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53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4
第162章 我雇秀才打汝

        眾生員神情各異。

        這群人基本屬於本地縣學的生員,除了象牙折扇,卻是邳州州學的附生。

        話說此時府、州、縣皆有儒學,凡廩膳、增廣生員府學四十人,州學三十人,縣學二十人,附學生無定數。

        三檔次中廩膳生最貴,因為成績最好,每月還有官府發給的膳食津貼。

        增廣生稍次,或者是後進的秀才,但年考時可以填補替換掉前方的廩膳生員名額,也是此時的一種督促制度,秀才每年都要年考,按照成績優劣分別給予獎懲。

        以免各人中了秀才,就不思進取,荒廢了學業。

        不過此時盛行遊學,秀才可以在異地參加年考,只有少部分的人,如恩貢生,歲貢生可以不參加年考。

        附學生基本就是自費生了,很多州學縣學都有外地遊學生員,很多人游到哪,就在哪讀一段時間的書,各地儒學都是歡迎的。

        這象牙折扇卻是淮安府邳宿河務同知黃思恩之子黃承襲,去年從淮安府跑到他爹駐札之處,在州學作為附生讀書。

        不是黃承襲不想搞個廩膳生名額,然被他爹拒絕了,讀書人之事最是計效,廩膳生領官方津貼,無數雙眼睛盯著,就算黃思恩是河務同知,亦不敢造次。

        但作為自費的附生,就不會授人以口實,讓人說三道四。

        黃承襲好交遊,愛虛榮,在本地縣學也認識一些人,如廩膳生王家卿、附生鄭文選等人。

        內王家卿是凌城集士紳王朝首之子,鄭文選則是主簿鄭時新之子。

        鄭時新來睢寧擔任主簿,關心兒子學業,就招鄭文選前來睢寧,親自督促,在本地縣學作為附生讀書。

        半月前黃承襲在州學無聊,又游來縣學,今日新任睢寧練總接風大宴,本地生員都有參加,黃承襲是個好熱鬧之人,自然隨著了。

        只是看廣場前如此作派,不由嗤笑,不屑的搖著折扇。

        王家卿與鄭文選走在黃承襲身旁,皆儒巾青衫,披著斗篷,手中拿著烏檀作骨的折扇。

        此時王家卿就笑道:「唉,誰讓睢寧是小地方,遇到一個官都不容易,難免各方奉承,也讓小人囂囂得志。唉,黃兄,天下人各不同,不是誰都像令尊那樣高風亮節,身為正五品大員,卻靜靜駐札,以不擾民為貴的。」

        王家卿中等身材,相貌秀,拿著烏檀骨折扇,就頗有些廩膳生員的風采。

        但此時說話,語中卻有一絲絲的忿忿與嫉妒。

        卻是昨日聽他父說,他攜帶豐厚的禮品前往練總署拜謁新練總,然禮物收進去,人卻見不到,就失望而歸。

        他父親王朝首當時頗為失落,而且有些後悔。

        睢寧練總這個職務,縣尊曾經找過他的,然王朝首種種考慮,當時只想獨善其身,特別畏懼流寇,就推脫了。

        現在想想,他有些後悔,官人的身份啊,不管流寇來不來,有這身官服穿上,現在睢寧城風光的就是他了。

        王家卿本來對新練總楊河無所謂,然聽了父親的話,不免就恨上了。

        當然,對上黃承襲時,他語中就頗有巴結討好之意,自然是因為黃承襲是正五品大員,邳宿河務同知兒子的緣故。

        不過鄭文選倒是沉默。

        與他爹一樣,鄭文選一樣身形瘦弱,平日也寡言少語,卻有心計,此時就想:「你在州城,我還要留在睢寧,這樣說道新練總,若傳到耳中,置我與我父於何地?」

        心中就有了疏離黃承襲與王家卿的心思。

        身後眾生員或唯唯諾諾,或沉默不語,多有與鄭文選一樣的心思念頭。

        這群青衫者十幾人,卻是睢寧是小地方,文風也不盛,縣學生員只有十幾個,他們當然知道黃承襲是五品官的兒子,黃承襲初來縣學,就囔囔得整個學校都知道了。

        只是縣官不如現管,各人卻不願意平白得罪新任練總楊河。

        況且流寇越急,睢寧城還要靠新練總來保護呢。

        黃承襲看應者寥寥,身邊好友鄭文選也不語,則是不悅。

        他搖著折扇道:「你們啊……應鸞說得不錯,睢寧確實是小地方,官少,生員少,所以個個怕官,連九品官都能囂張。你們要是到府城,甚至蘇揚等人看看,方見我藍袍大王的風采。」

        王家卿也是嚮往道:「小弟曾遊歷過蘇州,確實那方是我輩的神聖之地啊!」

        餘者生員一樣露出有興趣的神情,他們這種小地方的秀才,基本生活可以保障,但大富大貴是沒有的。

        雖說萬曆年《優免新例》有規定,未仕舉人可以優免田地一千二百畝,生員、監生八十畝,還會免役,蒙學出來的書僮要參加童生試,也必須有生員擔保,有些隨禮。

        一些文案衙門之事,地方鄉鄰也會請他們出面,應對公人,得些好處,但基本就這樣了。

        所以類睢寧這種地方,秀才們還是比較安分守己的,等閒不敢與官員對著嗆。

        但他們也聽說了,在一些大的地方,秀才往往可以橫著走,不說童生試的擔保隨禮至少二十兩白銀起,甚至可以跟縣太爺對著幹,擺破靴陣,吃衙門口,罷考,蘑菇,讓他們公事辦不了。

        最後倒霉的往往是官員,嚴重的甚至七品官帽都被摘了。

        若蘇揚等地更不得了,當地生員可稱囂張:「一呼則數十成群,強府縣以理外法外所不可從之事,稍拂其意,則攘臂奮袂,哄然而起,提調官莫可誰何,於是『藍袍大王』之號興,愈變而愈不古。」

        當地很多秀才替人包打官司,被訟者往往莫名其妙,因為官司經常無中生有落到頭上,卻是秀才與人勾結敲詐錢財罷了。

        所謂藍袍大王大興,蘇揚等地市井之人相爭,往往衝口一句話:「我雇秀才打汝。」

        對「見多識廣」的黃承襲來說,本地秀才如此靜默怕官,讓他極為不以為然。

        不過他的一番話不是沒有成果,就有一個搖著竹子作骨的折扇書生歎道:「早聞蘇揚等地藍袍大王的風采,可歎不得一見。」

        黃承襲一收折扇,「啪」的敲在手中,就笑:「現在也不晚,嘖嘖,依黃某知道的,這楊練總倒是風流人物,知道嗎,他……」

        這時鄭文選忽然道:「原來是周前輩,晚生文選見過。」

        眾人看去,卻見一個儒雅的中年書生踏著泥水過來,披著貂裘的斗篷,身邊伴著一個長隨,拿著油傘,卻是本縣的貢生周明遠。

        他們不敢怠慢,皆個個施禮,口稱前輩。

        連黃承襲都是作揖,這是本縣的名流,他可不敢得罪。

        周明遠微笑道:「好。」

        他看著眾人,眼神溫和,眼前這些,都是本縣的讀書種子。

        他正要溫勉幾句,忽然他眼前一亮,招呼道:「慎言。」

        眾人看去,蹄聲雜沓,鐵甲森森,馬蹄踏著稀泥,卻是本縣新任的練總楊河到了。

        ……

        「哈哈,慶元兄。」

        楊河看到周明遠,亦是眼前一亮,那日周明遠拜訪,二人可是相談甚歡,轉眼就稱兄道弟了。

        「每次看到你都這麼大的場面。」

        周明遠打趣,看看陳仇敖等鐵甲護衛,眼中有著歡喜,有這等犀利勇士,本縣的安危就有保障了。

        周明遠又對鄧巡檢見了禮,然後道:「來,老朋友,讓我給你引見一下本縣的傑俊。」

        楊河笑道:「好啊。」

        黃承襲、王家卿、鄭文選等人遠遠看著周明遠與楊河寒暄,看他身邊幾騎鐵甲護衛,眾生員都是咋舌。

        黃承襲撇撇嘴,王家卿則是眼神陰冷,他目光在楊河腰側隱露的斬馬刀巡弋一番,恨恨道:「此等場面,卻是佩刀,還是斬馬刀,真是辱沒了斯文。」

        說道,楊河等人已是大步過來,幾個鐵甲兵鏘鏘跟在後面,個個按著刀,一時眾生員都拘謹起來。

        他們可以在背後議論這個新任的練總,但真人過來,才感覺那種壓迫力,那種無意間流露的殺機與壓力,沉甸甸壓在各人心上。

        眾生員自詡傑俊,然那種溫室花朵的氣息,與之氣質相形有若龍蛇之別,各人倉促不安,一個個乖乖上來見禮,在周明遠引見下,輪流作揖,報出自己的名號。

        王家卿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默默的施了一禮。

        然後心中不是滋味,又恨又惱。

        楊河打量著眾生員,微笑道:「好,都是棟樑之材。」

        眼前各生員年紀都比他大,畢竟若楊河這樣,十七歲就中了秀才可不多見,眼前各生員們,小的也有二十多歲,老的三四十歲,但個個都像小學生一樣乖巧。

        楊河若誇一句,就是喜笑顏開,與有榮焉。

        王家卿看著,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他偷瞟眼前的練總,比他還年輕幾歲,頭上是紫色的軟帕,繫著黑色的貂裘斗篷,虛按著斬馬刀,顧盼間英氣逼人,從容站著讓眾生員個個拜見。

        那種氣度風姿,真是讓他又羨又妒。

        他又聽到鄭文選上前拜見:「學生鄭文選,見過大人,家嚴時常在晚生面前提起大人。」

        楊河道:「原來是鄭大人家的公子,果然是年輕沉穩。」

        王家卿更為不喜,忽然他聽到旁邊冷哼一聲,他舉目看去,心下一喜。

        楊河也看去,就見一個年輕的書生站在一旁,估計只比自己大一兩歲,持著象牙為骨的折扇,有若鶴立雞群。

        此人長身玉立,腰間掛著精美的玉墜,顯得身份很不一般。

        此時他斜眼相睨,看起來頗為不滿的樣子,臉容上還有幾分的玩世不恭。

        周明遠笑道:「慎言,我給你介紹,這位是駐札邳州,淮安府邳宿河務同知黃思恩黃大人家的公子黃承襲。黃朋友可不一般,十八歲就有了功名,眼下在邳州州學內游讀。」

        楊河微笑道:「原來是黃朋友,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他當然知道黃思恩,他是府同知管邳宿河務,屬於正五品的官員,品級比邳州知州還高,這邊一州二縣的河段,還有周湖、柳湖、黃墎湖、駱馬湖諸大湖的湖水都歸他調度。

        算是手中擁有不小的權力,這黃承襲作為他兒子,十八歲就中了秀才,也算會讀書了。

        黃承襲瀟灑的一拱手,唰的一聲張開手中的象牙骨折扇,搖了幾下,淡然道:「不敢,正是區區。」

        王家卿臉上露出笑容,周明遠眉頭微微一皺,這種讀書人之間的交鋒,就是鄧巡檢也看不出來,後方站著的陳仇敖等人,更覺得這黃承襲姿勢頗為瀟灑好看。

        就是大冷天搖扇子不嫌冷?

        然實在的意思,黃承襲雖是秀才,但沒有官位,引見時他在楊河面前搖扇子,已經有不敬的嫌疑。

        特別這個場合,黃承襲此舉是暗諷楊河缺乏風度,正規場合扇子都不帶一把。

        他搖著扇子,更深層的諷刺楊河這個場合帶刀,還是帶斬馬刀,舉止作派就若武夫那樣的粗卑不堪。

        這種交鋒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時的讀書人毒就在毒在這裡,有時你被罵了,都不知道他在罵你。

        楊河當然知道黃承襲的意思,他目光微微一縮,笑道:「不錯的扇子,象牙為骨,定是神像,所遇賊寇,無論刀砍斧劈,定不可破之。以吾觀之,此扇的防護能力,堪比韃虜的重型盾車。」

        眾人都是竊笑,黃承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周明遠亦是苦笑。

        他看向酒樓門口,說道:「咦,縣尊他們來了。」

        就見「迎春樓」前方,知縣、縣丞、主簿、典史、教諭、訓導等人都到了。

        然後知縣高岐鳳的招呼聲:「慎言,慶元,到這邊來。」

        楊河微微一笑,與周明遠過去與知縣等人寒暄。

        陳仇敖幾人才知道原來這廝剛才對相公不敬,都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楊河離開後,王家卿又恢復了活力,看他們相擁進酒樓去,他冷哼道:「不務正業,形如武夫,他這個廩膳生額,怕早沒了吧。黃兄,我輩飽讀詩書為上,不與之見識。」

        黃承襲臉色仍然難看,他忽然招來後面跟著的書僮,吩咐了幾句。

        王家卿看了黃承襲一眼,嘴角露出了微笑。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4
第163章 掌嘴

        楊河與知縣高岐鳳,貢生周明遠等人進去。

        到了大堂,赴宴的衙門各人,士紳商賈基本都到了,也終於有機會上來拜見楊河,個個遞上自己的名貼,介紹自己幾句。

        鄧門子伶俐的收著,仔細放入拜匣之內,待楊老爺回去細觀。

        楊河微笑著,自如的與周邊人寒暄,事實上這種場面他經歷太多了,不外如是。

        但在旁人眼中就更增神秘色彩,楊練總雖然年輕,但應對得體,似乎見過很大的場面。

        因不是在官衙內,眾人都是身著便服,個個持著扇子,不論知縣典史,士紳商人皆是如此,一片的儒雅之風,只有楊河拿著一把威猛的斬馬刀,頗為顯眼。

        不過在場基本都是人精,自然不會拿此說事,或是識趣的不提,或是誇張的稱讚楊大人果然是文武兼備,頗有漢唐之風。

        寒暄後已是華燈初上,一個個燈籠掛出來,這「迎春樓」上下二層,樓下是普通的大堂,樓上則是雅座,還有後廳花園什麼。

        楊河等人自然上樓去,樓上已經擺了酒桌,這次宴飲規模頗大,有上席兩桌,中席五桌,下席十八桌,樓上樓下都會擺滿,幾乎所有衙門中人都可以沾點好處。

        還請了兩班的戲班,睢寧城最有名的。

        看這排場,這次宴會連戲價、備賞、酒席雜支,怕沒有二三百兩銀子不能下來。

        而這只是衙門的例行公筵罷了。

        此時官宴之風愈演愈烈,官員聚會、迎新送舊、招待賓客、法定節假都要大吃一頓,甚至展到最後,檢查倉庫要吃一頓,出郊勸農要吃一頓,商議公文太晚了也要安排一次公筵。

        所以各地方就算有羨餘留存,也都吃光了,哪有錢拿來賑濟,或是公共建設?

        楊河自然坐在上席,隨同知縣高岐鳳,還有縣丞、主簿、典史、巡檢幾個官,然後田師爺,教諭、訓導等人,貢生周明遠,還有城內幾個德高望重的士紳陪同席中。

        眾生員也在旁邊一桌的上席,本來他們中席足矣,但生員中夾有邳宿河務同知家的公子,那就不一樣。

        然後各房司吏典吏重要書辦,三班的班頭,重要的士紳巨商,各居中席,陳仇敖四個鐵甲護衛也被安排離楊河不遠的中席位置,至於各人門子皂隸什麼,則居下席,多在樓下。

        反正縣衙中人都出動了,不說額役縣吏,就是禁卒仵作什麼都可以大吃一頓,所以每次公宴,都受到衙內外上下的歡迎,廉方正除外,現每次吃喝,幾乎都沒他的份。

        這次宴飲,還是讓楊河難忘的,冷盤、熱炒、燒烤、湯羹、甜品、麵點數十道,看看桌上的菜色,想想外間的饑民,真是一個天一個地,怪不得百姓內心不平衡。

        此時社會更競尚奢靡,士夫請客,餚品百餘樣計,一席之費,就要耗費一百三十餘雞,百姓也是有樣跟樣,輿夫僕隸白日奔勞,夜則歸市淆酒,夫婦團醉後已。

        人皆不以儲蓄為意,貧者與富者斗豪華,胥隸之徒日用擬於市宦。

        沒有商業社會的財富,卻學足了商業社會的弊病。

        現在,就到了崩潰的邊緣了。

        ……

        觥杯交錯中,楊河有些感慨,同時頗為盡興,但就這樣了。

        這種酒肉場面,他後世經歷得太多,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

        什麼豪華的享受沒有享受過?

