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50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8
第202章 公門2

進了縣衙大門,走到儀門處,這邊左側有土地祠、衙神廟、寅賓館,右側為縣獄,還有班房,廚院,廄房,役隸舍房等等。

    然後入了儀門,就是大堂與吏員各房,大體每縣都是如此,小小縣衙,人分諸等,從外到內分布。

    第一等自然就是官,地方每州縣都不多,睢寧縣也隻正七品知縣高岐鳳、正八品縣丞劉遵和、正九品主簿鄭時新、典史魏崑崗、從九品巡檢鄧升、正九品練總楊河六個。

    內魏崑崗品秩還未入流,楊河隻是散官。

    第二等是吏,身份是民,但有官員的權力,吏,百姓在官者,選取地方有德才,家世清白的百姓充任。

    第三等是皂,便是三班衙役了,除了壯班民壯,皂班皂隸、快班捕快皆為賤役。

    第四等是隸,便是各類庫子鬥級,扇夫轎夫門子,鼓夫更夫膳夫,禁卒仵作了。除了庫子鬥級,餘者也皆為賤役。

    此外還有形形色色的白役,屬於臨時工。

    今日陽光明媚,天氣非常好,緊張了幾天,昨日城防各處也全線完工,辛苦了幾天的官員們都起得很晚,衙役們也鬆散下來,除了快班兩班人在外巡邏,民壯們無奈上牆。

    餘者捕快皂隸,或在班房內喝茶,或在儀門外閑聊。

    除了升堂還有各類儀式,衙役們不得招喚,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進入儀門內的,那邊是官員與吏員們的地盤,衙內雖小,等級可是非常的森嚴。

    他們多聚在儀門這邊,畢竟太陽好,曬著暖和,所見就是一片箭袖青衣黑衣,腰間紅裹,圓頂巾上插著羽毛,除了外間號衣顏色有所不同,打扮大同小異。

    眾人悠閑的聊著天,臉上帶著淡淡的戾氣,那就是公門中的普遍氣質,殘忍,唯我,又帶著猥瑣。

    此時快班兩個留守捕頭,鍾捕頭、徐捕頭,正與皂班幾個班頭,還有縣獄的邱牢頭說話。

    幾個班頭捕頭背著手,看著周邊普通的衙役,均是幾分的傲氣,鍾捕頭就道:“邱爺,聽說昨夜牢獄又暴病了一個?算算上個月,已經第四個了吧?”

    邱牢頭哼了一聲,他濃眉方腮,臉色黑紅,時時帶著凶光,在睢寧這一片,可止小兒夜啼,普通百姓站在他麵前,大氣也不敢出。

    他冷然道:“你們捕快可以吃街麵,荀爺你們皂班可以吃刑杖,我們牢房不吃犯人,眾兄弟吃西北風嗎?”

    他痛恨道:“那廝明明頗有家資,卻死活不給錢,區區三十兩都不願給,不讓他暴病讓誰暴病?”

    邱牢頭的口氣讓鍾捕頭有些不悅,皂班的荀爺就笑嗬嗬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就不要傷了和氣。”

    荀爺是縣衙的老人了,除了外間的夏爺,三班中就數他威望最重,他們皂班,平日跟衙內各官還接觸密切,荀爺出來說項,邱牢頭也不好繼續追纏,也就罷了。

    然後幾個班頭談起別的瑣事,特別以荀爺說得最多,卻是他的信息來源豐富,特別各官一些隱密之事,都可以說得繪聲繪色。

    確實眾衙役中荀爺年長了,今年五十多歲,在縣衙中幹了三十多年,曆經多任知縣,可謂多朝元老,德高望重。

    他主要也是在皂班混,他們這皂班,平日職責就是站班執堂,用刑拷問,上官出巡還要喝道警戒,有點護衛的意思。

    大名鼎鼎的王朝與馬漢,那就是皂隸。

    睢寧縣衙現共有皂隸四十名,出巡開道時,知縣高岐鳳身邊會派有皂隸十六名,然後縣丞劉遵和皂隸四名,主簿鄭時新皂隸三名,練總楊河皂隸三名。

    再典史魏崑崗有皂隸三名,鄧巡檢有皂隸兩名。

    最後兩察院會派皂隸八名,兩察院雖一年難得來一次,該侍奉的人手還是要分配到位。

    不過除了楊河與鄧巡檢各有衙門,餘者皂隸平時都待在縣衙內,站班用刑,隻各官出衙時開道。

    荀爺在皂班中可是老班頭了,一手刑杖功夫嫻熟無比,重打輕犯、輕打重犯,那皆是信手拈來。

    他撈錢的主要手法也在這裏,不給刑杖錢,幾板子打下來,不死也要殘廢啊。

    當然還有夾棍,不給刑杖錢,他就選用夾棍之短而硬者,再橫其足而夾之,犯人的腳部往往就跛了,終身殘疾。

    仗著這手刑杖功夫,荀爺就是在皂班混,多年下來,也有不次於夏爺的身家。

    事實衙中每個位子都有撈錢之處,隻聽說軍伍有缺額,沒聽說過各衙不滿額的,都是削尖腦袋搶著擠進來,一些大縣正役加白役,人數達一千五六百名很正常。

    甚至多掛名衙役者,經年不見本官,也不知差遣為何事,但冊上有名,服役時無人。

    荀爺有些發胖,平日笑嗬嗬的,總帶著和善的笑容,但了解他的人,可知道這老家夥心黑得跟墨汁似的,市井中的百姓,也都憤憤私下稱他為:“老狗笑麵虎。”

    眾班頭說著八卦,到處亂扯,最後竟扯到錢三娘頭上去,畢竟這長腿女人可是睢寧城街頭巷尾的熱門人物。

    眾人評價這女人確實是巾幗不讓須眉,隻可惜那麼壯,腿那麼長,怕無人敢消受啊。

    荀爺亦歎道:“可惜啊,好好的閨女,就長殘了。”

    徐捕頭低笑道:“也不然,說不定楊大人就好這一口,否則那錢三娘怎麼能提到隊副的位子上?”

    眾班頭都是竊笑,荀爺抬手說道:“唉,謹言慎行,謹言慎行啊。這公門當差,上官的事,我們還是少說。老頭子也算過來人,這衙門中,可有過教訓的。”

    眾人一凜,荀爺在傳授寶貴經驗啊,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就是邱牢頭都心悅誠服道:“荀爺教誨得是。”

    眾班頭繼續扯些閑話,正說得高興,就聽外間轟然腳步聲,很快竟殺聲慘叫聲大作,似乎還有火銃的聲音,萬人敵的爆響,眾班頭衙役麵麵相覷,心驚肉跳。

    難道流賊打來了,否則怎麼這麼大的陣仗?

    不過有機靈的衙役出去打聽,很快帶回讓人心安又吃驚的消息,練總署楊大人縱兵四處,全城搜捕流賊細作,然後街頭的青皮無賴紛紛倒黴,都被定為流賊細作斬殺。

    一些有靠山的潑皮慌亂著,紛紛哀求相熟的公門中人救命。

    “該立刻通知魏老爺那邊。”

    鍾捕頭就道。

    街麵上的事,是他們快班在管,練總署突然插手街道,雖然有搜捕流賊細作的借口,鍾捕頭卻敏銳嗅到不一樣的味道。

    徐捕頭也點頭:“該通知。”

    典史魏崑崗在縣衙內有“典史廳”,也有居住的公宅,不過他在睢寧為官多年,早有了自己的大宅院,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此時也不在縣衙中。

    立時有機靈的衙役奔出縣衙,荀爺皺眉看著,魏崑崗是首領官,雖不入品,但也是朝廷命官,他在睢寧經營多年,三班與其說聽知縣的,不如說多聽魏老爺的。

    此時有急事告知,也是應有之意。

    不過對鍾捕頭、徐捕頭商議的是否掩護下街麵潑皮,荀爺卻勸阻道:“流賊就要來了,楊大人搜捕細作,這是大義在手。我們袒護青皮,萬一被攀扯上怎麼辦?”

    他陰冷的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撇清幹係,那些潑皮死就死吧。”

    眾人一驚,鍾捕頭、徐捕頭也是冷汗涔涔而下,他們隻想著青皮無賴死光了,一時就無人可用,街上的錢收不到,卻沒想到這一層,果然薑是老的辣。

    當下,他們就焦急的觀望,事態的發展讓他們心驚肉跳。

    消息傳回,睢寧城的青皮地棍都要被殺光了。

    似乎楊大人對今日之事謀劃多時,一切,進行得非常縝密,就算躲得再好再深的潑皮地棍,一樣被找出來殺了,似乎他對城內情形調查有三年五年似的。

    眾衙役思之心驚肉跳,越發不敢輕舉妄動,隻是膽戰心驚的等待著事情的結束。

    終於,城內的青皮地棍似乎被抓光殺光了,荀爺、鍾捕頭等人正要鬆口氣,就聽轟然整齊的腳步聲直奔縣衙而來。

    ……

    百餘名隊兵堵著大門與儀門各個進出口,他們圓盾長矛,虎視眈眈,然後惶恐不安的衙役們紛紛被喝令著聚到一處。

    他們又按冊著被點名,某些人聚到一處,某些人又聚到另一處。

    “徐世學……鍾應奎……徐大金……荀天正……”

    鍾捕頭、徐捕頭心中一顫,有些驚疑不安的走到一處,荀爺被點到名後,亦是雙腿一軟,有些哆嗦的走到鍾捕頭等人身邊,放眼看去,這邊聚的可都是衙內的老公門。

    到現在為止,荀爺等人還不明白這些鄉勇要幹什麼,突然衝進來,突然封鎖出口,什麼話也不說,就開始點名。也不知他們哪來的冊子,同時更不理會他們的詢問。

    皂班班頭徐世學就問一句,就被一嘴巴打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現在嘴邊還流著血。

    餘者各人見之,不論普通衙役或是班頭,再也不敢多嘴詢問,隻忐忑不安的等待著。

    荀爺更覺得自己雙腿發軟,他資格老,輩份重,三班中的多朝元老,就算在睢寧城走到哪裏,城內的士紳商賈見了他,也得尊敬的招呼聲荀爺。

    先前他還在衙內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現在卻如顫抖的小雞般,惶恐不安之極。

    荀爺平時也總學衙門內的官員培養氣度,在百姓麵前更威嚴之極,笑嗬嗬的或笑或罵或打,沒有人敢反抗一句。

    他認為自己在睢寧城很多人麵前就是王法,就是強權,但此時更大的強權壓迫,就發現了自己根本虛弱無力的本質。

    “張得之……李見……李三倉……王世金……邱萬井……”

    又有一些人哆嗦著站在一處,點名的卻是張鬆濤,然後旁邊站著楊大臣,他率一百多隊兵前來,倒沒有帶火銃隊,在縣衙內動用火器的話,影響有些不好。

    他摸著自己下巴,在眼前的眾衙役身上看來看去,聽身旁的張鬆濤點名完畢,分門別類,然後以詢問的目光看來。

    楊大臣輕聲道:“夜長夢多,該殺的立刻殺!”

    楊大臣進入十八歲了,他雖然脾氣直爽,還有些火爆,但其實也是粗中有細的人,從逃難路上,更跟隨楊河不斷曆練,也鍛煉出來了,立刻挑最要緊的事情辦。

    張鬆濤微微點頭,粗黑的臉上滿是淩厲,就是這些人,荼毒百姓,為虎作倀,使得整個大明,籠罩在一片烏煙瘴氣中。

    他願追隨楊相公,殺出一個朗朗乾坤,便是刀劍加頸,斧鉞臨身也在所不惜。

    “放肆!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不過這時卻響起一個頗為威嚴暴怒的喝斥聲,卻是邱萬井邱牢頭。

    他一時被威赫住,但被點名走了幾步後,就回過神來。

    他可是官差,平日代表官府,說你有罪就是有罪,無罪也得到官府走一趟,敢反抗,就是對抗朝廷,大逆不道。

    公門的威嚴早深入內心,他平日在睢寧城也可止小兒夜啼,普通百姓看到他,大氣也不敢出,這隨隨便便被嚇住,還是官差嗎?

    而且他在州城也是有人的,畢竟縣獄重地,不是隨隨便便誰都可以擔任牢頭。

    就算這牢頭也是屬於賤民,但畢竟是重要的職務,位卑權重。

    邱牢頭威嚴慣了,此時就挺身而出,對著楊大臣等人喝斥道:“這裏是縣衙,我大明朝的官府重地,誰讓你們進來的?可有縣尊的許可,可有魏老爺的許可?你們冒然衝擊衙門,這是大逆不道!”

    楊大臣喝道:“動手!”

    四隊的隊長張董就上前,長矛一挺一刺,銳利的矛頭,就刺穿了邱牢頭的身體。

    噗哧一聲,鮮血淋漓的長矛就從他的身後透出,帶著大片的血花。

    邱牢頭雙目大睜,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他是公門中人啊,沒證沒據,也不說個原因,眼前的鄉勇說動手就動手?

    他淒厲的大叫著,身上鮮血飛濺,就踉蹌著後退。

    然後周邊的隊兵們嘩的一聲豎起皮盾,就包抄逼上,大刀長矛,不斷對著目標劈刺。

    一時間,慘絕人寰的慘叫聲響個不停,鮮血騰騰,從大門到儀門這片,就成了屠宰場。

    楊大臣大聲喝道:“我練總府已然查明,你等奸賊,身為公差,竟意欲勾結流賊獻城,真真是喪心病狂!我睢寧縣勇誓死保衛城池,決不讓東平的慘劇,在我睢寧發生!給我殺!狠狠的殺!”

    “啊!”

    “饒命啊……”

    鍾捕頭、徐捕頭哭叫著,哀求著,事態發展急轉直下,他們都沒明白發生什麼事,就被大刀長矛劈刺在地,然後淒厲的嚎叫著,在地上亂滾亂爬。

    密密的隊兵圍在他們身邊,亂劈亂捅,大股的血珠,就不斷揚起。

    皂班班頭徐世學淒厲的嚎叫,被劈了幾十刀而死,德高望重的荀爺更若女人一樣尖叫,幾根長矛對著他連連捅刺,這個皂班的老班頭淒慘叫著,有若被殺豬一樣嚎叫。

    最後他全身都被鮮血浸透了,雙目圓睜的躺在地上,臉上仍帶著無比的恐怖與不明白。

    一些暫時被分到另一些堆不殺的人,個個雙股戰戰,哆嗦得若寒風中的樹葉。

    還有儀門內,一些吏員偷偷看著,臉色都若死人一樣的慘白。

    最後老公門當場被殺光,餘下的快班人員,部分的皂班人員,一些縣獄的禁卒,被隊兵們揪著衣襟拉扯出去,他們當場不死,不代表他們以後不死。

    這些人被揪出縣衙大門時,個個恐懼的尖叫,然後就被揪頭的揪頭,拉腿的拉腿,強拉出縣衙去,一直從衙前大街上被拉走。

    這衙前大街一向熱鬧,店鋪多,行人多,“通賊”衙役被拉出時,就是人山人海的百姓圍觀。

    眾人看著,亦個個恐懼,同時非常多人心中快意。

    好,這些公門惡棍,總算有人收拾他們了。

    不說他們本身惡行,就是睢寧城潑皮橫行,不是這些人袒護,又豈會如此?

    殺得好,抓得好!

    最後縣衙內,隻餘下不多的衙役瑟瑟發抖,皆感劫後餘生。

    此役,睢寧城青皮地棍一掃而空,睢寧縣衙的公務人員亦損失慘重。

    ……

    東街某臨湖處,一片建在台上的豪華四合院。

    一間頗有暴發戶氣質的房間內,典史魏崑崗摸著頭從床上爬起來。

    昨晚打馬吊夜深了,酒也喝多了,特別又一口氣與三個女人發生關係,以魏典史身體的硬朗,也覺有些腰肌勞損。

    不過魏典史不以為意,他很欣賞李太白那句話,叫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特別黃臉婆不在,趁機放鬆下這很正常,從這角度來看,流賊來犯,也是有正麵意義的。

    他也就有借口,將黃臉婆送到邳州那邊去避險。

    想起那個癡肥又充滿妒意的女人,魏典史就覺得倒胃口,但沒辦法,她娘家人勢力大,魏崑崗這個典史官位,大部分還是他的賢妻家族運作來的。

    魏崑崗其實是個白身,典史這位子,品秩雖未入流,但也是朝廷命官,均由吏部銓選,皇帝簽批任命,在很多地方,某縣若無縣丞,或無主簿,則分領丞簿職。

    算雜職首領官,在很多沒有縣丞、主簿的小縣中,事實縣衙中的二把手,又掌管緝捕、稽查獄囚、治安等事宜,位子可謂非常的關鍵,權勢慎重。

    所以理論來說,這文職官應該由有功名的舉人來擔任,不過大明偶爾也有秀才,甚至白身擔任典史的例子。

    魏崑崗就是白身,在睢寧縣擔任典史也有很多年了,更經過一考、再考,等過不了多久,還會迎來通考,就九年考滿了。

    不過魏崑崗亦知道自己升職無望,最多又平調到某地任典史,想到這裏,魏崑崗心中就是恨恨。

    “那個高蠻子,真是該死……”

    知縣高岐鳳剛調來時,也是想一番作為的,風聞魏崑崗所為後,在魏典史二考時,就不假思索給他定了個“不稱職”的考課之語。

    魏崑崗費了好大的力氣,險險免了黜降,也因此恨上知縣高岐鳳。

    賢妻家族傳來的消息,魏典史這輩子恐怕升不了官,不過她家族的運作,也免不了職,就算調到別地,典史這種官還是有得做的。

    魏典史死豬不怕開水燙,就與知縣高岐鳳對上了。

    同時想想這輩子,他把希望放在自己的後輩上,花大價錢,送兒子到淮安府學讀書,更變本加厲的撈錢。

    知縣等人還“高潔”些,隻在賦稅上打主意,他則比較接地氣,連非法婊子的皮肉錢都不放過。

    每月搜刮來的錢,除自己享受,送到兒子那邊的銀錢,也是非常不小的數目,讓他在府城待著,多到處拉拉關係。

    魏典史從床上下來,外麵太陽已經很高了,他慢條斯理穿好衣裳,又大大伸了個懶腰。

    這場覺,睡得舒坦,這做官,也真是愜意,便是典史也不例外。

    看屋外似乎有人來回急急走動,如同熱鍋上螞蟻似的,魏崑崗臉上露出笑容,看來,府中人還是知道規矩的。更知道他睡覺時決不能打擾,所以再有急事,也得在屋外等著。

    魏崑崗頗重規矩,認為這才是大戶人家的做派,特別在他安睡的時候,更不能打擾。

    因為魏典史有些失眠,打擾後就睡不著了。

    曾經有侍女觸犯戒律,就被他當場杖斃,從此之後,他府中的人,都非常的守規矩。

    魏崑崗看了看,不以為意,會有什麼事?就算流賊打來,不是有姓楊的嗎?

