪賊不信邪的用腳踹,用身撞,用手推,一樣是徒勞無功。

        猛然第一甲刀盾手擋住,前方匪賊徒勞一片的各種兵器劈砍聲,卻不能捍眼前盾陣分毫。

        「第二甲……刺!」

        就在匪賊大叫忙活,形形色色的姿勢時,後方林光官眼睛睜得大大,嘴巴長得大大,嘴中就喊出了隨後的命令聲。

        第二甲的長矛手,掩在安全的盾牌後,聞言立時下意識的,拚命的刺出自己手中長矛。

        十桿長矛帶著呼嘯刺來,從盾牌間隙中突然出現,就算各匪賊擁有盾牌,很多人措手不及下也被刺中,一片聲的長矛入肉噗哧聲,盾牌前方立時此起彼伏的淒厲慘叫。

        一些匪賊被長矛刺中,身上就是一個大窟窿,慘不忍睹之極。

        然後第二甲的長矛手抽出兵器,隨之帶出的,是一蓬蓬撒落的血雨。

        各人矛刃上,亦是觸目驚心的血淋淋鮮血。

        「第三甲,刺!」

        慘叫一片中,林光官繼續吼叫。

        第三甲亦是腳步張開,身體略側,方便使力,他們雖在第二甲後面,但持著長長的長矛,卻也無所謂第二排、第三排。

        聞聲他們長矛也是狠狠刺去,對準目標,狠狠刺捅,然後飛快拔出。

        同樣也是淒厲的慘叫聲,被刺中的匪賊,身上一樣大窟窿。

        他們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甘心想用刀斧劈眼前的盾牌,擋刺來的矛尖。

        但面對吞吐的長矛,擋著的盾牌,卻是那樣的徒勞無功,最後一個個哆嗦滾倒在地。

        慘叫聲聲,鮮血若噴泉似的灑落,凶悍無比的銅山匪不斷被刺翻滾落在地。

        鮮血淋漓,眼前死傷者越積越多。

        看著衝來的匪賊不斷被刺中,很多端著長矛的隊兵都是傻眼,原來殺賊這麼容易,這就是楊相公一直強調的戰陣麼?

        也是,論單打獨鬥,他們連各莊好漢都比不了,但此時結為軍陣,列陣而戰,卻宛如天下無敵。

        他們依著號令不斷刺打,越刺,各隊兵越是信心十足。

        特別那些刺中人的隊兵,更是宛如心中什麼障礙掃滅了,從新兵飛快的成為老兵。

        「踏步前進!」

        看著衝來的匪賊紛紛被刺翻在地,他們翻滾著,嚎叫著,拚命在地上掙扎,餘下的匪賊也是大喊大叫,猶豫後退,林光官臉上露出喜色,又喊叫命令。

        立時整齊的踏步聲,第一排刀盾手持盾前進,餘者掩在後面跟進。

        他們陣列嚴整,宛若一人,前方是一人高的大盾連成一片,盾牌沉重厚實,不說刀砍斧劈,就是大棒擊來,一樣可以承受份量,良好的保護了盾後面的人。

        然後盾牌間隙中若隱若現的探著長矛,若是有人上前,就會被刺出的長矛擊倒。

        而且雙重長矛,依人的反應力,避得了一根,避不了第二根,更何況還有盾牌保護他們。

        越打,各人殺人技術越是熟練,而匪賊們嚎叫著,個個面如死灰,被逼來的盾牌與長矛擊得連連後退,那些不甘心衝上的匪賊,瞬間就被不甘心的刺死在地。

        ……

        「戰陣……」

        竇文韜張大了嘴巴,他帶著占城集夥伴拚命抵抗,卻被銅山匪賊殺出了缺口,然新安莊隊兵一到,瞬間就扭轉了局面。

        看他們陣列宛若一人,就像一隻巨大的烏龜殼而來,陣中的人,就被龜殼緊密保護著,怕除了火器,任何冷兵器也無法破開他們的防護。

        然後各盾牌之間似乎雪亮的軌跡吞吐,當中不斷探出銳利的長矛,將盾牌前的匪賊刺得哭爹喊娘,連滾帶爬的逃走。

        看著慘叫聲聲,自己等人需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殺死的銅山匪賊,被他們一個個輕鬆收割生命。

        經常一兩桿長矛刺出,就有一個匪賊慘叫倒地,身上出現巨大的血肉窟窿,滾在地上只是喊叫哆嗦。

        竇文韜看著,心中不知什麼滋味,他有一種感覺,面對這種戰陣,個人武勇的作用恐怕會越來越小。

        竇青與孫立也是吃驚看著,不比竇文韜的失落,他們眼中反有一種閃亮的光芒。

        「以後這戰場,我等恐怕真的只能打下手了。」

        竇文韜感慨說著,他看向戰陣中的一人,又睜大眼睛,吸著氣道:「……恐怕以後連李二愣都不如……」

        竇文韜眼中的「李二愣」,原占城集的農戶李大銀,此時正吼叫著,隨著軍陣前進。

        他家有兄弟二人,哥哥李大金在家孝順父母,他今年十八歲,人長得粗壯愣直,食量非常大,就算以節省糧食的考慮,他的爹媽也義無反顧的將他送到新安莊從軍。

        粗壯愣直的兵員是楊河非常喜歡的,「李二愣」李大銀順利入選,操練時也不可避免挨了很多軍棍,他皮非常厚倒不以為意,不過也因此鍛煉了犀利的一招,刺!

        他屬於一總三隊二甲,此時他跟在盾牌後面,圓睜雙眼,口中吼道:「殺!」

        一個猛烈的突刺,從一個匪賊右肋狠狠刺入,矛勢有若閃電,讓那匪賊反應不過來,瞬間腰肋處一個巨大的窟窿。

        李大銀對什麼剿滅匪賊,安靖地方的說法素來不會過腦,但他記住一點,多殺匪賊,多立功勞,就可以陞官。

        然後,碗中會有兩塊肉。

        為了多一塊肉,李大銀拼了。

        「殺!」

        他再一聲吼,掩藏在安全的盾牌後面,他無所畏懼,長矛甚至斜斜一刺,從一個匪賊右眼刺入,銳利的矛尖透腦而出。

        長矛抽出,就帶著白花花的腦漿與鮮紅的血液。

        那匪賊左眼睜大,眼中猶帶著恐懼與不敢相信,還有透過右眼的巨大窟窿,流著白與紅的東西,萎縮倒地。

        李大銀卻連旁邊兄弟的目標也搶走了。

        ……

        「娘裡個腿……」

        冰河的南岸,狼三爺手中沉重的大棒差點掉落,眼見對面的軍陣就破了,未想他們突然來了一個烏龜陣,兄弟們瞬間就被趕回來,甚至被打得哭爹喊娘。

        很多人甚至逃跑的時候,被盾牌間隙刺來的長矛殺死。

        然後餘下的人慌張跑回冰面,他們慌不擇路,不小心在滑溜的冰面上四腳朝天,就摔了個狗吃屎。

        太丟人了,太丟銅山寨好漢的臉面了。

        狼三爺臉色鐵青,他張望那陣一會,就有了主意,大聲吼叫道:「都隨老子來,大棒手全部跟著,用棒子砸碎他們的盾牌。」

        將是一軍的膽,見三爺親自出馬,身先士卒,眾匪士氣大振,新安莊軍陣雖強,然也沒有強到火器那樣讓人畏懼。

        當下河流南岸餘下的近二百匪賊吼叫著,持著各自兵器,也紛紛隨狼三爺過河而去。

        一時冰面上全是銅山匪賊,三四百人,全部聚在冰的這邊,那邊。

        「一會都隨老子砸盾牌。」

        狼三爺臉上滿是煞氣,天下萬物相生相剋,世間也沒有不破的軍陣。

        狼三爺雖沒讀過兵書,但也算戎馬倥傯,四十多年拚殺的陣仗太多了,眼前的盾陣,自然有可破之法。

        那就是用大棒。

        其實用火器最好,但沒有火器,用大棒也足矣。

        他在冰面上大步流星走著,卻是鞋底綁了草繩,然後還有十幾個大棒手跟隨過來。

        大棒在軍中裝備普遍,銅山匪各人,一樣喜歡使用,一棒下去,讓對手頭腦開花,同時還可刺擊,非常趁手犀利。

        他們吼叫逼去,層層疊疊的刀斧手,還有盾牌掩護身體,威勢十足。

        狼三爺緊握大棒走在前面,他眼現凶光,等會一鼓就將那個烏龜陣破了。

        正走到冰河中間,猛然聽到陣地西面傳來排銃陣陣,聲音震耳欲聾,狼三爺一愣,怎麼回事,難道前方的新安莊陣地除了兩排銃手,還掩藏有別的火銃手?

        他早前聽得清楚,西陣的新安莊賊子,已經打了兩陣排銃,雖為兄弟們的傷亡憂慮,但被打兩陣排銃,這傷亡可以接受,未想到現在又有排銃聲音響起。

        而且一陣接一陣,銃聲猛烈之極。

        最後狼三爺聽得面色發白:「……六陣了……」

        猛然他聽山包上尖利的天鵝聲又響起,西陣那邊,再次傳來猛烈的齊射。

        那威勢之猛,蓋過了早前所有排銃的聲音。

        狼三爺只覺雙腳顫抖,寒毛都涑栗起來,環顧周邊眾匪,亦是個個面如土色,神情惶恐之極。

        再聽西陣那邊,騰騰的煙霧中,隱隱傳來兄弟們驚恐欲絕的尖叫,那是害怕之極,丟盔棄甲的聲音。

        「這,這……」

        狼三爺面色蒼白的呆立。

        ……

        「打得好!」

        山包上歡聲笑語,獵獵聲響的大旗邊,胡就業與曾有遇放聲大笑,楊河臉上也是露出微笑。

        最後兩排齊射,一百五十桿新安銃,在十五米距離齊打,確實打得非常好,效果也非常的佳,匪賊傷亡巨大。

        而西面的匪賊被打到現在,足足吃了七陣排槍,其實是八陣排槍,最後是兩排合一,兩排銃兵,每人也足足打了四發子彈。

        按場面來說,此次新安莊火器兵作戰,足足打了三輪半,這是非常難得的,也是使用後膛火繩槍的結果。

        若用前膛槍作戰,一般分成三排,三排一輪,打完就打完,然後基本沒他們的事,看肉搏兵了。

        畢竟前膛槍的裝填速度,就算最精銳的火槍兵,亦要一分鐘才能再次裝填好,若對面敵人狂衝,是沒機會裝填好輪射了。

        機不可失,看盾車前十步外的匪賊驚恐慌亂欲絕,楊河立時下令突擊隊與殺手隊出盾車後衝殺,再看南面,密密麻麻的匪賊佈滿冰河,他眼中閃過無比的寒意。

        ……

        似乎響徹雲霄的哭叫中,張萬掌家與周家兄弟拚命勒住馬匹,看著眼前哭嚎喊叫一片的寨中兄弟,還有無數狼奔豕突的人群,張萬眼中閃過驚恐,慌亂,仇恨,還有無可奈何的神情。

        他知道,如焦山莊一樣,銅山寨一樣保不住了,自己又必須另尋找窩點,有如喪家之犬般。

        唉,大明何處,才是我的家園啊?

        可恨的新安莊楊河賊子,毀了我兩個家,此仇不共戴天!

        不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仇遲早要報,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命。

        他急急對餘下的「平山三狼」道:「周兄弟,我們走,回寨中取些細軟,然後投大元帥去……那邊我們可以容身,然後打機會打回來……小不忍則亂大謀,趕緊走。」

        裹著灰色頭巾,繫著骯髒灰色斗篷的周家兄弟陰沉點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性命在,總有報仇的一日。

        他們恨恨看了山包一眼,就在三十多步外的山頂上,有毀了他們幸福的大仇人,那個可恨的年輕秀才。

        只恨那天銃子沒有打准,沒有打死那個殺千刀的賊子,終有此禍。

        他們深深的看了這一眼,要將那邊的情形烙入腦海,永生不忘,隨後就要調轉馬匹。

        也就在這時,猛然一聲爆雷似的銃響,周家兄弟中一人胸前綻開一團血光,背後亦帶著血雨,直直就向後摔落馬去。

        張萬掌家一驚,猛然寒毛都涑栗起來,毛骨悚然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想作什麼動作,只是肌肉神經卻趕不上腦中的反應,又一聲爆響,又有一銃打在他的身上。

        沉重的獨頭彈擊來,同樣將他打得向後翻滾落馬,獨頭彈打在他身上,瞬間擴張成一朵花的樣式,翻滾衝撞後,從他身後透出,帶著騰騰的血霧。

        「老二……」

        未中彈的周家大兄弟淒厲的嚎叫,看地上抽搐的二人,口中大口大口湧出血塊,顯然活不了。

        特別他的弟弟,睜眼看著他,嘴巴微微張著,似乎要說什麼,最終沒有說出來。

        周家大兄弟吼叫著,拚命策轉馬頭,鞭打嚎叫而去。

        ……

        「都聽俺的,俺說扔就扔。」

        山包南面,山坡上,崔祿對麾下二十個擲彈兵鄭重說道。

        二十個粗壯憨厚的擲彈兵都是點頭,他們身旁有大筐,內中裝滿圓滾滾的萬人敵,每個重三斤。

        此時他們也是一人手上抓著一個,個個持著木柄一端,引線對著左手的火摺子。

        「好,點著了。」

        崔祿吩咐道,當先把手中萬人敵的引線往火摺子一點,立時引線滋滋的燃燒起來,冒著讓人心驚的火光。

        二十個擲彈兵一樣點著了,雖然是莊內鑄造的火器,質量沒問題,而且訓練久了,實彈也投擲了好多次,但抓住這萬人敵,總給人心慌慌的感覺。

        「準備了。」

        崔祿喊道:「一二三……扔!」

        猛然一個個黑壓壓的萬人敵,就往冰河當中投去。

        ……

        老白牛:多謝東海龍王、牛兒叔叔、最愛趙中舉等書友的猛烈打賞投票,新年快樂。

        最近事情多,特別在忙外婆的後事,更新有些不定。而且比起每天寫一點字,我更關注整本書的節奏與質量,感覺好才發上來,網上每天要更新的歪風邪氣不應該遷就,那叫碼字,不叫寫作。

        不過若超過三天,我會通知一下的。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6
第146章 白銀

        冰河上,狼三爺臉色陰晴不定,他正要吐出一句話:「走……」

        也就在這時,對面山包上猛然投來一個個黑壓壓的東西,一個又一個落在冰面上,其中一個還滾落在狼三爺的胯下。

        「這是……」狼三爺沉吟。

        猛然他面色無比蒼白,旁邊也傳來一些老賊魂飛魄散的尖叫聲:「萬人敵,是萬人敵……」

        「嗤嗤……」

        未等狼三爺等人反應過來,各萬人敵的引線已是燃到盡頭,特別狼三爺身邊兩個,胯下一個,猛烈的爆炸!

