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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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潰敗

丈三尺高的大旗獵獵聲響,纓頭號帶,上麵飄著“睢寧練總楊”的字樣。

    楊河站在大旗前,流賊逼到兩翼後,盾陣豎起,中軍大旗也是立起,趴在草叢中的他們都是站起來。

    這邊一片耀眼的紅甲,耀眼的大紅鬥篷披風,特別楊河一襲黑色的貂裘圍領鬥篷罩著,就成了很顯眼的目標,箭矢就“嗖嗖嗖”的朝他們射來。

    好在此時山坡上,正麵的流賊又被打了兩陣排,還有萬人敵什麼雨點般投去,夾著火炮的霰彈,正麵坡上的流賊正哭爹喊娘,唯有官道上看到,不斷射來箭矢。

    隻是白煙蔓延,隱隱約約,射中目標不容易,這五十步距離,箭矢對楊河等人的鐵甲更無可奈何,除非用十力弓,還是近距離,才可能破甲,否則被插個十幾箭也無妨。

    陳仇敖與張鬆濤一左一右站著,一樣是鐵盔鐵甲,持著盾牌,不時為楊河擋箭。

    曾有遇等人持著旁牌,又站在側後。

    聽著銃聲喊殺聲,身邊人都神情凝重,特別陳仇敖焦急的看著左翼。

    楊河隻是細細的觀看戰場,正麵,左翼與右翼。

    正麵無憂,連官道上的四排,流賊已經共被打了六陣排,屍體鋪滿官道與山坡,血流成河,戰果顯著。

    這也是新安莊信息差形成的優勢,這時代都用前膛,東西方雖有類似掣雷銃一樣的後膛,但形不成規模,流賊遇襲時,可能以為山坡上伏了兩排銃兵。

    又以為是四排,再又以為是六排,最後都糊塗與不知所措了,

    右翼,流賊馬兵們攻打盾陣,正被打得落花流水,步步後退。↑△小↓△ . .m】

    他們大多數正麵攻打盾陣,被一擊就退,他們衝來時人多,也有一部分繞到盾陣的側麵,不過這些馬兵戰力普通,被羅顯爵等人打退,右翼無憂。

    但是左翼,就比較急迫了。

    再看正麵的流賊正在膽寒,隻需再打兩排,他們就會崩潰,勝利就在眼前。

    楊河就喝道:“吹號,再次排射!”

    旗手、金鼓手、號手都站在後麵,特別號手隻是看著楊河的手勢,聽著他的命令。

    聞言他又吹號,吹響了尖利的天鵝聲音,兩道壕溝的火銃手們,又開始他們第七次與第八次的排銃射擊。

    然後楊河命令陳仇敖、曾有遇急帶護衛隊,哨探隊救援左翼。

    張鬆濤扛著大棒,躍躍欲試,但他是中軍官,卻不能擅離。

    楊河持著,也是心癢癢的,此時他的又旋入銅棍,成了淩厲的七尺長刀。

    楊大臣事多,現在這銅棍都由護衛隊帶著,持著高高的,楊河也很想衝過去,但他是主帥,更不能輕離。

    護衛隊與哨探隊衝向左翼,也等於他所有的戰兵都投入了,打到現在,更隻能勝,不能敗!

    ……

    “殺賊!”

    陳仇敖等二十個鐵甲兵洶湧衝向山側,陳仇敖衝去時,還狠狠一揚,手中一杆標帶著淩厲風聲投出,一個流賊刀盾手就連人帶盾翻滾在地。↑△小↓△ . .m】

    然後他們衝去,各種兵器,長刀,重斧,大棒,砍刀,洶湧直入,夾著血肉橫飛。

    他們皆身披重甲,不懼刀砍斧劈,他們一衝入,左翼的形式立時得到扭轉。

    還有曾有遇等人,一手持旁牌,一手持新安手銃,卻是保持陣形逼去。

    曾有遇自己搞個了戰術,兩排平列,前後錯位,前排手銃發射後,後排接著發射,這樣周而複始,就在幾步距離,對著流賊不斷轟射,讓他們死不瞑目滾倒在地。

    淩戰雲與裴珀川平列曾有遇身側,不比馬上作戰,此時二人皆是彈不虛發。

    “殺!”

    陳仇敖不理一把劈來的長刀,以胸前厚實的甲葉挨了這一刀,他長刀狠狠劈在一個流賊的脖子上,就劈得他的頭顱帶著血雨橫飛。

    “砰!”曾有遇手銃一聲巨響,一個嚎叫撲來,持著大砍刀的流賊就倒飛出去,轟然摔落地上。

    “嗖!”一根重箭射出,一個持著大棒的流賊就踉蹌摔飛,箭鏃從他的頸後透出。

    卻是楊河雖站著不動,但長刀插在地上,手中強弓,也不時射出淩厲的箭矢。

    “嗖!”又一個流賊被他貫穿了身體,箭尖從前胸射入,從後背透出。

    他掃看戰場,正麵的流賊已經嚎叫著潰逃,再兩陣排銃的威力是他們忍受不了的。

    他們的潰逃,一樣引起右翼流賊的崩潰。

    全麵勝利就在眼前,楊河臉上露出笑容。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箭矢呼嘯,楊河一轉身,電光石火間,一根利箭就射在他的左側胸口位置,雖撞得他這處隱隱生痛,然箭鏃射在厚實的甲片上,卻不能透入,冒著火星的滑走。

    楊河啞然看去,什麼時候這邊半人高的雜草上,浮起了六個戴著紅纓氈帽的人頭。

    他們個個神色殘忍戾氣,為首者,更是一個滿臉是血,一手持盾,一手持斧的凶悍流賊。

    卻是借著雜草的掩護,什麼時候偷偷潛伏過來。

    張鬆濤一聲大吼,持著大棒就是撲去,他迎上一賊,手中沉重大棒就是擊下。

    這賊持著大刀迎上,不過張鬆濤狠狠擊下,這賊的大刀被擊走,大棒仍然落來。

    轟然大響,包著鑄鐵的前端重重擊在他的腦袋上,就是鮮血混著腦漿飛濺,這賊的腦袋都被擊得碎裂。

    但餘下五個流賊已是朝楊河撲來,為首流賊更是淒厲嚎叫:“殺死他!他就是這些鄉勇的頭目!”

    猛然三聲手銃的爆響,濃煙滾滾,血霧橫飛,三個撲來的流賊就是飛了出去。

    滾落山坡,就一直順著雜草滾下去。

    卻是楊河連開三,以手指扣著板機,大拇指帶著擊錘連續扳下,急速發射,打飛流賊。

    當然這一招等閑人玩不來,因為後座力大,經常會打空,還是擊錘扳一下,打一下,才打得準,打得狠。

    隨後楊河從容將手銃塞回套,一**在草地的,一振長刀,雙手持著,甲葉鏘鏘,鬥篷飛揚,就朝兩個餘下的流賊急衝而去,形勢凶猛之極。

    那賊首還活著,他圓睜雙眼,喉結急速的上下滾動,神情猙獰之極,他聲嘶力竭的吼叫著,高高揚著手中的重斧,仍與餘下的一個流賊惡狠狠撲來。

    楊河旋風般的衝到,一聲大喝,就衝入兩個流賊間,他刀光氤氳開來,就一道璀璨銀亮的弧光閃過。

    那弧光奪目之極,又帶著死亡的冷酷。

    楊河衝過,雙手持刀頓立,後方兩個流賊呆呆站著。

    那賊首錢哨頭神情呆滯,他看向自己的腰間,橫切處,就是雨點般的鮮血噴灑出來。

    他呆呆看著,然後什麼裂開的聲音,血雨更若泉湧,他的上半身就慢慢被血水推著滑落,橫向裂開掉下,與下半身就此斷裂分離,內中五髒六腑什麼湧滿了草地。

    再看另一賊,一樣身體成了兩斷,上半身摔落下去時,他眼中仍然滿是恐懼與不可思議。

    楊河持刀立著,他看著戰場,此時左翼的流賊也完全崩潰,喊叫著逃下山去。

    流賊攻山陣勢,左中右,全線潰敗。

    再看西麵馬蹄轟隆,流賊後麵的廝養隊伍大喊大叫,亂成一團,卻是爺,錢三娘等人到了。

    埋伏後麵的騎兵隊從趙耳山方向衝來,攻擊流賊的後部,引得他們驚恐欲絕,整隻隊伍不知所措,很多流賊不顧官道南麵是沼澤地,窪塘地,隻管喊叫著,往那邊逃去。

    楊河臉上露出笑容,大大鬆了口氣,終於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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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戰利品1

“殺賊!”