    他不理屋外人,更準備好好喝一杯茶再說。

    就在這時,忽然外間轟轟的腳步聲,轉眼到了屋門口。

    轟的一聲,他堂堂魏典史的睡房大門竟被撞開了。

    然後不知多少人湧入,銳利森寒的長矛就團團指著他。

    一個神情嚴肅古板的中年人進來,冷冷看著他道:“魏崑崗,經查,你勾結流賊,圖謀獻城,跟我們到練總府走一趟。”

    魏典史睜著眼睛,還不明白發生什麼事,這些人忽然衝進來做什麼。

    良久,他回醒過來,他認識眼前的中年人,那個叫韓大俠的,是那楊河匹夫麾下鄉勇一個頭目。

    他指著韓大俠道:“你……你說什麼?本官勾結流賊?”

    他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猛然就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淚都笑出來了。

    最後更是一邊笑,一邊臉上就浮起了無比的森寒與狠戾。

    他臉色猙獰,聲音越說越大,最後更是咆哮:“老子明白了,這是楊河那廝的主意,他想對付我!嗬嗬……他楊河以為他是什麼?跟老子來這一套,臭未幹的東西,也想對付本官?他算什麼東西!”

    他更指指自己,又指著韓大俠等人大笑道:“真是可笑,來來來,讓本官教教你們,教教你們這些小嘍囉。知道某是什麼嗎?朝廷命官!知道什麼叫朝廷命官嗎?那就是吏部銓選,皇帝簽準!就是有犯,京官,還有在外五品的官,都必須奏請提問。在外六品以下官,必須分巡禦使,按察司等合司提問,最後還要請旨裁決!這就是朝廷命官!”

    他臉上浮起無比的優越,戲謔道:“知道嗎,就是受審時期,我們還有住俸喲?”

    他神情又轉為猙獰,手指指著韓大俠的鼻子喝道:“所以,你們這些草民,賤民,夯包,雞卜,粗漢,以為大明沒王法嗎?他楊河可以在睢寧一手遮天?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老子就跟他對上了,這頭全家死絕的豬!”

    魏典史越發的猙獰,他嘶聲咆哮道:“老子跟他幹一輩子,我魏崑崗跟他楊河沒完!”

    魏典史的手指幾乎觸到韓大俠鼻子,口中憤怒的咆哮聲不斷,什麼話也毫不顧忌的出口。

    反正撕破臉皮了,他怕什麼?

    楊河區區一個九品官,他也是朝廷命官,他又怕什麼?

    韓大俠神情越發冰冷,他冷冷道:“你說完了?”

    魏崑崗一愣,韓大俠一抓,手中就是一杆長矛在手。

    他長矛一挺,狠狠一刺,魏崑崗一震,血淋淋的矛頭從他胸前刺入,從他背後透出。

    魏崑崗一大口鮮血就是噴出,他睜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

    韓大俠手一抓,又是一杆長矛,又狠狠刺出。

    魏崑崗再一震,血淋淋的矛頭又是從背後透出。

    “啊!”

    魏崑崗淒厲的大叫,連連後退,帶翻了身旁的桌椅,就是一片嘩啦響。

    他踉蹌摔倒在地,剛滾在地上,又是一杆長矛帶著風聲刺來,就將魏崑崗釘在地上。

    魏崑崗拚命的嚎叫,拚命的掙紮,眼中是無比的恐懼。

    然後隊兵們紛紛湧上,長矛狠狠刺著。

    魏崑崗殺豬似的叫著,血霧揚起,他身上地下,就滿是淋漓的鮮血。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9
第203章 善後

圩牆上,鄭文選一身勁裝,持著長刀,在南門一片巡邏。

    睢寧城組建社兵,擇殷實人家,縣學生員為長副領,城池四門還各置一副社領之,以貢生周明遠為總社。

    縣學生員十幾個,除遊學的黃承襲早離開,還不知所蹤,王家卿被免了功名,也不知去向,餘者皆上城牆。

    鄭文選作為秀才,還是主簿鄭時新的兒子,被任為四門副社之一,守南門。

    此時防務都準備完畢,圩牆上氣氛還是輕鬆,這邊除了少量的民壯防守,來往的就盡多是腰纏無憂絛的社兵,各種打扮,各種兵器都有,人數有二百五十人之多。

    睢寧城小地方,民壯總共也就一百多人,分到各門更少,好在有社兵補充,圩牆每麵垛口三百多個,基本每垛都可以分到守兵。

    這邊地勢,也隻有圩門一片可以攻打,因此防守的兵力還算充足。

    楊河還給他們分班,三班不時輪換,更加的科學合理。

    社兵們多是第一次上戰場,神情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一些作為長副領的生員,眼中還有期盼。

    事實現在楊河已成為許多縣學生員暗仿的榜樣,甚至成為很多人心中的偶像,這身份差距大了,反談不上嫉妒,他是秀才身份得任官位,許多生員還隱隱感覺親近。

    他的成功也豎起了一個標榜,讓許多人看到另一條道路,得功名太難了,考舉人,考進士,縣學各人基本認為自己沒什麼希望,考中也不一定得官。

    君不見多少老舉人,老進士,還在京師苦苦排隊等官,很多人一等就是十幾年,頭發都熬白了。

    楊大人這種也是一條路,說不定一場仗打下來,自己得個軍功,也到某地去任練總。

    九品官,對許多縣學生員來說,這輩子足夠了。

    他們帶著忐忑與期望,在圩牆上防守,尋思流賊什麼時候來。

    城內動靜那麼大,各人自然很快也知道,個個或漠然旁觀,或心中快意。

    沒人會對青皮無賴有好感,除豪強劣紳借此潑皮攻伐仇家與對手,大部分的士紳商賈,對這些人都是惟恐避之而不及。

    麵對這些人,他們比普通百姓好一些,但如果沾上,那也是大麻煩。

    萬曆年間就有過事例,那時大明各地商事興盛,經濟繁華,青皮地棍猖獗膨脹,睢寧城有家富戶行善積德,結果被一幫無賴盯上。

    他們就從街頭尋一外地羸病之人殺死,然後誣這富戶所為,打著索要人命,討還血債的幌子,幾百人將這富戶打搶一空,然後鳴之公庭。這富戶雖然最後脫身,但亦也毀家破財。

    至於官差,沒權沒勢的普通士紳商賈在他們麵前都是戰戰兢兢,少量的豪強劣紳勾結他們撲咬別人,當他們是惡狗,然後自己被反咬的事情屢見不鮮。

    對城內普通的士紳商賈來說,麵對地棍與官差,他們受害程度比底層百姓少一些,但也談不上任何的好感。

    城內青皮地棍公差遭殃,以士紳商賈子弟為主力的社兵,皆是冷眼旁觀,很多人心中還暗暗痛快。

    當然,這種場麵實在難得一見,就算楊大人那邊專門有遣人前來告知,言城中在捕殺流賊細作,大夥不必驚擾,各人心思仍有些惶恐。

    此時鄭文選在巡邏,身邊也跟了幾個秀才,或持劍,或持刀,都是社兵長副領,一個略有些粗壯的秀才,還披著身不知哪來的皮甲,腰間掛著一副雙插。

    卻是縣學廩膳生賀其位,今年二十五歲,家中有田地二百多畝,城中還開有兩家店鋪,也算殷實人家,平時也學過一些拳腳弓箭。

    不過他的雙插,箭囊內是輕箭,弓囊中是小稍弓,僅四力弓罷了,弓力差不多五十磅。

    在後世算強橫人物,很多弓箭俱樂部內,能用五十磅弓者一百個裏麵都沒有三個,但放在此時隻算文弱。不過相比縣學中大部分隻會搖扇子的生員,已經算很不錯。

    賀其位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他頻頻看向城中,目光有些驚懼,就忍不住道:“誌高兄,楊大人……真的隻是搜捕潑皮無賴,不會禍及到良民?小弟這心裏總有些不安,聽說都殺了幾百人了,街上滿是血。”

    別的秀才也紛紛道:“是啊,誌高兄,吾等也頗為擔憂。令尊是主簿,多與楊大人親近。不若,你去向楊大人探探?”

    鄭文選話不多,卻有心計,尋思自己要效仿楊大人的道路,這些同窗秀才就要拉攏,不過冒然跑到楊大人那邊也不好。

    他想了想就道:“這樣吧,小弟先去問問周前輩。”

    周明遠此時在西門,他領餘下社兵二百五十人作為機動,哪邊危急救援哪邊。

    作為楊練總好友,城中事起後,探知內情的人就一個接一個,這時鄭文選又過來。

    想想此事他也頗為關注,就決意去問問楊河。

    此時楊河正在圩牆城樓內,這邊登高遠望,眺望城外情形最好不過。

    當然,若流寇來臨,他們帶有火炮的話,這邊肯定是流寇攻擊的主要目標,就不能待在這了。

    周明遠上來時,他正在平靜的喝茶,流水般的隊兵上來,向他稟報事態的進展。

    周明遠進來,楊河知道他的來意,一擺手道:“慶元兄,以你的聰慧,肯定知道我為何如此做。這隻是開始,以後會有更多的渣滓死在我的手中。區區一個小縣城,死一些地棍官差,就不必大驚小怪了。”

    周明遠噎了一下,怔怔道:“真相信你是天殺星下凡……慎言,你跟我說說,殺了多少人了?”

    楊河淡淡道:“目前為止,已斬殺青皮惡棍二百三十餘人,還抓了一百多人,都是壞人惡人,死不足惜,流賊來了還是隱患。……這隻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一幫鼠輩耳,不足掛懷,我們還是多想想流賊來了怎麼應對吧。”

    周明遠無語,這地方州縣,恐怕很多縣城經年加起來,也沒有楊河一次性處死的人多吧?

    他歎道:“也罷,周某早看很多事不過眼,隻是無能為力。還我睢寧一個朗朗晴天也好,隻是千萬不要禍及百姓。”

    楊河道:“這是自然。”

    這時韓大俠回來,還遞給了楊河一封信。

    楊河看後,臉上沒有表情,隻淡淡道:“這個魏崑崗,真是喪心病狂。”

    周明遠吃驚道:“魏典史……他,怎麼了?”

    楊河道:“哦,署中審問細作,言魏崑崗有勾結流賊的嫌疑,我就讓部下帶他來問問。結果這個魏崑崗,見事情敗露,狗急跳牆,意欲頑抗拒捕,然後被格殺了。”

    周明遠心中就是一顫,楊河神情自若,他收好信,說道:“走吧,我們去拜訪縣尊。”

    他眼神平淡,但內中卻有堅決,算算這是死在他手中第三個官了,內中文官武官都有。

    他願用手中的刀,殺出一片天,殺出一個朗朗乾坤。

    ……

    縣衙。

    聽說楊河來訪,知縣高岐鳳慌忙讓田師爺將他帶來後堂知縣廨,他極力讓自己顯得平靜,沉聲道:“城內的流賊細作,都已搜捕完畢?”

    楊河道:“賴聖上洪福,老父母指揮若定,城內流賊細作,除格殺一部外,餘者已盡數擒獲。等會審問後,就招集百姓,將細作全部押到城外處死。也告誡城內居民,務必安分守己,勿效仿此大逆不道之舉。”

    高岐鳳拿著茶盞的手略略一顫,隨後狠狠道:“那就殺吧,等會全部殺光。”

    他瞟了楊河一眼,仍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這個年輕的練總,每每搞出一大堆事來,但又能力頗強,為他帶來了一大堆功勞。

    想想還是忍了,這事情早點結束吧,隻是跟這練總相處,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怕相處不下來。

    “對了,還有一事。”楊河就掏出一封書信,“經審問,典史魏崑崗,亦勾結流賊。隻是下官遣人去問,這廝狗急跳牆,奪路而逃。搏殺中,魏崑崗其人已被正法。”

    楊河將書信遞過去:“這是他府中搜出的書信,證據確鑿,勾結流賊。很險,流賊來臨時,這廝打算獻城。”

    知縣高岐鳳張大嘴巴,耳中隻有楊河說的“魏崑崗其人已被正法”的聲音,他無意識接過書信。

    那可是朝廷命官啊。

    而且……

    此時大明還沒到那一步,雖然流賊攻城略地,各地投降的武將不少,但文官還一個都沒有,不論清官貪官,城破後都是以身殉國,雖然有眼前的書信,但是……

    他麻木的看著這書信,臉上不知什麼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他恨恨道:“真是喪心病狂!”

    他看向楊河,說道:“好了,此事本官自會料理。這事,我擔下來。”

    “隻是慎言啊……”

    知縣高岐鳳的手指在旁邊幾上“篤篤”敲著:“凡事不要自作主張,要多與本官商議,我不是專門擦屁股的人!”

    高知縣的手指在幾上越敲越響,真是惱怒非常。

    楊河微笑道:“縣尊教誨得是。”

    他轉移話題:“對了,這些流賊細作,從賊前專門在城中敲詐勒索,無惡不作,不過家中也頗有資產,特別那些官差……他們所得賍財,自然都要抄沒充公。”

    高岐鳳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過來,楊河道:“下官的意見,舉報義民,需要獎勵。城中頗有苦主,自然需要賠償。特別很多百姓,如孫四姐這樣的人,遭遇慘不忍聞。她的一對子女,都被那些喪心病狂的人販子拐走,甚至……”

    他歎息著搖了搖頭,神情又有堅決:“這些被拐走的孩童,不論她們在哪裏,耗費多少的財帛精力,我縣都必須尋回來!”

    楊河鄭重道:“可能她們尋回來也殘疾了,下官的意見,賍財部分可撥入養濟院,讓她們在院中安養。下官也會辦些殘疾人福利工廠什麼,視她們殘疾情況,教授些謀生的技能,不使她們成為廢人。餘者賍財,就撥入羨餘吧,縣尊看著使用。”

    “哦。”

    知縣高岐鳳頗為震動,就快速盤算起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9
第204章 劇賊

高岐鳳在財務上還是很精明的。

    他調來睢寧任知縣,也是想一番作為的。

    比如這睢寧縣的城牆,崇禎二年秋,黃河在辛安口決溢,洪水洶湧,衝沒了縣城的城牆,官舍民屋皆被大水吞沒,這現象一直維持到高岐鳳調來任知縣。

    他上任後,想方設法重修了睢寧城的城牆,還在外建了圩牆,結束了睢寧城十年無城牆的曆史,縣民德之。

    高岐鳳還想把城內各處的街道修一修,如幾條主街上,全部鋪上青石板大道,但因為缺乏錢糧作罷。

    高岐鳳因此耿耿於懷,份外在錢財的事情上敏感。

    依他知道的,衙中被抓走殺死的公差怕頗有贓財,特別夏世銀、荀天正等捕頭班頭,一代代累積下來,恐怕家中資財超過萬兩。

    這是個恐怖的數字,以米價來衡量的話,一萬兩銀子,放在後世,至少也是五百萬的身家,兩萬兩,就是一千萬。

    再有快班各捕快們,普通的捕快,家有千兩資財很正常,會撈的,甚至幾千兩。

    還有那些騙行,打行,多年橫行霸道,巧取豪奪,一樣積財不斐。

    這樣抄家下來,就算依楊河說的,獎勵義民,賠償苦主,追尋被拐孩童,撥款養濟院安養,恐怕種種節餘,也會有好幾萬兩銀子。

    至於楊河說的養濟院,此時在大明各地普遍設立,每縣都有一所,收養鰥寡孤獨的窮人和乞丐。還有育嬰堂、安濟坊、居養院、福田院、漏澤園等等福利慈善機構。

    他們待遇,主要看各地財力,盛世之時,有些養濟院甚至可以吃白米飯,一般日給兩餐,器皿、柴薪、蔬菜等均由官府措辦,有病的撥醫調治,死者給予棺木安葬。

    很多養濟院規模龐大,如宛平養濟院,萬曆元年就收養鰥、寡、孤、獨、殘一千八百人,萬曆十年達兩千八百人規模。

    這是古時的仁政,但皇朝末世,很多養濟院都荒廢了,便如大明的城市素以整潔聞名,座座如花園城市,但現在也變得髒亂差,就是因為失去財力。

    又城鄉居民逃散,原來可賣錢的,專門有人挨家挨戶收購人的糞便,牲口的糞便也沒人收走,整潔就變得不整潔起來。

    養濟院可是仁政,素受士紳百姓讚頌,千裏追尋被拐孩童,更會傳為佳話,不說野史留名,青史都可以留一筆。

    高岐鳳心頭就火熱起來,哪個文人不好名?