        新安莊萬人敵內裝填新火藥兩斤,威力不小,轟然炸開,狼三爺就覺頭腦一片空白,然後感覺自己騰雲駕霧的飛起,還有清晰的疼痛,肢體的撕裂。

        他高高飛起,猩紅的血團與碎肉噴灑,最後他四分五裂的掉落冰上。

        他手中大棒也一樣騰空而起,發出沉重掉落冰面的聲音。

        狼三爺身體散開,有若蛛網似的裂紋,特別下半身的大腿,還有大半個屁股不見了,胸膛身體也是一處處塌陷。

        最後他頭著地,先期一步重重撞在冰面上,有若碎西瓜的破開,各種顏色的東西拋滿這一片冰上。

        土匪世家出身,殺人如草芥,充滿濃烈煞氣與殺氣的當家頭目狼三爺,此時只有一隻右眼殘留著,上面還帶著茫然,不可思議,還有恐懼。

        擲彈隊崔祿隊長,常如松、黃建中隊副,二十個隊兵拋來二十三顆萬人敵,落在冰面上,猛烈爆炸,碎鐵、鐵蒺藜、碎石,伴著濃煙飛射,似乎在平滑的冰面上更增威力。

        黑壓壓的銅山匪聚在冰面上,此時皆被炸得血肉橫飛,鬼哭狼嚎,還有爆炸產生的強勁衝擊力,讓他們各種姿勢的翻滾。

        「再扔!」

        看效果良好,崔祿趁熱打鐵,又是二十三顆黑壓壓的萬人敵拋出,然後又落在冰面上猛烈爆炸,滾滾煙霧中夾著血霧騰起,銅山匪聲嘶力竭的慘叫,在冰面上如無頭蒼蠅般亂竄。

        「再扔!」

        又是二十三顆黑壓壓的萬人敵拋出,除了早前死傷者,此時銅山匪三四百人都是聚在冰面上,這效果太好了,數十顆萬人敵扔入人群,就是一片鬼哭狼嚎,淒厲慘叫。

        「再扔……」

        「再扔!」

        第五波萬人敵扔出,猛烈的爆炸中,猛然冰面上傳來滲人的「卡卡」聲,「卡嚓——」,「嘎吱——」,原本厚實的堅冰上,竟出現了蜘蛛網般的裂縫。

        裂縫密密麻麻,還在不斷擴大,還在堅冰上的匪賊,個個睜大眼睛,若末日來臨似的尖叫起來。

        「喀喀……」

        各裂縫越來越大,猛然一聲聲巨響,龜裂崩落,水花四濺。

        ……

        「太慘了。」

        西陣那邊猛烈之極的排銃聲音也震撼了南面各村寨的好漢們,似乎在這種齊射面前,沒有任何血肉之軀可以抵抗,讓人心中湧現無比的寒意。

        前有烏龜陣,後有齊射陣,何人可以抵抗新安莊的鋒芒?

        不過隨後各人又被南面的萬人敵投擲所吸引,最後他們看到冰河上的情形,無人不是睜大眼睛,竇文韜面色發白,竇青臉上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

        攻打南陣的匪賊一大半報喪這邊不用說,關鍵這種死法……

        看著在冰水上撲騰嚎叫的眾匪們,他都感覺身體陣陣徹寒哆嗦。

        而這時西陣那邊也傳來響徹雲霄的喊殺聲,隨著山包上傳來喇叭,眾多殺手隊兵列陣衝出,還有山包上甲葉鏘鏘,鐵盔鐵甲的突擊隊兵不斷從山頂撲下來。

        竇青還看到一騎策馬衝出,紅衣紅甲紅馬,卻是那非常威猛的裴珀川裴爺。

        看匪賊全線崩潰,所有人都在慌亂逃命,己方不斷追殺而出,竇文韜振奮道:「好,摸腰包的時候到了。」

        他叫道:「青哥,立哥,我們追!」

        此時眾隨軍好漢紛紛殺出,竇文韜掃看四周,頗多好漢在砍殺南岸的殘匪,這邊亦殘留一些匪賊,不過竇文韜認為這些匪賊慌亂之下,都會逃入冰河中,最後淹死,己方人財兩空。

        不如往西面追,會有更多的油水。

        「殺!」

        占城集好漢勇猛無敵,都隨在竇文韜、竇青、孫立三人身後殺去,他們越過盾車,前方潮水般的潰兵佈滿荒野,所有的銅山匪賊都在喊叫著逃跑。

        早在幾刻鐘之前,他們還個個充滿凶殘與囂張,欲滅新安莊陣地於一鼓,然現在尖叫著,只顧撒丫子的逃命。

        作為準流寇,他們裝備不錯,搏戰能力也頗強,至少單打獨鬥方面,隨軍村寨好漢沒幾個人是他們對手,然現在猶如喪家之犬,沒人回頭反抗,只顧逃跑尖叫。

        「兵敗如山倒。」

        竇青心中浮現這個詞,任你士卒再驍勇,敗了,那就是敗了。

        大勢已去,你自己個人再武勇,亦無可奈何。

        因為誰都不願意停留下來,讓你身旁的夥伴超過你的前方去。

        他舉目四顧,堂弟竇文韜使著潑風刀法,已經亂刀劈倒一個匪賊,此時在他身上摸著什麼,一個激靈,見前方一個戴紅笠軍帽的匪賊逃跑著,一邊恐懼的回頭看著什麼。

        竇青急衝上去,狠狠一刀劈下,那匪賊慘叫一聲,踉蹌撲倒在地,竇青雙刀上前猛劈,那賊尖叫著,舞著一把腰刀徒勞反抗。

        竇青潑風似的亂劈,雙刀如雨而下,那賊淒厲的嚎叫,血流如注,血雨不斷揚起。

        最後他一動不動,滿身的血,身上傷口屢屢,血肉模糊,只餘一雙眼睛恐懼的睜著。

        竇青不看他的眼,學身旁夥伴的樣子,在他身上摸索,最後摸到什麼,一喜掏出,竟約是三四兩銀子。

        竇青叫道:「文韜。」

        竇文韜正往懷中塞著什麼,他說道:「快藏起來。」

        竇青連忙將銀子揣入懷中,心下火熱,瞬間就三四兩銀子入手,這發財太容易了。

        再看孫立那邊,也劈倒一個人,悶聲不響的將一把碎銀揣入腰間,看那一大把的樣子,竟有四五兩銀子。

        又看右前方嚎叫連連,占城集中的兩個夥伴,相互配合著,一個猛劈,一個猛刺,放倒了一個灰披風的匪賊。

        然後不顧這賊沒斷氣,在他偶爾滾動的眼睛中,大股湧出的鮮血中,二人摸索著,就血淋淋摸出一個小包,裡面滿是細碎銀子,然後二人一人一半,都是滿面的笑容。

        再看荒野上吼叫聲聲,各村寨好漢一樣奮勇追擊,拚命追逐那些逃跑的匪賊,不時亂刀將他們劈倒在地。

        各人目光中滿是火熱,看那些逃跑的匪賊,有若看待行走的錢包,個個勇不可擋。

        看著一邊倒的追逐情形,竇青心中灼熱無比,看來賺到十兩銀子不是夢。

        他一聲咆哮,又隨堂弟竇文韜等人追上。

        ……

        「踏踏……」

        馬蹄聲聲。

        裴珀川策在馬上,他手中握著橫刀,馬槊橫在馬鞍上,挺刮棉甲外面的銅釘閃爍著森寒的光。

        他馬術嫻熟,只是放馬急奔,手中橫刀不時從一個個匪賊脖邊掠過,帶起紛飛的血雨,橫飛的人頭。

        不過裴珀川更注意追殺那些老賊,特別是馬賊,他手中勁弓崩響,不時射倒一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銅山老匪。

        甚至他在二十多步外,手中勁弓還射中一個馬賊的後心,銳利的箭頭從他胸前透出,那馬賊一聲叫,先是伏在馬鞍上跑了一會,很快摔落下來,屍體掉落在長長的荒草之中。

        共有三個馬賊死在他的勁弓之下,不過裴珀川並沒有去收留馬匹,這些戰馬驃馬,自有後面追來的殺手隊兵收整。

        楊相公不會沒了他的軍功,忙著掏腰包的各村寨好漢們,這種重要的戰利品他們也不敢私藏。

        甚至弓箭大棒,等等重要的兵器繳獲,他們就算得到了,也都要如數上交。

        很快裴珀川追殺數里,比起用雙腿跑,他騎著馬快多了。

        忽然他雙目一凝,他看到前方一個拚命策馬逃跑的馬賊,看那人打扮,裹著灰色的頭巾,魁梧的身上是一襲骯髒的灰色斗篷,似乎馬鞍上橫著一桿銃。

        看那人樣子,應該是「平山七狼」殘留的周家兄弟一人,馬鞍上橫著的銃,應該也是後膛掣雷銃。

        裴珀川心中火熱起來,早前開戰後,他就從軍陣的西北面繞過,一直跑回山包上眺望戰情,管楓與呼延晟先後射殺張萬掌家與周家兄弟一人,他是看到的。

        就不知逃跑的人中,是「平山七狼」周家兄弟的老大還是老二。

        想到此人曾暗殺過楊相公,裴珀川冷哼一聲,他暗暗打定主意,說什麼也要留下此獠。

        想到這裡,他更是拚命策馬追去。

        逃跑的馬賊正是「平山七狼」周家兄弟的老大周尚文,他弟弟周尚武死在對面的神射手之下,周尚文雖然悲憤欲絕,但也知道不是衝動報仇的時候。

        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以他連弟弟的屍體都不顧,拚命策馬逃走。

        他甚至不與餘下的馬賊聚在一起,暗暗打定主意,逃回銅山寨後,取一些細軟,以後專門游擊刺殺,定要讓那些新安莊賊子,整日活在惶恐不安中。

        正想得滿臉猙獰,猛然聽到後面急促的馬蹄聲。

        周尚文一驚看去,看身後一騎正急速追來,紅衣紅甲紅馬,持著馬槊,神勇無比。

        周尚文雙目一縮,他自然知道,那人是新安莊一個驍騎夜不收,早前陣前哨探時,他就解決了寨中兩個騎馬的兄弟。

        看那馬力,不久就會追上,而自己馬上搏戰頗有不精,若與此人對殺,凶多吉少。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看向手中掣雷銃,上面火繩沒有點燃,而且後膛子銃上的引線什麼時候不在了。

        他冷哼一聲,「唰」的一聲,扯去母銃與子銃相連卡洞處的鐵栓,揪住子銃右上側提手樣的東西,就將子銃取出扔了。

        然後他放馬急奔,很快奔入右側一個山包上,就飛快的躍入馬下,從背著的兜袋中掏出一發未發射的子銃,就套上母腹的後膛口,引線孔正面朝上。

        再將連著細鏈的鐵栓插到卡洞中,子銃在母腹固定穩定,已是裝填完畢。

        周尚文的子銃皆是「凸」樣形,「凸嘴」塞入母銃腹後,「凸身」擋住,加上兩邊銃托護木高,雖然鐵質子銃漏氣嚴重,但灼熱氣體都往上方噴出,不會傷害到後方兩邊的人,更不需要加裝護板。

        唯一弊端,這種子銃打制不易,而且工匠製作時很難作到質量統一,各子銃標準不一,膛壓不一,有時裝藥多了,有些子銃承受不了,可能會有炸膛的危險。

        不過周尚文使用掣雷銃多年,已經有了自己的經驗判斷,反正對付未披甲的人,數十步距離,掣雷銃威力足矣。

        對付棉甲一樣如此。

        他裝入子銃後,就在山頂一塊石頭後蹲下,然後從腰間取出火摺子,一彈一甩,將燃著的火種,拚命點起火繩來。

        很快火繩點著,周尚文一聲不響蹲著,酷寒的天氣他一動不動,灰色的頭巾,灰色的斗篷,使他隱在山石後若隱若現,極難發現。

        他微瞇著眼,通過照門與準星,瞄著越來越近的裴珀川,他手指慢慢摸到板機上,那板機連著龍頭,龍頭上的火繩忽明忽暗,對著下方有著引線的子銃火門。

        只要扣動板機,子銃上的引線就會被點燃,然後發射!