        自然不會因為區區酒肉大宴就有所迷失,就像流水流過,了無痕跡。

        心境這一層,他已不需要修練。

        通過這次宴飲,他也基本達到目的,對城內城外,周邊商賈士紳勢力有所瞭解。

        總體這次宴會氣氛不錯,眾人談笑風生,杯觥交錯,只有坐在對面的教諭、訓導略略讓人掃興。

        倒不是他們象廉方正那樣硬板,而是這些人舉人選官,一個教諭,兩個訓導,個個快六十了還是不入流,看對面楊河不過秀才功名,卻因為能打,手上有兵,就高居正九品的官位。

        不免內心有些不平衡,說話時倚老賣老,隱含嫉妒。

        楊河也懶得理會他們,這三人這輩子就這樣了。

        就算他們是舉人,明面上見到自己,也得稱呼聲大人。

        楊河看向另一上席黃承襲那邊,樓外他與自己衝突交鋒,此時倒很安靜,只與邊上幾個生員說著詩詞,敬酒時,也四平八穩。

        酒足飯飽,眾人都帶著酒意,起身前往花廳,泡茶聽曲,詩詞歌賦等消遣。

        睢寧這邊小縣城,所謂的名妓只是貽笑大方,更沒什麼教坊司的大家,那需到兩京,有禮部教坊司管轄的董小宛、李香君、顧橫波、卞玉君、柳如是諸人。

        不過本地有些樂戶,歸教坊司管轄,有統一的調配與教習,會些琴棋書畫,音律琵琶,屬於賣唱性質。

        邀請這些人,也是要花錢的,價錢還不低,所以只知縣高岐鳳身邊兩個服侍,楊河身邊兩個服侍,縣丞、主簿、典史、巡檢身邊各一個,又有一個持著琵琶,面向大眾。

        此時鄧門子與兩個署廨皂隸都站到楊河身後,陳仇敖四人也按刀站在長窗邊,看楊河身邊兩個歌姬,除了陳仇敖面無表情,餘者人等,都投來了羨慕的眼神。

        不過楊河眉頭微皺,這兩個樂戶歌姬,臉蛋並不符合他的審美,而且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

        他賞了二女銀子,讓兩個樂戶歌姬閃遠些,遠遠倒茶倒酒便可,免得這些女人佔自己便宜。

        後世就太多女人佔他便宜了,讓他煩不勝煩。

        兩個歌姬頗為驚訝,就是別的樂戶歌姬一樣舉目看來,這二人便是典型的「瘦馬」,此次宴飲,衙中也是費了心思的,為楊河挑選的樂戶最瘦,最平板,還是小腳。

        樣子極為柔弱可憐,換成別的男子愛不釋手,看知縣身邊兩個「瘦馬」,難得都笑瞇瞇的,沒想到楊河沒有任何感覺。

        再看眾人皆帶扇,唯有這年輕官員持刀,眾樂戶越覺得這新任練總與眾不同。

        這只是小插曲,宴後花廳還是熱鬧的,眾人聽曲,吟詩作賦,氣氛越的好。

        楊河也吟了一詩,雖只是秀才的水準,但也引來了一片聲的叫好。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開心愉悅的,士紳位置中,凌城集士紳王朝就死死盯著那邊的楊河,那年輕人英氣逼人,眾星捧月,每次眾人的奉承叫好,都讓他臉色青白一分。

        那個位子曾經是自己的,那種風光理所當然自己享受,然這機會卻被自己放過了。

        生員叢中,王家卿眼神越陰冷,看那楊河的風姿氣質,羨妒之心,便若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內心。

        還有他旁邊的黃承襲撇著嘴,看上面楊河風光的樣子,神情越的不屑。

        他懶洋洋的靠在位上,忽然唰的一聲張開手中的象牙骨折扇,搖了兩下,又唰的收起,然後起身笑道:「今日是楊大人的接風宴飲之日,學生來得匆匆,也沒帶什麼拜謁禮物,實在是失禮啊。」

        他將「大人」二字咬得很重,譏諷之意誰都聽得出。

        然後又唰的張開手中的折扇,搖著扇子道:「也是巧,學生遊歷蘇揚時,獲得了幾把芳風館的扇子,都是沉香骨的,用京元紙作面,眾多好友哀求,學生都不願給。今日正好大人大喜之日,學生就送一把作為賀禮吧。」

        說著他招了招手,一個書僮上前,捧著一個錦盒,打開後,內中就是一把精緻非常的折扇。

        隱隱的,一股令人神清氣爽的香味傳來,確實是名聞遐邇的芳風館出產折扇。

        每扇都價值不菲,等閒人不可求之。

        楊河心中暗歎:「還是來了。」

        廳內也都安靜下來,知縣高岐鳳皺起眉頭,周明遠搖頭歎氣,所有的公人,士紳,商賈,都露出異樣的神情,鄭文選等眾生員則是臉色一白,黃兄這是怎麼回事?

        硬要與楊大人過不去嗎,二者若起衝突,讓他們夾在中間該如何是好?

        王朝父子臉上露出喜色,好,有人給這姓楊的難堪了。

        二人當然知道,黃承襲的送扇之舉,若是私下,則是美意。

        然這種場合,眾人皆持扇,唯有姓楊的帶刀,還是斬馬刀,這是譏諷他沒有風度,舉止作派若武夫那樣粗卑不堪,光明正大打他的臉。

        而黃承襲是邳宿河務同知,正五品高官的兒子,姓楊的又敢如何?

        「有好戲看了。」

        父子二人喜滋滋的想。

        陳仇敖等人怒目而視,個個按著自己長刀,他們現在知道了,這扇子內中是什麼意思。

        黃承襲目光撇到他們,但不以為意,他是堂堂正五品高官的兒子,這些護衛目光再凶,又敢對他如何?

        他只是戲謔的看著楊河本人。

        楊河將斬馬刀放在几上,沉重的聲音震得眾人心下一驚。

        這刀,怕被斬一下,整個人都要成兩斷了。

        楊河讓有些慌亂的鄧門子上去,將芳風館出產的折扇收下。

        扇子是無辜的,有氣也不能撒到扇子身上。

        然後他取起這折扇把玩一下,又放回錦盒內,目光看向黃承襲,淡淡道:「黃承襲,你意欲何為?」

        黃承襲慢條斯理搖著自己的象牙骨折扇,得意的道:「大人何出此言?學生只是送賀禮啊。」

        楊河看著他,冷笑道:「你內中之意,以為本官不知?哼,畢竟是溫室裡的花朵,沒經過風雨,一點不知本官經歷什麼?」

        他猛的操起斬馬刀,讓眾人一驚,提高聲音道:「誰都知道,楊某乃鹿邑生員,為何到此,還不是為了逃難!知道中州那邊生什麼嗎,流寇肆虐,攻城略地,所陷州縣,不計其數。為了躲避賊寇,逃難百姓成千上萬,本官亦是逃難大軍中一員,甚至家人接連死難!」

        他冷冷地看著黃承襲,目光森寒:「知道我從死人堆中爬出來,靠的是什麼嗎,是手中這把刀,不是你那把破扇子!」

        廳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是看著楊河,很多人若有所思,很多人張大嘴巴,第一次見識楊練總的口舌之利,而且讓人啞口無言,無法反駁,就連很多樂戶歌姬,亦是異彩漣漣。

        黃承襲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事態急轉直下,出了他的判斷。

        於是這個生活優越的公子哥,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鄭文選等眾生員心中暗歎,第一次知道楊大人的傷心事,怪不得要處處帶刀呢。

        王朝父子張大嘴巴,怎麼回事,怎麼事情就變了?

        看看所有人,對那姓楊的,臉上都換上了同情與佩服的神色。

        對黃承襲公子,則隱隱露出了不滿。

        楊河道:「一路搏殺,馬賊,土寇,山匪,步步驚心。便是到了睢寧,亦有流賊殘部,焦山匪,銅山匪,甚至路上,還遇刺殺。我不帶刀,真以為這扇子是重型盾車,可以防刀防箭,防護銃彈嗎?」

        黃承襲被楊河劈頭蓋臉訓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定了定神:「我輩飽讀聖賢書,聖人教誨……」

        楊河喝道:「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此為聖人之教誨,你又懂得多少?你會射嗎?你會御嗎?還是只會搖著你那把破扇子?你以為這樣很有風度,以為搖著扇子就可以擋住賊寇的一刀?」

        黃承襲冷汗涔涔,頭暈眼花,咬著牙道:「我乃讀書人,豈有面對……」

        楊河喝道:「我也是讀書人,中州各處,不計其數的讀書人,賊寇來臨,拔劍與賊血戰,血染青衫。現流寇肆虐,說不定就會兵臨睢寧城下,介時我會仗劍殺出,你可敢隨我殺賊?」

        黃承襲面若死灰,今日這場經歷,讓他終生難忘,他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楊河冷笑道:「連殺賊都不敢,你活著有什麼用,你價值何在,你怎麼不去死!」

        他手指點著黃承襲的胸脯,他點一步,黃承襲就是退一步。

        廳內更是鴉雀無聲,很多人都被震住了,所有人看著楊河,對這年輕的練總,或許自己要重新判斷了。

        知縣高岐鳳對楊河看了又看,教諭、訓導幾人張大嘴。

        陳仇敖等人,署廨各人,則是喜氣洋洋,與有榮焉。

        「好了好了。」

        周明遠上來打圓場,若有所思的鄭文選等生員也忙將黃承襲拉下去,周明遠歎道:「慎言說的是,現在太多學子只會清議空談,現外有韃虜,內有流賊,此非國家之福啊。」

        他打趣道:「慎言處處頗有漢唐雄風氣概,又知文韜武略,難道真如外面所說,天殺星下凡?」

        廳內眾人都附和的笑起來,意圖衝散廳內僵硬的氣氛。

        同時眾人暗暗心驚,方才衝突,這年輕的練總,似乎並不將五品大官的兒子放在眼裡。

        楊河笑道:「我只是普通的讀書人罷了,略讀過兵書,否則流寇肆虐時,也不會逃亡在外了。」

        他歎道:「如慶元兄所說,現學子太多空談之輩,眼下形勢,確非國家之福。此情此景,吾倒想起陳拾遺那感遇,吾輩當效仿之。」

        周明遠道:「感遇?」

        他低吟:「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

        「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台。」

        「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

        「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見他吟之,鄭文選等生員也忍不住合聲吟誦。

        詩聲句句,廳中迴響,似漢唐之氣侵蔓。

        周明遠歎道:「原來這就是慎言兄的心聲。」

        楊河道:「睢寧鄉兵基本練成,吾思之,當有我軍歌營聲,此時忽有所得,便請諸位鑒觀。」

        他說道:「來人,筆墨侍候。」

        隨後楊河揮筆而就,他寫一句,周明遠念一句。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威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矜。」

        「一呼同袍於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賊奴不顧身!」

        詞畢,眾人皆盡變色,周明遠喃喃念著:「……弱冠系虜請長纓。」

        他一連念了幾遍,鄭文選等人也是喃喃語誦。

        此詞說詞,更類歌聲,然眾人聽之,卻均覺胸中豪氣充盈,那豪邁沸騰不休,一股熱血就從胸中湧起。

        廳內寂靜一會,叫好之聲四起,周明遠歎道:「慎言這詞……」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說得好聽,還不是與有夫之婦眉來眼去?」

        廳內落針可聞,卻是黃承襲被扶下後,臉色難看之極,此時不由自主說了一句。

        楊河的臉瞬間鐵青。

        「放肆!」

        他一掌拍在几上,巨響聲嚇了眾人一大跳,然後上面的茶盞什麼隨之光光的跳動不停。

        楊河臉色鐵青,指著黃承襲厲聲喝道:「大膽刁民,膽敢對本官不敬,還辱人清白,來人,掌嘴!」

        周明遠大叫道:「慎言,冷靜。」

        但這時陳仇敖等人已是撲去,甲葉鏘鏘中,若小雞一樣,就將黃承襲提了出來。

        黃承襲撲騰著,驚恐的哇哇大叫:「我是生員……我爹是正五品的河務同知,楊河,你不能打我。」

        但這時兩個鐵甲護衛已將黃承襲抓好,陳仇敖重重一個耳光抽去,「啪」的一聲大響,廳內各人心中一顫,黃承襲立時口鼻流血,腦袋嗡嗡的響。

        「他真敢打我……」

        黃承襲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陳仇敖又是重重一記耳光抽來。

        又「啪」的一聲大響,黃承襲口鼻鮮血流出更多。

        陳仇敖左右開弓,廳中就是「啪啪啪啪」的耳光聲。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知縣高岐鳳,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來。

        王家卿目瞪口呆看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真敢打,黃兄可是正五品高官的兒子啊。」

        看黃承襲不斷被扇著耳光,口鼻中的血源源流下來,他忍不住叫道:「你們……」

        話剛出口,就見一個鐵甲護衛撲來,狠狠一巴掌扇來,王家卿一聲淒厲的慘叫,人就被扇得翻滾摔落出去,然後直挺挺的掙扎,半天都爬不起來,一口鮮血就是噴出。

        「我兒!」

        王朝淒厲的叫著,急步就是衝了上來。

        這鐵甲護衛轉頭,目光閃過森寒之色,重重一拳就是打出。

        王朝腹部被打中,雙目死魚似的凸出,劇烈的疼痛讓他叫都叫不出來。

        他嘴角湧出血紅的泡沫,若了羊癲瘋似的抽動。

        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廳內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懵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5
第164章 沸揚
               
        第二天,「迎春樓」衝突之事就在睢寧城內傳得沸沸揚揚,不論茶館酒肆,或是街頭巷尾,百姓都津津樂道此事,這時代的娛樂太匱乏了,特別小地方,一年到晚沒什麼新鮮事。

        難得出現一件新穎刺激的事情,沒有幾個月,這熱度怕不能消停下來。

        而且口耳相傳下,事件衝突還飛快的向外界傳去,傳往周邊的邳州、宿遷、靈璧等地。

        最後事情會成什麼樣子,難得而知。

        大體上,睢寧城內輿論還是站在楊河這邊的,畢竟他是「初受害者」,風光得意的初上任,縣內外士紳,商賈,官員雲集,然在接風大宴上,慘遭人公然打臉。

        那叫什麼黃承襲的邳州附生,仗著自己是正五品高官的兒子,打著送禮物的借口,公然當眾羞辱,只因為當時楊大人沒有持扇?

        老實說睢寧城內很多百姓不明白這些讀書人的作派,楊大人身為練總,帶刀不是很正常嗎?而且世道不太平,隨身攜帶武器更是理所當然,就就有大罪了,要遭人譏諷了?

        眾百姓都覺這姓黃的果然是紈褲子弟,無事生非,仗著自己是高官兒子,就囂張跋扈,肆無忌憚。

        看看,正九品官員都敢當眾羞辱,還是接風大宴的場合上,若是小老百姓對上,又當如何?

        不免很多人就有一種同仇敵愾的心理。

        當然,楊大人怒而反擊,是過激了一點,但也情有可原。

        畢竟一個官員要有威信,堂堂朝廷命官,遭人打臉不反擊,以後將如何為官?

        雖然那黃承襲當場被打得淒慘,鼻青臉腫,頭破血流,事後被扶回去,可能連爹媽都認不出來,但眾百姓都不同情,給楊河大人則是一個「剛烈」的評價。

        認為他義不受辱,愛憎分明,果然是個有性格的人。

        這樣的人居於練總,現流寇之事越急,眾人卻平白增添了幾分信心。

        眾士紳商賈對此事倒不好評價,雖然私下津津樂道,不過明面上不好說什麼,他們任何的聲言,都不免會得罪當中一方,而任何一方,都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乾脆就閉口不言。

        只是事後練總府前,送禮的人越多,讓楊河的禮金收入又漲了兩倍。

        睢寧幾個官,鄭主簿歎息,認為當以和為貴,這事情最好到此為止。

        縣丞典史不語,教諭訓導則私下有言,認為雙方都衝動了,但楊練總身為官員,有失氣度,有辱斯文的嫌疑,便是黃生員不敬,訓斥便可,豈可動手動腳,當眾動刑?

        要知道,黃承襲可是生員,有功名的人,掌嘴這種刑罰,是不能加到生員頭上的。

        鄧巡檢公然為楊練總發聲,言當時情況不算動刑,最多雙方毆鬥,都有些失去體統罷了。

        不過黃承襲罪過更大,楊大人情有可原。

        知縣高岐鳳頭痛無比,這兩個廝,一個沒有官容體統,一個沒有秀才讀書人的樣子,都不像話!

        但他又不得不站在楊河這邊,楊河是他抬舉上來的,算是屬於他的派系,但此人桀驁,讓他不喜,只是流寇之事越急,睢寧境內又需要這人,只得頭痛的準備為他擦屁股。

        眾人都非常關注後續的事態發展,黃承襲被打了,他不是普通的生員,他父親是淮安府邳宿河務同知黃思恩黃大人,堂堂正五品高官,兒子被打,豈能善罷甘休?