    而且手上有錢了,就好辦事了,將城內的道路修一修,鋪上青石板,就算他高岐鳳以後調走了,百姓們走在青石板大路上,也會想起他,懷念他,讚頌他。

    文人好名,不圖這個圖什麼?

    想到這裏,高岐鳳就道:“追尋被拐孩童,本官義不容辭。衙內就立追尋總辦,本官親任總辦,你為坐辦,尋些得力士紳為幫辦。不論那些孩童在大江南北何處,都一定要將他們尋回來,就在養濟院內安養。”

    楊河欠身道:“縣尊仁心仁德,下官佩服。”

    這句話,他倒是說得真心實意。

    高岐鳳可能毛病很多,但至少還有些為民之心,也想為百姓做點實事。

    高岐鳳也看楊河順眼些,他端起茶盞沉吟了半晌,道:“魏崑崗正法,吏部那邊要調來典史,不是一時半會的事。這樣吧,慎言,就暫時你代管,縣內衙役空出來,你也擬個名冊。”

    典史是朝廷命官,素由京師吏部決定,這方麵高岐鳳插不了手,但讓楊河暫時代管可以。

    投桃報李,楊河給了縣中一大筆財源,空出衙役的名額,高岐鳳也讓楊河去處理。

    衙役雖是賤民,卻一向是各縣的熱門,一般要充任,各人至少要花費五十兩銀子以上的門路錢,很多大縣,甚至要一二百兩銀子。

    不過他們入了衙,就算不喪盡天良,不為青皮們站台,很正常收些小錢,一年也有好幾十兩銀子的收入,就算花費一百兩銀子,也不需要多少年就可以回本。

    還吃的是公家飯,有些衙役老了,就讓子孫輩接班,代代相傳,各州縣非常熱門的職業。

    現在縣衙三班,快班全軍覆沒,皂班人數去了一半,看守縣獄的八個禁卒隻餘下一個,空出的名額高達六十人。

    高岐鳳覺得楊河名額在手,肯定可以大大撈一筆,這也是他給楊河的好處費。

    楊河領命,對此他頗有想法,也想在睢寧縣衙設立新製度,不過流寇之事緊急,暫時行軍法,待流賊事了後再說。

    二人又談了一些細節運作,就到大堂。

    這邊總社周明遠,縣丞劉遵和,主簿鄭時新都在等待。

    劉遵和、鄭時新一直在縣衙內,街上的事,從頭看到尾,特別又知道典史魏崑崗被斬殺的事,個個嚇得不輕。

    鄭時新看向楊河就有些畏懼,劉遵和更是沉默,目光躲躲閃閃。

    高岐鳳談起搜捕流賊細作之事,特別談典史魏崑崗通賊事宜,他決意與練總楊河聯名上書,分說此事。

    然後他看向主簿鄭時新,鄭時新有些猶豫,這事可涉及到朝廷命官,他本能就想退縮,明哲保身。

    但在高岐鳳、楊河目光注視下,隻得唯唯諾諾答應聯名。

    最後眾人看向縣丞劉遵和。

    劉遵和坐立不安,無奈答應聯名,署名位置,按官階排在第二。

    高岐鳳談起賍財,這下連劉縣丞都露出振奮的神情。

    這種罰贓銀,素來是縣中的小金庫,縣內有錢了,沒有一個官不高興。

    高岐鳳再談起追尋被拐孩童的事,鄭主簿立時也想掛個名,為坐辦之一,連劉縣丞都是蠢蠢欲動,神情渴望。

    這個名聲,他也想要啊,就算掛個名也好。

    楊河看了他一眼,依他知道的,劉遵和與魏崑崗表麵上是一派,但實際沒什麼勾結。

    主要原因是知縣高岐鳳太好攬權,一般縣內都有分管,如主簿主管全縣的戶籍、文書辦理等事物。縣丞作為知縣的輔佐官,很多地方都在管倉庫、糧馬、征稅等事宜。

    然放在睢寧縣內,除了管管倉庫,餘者的事都被高岐鳳抓去了,劉遵和變得有職無權,幹坐板凳,不免就與高知縣有了摩擦。

    就若皇帝什麼事都包去了,丞相幹什麼?

    手中無權,有些小吏都敢給劉縣丞臉色看,這讓劉遵和如何甘心?

    正好魏崑崗與知縣不對付,劉遵和就順理成章與他聯成一派。

    好歹這人是舉人出身,各地縣丞、主簿幹了幾十年,楊河認為可以團結。

    他就提議,讓劉縣丞也為追尋辦的坐辦之一,劉遵和一震,看向楊河目光就有些感激。

    高岐鳳有些不願,但也不好駁了楊河的臉麵,也就讓劉遵和掛名坐辦之一。

    想想鄧巡檢與自己交好,楊河也提議讓巡檢鄧升為掛名坐辦,這樣睢寧縣追尋總辦,就知縣高岐鳳為總辦,楊河為坐辦,鄭時新、劉遵和、鄧升三人為掛名坐辦。

    最後要有幹實事的幫辦,這事,就交給縣內名流,社兵總社,貢生周明遠了。

    周明遠鄭重起身:“尋回被拐孩童,讓她們家人團聚,學生義不容辭。”

    高岐鳳讓他向楊河負責,楊河又向自己稟報,這事就這樣定下來。

    楊河沉思,被拐走的孩童散在四麵八方,以此時官場習性,恐怕追尋難度很大,作為黑手的各地騙行丐幫什麼,也是有後台的。

    他決意飛雲鏢局那邊盡快開張,以鏢局配合追尋隊,某些時候,可以使用武力追尋。

    ……

    七日,下午。

    黑壓壓的百姓聚在西門外,個個非常解恨的看著那邊拚命哭嚎,拚命哀求饒命的潑皮惡棍公差。

    果然報應來了,終於有人收拾他們了。

    特別眾百姓還聽到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那魏老爺,不,惡貫滿盈的魏狗賊,因為通賊拒捕,已經被楊大人的麾下當場格殺。聽到這個好消息,睢寧城的百姓是奔走相告啊。

    眾人紛紛慶祝,很多人還放起了喜慶的鞭炮。

    眼下睢寧城的潑皮惡棍公差已經被殺得差不多了,餘下的也盡數被抓捕,百姓們隻覺得頭上的烏雲散去,心情都無比的輕鬆。

    很多人還打定主意,在家裏定要為為民除害的楊大人立個長生牌位,保佑他老人家長命百歲。

    然後民眾們下午又聽說,要在西門外處決餘下的被捕潑皮惡棍,紛紛前往刑場觀刑,密密麻麻不知聚了多少人。

    此時另一邊,楊河的隊兵肅立,長矛火銃,整齊如林,充滿肅殺與威嚴。正中,楊河、知縣高岐鳳等人站著,神情非常嚴肅,一些士紳名流也站在旁看著,很多人臉色發白。

    虎口逃生的衙役眾人,也哆嗦的站在一旁,雙股戰戰,隻強忍著不癱倒在地。

    苦主的哭訴已經完畢,一個接一個,特別孫四姐等人的遭遇,更激起了眾人的極大同情,對渣滓的極大憤恨。

    看著眾情激憤,不說待死的惡棍公差拚命哭嚎,就是場中的官員們都是震撼,意識到“堂上一點朱,民間千點血”是什麼意思,要謹慎使用手中的權力。

    然後楊河出列宣告:“……此些賊輩,殘民害民,罄竹難書!特別勾結流賊,罪無可恕,本官絕不會讓東平的慘劇,在我睢寧發生!全部處死,立刻行刑!”

    “行刑!”

    楊河麾下當場斬殺惡棍公差二百餘人,然後還抓了一百多人,他們二十人一班,分六班處死。

    楊河一聲令下,立時有二十人從人堆中被扯出來,不論青皮還是公差,全部強迫他們跪下,跪直跪好跪成一排。

    然後二十個火銃兵上前,一大排的火銃放下,黑壓壓的火銃口,隻對著這些待死渣滓。

    這些人哭嚎著,哀求著,但絲毫沒用。

    “放!”

    洶湧的火光噴出,火銃的硝煙蔓延開來,前方二十人身上冒出血霧,就一個個翻滾在地。

    他們有些人一時不死,就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悲慘之極,讓人觀之瑟瑟發抖。

    “提人!”

    “放!”

    又是一排震耳欲聾的火銃聲,硝煙夾著血腥味彌漫,又是二十人翻滾,鮮血若小溪一樣流淌。

    “放!”

    排銃的聲音響了一陣又一陣,不論官民人等,人人看得臉色蒼白,這種行刑場麵太震撼人心了。

    一些人本來是來看砍頭的,看有人高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或許有人還會唱幾句戲文。

    但這種場麵……

    很多人隻覺得雙腳顫抖厲害,知縣高岐鳳也覺自己有些哆嗦,旁邊的縣丞主簿,更若感染了風寒似的。

    終於,宵小惡徒全部殺光了,場中血流成河。

    一些隊兵上前查驗,沒死的,用腰刀長矛再補一下。

    看著哆嗦的眾人,楊河神情不變,他說道:“通賊惡棍,死不足惜,睢寧鄉梓父老,亦當引以為戒!前番說過,我睢寧城內,有非常多的百姓飽受惡棍荼毒,甚至有家中子女被騙行拐走。對此,縣尊非常的重視,特意成立追尋總辦,追尋那些被拐的孩童!曾經遭受惡棍荼毒者,亦會有所撫恤、賠償。”

    高岐鳳咳嗽一聲,他走出來,往日皮笑肉不笑的臉上滿是親切與鄭重。

    他高聲道:“剛才楊大人有說過,縣衙內確實成立了追尋總辦,由本官親任總辦,楊大人為坐辦,還有衙中主簿縣丞巡檢亦為坐辦,以總社周先生為幫辦,追尋被拐孩童……本官在這裏鄭重承諾,不論這些孩童被拐往何處,本官等一定會將他們尋回來!若這些孩童殘疾了,就會送入養濟院內,讓他們在院中安養!”

    一時百姓都是如潮跪下,個個高呼青天大老爺。

    特別孫四姐等喜出望外,更是用力磕頭,感激涕零。

    士紳們也都是驚歎,縣尊此舉,可謂仁義啊,當可載入縣誌,傳為美談。

    最後楊河又出來,表示義民也會有所獎勵,如發獎金,發放匾額,有開商鋪的,還會減免稅收等。

    他還表示,歡迎義民們經常到練總府作客,他也願以此來體察民情。

    在眾百姓羨慕的眼神中,眾義民還得以拜見練總,知縣等官,褒揚嘉獎。

    楊河微笑站著,在一個略有些瘦弱,麵善貌端的年輕人過來時,他說道:“你叫劉大有?很不錯。”

    ……

    七日這場肅殺後,睢寧城內,所有人都在有鼻子有眼的傳楊大人確實是天殺星下凡。

    但他有霹靂手段,亦有菩薩心腸,霹靂雷霆,一口氣解決了殘害百姓多年的惡棍惡差,還睢寧縣內一個朗朗乾坤。但又有菩薩心懷,力勸縣尊救助孤殘,撫恤苦主。

    很多百姓事後也打聽出來了,這是楊大人的主意。

    雷霆雨露,對惡賊毫不留情,但對百姓又充滿憐愛,一時間,城中不論士紳百姓,皆是對他又敬又畏。

    這日後,睢寧市麵清平,蠅營狗苟不見,百姓們感覺前所未有的安心,都齊心協力,抵禦流賊可能的到來。

    三月九日,哨騎匆匆來報,有流賊大隊人馬往睢寧來。

    他們人馬眾多,人數超過了一萬人。

    特別觀他們將旗,有“李”字旗,“袁”字旗,“王”字等旗。

    恐怕是劇賊李過、袁宗第、王龍等聯袂而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10 20:47
第205章 浩蕩大軍
晴了好多天,官道上的爛泥又曬成了浮塵。

    “轟轟……”

    塵土飛揚。

    潮水般的隊伍在官道上湧動。

    他們前方是馬隊,衣飾有藍有紅,基本戴著氈帽,披著鬥篷,一些披著棉甲的精騎還一股股四出。

    他們不但搜索前方官道兩側,還搜索周邊數裏,十數裏的地界,避免再次遭到伏擊。

    馬隊後是步卒,個個戴著氈帽,或裹著頭巾,各種各樣的兵器具備,刀盾、長矛、弓箭、鳥銃、三眼銃等等,人數似乎是前方馬隊的兩倍。

    他們隊伍中還拖著一些火炮,雖然都是小佛郎機炮,但也足有數十門之多。

    最後是龐大的廝養與饑民隊伍,人拖馬拉,人數又比前方的步卒馬隊加起來還要多。然後隊伍中,就是數不勝數的車輛,騾驢牛等畜生,運送著大量的糧秣輜重。

    隊伍人數超過一萬,需要的糧草數目就是海量。

    這人吃馬嚼,每一天消耗的糧草數量都在幾百石,輜重隊伍的龐大就可以想象。

    龍頭山。

    此山距離睢寧縣城西南二十五裏,山上有紅土堆,遠望若龍形得名,山上有石鼓寺、青雲寺,周邊有寨。山下就是官道,西南有官山,官山的東南有官山集。

    此時龍頭山上,除“闖”字,“羅”字大旗,還有幾杆將旗高高飄揚,聚在周邊的,皆是披著厚厚鑲鐵棉甲的精騎。

    他們神情彪悍殘忍,個個馬術嫻熟,蔓延著一股暴虐嗜殺的氣息,很多人身邊還不止一匹的戰馬。

    將旗前方,正有三個劇賊並轡而立。

    這三個劇賊,一人年輕些,可能就在二十歲左右,頭戴氈帽,穿著藍色箭衣,罩著粗氈的鬥篷,騎著一匹黃驃馬。

    他騎著戰馬,年輕的臉上滿是凶悍與銳氣,頗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質,卻是劇賊李過,闖賊李自成的侄子,曆史上曾為後營製將軍,授封亳侯。

    他身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騎著烏騅馬,同樣的氈帽箭衣打扮,馬鞍上掛著鋼鞭,麵容粗黑,眼神深沉,穩穩策在馬上,就頗有一種狡猾多智的味道。

    卻是劇賊袁宗第,南原突圍十八騎之一,與劉宗敏等人一樣,殺妻誓死跟隨李自成,可謂闖營骨幹,不久後的前營製將軍,綿侯。

    最後是一個年約三十的幹瘦賊將,穿著紅衣,罩著灰色的粗氈鬥篷,臉上神情輕浮,囂張,狠毒,典型此時流賊大將樣子。

    他眼眸中隱隱透著幾分狡黠,卻是羅汝才外甥王龍。

    羅汝才別號曹操,最是狡詐多謀,他外甥王龍各方麵就頗象他,連嗜好聲色方麵都是一樣。

    羅汝才妻妾成群,每攻下一處,就收羅各地的戲班與舞姬,王龍一樣如此。他帳中的舞姬少說也有幾十個,個個綾羅綢緞,花枝招展,此時大軍北上報複,戲班舞姬什麼,也全部都隨軍攜帶過來。

    又有謝君友、田虎、張能、李汝桂等賊將策馬旁邊,都是日後闖營前營、後營的重要將領,或曹營中重要頭目。

    特別謝君友,幾天前慘遭伏擊,一千八百人大軍,餘下幾百人逃回去。

    此時他默聲不響策著馬,望著潮水般東北而上的隊伍,唯見煙塵如龍,浩浩蕩蕩。

    他身邊是精瘦的驢爺孫有驢,披著純棉甲,策著戰馬,望著官道上如潮湧動的人馬,臉上就現出非常振奮的神情。此戰定可打破城池,將那殺千刀的楊秀才揪出來殺頭。

    “踏踏”的馬蹄聲,又有一精騎策馬而來。

    他“唏律律”在眾人麵前的勒馬,就在馬上稟報:“稟報各位大領哨,老掌家,那官山集當家不願降我義軍,也不讓眾兄弟進寨,隻願出糧一百石犒賞。打糧的兄弟踏遍四周,但這邊小寨子太少。那些大寨子,周邊地勢險惡,攻打不易,兄弟們最多借些糧,各寨幾十石,一百石不等。”

    袁宗第仔細詢問,得知打糧隊伍雖多,但踏過十幾個寨子周邊,也不過全部“借”到一千多石糧草,可謂杯水車薪。

    他身旁的李過惱怒非常,讓那精騎走後,就大聲怒罵:“真是窮山惡水,什麼破爛地方,驢球子,連出兵的糧草都要自己掏。”