        近了,越近了。

        四十步……三十步……

        周尚文眼中寒光閃閃,透過照門與準星,兩點一線,他將飛奔過來的,馬背上的裴珀川身影,罩入了自己的掣雷銃射界內。

        這也是東方鳥銃等比較注意準確度,放在西方,不要說照門,就算到了十八世紀,很多國家連火繩槍,燧發槍上的準星都沒有。

        二十步……

        周尚文眼中凶光一閃,就要扣動板機,也就在這時,「嗖」的一聲利箭的呼嘯,「噗嗤」一聲,一根勁箭凶狠的從他左腦貫入,右腦透出,鮮血混著白色的腦漿飛濺。

        「彭」一聲巨響,裴珀川似乎看到山包上一道火光閃過,不由一驚。

        他策馬上去,就見一塊石頭後,「平山七狼」中的老大滾在地上,那桿掣雷銃就掉在邊上,上面的火繩仍然燃著,身旁的馬匹正舔著他的面孔。

        而他嘴巴大張著,不斷湧出血沬,雙目仍然圓睜,帶著非常不甘心的神情。

        再看他左腦門上,橫貫著一根利箭,一個頭已是被射穿了。

        裴珀川看著場地,心有餘悸,這個距離……

        也不知是誰救了自己性命。

        忽聽山包下的小道有馬蹄聲響起,他舉目看去,就見一騎緩緩而來,那騎士頗為年輕,身著青色勁裝,頭戴紅纓氈帽,外面罩著厚厚的大紅斗篷,馬鞍後還有大大的包裹。

        他得勝鉤上掛著鉤鐮槍,腰間別著馬刀,此時正握著一把強弓,滿身霜雪中又帶著銳氣。

        看他走近前來,裴珀川連忙抱拳道:「某家裴珀川,現新安莊哨探夜不收,閣下是?」

        那騎士喜道:「是新安莊楊莊主的隊伍?在下凌戰雲。」

        ……

        楊河策馬立在山包上,朔風呼嘯,吹得他的斗篷與身旁大旗獵獵聲響。

        此時殺手隊、突擊隊、哨探隊,還有各村寨好漢都是追殺而出,山上山下,只餘盛三堂輜重隊、崔祿擲彈隊,楊大臣火器隊留下,還有李家樂的醫護隊,正在帳篷中不斷救護傷員。

        此戰傷亡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早前西陣匪賊拋射時,就有數人受傷,然後南陣匪賊突擊時,也有二十幾人傷亡。

        特別近戰肉搏,殘酷無比,各村寨好漢對上凶殘的職業土匪,其實力有不逮。

        短短時間,他們就傷亡二十幾人,內大部分是重傷,甚至死亡,若不是殺手隊救援,他們的南陣就破了。

        此時李家樂也帶著醫護隊,盡全力救護傷員,用稀釋過的酒精,清洗他們的傷口,然後包紮上藥。

        不過總體來說,此戰傷亡微小,取得的成果卻是巨大。

        楊河策在馬上眺望,荒野草地間,儘是無數的匪賊嚎叫奔逃,面對追殺的新安莊隊兵,還有各村寨的好漢,無人敢停下抵抗,他們尖叫著,個個被活生生打死在地上。

        他們已經膽喪了,以後望見新安莊的旗號,肯定會望風而逃。

        眼前種種,聞名遐邇的銅山匪賊膽喪如此,怎不讓楊河豪情充溢胸腹,幾欲破體而出?

        特別讓他滿意的是,此戰不但殺手隊兵,火器隊更是鍛煉出來,那種凶悍的排槍,不說敵人,便是楊河自己看了都是心驚。

        可想而知,以後遇到自己的排槍隊,不說土匪流寇,就是清軍韃虜,遇上不死也要褪層皮。

        亂世中生存的根基已經奠定,怎不讓楊河心安滿意?

        「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自己苦心經營,終於取得豐碩的成果。

        楊大臣也是興高采烈,他跑到山包上掃看四周,最後更是騎到馬背上眺望,看到匪賊漫山遍野的嚎叫逃命,他臉上是抑止不住的笑容,隨後他又叫道:「少爺,匪賊已經潰敗,接下來該攻打山寨,奪取銀兩輜重了吧?」

        楊河微笑著點了點頭,自己這個書僮也鍛煉出來了,知道此戰最要緊的是什麼。

        不錯,匪賊士氣已經被打落,毫無戰心,接下來確實是該攻入山寨,奪取他們庫存銀兩米面的時候了!

        ……

        兵貴神速,楊河立時下令鳴金收兵,待眾官將回到身邊,他快速安排,李家樂醫護隊仍在這邊救護傷員,盛三堂輜重隊留守,看護輜重,打掃戰場。

        火器隊、殺手隊各留一甲守護,餘者快速行軍,皆隨他攻打山寨。

        此處到銅山寨不過十幾里路,轉眼就到,楊河並不擔心後路出什麼問題。

        此戰之後,新安莊聞名遐邇,銅山匪都望風而逃,周邊肯定也沒有不開眼勢力,敢打他們主意。

        分派完畢,楊河立時率近七百人出發,往正北方的匪賊老窩銅山寨急逼而去。

        一路荒草連天,寒風呼嘯,他們沿山邊走,道路平坦乾燥,他們急行軍,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逼到了銅山寨的腳下。

        那山寨範圍頗廣,以碎石粗木建在山坡上,此時裡面濃煙滾滾,喊叫聲驚天,甚至寨子南門敞開也沒人管顧。

        就聽裡面叫嚷混亂聲一片,不時可見銅山匪慌亂奔跑的身影,還有人舉著火把四處點火,意圖燒燬內中的一切。

        顯然潰兵回寨,個個驚恐欲絕,毫無戰心,甚至出戰的大小頭目死得差不多,留守的人與逃回的人知道山寨守不住,竟然要毀寨而逃。

        楊河臉一沉,這些匪賊竟敢損毀他看中內定的財富,真是不可饒恕!

        他厲聲喝道:「攻進去!」

        ……

        外面匪賊聲嘶力竭的慘叫不時傳入耳中,血跡斑駁的銀庫中,楊河在寬闊的庫房中行走。

        這裡面擺滿了一箱箱沉重的木箱,皆鐵皮銅鎖,銅鎖砸開後,內中皆裝滿白花花的銀兩,觸目所見,耀花了人的雙眼。

        楊河身後各人都是呼吸急促,特別胡就業,氣息都似乎喘不過來,他一直喃喃自語道:「日嫩管管,這麼多金銀……讓俺躺在上面睡一覺就好了。」

        楊河不由微笑,金銀的誘惑力不容置喙,不說胡就業,就他都有將金銀鋪在床上,然後躺在上面做個美夢的感覺。

        不過相比身後各人的失態,他倒很快回過神來,他隨意走著,銀庫不但有著金銀財寶,還有別的寶貝,比如一個犀牛望月鏡,高兩米,重怕有一噸,中間是銅鏡,餘者用鐵梨木雕刻而成,華貴非常。

        話說「犀牛鎮家靈,望月回天庭,虔誠月兒圓,財神來光臨」,犀牛望月鏡,非大富大貴人家不可有,也不知銅山匪哪搶來的。

        又走到一處,面前皆是楠門架子,架上擺滿了一百兩一錠的紋銀,看上面的銘文戳記,也不知哪搶來的官銀。

        同時還有銀磚,這是民銀。

        最後架上面擺著十幾個銀光閃閃,沉重非常的銀冬瓜。

        楊大臣試著上前抱起一個,身子猛然一沉,差點被沉重的銀冬瓜砸落翻滾地上。

        聽身後眾人的哄笑,楊大臣有些抹不開臉,他罵罵咧咧道:「釁種,這些土財主,鑄銀冬瓜作甚?……還這麼重?」

        楊河隨意行走著,撫摸觀看,張松濤拿著鉛筆與小本,則是緊張的統計,最後他粗粗估算,銀庫中銀兩,還有收繳各逃跑銅山匪賊的包裹,此戰繳獲白銀約在八萬二千兩。

        銅山匪逃跑時到處放火,燒燬了一些糧倉,不過眾隊兵合力滅火,大部分搶救出來。

        最後統計,完整的米面,估計有六千三百石之多。

        看米面樣子,很多是漕米。

        「銀八萬二千兩,米面六千三百石?」

        楊河臉上露出笑容,他哈哈大笑道:「好,非常好!」

        有了這些金銀糧草,明年自己的發展,又有資金了。

        此戰收穫太大了,只可惜這麼富裕的土匪不多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6
第147章 朝霞
               
        當日楊河花了一天時間收羅山寨,能打包帶走的,決不留下。

        形形色色的物資收羅無數,加上繳獲的白銀米面,那真是堆積如山,好在寨中找到眾多的獨輪車,足有三百多輛,也不知銅山匪搶掠了多少的村寨,正好用來運米運糧。

        但就算如此,也要運送好多天,一輛獨輪車載三石,三百輛不過載千石,六千多石的米糧,需要運六趟。

        還有別的眾多物資,銅山寨又離新安莊近百里……

        今日是臘月二十四日,怕要一直運到明年的正月初。

        不過有銀米收入,多走幾趟,辛苦一些,有什麼打緊?

        看著有如山積的繳獲,從楊河往下,新安莊的軍官士兵,隨軍的各莊好漢們,個個都是笑得見牙不見眼。

        有這些繳獲後,楊河才是真正鬆一口氣,相當長時間內,他不用擔心麾下衣食了。

        糧米白銀入庫後,他也會有共計白銀十萬兩,米面一萬石的庫存。

        對目前的楊河來說,這亦是個驚人數字。

        他素來對麾下寬宏,青壯一天至少供應兩斤米,婦孺也有一斤多,平均一斤半,所以他的新安莊民,平均每人每月消耗米面四十五斤,一年五百四十斤,折合石數二石八斗。

        不說現在新安莊人口只有一千二,就算擴展到三四千人,一萬石米糧,也足夠他們一年的食用。

        還有白銀,現在莊民士兵的薪俸待遇,不帶獎金,平均起來每人每月五錢銀子,一千二百人,每月約六百兩銀子,一年七千兩。

        庫存的十萬兩白銀,可以使用很久了。

        各類兵器繳獲不用說,就算完好的戰馬膘馬,此次亦繳獲二十三匹,新安莊現共計有馬匹四十五匹。

        還有十三匹死馬,也可以抬回去吃肉,一匹馬最少重幾百公斤,十三匹馬,又可以吃肉很久了。

        此戰銅山寨子被潰逃的匪賊損毀一些,不過大體完好,特別範圍極大,怪不得當初銅山匪賊四五千人都彙集這裡,巡弋過整個山寨後,楊河也決定不毀去。

        就算離去,寨子也這樣擺著,他現在沒能力佔據,不過以後前來,也沒有人敢跟他搶奪。

        臘月二十五日,楊河勝利班師,押運眾多物資,浩浩蕩蕩回歸。

        ……

        如一聲驚雷,新安莊大敗銅山匪的消息傳出,四方震動沸騰。

        大軍帶著戰利品回歸途中,沿途各村寨都是轟動,楊相公又勝了,此次又搶——不,繳獲這麼多糧米物資,果然跟著新安莊打仗,就沒有不勝的。

        沿途鄉民指指點點,發出聲聲驚歎,回歸大軍個個喜形於色,就是各村寨隨軍的好漢,亦是個個趾高氣揚,與有榮焉。

        楊河暫時將銀子押回新安莊,糧米囤放在焦山莊,未來的一年,他重點也會放在這邊的經營上。

        在焦山莊的時候,楊河進行了一番論功行賞,約賞了五千多兩銀子,五百個隊兵,或多或少,平均一人得了十兩的賞銀,還有隨軍的好漢,抽選部分較為悍勇的人獎賞。

        皆大歡喜,新安莊的規矩,出戰隊兵皆有獎勵,只是看戰功,賞多賞少,便如此戰頗為凶悍的夜不收裴珀川,一人就獲得了三十多兩的賞銀。

        還有殺手隊兵李大銀,也獲得十幾兩的賞銀,以後擴軍,他一個伍長甲長跑不了。

        各莊的好漢們,比較悍勇的人竇文韜、竇青、孫立等人,也分別獲得五兩到十兩不等的賞銀。

        加上各隊兵好漢摸腰包的隱性收入,此戰皆大歡喜,人人都發了財。

        此戰有一些隨軍好漢陣亡,楊河下令祠祭所給他們備棺材,同樣厚葬在東山下,其家口也有撫恤銀三十兩,他們家屬遺孀,可以搬入新安莊、焦山莊內生活,由莊中給她們安排活計。

        這些撫恤都惠而不費,卻可以最大程度的攏獲人心。

        同時臘月二十六日這天,除新安莊民外,楊河供給伙食工錢,還動員了各村寨數千的男女老少,一起前往銅山寨搬運物資。

        依史料,臘月二十七日李青山會大敗,然後數萬殘部四散而逃,雖楊河在銅山寨留守人員看顧物資,此戰各方聞風喪膽,但為免夜長夢多,還是盡快將繳獲搬回來為好。

        快過年了,楊河也不想動武,徒生什麼波折。

        人多力量大,所以到臘月二十八日這天,楊河在銅山寨的所有收穫,全部都搬了回來。

        甚至擺放銀冬瓜的楠門架子,那以鐵梨木雕刻而成,華貴非常,重達一噸的犀牛望月鏡,楊河也搬了回來,擺放在他的睡房之內。

        ……

        新任睢寧練總大敗匪賊消息傳出,各方震動,這消息很難隱瞞住,不說縣城,就是州城都是傳得沸沸揚揚。

        臘月二十九日這天,知縣高岐鳳幕僚師爺田安匆匆趕來了新安莊。

        出兵之前,楊河曾書信告知知縣高岐鳳,言突聞銅山匪來犯,他急率鄉勇趕往,事態匆匆,不能面領教誨方略。

        此時看著田安,楊河亦感慨說話,言他領五百鄉勇北上,正巧在睢寧邊境順河集白馬河邊遭遇匪賊,一番惡戰,賴聖上洪福,縣尊老父母指揮若定,才能僥倖擊退賊寇。

        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年輕人,田安神情有些複雜,實際情況如何,各人心知肚明。

        這個新任練總膽大包天,私自出境剿寇,而且打勝了,這番膽魄能力,對東翁來說,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在官面上的事情就是要一個說法,作為練總,楊河當然有在境內剿匪御虜的權力,他言匪賊來犯,他領兵趕到邊境抵擋,這個說法沒問題,各方都交待得過去。

        他說在邊境就在邊境,反正打勝了,各方都不會去追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亂世來了,各人巴結都來不及,又何苦去得罪一個手握強兵的紅人?

        田安好說話的原因,還有楊河塞了他一個一百兩銀子大紅包的緣故,還有一千兩銀子,是給縣尊老父母的。

        所以當日,田安就笑瞇瞇的回去了,臨行時告知楊河,他的告身勘合,正月的時候應該會下來,他在縣城的署衙也備好,未來待在縣城的時日恐怕會更多。

        楊河愣了一下,田安不說,他都差點忘了他的正九品官服,忘記了睢寧練總這個官位。

        其實在大明做官並不容易,中舉了,甚至參加殿試,點了翰林,但只意味通向官場的大門敲開,並不是立馬就授職入堂做官。

        中了舉人進士,只是敲開做官的第一道門,真正要圓做官發財的夢還早,一般來說,所有的文官都要由朝廷吏部銓選,並定期讓士子掣簽,所有想做官的士子文人,都必須到京城投供報到,然後按吏部規定的班次候選。

        大明幾百年,歷年累積有當官資格的人太多了,前面的老舉人,老進士沒有排完,新中舉的人想做官,想到地方上任?