        後續會如何,眾人都非常的有興趣。

        除了這衝突之事,還有些別的事,諸類小道消息不免橫傳。

        如引得楊大人雷霆大怒的那句「與有夫之婦眉來眼去」,是當晚「迎春樓」衝突的根本。

        這「有夫之婦」是誰,楊大人又跟何人有什麼風流韻事,不論被人暗中提及。

        然後扯到王瓊娥頭上,又扯到當時的邳州衛指揮使韓瀾頭上。

        這內中深刻的內涵讓眾人津津樂道。

        當然,此事屬於捕風捉影,閒事八卦,關係到楊大人聲譽,又關係到淮安府城的名門大族,還是兩大家的名門望族,眾人都不敢公開明說,不過私下傳言是免不了。

        還有當晚宴會那首「漢終軍」,亦是飛快傳揚出去,聞聽者皆是胸中豪氣充盈,熱血從胸中湧起。

        口耳相頌下,此詞就傳得飛快。

        在睢寧城中,什麼時候鄭文選等生員帶頭佩劍,於是睢寧城內,生員仗劍之人越多。

        楊河對這一切倒無所謂,他也知道了,黃承襲被打之後,第二天就哭著回邳州找家長了。

        他並不放在心上,一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他現在主要關注的是睢寧城外的流民。

        宴會之後,他準備回北岸新安莊,加緊練兵造器,然後這些流民也要帶回去。

        ……

        正月二十二日,北門圩牆外。

        淅淅瀝瀝的細雨,天色陰冷。

        這邊的流民難民聚得更多了,天氣陰寒,環境糟糕,缺衣少食,這邊聚著的饑民越發奄奄一息,臉色枯黃,若是婦孺孤孩,那種處境會更為險惡。

        眾饑民麻木的等死,或有人閃著不甘的凶光,往往這個時候,就會有人一呼而起,鋌而走險。

        但此時北門外越千人的饑民們有了希望,十幾口大鍋架在二郎廟邊,草棚內中熬的都是熱騰騰的米粥,周邊密密麻麻的饑民聚著,眼中都帶著希望,然後周邊有眾多的官差巡邏。

        還有人叫著:「都不得擠,個個排隊領食,有家口的一隊,沒有家口的一隊,鰥寡孤獨一隊,孤兒幼女一隊。你們全部都可活命,楊大人仁慈,會將你們送到北岸,以工代賑,全部都有衣食房屋安置……」

        細雨沙沙的下,打在楊河大帽油衣上,冰寒之氣蔓延,周邊越發的泥濘。

        但楊河只是站著,淡淡看著眼前的一切,陳仇敖四人站在他身後,個個披著氈衣,冷雨中同樣按刀一動不動。

        周邊饑民看來,個個敬畏而感激的目光。

        城外的饑民楊河會分四批帶走,第一批先帶孤兒幼女走,第二批帶失去家人,老弱無助的婦女老人,第三批帶有完整家口的饑民,最後帶單身的青壯男子。

        饑民帶走之前,楊河下令在城外施粥,十幾口大鍋架起,每個饑民都可以飽飽吃幾餐,以此證明自己不是空口白話,也給城外的饑民增添適量的體力與信心。

        施粥的糧米是從庫房中撥的,這次縣丞劉遵和等人都沒說什麼,楊河將這隱患帶去,若縣中連臨行的錢米都不出,那就說不過去。

        貢生周明遠又發動城內士紳商賈捐糧捐米,捐獻冬衣,這次士紳都很踴躍,紛紛你獻一些糧,他捐一些銀,便是普通的百姓,亦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久病床前無孝子,常年養著城外的饑民,睢寧百姓沒有辦法,但一次性付出一些,眾人還是有這慷慨之心與善心的。

        而且城外流民走得越快,這城池的隱患越早去除,周邊的治安也好一些。

        所以二十一日這天起,捐獻冬衣被褥,捐糧捐物的人絡繹不絕,楊河吩咐所有的錢糧衣物都有登記,捐獻的人是誰,都有記錄,這些都屬於「義民」,不該連個名字都沒有。

        知縣高岐鳳派了衙役維持,書吏幫忙,仵作收殮各窩棚殘骸,楊河讓署廨攢典廉方正主理。

        這人一直讓他頭痛,前晚回去後,門子與皂隸眉飛色舞的談起宴會之事,個個大呼解氣,留署的膳夫馬伕皂隸也是聽得大為過癮,只有廉方正嘮叨不止。

        言官不像官,生員不像生員,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對楊河又是一番勸諫,讓他久久無語。

        不過這人能力是有的,原則性也強,讓他主理,倒最好不過。

        除了王家卿隨黃承襲前往邳州,縣學館的生員也基本前來幫忙,楊河的規劃是每個鋪遞設一個休息點,每鋪設些雜役燒煮薑湯,讓趕路的饑民可以喝些湯暖暖身子。

        然後辛安鋪那邊設個點,以後從徐州官道來的饑民,就不到睢寧城,直接引到南岸碼頭,巡檢司的船,會將他們載過黃河去。

        楊河也跟遞運所的大使鄧官招呼好,讓他遞運所的船隻,同樣過來幫忙。

        又會在南門外設個點,從靈璧官道過來的饑民,收留登記後,同樣運過黃河去。

        這樣楊河快速就解決了讓城內諸官頭疼不已的流民問題,讓知縣高岐鳳內心複雜,不過流民隱患去除,這是好事。

        醫學司的醫官有建議楊河,饑民餓久,應該分批分層次的救濟,如已經餓倒在地的饑民,需用米湯灌之,然後用稀粥接續,情況好些,再施濃粥。

        餘者可站立的饑民,所熬之粥可以「插上筷子不倒,解開布包不散」的標準,這樣吃個幾餐就可以趕路。

        他們是專業的意見,楊河自然聽從,昨日已經施粥一天,饑民們的氣色都好了很多,又有了冬衣被褥,個個臉上就帶上希望與生氣。

        「來來來,都排隊領食,一個一個來……」

        署廨幾個皂隸賣力叫著,還有官差在巡邏維持,楊河站在廟邊看,看署廨的膳夫與衙內的膳夫為饑民舀著粥,然後領到粥水的民眾都是千恩萬謝。

        周明遠過來,腳上滿是泥水,身上也是泥漿處處,他站到楊河旁邊,看著饑民的臉色,心中就是一歎:「這些人有了安置與希望,然眼下大明朝如此,希望又何在?」

        他說道:「慎言,聞聽你發送流民,是先孩童婦孺再到青壯,不是應該先送走青壯嗎?」

        楊河看著眼前,神情有些恍惚,卻是笑道:「慶元兄,華夏之所以是華夏,是因為憐幼小,憫孤苦,照顧鰥寡孤獨篤疾,若只選強壯,任由弱肉強食,又與蠻夷何異?」

        他指著那邊捐糧捐物的百姓,戴著斗笠,穿著蓑衣,成群結隊往二郎廟來,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卻是個個神情真誠。

        就說道:「這些百姓,一片熱忱善心,他們中有些人老弱,難道落難之時,就不該救治他們嗎?」

        周明遠看著那邊,聽聲音還傳來:「少爺,這些衣物真要捐了?你自己都捨不得穿。」

        「張叔,無礙的,我們住果脯鋪內,好歹有吃有睡,城外饑民卻是日日凍餒,能幫就幫一把吧。」

        「咦,倪叔,你也來了,這是?」

        「呵呵,是大有啊,唉,俺茶鋪小,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就尋思篜幾籠饅頭,表表心意。」

        周明遠看著,最終歎道:「慎言所言甚是,吾不如也。」

        下午時,第一批孤兒幼女先走,個個小小的身上或披油衣,或穿蓑衣,在鄭文選等自告奮勇的生員帶著下,踏上了官道。

        然後第二批,第三批,這些人走時,全部跪下,個個說道:「謝謝大人,謝謝睢寧城的鄉親。」

        特別一戶人家的一個男子,對著楊河,咚咚的用力磕著響頭,額上血痕泥水片片。

        楊河看去,已是瞭然。

        最後這些人上路,周明遠看他們繞過水坑蕩子,在官道上遠去,卻不知為何心中一酸,潸然淚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5
第165章 河務同知

        睢寧北上約四十多里到沿河總鋪,從這裡西去,十里到塘池鋪,又西十里到儀陳鋪,又西十里到辛安鋪。

        沿河總鋪又稱中河鋪,這附近有大河渡,從大河渡坐船,就可以渡過黃河,到達邳州的南關。

        話說黃承襲被打之後,就號啕大哭的回家,這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第一反應,就是向他父親,正五品的高官,駐札邳州,淮安府邳宿河務同知黃思恩哭訴。

        他要讓一向寵愛自己的父親大人為自己做主。

        黃承襲在睢寧城內也有宅院,有馬車,有車伕,平時還有書僮貼身服侍,悲痛羞怒之下,他不顧面目青腫不能見人,第二天一早,就下令駕車直奔大河渡去。

        王家卿隨行。

        昨晚他一樣顏面盡失,只因出口幫腔,就被那楊河匹夫的護衛一巴掌扇到一邊,半天都爬不起來,一邊臉就快速紅腫起來。

        更令人髮指的是,父親王朝首一樣被楊河手下毆打,還當場被打得跪下,直挺挺跪在那楊河匹夫面前。

        這種奇恥大辱,就是現在思之,都幾乎要將他的五臟六腑燒成焦炭,悲憤的難以形容。

        然這些辱沒斯文,慘絕人寰的事情發生後,讓王家卿內心冰涼的是,現場竟沒有一個人出來仗義執言。

        眾生員沉默,眾官吏沉默,眾士紳沉默,知縣高岐鳳不痛不癢的喝斥幾聲,那睢寧的名流,貢生周明遠只假惺惺的歎息,就公然隨在楊河匹夫身邊,二人歡笑而去。

        這一切,都讓王家卿怒髮衝冠,內心冰寒。

        有感睢寧城的天昏地暗,楊河匹夫一手遮天,王家卿將仇恨與不甘放在心中,將報仇與取得公道的希望放在黃承襲身上。

        同時憶起自己在州學頗有好友,王家卿也打算去州學看看,看能不能煽起輿論,定不讓楊河匹夫好過。

        他們過河去,從南面的「望淮門」進邳州城,轉向城東南隅的河務同知署。

        細雨朧朧,黃河兩岸的渡口一片沉寂,這邊堤上有一些窩鋪,一些流民在冷雨中哆嗦顫抖不止,但邳州那邊有嚴令,流民不得過河,渡口的船工更不會載運他們。

        所以聚到這邊的饑民無緣過河後,大部分人已經紛紛轉往睢寧城。

        大河渡有大船十餘艘,每船設梢夫十名,以梢老人領之,這類船頗大,可以載運馬車,作為生員的黃承襲等人要過河自然沒問題,他們在渡口邊饑民或憤怒或麻木的眼神中登船去,就到了大河渡的北岸。

        這邊碼頭頗大,絡繹不絕的船隻將各地商貨載運過來,裝貨卸貨,熱鬧無比,往日這邊也擠滿腳夫,還有行棧招攬生意的夥計,甚至各腳行頭為爭權奪利,相互併吞,常有唆使腳夫械鬥的。

        今日鮮果業腳頭對戰糧行業腳頭,明日竹篾業腳頭對打鐵行業腳頭,爭地盤、搶貨源,總是熱鬧。

        但連日細雨,碼頭邊船隻稀少,腳夫們都沒活干,黃河岸街「人市」的遊民更是縮著,老半天等不到一個僱主。

        活多人少時,腳行頭會到「人市」用低廉價格僱人拉貨扛貨,此時統統冷清了,只餘碼頭各處骯髒的穢物與遍地的垃圾。

        黃承襲等人過了河後,只是往州城去,這一片都屬於城南關廂的迎恩街,道路用青石鋪成,頗為好走,屋舍商舖鱗次櫛比,下邳驛、鄉約所、稅課局、演武場等等都在這邊。

        但因為下著雨,路上行人還是少,黃承襲車馬直入「望淮門」,進入了城東南隅的河務同知署內。

        本署設立,是為了防止地方各自為政,搶險防汛諸事都非常緊迫,但各地方總有自己的小算盤,如邳州一州二縣,每每洪水來臨,三地方主官的想法總會不一樣。

        為了避免可能的躊躇觀望、推諉扯皮等弊病,使平時護漕,災時抗洪可以集中足夠的人力物力,從府中調員協調就有必要。

        河務同知乃正五品,高於邳州知州的從五品,睢寧、宿遷知縣的正七品,一有險情,就可以兼顧三地,從容調度,迅速動員,嚴陣以待,不至於殆誤了戰機。

        河務同知署附近還有工部都水分司署,主事同樣是正五品,一樣是駐札邳州的高級河官,二者職權有些交織,不過都水分司主事多管工程設施,如閘、洪、壩等方面。

        又因為是中央派遣,雖同為正五品,但在話語權上,會高於河務同知一些。

        河務同知署建築比知州衙門還要浩大,讓人見之敬畏,王家卿驚畏的同時,也多了許多信心,感覺報仇的希望大增。

        或許有感不能見人,黃承襲並不從大門入,而是讓馬車轉入一條街巷,從一道側門直接進入署廨的後堂,這邊有官邸、上房、幕廳等,他們悄悄進入上房院落。

        黃承襲這才安心,回家的溫暖籠罩全身,隨後就覺悲從中來,只想向父親大人哭訴。

        只是派書僮前往官邸,他父親黃思恩卻不在,卻是桃汛快要來臨,他前往城外巡視河道,徵集工料人夫去了,連署內的人都空了,除了門子,父親身旁幾個得力幕僚都不在。

        他們就坐在客廳上說話,商議如何對付楊河匹夫,說得切齒。

        不過一直到申時左右,黃承襲他父親黃思恩大人才回來。

        ……

        父子二人有些相似,都是長身玉立,長相英俊,不過比起黃承襲的嫩稚與玩世不恭,黃思恩大人則成熟多了。

        年在四十多,英俊儒雅,眼中藏著睿智而溫和的光,有種淡泊的儒者氣質,繡著白鷴補子的五品官服又給他增加幾分威嚴的氣度。

        「父親……」

        看到父親黃思恩進來,黃承襲就若沒娘的孩子見到爹,飛撲過去,抱住他爹的大腿,一腔的委曲傾瀉出來,就是號啕大哭:「你可要為孩兒作主啊。」

        黃思恩摸著兒子的頭,看著鼻青臉腫,不成形狀的兒子,他眼中有著憐惜,但似乎又不覺意外。

        王家卿也連忙上來拜見,一個頭磕的咚咚響,生員見了知縣不用磕頭,但見了知州就要磕頭,品級更高的淮安府河務同知更不用說。

        何況進入同知署後,便是這客廳都華美又雅致,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王家卿高不可攀的存在,坐在當中,他又是惶恐,又是羨慕,正主來臨,這頭就磕的分外的響。

        黃思恩看著王家卿,他笑道:「王賢侄起來吧,你是吾兒好友,不用行此大禮。」

        他的笑容溫暖,不覺讓人親近,語音更和藹又親切,讓王家卿心中大定,同時暗暗竊喜,自己這算拉上這正五品高官的線了?這樣想想,似乎被楊河匹夫麾下毆打也有所值當。

        黃承襲迫不及待哭訴,讓父親為自己作主,王家卿在旁加油添醬,火上澆油。

        黃思恩靜靜聽著,不置可否,良久,他說道:「吾兒,隨為父到後園走走。」

        王家卿連忙告辭,看同知大人如此,心下不禁惴惴,黃大人不表態,結果未知會是如何?

        不過想想黃承襲畢竟是正五品高官的兒子,兒子被打,作父親的豈能嚥下這口氣?

        告辭時黃大人神情也很和藹,讓他有空多到府中坐坐,想到這裡,心中又是一定。

        ……

        過了垂花門就是花園,細雨瀝瀝,更增後園的幽靜。

        黃思恩已換了便服,背著手,在鵝卵石小道上走著,黃承襲抹著眼淚跟在身邊,不時抽抽噎噎說著什麼。

        黃思恩看著風雨,雙目幽幽,卻是吟道:「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他低低又吟:「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終是歎息:「亂世將臨,龍蛇並起,豪傑輩出,這楊慎言好氣魄。」

        他看向自己兒子,眼中有著愛惜,緩緩道:「吾兒可是覺得委屈?」

        黃承襲哭道:「父親,孩兒一點委屈不算什麼,然這楊河賊子明知我是你兒子,還在宴會中公然打我。他不是打我的臉,他是向您示威,不將您這堂堂正五品高官,淮安府同知放在眼裡啊!」

        黃思恩啞然失笑,他說道:「那依我兒的意思,你要讓為父如何做?」

        黃承襲張了張嘴,如何做?

        他怎麼知道,這應該是父親大人的事吧。

        黃思恩看著面前假山,幽幽道:「為父可做的事很多,公文喝斥,書信責問,輿論洶洶,甚至上疏彈劾,只是吾兒以為,這就可以傷那楊河楊慎言的根骨嗎?」

        黃承襲恨恨道:「父親大人可以運作,讓那個楊河丟官,或者讓他當不成那什麼的練總!」

        黃思恩看向自己兒子,眼中有著失望,終是歎道:「你娘死得早,為父終是對你寵溺太過,便若那楊慎言所說,溫室裡的花朵啊。」

        看兒子眼中有著不服,他歎道:「你以為那楊河根骨是那區區九品官,或者是那什麼練總?都不是,他的根骨憑借,是他會練兵,會打仗,以逃難之身彙集流民,然後練成強軍!」

        他說道:「正因為如此,他可以剿滅焦山匪,剿滅銅山匪,然後進入睢寧,進入邳州各人眼簾,順理成章獲得官位職位,也順理成章讓各人忍受他的桀驁,甚至一齊幫他袒護韓瀾之事。」

        黃承襲大驚:「韓瀾?邳州衛指揮使韓瀾?他不是銅山匪殺的嗎,難道?」

        黃思恩冷笑道:「銅山匪……州城方面需要這個借口罷了。」

        黃承襲呆呆站著,想到可怕之處,他不覺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他顫聲道:「那,沒人去告發麼?」

        黃思恩淡淡道:「告發?證據何在,且想與署指揮使孔傳游,知州蘇成性,甚至整個邳州官場作對麼?韓瀾的死,各方都有好處,他們說韓大人遇害是銅山匪所為,那就是銅山匪了。」

        黃承襲心驚肉跳,第一次覺得這楊河賊子森寒莫測,也理解了他為何如此囂張跋扈。

        也是,對他來說,連三品大員的衛指揮使都敢刺殺,毆打一個正五品官員的兒子,確實不算什麼了。

        黃思恩歎道:「所以,你要認知那楊河的根骨是什麼,吾兒,世間已有衰亡之兆,亂世來了,誰手上有刀,誰就能大聲說話。果真有不忍之事,為父區區五品又算什麼?」

        說到這裡,黃思恩神情蕭瑟,語中頗有悲涼之意。

        黃承襲驚道:「父親,這大明天下,難道真的……真的……」

        黃思恩幽幽道:「為父會公文下發睢寧,書信遞交楊河,給你討回這明面的公道,只是這內中的委屈,就要你自己忍下去了。吃一塹,長一智,望你日後長進,爹也不能護你一輩子,畢竟世道不同了。」

        看著淚流滿面的兒子,他愛憐的歎道:「忍吧,爹到現在的位子,亦是忍受了多少委屈?韓信亦有胯下之辱,一時屈辱又算什麼?你若日後風光,就可以光明正大討回公道,而不只是靠父蔭,讓人言說紈褲子弟。」

        他交待兒子:「邳州不要待了,仗劍遊學吧,那楊河自有長處,你可多想想學學,到處看看。為父任官多年,也看了一些人,邳州的戴秉鉞,徐州的顏斌、韓尚亮,江陰的閻應元,皆是豪傑,你可觀之,能結交的就結交,不能結交的就看看他們如何處世,學之一二。」

        黃承襲呆住了:「父親,你是要趕孩兒走?孩兒不想離開父親。」

        黃思恩幽幽道:「天下將衰亡,儒生不能只會之乎者也,留連風月,去吧,遊歷學習去吧!」

        他語氣溫和,但又不容置喙,黃承襲淚流滿面的應是。

        他本來少挫折,沒有隨機應變的能力,但此時應下後,似乎成長了一些。

        黃思恩愛憐的摸著兒子臉蛋,眼中有著痛惜與不捨。

        隨後眼中又帶上寒光:「那王家卿,區區一生員耳,膽敢挑唆你與楊河相鬥,我與學政大宗師乃是同年,我會書信運作,讓大宗師革了他的功名。哼,我黃思恩的兒子,不是誰都可以算計的!」