    李過等隊伍東進宿州等地後,就發現一個現象,淮北這一片,由於黃河常常決口,這邊各州縣太多的爛泥湖蕩了,特別到了睢寧境內,更是水塘湖蕩密布。

    這邊的村寨,若居於平原之間,村寨就立於爛泥水塘之中,隻留下一條蜿蜒的小泥路出行。這樣的地勢,根本無法排兵布陣,攻打的人再多,也沒有意義。

    特別很多大寨子,數個,十數個村落合並,人口有成千上萬,他們還團結非常,男女老少齊上陣,攻打這樣的寨子,就若硬啃會嘣掉牙齒的銅豌豆。

    以他們流寇的囂張,對付這樣的地方豪強,也隻能威壓,強迫他們借點糧草便罷。

    一些依山結寨的大寨子更是難打,便如這官山集,背後是山,周邊是湖蕩水塘,李過等人觀察後,都不知該如何下嘴。

    而且那官山集似乎還與這邊龍頭集形成呼應,就更不好對付。

    也形成一個現象,流寇所致,州縣與小寨子紛紛遭殃,留下大豪強更在鄉野間屹立。

    見李過惱怒,邊上的王龍就嘻笑道:“李過兄弟何必生氣,這情形不是早意料到嗎?能借到糧最好,借不到糧,我們軍中的糧草,也足夠半月之食。區區一個小縣城,三五天,最多十天也就攻下了,介時就有糧草補充了。”

    見是王龍說話,李過臉上擠出笑容,他哈哈大笑道:“王龍兄弟說得不錯,我們一萬五千人大軍,區區一個小縣城,確實沒什麼攻不下的道理。”

    王龍又嘻笑道:“一隻虎出馬,區區鄉勇,肯定是望風而逃。就不知破城後,有什麼標致的小娘子。也不知這睢寧的小娘子,又跟靈璧的小娘子有什麼不同?哈哈……”

    他嘻笑著,舉止輕浮誇張,似乎此戰是去遊山玩水一樣。

    他身後的李汝桂等部將一樣大笑。

    李過臉上閃過嫌惡,隨後又消失不見,老實說闖營各人對羅汝才陣營都非常看不過眼,酒色之徒耳!哪象他們,老婆孩子說殺就殺,這才是幹大事的人。

    不過此時李闖曹操彙成聯軍,相須若左右手,正處於蜜月期,羅汝才此時兵力更非常可觀,“有馬兵五哨,每哨三千,步兵三四萬,並廝養不下四五十萬。”

    此次東進攻掠隊伍,李過、袁宗第、王龍三人合兵馬隊五千,步卒二萬,這內中王龍麾下就有馬隊二千,步卒五千,仰仗之處頗多。

    此時東北上攻打睢寧,王龍也帶來馬隊一千,步卒二千,李過心中再是嫌惡,明麵上精誠團結態度還是要做出來,否則王龍回去告狀,怕闖王那邊不好交待。

    他們合兵北上報複,就共有精騎馬隊二千,步卒四千,作為輔兵的廝養隊伍四千,又驅趕饑民五千人填壕挖土,就共有人馬一萬五千人,號稱三萬,可稱浩浩蕩蕩。

    謝君友大敗而歸時,正是李過、袁宗第等人打下靈璧縣城不久時。

    謝君友領精騎馬隊一千人北上,都是精銳,並廝養還高達一千八百人,尋常的縣城,衙役民壯一二百人,驅趕一些壯丁上城,最多千多人,還要防守四門。

    這樣的兵力,再隨便裹脅些饑民,人數幾千上萬,老實說尋常的縣城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攻下。但他們大敗而歸了,跑回的人馬不到三百人,還是在野外被伏擊慘敗。

    此時流寇正猖狂之時,豈能不報複?

    聞聽謝君友訴說當時經曆,李過等人又豈能不好奇?

    那睢寧鄉勇使用的火器頗為奇怪,依謝君友等人事後回想,可能是使用後膛裝填的掣雷銃類,就讓李過等人更好奇了。

    闖營中因為投降的官兵太多,軍中的火器手自然猛增,他們使用的多是前膛裝填的鳥銃,若佛郎機一樣後膛裝填的掣雷銃不是沒有。但粗糙簡陋,火氣經常會外泄出來,造成使用人員的傷亡。

    隻有些人自己改造,偶爾軍中一些人使用,但形不成規模。

    那睢寧鄉勇卻大規模使用後膛槍,李過此人年輕氣盛,對很多事物也充滿好奇,就極力主張前來報複,順便見識見識。

    羅汝才外甥王龍一樣好奇,也跟著來。

    袁宗第深沉穩重,素來主張將不因怒興兵,那睢寧一個小地方,骨頭又硬,在他看來沒什麼好打的。

    大軍就算所向披靡,失敗一兩次也沒什麼。

    但李過等人極力主張報複,他勸阻不住,也就罷了。不過他為人持重狡詐,東進主力仍留在宿州靈璧,特別留守重將,對宿州城圍攻不停,二萬五千戰兵現在二萬四了,亦隻出動六千人。

    雖說如此,並廝養,並饑民,他們報複人馬也達到一萬五千人,需要糧草非常龐大。

    他們前來,還有約馬騾四千匹,差不多吃的糧草也與人丁差不多,這人吃馬嚼,一天消耗的糧草就在三百多石,眾人準備了半個月的糧草,就近乎五千石。

    好在大軍北上,四處“借”糧,也借到了糧草一千多石,算是供給充足了。

    大軍從靈璧出發,步卒拖累速度,一路還要搜索各地,防止再次中伏,走了兩天,才終於離睢寧縣城不遠,眼見此處地勢不錯,李過等人就在此駐馬觀望。

    望著浩蕩的隊伍,各賊眼中都現出意氣風發的神情,似乎進入崇禎十五年來,大軍每戰,皆戰無不勝。

    袁宗第單手持著韁繩,望著源源不斷北上的隊伍,眼中現出沉思。

    目前為止,睢寧鄉勇路途設伏的可能已經排除。

    哨騎來報,睢寧城的東南北三麵不好打,西門外可以排兵布陣,但那睢寧縣的鄉勇似乎準備依城而戰,在城外挖掘壕溝,修建土牆,城牆上似乎也有端倪。

    他們擺出一副打硬仗的架式,與沿途遇到的州縣大相徑庭。

    己方哨探對他們防務還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因為若是逼近,就會遭受他們火銃轟擊,哨騎驅趕。

    特別他們哨騎,馬上手銃犀利非常,己方驍騎會騎射的,對上他們火器,都是完全落於下風。

    他們還一人三馬,跑得非常快,己方很多情形被他們哨探去,然後見勢不妙,就絕塵而去。

    想起他們犀利的哨騎,袁宗第眼中現出謹慎,這夥鄉勇,不好對付。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10 20:52
第206章 死光又如何?
想了想,袁宗第再次讓謝君友訴說當時的經曆,雖然詢問過很多次,但每次詢問,袁宗第皆有所得。

    李過等人也非常注意傾聽,雖然外表囂張,不屑一顧,但作為老賊,各人打仗時的謹慎都深入到骨子裏,多聽情報總沒錯。

    謝君友在眾人目光中垂頭喪氣,敗仗每說一次,就是在他心口上剜肉,特別一些領哨看他那戲謔的眼神頗不好受。

    不過他仍然再次說了,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將當時的詳情說來,還讓驢爺孫有驢補充。

    這個精瘦彪悍的老匪非常振奮,老孫家是混出頭了,這些揚名天下的老掌家,大領哨都要聽自己的情報,看來混流賊,這條路是混對了,以後說不定也能帶一票人馬。

    他點頭哈腰,加油添醬,將自己往日的經曆說來:“回各位老掌家,那殺千刀的秀才楊河,他部下用掣雷銃一樣的火器是肯定的。當時俺銅山寨的好漢攻打他們軍陣,他們火銃手就躲在盾車之後,兩排都是蹲著,還打得快,這不從屁股後裝填哪能打啊?……兄弟們慘啊,從五十步衝去,沒到他們盾車前麵,結果被打了七陣排銃,慘不忍睹啊!”

    李過喝道:“你這老賊肯定,他們隻兩排銃手,而且共打了七陣排銃?”

    孫有驢磕頭如搗蒜,賭咒發誓,自己說的句句是真。

    袁宗第沉吟,五十步,就算人多擠在一起不好衝,但七陣排銃,這速度可謂驚人的快了。

    謝君友人馬中伏時遭遇也證明這一點。

    王龍摸著自己下巴,最後吸了一口冷氣:“也就是說,他們每次重填子藥發射,不會超過十息,除了掣雷銃這樣的火器,咱老子想不出別的火銃重打有這麼快。”

    眾賊都是駭然,他們軍中火器手不少,但最精銳的鳥銃手,再次發射也要六十息,大部分都要一百二十息,很多火器的質量還不行,連打三發,銃管就熱得不行。

    如若繼續使用,不是藥下自燃,就是銃管迸炸,三眼銃也一樣,連打幾發後,動不動就炸膛,畢竟精良的三眼銃,造價其實不少於合格鳥銃多少。

    他們投降官軍使用的火器,大部分都是粗製濫造的貨,根本不能連打幾次,總體壽命也隻有幾十發。

    佛郎機類的銃炮好一些,散熱時較為優良,有時甚至可以連著打一二十發才停下散熱。就是有一個毛病,經常會泄火,總是燙得銃手炮手滿臉的泡,甚至眼睛都被燙瞎了。

    聽謝君友,還有那孫有驢說來,那姓楊麾下的鄉勇火器就沒這毛病,奇了怪了。

    那姓楊麾下,還能挺到五十步才開打,頗讓眾賊吃驚。

    一般此時各營伍的鳥銃火器,都至少百步距離就開打,他們隊伍也不例外。

    李過持著馬鞭,無意識的甩動著,他皺眉說道:“這些鄉勇火器這麼犀利,聽哨騎說,他們還有土牆……驢球子,這人躲在土牆後麵,事情就難辦了。”

    他甩著馬鞭,目光看向孫有驢,笑道:“驢爺是吧,你有什麼高見啊,跟咱老子說說。”

    眾賊陰冷的目光都是看來,孫有驢不敢怠慢,忙道:“回大領哨,他們火銃藥力頗強,可能用柳灰。就算後膛打射,恐怕六十七步也能打透一寸厚的木板兩層,三四十步,就能打透四層……”

    李過等人眉頭一皺,他們軍中的鳥銃,因為銃管的製作不佳,柳木灰藥力太強,經常會炸膛,就多使用麻秸灰、茄灰、瓢灰等代替。藥力是弱了,火器的威力卻大打折扣。

    一般使用柳灰火藥的鳥銃,百步距離可以打透一寸厚(3.3厘米)的木板兩層,他們用麻秸灰,隻能透一層,這些鄉勇的火器用後膛,威力竟然還這麼強。

    孫有驢續道:“俺想來想去,若正麵衝他們的銃陣,隻能抬一些門板了,厚八寸以上,或是也製作一些盾車……”

    李過等人眉頭再次一皺,現在到處都是荒野,哪去找這麼厚的門板?

    就算一些寺廟有,也怕被流民劈去燒柴了。

    至於盾車,他們不是清軍,流寇隊伍,不興這一套。

    清軍隊伍才用盾車,還是普及裝備,每百人就有盾車四輛,盡是那種轎廂型,高八尺,硬榆槐木所製,下有四個小輪的精良盾車。光光前護板與頂板就厚達八寸,還蒙上三層牛皮,又鋪泥土與沁水棉被。

    甚至有些盾車前護板還非固定死,而是用活銷,大小鉛彈打在上麵,護板會卸力,所以明軍鳥銃手對上,精良鳥銃百步可以打透兩寸厚的木板,八寸就無能為力了。不精良火器更不用說,別提還有牛皮,棉被,泥土等等。

    明軍銃手分三排四排打,鳥銃打完就打完,再次輪射不知要什麼時候,偶爾速度快的,也形不成齊射威力。但清軍盾車已經衝到近前,麵對他們的強弓勁箭,確實就無還手之力。

    但李自成的隊伍就沒用過盾車的,李過等人東進,一樣沒這玩意。

    抬厚門板的事情倒不少,但也要看地方。

    看這些大領哨神情不對,孫有驢慌忙又道:“俺再想,沒有厚門板,沒有盾車,隻能用肉盾了,讓那些饑民走在前麵,消耗那殺千刀的銃子。又老人婦女多些,一些迂腐的官,都不敢打……”

    李過容色稍霽,與袁宗第等人互視一眼,這招可用。

    事實上這也是他們慣用的戰術,驅趕饑民填壕,順帶消耗守軍的鉛彈箭矢,屢試不爽。

    有些地方官迂腐的,甚至不忍打射,讓他們趁機攻下城池。

    雖說到現在,各官心越狠了,但試試又何無妨?

    不成功,不就死點饑民麼?

    隻要能攻下城池,從靈璧縣裹脅來的這五千饑民死光又如何?

    ……

    李過頗喜,扔了錠五兩的銀子給孫有驢,讓他歡天喜地,銀子事小,這“簡在帝心”事大。

    看來自己獻的計策被幾位大領哨聽去了,自己在銅山寨沒有混出頭,看來這流賊,不,義軍隊伍,自己出頭之日到了。

    解決完正麵突擊的事,李過等人心神略鬆,不過聽謝君友的訴說,睢寧那幫鄉勇,還有個盾陣?

    雖說哨騎的回報,睢寧西門前,有建矮牆壕溝,他們盾陣不知擺在哪裏,但有一就有二,不可不防。

    特別聽謝君友與逃回的潰兵等人說,那幫鄉勇盾陣的威力還不小,義軍中的好漢,全然不是他們對手。

    王龍懶洋洋的持韁,李過與袁宗第等人沉思,他們畢竟是劇賊,身經百戰,很快找到破解之法。

    李過臉上露出笑容:“用火銃!”

    袁宗第更森然道:“用火炮!”

    李過哈哈大笑:“袁大哥,看來咱們英雄所見略同啊!”

    袁宗第冷哼道:“一物降一物,他們的重盾,對上弓箭,刀斧那是無敵,但對上火器?……哼,就是三眼銃,也可以解決他們!”

    李過笑道:“咱軍中的火器手可不少,特別小銃狼機,帶了八十門之多,夠他們喝一壺的。”

    因為兩次打敗陝西的三邊總督,又攻城略地,現闖營中的官兵太多了,每次幾萬幾萬的增加。

    官兵中使用火器之人眾多,鳥銃,三眼銃都有,特別三眼銃手非常多,他們投降後,反應到流寇隊伍中,火器手也非常多。

    按明軍中的編製,國初火器手占一成,每百戶兵,銃手十名、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長槍手四十名,但到現在,因為火器的興起,明軍中火器比例經常達到一半以上。

    不過因為火器質量不佳,威力不足,容易炸膛,火藥更難找,除滿足火炮與炸城需要外,闖營等人隊伍,除部分較精良的鳥銃三眼銃留著,一些精銳的火器手留著,很多火器手都退化成冷兵器手。

    他們很多人改用火箭,火箭乃犀利之物,不需要造強弓,不需要使用者臂力,火箭力道的強弱隻跟噴筒藥力有關。或許有些人隻能用五力弓,但用火箭,卻可輕鬆的達到十力弓,甚至十二力弓射出的箭矢。

    但火箭的製造不容易,特別噴筒的鑽孔非常關鍵,鑽斜了,火箭發射就是斜的,根本射不中人,有些火箭發射還會拐彎的。

    火箭的保存也不易,容易走硝,箭頭還需要大量的麻油魚油防鏽等。

    以闖營隊伍的後勤保障,自然難以為繼,那些火器手繼續退化。

    現在闖營隊伍的編製,一般火器手隻占一成,使用較好質量的鳥銃三眼銃,餘者用弓箭刀矛等。

    不過就算如此,他們出動的六千戰兵,火器手人數也達到五百人,別提還有小佛郎機炮八十門。

    李過等人認為,如果睢寧鄉勇出動盾陣,就用火銃火炮對付他們,輕而易舉,就可以將他們打垮。

    ……

    畢竟是劇賊,常年的活動就是打仗,很快針對楊河的隊伍麾下,李過、袁宗第等人,就想出完善的應對之法。

    不過具體情形如何,還要眾人到了睢寧城下,看過城防再說,畢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身旁田虎、張能等人讚聲如潮,連稱大領哨就是大領哨,果然非同凡響,這麼快就找到應對之法。

    謝君友臉上也滿是自愧不如的神情,他兵馬損失太多,特別損失的多是精騎馬隊,現在在李過等人麵前,都是小心翼翼的。

    只有王龍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隨後又是那種笑嘻嘻的輕浮樣子。

    聽眾人讚頌,袁宗第仍然深沉,李過畢竟年輕,臉上就現出自得,他抓緊馬韁,看官道上人馬如潮,浩浩蕩蕩北上,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煙塵有如長龍在道路上彌漫。

    他心曠神怡,這就是他們義軍的隊伍,前後加起來,已經逼近百萬之眾,這裏隻是很少部分罷了。

    他大聲喝道:“傳令下去,讓兄弟們加快步伐,午時之前,就要到達睢寧城下!”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12 21:11
第207章 觀察

西門外,光禿禿,野茫茫,近城數裏,都是荒草連天的荒草地。

    此時陽光猛烈,唯見草地上一片耀眼,有若片片波濤。

    西門前的荒野上,一些哨騎正在追逐,激起大片大片的煙塵。

    “嗖!”