        慢慢等吧!

        甚至有人二十年未得委差,衣食俱乏,凍餒而死者!

        不過楊河這個情況較為特殊,別人是先有幾品官位,然後有實缺,充為某某職事。

        楊河則是先有某某職事,再等待某某品官位待遇的到來。

        事實上不能說楊河是九品官,只是享受九品的待遇,更類散官、階官等帶俸官,便如睢寧主簿鄭時新,他是九品的主簿,可以調到別處去做九品的官,楊河則很難。

        沒有睢寧練總這個職位,他能不能享受九品官的待遇都很難說。

        等於先有職事,再享受官品待遇,空間比較狹窄。

        不過他不以為意,只要手上有兵,官位待遇,只會源源不斷而來。

        就像海瑞,他根本不在意升不陞官,然各方都合力讓他不斷陞遷而走。

        這方面,大明的文人還是非常靈活的,不說你是秀才,就是沒有功名的童生,他們也可以瞬間想出不計其數的方法讓你高昇。

        目前來說,楊河這個職位還是不受重視的,不需要到州城府城,甚至京城吏部衙門去報道等候,直接上頭的吏部將他的告身勘合發下來就是,介時楊河直接去縣城領取,也省了麻煩。

        只是楊河畢竟鋒芒畢露,剿滅焦山匪時,就引起很多有心人的關注,此次跨境剿滅銅山匪,更是進入一州二縣很多人的視線中。

        便如邳州知州蘇成性,就在自己的書房沉吟:「楊河?局勢越來越不太平,州城這邊,也該有個練總才是。」

        ……

        各方沸沸揚揚,楊河已經準備過年。

        大明的官場,也是從臘月二十九日放假,然後有五天的假期。

        楊河同樣下令放假五天,從臘月二十九日到正月初三,莊內外歡呼一片。

        放假之前,楊河還每人發了一個紅包,大人小孩都有,便是未出戰的家口人家,也有充足的銀錢過年。

        臘月二十八日還是集日,民政所採購了大量的年貨,門神、鞭炮、酒肉、乾貨、燈籠、糖果小吃,各家各戶,都有發下去。

        大年三十這天起,還會舉行大宴,一張張桌子,從戲樓廣場擺到大街,集體吃年夜飯,會一直吃四天。

        莊內莊外,喜氣洋洋,濃濃的年節氣氛蔓延,很多莊民淚流滿面,這麼多年了,就屬這個年過得最好。

        幸好,自己跟隨了楊相公,幸好,自己來到了新安莊。

        一個個招募來的隊兵滿面笑容,也帶著滿籃的年貨,白面饅頭,豬肉羊肉馬肉,白糖果脯,布匹,門神鞭炮等回鄉去。

        除發下的年貨,昨日是集日,他們還不約而同進行了大採購。

        過年了,自己在新安莊內天天吃好的,喝好的,現在攢了軍餉,又發下了繳獲賞賜,就大出血一次,讓自己的家人也過個好年。

        二十九日這天,也下起了漫天的大雪,不過那種年節的喜氣,似乎順著新安莊子,往四周輻射蔓延。

        托新安莊的福,本來周邊各村寨被焦山匪賊搜刮後,這個年可能會家家淒慘,但現在,各人都是眉歡眼笑,至少大年夜白面饅頭可以吃個幾笸。

        一些家中子弟有在新安莊從軍的,甚至可以吃上酒肉,穿上新衣,痛快的放起鞭炮。

        身在亂世中,可以過這樣的年,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

        風雪籠罩了迎恩街一百六十八號,鵝毛般的大雪紛紛飄飄。

        這是個典型的民間小四合院,真切符合朝廷「庶民廬舍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斗拱,飾彩色」的規定,正房三間,不過倒塌了一間,此時管楓與呼延晟各佔一間。

        然後東西廂房各兩間,張松濤搬進來,住了西房一間。

        裴珀川搬進來,住了東房一間,還有南房(也叫倒座)三間。

        此時迎恩街一百六十八號的四個舍友,也迎來他們第五個舍友。

        「凌兄弟,南房濕氣略重,這寒冬臘月的……反正等會沒事,我就陪你走一趟,去民政所領一些煤炭秫秸回來,還有燈籠,鞭炮什麼……至於對聯,就請松濤哥為你寫一副好了。」

        張松濤與呼延晟一聲不響的幫忙鋪著鋪蓋,管楓站著無事,則熱情的對凌戰雲說道。

        凌戰雲心中溫暖,幾個鋪捨的兄弟都非常熱心,讓他有種家人兄弟的感覺。

        當日他在戰場撘救裴珀川後,就隨他去中軍陣地見楊相公,楊河自然對他印象深刻,一番挽留後,凌戰雲被編入哨探隊。

        回新安莊後,民政所分配住所,就將他分入迎恩街一百六十八號,成為張松濤,裴珀川等人的舍友。

        莊內的一切,自然讓他好奇,加入新安莊後,他也頗為關注這內中的待遇。

        「目前來說,除了包吃住,凌兄弟你是每月五錢銀啦,不過你擅馬術騎射,肯定很容易升上去,就像珀川哥,這次光賞銀,他就拿到三十二兩。我們168號四個人,就數他是大財主,我跟呼延哥他們商議了,準備吃大戶呢。」

        管楓眉飛色舞的向凌戰雲介紹著,正說得熱鬧,裴珀川的聲音響起:「管兄在說某什麼壞話?」

        就見裴珀川抱著一床厚厚的棉被進來:「凌兄,天氣甚寒,正好某昨日趕集,看到這被褥,就尋思給你買了一床。」

        凌戰雲心中有一股熱流騰起,忙拱手道:「有勞裴兄弟費心了。」

        管楓接過叫道:「哇,這被褥,這棉花至少一斤八分銀,還有……嘖嘖,這彈棉的技藝……果然是大財主,這棉被要耗不少銀子。」

        這時張松濤幫凌戰雲鋪好鋪蓋,他出聲道:「凌兄弟的家人父母還未有音信?你放心,住入168號,就是兄弟家人,我們幾人,都會幫你一同尋找留意……」

        ……

        整個新安莊,沉浸在一片喜悅中,家家戶戶準備過年,不過……

        胡就義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打掃了整個宅院,又貼了從嚴先生那請來的對聯,在大門上掛了燈籠,就被一直閒著聊天的,他哥胡就業,還有曾有遇拉去打馬吊。

        很快陳仇敖也加入進來。

        四人聚在胡就業屋中,盤坐溫暖的火炕上,內中煙霧騰騰,胡就業與曾有遇二人都叼著煙斗,旁邊盤中,還擺著沙糖、果子等零嘴,這些都是奢侈品,也只有胡就業等沒成家的男人捨得花費。

        「十萬貫!」

        胡就業豪邁的扔出一張牌,胡就義打出九文錢的牌,曾有遇打了一張一萬貫,陳仇敖打了一張索子。

        不出意外,胡就業通殺,不過收穫很小,卻是一開始牌就打大了。

        「空湯。」胡就義打了一張牌,全副牌四十張,他一直算著。

        「枝花。」他又扔了一張牌。

        慢慢的,胡就義牌大起來:「一萬貫。」

        「百萬貫……」

        「千萬貫……」

        「萬萬貫!」

        胡就義橫掃,甚至吃到嘴上的,都是萬貫以上。

        陳仇敖搖搖頭,取了一錢銀子推給胡就義,曾有遇臉有苦色,嘀咕道:「就不該叫你來。」

        歎氣取了五錢銀子出來。

        胡就業則要掏一兩銀子,他目瞪口呆,忽然耍賴:「這把牌不算。」

        ……

        新安莊一號,這是楊河的住所,前後三進,目前除了楊河四人,還有韓大俠父子,齊友信一家,嚴德政一家住在裡面。

        第三進西廂房中,韓大俠心滿意足的數著床上的銀子,然後用柔布包好,藏入大箱中,他摸了摸腰間一個荷包,眼中柔情閃過,與他平日古板的神情頗不相合。

        他看向旁邊,兒子韓官兒正安靜寫著作業,眼中更現出滿意的神情,他說道:「進莊之後,為父也攢了不少銀子,算算彩禮錢也差不多了,你若看中哪一個女子,為父就去請媒婆提親。」

        韓官兒歪歪扭扭用鉛筆寫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聞言他道:「父親不成親,哪有兒子先成親的道理?」

        韓大俠一愣,韓官兒繼續道:「父親是二總的把總,哨探隊的隊長,兵務堂的總管,當起帶頭表率作用。」

        韓大俠眼睛睜大了,看著兒子跟他一樣認真的神情,他忽然說不出話來。

        「你說,將婉容嫁給官兒怎麼樣?」

        齊友信與妻子趙中舉從楊相公宅院打掃完回來,本來看妻子不如孫招弟勤快慇勤,齊友信心中有些埋怨,這不,那孫招弟現在還賴在楊相公院落中,沒有灰塵,也要清掃出灰塵。

        而妻子只是掃完就回來了,只怕在楊相公心目中,孫招弟一家的份量會更重啊。

        不過看妻子回來後,對著詩書苦讀,還看著帳本,盤算打得嘩嘩響,心下又是佩服,自己這個妻子不得了啊。

        看妻子趙中舉微笑不語,她穿著對襟圓領長襖,戴著臥兔,自有雍容。

        齊友信又自言自語道:「這是這年歲差了一些,怕老韓那邊迫不及待要傳宗接代。我也探過相公口風,他弟弟楊謙那邊,至少要等他十六歲後再說,唉。」

        這時趙中舉輕柔的聲音響起:「官人何必走這旁門左道?相公的性情你還不明白嗎?做好事情,比什麼都重要。」

        她說道:「你是議事堂的重員,又管著吏務,眼下莊子安定,明年相公肯定會將更多精力放在農務,工務等事上,只要事情做好了,給相公勤懇任事的印象,不比什麼都強?」

        她輕輕道:「官人平日也該多讀書了,多向嚴先生,張先生請教,新安莊不比往日在亳州時,這裡一切都是新的。我等是有著老人的情份,但若不上進,將心思放在別處,怕莊中盯著你位子的有心人也不少啊。」

        齊友信一驚,他整整衣冠,向妻子趙中舉深施一禮:「多謝賢妻教誨,為夫差點糊塗了。」

        ……

        熱騰騰的水大桶大桶倒來,屋內又有著地暖,非常的舒適,弟弟妹妹瑛兒謙兒剝得赤條條,在桶內歡快的戲水。

        楊河笑呵呵的,為二人擦洗著身子,楊大臣不斷進來,將熱水倒入桶中,他笑呵呵道:「謙兒瑛兒,水會不會太燙了?」

        妹妹瑛兒叫道:「不會,謝謝大臣哥哥。」

        楊河笑道:「快快洗好,等會穿新衣裳。」

        妹妹瑛兒興奮的拍水道:「啊呀,啊呀,穿新衣裳啦。」

        讓哥哥洗澡,弟弟謙兒略有些害羞,他忽然鄭重道:「哥哥辛苦,謙兒要讀好書,以後幫到哥哥。」

        妹妹瑛兒叫道:「瑛兒以後也要幫哥哥。」

        楊河心中頗有甜蜜,寵溺的在二人臉上親了一口,笑道:「確實哦,都要讀好書,以後哥哥的事業,都要你們協助幫忙。」

        楊大臣倒好水進來,旁邊一個銅爐罩著,內中燒著的是上好的白炭,一些小而新的衣裳在上面烘著,等會暖暖的,弟弟妹妹好穿。

        楊大臣驗看著,不時翻著面,楊河看著這個書僮,過了年就十八歲了,也老大不小了。

        他說道:「大臣,我在莊內為你看了幾個女子,你喜歡哪一個?過了年後,你也該成親了。」

        楊大臣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他說道:「少爺,你說的那幾個女子我都看過了,個個瘦得跟麻桿似的,屁股小,胸也不大……你喜歡那種腰細的女子啊?俺老楊可不喜歡。」

        楊河罵道:「臭小子,怪口味。」

        他其實聽過楊大臣說的他喜歡女子類型,重要一點就是要粗壯,腰要很粗,屁股要很大,胸更要大,依楊大臣說的,這樣生出的孩子才健康粗壯。

        身形婀娜,楊柳似的女子,他可不喜歡。

        只是這樣的女子,一下讓楊河何處去找?

        楊大臣裂開大嘴傻笑起來,看著他,楊河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一直將楊大臣當弟弟看,總不能硬塞一個女的給他吧?