        說到這裡,他沒有了那種淡泊與溫和,而是眼中射出了凜冽與威嚴的光。

        第二天,黃承襲離開了邳州城,腰佩利劍,騎著戰馬,一書僮,二長隨隨行。

        他們仍從後堂側門離開,黃思恩送出門外。

        看著兒子遠去的身影,他喃喃道:「吾兒,為父已到盡頭,以後要靠你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5
第166章 新安集

        這時雨停了。

        楊河下了巡檢司三百料的官船,踏上了北岸碼頭的棧橋。

        這邊停了一些船,除了巡檢司的船隻,還有一些是商船,隨著新安莊名聲的傳出,眼下已陸續有商人前來貿易,不單是邳州的商人,還有徐州等地的商人。

        楊河從棧橋登上大堤石階,雨水沖襲,青石台階潔淨又滄桑,瀰漫著絲絲寒意。

        他回望河面,仍有些濛濛,行駛的船隻就若隱若現。

        一些船隻靠岸,船上饑民由持旗莊民領著,井然有序的下船。

        各人登上棧橋,眼中都帶著好奇而期盼的光,飽含希望。

        此時楊河從縣城回來,身上穿了正九品的官服,練鵲補子,銅木腰牌,繫著黑色貂裘斗篷,英武中就有官威,身旁陳仇敖還為他捧了信鑒銅印,皆以紅布包裹。

        楊河於二十三日離開睢寧城,路過辛安鋪時他看了看,那邊的收容營地大體還是滿意的,沿著官道蔓延好大一片。

        為便於管理,按他要求分甲乙丙丁四個區,每區饑民臂上都繫上不同顏色的布帶,然後由持相同旗色的莊民領著過河。

        此時楊河看著,看饑民們上岸後,由持旗莊民帶著走,小旗高高揚著,還不時回頭叫嚷,然後饑民一色跟在後面,個個神色好奇而拘謹,讓他想起後世的旅遊團,不由啞然失笑。

        眾人上了大堤,下面是往兩邊延伸,非常遼闊的格堤,遙堤,整套河防堤岸有二三里之寬。

        然後一條小道直通遙堤後的巡檢司那邊,因雨水緣故,往日乾枯的「格」間滿是積水,有若一個個水塘。

        各人順小道下了格堤,遙堤,柳間小道頗為泥濘,爛泥沒到人的腳跟,看著這種道路,楊河深深皺眉,以後新安集要發展,通往碼頭的道路一定要修一修。

        不過看看後方的饑民,不論大人小孩皆不以為意,顯然這種道路他們走慣了。

        很快眾人過了遙堤柳林,前面是廣闊的平原,巡檢司就在小道的西側,此時被包裹在新安集內。

        新安集市開設後,建有很長的圍牆柵欄,任何人都需到牆內販賣,然後設有東門,北門,西門。

        但沒有南門,因為新安集的南面,就是頗為高大的遙堤,遙堤上下,滿是密密匝匝的柳樹,巡檢司就在遙堤下靠東南位置。

        楊河看著面前集市,他臉上露出笑容,比起去年時,新安集繁華了許多,每到集日,四面八方的鄉民,就攜帶各地的土特產,定期到這裡趕集、做生意。

        看到商機,一些有遠見、有實力的商人也紛紛來此開店坐鋪。

        現集內已有米鋪,肉鋪,鹽油店,雜貨鋪,布莊,茶鋪等等商舖,特別有幾家客棧正在興建。

        鄧巡檢告知楊河,集內更在興建塌房,供邳州的米貨商,徐州的煤商停塌貨物之用,新安集的行商已經越來越多。

        楊河與鄧巡檢並轡而行,他策著馬笑道:「這世上商人最精,北岸發展有目共睹,看到有錢賺,自然是趨之若鶩了。」

        鄧巡檢道:「大人,這商賈越來越多,我們集市商稅不過三十稅一,還不收過稅。這稅是不是低了一些,可否稍稍提高,增加到二十取一,或者是十五取一?」

        楊河笑道:「眼下是培育市場,招商引資的關鍵時刻,還不到提稅的時候,勿要殺雞取卵了。」

        眼下新安集稅錢,基本按三個檔次,鄉民小販,一般只集日前來,繳納一定的場地費可入集販賣。

        他們貨物不多,挑個擔子,賣完就完。

        然後是高級些的商販,貨物量大些,在集內租個攤位,繳納一定的攤位費後,可以在地點較好的地方擺賣一天。

        最後是坐商,在集內都擁有商舖,很多還是由攤販轉化而來,如孫屠夫,往日只在集日賣肉,但因為新安莊對肉類的需求太大,他已經正式購買地皮開舖。

        聽說邳州軍器局的南大使,都在他的肉鋪中參了股。

        對這些坐商,楊河實行的就是商人市籍制度,開店前,需到巡檢司登記,獲得許可,或租或買地段,然後繳納商稅。

        大明有住稅,也就是類似營業稅,此時往往三十取一,楊河一樣商稅三十稅一。

        然後有過稅,類似關稅了,大明在各地設鈔關,徵收的就是關稅,各地關卡收稅率高低不一致,一般來說,各地驢騾車裝載物品出入京城九門者,每輛要繳納車馬稅二百貫。

        各地客商裝載貨物的船隻,從北至南,或從南至北,每百料要納鈔五百貫。

        現在當然是征銀,大體裡河並北河來的五尺船,一隻納銀三兩八錢一分二厘。

        還有各種貨稅,分衣物類、食物類、用物類、雜物類幾大類,依通關貨物之精粗、時價之高低來確定稅額,分別徵收白銀一分、二分、一錢、二錢,至一兩、二兩不等。

        大體關稅也是三十稅一或十取一。

        暫時楊河沒有收這個關稅,商人入集,只繳納三十稅一的商稅。

        然後此時商人頗重要的一點,就是需要為官府承擔鋪行差役,包括承辦購物、辦理祭品、供應糧草等等,算是店舖商賈為官府所服的一種徭役,這是頗有貓膩的一種制度。

        類似田賦一樣,有靠山有勢力的商賈,總能將自己的負擔轉嫁到沒有靠山,沒有勢力的中小商人頭上,加上承擔鋪行時,官吏也會藉機敲詐勒索,使得大量商人店舖紛紛倒閉破產。

        楊河的新安集並不推行這種制度,這是讓集內商家頗為輕鬆的一點,一切都是真金白銀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拖欠,不賒賬。

        特別新安莊什麼都要,米面,布匹,油鹽,菜肉,煤鐵,皮革,銅料,竹木,現在更連泥土碎石都要,莊內採購非常頻繁,有若吐金怪獸,源源不斷吸入各類物資。

        各商家光吃新安莊的訂單,就可以過得很輕鬆了。

        有稅,但不高,不複雜,更沒有各種類型的敲詐勒索,前景又非常好,對各商人來說,這是一塊新的黃金地帶。

        看著集市發展,鄧巡檢每日興致勃勃,非常專注集內的事情,畢竟新安集中他也佔了股份,他弟弟鄧官,一樣在集市中投了不少錢,以後會有分紅。

        還有北岸各村寨的當家,現在都是慶幸,當時楊相公設集,各人抱著捧場的心態投了一些錢,現在看來,這新安集市就是一隻會下金蛋的白天鵝啊。

        很多人甚至後悔投錢少了,現新安集十成股中,只鄧巡檢佔了一成,餘者各人全部占一成,然後楊河佔了八成,除了鄧巡檢,餘者各人都沒有話語權,只等集市興旺後會有一些分紅罷了。

        與各人想法不同,楊河現在並看不上這些區區商稅獲利,只為治下百姓謀個出路,多條生計罷了,然後團結周邊利益集團,為自己獲取物資便利。

        雖然他並不因此放棄對集市的掌控,很多事情鄧巡檢在管,但戶務堂的會計所有權審核市集的帳本,越來越變成稅課局的巡檢司事實成了堂下的一個部門。

        楊河最關鍵還是想在新安集建立一種制度與標準,以後推廣開去,所以他對市場的度量衡器要求非常嚴,街市上商人使用的斛,斗、秤、尺等度量衡都有標準規定。

        絕對不能大斗小鬥,私造度量衡器,敢違反的,會遭受警告,罰款,驅逐幾項懲罰。

        然後對市場商品價格也有一定規定,亂提物價的商人一樣會受到懲罰,特別杜絕行會的存在,一切以官方的指導為主。

        若新安集成功,他會試著推廣治下。

        ……

        新安集的人流越多了,不單只是集日,閒著沒事時,附近的鄉民,特別新安莊的民眾都會過來逛逛。

        集內茶鋪的生意非常好,已經連連擴大經營規模,他們很多老客人,就是新安莊民了。

        莊民的薪俸,平均是每月五錢銀,這個銀子自己開伙力有不逮,畢竟就算現在米價不到最高的時候,但也接近一石二兩銀,好在新安莊實行食堂制,莊民吃住基本全包,還有一些穿的。

        溫飽解決了,手上又有閒錢,時時過來打打牙祭還是可以的,看中什麼商貨,也可以掏腰包豪氣的買去,所以別看新安莊民不多,消費能力還是很強的。

        集內商家也最喜歡做他們生意,不斤斤計較,豪邁,不像有些客人,一文錢要爭個半天。

        看著新安集熱鬧的情形,楊河滿意點頭,眼前的一切,便若初生的太陽,充滿了蓬勃的生氣,讓人陡然就湧現出希望。

        他身旁的陳仇敖看著,亦是若有所思,楊河看了他一眼,笑道:「老陳在想什麼?」

        對這個總酷酷冷著臉,但笑起來其實頗為陽光開朗的帥哥,楊河還是很看重的,也願意聽聽他內心的想法。

        陳仇敖道:「相公,屬下在想,為何到了北岸,某心中就安定下來,我們這邊的百姓,精氣神更與別處不同。在睢寧城的時候,就算我在宴席中吃著山珍海味,也覺心中不安。那邊的百姓,貧者三餐不繼,孤苦怯懦。富者大魚大肉,囂張跋扈,但感覺他們一樣朝不保夕,沒有安定,心思惶恐。」

        楊河有些驚訝,這小子,有長進啊,看來將他帶在身邊帶對了。

        他歎道:「常言說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三餐不繼,金錢不足,常年為生活而奔走,甚至凍餒交加,這精氣神如何提得起來?自卑怯懦,實屬正常。而周邊都是仇恨孤苦之人,每日虎視眈眈,富者銀糧再多,又如何安心?所以啊,每到這時候,世道就要亂了,世道一亂,貧者就算想安定,都是奢望不可能。」

        陳仇敖若有所思:「所以相公搞食堂,是讓莊民沒有衣食之憂嗎?」

        楊河道:「當然,讓莊民各自耕種,依這水利土質收成,他們如何活得下去?而人活在世上,最重要是吃,然後是住,若三餐盡為衣食住房奔走,又如何發展呢?每日匆匆忙忙,為最基本的生存而奔波,他們的精氣神,又如何好得起來呢?」

        外人每見新安莊民,最驚訝的還是他們的精神面貌,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從容與安定,卻是大體解決了衣食住行的結果。

        而人活在世上,最要緊的就是生存,若為生存每日奔波,沉重的生活壓力下,人的精氣神肯定不佳,整體的表現就是猥瑣,麻木,怯懦,更不可能考慮長遠之事。

        因為眼下就要吃飯,要生存下去。

        所以小民必然短視,上位者為維護自己的權益一樣短視。

        便如這明末亂世,小民的憤怒匯成流寇,眾短視之人匯成的團體哪有什麼戰略想法?

        反正痛快一把就好,「沉重打擊了統治階級的囂張氣焰」,打擊之後就沒了。

        然後上位者,皇族,勳貴,太監,士紳,文官,武將,明知種種所為會造成更大危害,依然死性不改,最後大家一起死。

        在楊河看來,極富極窮都不行,最理想的社會結構卻是「橄欖型」,兩頭小,中間大,中間階層佔多數,有一定的社會生活基礎,不再為生存而奔走,又沒有上層社會的窮奢極欲。

        這樣的階層,更有活力與創造力,中間階層多,也可使社會保持整體樂觀與向上,然後帶來更多的正面循環。

        楊河現在所為,就隱隱有往這方面走的趨勢,建食堂,包吃住,雖然只是最基本的生活條件,卻解決了他們最大的問題。

        莊民們沒有衣食之憂,懸在頭上最大一把刀,壓在身上最大一塊石頭去除,這邊又安全,沒有身家性命的擔憂,心態從容下,相比周邊朝不慮夕,食不果腹的民眾,精神面貌又豈會不好?

        然後又有薪俸制,活幹得越好,月薪越多,地位越高,雖有些人每月幾錢銀子也心滿意足,但對大部分人也是一種激勵,想要獲取更多,不使莊民沉溺現狀,原地踏步。

        這不,到新安集消費的莊民越多,也帶動了周邊的活力,慢慢發展出內需。

        楊河的目標是讓麾下莊民慢慢成為中產,隨著整體財富的增多,讓他們收入也慢慢增加,然後他們積極消費,周邊商舖賺錢,增加僱員,擴大生產,多繳納稅收。

        然後他有錢投入各種保障,教育醫療等等,讓中產階級擴大,形成循環。

        底薪加提成獎金是後世的常例,包吃住就是眼下新安莊的底薪,楊河認為非常有必要,亂世中,誰給吃,誰給住,更能收穫莊民最大的忠誠。

        不過他不會給高薪,錢多了跑了怎麼辦,畢竟小民總是短視的,能考慮到半年一年後的事情,已經算是有遠見。

        他會給麾下吃好,住好,穿好,但他們若離開這個體系,只會窮困潦倒。

        他們想享受這一切,也唯有加入這個體系,忠於這個體系,一直在這個體系。

        ……

        楊河看著陳仇敖:「所以,宴會中的珍饈你見識過也就罷了,切不可沉湎於那種所謂的權勢富貴,那一切都是煙雲虛妄,我們這邊才是真真切切,讓大伙的日子,都過得好起來。」

        陳仇敖眼光閃動,他在馬上作揖,真心誠意的拱手:「能追隨相公,是某仇敖幾世修來的福份。」

        楊河微笑道:「老陳,要多抽時間讀書,我的腳步是不會停的,能不能跟上,就要看你們各自的造化了。」

        鄧巡檢歎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下官真是受教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

        鄧巡檢對楊河層出不窮的新詞早習以為常,也早心甘情願以下屬自居,此時更是感慨說道。

        楊河哈哈一笑,這胖巡檢能力有一點點,但眼力卻是不錯,知情識趣。

        他們看著集市說話,不時陣陣歡笑,後方跟著的饑民,亦是詫異歡喜,眾人逃難,一路所過州縣地帶,無不是慘絕人寰,想不到這大河的北岸,竟有如此的太平安樂。

        他們看著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祥和安定,讓人嚮往。

        果然那年輕的大人說對了,到了他的治下,就有好日子過了。

        看他們喜悅樣子,帶隊的莊民亦是自豪,他們要在楊相公面前表現,更是大聲叫嚷,舞著旗,讓各人依區進入收容營地。

        離著市集一百多步,道路東側遙堤下就是難民營,往日這邊是鹽鹼地,好大的一片,還算乾燥,沒有遙堤下很多讓人討厭的湖蕩灘塗,臨時的收容營地就建在這邊。

        接到楊河通知,除了辛安鋪,莊內還在這邊修建了一片臨時的收容營地,楊字大旗高高飄揚,草棚帳篷林立。

        同樣按要求分甲乙丙丁四個區,從西到東,分別設孤兒幼女甲區,鰥寡孤獨乙區,有家口者丙區,沒有家口者丁區。

        每區都有粥棚,飲水棚,睡房,廁所等等,井井有條。

        難民若過來,可以分區稍稍歇息休整,喝水喝粥,然後前往焦山莊一片安置。

        不過孤兒幼女、鰥寡孤獨大多會安置入新安莊內。

        若過河晚了,他們也可以在這臨時收容營地歇息一晚。

        難民營歸民政所在管,還有弓兵在巡邏,改編後,巡檢司弓兵已歸新安莊管理,訓練征戰皆如一,他們兩隊人,一隊各卡巡邏,檢查腰牌,負責治安,一隊駐在集內,每三月一輪。

        除了他們,還有新安莊隊兵,楊河其實還有對餘下各村寨未選入隊兵、耕田隊路工隊的青壯,定期派出教官訓練考核計劃,平時守莊,戰時看情況徵調。

        這樣他的治下,也會形成戰兵,守兵,巡邏弓兵三層體系。

        收容營地建立後,每區都設弓兵巡防,防止諸事,也讓不遠處的新安集商家放心。

        又一批難民到來,立時難民營各區又喧騰起來,各方接人,核對,基本井井有條,楊河還隱隱聽到孫招弟的大嗓門:「唉,那婆娘,你臂上綁的是藍帶子,跟著那藍旗到丙區去,你男人可在身邊,跑到丁區去作甚?那邊都是光棍!……那漢子,你有婆娘嗎?跟著綠旗到丁區去,怎麼竄到丙區去了?」

        「還有那誰,你有四十了吧?竄到孤兒區去作甚?各歸各位,不要亂走,到了我新安莊,就要懂規矩,守秩序,知道嗎?」

        楊河看過去,就見孫招弟叉著腰,對一些亂竄的饑民吼叫,很多人沒有秩序觀念,看到有好位子,就忙不迭的奔過去,然後被孫招弟罵得摸門不著,灰溜溜出來。

        有所混亂的饑民各歸各位,忙不迭隨著旗走,眾饑民感覺這新安莊好是好,就是規矩多,體會到那女管事所言「秩序」的力量,初來乍到,需要他們慢慢去適應。

        楊河看孫招弟在那邊意氣風發,身旁一個書辦,還有幾個五大三粗的管理婦女,個個精悍。

        亂世中能活下來的女人體質都是過硬,她們又在莊中養了幾個月,平時也有操練,匪賊來犯時一樣持刀上牆,一對一對打一個男人不是問題,所以這些強悍婦女壓得進營的饑民服服帖帖。