    駿馬奔騰,蹄聲如雷。

    九爺手持白臘杆衝在最前,黑色的鬥篷極力鼓舞,身旁緊跟他女兒錢三娘,同樣黑色的鬥篷飛揚,她雙手持著狼牙棒,高挑的身形踩在馬鐙上,冷豔,又致命。

    他四兒子,還有李如婉緊跟在後,特別李如婉,兩手都持著斧頭,沉重銳利,一看就讓人頭皮發麻。

    又有餘下的鏢師騎兵緊跟,他們參戰四十二騎,除去河對岸誘敵的錢禮魁等五騎,三十七騎,旋風般從趙耳山楊家圩廢墟衝來,很快衝入後方流賊的廝養隊伍中。

    這邊驢、騾、車等在不寬的官道上散了滿路,騎兵隊一衝來,這邊的廝養隊伍就是一片大亂。

    這些廝養,隻是馬隊中的輔兵,平日運糧,做飯,造械,從事隊伍內各類雜務,一般隻配備短刀匕首防身,大刀長矛弓箭什麼較少,更沒什麼戰鬥力。

    何況前方的馬兵精騎都被打敗了,攻山的隊伍更嚎叫著從山上潰逃下來,眾廝養正惶恐不安,隻想著逃命,再數十騎兵從後方衝來砍殺,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九爺等人衝入,沿途衝撞砍殺,也不知撞翻了多少人。九爺手中的白臘杆挑、劃、抖,如長了眼睛似的。錢三娘更為暴力,流賊被她狼牙棒帶一下,碰一下,不死就傷。

    李如婉雙斧劈劃著,人頭殘肢不斷帶起,氤氳的血霧伴隨她的身軀。

    眾騎衝進來肆意劈砍,眾廝養拚命的大叫,本能的往前方逃去,然後又與前邊官道上的流賊,山下逃下來的殘賊衝擠成一團。然後眾賊嚎叫著往南邊逃去,彙成浩蕩的潰逃潮流。

    東麵不能逃,那邊往睢寧,誰知道還有沒有鄉勇?

    西北麵凶悍的鄉勇正追下山來。

    西麵官道,又有睢寧鄉勇的馬隊殺來,眾賊無路可去,就往官道的南麵逃。

    這邊南麵開闊,毫無人影,雖然官道南麵僅僅百多步外,就是連綿的沼澤地,窪塘地,但也隻有這個方向能逃了。

    兵敗如山倒,所有流賊都驚叫著逃命,動作快的,搶到馬匹。動作慢的,顧不得拉馬,就慌不擇路往南邊逃去。然後陷入沼澤地有之,摔入水塘中有之,一片淒厲的大叫。

    山上的銃兵與槍兵追下來,先對著官道上混亂的人潮打了兩陣排銃,打得那邊的流賊更是驚天動地的慘叫,然後慢慢追殺。

    “砰!”

    管楓開了一銃,一個馬蹄陷入爛泥,正拚命鞭打胯下坐騎的流賊,身後就激起一股血霧。他大叫著摔入身下的爛泥中,四肢仍然不斷的撲騰,身上湧出的血,很快將旁邊的泥澤地染得腥紅。

    管楓與身邊的呼延晟互視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後他一拉下彎的銅栓機,金屬的脆響中,露出裏麵白煙彌漫的後膛口,就從挎包中取出一發定裝紙筒彈塞入,推入銅栓,右按卡住,使引藥傾入火門巢內。

    二人持銃在爛泥中行走著,深一步淺一步,還好有流賊開辟出的道路,還是安全的。

    很快管楓又找到一個目標,他一下將擊錘扳下,瞄向一個水塘邊奔逃的馬賊,又扣動板機。

    轟然大響,那馬賊慘叫著摔下馬來。

    呼延晟也開槍擊倒一賊,看身邊不遠有一片沼澤,此時正有幾個流賊陷入其中,情況好的腰部還在上麵,睜大眼睛吼著,情況不好的隻餘一個頭,雙手露在外間揮舞。

    呼延晟倔強嚴肅的臉也不由有一絲惻然:“這樣死,真的慘。”

    管楓無所謂的看著,他劍眉一揚:“慘什麼?我們才慘呢,滿靴滿衣的泥,回去難洗。”

    雪蹄胭脂馬一聲嘶鳴,止步不進,錢三娘收起自己的馬弓。

    方才她又射殺了好幾個逃命的流賊,然後前方一大片蘆葦地,蘆葦地中間,一大堆流賊正在絕望的撲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下陷。

    卻是錢三娘等人追殺,他們慌不懌路就陷入了前方的沼澤地中。

    看著這些流賊絕望哭嚎的樣子,叫聲驚天動地,錢三娘眼眸微垂,“刷”的一聲,她從腰間抽出自己的兩杆手銃,“砰……”,她右手開銃,擊在一流賊頭上。

    血花騰起,那流賊瞬間不叫。

    “砰……”,淩厲的火光噴出,她左手又開了一銃,又一流賊頭腦開花。

    “砰砰砰砰!”她左右開弓,硝煙滾滾,彌漫的白煙大作,等銃聲停後,前方沒有流賊再叫,所有身體緩緩沉下,隻餘腥紅的血液不斷湧出。

    看著周邊人不明白的樣子,錢三娘隻撥馬回轉,留下一個清冷的聲音:“算了,給他們一個痛快。”

    ……

    濃烈的血腥氣充斥口鼻,官道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死人與破敗的兵刃旗幟。間中夾著一些黑煙翻騰,碎肉殘肢,那是火炮造成的。人馬屍體到處都是,流出的鮮血,似乎要湮沒到人的腳跟,爛泥浸泡成了血澤。

    未死者躺在地上呻吟掙紮,叫聲淒厲難言,這是一幅慘烈的畫麵,仿佛便是十八層的阿鼻地獄。

    人聲鼎沸,隊兵們收整著戰場,將各件散落的兵器收起來,氈帽鬥篷也是需要的,特別盔甲,不管完整不完整,都收起來。

    同時押送俘虜,救治自己的傷員,順手給流賊傷員一個痛快,他們當然不可能救治他們。

    不時有人眉歡眼笑從南邊牽來馬匹,驢、騾等物,幾騎戰馬奔騰過來,錢三娘與李如婉下馬,鬥篷飛揚撩起。

    二人正笑著說什麼,錢三娘手提兩個齜牙咧嘴的人頭,李如婉則打亂首級發髻,幾個人頭提掛在背後,看二人說笑樣子,就象剛從菜市場回來,背負回來幾個芋頭。

    楊河沿官道看著,身邊伴著陳仇敖,張鬆濤,楊大臣,韓大俠,曾有遇,九爺,羅顯爵等人。

    他看著四周,眼中滿是抑止不住的歡喜,以六百鄉勇對戰一千八百流賊,他們大部分還是精騎馬隊,結果自己勝了,還是大勝,有了這麼大的收獲。

    看路邊跪著一些流賊,那是投降的賊寇,往常他們囂張跋扈,不可一世,此時卻個個驚恐畏懼,有如泄了氣的皮球,隊兵們過來押送,就乖乖的跟著過去。

    楊大臣看看他們,轉看身邊一匹戰馬,他又拍又摸,眉歡眼笑:“嘖嘖,看這駿馬,相公,這一票我們賺大了。”

    他得意洋洋對身旁韓大俠道:“老韓,戰前你還勸阻,現在沒話說了吧。”

    韓大俠道:“打贏了當然好了,不過某還是那句話,兵凶戰危,每一仗我們都要慎重。”

    話是這樣說,他嚴肅的臉上也露出歡快的笑容。

    九爺哈哈大笑道:“全靠楊相公運籌帷幄,我新安莊才能有如此大捷。”

    九爺看著粗豪,但一直非常會說話,他現在還處於摸索階段,因此說話時就很玲瓏。

    看著周邊慘烈戰場,九爺心中也是驚歎,這一仗勝得不容易,流賊聞名遐邇,可止小兒夜啼的角色。他們近兩千人,大部分還是精騎與馬兵,對上普通的縣城,往往可輕而易舉拿下來。

    結果己方贏了,還是大獲全勝,九爺份外覺得加入新安莊,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隊兵們的戰力也讓他心驚,此戰騎兵隊隻是錦上添花罷了,並沒出什麼力。但想想因為騎兵隊的哨探,才獲得重要情報,楊相公才能設伏,取得這樣的收獲,又覺得欣慰。