        唉,家中三個小的,都讓他操心。

        雪亂如麻,最後如梨花亂舞。

        「過年啦。」

        鞭炮的啪啪聲響,大年三十這天,新安莊舉行了年夜大宴,密密麻麻的桌子一直擺到長街上。

        豐盛的酒菜,熱騰騰的喜慶,讓那種喜悅,似乎一直瀰漫天際。

        過年要守歲,長久的勞累緊崩,楊河也趁機鬆弛下神經,招來韓大俠,齊友信,嚴德政三人打馬吊。

        四人打了個通宵,最後楊河出來,外間又是鞭炮聲聲。

        雪昨夜就停了,天邊竟出現了璀璨的朝霞,艷麗無雙。

        迎著朝霞,楊河大大伸了個懶腰,長長呼了口氣。

        新的一年開始了,崇禎十五年。

        ……

        老白牛:多謝悅悅,默然回望等書友的猛烈打賞,明天還會更新,不過九號去上海三天,就說不定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7
第148章 調整

        多謝關中猛將等書友的猛烈打賞,明天去上海,因為用慣台式,筆記本,手機用不好,恐怕無法更新。

        ……

        一連三天,楊河都在打馬吊,痛痛快快渡過幾天的假期,勞逸結合,身心得到了極大放鬆。

        不過從正月初四起,又要展開一年的辛苦忙碌了。

        依著慣例,該送的拜年帖他也差人去送,睢寧這邊就是知縣高岐鳳,巡檢鄧升,主簿鄭時新為人不錯,楊河也送去了拜匣年禮。

        邳州那邊,就是遞運所大使鄧官,然後沒了。

        黃管事等人回淮安過年,天寒地凍,路途遙遠,就罷了。

        不過向楊河送拜年帖的人倒不少。

        睢寧五個朝廷命官,知縣高岐鳳回帖,巡檢鄧升、主簿鄭時新回帖,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竟也差人送來拜匣年禮。

        還有各房各班的班頭司吏,也紛紛送來拜年禮帖,隨之各幾兩的禮品。

        至於北岸各村寨當家更不用說,楊河感覺光收新年的賀禮就可以財了。

        還有邳州那邊,署指揮使孔傳游先一步送來拜匣年禮,讓楊河感覺這人很有意思,也回了禮。

        此外還有許許多多不認識的人,都紛紛送來拜年帖,當中頗有各地生員豪強,讓楊河感覺自己名聲果然傳出去了。

        不過重要的還是自己事情。

        ……

        崇禎十五年正月初四日,楊河的公房內。

        相比往常,這裡氣派了不少,主要從銅山寨繳獲不少桌椅器械,楊河除自己使用,也分下去。

        屋的正中更擺著一個大大的銅爐,上有罩子,四面有著小孔,此時內中燒著紅爐炭,騰騰著熱氣。

        生火取暖,白炭最佳,高官顯爵與宮中使用較多,紅爐炭次之,黑炭最差,楊河能用紅爐炭已經不錯。

        他屋中的銅爐樣式也極大,一般大富人家使用較多,普通的財主,有個手提暖銅爐已經值得誇耀。

        這都是繳獲而來,銅山匪收刮的財物,盡入楊河觳中耳。

        新年議事,贊畫堂、議事堂各員濟濟一堂,各按身份坐在兩旁,黑壓壓一大片人,或許很多人仍未從年節的氣氛中緩過神來,不斷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內中贊畫堂贊畫、講武堂副山長、軍法堂主管、戶務堂總管、議事堂議員、護衛隊突擊隊軍法隊三合一隊隊長、一總的把總楊大臣坐在左側最上。

        他過了年十八歲,但頭銜已經一大堆,算是楊河下的二把手。

        議事堂議員、民政堂副山長、吏務堂總管齊友信緊坐下邊,算是新安莊三把手。

        議事堂議員、民政堂副山長、戶務堂副總管嚴德政再坐下邊,算是新安莊第四把手。

        贊畫堂參贊、軍法堂副主管、哨探隊隊長、兵務堂總管、二總把總韓大俠再坐下,算是新安莊第五把手。

        連楊河在內,這便是新安莊五巨頭了。

        此外兵務堂副總管羅顯爵、楊千總也再坐下,二總副把總,工務堂總管張出恭亦是黑馬,他任總管之前曾是兵務堂副總管,但出任總管後,這個位置已經替換為楊千總。

        楊河坐在狼皮大椅上,面前擺著大案,上有筆墨紙硯,一疊疊文件等,他環顧四周,二堂各要員坐在兩邊,內總管級別的人坐在左邊,面前都有小案。

        餘者主管之流坐在右邊,每人一張椅子,沒有小案。

        但不約而同的,各人手上都拿著鉛筆小本,個個喜氣洋洋的。

        環顧左右,楊河滿意點頭,居移氣,養移體,進入莊子幾個月,各人都養出一些精氣神,氣質氣色都好了不少,不像以前,個個像難民似的。

        內更有韓大俠父子,張出恭兄弟,陳仇敖,張松濤幾人看起來頗為嚴慎,個個在椅上腰桿挺得筆直,還有操備所主管胡就義,也有出眾表現。

        陳仇敖、曾有遇、胡就業、張松濤等人,職位亦穩步上升。

        楊河心中浮現滿意,想當年進杜圩時,他只有一個書僮,弟弟妹妹二人,現在也有一個雄壯的莊子了。

        不過班子也頗有不足,比如吏務堂只有齊友信一個總管,跟著幾個人打雜,這相當於朝廷的吏部,只有一個管事的,是非常不像話的。

        在楊河架構選、考功、稽勳幾房,掌陞遷除授、降革罰俸、丁憂病故之事,吏務堂才能運作得起來。

        戶務堂現在有戶籍所、財務所、會計所、公屯所、民政所五所,未來一樣大大不足,至少要增加稅務所,商務所,農務所,礦務所,倉儲所,規劃所諸所。

        工務堂更不用說,議事堂六堂中,是楊河未來重點關注的一個部門,然眼下只有張出恭一個總管,還兼職公造所主管,未來增加營繕所,水利所,交通所,規劃所等所不可避免。

        禮務堂現在有三所,學務所、教化所、祠祭所,以後一樣會有所增加。

        還有刑務堂,乾脆一個鬼都沒有。

        人才缺乏,讀書人稀少,所以班子不完善,這個問題今年必須解決。

        看著濟濟滿堂,交頭接耳的部下麾下,楊河笑道:「好了,開始議事,過了年,大伙都收收心……」

        「安靜!」

        聽下方仍有人竊竊私語,楊大臣猛喝一聲,韓大俠的目光也是嚴厲看來,立時公房內鴉雀無聲。

        楊河笑了笑,繼續道:「新年新氣象,所以這人事安排,我先略為調整一下。」

        眾人更是精神一振,都是期盼看來,難道有人要陞官,或是被貶了?

        現在吏務堂、兵務堂掌握一些人事,如任命各所下的辦事,幹事,管事,副主管等等,但各堂的總管與主管,各總的把總與隊長,任命權都握在楊河手中。

        對主管與隊長,各總管與把總也有一些推薦權。

        暫時楊河只是微調:「設情報所,以胡就業為所中主管,直接向我負責。設統計所,統計治下田土、礦產、河泊、林木等資源,以張松濤為所中主管,直接向我負責……」

        胡就業本來在椅上懶洋洋坐著,鉛筆也不知在本上描著什麼鬼畫符,聞言一愣,隨後大喜,裂開大嘴就笑起來。

        他在哨探隊頗為尷尬,馬術不行,搏戰哨探乾瞪眼,連新人裴珀川都比不了,現在負責情報,頗為符合他的胃口,這樣就可以經常在外逍遙了。

        比起新安莊,老實說他還是嚮往外面的花花世界,有些不習慣現在的太平安定生活。

        而且……

        總算趕上弟弟了,還是直接向楊相公負責稟報,這官位顯赫,比弟弟胡就義高多了。

        想到這裡,卻見弟弟轉頭看著他,眼中滿是隱藏不住的歡喜,心下就是一歎,自己這是怎麼了?

        還有很多人看向張松濤,胡就業是老兵油子,脾氣暴燥,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沒人願意惹他,而且搞情報,風裡來雨裡去,他們自認自己也吃不開,但這荒野流民……

        很多人糊塗這統計所負責事宜,但直接向楊相公負責稟報,這涵義就不同了,很多人心中一歎,讀書人就是好啊,這官升得飛快。

        張松濤同樣頗有喜色,不過仍然沉穩坐著,他細思楊相公所言統計所事宜,覺得新鮮,還有感覺內中的……浩大。

        「以陳仇敖為突擊隊隊長,兼軍法護衛隊。以曾有遇任哨探隊隊長,裴珀川為隊副。張松濤任中軍官。」

        陳仇敖仍然酷酷的一言不,只是眼中掠過喜色。

        曾有遇更是笑嘻嘻,心中卻在沉吟,自己搏戰沒問題,但這馬術……

        他有種危機感,加入不久的裴珀川,還有那凌戰雲小子,對他都是威脅,看來必須練好馬術了,否則哪天就被楊相公「略為調整」了。

        曾有遇有種感覺,那是老兵油子的第六感,楊相公經常看起來很和善,然本質上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很多人再次看向張松濤,任了主管,又任中軍官,天天跟在楊相公身旁,這小子……

        楊河簡單的略為調整,楊大臣、韓大俠兼職太多,楊河打算將二人培養為大將,一些職務就削減去,專心負責總部之事吧。

        當然,莊內的軍法堂,仍是楊大臣為主管,韓大俠、陳仇敖為副主管,因為莊內實行軍法,暫時頂替了刑務堂的功能。

        而楊河在莊中威望素著,一言九鼎,說調整就調整,在座各人雖神色各異,但都安靜聽著,靜靜承受帶來的結果。

        楊河繼續道:「現莊子安定,但很快要開始一年的展,農務工事繁多,所以莊中政務架子要先撘起來,有人領頭,才好辦事。」

        齊友信忙道:「相公放心,莊中可用之人,小的都有在留意。」

        楊河道:「連招募的隊兵,單單從莊中千多人選用是不夠的,吏務堂我會分為文選、考功、稽勳三房,三房主管待定。不過文選房,不單只留意莊中各人,周邊各村各寨,有讀過書的人,有會識字的人,都要報一份名冊上來。現莊中讀書人太缺了,很多事情都轉不開,以後各房,至少要配一個書辦。」

        楊河道:「我會招集各莊各寨的當家,讓他們繳納一份戶冊上來,各莊,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土,多少青壯,多少工匠,全部都要統計。類我們新安莊一樣,以後各村各寨,以後一樣要實行門牌制。這事情,就由吏堂、戶堂聯手去辦。」

        齊友信臉上頗有興奮,隨後又遲疑道:「相公是要向各莊徵收糧米嗎?恐怕各莊各寨,會隱匿人口田土。」

        楊河笑道:「要殺豬,也要養肥了,現周邊各莊都是窮鬼,能征多少糧草?我們出去搶一把,是十倍百倍向他們徵收的糧米數額……」

        屋內哄堂大笑,聽到楊相公言說搶掠匪賊之事,各人皆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笑起來,楊相公沒有讀書人的迂腐,這點頗合他們的口胃,便是嚴德政,都是笑笑不說話。

        楊河道:「只是我們掌控這一片,治下人口不清,豈是好事?你們去辦事時,只言非徵收糧米,仍由早前各莊硝土份額替代糧稅。而是為了防止匪賊奸細。」

        他說道:「以後這一片都要設卡,若鋪兵一樣,每數里一站,沒有門牌,就沒有腰牌!沒有腰牌,就是黑戶,以後不得打工!不得隨軍!不得向新安莊販賣商貨!不得參與修橋補路!沒有腰牌,走在治下範圍路上,也可以依法抓捕治罪!想必如此一來,各莊各戶,皆會釘上我新安莊製作的門牌,配上我新安莊製作的腰牌。」

        齊友信喜道:「如此附近各莊各寨,虛實盡在我新安莊掌控之中!」

        屋內各人愣愣聽著,有若打開一扇神奇的大門,獲知新奇而魁麗的知識。

        果然楊相公的腦子就是跟他們不一樣,隨便一個點子,極有可能引起軒然波濤的大事,就這樣兵不血刃的入觳。

        以後南到黃河,北到白馬河,這一片龐大的地域,就實實在在由新安莊掌控了。

        張出恭眼中帶著佩服,在小本上歪歪扭扭寫下「門牌,腰牌」幾個字。

        胡就業裂裂嘴,這種對自由的限制的事情他份外敏感,這不就是加強版的路引嗎?

        果然讀書人,花花腸子就是多。

        不過這對他情報所倒是好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7
第149章 規劃

        略為調整了班子,擬定了框架,不提下方眾人怎麼想,楊河讓人展開一張大地圖,卻是一張詳細的規劃圖。

        他取了一根小棍子,走到規劃圖前,看著下方好奇的各人,沉聲說道:「吾觀邸報,大明局勢越亂,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所以為了自保,就必須壯大自己,不斷壯大,才不會在來日的亂局中被大魚吃小魚……」

        下方很多人恍然大悟,其實在剿滅銅山匪後,一些莊民心中不免出現安逸自滿的心理,有些不理解楊相公拚命發展的心態。

        甚至有人認為新安莊在這一片已經無敵,大可以封閉龜縮,平平靜靜過自己小日子,外界任何風雨,都不必理會,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過小生活。

        楊河也不能怪他們覺悟見識低,畢竟就算莊中管理人員,以前絕大部分也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罷了,最高級別的不過一個里長,見識非常有限,有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已經滿足。

        但楊河的一番話,就打破了這個夢境,更將局勢提升到了整個大明的高度,讓很多人竦然而驚,似乎又一扇大門打開,有若從二維空間跳躍到三維,猛然知道,原來世界是這樣的。

        高度,決定了視角,原來從高處眺望,新安莊並不是世外桃源,只是睢寧北岸一片小小的地方罷了。

        放在整個大明,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一片地方。

        很多人還想起一路逃難的艱辛,那種道饉相望,千里白骨的慘狀,若稍一鬆懈,新安莊……

        眾人大多數還是為了躲避流寇而出逃的,眼下到了黃河的北岸,流寇大部雖不能過河,但從山東南下,一樣有數之不盡的賊寇,便如焦山匪,銅山匪,都是山東來的流賊余部。

        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大規模的匪賊南犯?

        眾人有現在的太平生活,還是連番惡戰才得來的,而幾次惡戰的對手,都是大明無數匪賊中微不足道的幾股。

        而類焦山匪,銅山匪,大明會有多少?

        看周邊眾人面色一肅,態度都端正了不少,楊河點了點頭,為了發展,就必須豎立一個目標。

        為了發展,更必須豎立一個敵人,使內部在強大的壓力下團結一致,否則無所事事下,就有可能陷入內耗。

        持著小棍,楊河繼續歎道:「局勢不太平啊,吾觀邸報種種,傅督兵敗身死後,南陽又陷,唐王遇害,猛如虎猛帥戰死殉國。現闖賊已圍開封,連陷所屬,未知是否會揮兵東進,甚至渡河北上……」

        下方很多人更是面露驚色,三邊總督、藩王、資深總兵接連身死,對他們衝擊非常大,畢竟往常這些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眼下卻像雞鴨一樣,一串一串死去。

        上位者都如此,何況自己?