        他默默點頭,管理這種營地,也只有孫招弟等潑辣的性子壓得住陣腳,若換成趙中舉,柔聲細語,怕就效果不顯。

        而她們也是靠自己的努力與奮鬥達到的地位,男莊民見到她們,也是心服口服。

        楊河若有所思,逃難幾個月來,特別到新安莊後,麾下很多人都鍛煉出來了,因為他實行的其實是一種工業體系的制度。

        在這種制度力量的熏陶下,很多人若是外放,大多可以成為管理的好手。

        就算他們還有短板,比如孫招弟的短板就是識字少,但相比外間鬆散的農業管理體系,還是強太多了。

        楊河想著,最後微微一笑,馬鞭凌空抽了一聲脆響,踏著泥濘的道路,就往新安莊奔去。

        陳仇敖等人都是跟上,蹄聲雜沓,踏得泥水飛濺。

        所過之處,路上行人皆以喜悅而又敬畏的目光看著,看楊相公一行遠去。

        難民營這邊,仍然喧騰,外間弓兵們按刀攜弓,虎視眈眈看著,而難民們在旗號引領下,有條不紊進入各區。

        然後等待安置,迎來他們的新生活。

        高高的楊字大旗飄著,每區都有一桿,象徵楊河在這一片的權力與威嚴。

        也似乎在這桿大旗的籠罩下,他治下的百姓會迎來被庇護的安定生活。

        還有秩序。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5
第167章 那場大變

        道路兩邊密密都是蒿草,冬日還算好走,地面乾硬。

        但春天來臨,雨水浸泡,人走車壓,轍跡深深,爛泥瀰漫,實在是噁心。

        這時回莊的道路就是如此,好在回到莊內,街道皆用青石板、碎石、鵝卵石鋪就,雨水沖涮,潔淨如洗。

        走在這種路面,都讓人心情愉悅。

        楊河回到新安莊,眾人相見,都是不勝之喜,看到楊河身上官服,更是歡欣。

        這下,一切都名正言順了,大義的名份,此時仍然非同小可。

        楊大臣、齊友信、嚴德政等人匆匆出來相迎,楊河擬定崇禎十五年規劃後,眾人都是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有一刻的閒暇,特別各堂的總管們,更是忙得腳不點地。

        眾人簇擁楊河回到戲樓公房,楊河坐在自己的狼皮大椅上,痛快的呼了口氣。

        這邊還是簡陋,與他睢寧城的官邸都不能比,但他就是感覺自在,舒服。

        楊大臣泡茶,用的還是胡就義送給他的那個陶制茶壺,這個茶壺用慣了,楊河就一直用。

        對享受他一直無所謂,有更好,他不會拒絕,不會矯情,但沒有也無所謂。

        這就是一種心境了,見識過富貴,見識過繁華,從容淡定。

        楊河與身邊心腹輕鬆坐著喝茶,談起睢寧城的事,特別那日宴會的事。

        此事各人隱隱聽聞,都很有興趣,不過倒沒放在心上,連正三品的衛指揮使都說殺就殺,毆打一個區區正五品官員的兒子,實在是在眾人心中激不起什麼波瀾。

        跟隨楊相公多時,各人心態都鍛煉出來了,有種無法無天的味道。

        只有楊大臣遺憾,他也想嘗嘗毆打正五品高官兒子的滋味,他罵道:「那個釁種敢對相公不敬,就該打死他。」

        他忍不住詢問又靜默站在一邊的陳仇敖:「老陳,你掌摑那姓黃小子的時候,爽不爽快?」

        陳仇敖臉上露出笑容:「很爽快。」

        眾人哈哈大笑,尤以齊友信,楊大臣笑得最為大聲。

        ……

        言歸正傳,眾人談起這段時間莊內的事,公房內,就是這幾個總管級別的人了,楊大臣、齊友信、嚴德政、韓大俠、張出恭。

        過了年楊大臣十八歲,各方面成熟了不少,唯有直爽與忠心不變,依然是楊河最信任的書僮。

        齊友信更加的精明理智,世情方面,他懂得比各人都多,身為議事堂的三大議員之一,他其實有權過問六堂任何事情,但卻保持著分寸,謹守著分管吏務堂的事。

        嚴德政還是那樣的謹慎,在楊河面前唯唯諾諾,亦步亦趨聽從吩咐,但在莊中久了,又管著很多事,也有幾分從容與氣度出來。

        楊河看得出來,他對莊中一切其實比誰都在意,但因為性格出身緣故,顧慮太多,反顯得很多時候猶豫沒有果斷,不像別的下屬,基本上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張出恭在椅上坐著,一直腰桿挺得筆直,真是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臥如弓,仍然保持著軍旅中穩健自律的作派。

        他們三兄弟其實更想待在軍伍中,便是再忙,也會抽時間隨同眾人一起操練,只是現在情況,楊河只能讓他們管著民事工務。

        韓大俠搔著頭,手中端個規劃書,口中不時唸唸有詞,他戴個懶收巾,內中頭髮雜亂似雞窩,卻是過於認真勞心的結果。

        過於刻板認真,很多事情堆上,反搞得他焦頭爛額,不像楊大臣,學足了他楊河,很多事情讓部下干,只抓個總結,此時他坐在椅上倒很悠閒,時不時泡茶。

        總體這幾個總管心腹鍛煉出不少,也是權力的體現力量,一個人就算再尋常,居於高位,多少都會鍛煉出一些氣質氣度,畢竟所處高度與信息掌握不同。

        齊友信稟報,因為在各村寨招了幾十個識字的人,吏務堂考核後,情報所那邊查過沒問題,就依他們能力,分配到各堂各所作書辦,現民政多堂已基本可以運作。

        這些能寫會算的人補充入莊內,也使教習的教師更多,讓莊內原本還兼職教書的楊大臣,嚴德政,張松濤等人更輕鬆,有更多精力專注本職之事。

        然後這段時間,吏務堂又為戶務堂、工務堂招齊了人手,合計招募耕田隊、路工隊、水利隊、營繕隊共一千人,這一片村寨已經沒餘下多少了青壯。

        只是最近流民來到,雖然人員安置好說,男的補充入各類工隊,女的縫補漿洗,但突然增加這些人,恐怕會超出預算。

        按正月初四日議定的一年規劃,庫存的萬石糧,十萬兩銀,其實都有預算用處,超出的這些人,錢糧從何而來是個問題。

        目前莊內除了夏時可能會有幾千石高梁的收入,就暫時沒有別的收入了。

        以後流民會來多少也是個問題。

        所以談起這事,齊友信等人有些憂慮。

        當然憂慮也有限,各人對楊河都有信心,認為楊相公肯定會想辦法解決的。

        便如逃難路上,一無所有,慢慢積蓄糧米銀兩,總是有吃有喝的,到達新安莊後,銀子糧米,更是幾萬兩,幾千石的繳獲。所以錢糧的問題說在意,楊河這些屬下其實很不在意。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這高個子就是楊相公了。

        ……

        依那日議定,楊大臣、韓大俠、張出恭等人也各自擬定了堂下規劃,經過這段時間的忙活,都拿出了章程報表。

        他們交上來楊河細看,現兵務堂大致部門完善,分武選房、軍需所、操備所、規劃所、司務所五所,內副總管羅顯爵兼任規劃所主管,副總管楊千總兼任武選房主管,擲彈隊隊長崔祿兼任司務所主管。

        還有張出遜任軍需所主管,胡就義任操備所主管不變。

        看著這份規劃書,楊河微微一笑,他知道韓大俠、羅顯爵現在會寫點字,但都寫得歪歪扭扭,不忍卒讀,這份文書字體渾厚,頗見功力,顯然是堂下哪個書辦所為。

        楊河翻開看了看,裡面有一年兵務堂軍官士卒招募、訓練、考核等種種計劃,然後還有各類糧餉,軍服,器械所需的預算。

        按楊河設定的三千人來算,崇禎十五年的武器裝備,軍士糧餉,就要白銀約六萬兩,糧米一萬石。

        楊河歎了口氣,軍費開支太大了,但這又屬於必要的支出。

        他翻看著,他現在記憶力出眾,過目不忘,翻一翻,整份文書內容都可以記在心上。

        整體規劃在楊河看來還頗為嫩稚,很多地方荒誕無稽,充滿演義想像,楊河不置可否,他知道韓大俠等人已經使出吃奶的力氣,各方面得讓他們慢慢提高。

        反正他的規劃總所還要細審,押後再說,他看內中的武器產量,到正月現在,新安銃的產量又有一百桿,加上臘月打製的新安銃一百二十桿,總計標準新安銃二百二十桿。

        二百銃兵,已經可以全部裝備標準後膛新安銃,然後餘下的一百二十桿前後膛槍,可以訓練,可以裝備。

        新安莊現人口雖不多,但卻是他的根本,裡面的婦孺老弱也要武裝起來。

        莊內鐵匠還開始分組,分火器坊,兵器坊。

        牛金錠父子已調到兵器坊,這對父子算是有家傳手藝,尤其善造刀劍,還有郁有鐵兩個徒弟鐵墩鐵錘,張出恭與張出敬二人同往,準備開始打制鐵甲。

        還不怎麼影響新安銃打製,每月百桿的產量還是有的,因為李天南弟弟李天西,妹妹李竹娘考核後都是搖柄的理想人選,都獲得了中級技工的待遇。

        還有意外之喜,或許出身鐵匠家族,郁鐵匠孫女郁剪刀,在淬火上頗有天賦能力,楊河自然沒有是否使用女人的忌諱,郁剪刀同樣獲得中級技工的待遇。

        武器生產總體讓楊河滿意,不過翻到一處,他還是皺了皺眉。

        指著器械那欄,楊河說道:「老韓,馬隊的武器,除了冷兵,也要考慮到火器。他們的甲冑,鐵甲太沉重,但可以用棉甲,這些規劃上都要體現出來。還有,初四的時候我說新安銃一年的產量要到兩千桿,鐵甲要到五百副,你這邊計劃只有一千三百桿,鐵甲二百一十副,你是怎麼搞的嘛。」

        韓大俠急忙跑過去看,他認真道:「相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莊內的鐵匠就這麼幾個,他們要造銃,又要打制鐵甲,怎麼可能會高?您說的產量是不切實際。還有馬隊,也就哨探隊十個人,不是用刀,就是用弓箭,哪有馬上用火器的,想招來賊寇嗎?」

        楊河一下靠到狼皮大椅上,看著眼前這認真的中年男人,他無語,韓大俠脾氣比廉方正好一點,但一樣很難讓人忍受,這樣跟上司說話,怪不得他以前小頭目的官當不下去。

        齊友信不斷沖韓大俠使眼色,抽風似的咳嗽,他知道老韓這人脾氣,在某方面有著天然的短板,但這樣說話……

        楊大臣怒道:「老韓,怎麼跟相公說話的,你找打是吧?」

        韓大俠仍然梗著脖子道:「屬下說錯了嗎,就是不切實際……還有,相公去睢寧時說會將那邊三戶鐵匠招來,他們去哪了?沒有鐵匠,屬下又如何做事?依著莊中情況,某細細算過,才可以達到這樣的產量……相公,這點我要勸諫你,要腳踏實地!」

        楊河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去睢寧前他打探到那邊有三戶鐵匠,本來想招募過來,然去縣衙工房一問,才知道這三戶鐵匠只在紙面上,人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

        這段時間雖莊內又有工匠來投,但卻沒有鐵匠,特別有打制盔甲火器能力的鐵匠。

        這時代鐵匠師傅一向少,地位也算高,便是西方中世紀的農奴制度中,鐵匠,特別是鎧甲師傅,都是能夠與牧師平起平坐的上等平民,非常受到尊敬。

        招募鐵匠不容易,但沒有鐵匠,他莊中武器裝備就成問題了。

        現連同張出恭兄弟,他新安莊鐵匠只有五戶,郁鐵匠與他兒子郁有鐵,兩個徒弟,他孫女。李鐵匠與他兒子李有鋼,鐵匠牛金錠與他兒子牛小栓,最後李天南兄妹十五個人。

        這些人技藝有高有低,張出恭等人還有諸多職務雜事,要造銃,要打制盔甲,確實忙不過來。

        他看著韓大俠,懶收巾內的頭髮有若雞窩,還梗著脖子看著自己,他無語的揮手:「要未雨綢繆,眼界要寬廣……唉,讓你算上去就算上去,工匠方面,我自然會想辦法。」

        他提高聲音:「這是命令!」

        韓大俠條件反射道:「屬下遵命。」

        楊河扶了扶額,這傢伙,執行命令還是很堅決的,只是他這性格脾氣,他以前上司恐怕等不到下命令,就怒不可遏的將他趕跑了。

        張出恭這時道:「相公,鐵匠不足,莊子想要發展,確實難了。不說鐵甲打制不易,就是棉甲,製造一樣耗時。」

        楊河歎了口氣,是啊,精良的鱗甲防護力強,但打制是非常不容易的,宋時就有官員稟報,言打造步人弓箭手鐵甲,一年以三百日為期,兩日一副,共打造一百五十副了畢,計用皮鐵匠一萬八千工,錢五千二百餘貫。

        此時一人勞動一天,謂之一工,三百天打造鐵甲一百五十副,用一萬八千工,那就是六十個皮鐵匠。

        六十個熟練皮鐵匠的速度是兩天一副鐵甲,可見這時盔甲製造之慢。

        當然,宋甲一向沉重,步人甲共有甲片1825枚,總重量29公斤,長槍手鎧甲更重35公斤,弓箭手也有33公斤,明甲就輕多了,一般現在最精甲冑只有三十斤,頭盔兩斤多。

        大將的甲片更約只有千片,士兵的不到千片,宋時還是用皮革作襯裡,明時是用納布,多少輕鬆輕便些。

        但造盔甲還是不容易,要鍛打,要淬火,都是一片一片的敲打,純手工活,為了穿上合身,甲片大部分還要有一定的弧度。

        然後甲片完成,用生漆表裡漆過陰乾,銼邊鑽眼,用雙層厚布並絨繩穿聯成副,這裡甲片搭縫處也有學問,不是簡單的事。

        唯一新安莊的優勢,就是直接用精鐵,省了不少力,換成別的地方,直接下發「好閩鐵一百斤」,這些都是生鐵,要用鑄鐵柔化術活生生鍛打成熟鐵,再熟鐵鍛打成精鐵,讓工匠們辛苦非常。

        但就算如此,兵器坊六個人,只管甲片打製的話,一個月可以完成多少副也難說。

        棉甲也一樣,要有防護力,就必須很多部位鍛打鑲嵌甲片,一樣勞累,槌平浸泡曬乾棉花,也是要工序的。

        最關鍵的,還是鐵匠不足。

        楊河想到用水利,但齒輪組可不簡單,讓水力鍛錘經水流驅動,通過曲柄將水輪的圓周運動轉化為連桿的直線運動,還有各種頻率調節控制,都不是簡單的活。

        這涉及到一系列的技工,楊河現在就是沒有技工。

        想想邳州、睢寧能招的鐵匠都招了,還是要讓波濤洶湧那邊幫自己想想辦法。

        目前對戰賊匪流寇,披甲兵少,勉強還是可以應付。

        ……

        楊大臣與張出恭也遞交了規劃書,楊河翻看戶務堂規劃,就見這字體遒勁有力,頗有大家風範,不由暗讚一聲。

        他認得楊大臣的字體,顯然不是他寫的,也知道他雖是戶務堂總管,但更多在忙軍隊的事,然這字體也與嚴德政的字跡對不上。

        他心中浮起戶務堂幾個部門主管,都與之對不上號。

        楊大臣爽快的道:「相公,這文書乃是屬下與嚴先生運籌帷幄,曾書辦擬寫,此人胸中頗有才學,俺老楊佩服。」

        他一向熱衷為自家少爺尋找與推薦人才,此時發現一個,就非常痛快的推薦。

        事實上他雖年輕,但大局觀很強,又讀書識字,未來楊河有意將他調到規劃總所去,眼下所中只有張松濤一個幫忙,讓楊河頗為勞累,但出於栽培自己書僮的考慮,楊大臣還是先在基層中歷練吧。