    眾人來到廝養隊伍,這邊眾多的驢子、騾子、車輛彙集,內裝載大量的物資,甚至有不少糧草。

    楊大臣隻是咧嘴笑著:“發財了,發財了……”

    張鬆濤臉上露著滿足的笑容,有了這些收獲,新安莊的力量又可壯大了。

    很快眾人統計,分門別類,戰馬什麼牽到一堆,膘馬一堆,騾子驢子一堆,壯牛一堆。又糧草物資一堆,兵器盔甲一堆,流賊散落的各類旗號很重要,也收羅一堆。

    連各坐騎的馬褡子也有搜看。

    此時正是未時,大戰說起來慘烈,但其實沒打多久,加上追逐流賊什麼,也不過用了一個小時。

    現在不過未時中,差不多下午兩點。

    粗粗的統計一下,對楊河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馬騾,銀兩,糧草,盔甲了。

    統計結果,共繳獲完好戰馬四百五十匹,膘馬,騾子,驢子共六百五十匹,還有健牛二十多頭,死馬五十多匹。

    從俘獲流賊口中得知,此次前來睢寧,他們五百精騎,擁有戰馬六百匹。五百馬兵,有人有戰馬,有人騎膘馬,極少量騎騾子。這樣流賊精騎馬兵就共騎來戰馬膘馬一千一百匹。

    他們後麵的廝養隊伍共帶騾子、驢子三百匹,他們的隊伍,一共就有馬騾一千四百匹。

    此處有馬騾一千一百匹,連死馬什麼算上,可推算逃走的流賊,共騎走馬騾二百五十多匹。

    雖然有些遺憾,但楊河已經心滿意足,這亂世中馬騾何其難以獲取,自己卻一下子獲得馬騾一千一百匹,還有五十多匹死馬可以吃肉,這是空前的勝利。

    當然,這種好事恐怕可一不可二。

    對東進的流寇們來說,以後肯定會重視上自己。

    伏擊戰,或許隻有這一次。

    部下也都是興高采烈,很長的時間內,莊內馬匹都不缺了。

    連早前哨探繳獲的百匹馬騾,現新安莊共有戰馬五百多匹,膘馬、騾驢什麼,數量更是龐大。

    搜索馬褡子,還發現白銀碎銀共有八萬多兩。

    流賊財產都隨身攜帶,各精騎馬兵,身上有幾十兩,百兩銀子很正常,有的甚至有更多。

    發現這些白銀,讓楊河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庫存十萬兩銀,一萬石糧,因吸納流民的緣故,已經超出了預算。有了這些白銀,自己這一年的發展,又可以氣定神閑了。

    看完馬騾銀兩,官道上還有獨輪車五十多輛,大車十輛。

    內中物什雜多,帳篷,鍋壺等等,特別載運大量的糧食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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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戰利品2

粗粗估計,載運的糧食豆料約在一千二百石。

    流賊前來睢寧,準備的糧草估計個月左右。

    他們一千八百人,人吃的糧食差不多三百石,餘下都是馬騾的,估計在九百石。

    平時馬騾可以吃點青草幹草麥秸等粗飼料,戰時肯定要吃好,喂精飼料,才有力氣幹活奔馳。

    這精飼料就是料豆、麥子和麥麩了,人吃差點沒關係,馬騾一定要喂飽,吃好。馬匹的消化係統不好,幹草精料吃多了會便秘,麥麩中還要拌一些菜油,甚至喂一些劣質蜂蜜,起潤腸通便作用。

    夫每天吃糧二斤,馬每天吃糧七斤,是人的三倍多。健牛可以喂點糧食,但牛每天吃糧甚少,約一斤左右。騾或許比馬少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總體算來也是人的三倍。

    看這些馬騾流賊照顧得還是很好的,糧草準備得很充足,為它們準備的糧草就有九百石,現在都歸楊河所有,暫時不需要為糧草操勞,這些就可以取用。

    滿意的看過繳獲的糧草,眼前還有大堆的兵器盔甲。

    尋常兵器楊河不在意,但盔甲楊河就比較在意了。

    依俘獲的流賊告知,此行流賊精騎有一的人裝備棉甲,繳獲的各式棉甲中,破損不嚴重的有收獲到八十五副,破損略嚴重的有收獲到一百二十副。

    這些棉甲,大多數是“純棉盔甲”,這種棉甲,“每七斤棉花浸水槌平成薄曬幹,反複三次幹透而成一層,以三層縫成夾襖”,加上內襯外衣,約重二十多斤。

    流寇棉甲號稱“厚百層”,當然是誇張的說法,純棉甲最多不過四層,重三十斤左右。

    還有部分鑲鐵棉甲,內襯甲片,重三十斤到四十斤,這邊繳獲的鑲鐵棉甲有三十多副,有的情況較好,有的被火炮打成碎塊,不過內中一些甲片還是可以用的。

    楊河拿起一副鑲鐵棉甲看,內中甲片已被打透,洞口周邊呈著絮狀,不由搖了搖頭,火器真的是無可阻擋啊。

    此時都有實驗,精良的鳥銃,就楊河這種口徑,八十步左右,就能擊破二層濕毯被子,五十步能擊破三至四層濕毯被子,棉被棉甲遮擋彈丸的效果其實很有限。

    清軍流寇等大規模裝備棉甲,跟許多官兵使用的火器質量有關,更跟他們喜歡遠距離作戰有關。

    便是戚家軍中,鳥銃也是敵人進到一百步(一百五十米)距離打射,聽著喇叭聲,有幾層打幾層。然後敵人進到六十步(九十米),方許繼銃後射箭放**。

    一百五十米距離,純棉甲,鑲鐵棉甲,還是有些效果的,而且幾排打完就完了。但遇到楊河這種喜歡五十步距離打射,打起來還源源不斷的,那真是什麼甲都沒用。

    不過楊河還是珍惜的吩咐收起來,這些棉甲近距離抵抗火器不行,應對弓箭什麼還是不錯的,特別是鑲鐵棉甲。

    楊河等人的鐵甲,用十力弓十幾步可以破甲,百磅長弓用破甲箭,進到十五碼(十步內)可以破甲,鑲鐵棉甲對二十多步外的敵人,隻要不用十力弓,防箭能力也非常不錯。

    最後一大堆的刀盾長矛弓箭什麼,等回去再細細整理,一句繳獲無算帶過。

    此戰俘獲流賊五百多人,個個雙手反綁聚成一堆,大部分是輔兵廝養,也有一部分的馬兵精騎。

    這樣連逃走的二百多人,俘獲的人,此戰流賊一千八百人,傷亡就高達一千一百人,可謂死傷慘重,特別精騎損失大,楊河估計他們最多逃走幾十人,可稱全軍覆沒。

    這是個驚人的結果,流賊作戰,平時連馬兵損失都很少,更不說精騎了。

    這些老賊,往往見勢不妙跑得最快,然後隨便一裹脅,又聚起幾十萬的人馬。

    此戰楊河第一波就打擊他們,八陣排,多打在他們頭上,五門火炮,也多打在他們人堆中。

    加上這種地形,還有流賊的猖狂,才有了這種顯赫的成果。

    楊河淡淡的看那些流賊俘虜,有的人惶恐不安,有的人不以為意,楊河就叫過陳仇敖與曾有遇二人,讓他們帶些人,將流賊俘虜中的精騎與馬兵都挑出來。

    這些人他不會帶回睢寧。

    這些老賊,個個惡貫滿盈,惡習深重,不可救藥,雖然他們技能非常出眾,馬上馬下都可作戰,自己非常需要這樣的人,但還是挑出來全部殺了。

    張出恭、陳仇敖等人曾是潰兵,但也有自己的底線原則,這些人的原則,那就是沒有原則。

    還是全部殺了,免得有什麼後患。

    而二人曾是軍伍出身,對什麼是惡棍,什麼是兵痞老匪非常敏感,看一眼就知道,可以很好的甄別。

    餘下的廝養,很多是被裹脅的百姓,現流賊馬賊三萬,步賊十萬,一隊人就需要廝養三四十人,輔兵人數,差不多也要十萬。

    他們喂馬造器械雜務什麼,懂得輜重的常識,對流賊內情懂得多,很多人還是工匠,還是有用的。

    押送回去後,這一千多匹馬騾,就可以讓他們喂養。

    就算沒有技能的,石場砸石頭也需要一些苦力。

    當然,暫時這些人都編入苦役營,楊河不會讓他們與莊民混在一起,慢慢後觀成效,有什麼惡習隱患,也會不客氣的殺了。

    楊河同樣讓陳仇敖、曾有遇甄別他們,內有惡棍惡習者,都挑出來與那些老賊聚在一起。

    最後楊河吩咐將那些死去流賊的人頭砍下,將他們屍體全部掩埋,回真武廟看望那些傷亡的隊兵。

    此戰他損失也不小,傷亡高達二十多人,特別二總一隊的隊長馬祥戰死,一總三隊的隊副張宗相戰死,隊長林光官重傷,讓他心情有些沉重,後麵跟著的楊大臣等人高昂的聲音也低沉下去。