        更讓眾人認識到,眼下新安莊雖可在北岸這一片稱王稱霸,然放在整個大明來看,還是多麼的弱小,隨便一場風雨,都有可能覆沒,很多人心中湧起強烈的危機感。

        楊河掃看了一下四方,沒有再恐嚇,適當的壓力,可使內部團結,對外有一個一致的目標。

        但若壓力過強,超過內部的承受力,就會適得其反,使得內部崩潰。

        他沉聲道:「所以為了自保,吾等就必須不斷壯大,讓任何人等,都不敢打我新安莊的主意!」

        他的語音鏗鏘有力,給人以強烈的信心,更重重揮下小棍,強調自己的語氣,讓在座很多人,神情又好了一些。

        最後楊河將棍子指向規劃圖:「要壯大,就必須定好方略目標,來日辦事,才能從容不迫,胸有成竹。」

        他說道:「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如何發展,定好目標方略,吾稱之為規劃,有一年規劃,有三年規劃,有五年規劃。現大明局勢越亂,所以新安莊的規劃,當以年計……」

        下方眾人神情各異,有人聽得如癡如醉,楊相公的話,有若洪鐘大呂,不斷向他們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原來天下是這樣的。

        有人則茫茫然不知所措,規劃?對他們來說,以前就是渾渾噩噩過日子,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事情哪會有什麼規劃?所以不免聽得茫然不知所云。

        掃看下方各人神情,楊河微微一笑,心中有數,哪些人可以提拔,哪些人可以淘汰,哪些人以後會原地踏步。

        世上本沒有公平之事,人跟人更不能比,就算站在相同的起跑線上,也有人會脫穎而出,有人淪為平庸。

        就不知發展到最後,在座的這些人,有幾個人可以跟上自己步伐?

        他說道:「所以吾之設定崇禎十五年的規劃,在軍務方面,就預定在本年底臘月時,我新安莊的兵力人數要達到三千,而且都是脫產的職業軍人……」

        下方眾人集體吸一口冷氣,現新安莊的兵力,若軍官、旗手、護衛什麼算上,共約有六百人之數,但要達到三千人,這是個非常宏大、宏偉的目標。

        而且楊相公說脫產的職業軍人,雖很多人不明白這什麼意思,但聽字面也可以猜出,便類似現軍中的營兵,常年訓練打仗不幹活。

        不說這樣的兵力能否招募到,朝廷方面對這樣的精兵人數會否有猜忌阻礙等事宜,便說負擔三千人的兵力,就是一個非常沉重的負擔,以區區一個新安莊人力財力,怪不得楊相公要說發展。

        不過若有三千精兵,大明局勢再亂,應該也可以自保了吧?

        等等……

        楊相公說,這只是崇禎十五年的規劃,難道以後崇禎十六年、崇禎十七年,楊相公還會有另外的規劃不成?

        眾人在下方聽著,都是陣陣喧嘩與竊竊私語,很多人心中又是恐懼,又是興奮,感覺楊相公的氣魄太大了。

        自己只是光坐著聽聽,都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不過場中楊大臣、韓官兒、羅顯爵、楊千總等少壯派臉上倒露出興奮的神情,三千人好啊,對他們來說,兵越多越好。

        楊河看向韓大俠:「所以,兵務堂方面要跟進,堂下要設規劃所,統計與預算一年兵額的招募,訓練,糧餉,軍服,器械種種所需,然後報上來,我這邊會設一個規劃總所,審定各堂細則事宜。」

        韓大俠忙起身鄭重拱手,大聲應令,同時重重呼了口氣,感覺跟隨楊相公後,種種方面,都與自己待過的地方極為不同,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行事就是與眾不同。

        同時心下惶恐,不知可否負起重托,不要辜負楊相公期望才好。

        楊河看著他道:「特別軍需方面,兵務堂這邊要供應好,現我新安莊一年生產新安銃約在千多桿,這遠遠不足,要多招募工匠。我新安銃的產量,本年至少要達到兩千桿!」

        他指著規劃圖紙道:「還有鐵甲,今年也要正式打製,便若向巡檢司購買的鐵甲樣式,產量至少要在五百副!」

        下方眾人更是吸氣,新安銃一桿的造價是八到十兩銀子,兩千桿,就要耗費白銀兩萬兩。

        還有向巡檢司購買的鐵甲,確實非常精良,皆以精鐵打製,甲身鐵盔臂手一應俱全,但價錢也非常昂貴,一套要三十五兩銀子,就算自己打制便宜些,但原料錢也不能少。

        還有工匠的薪酬,吃住等等,一套怕也要二十五兩到三十兩之間,五百副鐵甲,就要耗費白銀一萬兩到一萬五千兩。

        這樣算來,光軍費開支,一年就要多少?

        這還不算軍士的吃住,平常的服飾開銷等等。

        眾人原以為剿滅銅山匪後,新安莊已經非常富裕,現在想想,這錢糧方面,還是頗為緊張。

        大明其實有堅甲一副十二兩的說法,但這種士卒之甲頗為偷工減料,卻是以生牛皮切片,然後塗上生桐油微烘,將鐵屑細細打入,再上油再打,最後如同鐵片,若防護力,其實差了一些。

        要用好甲,就是片片皆用精鐵,最後疊如魚鱗,就非常精良了。

        只是這種甲就貴了,也就是楊河要的甲冑樣式,全重三十斤。

        楊河其實有想過打制板甲,但板甲的打制更難。

        不是說敲一塊鑄一塊鐵板就是板甲,那樣柱狀晶疏鬆非常,根本就沒有防護力,隨便一箭射來就透了。

        必須使用高強度的機械沖壓鍛壓與熱處理,進行大面積的塑性變形,將柱狀晶破碎為細晶粒,將疏鬆壓實,才能獲得優良的金屬組織和機械性能。

        但此時東西方哪有這樣的沖壓技術?

        都是手工鍛打,速度慢得驚人,一個月,幾個月,能完成一副已經非常不錯。

        特別整塊的鐵板,都是精鐵,要鍛打到質量厚薄相同,非常的不容易。

        而且楊河認為鱗甲的防護力也非常不錯,就用鱗甲好了。

        而三千軍士,內披甲兵五百,這也是楊河在崇禎十五年所能承擔的極限。

        除了鐵甲兵,他也暫時不製作別的甲冑,不單財力物力,也有防護力方面的考慮。

        皮甲有一定的防劈砍能力,但對弓箭的防護、刀劍矛的防刺穿能力比較弱,性價比較差,還是罷了。

        鎖子甲也有一定的防劈砍,防遠程弓箭傷害能力,但近距離遇到強弓,遇到長矛強弩統統完蛋,打制更困難,也罷了。

        鑲鐵棉甲以後可以考慮,每七斤棉花浸水槌平成薄曬乾,反覆三次乾透而成一層,以三層縫成裌襖,內中包上鐵甲甲片,罩上布面,釘以銅泡而成。

        防禦力不能與純鐵甲相比,但防刀砍,御弓箭都不錯,可以用在某些兵種上,比如夜不收。

        但普通的士兵,還是用盾牌盾車吧。

        即使如此,一年的武器裝備,已經要耗費白銀三四萬兩。

        還有軍餉,每兵五錢銀子,連軍官算上,三千人一個月就是二千兩銀子,一年二萬四千兩。

        還有他們吃喝,一年差不多就要一萬石米糧。

        楊河心念微動之間,面上不動聲色,卻是暗暗皺了皺眉,他現有白銀十萬兩,米面一萬石的庫存,若按這樣的規劃,庫存米面只能供軍士吃喝,白銀也有一大半要耗費在這上面。

        他本來對不久後可能的對戰流寇有些猶豫,現在看來,必須打了。

        要想方設法,從流寇身上撈一把。

        ……

        此時楊河規劃多談到軍需之事,張出遜是軍需所主管,但韓大俠是一堂總管,自然是韓大俠出來應令。

        下方各人竊竊私語,都認為兵務堂今年的負擔頗重,特別軍需所,現區區幾個工匠,能否完成楊相公規劃的目標非常難說。

        不過有了目標,各人對今年的發展也有了思路,個個頗有耳目一新之感,他們興味昂然,更是期待楊相公接下來的講解。

        張出遜安靜坐著,拿著鉛筆小本,認真記著筆記,靦腆清秀的臉上頗有慎重,今年一年,他軍需所的擔子不輕。

        便是張出恭,都是憂慮的看了弟弟一眼,不知他可否負起這個重托。

        他們三兄弟本是潰兵,得蒙楊相公厚愛,委以重任,今年弟弟肩上擔子極重,希望不要辜負重望才好。

        楊河看著規劃圖上的數據,老實說到年底三千兵力,至少一半是銃兵,還內有五百披甲兵的目標能否完成,他心中沒有底,但時間不等人,沒有這個實力,他如何對戰年底,明年初入寇的清軍?

        清軍他肯定是要打的,雖然打的可能是小股,但也要掂量掂量他們的實力。

        此輩雖然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但在很長的時間內,都是非常重要的對手,早打,早瞭解好。

        ……

        楊河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雜念拋之腦後,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唯有不斷向前,再向前,發展,再發展,才能在崇禎十七年與弘光元年的大變中擁有博弈的實力。

        這樣,他才不會淪為螻蟻,可在亂世中保護自己的親友與家人。

        他將小棍指到戶務堂,繼續道:「軍務發展,農務也不能落下……莊前的田地約有多少?」

        他這話卻是問戶務堂總管楊大臣。

        楊大臣忙道:「回相公,公屯所統計上來,新安莊前的東南與西南這邊,種有高梁九千六百畝,屯所那邊都有照料,估計明年夏時就可以收穫了。」

        楊河點頭,新安原莊是個大莊子,所以種有高梁近萬畝,只是此時糧食產量都不高,就算以前化肥沒有大興之時,高梁畝產也只有一百多斤,玉米畝產一百多斤。

        谷子畝產更只有一百斤左右,碾成小米時,更只有約五六十斤。

        然後棉花畝產籽棉一百斤左右,折成皮棉只有三四十斤。

        他看過新安莊前的高梁地,算是照料得很好,但畝產估計也只有六七斗,全部可能約七千石的收入。

        這當然不夠。

        好在北岸別的不多,荒地太多,特別睢寧、邳州、徐州交界這些地方,輕輕鬆鬆,就可以找出幾十萬畝的荒地來。

        這還是輕鬆尋找,仔細尋找,百萬畝只是等閒。

        大明到了現在,世道太亂,很多地方千里無人煙,便若當時楊河逃難,路過宿州、靈璧那麼多地方,一個個廢莊廢村,原本的良田全部荒廢了,現在舉國上下,不缺地。

        他說道:「接下來戶務堂的目標,就是開墾荒地,在白馬湖邊,焦山莊這邊,今年全年要開墾田地兩萬畝!」

        楊大臣張口結舌:「兩萬畝……」

        現新安莊只有幾十個老弱耕種,照顧莊前近萬畝高梁地都累得像死狗,還要開墾田地兩萬畝?

        楊河道:「我看過焦山莊附近,原本就有水渠引水灌溉,修葺之後,內中一半,可以種上水稻。」

        楊大臣道:「水稻……」

        楊河道:「白馬湖邊,荒草面積大,還可以畜牧,建一個養雞場,又可以飼養騾、馬、牛、羊等等。」

        楊大臣道:「養雞。」

        楊河道:「你們戶務堂任務很重,水稻栽種,最遲不能過五月中,十月初,就可以收割了。不過冬麥的秋播可以晚些,寒露前後便可。若麥田開墾好,可先種上綠豆、小豆美田。」

        楊大臣喃喃道:「十月就可收割……」

        這時楊千總他爹,公屯所主管楊純良大著膽子道:「稟相公,所裡人手不足,而且若種水稻,這水利灌溉,頗為要緊。稻穀需要肥足地力,這北岸之地,不是旱,就是澇,肥力太差,恐怕……」

        楊河道:「無妨,田地內澇,可施加石灰中和酸性,至於田地肥力,介時我有鉀肥與磷肥,定可提高土壤肥力。依我計算,介時修好水利,再加上大量肥料,水稻的畝產應該可以達到一石五斗,冬麥的畝產,亦可以達到一石左右。」

        他說道:「至於人手,公屯所今年要招募耕田隊,人數定在五百。」

        眾人都是吸了口氣,水稻畝產一石五斗,冬麥一石?

        果真如此,那就是天降祥瑞啊!

        大明精耕細作,若在江南,曾有畝產稻穀三石,春花一石半的極熟之地。

        但那田地是什麼地方?都是桐鄉、昆山等地供應皇宮與百官食用的「白糧」產地,很多江南的普通地,稻穀能畝產二石,麥一石都非常好了。

        放在江北,水稻畝產能有一石,亦是偷笑。

        楊相公卻說,就在這睢寧、邳州,水稻的畝產要達到一石五斗?

        這真的可以嗎?

        同時楊相公剛才說啥,「甲肥、臨肥」,那是啥肥?

        俺們只聽過農家肥。

        楊河的小棍,放在開墾田地兩萬畝的數據上沉吟,他準備從周邊村寨招募耕田隊五百人,約負責新安莊與焦山莊的三萬畝田地,一人約負責六十畝地。

        這個人手其實是很臃腫的,若在後世,那些種糧大戶,特別那些米國大農場,一人最高耕種記錄是一萬八千畝。

        當然,那是純機械化的結果,這個時代不能比。

        北岸田地不缺,鹽鹼程度也比南岸會輕一些,但要有好收成,水利建設就非常重要,否則就算河流湖泊近在眼前,一樣是大雨大澇,小雨小澇,無雨旱鬧的結果。

        要排灌得利,就算兩萬畝的水稻田與麥田地,這當中投入的資金銀兩,怕也不會少於萬兩之多。

        還有非常重要的肥料,鉀肥與磷肥。

        作物缺少鉀肥,就會得軟骨病,易伏倒,常被病菌害蟲困擾,這肥料倒好辦,草木灰充分燃燒後剩餘的灰便可。

        關鍵是磷肥。

        附近雖有磷礦,但一來自己沒有開礦技工人手。

        二來處理磷礦石,需要用到大量的硫酸,工業製成磷肥還是罷了。

        就用動物的骨頭吧,特別是海魚骨,該佈局海州那邊,大量收購腐爛的魚類了。

        暫時自己的手沒那麼長,就聯繫波濤洶湧那邊,想必她很樂意接這個長年穩定的大訂單。

        海州的漁夫漁戶們,想必也非常樂意將平時視為垃圾的爛魚爛蟹販賣出去。

        所以公屯所下,該設一個肥料廠。

        又種植水稻,最怕蟲害,到時該設一個農藥廠。

        不過最關鍵還是銀子。

        有銀子,才可以集中財力辦大事。

        他也沒興趣搞分田到戶的低效率舉措,生產力太差,對抗災害的能力太弱。

        楊河準備搞大農場,將麾下都培養為軍人與產業工人。

        觀新安莊民,幾個月的食堂吃下來,也沒人有興趣建議楊相公分田分地。

        畢竟單人獨戶,誰有這個能力興修水利?