        楊河道:「曾書辦……巡檢司那個攢典曾玉之?」

        他心中浮起一個穿著青衫,頭戴吏巾,溫文爾雅,含笑站立的書吏,每每在巡檢司見之,都有若司內的一股清泉。

        其實他也知道,明面上鄧巡檢管著新安集,然事情基本上都是曾玉之在忙,還有餘力入莊幫忙。

        他翻看一陣,內中規劃井井有條,各類預算都很清楚,大體體現了他楊河的意思,特別重點點出水利與肥料二項,一針見血,直指核心,心想此人倒是人才。

        他沒說什麼,最後拿起張出恭遞交的規劃書,字體狗爬似的,顯然是張出恭親自書寫。

        不過字雖難看,但一筆一劃,清清楚楚,認真仔細,字如其人。

        內中幾個項目規劃,比如建一個大磚窯,一個石灰窯,一個採石場,地點人手工料都計算好了,還有焦山莊那邊的溝渠涵洞,各類預算數據也列得很清楚,顯然對數字有自己的敏感。

        不過規劃書上也寫,因為青石料問題,路工隊開工時,會循序漸進,先整路基排水溝,用夯土壓實,再鋪上碎石,青石料完備後,再鋪上青石板,讓路面成為青石板大路。

        楊河點頭,這時的粘土、石灰、細砂、碎石都好說,最難的就是青石板石料了。

        此時石料以丈計,以寬、深各一尺,長一丈作為「一丈」,獲取青石板,找到好山是肯定的,然後石匠慢慢用鐵釬在岩石上鑿縫,將黃麻嵌在縫中,再澆以桐油點燃焚燒。

        待岩石燒熱、燒紅,突然用冷水潑澆,岩石因熱脹冷縮而崩裂。

        再用鐵釬將裂開的岩石撬開、搬走,再雕琢後,就可成整體成塊,有規格的青石板料了。

        用火藥是不行的,因為會讓獲得的石料不成形狀,只可以作碎石料。

        所以這時獲取青石板不容易,修三十里青石板路,還有新安集,通往碼頭的路,這內中的青石板料需求龐大,肯定大部分要向外購買,這陸運水運,什麼時候工料能到齊難說。

        確實應該循序漸進,慢慢整吧。

        眾人還商議一些事情,如教育,現在莊中讀書識字的人多了,孩子們的學業要抓緊了,流寇不知道時候會來,北岸隔著黃河沒問題,但身為睢寧練總,楊河自然有防守睢寧城的義務。

        楊河決定親抓隊兵們的訓練,並將他們拉到野外去演練幾場。

        ……

        商議之後,楊大臣等人大步流星下樓去,個個匆匆忙忙,神情興奮。

        新穎的規劃,獨特的制度,建設自己的家園,清新火熱的氣氛,都激起了眾人最大的幹勁。

        看著他們的背影,楊河微微一笑,這個團體朝氣蓬勃,新安莊崛起實為必然。

        一系列措施下去,龐大的投資也意味著楊河將根基紮在這一片。

        放眼周邊,也只有這附近有煤有鐵,交通相對便利,各種勢力也薄弱,他只能將根基紮在這邊。

        只是根基紮下後,就意味著守護,守護自己的基業,抵抗外界的一切貪婪窺探。

        別的他倒不畏懼,除了弘光元年那場大變。

        那場大變中,清軍三路齊頭並進,南下摧毀南明弘光朝廷。

        中路,為多鐸部,率眾出潼關,東進至歸德府城,然後順淮河直趨到泗州、揚州,意圖直搗南都,歷史上他們主要對手,是史可法,高傑部、劉良佐部、黃得功部明軍。

        然後是西路,英親王阿濟格部,尾隨李自成部下鄧州,入湖廣襄陽、荊州、武昌,直到九江一帶,他們的目標,除擊潰李自成部外,還要乘勢解決左良玉部的明軍,最後同多鐸部會師。

        最後是東路,由駐守山東的准塔、阿巴泰等人率領,南下徐州,然後沿運河水陸並進,直取宿遷、淮安、興化、通州等地,他們的目標,主要是歷史上的劉澤清部明軍。

        歷史上清軍三路而下,除黃得功奮勇當先外,餘者皆不堪一擊,不是潰敗,就是投降。

        若自己扎根邳州,淮安等地,直接的對手就是准塔、阿巴泰等人。

        自己發展到那時候,可否有能力擋住阿巴泰等人?

        甚至在餘者二路也可以有自己的作為?

        楊河沉思著,他推開窗戶,一股寒意襲來。

        窗外,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

        正月二十五日,楊河忽然接到邳州來的一封書信,打開後,他不由嘖嘖說道:「這黃小子,有個好爹啊。」

        他愛不釋手,對身邊人道:「看看這文筆,這行文,這字跡,這用詞,值得收藏。」

        楊大臣道:「怎麼,這黃小子跑了?他爹慫了?」

        楊河搖了搖頭,笑道:「不能叫慫,這叫明事理,知進退,滴水不漏,綿裡藏針。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大臣,這河務同知是個人物,值得結交。」

        正月底,楊河期盼的黃叔一行人來到,押運龐大的貨物商船。

        隨同的,竟還有九爺錢仲勇,他女兒錢三娘等人。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13
第168章 嫁不出去

  晴了幾天了,路面還是泥濘。

  在新安莊的吊橋外面,龐大的車隊聚著,仍然是那種重輜深轍的轱轆大車,每輛車上,都插著繡了「錢」字的狼牙鏢旗,挽馬膘壯,胸前掛著黃澄澄的閃亮銅鈴。

  風一吹,就叮鈴鈴的作響,隨風傳得好遠。
  
  輪上滿是泥水殘沙,眾多緇衣馬褲,綁腿護腕,腰中纏了腥紅腰帶的漢子護在各車旁,他們各人戴著紅纓氈帽,繫著斗篷,備著雙插,個個騎馬,臉上滿是風塵與憔悴。

  不過仍然每人剽悍精幹,恍若楊河當初看到的那副鏢局景象。

  黃叔,九爺,他大兒子錢禮魁,四兒子錢禮爵,他女兒錢三娘策在馬上,好奇的看著眼前莊子,還有周邊的一切。

  黃叔還好,以前來過新安莊,雖過了年後,莊子周邊又有變化,但總算有個心理準備。

  九爺等人看著周邊一切,眼中就滿是驚歎與佩服。

  楊河率各心腹迎出吊橋外,黃叔、九爺等人都是下馬,黃叔笑呵呵的上前拱手:「哈哈哈哈,楊相公,不,現在要叫楊大人了,還未恭喜楊大人高昇。黃某也僥倖不辱使命,奉我家小姐之命,將貨單上的商貨都押送到了。又聞楊大人高昇,我家小姐親筆賀信,又備賀禮若干,她言: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楊河笑道:「黃管事一路辛苦,都是老相識了,何必見外,往常的稱呼便好。又多謝過貴府小姐的美意,這區區九品官位,何足掛齒,她太多禮了。」

  兩人言笑晏晏,都是親熱,眼下楊河與王瓊娥合作進入蜜月期,很多物資,他需要這個大胸脯張羅。

  但這波濤洶湧也拉了一個大客戶,豈能不親密?別的不說,楊河向她下發的訂單中,就有精鐵四萬斤一項,光光這一項,就是六千多兩白銀的大買賣。

  然後各類的糧食,布匹,鹽巴,蘇鋼,銅料,硫磺,鉛,羊毛,棉花,桐油,牛皮等等,還有白鉛與黑鉛,也就是石墨與鋅了,雖部分也有從別處張羅,但大部分,都是由王瓊娥這邊供應。

  一年下來,光光做他楊河的買賣,就可以有不菲的收入。

  而且看這樣子,每年的訂單只會多,不會少,雙方合作越密切,那只是理所當然。

  黃叔作為王瓊娥麾下心腹管事,看情形還是看著她長大的,算是她身邊非常親信的人物之一。

  當然是稟承上意,賣力與楊河這邊交好。

  所以不光著緊貨單之事,他還為楊河介紹各類渠道,如去年他聽說新安莊需要大量的煤,就為他聯繫了徐州的煤商,那邊焦炭本來需白銀二十兩一噸,他談到了十八兩銀每噸。

  更拉近了彼此的關係,還讓徐州煤商獲得市場,增加人脈,可謂一舉兩得。

  這也是楊河雖然囂張,但人緣越來越好的緣故,越來越多的人要靠他吃飯。

  很多小商舖一年也只幾百兩的營業額,他楊河隨便指縫間什麼下來,都足夠他們一年到頭吃喝不盡。

  二人寒暄一陣,楊河含笑看向九爺等人。

  九爺錢仲勇臉上也帶著笑,他仍然肩寬背闊,氣概不凡,身背強弓,披著深紅的斗篷,只是隱隱間,楊河可以看出他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與憔悴,腮上虯髯更多更密。

  斗篷上,也滿是泥漿爛水,斑駁陸離,很多沾上的痕跡還是血跡。

  他大兒子錢禮魁仍然沉穩,但氈帽下的髮鬢散亂,臉上也滿是泥水,帶著疲憊。

  他四兒子錢禮爵跟泥猴似的,左顧右盼,好奇中又有隱隱的羨慕。

  最後,就是他女兒錢三娘錢鼓瑟了。

  楊河初見她,戴著紅纓氈帽,披著斗篷,打扮類男子,此時仍然繫著大紅披風,但用帕巾包著秀髮,多少有些女兒家的樣子,不變的是面容仍然冷艷,雙腿修長。

  她那桿沉重的狼牙棒放在馬上,腰間負著雙插,還別著一把重劍,應該是那種雙手重劍。

  腰間纏著布巾,更顯魔鬼身材,凹凸有致,又有英姿颯爽的味道。

  她站在那邊,猶如鶴立雞群,身邊一大堆男人都矮了她一大截。

  不過此時這冷艷女臉上有一些泥水,秀髮上同樣沾了一些泥漿,卻是鏢隊行走在外,出於保護臉部的考慮,都是不洗臉的,所以她全身上下,只比她弟弟錢禮爵略好一些。

  她一聲不響,有時瞟楊河一眼,但在楊河投來時,又轉開了眼眸。

  最後她身邊還有一個頗為粗壯的女子,一樣繫著斗篷,包著帕巾,腰間別著一對短斧,沉重鋒利非常,看這女子樣貌應該不到二十歲,有幾分清秀,但右臉上帶了一塊長長的傷疤。

  看著九爺等人,楊河笑著走了過去,他拱手道:「九爺,闊別數月,你我又相見了,別來無恙乎?」

  九爺同樣拱手哈哈笑道:「見過楊相公……哦,楊大人,唉,一言難盡,錢某卻是不能跟大人相比。看看這莊子,看看那邊的集市,幾月不見,大人風采更勝往昔啊。」

  楊河笑道:「九爺,我們是什麼交情?你這樣稱呼可就見外了。」

  他看九爺錢仲勇臉上頗有憔悴之意,顯然這幾個月過於勞心勞力,再看他的鏢隊,楊河記得當初遇見他時,他鏢隊連同鏢師、車伕、趟子手共有五十人。

  然後官道之戰他鏢局傷亡八人,兩個鏢師,一個趟子手死去,餘者有些人有傷。
  
  不過那場戰事,臨分別前,他也分有一些銀兩,還有二十匹戰馬,然眼下看去,他的鏢隊只餘四十人了,一些人身上還明顯帶有傷勢,只騎在馬上強忍。

  說起這事,九爺也是唏噓不已,他歎道:「這大明……唉,世道越來越亂了,賊匪多如牛毛,鏢局的生意不好做。」

  依他說的,到淮安後,他還到揚州等地走了走,順手做了幾單生意,只是連那邊都很亂了,連年大旱,那邊一樣是饑民滿地,走在路上,都非常的不安全。

  他經常要各方打點,遇險也是常事。

  然後又護送王府貨物上來,這邊黃河運河水路還是便利的,只是水運翻船隻是尋常,一些貴重物品,如蘇鋼等,那肯定要用陸路運送,但陸路險惡,盜賊太多。

  作為護送的鏢隊,一路不時折損,從徐州出行五十人,到現在余四十人。

  這樣走幾年鏢,恐怕鏢局就空了。

  說到這裡,這個由通州十二騎轉行的鏢頭頗有茫然,未來何去何從?

  他歎息道:「再看看楊相公,你我相遇時,隊伍二三百,青壯更不到百人,但現在卻打下這麼一大片基業,還有了九品官位,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

  他唏噓不已的感歎,楊河笑道:「九爺過譽了,楊某到新安莊後,也是步步驚心,艱難掙扎後,才有現在的局面。」

  九爺錢仲勇只是佩服,他還說道:「錢某過來時,看到那邊收留饑民,又看到路邊頗有民夫開挖水溝,鋪砌路基,楊相公這是要修路?」

  楊河道:「正是,我打算今年將莊子到集市,集市到碼頭,還有莊子北面過去,這三十多里的路修一修,全部鋪上青石板,方便這邊的民眾出行。」

  「三十里……」

  九爺等人更是駭然,這要多少錢糧人手啊。

  九爺感慨道:「當初錢某一見楊相公,就覺是人中之龍,果然非同凡響。」

  那錢三娘瞟著楊河,眼眸異彩漣漣,連她身邊那粗壯女子,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看他們那震驚的樣子,楊河身邊人則是自豪。

  這時代修橋鋪路一向引人關注,更別說青石板大路,還是三十里長的青石板大路,可以想像,介時道路修成,新安莊更將聞名遐邇,楊河之名,更會飛速傳揚。

  便如後世出去談生意,沒有好車不能見人,這三十里長的青石板大街,以後就是新安莊最大的門面招牌。

  眾人寒暄,都是唏噓,久別重逢,都是歡喜。
  
  九爺的兒子女兒也上來見過楊河,除了錢禮魁等人,那錢三娘也施了禮。

  她對楊河抱了抱拳,低下了眼眸,睫毛長長,微微顫動。

  看著女兒施禮,錢仲勇臉上露出笑容。

  這孩子,總算有些女兒家的樣子了。

  只是,唉……

  這麼高,媒婆一看都嚇跑了。

  女兒嫁不出去,素來是九爺的心病。

  看女兒自尊心受挫,一天天變得更冷,他內心也不好受。

  錢三娘身邊那粗壯女子也對楊河抱拳,楊河道:「這位是?」

  九爺道:「哦,這是小女路上救來的,李如婉李小娘子便是。」

  那粗壯女子一撩身後的斗篷,豪爽道:「奴家李如婉,見過楊相公。奴家想向楊相公打聽,這新安莊附近,可有來了一個魏姓的生員?他是俺未婚夫,也是南直隸這一片的人。」

  楊河目光在她腰間那兩柄沉重的短斧瞟了瞟,搖頭笑道:「沒見過。」

  李如婉歎息一聲,臉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喃喃道:「相公,你在哪裡,奴家找得你好苦。」

  寒暄後,楊河讓黃管事、九爺等人進莊說話,眾人說笑進莊,楊河看楊大臣看了李如婉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他驚訝的低聲道:「你不會看上那李如婉了吧?你也有聽到了,她有未婚夫了,是一個魏姓的生員。」

  楊大臣搖頭道:「不是,她還是太瘦了,不合我的口胃。我只在想,她有沒有姐姐或是妹妹,比她壯實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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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13
第169章 邀請

        眾人進莊,一路青石板、碎石、鵝卵石鋪就的路面,非常的好走。

        街道整潔,道兩邊多是磚瓦結構的房子,古樸典雅,不時可見高大的抱柳,有些枝丫已經發芽,不時可見莊民,個個滿面紅光,充滿生氣,看得九爺等人一陣陣讚歎,恍若到了桃源。

        現連上隊兵,新收入的孩童婦孺,新安莊人口已經近兩千,頗為熱鬧。

        九爺還看到莊民服飾頗為統一,男有冬氈,女有臥兔帽,街邊的房屋門口,還釘著一個個牌子,似乎寫著號數,問起後,楊河說了,九爺又是歎息。

        幾個月前,他已經見識過楊河的本事,但此時看來,這年輕的讀書人身上湧現更多的迷霧,越發讓人看不透。

        他也瞭解過新安莊事,自認若自己佔據新安莊子,恐怕會很難支撐下來。

        別的不說,光是那次焦山匪來犯,只怕他眼前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他歎息著,他身後鏢師趟子手們隨著車,看著這莊中的情形,更是眼花繚亂,心生嚮往。

        很快街道慢慢高了,眾人到了戲樓廣場這邊。

        這一片已成新安莊的核心,劃分中,楊河宅院作為一號,然後戲樓設為公所,定為二號,戲樓雖大,戲台前的廣場也很大,佔地三畝多,可供數千人寬鬆坐著看戲。

        但年前年後,這邊又改建了一下,從戲樓東去一直到東面牆邊,原本是雜亂的坡地,荒蕪的草叢,寥寥一些廟宇宅院,但都改建了,同樣成了平整的廣場,整潔的房屋。

        然後戲樓邊開闢了更多的食堂,又設倉庫,澡堂,廁所,識字堂,馬廄等等,更加完善了軍伍的架構。

        此時蔓延十數畝,寬闊平坦的廣場上,隊兵們正熱火朝天的操練,長矛如林,盾牌如牆,冬氈斗篷,個個精悍,列隊,列陣,聽號,喊聲震天,腳步聲動地,充滿碾壓一切的氣勢。

        「如此強軍」

        九爺暗暗心驚。

        楊河的隊伍,他早在官道之戰時也見過,然與此時相比

        隱隱的,東面那邊,還傳來一陣陣雷鳴般的銃響。

        那猛烈的齊射聲音,震動著人的心魂。

        錢三娘按著自己重劍,都忍不住對那邊看了又看。

        然後沿街南下,街邊兩所大宅院定為三號,設為醫院,內中還有個大藥房,莊民看病,都是免費。

        當然,此時李家樂等人醫術也談不上高明,只可治個頭痛發燒什麼的。

        現新安莊中,正積極對外招募醫生郎中。

        醫院對面是學校,定為四號,同樣佔了兩所大宅院,莊中的孩童,皆在內學習,上午讀書,下午做工。

        莊中滿十二歲的孩童,都要充為學徒,內醫士學徒是最多的,跟著李家樂等人整理草藥。

        他們也有工錢,每月二錢銀子,幹得好,有獎金。

        此時未到午時,內中學堂還在上課,孩童們朗朗的讀書聲傳來,聽得九爺本人都是羨慕不已。

        他自認自己最吃虧的,其實還是在少讀書上,自己幾個子女,一樣是睜眼瞎,每每讓他痛惜。

        還有那醫院,那麼寬敞,不說九爺驚異,隨行鏢師趟子手都往那邊探頭探腦,特別一些有傷在身者,都是尋思,若自己能在內中醫治休養一下就好了。

        學校下來,就是圖書館了,定為六號,年後新設,禮務堂專門到邳州買了大量書籍,什麼類的書都有。

        莊民都可以在內中閱讀,當然,不可損毀書籍,那不但要賠錢,還要打軍棍的。

        楊河為九爺介紹著,九爺的讚歎聲就沒有停下來,特別圖書館讓九爺非常的欣賞,此時書籍昂貴,尋常百姓難以獲得,書館更不多見,多是私人擁有,只在讀書人之間借閱。

        能讓你手抄一本,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哪能這樣建出來,公然讓百姓免費觀看?