    一總副把總楊千總也受了傷,好在他身披鐵甲,雖前胸被狠狠劈了一斧,但入肉不深,隻是身後又被大棒狠砸了一下,也不知會受到什麼內傷。

    眾人看著傷員,真武廟內被清理一片,大鍋架著,器械細布都在熱水中蒸煮,李家樂等人忙著,用剪刀剪開布條,將各傷員傷口周邊用細布熱水擦試幹淨。

    然後再用酒精仔細清洗消毒各人傷口,最後抺上藥膏,包上繃帶。

    這些傷員包紮救治後,會送回新安莊療養,然後從輜重隊中選人補缺,又從新兵營中選人補輜重隊缺。

    楊大臣看著很多哀嚎的傷員,大部分是他一總的,他皺眉大聲道:“相公,此戰我們吃虧就吃虧在沒有鐵甲。若左翼流賊繞來時,迎戰的兄弟每人都有鐵甲,死傷就不會這麼重!”

    他指著躺在擔架中的楊千總:“看看,千總兄弟就是有鐵甲的保護,被劈十幾刀,挨了一斧頭,又被砸了一棒,還是一點事都沒有。”

    楊千總看了他一眼,怎麼說話的?俺現在躺在這裏,這叫沒事?

    楊河默默點頭,此戰傷亡二十六人,一些是被流賊拋射中的箭傷,除隊長馬祥被射中咽喉陣亡,餘者傷勢都很一般。

    最大傷亡者發在左翼,雖繞攻來的流賊隻有四十多人,已方傷亡就高達二十一人,特別陣亡者十五人,五人身受重傷,隻有一人傷勢略輕,非常慘重。

    這冷兵器接觸,不是死,就是重傷,殘酷非常。

    若有鐵甲的保護,死者重傷者,就可以急速的減少了。

    韓大俠也道:“相公,以後殺手隊若布置兩翼,這些守護側翼的側翼的隊兵,砸鍋鐵,也要讓他們裝備好盔甲。”

    張鬆濤忽然歎道:“吃一塹長一智,就怕流賊對陣,以火器,甚至火炮對付我們的重盾長矛陣,那就什麼甲都沒用了。”

    楊大臣等人啞然,楊河也是略略皺眉,戰陣都是這樣,有盾必有矛。

    就算有鐵甲兵保護,但重盾長矛陣遇上敵人的火器手,後果也不堪設想。

    不過總體來說,這場仗自己贏了,收獲還非常的豐厚。

    官道南邊草地上,一百八十多個流賊被反綁著聚在這邊,他們都是被甄別出來的馬兵精騎,也有部分廝養中惡行屢屢者。或許當初他們被裹脅,但入了賊窩,就在為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一些隊兵與鐵甲護衛持著刀矛看守他們,這些流賊隻是輕鬆的聊天,一邊拿眼偷看邊上看守他們的鄉勇。他們眼中有著驚歎與不解,這些鄉勇看上去雖然彪悍,但自己更彪悍。

    除那少量的鐵甲兵有些樣子,這些鄉勇,又是如何打敗他們的?

    很多人還偷看官道上拿著火銃的鄉勇,許多流賊到現在才明白,埋伏的鄉勇銃兵人數並不多,不是他們意想的六排或是八排。

    隨後又有疑問湧上各賊心頭,那些鄉勇銃兵,他們的鳥銃怎麼打得那麼快?

    當然,疑問歸疑問,各賊還是輕鬆的私聊著,一看這架式,那鄉勇的頭頭就打算招攬他們了。

    看看,將自己人等與那些慫貨分開,就是器重他們的表現。

    一看身邊好漢,那就都是同類,風裏來雨裏去,可以刀口舔血的真漢子。

    這樣的真漢子,走到哪裏不受歡迎?不論官兵還是義軍,都是舉雙手歡迎他們的加入。

    各賊相互打聽著,是否真要歸順?還是權宜之計?

    很多流賊心下盤算,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暫時歸入這隻睢寧鄉勇,若不好混,大可另投別處。

    他們中一些人還曾是官兵,今天是兵,明天是賊,大後天又成兵,投來投去,早習慣了。

    對他們來說,換個東家罷了,作兵還是作賊都無所謂。

    步聲雜遝,一個罩著黑色貂裘鬥篷,頂盔披甲,二十歲不到的年輕將領過來,俊秀深沉,目光銳利,身邊簇擁著一大群同樣頂盔披甲,係著鬥篷的人。

    然後邊上看著,那笑嘻嘻的黑色鬥篷漢子道:“好了好了,都跪成一排,俺家大人要訓話了!”

    眾賊偷眼看去,看來那年輕的將領就是這些鄉勇的頭頭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是流賊中的一些精騎老營都是跪好,甚至有人還巴結道:“曾爺,我等願意入夥,還望曾爺抬舉,多美言幾句。”

    曾有遇隻是笑嘻嘻的道:“知道了,都跪好吧!”

    整齊的腳步聲過來,相同數量的火銃手踏步而進,個個離那些流賊身前五步停住,他們的火繩都已點燃,然後整齊的起拉下彎的銅栓機,從挎包中取出定裝紙筒彈塞入,再推入銅栓卡好。

    一些流賊眼中現出驚疑,一些流賊則吃驚的看著眼前鄉勇火銃。

    他們的銃,可以從屁股後裝填?

    然後眾賊聽那位年輕的鄉勇頭目大聲訓話,冷冽的聲音回蕩:“本官身為練總,當誓死護衛睢寧鄉梓,爾等流賊,惡貫滿盈,罄竹難書,全部處死,以儆效尤!”

    楊大臣大喝道:“舉銃!”

    嘩的整齊的金屬聲響,眼前的火銃兵,都舉起他們的新安銃,瞄向眼前跪著的流賊。

    眾賊都是驚恐欲絕,怎麼回事,處死?不是招攬他們?

    很多人就淒厲的嚎叫,拚命的哀求,也有流賊就要跳起,想要逃跑。

    特別有幾個跪著的精騎,反應非常快,就要蹦起來。

    楊大臣咆哮道:“行刑,放!”

    一排的火器爆響,騰騰煙霧如龍騰起,然後那邊的流賊全部滾倒在地,跳起來的流賊也不例外。他們絕大部分被當場打死,偶爾有流賊淒厲的哀嚎聲傳來。

    天地間的聲音似乎靜止,眾人看著,九爺歎道:“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錢三娘眼眸往楊河身上瞟去,她身邊的李如婉扛著斧頭,笑嗬嗬的道:“痛快,爺就服楊相公。”

    楊大臣大喝道:“刀矛手上前驗看。”

    立時一些鐵甲護衛與殺手隊兵上前查驗,沒死的流賊,又給他們一下。

    餘下的三百多個廝養聚在官道這邊,他們同樣被反綁著,個個跪在地上。行刑場麵,他們都看在眼裏,個個麵如土色,磕頭如搗蒜,隻是喊叫著饒命。

    楊河看著他們,淡淡道:“以後你們需安分守己,勿胡作非為,否則這些流賊,就是你們的下場!”

    隨後楊河看向周邊,這場伏擊戰結束了,自己等人回到睢寧城後,城內官民,想必會非常吃驚吧?

    又未知周邊會是什麼反應?

    楊河不由一笑,他吩咐道:“將那些流賊人頭全部斬下,將他們屍體埋了,整理好繳獲,我們回去。”

    歡呼聲響起,很快眾人帶著豐厚的戰利品,歡聲笑語的,慢慢消失在官道中。

    這邊,依然荒草連天。

    謝君友暈糊糊的策在馬上,到現到為止,他仍然有如在夢中的感覺。

    從僥幸逃得性命,到離那可怕的山包幾十裏遠,他仍然沒有想明白,自己是怎麼敗的。

    還是空前的慘敗!