        沒有水利,如何種植莊稼,恐怕全年辛苦之後還要賠本,吃不飽穿不暖,哪有現在安逸?

        現在大明到處都是荒地,也沒見幾個人去開荒,唯見不斷的拋荒。

        一個真理,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干。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7
第150章 聖人降世

        楊河讓楊大臣若兵務堂一樣,堂下也設規劃所,統計與預算一年的田畝,開墾,收割,人手費用諸事,他的戶務堂任務也很重,今年要修整農場、畜牧場、肥料廠、農藥廠諸項。

        莊子的發展不能都靠掠奪,還需要自己種田,形成自我運轉能力,才是真正的固本培元之舉。

        畢竟他楊河不是流寇。

        最後是工務堂,這也是新安莊的重點部門。

        「現工務堂下只有一個公造所,這遠遠不足,先增加規劃所、營繕所、水利所、交通所四所。」

        楊河看著張出恭道:「營繕所,主管城垣、倉窯、營房、壇廟、府衙等諸項土木工程營繕。水利所,興修各樣水利河渠。交通所,興建各類道路橋樑……」

        楊河沉吟了一下,連同張出恭兄弟,現莊內工匠只有十六戶,鐵匠更只有五戶,還有一戶瓦匠,兩戶木匠,兩戶兼職火藥匠、餘下六戶窯夫、坯夫什麼。

        而興修水利橋樑,都不是普通技術工種,就是建個磚窯,都必須有專業的工匠。

        相比後世滿地的技術工人,這時代要找技工太難了。

        好在依統計,這一片村寨也有十五戶的木匠,石匠,瓦匠,泥水匠,整個睢寧,還有三戶的鐵匠。

        這些工匠都可以招募過來,大的工程搞不了,一些溝渠,磚窯、石灰窯還是可以建建。

        至於開礦練鐵,水力沖壓,沒有冶坊大家,暫時就算了。

        「所以工務堂也要招募人手,合計招募路工隊、水利隊、營繕隊五百人。」

        楊河看著張出恭鄭重道。

        這一片人口近萬,青壯二千三百人,不過鄉勇、耕田隊、工務堂共招了一千五百人後,餘下也沒有多少青壯了。

        這些青壯納入嫡系,也等於這一片的村落都被新安莊牢牢掌控。

        目前工務堂面對的局面也不複雜,畢竟沒有什麼大的土木工程建設,但在楊河寄於厚望的道路上面……

        這時代的路況都很差,就是通京大道,晴天也是飛沙蔽天,鯁喉迷目,土質鬆散的道路經千百輛車輪的反覆輾轉,坑坑窪窪,顛簸傾側,足以讓人筋骨鬆軟。

        雨天更慘,一下雨,泥濘還算好了,通常是道路不見,路面成了河流。

        其實這時也有「疊道」技術,就是低窪地段使用高路基,甚至軟土地區還用秫秸鋪底築路,但畢竟少。

        一般來說,都沒有路基與排水溝,千百年來,道路經常比路兩邊還低,甚至低了有好幾米。

        可以想像,一下雨,這種路面成什麼樣子。

        想要富,先修路這口號先不說,春天很快來了,想想以後行走的道路都是泥濘非常,一腳踩下去,爛泥甚至到人的大腿腰部,楊河就覺得不寒而慄。

        基本的交通行走還是要的,所以楊河打算將新安莊到新安集,新安莊到焦山莊的道路修一修,硬化一下。

        「現在修一條青石板大道,還有普通的夯土路、碎石路一般工費要多少?」

        楊河詢問場中各人。

        楊大臣等人面面相覷,老實說他們從來沒有關心過這個問題,以後這些民政方面的事情,他們也要學習,張出恭一樣露出慚愧的神情,這個他一樣不清楚。

        齊友信咳嗽了一聲,輕輕道:「相公,小人倒是略知一二。」

        他說道:「若是創築夯土路,主要是取土,需要陳年老土,這種沙壤地的土都是不行的。一般來說,老土每廣一丈,高一尺為一方,計四工,土近者每工銀三分,最近者二分,土遠者四分。當然,還有石灰,泥水大小工,砂土諸費用。現螺殼灰每石約價銀五錢,大工每工需工食銀一錢五分,小工需工食銀八分……」

        齊友信道:「若用青石板鋪路,江南江北,倒價格不一。聽聞江南山多石多者,每丈采打石條銀三錢,若小人的亳州之地,因山石缺乏,每丈石條則要銀五錢九分。沿途有河的,要架設石橋,還需用中石條與大石條,中石條每丈價銀七錢,大石條每丈價銀九錢。」

        他說道:「還有用碎石鋪路,這個小人不是很清楚,不過當時亳州東門移改,道路闊一丈二尺,共長一百六十七丈三尺,計用碎石五萬三千觔,每萬觔價銀四兩。用碎石鋪路,同樣要夯土鋪底,加伴螺殼灰,各泥水大小工食銀等。」

        他最後道:「又有用甓磚鋪路的,比青石板更佳,只是非常貴,甓磚現每塊價銀約五分,當時亳州修葺城池,城垣面馬道寬一丈,就用甓磚二百六十塊,耗銀一十三兩。修葺馬道共二百餘四丈,就用甓磚六萬二千四百塊,計銀三千一百二十兩。」

        屋內各人聽得歎為觀止,都以佩服的目光看向齊友信,果然做過里長的人就是與眾不同。

        楊河也是微笑點頭,過了年之後,這齊友信的氣質形象有所改變啊,少了一分油滑,多了兩分穩重。

        果然自己將他放在議事堂是正確的。

        他取出鉛筆,在一塊板上計算,首先甓磚路排除,寬三米,長六百米的路,光甓磚料錢就要三千多兩,他哪來那麼多銀子?雖然這種路看上去比水泥路與青石板大路還好。

        夯土路看上去還是便宜的,厚三十多厘米,三個平方也才四分銀,一里路的土料錢不到七兩銀,再加上石灰、泥砂、工人吃喝拿費用,修一里路,不會超過三十兩銀子。

        也是這時代最便宜的道路了。

        只是這種路面需要時時養護,以前的官道也都是夯土路,現在成什麼樣子了?

        而且這種路面一下雨,時間略久,就不可避免有坑窪與爛泥,楊河對一切泥土路都深惡痛絕。

        暫時先放一放。

        碎石路也還行,至少楊河知道的,西方進入十八世紀中葉後,基本使用碎石修築路面,十九世紀初,英國人馬克當創用水結碎石路面成功,稱為馬克當路面,形成了歐洲國家的標準。

        然後傳入中國,在二十世紀初,創用泥結碎石修築路面,具有一定的特色,並在此基礎上發展成級配路面。

        這種碎石路也是在夯土的基礎加上石料,但馬克當道路一反以往在土基上先鋪砌平底的大石塊,然後在其上鋪嵌密實碎石的築路做法,而是採用整層的相似尺寸碎石鋪路壓實。

        一種稜角互鎖的原理。

        只是這種道路對碎石顆粒尺寸要求高,最上面一層,甚至每顆碎石的尺寸不能超過三厘米。

        沒有碎石器械,楊河感覺頗有難度,只能使用二十世紀初中國創建的泥結碎石路面了。

        最上層使用粘土、石灰、細砂作為粘結材料。

        而工料方面,道路闊一丈二尺,也就是四米,基本夠了,在碎石料上,因為楊河準備使用路基、排水溝,還有中間高,兩邊低的路拱結構,所用的碎石料會多一些。

        一里下來,要用的碎石料方,可能會多個幾萬觔,但總體而言,修一里碎石路,六七十兩銀子可以拿下來。

        當然,這種道路也需要時時養護,不過總比夯土路好多了。

        楊河也決定,要麼不修路,要修至少是碎石路。

        按級數,寬四米,有路基、排水溝、路拱的碎石路,可以算二級公路。

        最後,是青石板大道。

        在夯土、碎石的基礎上鋪上大塊石條、石板,江南就頗多青石板大街,大道,幾百年下來,這些青石板大道結實仍舊,特別歲月,雨水的洗禮,各石板磨得光亮似鏡,煞是誘人。

        不過用青石板鋪路,價格不便宜,特別江北之地,山少,采打石條艱難,每丈石條至少要銀五錢九分。

        寬四米,長一里的路面,青石板的料錢,差不多就要一百兩了。

        還有別的七七八八,粘土、石灰、細砂、碎石,工人的吃喝與工錢,在平地還好,若要撘橋開山等,修一里長青石板大道,最少要超過一百五十兩銀子。

        楊河往寬裡預算,修一里長,寬四米的青石板道路,二百兩銀子。

        這種級數的道路,楊河定為一級公路。

        放下鉛筆,楊河歎了口氣,他打算新安莊到新安集,新安莊到焦山莊的三十里道路修成一級公路,只是按預算,這至少要六千兩銀子。

        怪不得古時的生活節奏極其緩慢,幾百年都改變不了一絲,六千兩銀子,睢寧一個縣都掏不出來。

        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預算。

        這時代的修橋補路,都是動員士紳樂捐,但事實上普通的士紳,又有多少銀子呢?他們的積蓄,都是按百年來計算,一代代巧取豪奪,能積累一千兩的家身都非常不錯。

        也因此這時代的修橋補路的善人,運氣好被人立廟立碑,運氣不好被人污告邀買人心。

        確實在這個時代修橋補路,可以獲得的人心太大了。

        楊河其實有想過修水泥路,只是這想想罷了,水泥在後世微不足道,這時代怕是珍貴無比。

        依楊河知道的,清末水泥大鱷,啟新洋灰公司,開廠時投資一百萬銀元,擁有工人四千,擁有大量的先進器械,如旋窯、生料磨、水泥磨等等,日產水泥量只約七百桶,每桶三百四十斤,一天約一百多噸。

        價錢則是一桶庫平銀四兩,這是便宜的時候,貴時一桶白銀七兩二錢。

        而按後世最基本的鄉村水泥路,寬三四米,長一公里,砂石先不說,光光水泥用量,就不會少於四百噸。

        不說楊河有沒有這個技術生產水泥,有沒有這個能力供應,就算有這個生產能力,按啟新洋灰公司最便宜的價錢算,一噸水泥二十四兩銀子,他修一公里的路,光光水泥用料,就要耗費白銀九千六百兩。

        所以就算以後生產出一些水泥,他也不會將水泥用在鋪路上。

        ……

        「就這樣吧,就修一條青石板大道,從新安莊到新安集,又有新安莊到焦山莊的路。」

        楊河對張出恭道:「你工務堂下設規劃所,先招募人手,然後修建道路的費用、工糧統計一下,然後報上來,沒問題的話,就讓戶務堂撥款撥糧。介時開修,務必精工。」

        張出恭激動的應令,屋內各人也是現出激動與興奮的神情。

        早前楊相公詢問的時候,他們就有一種預感,楊相公打算修路。

        果然如此,修的還是各人夢想不到的青石板大道。

        修路,對這個年代,可謂天大的事情,很多人一輩子的期盼,一時間屋內鬧得如同一鍋粥,便是管秩序的楊大臣,韓大俠,陳仇敖等人,都是驚訝的與周邊人議論紛紛。

        公屯所主管楊純良更是老淚縱橫:「修路啊,還是青石板大路,想老漢在亳州,周邊的官道幾百年都沒修了,想不到到了新安莊,竟修青石板大道,老漢等真是福氣來了。」

        羅顯爵喜笑的與楊千總說著什麼,胡就義歡喜的對張出遜道:「莊子越來越好了。」

        張出遜用力點頭,還有他旁邊的二哥張出敬,咧開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齊友信與旁邊的嚴德政驚歎了幾句,他看向上首的楊相公,不滿二十的少年,但那種沉穩,那種平靜,眼中那種智慧的光彩,與下首激動的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心中震動,是楊相公覺得此事不足為道,還是不明白修橋鋪路這內中的深刻涵義?

        他想起最初在杜圩見到楊相公的情形,說實在,當時只想有個活命依靠罷了。

        但一路行來,楊相公那種指揮若定,那種見多識廣,那種文武兼備,每每讓齊友信暗暗心驚,這樣的智者人物,一個小小的縣城怎麼可能誕生?著實讓齊友信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楊相公帶領眾人平定周邊匪患,又要開始開墾,甚至還要修路,種種民生經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楊河注視著板上的詳細規劃圖,在上面寫上幾個數據,沉思。

        他不打算搞分田到戶的低生產力手法,但周邊有歸附的人口,未來有大量來投奔的流民,人口要安置,男人女人需要工作,基礎建設,就是一個非常良好有效的促進就業手法。

        他不介意花點銀子,銀子流通,就是財富的河流,流出又流進,流水不腐。

        不流通,只是一堆無用的石頭罷了。

        不過造成的結果,就是以後自己麾下,不是軍人,就是職業武裝工人。

        縫衣坊,軍器坊,火藥坊,耕田隊、河工隊,路工隊,全部都是工人,全部都是軍事化管理,怕是婦女拉出去也能打仗,加上職業軍人,定能形成一個超組織的集團。

        然後打敗一切散亂的,落後農耕裡甲的組織。

        而現在新安莊的手法,就有些類似後世大公司集團的經營,楊河也有種自己在任董事長總裁的感覺。

        或許以後新安莊,會成為類似東印度公司的存在。

        甚至成為比之更強悍組織團體。

        不說眼下已經陷入無政府狀況的大明官府,便是奴隸搶掠部落——滿清,也遠遠不能與自己團體相提並論。

        他們動員能力,都與自己天差地遠。

        以後自己這個團結會成為什麼?