        看著這莊子的一切,一切,就像夢中最美的桃源啊。

        九爺看了大兒子錢禮魁一眼,錢禮魁也正向他看來,二人互視一眼,都是點頭,似乎在考慮什麼決心。

        錢三娘瞟了前方的楊河一眼,又看看圖書館與醫院,美眸漣漣,卻被她弟弟錢禮爵看到。

        看到姐姐的神情,錢禮爵不爽的撇了撇嘴。

        收貨點貨,自有手下張羅收核,公房不便招待客人,楊河就招呼黃叔,九爺,錢禮魁,錢三娘等人進他宅院說話,然後齊友信,楊大臣幾人作陪。

        楊河的宅子是新安莊最大最氣派的宅院,門樓高大,石獅子聳立,前後三進,正房更有五間之多,與朝廷規定的「庶民廬舍不過三間五架」頗有不同,可能祖上出過什麼不凡的人物。

        眼下這宅院住著四家人,齊友信一家,嚴德政一家,分住一二進,楊河住第三進,還有韓大俠父子住第三進西廂房,又有護衛隊輪流一伍人居宅院南房,守大門二人,守三進院門三人。

        弟弟妹妹出去讀書什麼,也有一人跟著隨身護衛。

        眾人進去,看這院落龐大,磚雕簷角皆是精良,黃叔還好,九爺等人則是羨慕,他拚搏多年,又是鏢頭,也不過在徐州城內擁有一套普通的四合院,跟眼前的宅子遠遠不能比。

        當然,這也是楊河拚搏而來,羨慕不得,眼下各地廢莊無盡,比這條件好的莊子房屋不是沒有,看到大可以佔下,只需你能應對層出不窮的流民賊寇攻擊騷擾。

        楊河與各人說笑,招呼他們進入第三進,這邊有正房五間,楊河將其中一間佈置為書齋,有一道門戶直通後花園,一間作為他的臥房,一間作為楊大臣的臥房。

        然後一間作為弟弟妹妹的臥房,還余一間空著。

        又有左右廂房各三間,南房三間,除護衛與韓大俠父子居住,餘者均佈置為客房。

        楊河招呼眾人進入客廳說話,裡面佈置得頗為雅致,都是黃花梨木傢具,還有擺著的屏風,掛著的書畫什麼,都是精美。

        傢具字畫很多是從銅山匪那邊搶來的,如楊河的臥房中,就擺著那華貴非常,高有兩米,重達一噸,中間是銅鏡,餘者是鐵梨木雕刻而成的犀牛望月鏡。

        這鏡子很合楊河心意,唯一弊端,就是楊大臣,弟弟妹妹總是跑到他房間來照鏡子。

        眾人坐下,仍然楊大臣泡茶,便是波濤洶湧送給楊河的嚇煞人香了。

        眾人喝茶,九爺小口品著嚇煞人香,有滋有味,這就是有錢人過的日子。

        九爺大兒子、四兒子也是小心翼翼,只有錢三娘與李如婉一口就喝光了,咂咂嘴,似乎不解渴的樣子,楊大臣看了她們一眼,真是牛嚼牡丹,不知道這嚇煞人香多貴嗎?

        黃叔也帶進一個人,卻是那孫掌櫃,指揮幾個夥計抬禮盒,寒暄中,黃叔笑容滿面的取出一封書信,卻是王瓊娥給楊河的親筆賀信,然後禮盒中,便是她親備的賀禮。

        楊河打開看了,字體依然娟麗秀美,內中字字句句,都讓他內心湧起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初見王瓊娥,給楊河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張韻味十足的臉,悅耳富有磁音的聲音,還有,那非常讓人難忘,波濤洶湧的大胸脯。

        總體來說,還是外表為多,但眼下點點滴滴,卻構成了一副立體的鮮明形象。

        他又打開禮盒,賀禮豐富,仍然有一斤的嚇煞人香,然後是春夏的衣冠服飾鞋襪腰帶玉珮什麼,去年冬時,王瓊娥已經送了他很多寒冬的衣物,斗篷暖耳皮靴具備,此時又有春夏的服飾。

        這樣看來,楊河春夏秋冬的服飾,王瓊娥這邊都包了,他都不用添置了。

        而且這些物什,都是最新款,最流行的,樣樣無不精美。

        果然是站在流行浪頭最前端的女性。

        楊河看著禮物,旁邊的楊大臣,齊友信,錢禮爵等人都是羨慕,怎麼就沒有女子給他們送東西呢?

        還這麼精美。

        錢三娘看看禮盒,瞟了楊河一眼,又輕垂下了眼眸。

        楊河收好賀禮書信,黃叔還言,他家小姐還在淮安府城為楊相公張羅工匠之事,過段時間,應該會有一批技工前來,讓楊河頗為高興。

        他吩咐楊大臣戶務堂這邊,貨物沒問題就結帳。

        真金白銀交易,不賒帳,不欠款,是他楊河的風格。

        然後再說起卻是磷肥之事。

        「海魚骨?腐爛的海魚也行,越多越好?」

        黃叔撫鬚沉吟,目光在楊河臉上轉了轉,猜測這楊相公要做什麼。

        但顯然這是新安莊的機密,不便打探。

        為商這麼多年,行內的規矩黃叔是知道的,客戶的機密,切莫打探,特別楊河這種大客戶。

        反正收海魚骨,也不是什麼違法亂紀的事。

        「這就要到海州去了,讓某想想。」黃叔沉吟,回憶府內在那邊的關係渠道。

        很快他就應下:「沒問題,楊相公要多少,鄙府全部都接下了。」

        楊河很高興,這波濤洶湧果然是有大人脈的人,這觸手就是伸得很長。

        他說道:「貴府若在海州那邊生產肉瓷罐,有多少,我新安莊就要多少,而且這單子,肯定是一年比一年多。」

        黃叔更是高興,其實收購爛魚爛蟹什麼,利潤肯定不高的,主要是賣楊河一個人情,增進彼此的友誼關係。

        但這肉瓷罐,就是魚瓷罐都不一樣,畢竟是保鮮的肉食,每一個肉瓷罐,都有不菲的利潤。

        數量若大,訂單若穩定,那他府內又開闢一條大財源了。

        他猜測楊河購買瓷罐頭,應該是充為軍糧肉食,心中暗歎這楊相公真捨得,這還是養兵嗎,吃肉瓷罐,魚瓷罐,怕是府城的營兵都沒有這種待遇吧?

        與黃叔猜測的一樣,楊河確實是要搞些罐頭充為軍糧肉食,這時軍中當然有乾糧,飧飯與鹹肉。

        普通明軍征戰在外,主要就是吃飧飯,便是將米煮熟放到水中曝曬,反覆多次,最後得到一些干米飯。

        食用時,取用飧飯煮熟泡軟就可以吃,在保存上頗有優勢,但這飯的味道

        然後有些軍伍會配肉乾,中外大同小異,基本都是鹹肉醃肉,以保存良久為最大考慮,至於味道

        就有記載,太平洋戰爭爆發的時候,許多米國水兵甚至還在吃南北戰爭時的醃牛肉,多少年下來,這些牛肉已經變得跟紅木一樣堅硬,水兵們將它們雕刻成軍艦。

        然後塗上油漆,用砂紙打磨光滑後,就掛在住艙的橫樑上作裝飾品。

        這麼堅硬的鹹肉,跟吃黑麵包一樣,食用時要拿斧頭劈開,然後烹飪的時候拚命加水,讓太多的鹽分溶解出來,又玩命的燉,最後就是一鍋肉糊,黃黃的,外表跟那什麼差不多。

        然後味道,也跟那什麼差不多。

        罐頭就好多了,這時候早就有了罐頭,不是什麼高科技,齊民要術就有記載:「將家畜肉切成塊,加入鹽與麥面拌勻,和訖,內瓷中密泥封頭。」

        這古時的罐頭同樣可以保存食物良久,不存在什麼技術門檻,主要是市場的問題。

        肉瓷罐多貴啊,相比罐頭,百姓們寧願買些鹹肉醃肉。

        軍隊?此時軍頭連精良火器都捨不得給部下配,出戰時能給一些肉乾,已經算是體恤部下,至於味道,一邊去吧。

        所以肉瓷罐再好,沒有市場一樣推廣不開。

        相比這時代的人,楊河卻知道後勤的重要性,便如他不計工本,給部下配備一桿成本要八到十兩銀子的犀利後膛新安銃,果然就收穫了最大的戰果。

        對銅山匪一戰,新安銃佔了非常大的功勞,然後繳獲白銀幾萬兩,糧米幾千石,什麼本錢都回來了。

        很快楊河就與黃叔談妥了諸項事宜,看楊河動不動就幾千兩白銀的交易,九爺等人都是佩服。

        九爺甚至想起幾個月前,他初見楊河時,那時他還落魄不堪,連生薑都要靠自己接濟,現在卻這麼大的格局。

        談妥肥料的事,楊河也輕鬆了許多,焦山莊附近的田地已經開始開墾,但若沒有磷肥,根本就談不上收成。

        若耕田隊以後養不活莊民,那其實就沒有了意義。

        他喝著茶,最後目光轉向九爺錢仲勇,看他心事重重的,只是默默喝茶。

        他說道:「九爺押送到後,就要回徐州嗎,今後有什麼打算?」

        這個魁梧的漢子歎了一聲:「錢某也不知道,現在世道混亂,走鏢難以維持生計。但不走鏢,又能做什麼呢,某等都揮不來鋤頭了。」

        說到這裡,這個響噹噹的鏢頭頗有頹廢之意,想當初他創立飛雲鏢局,意氣風發,未想多年過去,竟到了快倒閉的邊緣,對他這曾經風雲人物來說,實在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黃叔也是關切看來,其實到了淮安府後,他們王府,還有他小姐夫家閻府,淮安城各名門望族們,何嘗沒有拉攏九爺,想讓他作為自己府中的家丁護院?

        畢竟商敬石善射,通州十二騎聞名天下,當年他們十二人乃響馬賊,商敬石為首,清兵入,十二人欲殺賊建巨功,在嶼山附近遭遇清騎六百,一番搏戰後,清裨將三人皆中目死。

        十二人還俱以手接箭,清兵逃,十二騎追射,矢盡乃止,共殺死韃子三百餘人,已方無一傷者,威名轟傳天下。

        便是十三年過去了,很多人還記得通州十二騎的事。

        雖然九爺只是十二騎中一員,但若能納之,定能大大增加自己府中威望。

        但九爺都婉言拒絕了,他也有自己的傲氣,不想給別人做奴僕廝從。

        府城還有人提出聯姻,只要九爺願意歸順,某望族公子願意納他女兒為妾。

        九爺錢仲勇則是大怒,他女兒錢三娘雖然高,很難嫁,還快到十八歲的緊急關頭,但又豈能為妾?

        當場他一拳將那望族公子打翻在地,打得他口鼻流血,滿地翻滾,這事情鬧得很大,要不是王府出面周旋,九爺一行人,可能就很難離開淮安府城了。

        楊河歎道:「是啊,世道混亂,什麼生計都不好做。不瞞你說,過河之後,楊某亦是步步驚心,先有焦山匪,又有銅山匪。我本人還遇刺殺,要不是命大,恐怕就不能在這裡與九爺你喝茶了。」

        眾人皆是陪著歎息,皆道:「世道混亂,生存不易。」

        楊河又道:「好在有這幫兄弟姐妹,同心協力,才有現在新安莊的局面。」

        他話風一轉,看向九爺錢仲勇:「九爺覺得我這莊子如何?」

        九爺與大兒子互視一眼,真心實意道:「錢某也算走慣江湖,勉強可稱得上見多識廣,看了這麼多州縣地方,這新安莊子,可稱得上是亂世中的桃源。很多寨子雖然堅固,但卻排斥外人,所遇饑民,全部都是驅逐,沒有楊相公這種仁厚。他們也是墨守陳規,只願關起門來過日子,依錢某看來,大江南北,大河上下,這新安莊子都很難得一見。」

        楊大臣等人都是微笑,認為九爺說得好,他大兒子錢禮魁頻頻點頭。

        他四兒子錢禮爵則是驚訝,父親的評價太高了吧,雖然莊子醫院與圖書館讓他很心動。

        九爺又道:「特別楊相公,錢某的評價就是人中之龍,新安莊從無到有,慢慢發展到這一步,恐怕多是楊相公首腦之力居多。這運籌帷幄,這莊中種種,只怕上下同心協力,是不能到這一步的。」

        他苦笑的搖頭:「錢某的鏢局也稱同心協力,鏢局上下,親如一家,然而」

        飛雲鏢局十幾年了,他錢仲勇義字為先,鏢局兄弟,也算同心戮力,然到現在要倒閉了。

        楊河笑道:「九爺過譽了。」

        他沉吟了半晌,鄭重道:「我新安莊的宗旨,就是不斷發展壯大,吸收豪傑。現楊某正式邀請九爺加入莊中,我等攜手同行,共建亂世中遮風擋雨的家園,九爺意下如何?」

        他說道:「九爺可不必急著回答,我也不欺瞞你。其實過河之後,我等立足莊寨,幾場大戰多少都有損傷,一些兄弟傷亡。楊某身為睢寧練總,可能不久又要對戰流賊,兵凶戰危,戰場上的事誰也說不準,九爺可要想清楚了!」

        眾人都是看向錢仲勇,黃叔也是關切看來。

        府城這麼多大族邀請,九爺都拒絕了,這次他會答應嗎?

        錢三娘看看父親,又瞟瞟楊河。

        她咬了咬下唇,眼眸垂下,又猶如寒夜中的星。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14
第170章 加入

        楊河慢條斯理喝著茶,他看九爺好像很心動,但似乎又有所顧慮,畢竟他要考慮他的鏢局大小兄弟。

        不過世道混亂,總要有個決定。

        果然,就見九爺錢仲勇與他大兒子錢禮魁交頭接耳一陣後,九爺正色問道:「事關鏢局上下,還請恕錢某直言詢問,若是加入,未知楊相公會如何安置我等?」

        楊河臉上露出笑容,果然如此,但他可以理解,畢竟這已經不是錢仲勇一個人的事,他管著鏢局,他要為自己的麾下考慮,一切問清楚,這才是成熟人的做法。

        他說道:「九爺,你們若是加入,鏢局其實不必關閉的,飛雲鏢局以後只會壯大,不會衰亡。至於安置,不論鏢師還是趟子手,若是加入,莊子這邊都會給一筆安家銀。然後莊中是包吃住,提供住房,沒家口者與人合住,有家口者可以分房。按軍官,騎兵,步兵不同級別分發不同的院落,有一等房,二等房,三等房不等,只要在莊中滿三年,都會分發給正式的房契,歸他們私人所有。」

        九爺等人眼睛大亮,一是聽到鏢局不必關閉,二是莊中包吃住,又提供住房,這種待遇,想必鏢局的兄弟都沒有二話了。

        他們也看過了,進莊之時,這新安莊基本都是磚瓦屋四合院,若是分一套,那就是可以傳給子孫的良好家業啊。

        以他錢仲勇之能,身為飛雲鏢局的鏢頭,也不過在徐州城內擁有一套普通的四合院罷了。

        楊河繼續道:「飛雲鏢局各人都會騎馬,他們若是加入,肯定都屬於騎兵隊的一員,這騎兵隊待遇與哨探隊一樣,他們的待遇安排,肯定在步軍的基礎往上浮。如我新安莊的隊兵,除供應軍服兵器外,普通的隊兵,每人每月有五錢軍餉,伍長有六錢,甲副有七錢,甲長有八錢,隊副有九錢,隊長有一兩,副把總一兩五錢,把總二兩。」

        他道:「如此,騎兵隊的普通騎卒,軍餉待遇就與步兵甲長一樣,每月八錢銀。騎卒伍長,每月九錢。騎卒甲長,每月一兩。隊副,每月一兩五錢。隊長,每月二兩。」

        此時有馬之人與無馬之人待遇是截然不同的,就是在明初之時,衛所軍士的月糧,軍士是每月一石米,步軍總旗一石五斗米,小旗一石二斗米,但普通的馬軍,月餉就有二石米,比總旗還高。

        在這崇禎年間,就是營兵,南兵月餉也不過每月一兩五錢銀,北軍更每月米一石止折銀一兩,但馬兵每月就有二兩三錢五分銀。

        就連戚家軍中,也只有騎兵才有盔甲,這時代騎兵與步兵,肯定不能一樣的待遇。

        所以楊河要建騎兵隊,各騎兵的待遇,肯定要在步兵的基礎往上浮。

        他楊河也看得出來,九爺錢仲勇還是老派江湖人的做派,多以義字為先,很多時候還是多考慮麾下兄弟們的出路,所以他也先講普通士兵們的待遇。

        果然九爺等人聽得聚精會神,其實他也聽出了,相比外界的軍伍,光光看月餉的話,新安莊馬隊的月餉低得令人髮指,普通騎士,每月只有八錢銀。

        但莊子有各種各樣的隱性福利,如包吃住,分住房,有醫院,有圖書館等,種種算來,恐怕一個月沒有五六兩銀不能下來。

        九爺心中暗暗佩服,楊相公好手段,這種隱性的待遇,肯定會將莊民牢牢的捆綁在莊子中了。

        只有他四兒子錢禮爵暗暗著急,怎麼還沒說到他們父子幾個人頭上?

        楊河道:「因為莊中馬兵不多,騎兵隊建後,也要哨探。這邊有獎勵規矩,外出哨探所得,除馬匹盔甲與一些重要兵器上交外,餘者繳獲,如銀子什麼,都可以歸出哨的馬兵所有。」

        九爺點頭,他沉吟道:「撫恤與馬料怎麼算?」

        楊河道:「出戰若傷亡,傷者殘疾,撫恤銀三十兩,安排教頭等各類活計。亡者撫恤銀五十兩,家屬遺孀,同樣安排適當的活計,在分房方面,與軍官一樣待遇。至於馬料,我這邊的馬匹,閒時四分豆料,六分乾草,戰時六分豆料,四分乾草。」

        九爺等人本為莊中撫恤吃驚,這樣安排,將士們還有什麼後顧之憂?

        聽到馬料方面,更是吃了一驚,這麼高?