    一個流賊驍騎從約十步外奔過,戰馬四蹄踏過雜草的時候,一根箭矢就呼嘯著向錢三娘當麵而來。

    “篤!”的一聲,錢三娘左手旁牌擋住,箭羽在牌上輕顫。

    “砰”她右手的三眼燧發新安手銃開了一銃,淩厲的火光大作,滾滾的濃煙就隨之彌漫開來。

    那流賊驍騎大叫一聲,左側的胸口,就濺灑起了一股騰騰的血霧。

    他就算披著鑲鐵棉甲,但這個距離仍然被打透,慘叫著就滾落馬下,沉重的身體摔在草地上,騰起了好大的塵土。

    “唏律律”錢三娘胯下的雪蹄胭脂馬發出一聲激昂的嘶鳴,前蹄就高高揚起,激起她的黑色鬥篷也高高飄揚。

    此時錢三娘仍然灰氈、棉甲,一副哨探隊的裝備,策在馬上,矯健無比。

    同時她雙插背在身上,卻是弓箭一體囊。

    一般此時雙插,也就是弓囊與箭囊的合稱,都有束帶係帶,或捆或掛在鞓帶上。這時軍伍習慣,基本也是身體右側掛箭囊,左側掛弓囊。當然,也有人習慣將箭囊背在身上,或弓囊箭囊都背在身背上。

    因為楊河較為喜歡傳統的弓箭一體囊,也就是強弓與勁箭都合裝在一個囊中,然後背在身後,引得軍中各人紛紛效仿。

    錢三娘同樣如此,她的箭囊部分還是擠壓式箭囊,箭矢塞在裏麵,策在馬上再顛簸,也不會掉落。

    不過她的騎弓與輕箭囊卻是懸掛在馬鞍上,同時配有兩杆手銃,腰間掛著重劍。

    她對打手銃頗有天份,雖是戰馬奔騰,仍然取得六發彈藥,四次打中的戰果。

    然後手銃打完,她將手銃塞回腰間槍套,就抽出騎弓與輕箭騎射。騎弓威力不強,對麵流賊都有棉甲,但她仍然將一賊射翻馬下,又將一賊的戰馬射傷。

    最後更抽出狼牙棒揮舞,她狼牙棒插在馬鞍後的插筒中,筒內皆是高摩擦的革絨麵,防止滑脫,狼牙棒杆中間還有係帶,可掛在插筒外的鉤子上。

    此時馬上放架長兵器方法多種多樣,有橫放的得勝鉤,豎插的插筒,很多人馬鞍前還設擱架,作戰時長兵可橫放,或是斜橫放在前方,隨時抄起兵器作戰。

    錢三娘狼牙棒喜歡豎插在馬鞍後,此時抽出揮舞,當者披靡。

    陽光下,唯見她黑色的鬥篷飄揚。

    “好!”

    圩牆上歡聲雷動,城上很多社兵官員都是第一次看到新安軍作戰,特別錢三娘作戰,都是驚歎、議論。

    站在楊河身旁的知縣高岐鳳也不由讚歎:“真乃巾幗英雄也。”

    今日約巳時,得到新安軍哨騎匆匆來報,流賊大隊人馬正往睢寧來,還有一些流賊哨騎奔騰而來,城內各處就敲響了警報的銅鑼聲,各官紛紛上牆。

    楊河也緊急通知睢河那邊,讓那邊撤去浮橋,防止流賊渡過睢河,甚至依此到黃河邊上。

    同時他登上了西門圩牆的城樓,眺望西門外的情景。

    因為暫時流賊哨騎多在西門外活動,各官紛紛聚到這邊來,如安排中防守北門的縣丞劉遵和,防守東門的主簿鄭時新,典史魏崑崗原守南門,他死了,就由知縣高岐鳳防守。

    眾官紛紛眺望,還有防守西門圩牆的韓大俠,中軍官張鬆濤,護衛隊長陳仇敖,預備隊的總社周明遠等人在這裏,眾人站在城樓窗戶處,都是凝重對外張望。

    巳時初時,一夥流賊哨騎突然奔來,奔到西門外大搖大擺窺探。

    他們離矮牆百多步,離圩牆更遠,神射手驅趕不得,楊河就讓騎兵隊出動驅逐。

    錢三娘自告奮勇,領二十多騎鏢師騎兵出動,各人都裝備三眼燧發新安手銃,又有棉甲,鑲鐵棉甲等裝備,外麵流賊哨騎雖多,很多人還是驍騎,會馬上劈斬,會騎射。

    但他們騎弓對各人威脅不大,錢三娘等手銃犀利,隻要打中敵人,中者非死便傷。

    纏鬥不了多久,三四十騎流賊就倒下十幾個哨騎,這邊僅一些人受輕傷,一些人的馬匹中箭。

    如此戰果對比,讓餘者流賊惶恐,紛紛敗退,引得圩牆這邊更是大聲歡呼。

    然後楊河見錢三娘與李如婉等人興高采烈奔回土牆來,手中都牽著一些馬匹戰利品。

    楊河目光不由在錢三娘身上轉了轉,特別她的魔鬼身材與大長腿,現新安莊安定了,但卻有另一個問題浮現水麵,便是他的子嗣傳襲。

    這個問題在這個時代可謂前所未有之嚴重。

    沒有子嗣,莊內人心就得不到真正安定,事實上前段時間,齊友信,嚴德政等人,都或明或暗提過這個問題。

    而看他楊河的年齡,今年十九歲,在後世算年幼,很多三四十歲的人還稱自己是少年,遲遲不願成親,但放在這個時代,年歲不算小了,最遲明年肯定要成親。

    以他楊河的驕傲,也不屑需要女方來擴展他的勢力,他是自由人,誰也不能強迫他,隻選擇他自己喜歡的女子便可。

    然此時大明的女子基本不合他的口胃,特別胸與屁股讓楊河極為皺眉。

    看來看去,也隻有……

    忽然楊河目光一凝,那夥流賊剛剛敗退,就見城池的西南數裏處,接著又是煙塵滾滾,雷鳴般的馬蹄聲中,又有數十騎流賊馬隊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他們奔到二百步外距離,就與先前敗退流賊彙在一起,對著圩牆這邊指指點點。

    蹄聲未停,轟隆隆的馬蹄聲響起,又有百餘騎流賊奔騰而來,他們奔到西門視線後,就四散分開,發出陣陣怪叫,開始圍繞城池奔跑。

    蹄聲雜遝,點點鼓鼓,沉重的壓力蔓延開來,知縣高岐鳳等人的臉色瞬間就蒼白一些。

    這就是流賊,越來越精銳了,現在官兵已經很少敢出城與賊野戰。

    楊河仍然麵無表情,他遠遠看過去,那些流賊馬隊個個馬術嫻熟,神情囂張,張揚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戾氣。

    他們似乎都披著粗氈的鬥篷,戴著氈帽,但服飾有藍有紅,明顯的區分陣營。

    楊河猜測,藍色應該是李自成的部下,紅色,就是羅汝才的部下了。

    他細數著城外賊騎,還未數清楚多少人,又聽蹄聲轟隆,煙塵大作,至少數百騎流賊奔騰而來。

    他們尖嘯著,分成了更多股,繞著城池奔跑,窺探四門的防務。

    最後蹄聲響成一片,激起的塵土籠罩大地,恐怕足有千騎的流賊奔騰過來。

    他們的後方,就是浩浩蕩蕩的人海,煙塵中若隱若現,旌旗黑壓壓如翻滾的烏雲。

    ……

    楊河看向四周,各官神情非常凝重,他又看向城樓下的圩牆,人高的,非常厚實的麻袋土筐綿延牆麵,不論垛牆垛口都遮個嚴實,可以很好的防炮防彈。

    各垛口處土壘,很多除有蹲著的射擊孔外,還有站著的了望孔,某些特意留下的眺望空隙,此時守牆的二總銃兵百人,聚在這邊作為預備隊的社兵們,就紛紛從空隙、了望孔後張望。

    看到流賊的威勢,不說許多社兵臉色發白,就是許多銃兵,都發出粗重的呼吸聲。

    流賊這勢頭,確實有些嚇人。

    楊河又看向圩牆外,牆下五十步,負責土牆防務的楊大臣正貼在了望孔中張望,身旁站著韓官兒與羅顯爵,一樣對著牆外不斷的看。

    然後兩道土牆後,一總銃兵,兩個總的殺手隊兵安靜的靠坐著,很多人,亦忍不住偷偷的對著射孔外張望。

    騎兵隊哨探隊聚在第二道土牆之後,都是安靜無聲,甚至錢三娘與李如婉都停止了說話。

    流賊大隊來臨,造成的心理壓力確實非同小可,不過挺過這一仗,楊河相信他麾下的隊伍會越加驍勇成熟。

    看流賊越來越多,有些賊騎怪叫著,甚至奔入土牆前百步距離窺探,楊河皺了皺眉,還是忍住了讓騎兵隊出去驅逐的念頭。

    哨探隊搏殺不力,但騎兵隊原五十騎,前段時間或死或傷,眼下能作戰的不過四十騎,騎兵人員還是少了,特別補充太困難了,外間的流賊馬隊至少過千騎。

    現在騎兵隊投出去,隻是白白折損罷了。

    楊流心頭頗有壓力,眼前所見,就這麼多流賊馬隊了,他們的步卒饑民還不知有多少。

    來者不善啊。

    ……

    蹄聲轟隆,煙塵滾滾。

    李過,袁宗第,王龍等劇賊奔騰在官道上,身後至少二百精騎圍繞跟隨,馬蹄擊打大地上,就是一片聲的響。

    他們騰騰奔近城南,沿官道兩邊,盡是湖蕩河叉,爛泥葦叢,確實是個糟糕的地方。

    甚至離城南數裏時,官道左側不遠就有一個叫餘莊的小莊子,村寨不大,周不到一裏,但居於一片葦叢水塘中間,一條隻能走一個人的小泥路蜿蜒入莊。

    放在往日,這種小村寨就是義軍重點打糧的對象,然看這種地勢,李過等人隻能放過。

    他們又逼近城南看,到處是大水塘,邊上葦草密布,官道在水塘間蜿蜒,然後通向圩門。

    看關廂外,僅寥寥幾間房屋,景色蕭條之極,此時更早人去樓空。

    李過等人皺了皺眉,雖然未靠近圩牆看,未看清那邊的防務,但肯定牆上有火炮。

    一條這樣的路,若是攻打,隻能擠在一起,他們炮子打來……

    商議一陣後,李過等人決定先看看睢寧城東門,北門地勢,再繞到西門去。

    眾賊在南門外二裏轉向,轉往東門,勉強找到一條環城的小泥道,坑坑窪窪,不小心前麵就出現一片湖蕩葦叢。

    他們繞來繞去,好容易繞到城東南,這邊也有圩門,有官道通向宿遷的曹莊鋪,這邊倒有關廂,沿道路兩邊一些低矮的房屋,可能有六七十步長。

    但除了這些人去樓空,離圩門不遠的關廂房屋,餘者地方仍是爛泥湖蕩,水塘密布,稀稀拉拉麥地菜地,東一片西一片。

    李過等人仍是皺眉,這樣的地勢,他們人海戰術如何施展得開?

    城上守軍稍稍得力,隻需看著官道路線,便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他們再繞來繞去,轉到正東門,也有寥寥一些關廂房屋,商鋪茶鋪什麼的,但是……

    再看北門,空蕩蕩的沒有一間屋,唯見水蕩葦叢連天,偶爾看到一些寺廟。

    王龍忍不住怒罵:“什麼鬼地方?驢球子,當地的縣官真是失職,該抓出來殺頭!”

    最後他們轉到城西,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這地方好。

    ……

    一聲聲的喧嘩,流賊馬步越聚越多,浩浩蕩蕩的人海蔓延。

    特別他們馬隊四出,股股哨探城西各處。

    這邊頗多拋荒的田地,廢棄的村寨,他們要偵測清楚,這各廢村之間,可否會藏有睢寧鄉勇的伏兵?

    有,就要搜出來!

    與清軍一樣,流寇非常注意哨探事宜,特別張獻忠隊伍:“每安營,即發撥馬,四路偵探。一裏一撥,直至二百裏外,有警即知。”

    他們還要偵測這片地方,何處可安營紮寨,何處可取水飲用?

    這邊都是荒草連天的荒野地,地麵幹燥,河叉湖泊頗少,隻十裏外,才有一條頗大的河流。

    這一萬五千人大軍,需要水量不少,在何處安營紮寨,那就非常重要。

    流賊大隊喧嘩的時候,李過,袁宗第,王龍等人則向西門圩牆逼近過去。

    他們奔騰過來,看離圩門一裏外有一座山川社稷壇,就紛紛登上社稷壇張望。

    他們策馬立著,對著圩牆那邊不斷眺望,觀察。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12 21:13
第208章 有若蝗蟲

山川社稷壇是古時祭祀土地神與五穀神的地方,每年春秋仲月上戊日,知縣帶著眾官,鄉老,都要到這邊設牌位,設祭品,非常鄭重的一個地方。

    祭祀時,知縣更要領頭行十二拜禮,同時致祭南門外的風雲雷雨壇,祭祀風神、雲神、雷神、雨神。

    期盼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的意思,也體現古人對天地、萬物、山川、土地、莊稼的一種敬畏。

    各劇賊自然沒有這種敬畏之心,看這邊地勢好,就大搖大擺登上山川社稷壇眺望。

    李過、袁宗第、王龍仍然並轡而立,李過的馬鞭在手中靈活打轉著,他眺望城池,前方原野平坦,除了靠左側的官道光禿禿,餘者都是淹沒人腿,甚至大半人高的荒草地。

    快二百步外,官道的左側不遠似乎還有一個廢棄的演武場,周邊滿是水塘荒草什麼的。

    最後再往前一百五十步,就是一道連綿的土牆,估計長二百步左右,高有一人多,就那樣擋在圩門前的五十步距離。

    便這遠遠的看,也可以感覺那土牆非常厚實,防銃不用說,可能還可防炮。

    然後這土牆前有深深的壕溝,留有五個缺口,從缺口處看過去,似乎那土牆後麵不遠,還有一道厚實的土牆。

    李過眉頭微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以他多年的打仗經驗判斷,這道矮牆壕溝不好打。

    他又看向圩牆,驚訝的發現,那邊的垛口,全部都被遮個嚴嚴實實,看遮蔽物,好象又不是防箭的懸戶。

    然後圩牆的兩端,各有兩架顯眼的懸樓,這四架懸樓看起來都非常大,每架廣可跨五垛。

    遠遠的看,可看到那些懸樓外壁堅實,似乎都不懼火炮。

    李過眉頭再皺,此時營中馬隊呼嘯,騰騰的在曠野奔馳,但不論上方的圩牆,下方的土牆後,都是靜悄悄的,連缺口處都看不到一個人,唯有見城樓上一些官將正對著這邊不斷張望。

    但李過覺得,己方的動靜,不論圩牆後,土牆後的守軍,肯定都看在眼裏。

    他看向袁宗第,卻見袁宗第亦神情凝重的向他看來。

    袁宗第搖頭道:“這睢寧鄉勇果是勁敵,西門這樣防設,不好打。”

    他說道:“依哨探的回報,土牆上都有射孔,似就在人蹲的位置。那牆後動靜我們看不到,他們卻可以在射孔內窺探打射。某估計他們牆上也是如此。……這上下兩層,人衝過去就是靶子,還顧頭不顧尾。”

    李過也咬咬牙:“袁大哥說得是,那牆太厚了,弓箭不論直射、拋射都不行,銃彈打不透,可能火炮也……”

    袁宗第道:“那牆太厚,也太矮,火炮要打到並不易。”

    他們都是打老仗的劇賊,身經百戰,三言兩語,就將這矮牆壕溝的功用說得清清楚楚。

    眾賊臉色都沉下來,對手的棘手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王龍摸著下巴,陰沉的看著前方土牆,他忽然道:“那五個缺口是幹啥的?還有盾陣呢,不是說有盾陣,會擺在哪裏?”

    袁宗第沉吟道:“應該是牆後守軍出擊之用,幾個缺口可能還可以擺炮,至於盾陣……”

    他看向土牆兩端與圩牆兩端,猜測道:“應該就躲在那矮牆的兩邊,平時炮打不到,箭射不到。……然後我義軍從兩翼抄過去,不但要拐彎進牆,還要麵對圩牆上守軍的銃箭。”

    他吸一口冷氣:“嘶……這是誰想出來的法子,兀是陰狠。”

    眾人都是看去,想想那種場景,確實讓人不寒而栗。

    矮牆壕溝離城牆壕溝不過五十步,大軍洶湧衝去,急轉彎進牆,由於慣性,很多人會兀自朝前方城牆壕溝撲去。

    而且就算急轉彎,不但要麵對他們嚴陣以待的重盾長矛陣,還要麵對圩牆上的火力打擊。

    兄弟們在前方舍生忘死,頭上還不斷有致命的銃箭磚石落來,這怎麼打?

    一時間眾賊都是大罵,罵想出點子的人心太黑,這樣的防線設得太惡毒。

    不過來了,仗還是要打,王龍有些躊躇道:“西門不好打,不如打別的門吧。咱老子看過,別的門前,可沒有這樣的矮牆壕溝。”

    李過不同意,他盯著前方土牆圩牆,臉上反現出躍躍欲試的神情,最近兩年太順了,旌旗指處,群醜灰飛煙滅,義軍所向披靡,都沒有一個正經的對手。

    難得有一個難纏的人物,這個闖營中的一隻虎反興奮了。

    他甩著馬鞭,揚聲道:“就打西門!驢球子,別的門前隻有一條官道,餘處都是爛泥水塘,我義軍根本無法排兵布陣。這邊雖不好打,卻堆得下人,就先試試這裏,不好打,咱再看餘下的門。”

    袁宗第也是讚同打西門:“他們土牆不好打,但畢竟人少,特別火器少,聽說才二三百杆銃。這打得再快,咱們人堆上去,堆也堆死他們,他們更打不過來。”

    他眼中現出森寒的神情:“不要怕死人,咱興義兵,剿滅無道官府,替天行道,哪有不死人的?”