        壟斷資本主義?

        軍國主義團體?

        楊河很有興趣。

        而他在沉思的時候,卻忽然聽齊友信顫聲道:「相公救我等於水火,讓大家在莊中有衣穿,有飯吃,有屋住,現在又要修路,惠及更多的人,相公為了什麼?」

        一時屋內一靜,所有的人,都是看向楊河。

        所有人,心中都浮起種種,自己逃難時的苦楚,沿途的淒涼,白骨縱橫,千里無人煙,人相食。

        但現在,他們在莊中安居樂業,天天吃飽飯,每天睡在溫暖的炕中,太平、安樂。

        這樣的生活,不說亂世,便是盛世都有所不如。

        盛世,就能天天吃飽飯麼?

        現在楊相公還要修路,惠及更多人,不提他種種不可思議的才華,為何他如此悲憫世人?大愛無疆?

        楊河被齊友信也是問得一愣,他沉吟道:「是啊,為了什麼……」

        他種種所為,只是想在亂世中活下去,然後潛意識認為,讓身旁人過得好一些,不是理所當然麼?

        只是讓他們吃飽飯,穿暖衣,有一間屋子住罷了。

        要讓身邊人幹活,這種條件,不是最基本的麼?

        他笑了笑,看向齊友信與屋內眾人:「吃飽穿暖住好,出行有便利的道路,不是最基本的民生福利麼?有何大驚小怪?」

        如九天驚雷,屋內各人都是怔住,很多人張大嘴巴,原來在楊相公心中,新安莊這天堂般的日子,只是基本的民生福利?

        齊友信睜大眼睛,他看向屋內各人。

        他看了一圈,看張松濤也是向自己看來,二人眼睛都是閃亮。

        二人看著,從對方眼眸中,他們都讀出一句話:「聖人降世。」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8
第151章 反響

        楊河最後安排了工務堂的事情,張出恭的工務堂任務也很重,要建磚窯、石灰窯,要修水利與溝渠,特別還要修路,怕今年一年都有得忙了。

        工務堂需要大量的人手工料,目前來說人手好辦,從各莊招募青壯便是,工料則不好辦。

        特別修建青石板大路與碎石路,需要大量的石料,靠新安莊民慢慢砸的話,不知要砸到猴年馬月,所以楊河準備對外採購工料,他的工程可不想以年來計算。

        他自己會開辦若干採石場,石灰窯,不過大部的石灰碎石,都會向外購買。

        這種低技術的活計,低端的原材料,讓附近賺點銀錢沒關係,銀子只有流動起來才是銀子,存在庫房,鑄成銀冬瓜,那只是鄉下土財主,沒一點經濟頭腦的傢伙。

        作為後世人,楊河自然有他的經濟運作思路。

        採購量大了,久了,固定了,也可以形成一個個依附他的利益集團。

        不過工料標準他會設下,就像現在很大部分軍服,外包給附近的村寨,統一的原料,統一的標準,成衣的質量基本讓楊河滿意。

        楊河與二堂首腦商議了一天,從明日起,就要開始大量招募人手,統計各莊的人口結構,有讀過書的人,有識字的人先到位,充入各堂各所作為書辦,然後是普通的工人。

        人手到齊後,就開始購買工料,勘測道路等等。

        還有焦山莊的駐守人員,目前是二總的副把總米大谷領一百人駐守,看管繳獲來的糧米,火器隊、殺手隊各一隊。

        米大谷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人,從杜圩一路跟來,現在做到副把總,不過老實說楊河感覺他的潛力已經到頭,畢竟是中年人,可塑性不強,能到現在這個位子,已經是拔苗助長。

        所以楊河也決定,任他為焦山莊保長,對外稱莊主,焦山莊在內部體系中也稱新安二莊。

        以後皆是如此,人口到位,外部稱焦山莊、白露莊什麼,內部則稱新安二莊、新安三莊、新安四莊。

        一莊一莊的擴展,以新安莊名預計目標一百莊,估計一個州縣能佔的地方就佔滿了。

        然後以別莊命名,如新沂一莊,新沂二莊,新沂三莊等等,滿一百又換名。

        如此蠶食鯨吞,不斷擴充地盤。

        以後楊河也會不斷完善各莊,如一莊設保公所五人,保長一人,副保長二人,內保長管治安軍事與文化教育,副保長一人管經濟商業,一人管民政屯田,福利發放。

        再配書辦二個,保老人兩個,一個莊子就可以運作了。

        楊河準備招募耕田隊與路工隊等一千人,這些人暫時都居住在焦山莊,他們若老實肯幹的話,以後與妻小家人都可以成為新安莊民,在焦山莊與別的附近莊中分一套房子。

        所以米大谷也是幸運的,他只要不犯錯的話,勤勤懇懇,就可以在這個位置養老。

        類焦山莊這麼大的莊子怕也不會再有,以後基本都是一百戶一莊。

        ……

        正月初五日,新安莊要招募人手,還要修建青石板大道的消息快速傳出,一時周邊震動。

        這一片村寨民眾都是興奮無比,現在新安莊的好日子誰不知道?

        誰不想成為新安莊的一份子?

        吃飽穿暖住好,這種生活誰不嚮往?

        早在招募鄉勇時,各莊民眾就踴躍前來應募,但楊相公要求太高了,大部分人落選,只有四百多青壯被招入莊中當兵,然後個個回家過年提著滿籃的年貨,揣了白花花的軍餉,讓人看了好不羨慕。

        現在機會終於又來了,各莊青壯摩拳擦掌,都想成為耕田隊,或是路工隊等一員。

        當兵要求高,但種個田,修個路,自己應該夠資格了吧?

        眾人的熱情踴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其實這些青壯都有田地,少的幾畝地,多的幾十畝,北岸是三不管地界,也沒有官府中人前來騷擾,要糧攤役。

        按理說楊河招募耕田隊,這些自耕農應該冷漠以待,默默耕種自家田地才對,然眾人卻是歡呼雀躍,個個置自家田地於不顧。

        這個情形很詭異,然卻是此時的現實。

        不錯,三不管地界沒人要糧攤役,然亂世中生存並不容易,沒有官府中人,沒有如狼似虎的衙役鎖人拿人,但有如毛的小盜桿子,各種土寇毛賊窮凶極惡。

        甚至各莊各寨彼此都有火拚搶掠的,只為了那一口吃的。

        各村寨經常朝不保夕,特別小寨子,常常被燒殺搶劫,被綁票勒索,有時家中留的雞羊雜糧都會被搶光。

        他們雖不向官府納糧,但一樣要向附近的土匪,甚至大的村寨納糧,繳納形形色色的保護費。

        也因為毛賊太多,各村寨都只敢耕種些近莊的田地,個個不敢擴大生產,路上更是行人絕跡,相互間的交流幾乎沒有,與世隔絕,購買商貨都不容易。

        這還是幸運的,若不幸遇到大股的匪賊流民,比如說焦山匪,那更是活命的口糧都會被搶掠去,甚至生命受到威脅。

        早前楊河等人進新安莊之前,莊子就被屠過,上千口人,不論男女老少死於非命,這一片的村落同樣慘遭焦山匪搜刮,很多人戶差點連過年吃的口糧都沒有。

        要不是新安莊崛起,剿滅焦山匪人,又通過隨軍剿匪,還有各種零工活計補貼,各村寨鄉民得到了糧米銀兩救濟,恐怕這個年,就有很多人要餓死了。

        這是環境造成的惡劣,本身淮北一片耕種田地也不容易,太多洪水了。

        稍稍一下雨,河水就暴漲,小雨小澇,大雨大澇,這是因為平原之地積水排泄非常艱難,也因此這邊的田地離河流都不敢太近。

        但若不下雨,就是旱鬧,莊稼地經常顆粒無收。

        而興修水利,動不動就是耗費幾千兩銀子,耗時多少年,各村寨哪有這個財力物力?

        而且遇到大洪水,各村莊興修的小水利一樣無濟於事。

        所以這邊的居民基本都是靠天吃飯,年景好時,匪賊的勒索也不嚴重時候,一年辛苦下來,可能勉強吃飽飯。

        年景不好,遇到水旱災,顆粒無收的情況太尋常。

        所以,淮北民眾對土地的留戀度是不高的,就算現在新安莊崛起,治安清平,民眾可以安心大膽的出來經營,各村寨周邊有數之不盡的荒野荒地,也沒人願意去開墾。

        開墾荒地,需要的資本太大了。

        不是開荒後就能種植的,若是生地,經常需要二三年的經營才會變成熟地,否則那種產量……

        聽聞新安莊招人,各村寨興奮的議論紛紛,各莊青壯都是摩拳擦掌起來,一系列事跡後,不說新安莊民,就是附近村寨鄉民,對楊相公都充滿信心。

        他們不知道楊相公會怎麼經營,但卻知道自己被招進去後,肯定可以吃飽飯,然後有工錢,買米買糧給家中妻小吃喝。

        加上家中老小也做工,算算一年下來,可能都比原來辛苦種田還要強。

        還是旱澇保收的鐵飯碗——這是新安莊傳出的名詞。

        還有,新安莊傳出要修路,這可是這片百年未有的大事啊,各鄉民高采烈的議論,有鼻子有眼的傳言什麼時候開工,人人讚頌楊相公的仁德,比後世高鐵會不會經過自己城鎮還興奮。

        而且是一種樸素的感情,不是為了拆遷款。

        初八日,這種興奮的議論更是沸沸揚揚。

        當日,羅山莊。

        這是焦山北面一座小村寨。

        這邊聚集的多是羅姓人,還有少量的劉姓、曹姓人家。

        莊子不大,不到百戶人,一道矮矮的圩牆,內中多是土木結構的茅草土坯房,沙土路的街巷,莊南寥寥幾間磚瓦屋,然後莊子的北面,稀稀拉拉布著一些田地,種著小麥、高梁等。

        莊子西面一間茅草屋中,徐貞娘正在炕上仔細縫製著軍衣,她非常仔細,針腳細密,有時還用尺子量量尺寸,免得不合標準。

        新安莊的縫作坊將大量軍衣外包,鴛鴦戰襖,手套,油布挎包,皮帶索帶,提供材料布料,然後讓各莊婦女縫製。

        當然,為免有人攜款潛逃,一般都是由各莊大姓人家婦人作為工頭,比如各當家的夫人們,讓她們定期到新安莊孫招弟那邊領取材料,定期交貨,然後領取上批貨物的酬勞工錢。

        這樣,可以極大避免她們見財起意,攜款而逃。

        畢竟這些人也算家大業大,都有家當財產在莊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事大不了將她們的房子財產沒收了。

        這也是一種財產擔保。

        小戶人家就說不清楚,突然收到一批材料布料,頭腦一熱,連房子都不要了,帶著布料就跑了。

        這種激情犯罪實在難說,越是貧窮,越會鋌而走險。

        這個世道,甚至為了一塊饅頭都有取人性命的事,攜款潛逃,再普遍不過。

        結寨自保的鄉民,也很難說他們就是良善,經常有整寨的人兼職做土匪的,遇到小股的流民,莊中可以吃得下,說不定就什麼時候出去幹一票。

        已過了新年,仍然春寒料峭,外間朔風呼嘯,奇寒徹骨,不過炕上還是溫暖的,雖然土坯房不時有風鑽進來。

        徐貞娘仔細縫製著,針線飛快的穿梭,她是個頗為清秀的女子,一身粗布長裙,衣上還有幾塊明顯的補丁,卻是過了年了,身上新衣捨不得穿,又仔細收好,藏入箱底中。

        她雖只有三十幾歲,但兩鬢已有幾絲花白,卻是這些年辛勞所致,但此時她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又一件冬衣縫製得差不多了,成衣交到羅姐姐那邊,很快可以領取到工錢。

        然後算算一個月下來的收入,大大補貼了家用。

        這也是她縫工出眾,領悟力頗強的緣故。

        新安莊的軍衣,與此時裁縫略有不同,卻是楊河設計後,加入了「省道」、「分割線」的概念,讓衣服變得更加合體。

        傳統中式裁縫在鑲邊、滾邊、刺繡等工藝上有著令人讚歎的技藝,但卻沒有太多「裁剪」的概念,做衣服時也是直接在一塊布料上,頭部剪一個洞,袖口剪兩個口,就可以算做一件衣服。

        楊河加入了省道與分割線,解決臀圍與腰圍間量的差異,軍衣就有了一種合身的感覺。

        而裁剪是一門新技術,放眼羅山莊,只有徐貞娘與「羅姐姐」二人領會。

        所以,徐貞娘的縫製收入,在莊中婦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她又縫製一陣,忍不住細細撫摸手中厚厚的冬衣,心下感慨,這料真結實與溫和啊,也只有那楊相公捨得給部下穿,若自己一家能進入新安莊就好了。

        這樣自己的相公,也能有一件這樣的冬衣穿。

        不過現在的生活,也比以前好多了。

        帶著滿足,看看時日,徐貞娘放下軍衣,又忙著去做午飯。

        此時屋中只有她一個人,男人與兒子都出去看熱鬧了,聽說莊中來了個大人物,卻是新安莊什麼統計所的主管,叫什麼張松濤的,說是來統計莊中人口的。

        特別詢問有何讀書人,會招入新安莊中做書辦。

        一時間整個羅山莊都轟動了,所有人都跑出去看那個什麼張松濤。

        徐貞娘認為自己婦道人家,不便拋頭露面。

        跑出去看男人,有不守婦道的嫌疑,三從四德,徐貞娘可是記得很清楚的。

        小時候娘親給她講過烈女傳,她可是謹記在心。

        而且,她有活要干,沒空去看熱鬧。

        徐貞娘在廚房忙裡忙外,燒著灶後,更嫻熟的和起面來。

        看著手中麵團,徐貞娘臉上浮起笑容,真好,這個年節一家大小都可以吃到熱騰騰的白麵條子。

        多少年了,就數這個年節過得最好。

        白面在手中變幻形狀,徐貞娘滿足的哼起小曲。

        人前穩重矜持,但人後,徐貞娘也有她俏皮的一面。

        也別看她只有三十二歲,但她的兒子已經十七歲了。

        事實上自兒子曹景興後,她又生了四個子女,但都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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