    看著周邊殘存的人馬,謝君友內心就隱隱作痛,這些垂頭喪氣的人馬,數量可有三百之多?

    特別他們中的精騎,可有五十騎之多?

    想當時自己前往那小縣城,意氣風發,一千八的隊伍,帶著的馬隊就有一千,特別內中精騎五百人,這是多麼強悍的力量?然現在,謝君友心如刀割,回去後讓他如何交待?

    謝君友暈糊糊的想著,想著自己失敗的原因,想來想去,唯有歎氣。

    自己大意了,特別對手火器的古怪犀利,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還想起孫有驢說的話,現在想起,他也覺得山上的鄉勇,應該不是伏有多層銃兵。

    正在歎息尋思,忽然他發現右邊的雜草叢中,有幾騎偷偷摸摸的混入隊伍,內中一人的身影,還很熟悉。

    很快謝君友讓這幾騎過來,內中一個精瘦彪悍的漢子,目光躲躲閃閃。

    看著這漢子,謝君友沉吟道:“你是孫有驢,驢爺?”

    這個稱呼讓孫有驢受若驚,他點頭哈腰道:“正是小的,謝大掌家,您沒事吧?”

    謝君友歎道:“悔不聽你言,以後,你就跟在咱老子身邊吧。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2
第195章 大捷

牆角長著一叢桃樹,正在怒放,清冽的花香陣陣,然知縣高岐鳳無心賞玩,他站在簷下,隻是皺眉。

    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卻是他的錢糧兼刑名師爺田安,他進了後堂,隻匆匆往官邸這邊過來。

    看到他,高岐鳳一喜,不過雖然著急,還是保持著養氣,他緩緩道:“如何?”

    田安拱手道:“東翁,學生到軍營看了,那邊留守的盛管隊說,練總楊大人出城演練,熟悉野戰地形,今日就會回來。”

    他說道:“學生還到練總署廨問過,署內的廉攢典也是這樣說。”

    他還嘀咕了一句:“這個廉方正,還是有錢都不收。”

    高岐鳳鬆了口氣,不是不知所蹤就好,今日上午,城內的官民突然驚覺,練總署的楊大人不見了,眾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楊大人現在可謂睢寧城的定海神針,他不見了,流寇來了怎麼辦?

    城內幾個官也是大驚失色,好在各門雖北岸鄉勇看著,但各門都有民壯社兵協守,問西門的守軍,說天未亮,楊大人一行就從西門走了。西門有總社周明遠,楊大人與他留言,說出城演練,讓城內官民不用擔憂。

    城內人心稍安,高岐鳳不放心,先派門子,再派師爺到軍營署廨詢問,此時也是這樣的回答。

    高岐鳳心神略鬆,但仍有些不悅,皺眉罵道:“出城演練也不與本官說一聲,這個楊河,整日神出鬼沒的……蔫處處地個壞,掘壞嘮,把人柴哈嘮……”

    他一急不悅,當地罵人的土語都出來了,隨後輕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態。

    田師爺隻當沒聽到,他正要說話,忽然垂花門那邊一陣喧嘩,有門子的急忙勸阻聲,還有典史魏崑崗的咆哮聲音。

    “……某家要見見縣尊,這個楊河,越來越囂張跋扈了,一聲不響就出城去,渾然不將我睢寧安危放在眼裏……演練,演練個屁啊,不好好守城,想著到野外去,以為他楊河是誰?想在野地中打流賊,官兵都做不到,他楊河何德何能能做到?……”

    高岐鳳眼中閃過慍怒,仗著事態焦急,這魏崑崗,越來越不將他這個知縣放在眼裏了。

    他正要舉步過去,忽聽縣衙外似乎傳來陣陣的轟動喧嘩,有百姓大聲叫道:“大捷啊……楊大人大捷啊,快去看啊……”

    然後整個城池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後好象整個縣城都轟動了,無數的腳步,隻往西門那邊去。

    高岐鳳驚疑不定,垂花門外魏崑崗等人腳步聲匆匆離去,很快的,一個門子歡呼雀躍進來,向知縣稟報道:“老爺,大捷啊,楊大人大捷啊,野外伏擊流賊,斬首一千三百級,繳獲旗仗兵器無數……”

    “什麼?”

    高岐鳳驚得呆了。

    ……

    西門圩牆外,人山人海,眾百姓擠著看,都是發出一陣陣驚歎。

    看看那車上,一堆堆神色猙獰的人頭,看看那海量的兵器旗號,看看那幾百個被反綁著手,垂頭喪氣的流賊俘虜,楊大人說出城演練,結果卻取得大捷,真真不可思議。

    高岐鳳與主簿鄭時新、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等人匆忙迎出圩門外,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高岐鳳嘴唇哆嗦著,看楊河一身甲胄,正站著與總社周明遠說著什麼,他連忙上前道:“慎言,這……這是?”

    楊河施禮道:“明府,下官出城演練,離城三十裏,忽得報流賊來襲,意欲偷襲我睢寧縣城,遂將計就計,在野地設伏。賴聖上洪福,老父母運籌帷幄,將士用命,大敗流賊,斬首一千三百級!”

    “這麼巧?還又大捷?”

    高岐鳳雙目都睜大了,隻覺不可思議。

    不過看看眼前的鄉勇隊伍,個個身上泥水血水點點,神情疲憊,他們隊伍後拉著眾多的車輛,上麵除了兵器旗仗,還多一個個猙獰的人頭,顯然事情又不會假。

    高岐鳳猛然一個動作,卻是顧不得惡心,上前查看各車的人頭。

    立時一股股強烈的腥臭味撲鼻而來,他都顧不上,隻是一個個翻看人頭。看這些人頭,皆雙目突出,直愣愣的盯著他,高岐鳳都顧不得,隻搞得滿手都是血。

    還有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顧不得血淋淋,也是急忙上前翻看。

    高岐鳳越看越震驚,這些人頭,好象大部分都是流賊精騎老營的人物,若說殺良冒功,人頭是沒有這樣凶悍猙獰的,他們雖然死亡,但那種臉容眼角透出的凶殘,仍然一眼便知。

    更別說還俘獲了幾百的流賊,一問便知道。

    車輛中還有大堆繳獲的兵器盔甲旗仗,一些盔甲還是鑲鐵棉甲,被火炮打得碎裂,看看這些殘破盔甲,一看便是流賊中的老賊才能擁有。

    高岐鳳拿起幾麵大旗看,皆是破損,血痕累累,有“闖”字旗,有“謝”字旗,看這規矩,至少是流賊中的領哨才能擁有,各別說各類的小旗標旗無數。

    高岐鳳也知道,流賊往往一大股被稱作一營,但隨著兵馬增多,他們各營多分哨,分設大領哨、領哨、大哨頭和哨總等職。或者老管隊、小管隊、管隊等職,又老掌家、大掌家、小掌家等等。

    這些繳獲的旗幟不得了,看來此次睢寧鄉勇伏擊大捷,打敗的人,至少是流賊中可領軍數千上萬人的領哨賊頭。

    高岐鳳越看越歡喜,雙手都顫抖起來,國朝雖以擒斬北虜達賊為大功,但現在擒斬內地反賊功勞也不小。

    按正德七年題準,一人為首,一人為從,就陣擒斬有名劇賊一名顆,為首者升實授一級,世襲,不願升者賞銀三十兩。為從者,給賞。

    就陣擒斬以次劇賊一名顆,為首者升署一級,世襲。不願升者,賞銀十兩。為從者,量賞。

    依此類推,就陣擒斬從賊三名顆,為首者升實授一級,世襲。不願升者賞銀十五兩。為從者,給賞。

    這些是武官士兵,以首級為準,但文官一樣有頭功奇功等功勞,名頭功者,量賊之多寡,捷之大小具奏,皆超格升職,有世襲字樣,準與世襲。

    立奇功者,亦可升一級二級,楊河是自己部下,這頭功奇功,肯定有自己的一份。

    劉遵和、魏崑崗則越看麵色越慘白,這姓楊的立功大了。

    特別典史魏崑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早前他還在縣衙官邸外放言,說楊河以為他是誰,敢在野地中與流賊對戰?想不到姓楊的真在野地中與賊對戰,還斬獲這麼大,這是大大打擊他魏典史的臉麵。

    他接觸到眾人目光,似乎都在嘲笑他,不由心中羞怒交加。

    高岐鳳還看到車隊中有百匹馬騾與一些糧草,目光閃爍的看去。

    卻聽楊河歎道:“估計此次來襲流賊有五千之多,下官雖領軍設伏,但他們兵馬眾多,下官想要追擊卻力有不逮。除了這些兵仗器械,隻繳獲這百匹馬騾與幾百石糧草,可惜了。”

    旁邊聽著的人都是吸一口冷氣,如此大捷,如此繳獲,還可惜?