    王龍眼中光芒一閃,嘻笑道:“兩位大領哨說得是,就依兩位了。”

    最後眾人取得一致意見,先試試西門這邊深淺。

    ……

    此時快午時,李過、袁宗第等人就先紮營,密密的廝養忙活著,特別內中的掌械,忙著豎立窩鋪帳篷,司磨則帶火夫生火造飯。

    大體他們營寨設在五裏外的韓莊與孫莊,這兩處是廢棄的村寨,邊上也有一些小河小流,基本可以取水。特別又西麵五裏外,就是白塘河,水量充足,基本可以滿足大軍的飲水需求。

    他們戰兵六千人,作為輔兵的廝養也有四千人,比例快達到一比一,加上驅使饑民幹活,因此這安營紮寨,生火造飯速度還是快的。

    一般安營紮寨不是簡單的事,需要設立臨時木牆,還必須上下兩層,設哨崗箭樓,內中營帳也必須兩兩相對,營區間挖排水溝,挖設公共廁所等,還有一係列森嚴的紀律。

    但流寇就沒有這麼多講究,這邊也很難找到足量的樹木,就有帳篷住帳篷,沒帳篷,就隨便地上刨個坑,找些石頭樹枝壘個牆,鋪上茅草就成屋了。

    這就是地窩子,流營中習慣稱窩鋪,冬天這窩鋪刨的坑還深一些,眼下天氣暖了,就順便刨一下,甚至不刨。

    一時間,韓莊、孫莊外間窩鋪東一片西一片,有若丐幫窩點,隻窩鋪外挖些壕溝,有點軍營的樣子。

    當然,闖營曹營的步卒馬兵都居廢莊內,他們還分班休息巡邏,巡徼嚴密,防止營外有人來襲,更防止營內有人逃跑。

    最後看他們窩鋪營中炊煙嫋嫋,卻是生火造飯,然後整個營地,就是一片喧嘩,無數形形色色流寇,或蹲或坐,享受他們的午餐。

    流寇營中行平均主義,“所掠金帛、米粟、珠貝等物俱上掌家,凡支費俱出自掌家,請食不足,則均短之”,每人吃喝數目看總體的糧草數目。糧草多,每人吃得多,糧草少,每人吃得少。

    當然,當中也是有等級待遇的,精騎,肯定待遇比普通馬兵好。

    馬兵又比步兵好,步兵又比饑民好。

    均短之,相同層次的人平均一樣,便如糧草缺乏時,步兵可能每天還有兩餐飯,但饑民,就每人喝一碗稀飯吊著命。

    不過這種配給製相對公平,上頭也沒什麼貪汙的機會,這方麵眾人怨言就少。特別對一些投降士兵,往日被喝慣兵血,此時大家享受都差不多。連軍頭都吃得跟自己一樣,就心理平衡了許多,戰鬥力比往日更佳。

    弊端就是這種製度隻能戰時使用,特別不要給他們誘惑內心欲望的機會。

    畢竟很多人投入這個陣營,是為了將來某一天過好日子,封妻蔭子,光宗耀祖,不是為了這樣一直苦下去的。現在的忍耐,隻是為了將來的爆發。

    楊河這邊也在享受午餐,軍官士兵,每人一個木托盤,兩菜一湯,一大碗蔬菜鹹菜,一大碗馬肉,一大碗馬肉湯,一大海碗米飯,飯不夠可以再加,但不能浪費。

    連這邊的社兵也是如此,依當時組建社兵時議定,社兵們的錢緡米餅,由各社供給。不過大戰來臨,作為西門這邊,楊河一樣供應社兵們的夥食。還每人一塊肥油油的馬肉,隻肉的份量小一些。

    當然,軍官士兵的待遇不可能一樣,隊副起,每人碗中的馬肉兩大塊,他們還有馬紮與小幾,可以幾人聚坐著吃,普通士兵就姿勢各異的吃,處處體現出等級與階梯。

    不過楊河認為此舉是合適的,不如此,眾隊兵積極性從何而來?如何願意往上奮鬥?

    不論什麼時代,隻要天上不忽然掉下肉食米麥鋪滿大地,這人跟人之間就不可能平等。

    作為人類,都有一種往上爬,然後將別人踩在腳下的劣根性,隻需升遷通道順暢,楊河就認為不會出任何問題,還可最大程度提高眾人拚搏的積極性。

    美味的飯食衝淡了流寇來臨的緊張,不論牆上牆下都是一片歡聲笑語。

    這個時代,能夠吃飽飯,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更別說還能吃到肉。

    連那些社兵們都是讚不絕口,他們很多人是士紳商賈子弟,但也不能這樣吃白米飯,還有這種肥油油的肉食,個個都是吃得滿嘴油膩,心滿意足。

    第二道土牆靠北側,一人多高的土牆在前擋著,錢三娘與李如婉的坐騎在牆後安靜吃著料,二女則合用一張小幾,坐在馬紮上大口用著午餐。

    此時二人仍戴著灰氈,身上披著二十多斤重的簡易鑲鐵棉甲,黑色的鬥篷拖在地上,陽光下,李如婉抓著一塊馬肉,好肥的一塊,她卻是歡喜,放在嘴中撕咬,吃得滿手滿嘴的油。

    她含糊不清道:“好,好吃,一點沒有馬肉那種味,這大師傅可以去開飯館了。”

    她又看了四周一陣,說道:“嘖嘖,兄弟們都有肉吃……好象進了莊,就沒斷過肉……嘖嘖,我也做過寨主,知道要供應兄弟們的飯食,真是太難了,楊相公不知怎麼辦到的。”

    錢三娘不由往城樓那邊看了一眼,長長的睫毛就忽閃,她低聲道:“楊相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肯定有法子的。”

    她無意識往飯桶那邊瞟了一眼,輕呼道:“啊呀,米飯快光了,我們再去裝兩碗。”

    她三口兩口將碗中飯吃完,黑色的翻毛軟筒馬靴急踏著地,端著碗,就往那邊去。

    李如婉慌忙跟去,二人食量都甚大,就算這樣的大海碗,沒五六碗是吃不飽的。

    ……

    未時初,流寇大部彙集西門外二裏,排兵布陣。

    除作為輔兵的部分廝養留營,還有到處巡弋,呼嘯奔騰的驍騎精騎,餘者饑民,步卒,部分馬隊廝養都彙集一處,旌旗獵獵,馬蹄隆隆,號鑼震天,隻往西門方向滾滾而來。

    從圩牆上看出去,他們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潮人海,這一裏多的牆麵處,任何一個位置看去,前方都是如林的刀矛,密密麻麻的旌旗,場麵懾人之極。

    人上一萬,無邊無沿,那流寇的人海戰術不是隨便說說。

    冷兵器時代,陣列也展得非常寬,一般人占地二步,馬四步,一裏的長度,未展開搏戰陣形,亦不過站五百人,展開陣列搏戰,最多站二三百人。

    此時流寇彙集出來的人,至少一萬多人,加上他們到處奔騰的馬隊,那綿延麵就更廣了。

    流寇列陣逼來,雖步聲不齊肅,陣形不森嚴,但人潮湧動,刀矛如林,仍給人以極大的壓迫力。

    此時楊河等人已經下了城樓,到了圩牆上,對手是流賊大部,肯定攜帶火炮,又要開始進攻了,再待在樓上,他們火炮打來,恐怕會連人帶樓都被埋塌在下麵。

    楊河從一處垛口的土壘空隙看著外間,心下歎息,果然是職業流竄土匪,這種擺出的陣列威勢就是不可小看。

    特別他們常年累月打仗,士卒都是死人堆中淘汰出來的幸運者,有戰鬥技能,有心理承受能力,並非自己以前打過的焦山匪,銅山匪等尋常匪賊。

    便是前些時間伏擊,若不是銃炮犀利,加上矛盾陣優越,恐怕麵對麵打仗,自己還不一定打得過他們。

    進入這兩年,他們戰鬥力更有了質的變化,多少重臣名將,埋葬在他們人海中,戰鬥力不是隨便說說。

    洪承疇就曾說過:“先時賊避兵逃竄,今則迎兵對敵,左右埋伏,更番迭承,則剿殺之難也。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官兵馬三步七,則追逐之難也。”

    他們又人多,馬隊多,相比自己區區幾十騎,他們……

    而且他們還有大量的火炮,楊河就看他們陣列前方,推出了不少火炮。

    楊河數了數,竟有八十門之多,雖然都是佛郎機小炮,但也讓他吸了一口冷氣。

    他這邊隻有五門。

    好在事先作了大量的布置,特別牆下防炮防銃的土牆,圩牆上大量的麻袋土筐,亦可以防炮,讓他心神一安。

    看流賊仍然列陣逼近,浩浩蕩蕩人潮,如蝗蟲似的湧來。

    城外曠野大地,就是人頭,人馬踏過,雜草都不見了。

    便若蝗蟲過境,寸草不生。

    也可以想象,他們若攻進睢寧城,什麼也不會留下。

    他看向身旁的知縣高岐鳳等人,看他們神情都非常凝重,甚至縣丞劉遵和、主簿鄭時新二人,臉色越來越蒼白,流賊這勢頭太讓人心驚了,他們嚇到了。

    周明遠神情鄭重之極,從一個了望孔處極力張望,牆後許多隊兵社兵,亦是氣息沉重。

    隻有韓大俠,陳仇敖,張鬆濤等人會鎮定些。

    楊河看著外間,他深深吐了口氣,心想:“來吧。”

    他相信,自己可以渡過這一關。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1:39
第209章 打還是不打

    最後,流寇大軍於西門外一裏多的曠野處停了下來。

    他們層次分明,分為了幾大部分。

    最前是步卒內的刀盾手,比例約在兩成左右。

    他們算是步軍內的精銳了,個個身上帶著濃烈的殺氣,非常擅於短兵相接,突擊肉搏。很多刀盾手身上還背著標槍袋,簡易的標槍,標準的標槍都有。

    再是弓箭手,比例約有三成,個個身上背負雙插,弓囊掛在鞓帶的左側,箭囊掛在鞓帶的右側。

    他們左弓右箭,普遍使用小稍弓,弓力五六力,六七力,隻有極少部分的人,使用八力強弓,這些人的箭囊,裝的就是重箭。

    弓箭手後麵是火器手,比例約在一成。

    有人用三眼銃,有人用鳥銃,挑選軍中較好質量的火器彙集成軍。他們扛著鳥銃三眼銃,身上掛滿物什,如鉛子袋,裝在牛角內,或壺內的引藥袋。

    還有火藥帶,若後世斜背的子彈帶一樣,上麵一個個銅管或竹管,每一管恰好裝滿一銃之藥,當年戚家軍留下的定裝思維,此時大明各地普遍用之。

    他們個個銃上纏著火繩,腰間插著火摺子,有人還持四眼銃,翼虎銃之類的火器。

    最後是長矛手,比例約在四成。

    他們當中一些人持大棒、镋鈀、鉤鐮槍等,算是長矛兵當中的精銳。

    這些矛兵精銳基本都曾是官兵。

    幾個兵種中,弓箭手,火器手都是技術活,用刀盾也不容易,已經越來越被投降官兵占據位置。屍山血海中淘汰出來的流民青壯,大多數成為長矛手,部分為刀盾手。

    少量原來獵戶什麼,成為弓箭手。

    但從初到現在,流寇中的骨幹戰力,還是原來的“邊賊”,現在的投降官兵。

    流寇成長到現在,步營基本也是打仗的主力,驅趕饑民,一般也是由他們來。

    李過、袁宗第、王龍三人合兵前來報複,共有步卒四千,兵種比例,就是刀盾手八百,弓箭手一千二,火器手四百,長矛手一千六,他們還分兩部分,闖營麾下,曹營麾下。

    此時流寇步卒列陣在前。

    他們後方是馬兵,這些算是騎馬精銳步兵,他們各種兵器都有,個個馬術嫻熟,但基本不能在馬上奔騰劈斬,亦不能在馬上騎射,作戰時還是要下馬。

    他們人數有一千,仍紅衣藍衣明顯,闖營曹營兩個陣營彙成。

    最後是精騎驍騎,馬術嫻熟不說,個個能在馬上奔騰劈斬,有些人還會騎射。

    這些人是流寇營中精銳的精銳,老營的典型,一般到現在,他們也難得作戰,隻呼嘯著策馬四出,到處偵察,或攔截可能從兩翼後方突來的敵方人馬。

    眾馬兵後方,還有大量的廝養與饑民聚著。

    他們來來往往,肩挑背扛,將大量的泥擔土袋堆積,準備著衝鋒填壕。

    還有一些鍋灶架著,燒著飯,烙著餅。

    山川社稷壇,“闖、羅、李”等大旗將旗飄揚,數百身披棉甲,鑲鐵棉甲的精騎環繞,他們精騎驍騎共一千,此時隻約二三百騎聚在這邊,餘者分為多股,縱馬四出。

    壇上,李過、袁宗第、王龍等賊將正在商議戰術,兵力如何安排攻打。

    “有口子可以衝進去,矮牆兩端的城牆壕溝就不用填,但他們矮牆前的壕溝要填上,不然兄弟們兵力施展不開。”

    “填壕,就讓那些饑民上,刀盾手、弓箭手、火器手掩在後麵。”

    “某看那矮牆長二百步,不是很寬,人多了擠不下。五千饑民,就分五波,每波一千人,鼓聲未止,不得後退,敢退的都殺了。頭三波可試著衝衝缺口,衝不進也不急,待壕溝填上再說。”

    “後兩波主攻缺口,從填好的壕溝湧入,一人多高的牆,衝跳下就進了。”

    “謝兄弟,你來指揮攻打正麵,給你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張兄弟,你來打右翼,李兄弟,你打左翼……”

    戰術主要袁宗第在安排,他是劇賊,更是老狐狸,戰場經驗豐富之極,各類布置信手拈來,讓旁邊的李過,王龍等人沒有任何話說。

    在袁宗第的安排中,他讓謝君友指揮攻打土牆正麵,戴罪立功自贖。

    謝君友跟隨他久了,曆史上很快還會是他前營的左果毅將軍,袁宗第自然要給他這個機會。

    袁宗第又讓張能攻打右翼,張能算是李過兄弟麾下大將,不久後也會是後營的左果毅將軍,也需給他這個立戰功的機會。

    袁宗第還讓李汝桂負責左翼,這是曹營麾下大將,此時王龍等人看著,袁宗第自然不好厚此薄彼,也給他們個立戰機的機會,讓他們介時有刮分戰利品的話語權。

    很快袁宗第布置完畢,眾人認為沒問題。

    不久後方就傳來一陣喧嘩,約一千的饑民被驅趕上來,男女老少都有。

    這些饑民,基本都是靈璧縣城的百姓,靈璧城被攻陷了,城牆也都被鏟平了,青壯全部被裹脅走,餘下他們的家屬,老弱婦女,自然隻好跟從。

    但入了夥,想要退出就不可能。

    逃跑者稱落草,剮之。

    這些被裹脅的百姓,當中有工匠,或牛倌,馬夫等有技藝的人還好,直接成為廝養。

    餘下沒技藝的人,普通百姓,就必須生死淘汰,填過幾次壕,鑿過幾次牆磚,才算納了投名狀,可以成為自己人。

    他們打了幾次仗後,弱者可選為廝養,強者選為步兵,便是婦女也進入廝養隊伍中,幹些洗刷縫補的事,如縫製號衣棉甲等。

    當然,兵力短缺時廝養也是要填壕的。

    孩童一般也作為廝養幹活,驍勇的,就選為孩兒兵。

    此時這些饑民隻粗粗分隊,幾十人,百多人分成一隊,多街坊鄰居,相識的人聚在一起,由老營指認,指定各隊某些強壯者,有威望者為哨總頭領。

    十幾隊饑民被驅趕上來,個個扛著袋,挑著土,麵黃肌瘦,衣衫襤褸,苦不堪言。

    他們麻木畏懼站著,很快步營後一些刀盾手出列,三五成群的站在他們身後,監督驅趕。

    他們目光冰冷無情,眼神看來,有若看待豬羊,等會鼓聲一起,饑民們若是畏懼後退,監督的步卒就可以斬之。

    可以說從這一刻起,他們的性命掌控,已經交到這些刀盾手的手中。

    便是各饑民隊伍的哨總頭領都是神色惶恐。

    那些監戰的步卒站到他們身後,各人鼓動的聲音都大了些:“兄弟姐妹們,鄉梓父老們,官府無道,奉天倡議大將軍,代天撫民威德大將軍奉義討伐,這是為我們貧民百姓過好日子,也讓更多的人不當差,不納糧。”

    他們大聲交待:“等會鼓聲一起,大夥就拚命往前衝,把土扔到壕溝裏就行,回去後,都有大餅可以吃,還可以回營安臥。敢後退的,監戰的步營兄弟們,當場就會砍了你們腦袋。我義軍紀律森嚴,那不是隨便說說,各鄉梓父老可要記好了,免得被斬了腦袋,最後來責怪俺沒有說清楚。”

    十幾隊饑民中鼓動聲一片,監戰的步卒,隻是麵無表情站著,每隊饑民身後都有一些人。

    最初流寇驅趕饑民填壕,都是饑民在前,步兵在後,但越多的城池使用火炮隔斷,現在都是饑民步卒混雜在一起。

    ……

    “真是喪盡天良!”