        一般此時的馬料,軍伍中基本是每匹馬日支料草銀八分,一年差不多草豆銀二十四兩,但新安莊的馬匹,顯然待遇大大超出這個標準。

        這也是楊河要精養馬匹的考量,讓每匹馬都吃得驃肥體壯,戰時才好使用。

        跟人一樣,馬匹也是要營養的,天天吃草,就跟人天天喝稀飯,可以活命,但面黃肌瘦,幹不了重活。

        就若人的葷腥,給馬吃的糧食豆料比例越高,它們的葷菜油水就越多,體力就越足,戰場上才跑得快。

        歷代遊牧民族的騎兵所乘坐的馬匹普遍存在體力不足的毛病,這毛病就是吃青草造成的,畢竟天天喝稀飯,哪來的體力幹活?他們解決方法是使用更多的馬,輪換著騎。

        所以塞外胡人入侵,動不動就是一人幾馬,他們馬多是一方面,一方面也是馬匹體力不足沒辦法。

        ……

        黃叔一直在旁聽著,歎為觀止,外人不明白新安莊強悍之因,他以前也是糊塗,眼下看來,這都是金山銀山堆出來的。

        若楊相公這種養兵養人方式,外界學之,恐怕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因為沒有人願意象楊相公這樣投入。

        或許刻意,或許無心插柳柳成蔭,若楊河這種高成本,高收入方式,外人確實很難複製,也可以讓他未來一直保持優勢。

        聽完種種解說,楊河看得出來,九爺等人已是心動非常,再沒有後顧之憂。

        他也趁熱打鐵,笑道:「所以,楊某正式邀請九爺加入莊中,任我新安莊騎兵隊隊長,以錢禮魁兄弟,還有錢鼓瑟姑娘任隊副,你等意下如何?」

        九爺還沒說話,錢三娘突然道:「我也是隊副,每月也有一兩五錢銀?」

        聲音清冷動聽,有如寂寞山嶺,花樹堆雪。

        楊河笑道:「當然。」

        九爺與大兒子錢禮魁互視一眼,看看楊河,又看看錢三娘,眼中都湧現莫名的神采。

        黃叔也是一愣,以審視的目光,對錢三娘看了又看,然後面現沉思之色。

        九爺四兒子錢禮爵急忙道:「那我呢,我怎麼不是隊副?」

        九爺猛然喝道:「閉嘴,四郎,你這樣毛毛燥燥,如何任隊副?還是多加歷練吧。」

        錢禮爵嘟嚕著嘴坐下,然後九爺看向楊河,有些遲疑的道:「楊相公,你以女子任高職,就不懼外界閒言碎語,風言風話?」

        楊河微笑道:「我的地盤我做主,在新安莊,我說的話就是規矩。有誰敢亂嚼舌頭的,讓他到我面前來,不論他是誰,我都撕爛他的嘴!」

        這話說得霸氣,九爺,錢三娘等人都是雙目大亮,九爺錢仲勇哈哈笑道:「好,果然是人中之龍,楊相公如此厚愛,錢某若不答應,那就是不識抬舉,錢某應下了。」

        他也是乾脆之人,就一撩身後猩紅的斗篷,推金山,倒玉柱,雙手抱拳,單膝下跪,向楊河施禮:「屬下錢仲勇,見過楊相公。」

        他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那救來的粗壯女子李如婉,皆是如此行禮。

        楊河哈哈大笑,扶起九爺,說道:「九爺不必多禮,如我早前所說,我等攜手同行,共建亂世中遮風擋雨的家園,讓我新安莊園,越發的壯大,在亂世中,可以遮蔽更多的人!」

        眾人站起,皆是歡喜,楊大臣,齊友信等人都過來見禮。

        各人不勝歡悅,正要對戰流寇,就來了馬隊,太好了。

        而九爺的本事,他們也是見識過的。

        黃叔這時定了定神,也是笑道:「恭喜九爺,覓得桃源之所,以後盡可一展胸中抱負所學。」

        眾人再次坐下,那神情就不一樣了,又說起鏢局馬隊之事,現新安莊有馬四十五匹,不過哨探隊每人分了一匹,各把總,各總管也有一匹,然後富餘二十匹馬。

        九爺堅持鏢局兄弟的安家銀他來出,楊河不許,言規矩就是規矩,不過九爺言鏢局現有戰馬四十五匹,可以拉來,楊河許可了,然後徐州留守十幾人,也多會馬術。

        騎兵隊這邊,應該可以組建五十人。

        楊河頗為歡喜,這就有五十騎騎兵了,還可以再訓練。

        正說著,卻聽丁丁噹噹的鐘聲,卻到了午時。

        然後楊大臣出去了,去接弟弟妹妹放學。

        很快,妹妹瑛兒稚嫩的蹦跳聲傳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還有胡就義跟著的聲音:「瑛兒,吃過飯,你叫爵爵,釧兒,線女她們一起玩老鷹抓小雞啊。」

        然後妹妹瑛兒甜甜的聲音:「知道了,就義哥哥。」

        楊河臉上露出笑容,現弟弟妹妹在莊中安定,上午讀書,下午自由活動。

        不過對弟弟謙兒,他要求會嚴格些,下午也要識一些字,妹妹瑛兒,有時開開小灶。

        而別的隊兵,上午操練,下午識字。

        所以下午,胡就義有時還是閒的,也喜歡跟未成年人混在一起。

        就見弟弟楊謙牽著妹妹的手進來,一個護衛,還有楊大臣與胡就義跟在後面。

        然後瑛兒被牽著手,還在不斷蹦跳,相比弟弟,妹妹還是很活潑的。

        看見楊河,妹妹瑛兒飛撲過來,撲到楊河懷裡撒嬌:「哥哥。」

        她甜甜道:「瑛兒今天又認識了幾個字。」

        楊河在她紅撲撲的臉上親了一口,笑道:「瑛兒真乖。」

        胡就義這時走上台階,但看整個廳堂都是人,匆忙對楊河施一禮,就溜了。

        他還是這毛病,怕見生人。

        瑛兒在楊河懷裡,她目光轉動,好奇的看向堂內九爺等人,看到錢三娘時眼前一亮。

        她甜甜道:「你是那鏢局的姐姐?姐姐,你越來越漂亮了。」

        錢三娘驚訝又歡喜,說道:「真的嗎?」

        她嫣然一笑,如同冰山解凍。

        ……

        到了午飯時間,楊河本來打算在宅內開個小灶,款待黃叔、九爺一行人。

        但九爺知道新安莊的食堂制,堅持與眾人同食,免得厚此薄彼,惹人閒話。

        黃叔則無所謂,他要吃好的,大可回到邳州開小灶。

        不過與眾人吃食堂,更可以表示自己的親近。

        這個午飯,讓九爺等人非常難忘,間中有個小插曲,來個桌前時,楊河順手為錢三娘拉出椅子,讓她坐下,這個動作在後世,只是普通的禮節禮貌,展現男人的風度。

        但卻所有人看向楊河,錢三娘也是低垂下了頭。

        楊河一愣,想想時代果然不同了,不過此事他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他只是隆重為眾人介紹九爺,然後舉起酒杯道:「諸位,讓我們舉杯,歡迎九爺的加入!」

        歡聲潮動,九爺錢仲勇也是陣陣激動,看著周邊一副副真誠的面孔,他心中那種感覺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就似乎有一種新世界湧到面前,命運的潮流浩浩蕩蕩前行一樣。

        「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錢某人也為鏢局的兄弟找到一個好家!」

        九爺鄭重起身,對周邊團團一揖。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14
第171章 馬隊

        當日,九爺一行人,就在新安莊安頓下來。

        九爺在鏢局一向威望素著,眾鏢師都與他共進退,看看莊中情形,想想眼下世道,又聽莊中對他們的待遇安排,也沒什麼好說的,都同意留下來。

        對他們的安置,楊河讓民政所撥出一些四合院,一般此時民間四合院,有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南房三間,一所四合院十間屋,正好可以住一甲十個人。

        五十個騎兵,五所四合院安置綽綽有餘。

        當然,九爺父子女兒幾人,也單獨擁有了一套四合院,牌號六十八,還帶後院的,就在這些宅院的邊上,他住正房,一間也佈置為書齋,他女兒錢三娘住西廂房。

        此處一般作閨房或客房,正好合適。

        他兩個兒子錢禮魁,錢禮爵,住東廂房。

        還有那粗壯女子李如婉,也隨錢三娘住西廂房,似乎感於三娘的救命之恩,有隨身護衛的意思。

        此女不一般,兩柄沉重的短斧輪得呼呼響,還會騎射,馬上馬下功夫頗為了得。

        大體九爺等人就如此安置,他們如有家口搬來,再想方法安排。

        不過九爺喪妻多年,就一個人,他大兒子錢禮魁今年二十一歲,雖在徐州城內說了一門親事,但暫時沒有成親,說親時女方年方二八,今年也有十七歲,計劃在今年中完婚,搬來也早。

        然後餘者子女不用說,都是沒成親的,然後九爺還有一個二兒子錢禮儀。

        他子嗣以「禮義仁智信」排輩,眼下是禮字輩,比起大兒子、四兒子,他二兒子錢禮儀從小體弱多病,走不得鏢,不過為人精明,會算帳,鏢局的財務,都是他在打理。

        閒談中,楊河得知九爺其實還有一個女兒錢鼓琴,眾子女中排行第五,但很早就失蹤了。

        此時取名多為女詩經、男楚辭、文論語、武周易,九爺外貌雖粗,但其實也是講究之人,當年他兩個女兒出生後,他就特別備上重禮,請城內一個有名的舉人為他女兒取名。

        最後她們名字來源,就是詩經小雅鹿鳴中的一句話:「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兩個女兒,最後得名錢鼓瑟、錢鼓琴,按排行,人稱錢三娘,錢五娘。

        錢五娘從小聰明伶俐,素是九爺的掌上明珠,讓人痛心疾首的是,徐州城內地棍騙行橫行,某日錢五娘到黃河邊玩耍,竟被一乞丐喂以內置啞藥的果餅,然後啞不能語,被抱入舟而去。

        九爺雷霆大怒,將當地騙行搗毀一空,並將多人沉河,只可惜錢五娘再也不知所蹤,尋找不回來。

        九爺這麼多年走鏢,踏遍大江南北,未必沒有到處尋找小女兒的心思。

        ……

        此時九爺二兒子錢禮儀在徐州留守,商議後,就派錢禮魁帶幾個精幹的鏢師,還有莊中撥給的安家銀前往徐州,安頓眾鏢師家口的同時,也將那邊擅馬術的一些留守之人招來。

        與九爺商議中,楊河還決定鏢隊暫時歇整,然後以一些鏢師為骨幹訓練隊伍,裝備盾牌長矛火器,類似後世的保全公司。

        訓練好後,飛雲鏢局會重新開業,總部設在新安莊,走邳州到徐州,邳州到淮安等地路線,武裝押運商貨等等。

        亂世中護衛運輸隊還是很有作為的,也方便沿途各類情報的收集打探事宜。

        鏢隊中一些傷員還安排入醫院休養,種種所為,讓九爺錢仲勇完全放下心來,只心切騎兵隊的訓練之事。

        新安莊東面幾里的太平山下,有一大片的鹽鹼沙壤地,約有二平方公里左右,這片地連高梁都不能長,但面積大,也算平整,平時就作為哨探隊的馬術訓練之地。

        騎兵隊建立,訓練也放在這邊。

        眼下哨探隊十個人,只有裴珀川、凌戰雲兩個骨幹,可以馬上馬下的搏戰,還會騎射,但餘者各人,雖馬下各有本事,很多人還有一手嫻熟的箭術。

        但就算隊長曾有遇,騎術都非常差勁,眼下只可在平地小跑,馬上舞刀搏鬥,那是不用說了。

        裴珀川、凌戰雲二人雖對隊友教導騎術,但他們各有機遇,一身本事很難複製,教導的時候,也很難說個子丑寅卯出來。

        但九爺就比較有系統性了,可以形成操典。

        如他訓練騎兵,竟是分為多個步驟,首先是如何騎馬,上馬下馬,靜坐,抓韁繩,都有姿勢標準,然後在平坦地面小跑,然後學著快跑,最後是在複雜地形如何騎馬。

        基本馬術訓練到人馬合一程度,馬匹服從騎手靈活指揮,就可以訓練馬上搏鬥了。

        開始都是短兵,畢竟乘馬斬劈不是簡單的事,不但要有強壯的體力,還必須具備過硬的騎術,疾馳中一手舉著馬刀,一手操縱馬匹,左劈、右劈、上刺、下刺。

        機會稍縱即逝,動作稍慢連訓練的靶子都會漏了。

        提前量是關鍵,技術更必須嫻熟過硬,馬上劈斬,訓練非常艱難。

        所以馬上搏鬥,使用短兵都這麼困難,能使用長槍钂鈀,那都是精銳。

        最後是騎射與跨越障礙,騎射基礎取決於騎手騎馬的穩固程度,因為雙手放開韁勒,只以身體重心來控制馬匹,稍有閃失就會從馬上跌落,疾馳間中還要果斷判斷,如何在小角度間完成射箭。

        能騎射者,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又要考慮地形地貌,天氣風向,戰場形勢等因素,除非大目標拋射,一般騎射作戰,都是在一二十步之內,射出箭矢的準頭也非常難說。

        九爺經營鏢局多年,現連他在內,他的幾個兒子女兒,現估計只有十個人有騎射的本事。

        最後是騎馬跨越障礙,主要要克服馬匹對障礙物的恐懼感,訓練時先將馬匹牽到各樣障礙物前使其熟悉,然後騎手牽馬跳過障礙物,最後才能騎馬通過。

        訓練這步時,信號很關鍵,騎手在接近障礙物時,要以腿與韁繩給身下的馬匹起跳信號,然後騎手在馬蹬上身體站立,臀部離鞍與馬協調完成跳越動作。

        但經常馬匹臨跳障礙物之前,會因為克服不了恐懼,突然急停,使得騎手從馬頭前栽倒出去,形成傷亡。

        所以到了這步好馬很關鍵,有些烈馬訓練後連長矛陣都敢沖,但大部分馬匹就不敢。

        跟人一樣,有的士兵非常勇敢,面對死亡毫不動容,有的就非常怯懦,馬匹也一樣。

        還有各類的戰陣配合訓練,這點九爺就不清楚,但楊河已經心滿意足。

        不愧當年通州十二騎一員,不單騎術不用說,就連騎兵訓練都有一套,楊河感覺九爺的馬隊教導,已經跟後世的馬科訓練很接近了。

        後世騎兵掌握馬科訓練要兩年時間,楊河估計讓九爺來教,二三年也可以出師。

        所以楊河決定,新安莊的幾百隊兵,都讓九爺等人輪流訓練馬術,看到什麼好苗子,以後也可以選入騎兵隊,哨探隊。

        不過馬術科目訓練,楊河想了想,還是與九爺商議,將之更系統與完善,將馬術訓練,分為馬場騎術、野外騎乘、騎馬劈斬、騎馬射擊、騎馬超越障礙、戰陣配合六大項。

        這內中馬場馬術訓練,楊河還設立各種口令,如「先頭騎士——立定——」,「左轉彎——走——」,「先頭騎士,左轉向右編列——走——」等等,更條例化。

        一甲訓練,甲長以口令指揮全甲騎士行進,停止,步伐變換,各方向變換等等。

        一隊訓練,就以隊長來喊。

        然後騎手根據口令,用韁勒與身體重心來操縱馬匹,使馬匹服從騎士來靈活變換方向。

        這樣與步兵隊列訓練一樣,騎兵們在馬場上,也可以有個基本的隊列訓練,為以後的戰陣配合,打下基礎。

        然後野外騎乘訓練,多選擇不同的地形,山地、平原、水草地等等,行進速度也細分三種,慢步、快步、襲步,最後不但人,馬匹也能聽懂口令。

        斬劈訓練,則設立不同的靶子,從易到難。

        基本隊兵就訓練這三大項,只要馬夠的話,楊河估計一年多時間,很多隊兵不但馬術嫻熟,還可以擁有馬刀劈斬的能力。

        然後什麼精騎,再訓練騎射,跨越等項目吧。

        九爺無語,他是有家傳的本事,然後根據多年的經驗形成教導,平日血的代價,點點滴滴形成的馬術經驗規律。

        本以為刪無可刪,加無可加,但聽了楊相公的商談想法,卻發現這邊更完善,更可經磨礪,更循序漸進,麾下的訓練,更有跡可循,按楊相公說的這個「騎兵操典」,恐怕以後新安莊強悍的騎兵要源源不斷誕生了。

        他搖了搖頭,這楊相公腦子是怎麼長的。

        ……

        暫時九爺騎兵隊不需要怎麼訓練,他麾下的鏢師,不說馬術,就是短兵長兵都可以在馬上舞得呼呼響,只需人到位就行,眼下更多訓練隊兵騎術,鏢師們成為教頭。

        不過他們戰時要兼職哨探,這就跟平時走鏢大為不同了。

        作為斥候,絕不是馬術嫻熟,會騎馬射箭就可以。

        如計點兵數,如懂得對手的旗號金鼓知識,這都是基本的,發現敵情,你看上一眼,就必須懂得眼前敵人會有多少,他們往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各種的天氣地理,文書圖字,也是必須掌握的。

        探得敵情,還要傳達回來,所以不但要讀書識字,還要考慮到情報文書被敵人截獲後的結果,這就需要一種密碼本了,使得情報就算落到敵人手中。

        他們也很難破譯出來,保證情報的安全。

        但眼下哨探隊,騎兵隊基本都是文盲,哨探所得,只能口耳相傳,傳回一些模糊不確定的消息。

        楊河決定,先讓他們讀書,等他們能寫會畫後,再採用一種密碼母本的方式。

        這種密碼體系,除非有密碼母本在手,又抓到書寫情報的人,嚴刑拷打,否則這時代很難破譯。

        最後就是哨探隊、騎兵隊的武器裝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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