    不過想想流賊五千來襲,楊大人斬首就有一千三百級,還俘獲流賊三百,輕而易舉便打敗大股流賊。

    對他來說繳獲這些,真的有資格說可惜了。

    看完人頭繳獲,知縣高岐鳳完全放下心來,心中暢快難言。

    這楊河雖然囂張跋扈,但給他的回報也豐厚,不說大功,經此一戰,流賊就算大部來襲,守城也無憂,畢竟楊河麾下鄉勇,野戰都可以打敗五千的流賊。

    他更是掩飾不住的歡喜,如此大捷,想必報上去後,自己的威名,不說府城,便是總督府內,說不定都可揚揚。

    知州蘇成性今年五十八了,離告老還鄉已經不遠,一兩年後,依這個功勞,邳州知州的位子,不定自己也可以看看。

    他又雙手顫抖的翻看人頭旗號,連聲道:“好,太好了。”

    楊河這時歎道:“此戰還繳獲白銀二千兩,隻是下官麾下傷亡也不小,撫恤獎賞都是大數字。下官就鬥膽向明府請賞,這些銀兩糧草馬騾都撥入營中,振奮將士軍心士氣。”

    高岐鳳的目光一閃,隨後微笑道:“這是應有之意,就依慎言了。”

    雖然楊河囂張又貪婪,什麼繳獲都要撥入自己營中,但有這大捷的功勞,北岸鄉勇也勞苦功高,百多匹馬騾,幾百石糧草,二千兩銀子全部撥給他們,也算是拉攏這批驕兵悍將。

    看在大功的份上,自己就吃點虧吧。

    典史魏崑崗想要說什麼,但看楊河淡淡瞥來,身後各鄉勇頭目,都是精悍冷冽。

    他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出來。

    貢生周明遠看看繳獲的車隊,隻笑了笑。

    ……

    皂班的衙役一路吹打,鞭炮鼓樂,得勝的新安軍昂然進入城中,無數的百姓擁擠著觀看,個個激動又振奮。

    五千流賊來襲,結果被楊大人打敗,還斬首一千三百級,俘獲流賊三百,繳獲無算,有這麼凶猛的鄉勇駐在城內,看來眾鄉梓的安危真的無憂了。

    當日城池的民眾雀躍激動,各茶館酒樓沸騰傳揚,這場伏擊大捷的事演化為多個版本,飛快的向四麵八方傳揚不表。

    進入城內後,楊河吩咐眾隊兵進入軍營歇息,各繳獲俘虜也送入營中,然後他帶著陳仇敖等護衛,隨知縣高岐鳳等前往縣衙,當務之急,是商議捷報的事。

    這捷報該怎麼寫,功勞該怎麼排。

    知縣沒有直奏的權力,要一級一級的上報,如果上官要分好處,該怎麼讓,等等。

    眾人都是迫不及待進入縣衙內議事。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3
第196章 捷報傳揚

幾官走到縣衙的大堂,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眼中都帶著渴望,這場大捷,他們也想沾點功勞啊,就捷報上出現他們名字也好。

    知縣高岐鳳神色有幾分解氣,他表情冷淡,隻隨便與二官閑扯幾句,就帶主簿鄭時新、練總楊河,甚至總社周明遠進後堂官邸去,留下劉遵和、魏崑崗二人恨恨。

    廳內坐定,高岐鳳臉上就擠出歡快的笑容,他重提大捷之事,對楊練總讚許有加,還又提此次繳獲,他做主了,銀兩糧草馬騾全部撥入楊河營中,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楊河一眼,緩緩坐著喝茶。

    楊河也是喝茶,高知縣的意思他明白,這是想沾點功勞。

    想想自己的官位正月才下來,現在三月初,短時間內提升比較有難度,按他這種團練差事,上升渠道還非常的狹窄,縣練總往上,是州練總,州練總往上,是府練備。

    隻是州練總都是按原判官級待遇,為從七,自己可能一下子升到從七嗎?最多記下功勞,賞點銀子,官銜漲個一二級,從九升到八,然這意義都不大。

    還是投桃報李算了,反正依大明形勢,未來不愁沒有功勞立。

    楊河就道:“此次設伏大捷,多虧老父母運籌帷幄,下官才能取得這次大捷,縣尊老父母當記首功。”

    高岐鳳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喜色,他皮笑肉不笑道:“好,就依慎言所言。”

    楊河又看看主簿鄭時新,老朋友周明遠,心想好人做到底算了,就笑道:“鄭大人亦有讚畫之功,慶元兄跟我同場殺敵,頗有繳獲。”

    主簿鄭時新大喜,連連拱手道:“多謝楊大人了。”

    周明遠卻微笑道:“慎言,此戰吾並未隨行,又豈敢厚顏貪功?還是罷了。”

    他是君子,雖然非常心動,但卻不願貪這功勞。

    睢寧這邊有功人員確定,眾人繼續商議,雖立下大功,但渠道的傳遞也是關鍵,所以州城那邊也要考慮。

    “蘇知州也同運籌帷幄。”

    高知縣有些不甘心,這個功勞,他實在不想分潤給邳州知州蘇成性,隻是捷報送到州城,還要他那邊過目傳遞,不給他功勞,他隨便押一押,誰知道事情的結果會變成怎麼樣?

    好在蘇成性很快要告老了,就算有這功勞,也隻是退休後的待遇好一些,讓高知縣內心稍稍好受。

    主簿鄭時新提醒道:“州城有管河黃同知與工部都水分司齊主事,就級來說,比知州還高,亦不可怠慢。”

    高知縣一驚,差點忘了這二人了,他還看向楊河:“慎言,當日你與黃同知之子黃承襲鬧得不可開交,此時正好改善。”

    楊河無所謂道:“就讓他們同讚畫。”

    眾人商議良久,最後田師爺書寫捷,幾人反複推敲,一直忙到夜晚,最後捷報成。

    “邳州睢寧縣捷奏:今月三日,探得流賊意欲鼠襲縣城,邳州知州蘇成性,睢寧知縣高岐鳳運籌帷幄。河務同知黃思恩,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睢寧主簿鄭時新協力讚畫。睢寧練總楊河指揮若定,各鄉勇職官楊大臣,韓大俠,韓官兒,楊千總,羅顯爵,陳仇敖,曾有遇,錢仲勇,張鬆濤,崔祿……同仇敵愾,四日卯時於睢寧縣城西南三十裏荊山設伏……”

    “眾鄉兵奮勇殺賊,練總楊河親冒箭矢,身被數創,鏖戰數時辰,賴聖上天威,終破流賊五千,斬首一千三百級,俘獲流賊三百,繳獲無算。詳情與有功人員如下,獲取賊大旗一杆,領哨將旗一杆,斬殺賊哨頭、哨總賊目……”

    知縣高岐鳳等人字斟句酌,各方麵利益要照顧到,但他的首功要肯定,楊河的奇功也不能抺殺,怎麼寫捷報就很關鍵。

    周明遠在旁看著,不由心下歎息,大明積弊太深,連捷報都要考慮各方利益。

    他看向楊河,看他神情平淡,絲毫不在意讓出些功勞,又不由佩服他的養氣功夫。

    忙到很晚,眾人才推敲好這篇捷報,明天就送到州城去,然後送到府城,按嘉靖十四年議準,各地凡有獲功,巡撫官務即委道官,親詣戰陣地方查勘,再轉送巡按衙門,體勘是實,即便如式造冊。

    嘉靖四十二年又議準,各處巡按禦史勘報功次,大功限兩月以內完畢,小功限一月以內,不許稽遲,但這功勞什麼時候能確定,老實說眾官心裏都沒個準。

    不過忙完捷報就是個事,看看天色,高岐鳳下令設宴,九碗九碟和兩個湯,宴中幾人還商談了俘獲流賊處置之事,楊河將這事情攬了過去,讓高岐鳳等人輕鬆不少。

    這些流賊就是燙手山竽,聖上曾說賊亦赤子,若是殺了,恐怕會引起非議,影響官聲前途。但若說安置,縣裏卻沒這個能力,楊河願意接手過去,那是最好不過。

    從縣衙出來,已是戌時,街邊偶爾一些燈火,街道仍然坑窪泥濘。

    陳仇敖跟在楊河身邊,抺了抺額頭,深深呼了口氣。

    他一直看著,此時就感覺比打了一場仗還累。

    ……

    當晚高岐鳳失眠,想想自己恩貢出身,二十年各類雜官煎熬流轉,一直到崇禎十一年,才任了這個小地方的知縣。

    雖任上辛辛苦苦,重修了睢寧城牆,但自己沒有背景,沒有後台,沒有錢糧孝敬,考課時在知州,知府那邊的評語隻是“平常。”