    圩牆上,知縣高岐鳳恨恨道:“又是驅趕饑民填壕。”

    主簿鄭時新哆嗦道:“怎麼辦?饑民衝來,打還是不打?”

    縣丞劉遵和默然,總社周明遠欲言又止,還是道:“慎言,非常時刻,不能留情。”

    眾官繼續無言,楊河怔怔看著外間,旁人目光投來,特別幾個朝廷命官,都等著他拿主意。

    他知道各官心思,擊殺饑民,非常容易引起非議,嚴重的還會影響仕途,各官能不出言就不出言,但是……

    他淡淡道:“確實不能留情,我們身後,就是睢寧城的百姓!若被流賊攻進來,城內的鄉梓,最終能活幾個?”

    看著仍沉默的各官,便是在他看來頗有些魄力的高岐鳳都猶豫不決,他下了決定:“城外的饑民,若敢回頭與流賊拚命,就不擊殺他們。不敢的,就是流賊一夥,不需容情。”

    他環顧眾人道:“睢寧百姓有句話說對了,我就是天殺星,不是君子可欺之以方之輩,人亦需自救,外人才能救之。”

    心中卻是一歎,這就是文明人相對野蠻人的短板了,不論清軍或是流寇,殺起百姓來毫不留情,眾人也覺習以為常。但文明人卻需瞻前顧後,甚至很多時候自縛手腳。

    但他不能留情,他身後有睢寧城的百姓,也有他的將士兄弟。

    他召來各方守將安排,特別九爺的騎兵隊,讓他們不要死守,多多出擊,多打擊流寇陣中的薄弱位置,特別曹營的人馬。楊河認為,突破口在他們那邊。

    不過他感覺自己兵力還是少了,前來睢寧,不過才六百五十人,內中還有部分非戰鬥人員。

    在睢寧這段時間,也傷亡近四十人,特別戰死二十多人,重傷員也有好些個。

    但開戰,也唯有拚命戰下去。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1:40
第210章 炮轟

    山川社稷壇前方,流寇的火炮已經準備完畢。

    雖都是小銃狼機,但八十門火炮,也分兩層,約三十門打一斤彈子的一號小佛郎機擺在離社稷壇前不遠,這些火炮約可打一裏左右,中者人馬洞過。

    餘者一些二號、三號小佛郎機,打十兩或五兩彈丸,一些火炮還是獵鷹炮類型,架在輪上,或是四腿凳上,射角負二十度到四十五度,炮口可旋轉三百六十度,輕便靈活。

    這些火炮二三百步有些準頭,又架在前方約一百多步外。

    但不論大小炮,每門炮皆有四個炮手侍候,他們都曾是官兵炮手,進營後,就享受老營的待遇,個個非常賣力。

    此時各炮旁邊都堆滿子銃,點火手皆持著火繩待命。

    在他們前方不遠,誘惑人心的歌謠慢慢響起,最後激昂飄揚,飄揚在曠野中,一直傳入睢寧城內。

    “殺牛羊,備酒槳,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

    “吃他娘,著她娘,吃著不夠有闖王。”

    “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卻是廝養隊伍出動數百人,多是老人與婦人,還有孩童,她們拍著手,密集站著,隻是對著圩牆城頭傳唱。

    她們唱一陣,一些奔騰的馬隊中,就響起嚴厲的咆哮聲:“讓睢寧城的百姓知道,我義軍討暴虐,行天理,奉天倡義,不當差,不納糧!城內百姓如有天理,當速速獻城投降。闖王有嚴令,每攻城,迎降者不殺,守一日殺十之三,二日殺十之七,守三日,雞犬不留!”

    他們咆哮完,廝養隊伍的老人婦女又是高聲唱頌歌謠。

    她們的歌聲,慢慢引動了後方的饑民。

    過得這樣苦,朝不保夕,需要一種東西來麻痹自己,隻盼著以後真能快活過一場。

    他們不由癲狂的合唱,最後城外城內,皆是那句歌聲:“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鄭時新等人目瞪口呆:“他們在唱什麼?”

    周明遠大聲道:“慎言,不能讓他們唱下去!”

    楊河環顧四周,頗有一些社兵壯丁惶恐,還有人表情莫名,心中就是一凜。

    雖城內不穩定因素被他殺光了,但外間一方麵威脅,一方麵又誘惑。

    這人心煎熬之下,確實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聽著歌聲,楊河冷笑:“真會蠱惑人心,不納糧,他李自成百萬大軍吃什麼?”

    他厲喝道:“城下火炮,讓他們閉嘴!”

    ……

    第一道土牆正中的官道缺口內。

    那門打十兩鉛丸的獵鷹炮慢慢從土牆後推到正中,點火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指點位置,瞄準手持著長長的挽柄,青銅機括響動著,黑壓壓的火炮口,就瞄向了傳唱的那堆流賊廝養。

    距離二百步,幾百人站在一起,黑壓壓一片,這準頭還是有把握的。

    他以照門看準星,猛的手一定,挽柄停住,那點火手就將引繩往子銃上的鵝毛引藥管一點,一聲淩厲的炮響,炮身一震,一道夾著灼熱火光的長長白煙,就從炮口處淩厲噴出。

    炮彈的尖嘯讓敵我雙方都是一震,那歌唱的數百廝養一頓,皆是驚竦看來。

    但人的反應卻快不過炮彈,十兩重的鉛丸打過來,就直直打透了這片廝養隊伍的前後十幾人。

    瞬間如細雨似的血霧騰騰,血肉橫飛,殘肢亂舞,一個高唱的婦女仍張著嘴,歌聲就在舌尖,但炮彈透過她的身體,她忽然就散碎了。

    一個老頭想要逃跑的樣子,但僅微側身,身體正中,就是一個巨大的洞口,洞內焦黑一片,甚至不會流血。

    二人後方幾個男女呆呆站著,身上皆是一個又一個敞亮的大洞,幾人圓睜著眼,就頹然滾倒在地。

    還有一個婦女尖叫著,她的左臂沒了,此時噴泉似的灑著鮮血。

    而在她後方,一個男子的屍身搖晃著,他的人頭已成碎肉,斷脖上的血霧正在狂飆著。

    “轟!”

    一門打五兩鉛丸的獵鷹炮也開了一炮,一夥流賊馬隊正奔騰著大聲咆哮,恐嚇城內的軍民,甚至大搖大擺快進入一百步。

    猛然炮彈就是打來,一個馬賊正在叫:“雞犬不留……”

    五兩重的炮彈就打在他的嘴上,他的頭就成碎塊似的東西,血霧碎肉中,一些白花花的牙齒還在空中飛揚。

    還有一門獵鷹炮打中一夥流賊,洞穿了幾匹馬的馬腹,一個馬賊滾在地上淒厲的嚎叫,身旁滿是細碎的肉塊,他兩條大腿都被打斷了,森森的白骨連著碎肉。

    “啊!”

    歌唱的數百廝養婦女老頭尖叫著,就往回跑去。

    還有那些正咆哮恐嚇的流賊馬隊,也是惶恐,忙不迭的勒馬回轉。

    他們震動天地,“不納糧”的歌聲就是一窒。

    山川社稷壇中,王龍不由罵道:“這也下得了手,真是狗官啊!”

    李過、袁宗第二人神色冷厲,二人互視一眼,都是點頭。

    袁宗第喝道:“傳令,火炮開始轟射!”

    ……

    一前一後兩聲炮響,流寇前層與後層的火炮先期試射,前方的炮彈打在矮牆前方的曠野上,激起一股的塵土。

    後方一發炮彈,卻直接命中圩牆城樓,“嘭”一聲,稀裏嘩啦的木板碎裂聲,到處騰起的碎板木屑飛揚,似乎還帶著一些火苗冒起,牆上的社兵一陣驚叫,個個都是遠離城樓。

    然後流寇的火炮停了會,卻是在調整角度,猛然炮聲不絕,有若電閃雷鳴似的,流賊八十門火炮,一門門冒出淩厲的硝煙,大股大股的濃煙騰起,瞬間覆蓋了這一片的炮兵陣地。

    淒厲的呼嘯聲不斷,流賊大小炮子,就如暴雨似的轟射矮牆與圩牆各處,李過、袁宗第等人看去,前方的硝煙騰騰彌漫,而對麵官軍那邊,炮子激起的煙塵一片,隱約可聽到那邊的尖叫聲傳來。

    他們的幾門炮,就似乎啞了一樣。

    王龍哈哈大笑:“讓你們打炮,狗官兵,你們區區幾門火炮,哪能與我義軍八十門炮相比?哈哈……”

    “開炮!”

    流賊炮手配合著,打過一炮,就一人拉出鐵栓,一人提出發射完的子銃,另一人填入新的子銃,拉鐵栓的人再塞入鐵栓,最後一人點火。

    他們速度非常快,而且佛郎機炮散熱上非常有優勢,不比紅夷大炮打三炮就要停下來,佛郎機炮可連續發射一二十炮再散熱。

    炮聲一陣接一陣,重一斤,重幾兩的炮子如雨似的往對麵傾瀉,空中就皆是炮子的淒厲呼嘯聲。

    “轟!”

    楊大臣站在土牆後,從了望孔正對著外間不斷張望,一顆重十兩的炮子重重打在土牆外側,就離他張望的地方不遠。

    厚實的牆麵都似乎震動一下,大股的塵土就灑落眾人頭上,身上,搞得各人灰頭土臉,楊大臣更大聲咳嗽。

    而在土牆後麵,第一總的銃兵靠坐在地上,連火炮都是拖拉掩到牆後,很多人身上厚厚的塵土,各人臉上露出心驚的神色,流賊的炮子太密集了,還好有土牆擋著。

    “轟!”

    又有一顆重一斤的炮子擊打在第二道土牆前,泥土飛濺,煙塵彌漫,牆後幾匹戰馬不安的嘶鳴,錢三娘連忙安慰坐騎,有些心驚膽戰的看了看頭頂。

    她身旁李如婉縮在牆後,喃喃罵道:“娘的,欺負我們沒炮……娘的,爺不會放過你們……”

    而在她們旁邊,騎兵隊,哨探隊各人,都是拚命縮在牆後,心驚的看著牆上方炮彈呼嘯而過,重重擊打在後方地麵上,激起一股股塵土。

    有些鬆軟的地麵,都被打出一個個大坑,還有些炮子落在城牆壕溝內,濺起了好大一股水花。

    九爺聽炮聲稍停,鬆了口氣:“差不多了,流賊打了十陣了……”

    話音剛落,又聽那方霹靂雷霆,又是淒厲的炮彈呼嘯聲而來。

    “轟!”

    一發炮彈重重而來,正打在楊河身旁不遠的垛牆上,這夯土垛牆立時塌了一大片,幸好後方堆積了大量的泥袋土筐,這邊防務沒事。

    不過大股濺起的泥塵灑了楊河等人一頭一身,知縣高岐鳳的官服都成灰的了。

    主簿鄭時新更大聲尖叫,縣丞劉遵和默聲不響,但卻哆嗦著,臉色蒼白若紙。

    炮彈呼嘯著,很多激打在城樓上,那邊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22 11:42
第211章 上下

    “進攻!”

    賊營的火炮停止發射,各炮口與母腹處尤騰騰冒著輕煙。

    一聲號炮的厲響,蒼涼的號角聲中,第一波填壕的饑民潮水般的往前湧去。

    他們個個擔著泥土,負著土袋,神情中帶著無比的恐懼。

    但他們不敢不前,因為每隊人的身後,都有步卒監督押陣,少則三五人,多則十幾人,個個持著刀盾,凶神惡煞。

    千餘人的饑民往前湧去,前前後後好大的一片,此時鼓聲不緊不慢的響著,他們也蹣跚的向前行走,差不多進入百步距離後,中軍鼓點會轉急,他們就呐喊著往前衝鋒。

    人潮中,除一隊隊男女老少的饑民,押陣的流賊刀盾手,還有一些成群的流賊弓箭手、火器手、刀矛手等,有二三百人之多。

    他們夾在人群中,卻是要試著打打矮牆壕溝,或是找機會衝衝各牆缺口。

    “娘裏個腿,都往前走!”

    一些穿藍衣,戴氈帽,身上披著粗氈鬥篷的流賊馬隊也跟著人群走,約有百餘騎之多,然後前方一些步賊,一樣弓箭、火器,刀矛具備,人數三四百人之眾。

    眾賊中,一個精瘦彪悍的漢子騎在馬上,鞍上掛著盾牌,手上提著短斧。

    此時他洋洋得意,隻是不斷催促前方的步賊快走。

    卻是孫有驢“驢爺”,他混成了領哨謝君友的心腹,成了老營的一份子,已經不需要打仗,作好監督的工作便好。監督的對象還升級了,從流民換成了步卒。

    離他不遠處,謝君友騎在戰馬上,也隨著人潮緩緩前進,粗豪的臉上毫無表情。

    謝君友被安排為正麵指揮,得令後他立時一番布置,每波攻打的人中,最前方為填壕的饑民與監督步卒,然後前三波每次二三百強兵混著,試著打打矮牆壕溝,衝衝各牆缺口。

    再後方近二百步外,三四百人會隨時等著接應替換。

    這樣這次正麵攻打土牆,饑民,押陣步卒,試探步賊,人數約在一千八百多人。

    為了立下軍功,謝君友還親自作為接應監督人員。

    他們往前而去,除了最前方的高哨頭,謝君友身旁還有夏哨頭,蔡哨頭,田哨頭三位馬步哨頭。

    馬隊的夏哨頭與謝君友遭受過伏擊,前行慎重,餘者各人則是滿不在乎神情。

    在他們看來,區區鄉勇,沒什麼好怕的,特別方才火炮的猛烈轟擊下,想必那些小地方的民壯鄉勇,早嚇破膽了吧?

    眾人往前而去,兵器的寒光在陽光下閃耀,離矮牆壕溝越來越近。

    然後似乎,那邊有什麼喊叫聲傳來。

    ……

    第一道土牆後,一總的銃兵全部各就各位,他們蹲在各自射孔之後,黑壓壓的銃管都從射孔內探出去。

    各人的火繩全部點燃,“滋滋”的燃燒著,火頭或明或暗,眾人一長排的蔓延蹲著,隻是等待命令。

    土牆五道缺口,中間道路空位寬四步,餘者各寬二步,五門獵鷹炮都推到缺口位置。

    特別那門打十兩鉛丸的二號火炮,更推到道路空位,瞄準手持著長長的挽柄,點火手、裝卸手都掩在寬大護板後,旁邊的土牆後麵,更堆著四個重三十斤的子銃。

    然後又旁邊的彈藥箱中,放著足有二十發的,油紙定量包裹好的紙筒炮彈,相應的鵝毛引藥管,就算五個子銃都打完,再次塞入子銃內也是簡單方便的事。

    現新安莊火藥充足,彈藥是不缺的,楊河渡河過來,也運來好多車的彈藥。

    彈藥箱旁,一個裝卸手掩在土牆後,隨時準備裝填子銃,打一發,備裝一發,也與火炮旁那裝卸手輪替。

    此時標位三號的道路空位旁,幾個大嗓門的俘虜廝養正對著前方不斷喊叫:“填壕的兄弟姐妹們,千萬別給流賊賣命,這銃子可不長眼啊……你們衝過來時,將土包擔子扔了,舉起手,入了牆,好好趴在地上就行。還有兩邊的兄弟姐妹,就往城牆壕溝裏跳,淹不死人……入了牆,都可以活命,好好過日子。”

    “是啊,那邊肯定是靈璧縣的兄弟姐妹,你們被裹脅了,肯定是心不甘情不願。俺跟你們說,俺張有賢也被裹脅過,俺是陳州人,流賊陷陳州後,一家老小都被裹脅走,攻鹿邑,攻亳州,一家八口,死得隻剩俺一個啊……”

    這俘虜廝養似乎想起什麼悲慘的事,聲音中都帶著哭腔:“兄弟姐妹們,真要記住了,流賊不是好東西啊。什麼正經的人家,會強迫婦孺老小攻城的?他們跟韃子一樣,都是畜生啊!千萬不要上當受騙。”

    還有一個俘虜廝養喊道:“是啊,填壕溝的兄弟姐妹,你們入了夥,也知道過的是什麼日子。俺跟你們說,俺是亳州人,跟張有賢兄弟一樣,家中幾口人,死得隻剩俺一個。就算成了廝養,也過得過豬狗一般……”

    他大聲喊道:“流賊說得好聽,什麼為窮苦人家,但骨子裏就是賊胚,殺千刀的貨色。看看他們營中都是什麼人,青皮無賴,兵痞惡棍,很多人知道那孫有驢吧,那是什麼人?山東來的老匪惡賊,靠打家劫舍過日子。我呸,這樣的人,也可以叫義軍?”

    他大聲囔道:“營中都是這樣的渣滓,我們正經人家,哪能跟他們混一起?聽俺一句勸,過來時把土袋扔了,舉著手,趴在地上,就可以活命,千萬不要為那些畜生賣命啊!”