    大明滿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黜陟,府州佐貳首領官,及所屬州縣大小官,衛所首領官,皆從府州正官考核。縣佐貳首領官及屬官,從縣正官考核,俱經布按二司考核,功司覆考。

    考課之語,不稱職、平常、稱職、升用,自己這麼辛苦,一考時還差點不稱職,險險免了黜降。

    按這樣發展下去,就算戰戰兢兢,再考通考時,最多也是平常稱職,於對內別用,又是調到某個偏僻地方任知縣。

    好在時來運轉了,大明最重軍功,有這次大捷記下,再考時應該可以升調了。

    第二天一早,高岐鳳就叫來鋪長司的晁司吏,那司吏早笑眯眯的在官邸外等待。

    大捷的消息整個睢寧城都知道,而報捷的人也是有好處的,成化十四年就申明,報捷的官舍人等,以斬獲賊人多寡為次,分賞衣服銀鈔不等,若大捷的話,甚至報捷的人都會有升賞。

    還是遞加的,女直三倍,番賊苗蠻六倍,反賊十倍。

    跑一趟州城,至少一套衣裳,十兩二十兩銀子到手,還可以見見州城上官,任誰都要搶破頭,所以晁司吏親自出馬。

    很快高岐鳳對晁司吏交待清楚,還給他一封親筆書信,給州城承發司的屠司吏。

    高岐鳳與屠司吏還是有交情的,捷報送到州城承發司,可以第一時間遞到知州那邊去。

    ……

    邳州知州蘇成性接到捷報,不喜反驚,主要是這份捷報太大,讓他有些懷疑內中的真實性。

    蘇知州快要告老了,講的是清淨為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鬧什麼烏龍就不好了。

    不理身旁口若懸河,極力吹捧的睢寧縣晁司吏,他旁邊點頭哈腰,滿臉諛笑的承發司屠司吏,蘇知州慢條斯理的取出一副“靉靆”細看,就是此時的眼鏡了。

    以水晶磨成,有鼻卡,還有細繩可掛在兩耳上,傳說有清心明目降壓消炎之效。

    因為以天然水晶石手工磨成,造價不菲,曾有一位鄉紳用一匹馬換一副眼鏡的記錄。

    這副“靉靆”是蘇州製,蘇知州花了大價錢,他眼睛不好,細看什麼章,都離不了這副靉靆。

    又看一遍,蘇知州溫言道:“晁鋪司前來州城辛勞,到庫房那邊領一匹蘇緞,官銀三十兩……屠承司,你交待廚院那邊,好生款待。”

    打發走有些驚疑的二人,蘇知州又看這份捷報,理論上他是很相信這份捷的,因為他看到內中楊河的名字。

    有其剿滅焦山匪,銅山匪的前例在前,流賊雖有五千,但以其人凶悍,伏擊之下,流賊措手不及,楊河立下這份大功還是很有可能的,餘者隻是分功罷了。

    看到捷報中自己名字排在首位,蘇知州不由笑笑:“這個高蠻子,也開竅了。”

    又看內中楊河的名字,蘇成性心中一歎:“可惜自己老了。”

    楊河這年輕秀才他一直在關注,也有抬舉他的心思,隻是大明官場,超額提撥是意外,排資論輩才是常理,楊河太年輕了,任縣練總不過才二三個月,哪能一下子提到州練總的位置?

    可等他資曆稍足,自己都走了,白白為他人做嫁衣。

    就算自己惜其才,委任其為邳州練總,相應的官銜待遇也很難下來。

    沒了從七的官銜待遇,恐怕楊河自己也不願意來,依蘇知州對楊河的了解,這年輕人對官位還是很熱心的。

    蘇知州的打算,也隻是臨行結個善緣,臨退時,舉薦楊河為邳州練總罷了。

    不過看著捷報,他心中還是火熱的,大功送上門來,任誰都動心。

    果然為真,有這份功勞在手,不定自己就可以正五的官位風光告老。

    當日,他立時派心腹長隨到睢寧城查訪,結果驗實為真,立時蘇成性也坐不住了。

    他逐字逐句的審驗捷報,最後鄭重蓋上自己的印鑒,叫來下邳驛的大使,仔細吩咐交待,讓他立選得力馬驛前往府城,隨身攜帶他親筆書信若幹。

    捷報送上去,頗有幾道門檻,從州城到知府衙門,知府衙門送到淮揚兵備府,最後兵備府送到巡撫淮揚,總督漕運府上。

    每一關,都可能被卡住,蘇知州經營數十年,這點人脈,他在府城還是有的。

    同時這馬驛懷中還多了駐邳州河務同知黃思恩,駐邳州都水分司主事齊尚賢兩封書信,二人也被蘇知州商請議事,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有這功勞在手,考課時都是加分的重點,要得功勞,這點忙也是要幫的。

    二人在府城的人脈也非同小可,確保捷報順利。

    ……

    “大捷,大捷,邳州睢寧荊山大捷,斬首流賊一千三百級,俘獲三百,繳獲無算……”

    馬蹄踏得煙塵滾滾,報捷的馬驛,戴著氈帽,穿著長身罩甲,脖上圍著肩巾,雙插腰刀具備。他身後還有一杆背旗,鮮紅如血,沸騰鼓舞,上麵寫著大大的四個字:“捷報傳聞。”

    就就是所謂的紅旗報捷,看到這邊一行車馬經過,報捷的馬驛奔過時就喊一嗓子,然後蹄聲雜遝的遠去。

    河務同知黃思恩策在馬上,他還是那樣英俊儒雅,眼中藏著睿智而溫和的光,他帶了幾個下屬,一大早就出去巡視黃河岸堤。

    正是桃汛的時候,河水暴漲,作為河官,黃思恩這幾天都埋在河堤邊,隻昨晚匆匆被蘇知州請去議事。

    想起昨晚看到的捷報內容,還有這兩日在州城沸揚的睢寧練總大捷之事,黃思恩眼中湧出複雜的神色。

    他心中一歎:“果然是非凡人物。”

    ……

    “大捷,大捷,邳州睢寧荊山大捷……”

    馬驛兼程趕路,一路經過多個驛遞,鋪遞良好的就歇歇腳,廢棄的就直接奔過。

    從邳州到府城四百五十裏,雖然道路情況不好,但他騎的是下邳驛中最好的馬,他本身也是彪悍敏捷之士,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他還是趕到了清河縣境的王家營。

    過了黃河,對麵就是淮安府山陽縣的清江浦。

    王家營往日是駐兵之地,眼下已成為一個熱鬧的集市,特別車馬行非常多,在集中一個酒樓中,馬驛大吃了一頓,同時也讓坐騎好好的喝水吃料。

    從邳州出發時,州尊給他的盤纏還是多的,隻需捷報安全送到,一路的花費不需顧惜。

    吃飽喝足,馬驛繼續上路,同時不忘本的從集市尾喊到頭,引來眾多閑人好奇回顧。

    很快馬驛到了碼頭,找了艘大船,渡過黃河去,到了清江浦的石碼頭這邊。

    這裏就是所謂的“南船北馬”分隔地,京杭運河迂緩難行,而且危險性很大,斷纜沉舟的事情經常發生。

    所以南來北往的官民商客,由南向北者,一般都是到清江浦石碼頭舍舟登陸,北渡黃河,到王家營換乘車馬。

    由北向南者,則到王家營棄車馬渡黃河,至石碼頭登舟揚帆,所以石碼頭與王家營被稱為“南船北馬”的交彙地。

    此時更是漕運的關鍵時刻,黃河上萬舟齊發,各地漕船每二十船結為一幫,在押運同知、通判,以及幫長千總、幫辦武舉等帶領下,絡繹不絕,順黃河而上。

    每年三四月份,漕船銜尾北上,六月初,淮安通濟閘築壩攔黃,漕船一般就不走了,運漕糧,這幾月最是關鍵。

    為了確保運糧,二河上專門有規定,這幾月每放行十隻糧船,才允許放行民船一隻。

    “大捷,大捷,邳州睢寧荊山大捷,斬首流賊一千三百級,俘獲三百,繳獲無算……”