    幾個大嗓門的俘虜廝養拚命大叫,聲音遠遠傳揚,甚至蓋過了流賊中軍傳來的鼓聲。

    在他們身旁,楊大臣,韓官兒,羅顯爵不斷從了望孔張望,除了旗手護衛等,牆的兩端,各離牆頭五步的距離,由羅顯爵,韓官兒指揮的一二總殺手隊兵也已經列陣。

    他們仍然是各八十人列成兩排,餘下各二十個長矛手作為預備隊。

    眾人重盾皮盾,此時麵對土牆列成豎排,可以更好的防護流賊拋射箭矢。

    若流賊從兩端衝來,他們向左轉,向右轉就行了。

    他們靜靜聽著廝養們勸說喊叫,神色平靜中帶著銳氣,早前流賊火炮擊來,一度讓眾人有些心驚,但看有土牆保護,眾人安然無恙,很快全部鎮定下來。

    他們基本也算老兵了,打過焦山匪,銅山匪,連凶悍的流賊都打過一次,雖然很快要麵對惡戰,但仍然個個神色鎮定,體現出素質。

    而離楊大臣等人十幾步的第二道土牆後,對著前方各缺口位置,陳仇敖的護衛隊,曾有遇哨探隊,崔祿的部分擲彈隊,皆在土牆後掩藏,隨時增援前方缺口戰事,視情況突擊出去。

    還有九爺,錢三娘騎兵隊,掩在第二道土牆的右翼位置,隨時從這側翼處突擊出去。

    部分社兵則掩在圩門之內,視情況出來突擊增援。

    眾人都靜靜聽著,聽廝養們大叫,聽他們勸說,唯有各人聲音不斷在曠野中回蕩:“……把土袋扔了,舉著手……入牆後趴在地上……千萬不要為那些畜生賣命啊!”

    ……

    密密匝匝的流賊隊伍往前湧去,前方草地上,一些斷臂殘肢,血泊中倒著一些樣式猙獰的屍體,卻是早前歌唱的流賊廝養,在這邊被火炮打退。

    這方離前方矮牆壕溝二百步左右,孫有驢,謝君友等人的馬步在這邊停下,等會作為接應替換。餘下填壕饑民、監督步卒、人潮中混著的二三百強兵繼續往前去。

    然後眾人隱隱約約聽到前方的喊叫,孫有驢似乎聽到自己名字,不由一愣,再是一喜:“原來俺驢爺的威名,也傳遍睢寧城大街小巷了,看來爺混出頭了。”

    謝君友聽了幾句,則是目光一厲,大聲喝道:“傳令下去,隊伍繼續前進,不論饑民步卒,敢有任何猶豫退縮者,全部殺無赦!”

    前方千餘饑民,在步卒的驅趕下,肩挑背負,畏畏縮縮已經快進入百步。

    他們原來都是普通百姓,看著前方灰沉沉的土牆,似乎一杆又一杆的火銃從牆前射孔探出,一些火炮還瞄著他們,不由個個都是心驚膽戰,恐懼無比。

    特別一些人路過草地屍體血泊時,那種場景看得他們嘔吐,此時聽到前方的喊叫聲,許多人麵麵相覷,就是猶豫起來。

    甚至各人以目光互視,要不要依照前方要求做。

    聽那些喊叫的聲音,似乎也曾是營中的一部分,他們的喊叫內容,就極有可信度。

    甚至很多話語,讓他們感同身受,一時間,湧去的饑民就人心各異起來。

    猛然淒厲的慘叫聲傳來,卻是前方人群中,一個滿臉橫肉的步卒將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劈翻在地。

    那老者挑著土,正與旁邊一個背著土袋的老婦人互視低語,結果被押陣的步卒伍長看到,認為他起了畏戰不軌之心,不由分說,上前一刀就劈在他的身上。

    那老者慘叫著,鮮血淋漓而起,就哆嗦滾在地上。

    他身上的擔子也落在草地上,內中泥土灑落一地。

    那步卒卻不留情,對著他又劈又刺,老者的叫聲越發淒厲,雙手亂舞。

    但隨著長刀的劈下,血珠灑起飛落,他慘叫聲就慢慢低沉。

    還有一個步卒上前,將那老婦人砍倒在地,老婦人尖叫著,拚命的哀求饒命,這步卒隻是不理,一刀刀劈下,一直將她劈得血肉模糊,活活劈死在地為止。

    還有幾個步卒動手,將這對老夫婦的兒子媳婦,十幾歲的孫子一樣劈翻在地,有若殺豬斬羊,在幾人淒厲的哭嚎聲中,將他們一家老小全部殺死。

    草地上一片鮮血,老者全家屍體橫七豎八,旁邊饑民看得哆嗦顫抖,個個恐懼非常。

    那步卒伍長猙獰著臉,手中長刀尤在滴落鮮血,他厲聲喝道:“聽說了,狗官兵妖言惑眾,你們不要被蠱惑,敢有任何猶豫者,後退者,全部死!都給老子上去!”

    慘叫聲,哭嚎聲還不單這邊,人潮中,到處都傳來這樣的聲音。

    流賊步卒紛紛上前,大肆殺戮,將他們認為的,畏戰不軌的人全部殺死在地。

    草地上,就是一具具圓睜著眼,神情驚恐非常的饑民屍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他們殺戮驅趕非常有效,餘者饑民都是恐懼的哭叫,立時將前方喊話拋到腦後,個個挑土背袋,拚命的往前走,又彙成人潮,往前方矮牆壕溝蔓延而去。

    此時流賊中軍鼓動轉為急促,眾人越走越快。

    很快,就有一些人就進入百步之內。

    ……

    圩牆上,丈三尺高的大旗獵獵飛舞。

    耳邊滿是社兵青壯的奔跑救火聲音,城樓被燒的啪啪響,滾滾濃煙彌漫空中。

    楊河不為所動,隻是眺望城外動靜,他身旁韓大俠,張鬆濤站著,但護衛隊長陳仇敖等人不見,卻是楊河吩咐他們到城下作戰,身邊隻留旗手、金鼓手、號手等人。

    韓大俠也是如此,除了一百銃兵,身旁二總的旗手與金鼓手,餘者總內五個護衛,都分配到羅顯爵那邊去。

    眾人聽著牆下喊話,似乎有效果,然後流賊那邊驅趕殺戮,成果立時化為烏有。

    驚恐下填壕的饑民反跑得越快,離矮牆壕溝越來越近。

    知縣高岐鳳滿臉灰土,神情又是焦急,又是恨恨。

    主簿鄭時新、縣丞劉遵和都不知該如何是好,楊河看著城外,流賊越近,前方是密密麻麻的饑民,老人婦女都有,肩挑背扛,間中夾著流賊步兵,很快要進入火銃的發射距離。

    他神情轉冷,饑民可憐,但顯然畏懼流賊刀矛,勝過畏懼他的銃炮。

    現實如此,隻能用銃炮讓他們清醒。

    人需要有自救之心,外人才能救之!

    他慢慢抬起手,身旁的號手舉起喇叭,就是看著他的手勢。

    流賊湧入矮牆前百步了,楊河的手猛然揮下!

    ……

    矮牆壕溝前二百步距離,四五百流賊馬步駐足,孫有驢騎著馬,看前方的饑民呐喊著,在急促的鼓點中拚命往前衝去,他們腳步踏在官道上,踏在雜草上,塵土一片。

    “那殺千刀的秀才若善心迂腐就好了,這樣一口氣就可以衝進城內快活……”

    看著前方蔓延人潮,孫有驢想著。

    猛然他聽到圩牆上傳來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條件反射就是滾落馬下。

    對這個尖利的天鵝聲音,驢爺太熟悉,太刻骨銘心了。

    謝君友也是一個哆嗦,毛骨悚然下就想跳下馬匹,又強忍著騎在馬上。

    然後眾人就聽到一陣猛然的齊射聲音,謝君友等人更看到前方土牆下爆出一連片的洶湧火光,大股大股濃密的煙霧,瞬間就彌漫成了白色的煙龍。

    前方一片淒厲的慘叫,齊刷刷就倒下了一片人,足有三四十人之多,新安軍的火銃六十多步可以擊破鐵甲,但不代表百步距離打不死人,隻是命中率的問題。

    看那邊血霧揚起,慘叫聲驚天動地,謝君友等人暗暗心驚,好凶猛的排銃。

    各人雖站在後方,隻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但依然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蔡哨頭,田哨頭騎著馬,也是一個哆嗦,蔡哨頭連忙安撫胯下有些驚動的馬匹。

    田哨頭則喃喃道:“這些是鄉勇?營兵都打不出這樣的銃。”

    “果然犀利!”

    山川社稷壇上,李過、袁宗第眉頭一皺,王龍臉色也是一變,心想:“糟了,這睢寧縣城不好打。”

    目光就有些擔憂的看向左翼,那些睢寧鄉勇防守的右翼位置。

    “驢球子,繼繼衝……”

    饑民人潮前方,三四十個饑民被打中倒下,他們扔了土袋,扔了擔子,個個滾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哀嚎著。

    鉛彈擊中人體的痛苦就是精銳士兵都忍受不了,更別說這些原本普通的百姓了。

    他們中彈的慘樣,看得旁邊的饑民們麵色慘白,流賊不好惹,對麵的官兵更不好惹,自己能活下去嗎?

    倒地的人群中,還有一些押陣的流賊刀盾手,他們被打中後,同樣滾在地上淒厲的嚎叫,個個伸著手,恨不得當場死去。

    餘者刀盾手頗為恐懼,個個忙不迭的躲到饑民後麵,借他們的身體掩護自己,同時他們劈砍驅逐前方的饑民,強迫他們繼續前進。

    人潮中,試著突擊的高哨頭持著镋鈀,喉結上下滾動,他帶著二三百步賊掩在人群中,弓箭手、火器手、刀矛手都有,他們待在人潮的中後部位,倒沒人被打中。

    但繼續往前過去,倒地的饑民步卒慘狀,都是看得各賊暗暗心驚。

    甚至高哨頭看到一個相熟的步卒,他盾牌扔到一邊,已經破了一個大洞,然後他滾在草地上,捂著小腹,那邊腸子正不斷流出來。

    他驚恐尖聲的大叫著,對高哨頭拚命伸出沾滿鮮血的手:“高爺,救我,救救我……”

    高哨頭感覺頭皮有些發麻,這步卒是他哨中的,一向驍勇敢戰,身上刀疤不知多少道,此時中彈,就叫得與那些饑民無異。

    他一咬牙,上前一镋鈀將這步卒刺死,吼道:“驢球子,繼繼衝,不要停!”

    他吼道:“衝上去,把那些饑民都趕上去!”

    高哨頭戴著氈帽,罩著鬥篷,滿臉的凶悍,他原是傅宗龍的麾下,但去年九月,三邊總督傅宗龍戰敗身死,投降的秦軍有幾萬人,高哨頭也是內中一員。

    他原在營中管五十人一隊的隊官,入了賊營,被提為哨頭,可管二三百人,他認為受了器重,哪能對麵打了一陣排銃,就隨隨便便後退的?當奮勇前進,繼續衝鋒。

    在他的咆哮聲中,餘賊也是嚎叫,持著兵器,繼續夾在人潮中湧去。

    似乎才衝幾步,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音,然後前方的土牆後,又爆開連片的火光,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排銃聲音。

    血霧飛揚,更多聲嘶力竭的慘叫,距離近了,倒下人更多,甚至高哨頭身旁一個持著鳥銃的流賊,他猛然拋飛了手中的鳥銃,就滾在地上。他捂著自己胸口,不似人聲的哭叫。

    “衝上去!”高哨頭怒吼著,繼續催促人潮上前。

    更多的饑民恐懼大叫,甚至有人要回頭逃跑,押陣的步卒,就拚命砍殺驅趕。

    楊河看著城外,土牆後兩陣排銃後,湧來的饑民與押陣步卒倒下了七八十人,他們洶湧的隊伍已經亂了許多。

    他計算著時間,又是手一揮,身旁的號手,再次吹響了尖利的天鵝聲音。

    又一陣猛烈的排銃,前方的人潮,再次齊刷刷倒下一片人,嚎叫聲震動曠野。

    ……

    整齊的嗆啷聲,第一道土牆後,一百銃兵整齊的起拉膛後下彎的銅栓機,又裝彈,又推入銅栓,下按卡在包鐵的空槽內。

    此時煙霧騰騰,但眾人動作都非常快,他們不是一次兩次作戰了,心理素質,早鍛煉出來。

    特別躲在安全的牆後,對著前方的流賊,有若打靶,眾人都快接近訓練時的速度了。

    就算等著號令打射,一分鍾也足可打六七發。

    “衝上去!”

    高哨頭怒吼道:“他們銃打完了,衝上去……”

    不單是他,前方的饑民都是精神一振,火銃排成三排打射,這是常識,便是許多百姓都知道。

    對麵官兵已經打了三陣排銃了,估計打完了,這不,他們似乎停頓了一下。

    雖然三陣排槍後,眾饑民損失不少,足足倒下了一百好幾十人,連押陣的步卒都被打倒一些。

    但抓著這個機會,就可以衝入矮牆前,將土包扔到壕溝中,回去吃大餅睡覺吧。

    此時眾饑民剛衝入五十步,人擠在一起,背負東西,不可能跑得快,還有恐懼,屍體阻攔種種因素,最多一秒鍾達到兩步的速度,跑到矮牆壕溝前,差不多要五十秒。

    不過依鳥銃的裝填速度,大部分人一百二十秒內是沒有生命威脅的。

    這個時間,足以安全來回了。

    更不說,已經衝入五十步。

    不需要步卒催促,眾饑民背著土袋,挑著土擔,喊叫著,都是拚命往前衝去。

    高哨頭怒吼道:“衝上去,他們沒銃了……”

    也就在這時,圩牆上,又響了尖利的天鵝聲音。

    然後土牆下,火器的爆響連成一片,猛烈的硝煙連成一片,前方衝鋒的饑民,齊刷刷翻滾了一大片。

    五十步了,土牆後的射擊已經頗有準確度,特別眾人沒有心理準備。

    不是沒銃了嗎?怎麼還有?

    高哨頭怒吼聲殘留嘴邊,他的頭腦一片空白,怎麼回事,對麵的鄉勇火銃那麼多?

    睢寧鄉勇使用後膛槍的事,不是人人都知道,高哨頭就是內中一員。

    他以為沒有了,沒想到還有,這種心理打擊太大了。

    特別五十步距離,這一陣排銃好猛,不但前方饑民與監督步卒倒下六七十個,便是他身旁的突擊步賊們都倒下好多個。

    一些弓箭手,火器手,刀盾手滾在地上,兵器拋滿一地,聲嘶力竭的翻滾哭叫。

    餘者流賊慌亂,有弓箭的,拚命對著土牆方向射箭,不管直射還是拋射。有鳥銃三眼銃的,也是不管不顧,透過人群空隙,對著前方土牆轟射。

    高哨頭怒吼道:“怎麼還有銃?”

    猛然又是尖利的天鵝聲音,高哨頭心頭一驚,卻聽圩牆上火器爆響一片,然後慘叫連連,他二三百勁兵,瞬間就倒下三四十個。

    高哨頭頭腦又是一片空白,血霧騰飛中,耳邊又是聲嘶力竭的慘叫,身邊兄弟不斷倒下。

    甚至高哨頭看到身旁的吳哨總載倒在地,這個麵對刀劍加頸麵不改色的硬漢,此時若婦人般的淒厲嚎叫,他捂著自己小腹,隻驚恐的尖叫著,看著那邊流出花花綠綠的東西,怎麼捂也捂不住。

    還有楊哨總滾在地上,死魚似的眼睛瞪著他,頭上破了一個大洞,正不斷流著紅白相間的東西。

    高哨頭混在人群中,麻木的向前衝去,猛然圩牆上又是尖利的天鵝聲音,他身旁的兄弟,再次齊刷刷的倒下一片。

    他們淒厲叫著,麵對死亡的銃彈,這些步賊叫得跟饑民沒什麼兩樣。

    高哨頭臉上濺滿血,頭皮發麻,身上寒毛陣陣涑栗。

    對麵銃這麼多,怎麼打?

    而此時高哨頭等人衝入土牆前五十步,距離圩牆不到一百步,這個距離,可能土牆隔著饑民人潮不好打中他們,但圩牆銃兵高高在上,卻沒這個視線障礙。

    又是尖利的天鵝聲音,土牆後再次爆出洶湧的火光,前方倒下更多的人。

    慘叫聲驚天動地,衝鋒的人潮,已經混亂成一片。

    ……

    “歎為觀止!”

    圩牆上,知縣高岐鳳長長的呼了口氣,他感慨道:“……這銃……好!……隻可惜貴了些……”

    旁邊主簿鄭時新、縣丞劉遵和、總社周明遠,還有周邊諸多社兵們,都是看得目瞪口呆。

    第一次看到北岸鄉勇作戰,這麼犀利的火銃,真是開眼了!

    土牆後二百步距離中,孫有驢“驢爺”心驚肉跳,躡手躡腳張望,他仍然掩在馬後,隻是左顧右盼,已經在尋找逃跑的路線。

    身旁馬步都是臉色蒼白,謝君友策在馬上,他仍然面無表情,只是握著韁繩的手,已然變成青紫。

    山川社稷壇中,這邊亦一片安靜無聲,王龍喃喃道:“他們的銃,果然打得快,打得太快了!”

    他身旁李過、袁宗第無語,隻是二人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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