    過了黃河,馬驛繼續沿官道奔馳叫喊,官道沿清江浦河修建,又稱裏運河,自城外達於淮,沿河有通濟閘、福興、清江、移風等閘,特別通濟閘,為運道咽喉之地。

    到了這邊,便見鱗次櫛比房屋無盡,僑民宿賈,巨室鱗次,永樂十三年,“清江浦”漕河開挖後,在此設大明最大的內河漕船廠清江督造船廠。

    到現在,工匠牙役商人近萬,廠房工棚延綿二十餘裏,又有各類的漕糧中轉糧倉於此,又設淮安榷關,工部抽分、戶部儲糧等卡。

    糧船停泊稽延,商船盤駁轉搬,官佐兵棄食役卜居,往來商賈爭相漁利,到這明末的時候,清江浦已經熱鬧非凡,居人數萬家,夾河生十裏,人口數十萬。

    特別清江浦河下鎮,因作為造船物資集散地,釘、鐵、繩、篷,百貨駢集,還形成釘鐵巷、打銅巷、竹巷、繩巷等專用的街巷。

    馬驛一路奔去,皆是繁盛無盡,然後奔數十裏,就是堅牢高峻,宏偉非常的淮安府三聯城。

    舊城、新城、夾城,舊城傳義熙故址,周十二裏有奇,明建新城,居舊城北一裏,周七裏有奇,夾城在新、舊二城之間。

    淮安三城,西接運河,北阻黃淮,三城一體,首尾呼應,有固若金湯之譽,明時倭寇犯境,知難而止。

    “大捷,大捷,邳州睢寧荊山大捷……”

    馬驛一路喊叫,引來路上無數行人回顧,眼見新城宏偉的“拱極門”在望,他更是精神大振,策馬著,喊叫著,直往北門去。

    “撲愣愣……”

    一隻燕子從他頭頂飛過,振著翅,飛掠過城池,下麵皆是鱗次櫛比的屋脊,白牆黑瓦的院落,豆腐塊似的街道,不知有多少。

    燕子飛掠著,撲騰著,很快掠過城池西北廂,掠過裏河,掠過下間密密的舟船,河兩岸無盡的青磚店鋪,往遠處掠去。

    “三月桃花連十裏。”

    一個悅耳富有磁音的聲音喃喃響起,聲音的主人,有一張韻味十足的臉,戴著銀絲鬒髻,金鑲紫瑛墜子,穿著藕絲的對衿背子,貂鼠圍領的粉色鬥篷,卻掩飾不住胸前的波濤洶湧。

    她的眼眸,越過前方撲騰而去的燕子,看向眼前的運河,碼頭下,一批商貨與技工正在裝船。

    此時運河兩岸,正布滿了揚柳與桃樹,桃花正在怒放,一片繽紛粉紅。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4
第197章 防務

報發出後,楊河就將此事拋之腦後。

    對他來說,別的一切都是虛妄,自家實力才是根本,實力到了,不想要官都會自動送上門,便如睢寧練總。

    當日殺敵繳獲後,他也讓九爺的騎兵隊將繳獲的馬騾銀兩等繞路送過睢河,然後渡過黃河送回新安莊。財帛動人心,為免引人紅眼,這些繳獲還是不要展露世人麵前為好。

    雖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階段,楊河還是悶聲發大財的宗旨。

    回歸睢寧城軍營後,他也審訊歸類了那些俘獲的流賊廝養。

    這些廝養,流寇馬步隊每隊都有三四十人,他們主要分為三個部分,主芻之人,也就是管理與運送糧草的人,為首者稱精兵,這是流賊中立有戰功的人,或者傷殘的老兵什麼。

    他們負責糧草的運輸與分配,內中往往還有馬夫,獸醫等人。

    又有掌械的人,負責軍伍窩鋪帳篷的豎立,打造修理器械等等,這邊很多人是工匠,特別多鐵匠,木匠什麼。

    最後是執爨的人,也就是軍伍中生火造飯的人,為首者稱司磨,麾下有火夫十個,或者十幾個。

    就這三部分的人,構成流寇隊伍中的後勤輔兵人員,他們與戰兵比例差不多達到一比一的人數,算是非常重視後勤,因為總是流竄,所以對各類後勤補給反非常重視。

    楊河俘獲這些廝養後,內中的精兵、掌械、司磨,基本都挑出來殺了,餘下普通的廝養們,可以改造。

    審訊統計後,楊河也欣喜的發現,這些廝養中的工匠共有五十多人,內鐵匠人數,就有二十五人。

    這是個龐大的數字,要知道他新安莊,連李天南的妹妹,鬱鐵匠孫女算上,也全部不過十五個鐵匠,撥到兵器坊更隻有七人。他們生產能力,直接使用精鐵,一個月也僅鐵甲十副,鑲鐵棉甲二十副,

    有這些鐵匠補充,他新安莊的盔甲兵器打造,可以大大加快了。

    當然,這些廝養都是有罪之人,肯定不能與新安莊工匠混在一起,他們需要積功贖罪,確定可以重新做人後,再慢慢安排到各部門中,至少都要一二年後的事。

    暫時楊河將這些人集中在軍營中,修補打製盔甲。

    此戰他繳獲流賊棉甲二百多副,內純棉甲一百七十副,鑲鐵棉甲三十五副,除去極破損不能用,有約一百五十副純棉甲,二十五副鑲鐵棉甲修補後可以使用。

    這些棉甲的分配,騎兵隊,哨探隊肯定要人手一副,皆用純棉甲,普遍重二十多斤,與騎兵哨探隊的鑲鐵棉甲重量差不多。

    但騎兵哨探隊的鑲鐵棉甲隻罩甲樣式,還隻上身有甲片,厚隻有兩層,所以不重。這些純棉甲則有披膊,連著棉臂手,最基本也厚三層,所以重二十多斤,甚至有厚四層,重三十斤。

    純棉甲有一定的防劈砍能力,可防拋射,在三十多步距離防護弓箭的直射也不錯,撥入騎兵哨探隊的純棉甲,修補後,外襯布料改為灰色同質。

    二十五副鑲鐵棉甲主要殺手隊的隊長隊副,列陣後第三排一些悍勇的甲長士卒使用,因為他們要掩護側翼的側翼。

    這些鑲鐵棉甲三層加甲片,普遍重三十斤,有些甚至重四十斤,防箭能力非常優良,東西方曾有測試,西方精銳的長弓手在六十五英尺距離,約十九米,十三步左右,才能穿透棉甲與甲片並且刺到肉。

    他們使用的長弓,一百磅多一些,差不多明軍中使用的八力弓,這種弓可稱強弓,軍伍中用的人也不多,畢竟弓力超過一百磅。一般弓手隻用六七力弓,弱不禁風的人更用五力弓。

    八力強弓十三步距離才能射透鑲鐵棉甲,算防護力非常好了,當然,都不能與擅射的清軍相比。他們步射普遍使用十力弓,巴牙喇更用十二力弓。遇到他們強弓,鑲鐵棉甲的防箭能力就要移到二十多步外。

    以上都不要遇到精良的火器,否則移到七八十步,甚至百步外都沒用。

    鑲鐵棉甲皆改造,外襯黑布,鑲紅邊,還餘百副純棉甲,就火器隊中的隊長甲長,內中一些悍勇之人使用,一樣修改,部分外襯青布,部分外襯紅布。

    如此分配下去,楊河隊伍披甲兵人數,也快達到三比一。

    果然原始積累階段,還是搶掠來得最快。

    而且繳獲白銀八萬兩,楊河打算拿出一萬兩銀子犒賞將士,可謂士氣大振。

    ……

    此戰楊河麾下傷亡二十六人,最後陣亡者十八人,還有三個重傷者挺過來,他們與餘下一些輕傷者皆送回新安莊療養,又從輜重隊中選人補缺,再從新安莊新兵營內調人補輜重隊缺。

    一總副把總楊千總堅持不走,就在軍營內休養。

    此戰二總一隊的隊長馬祥戰死,一總三隊的隊副張宗相戰死,隊長林光官重傷,該有的撫恤條例新安莊很完備,就依例行事。

    又依條例,以隊副虎蹲炮代馬祥職,以管楓為第一隊副,調甲長李監為第二隊副。

    又以甲長龔顯球代張宗相職,隊副雷清伯暫代林光官職。

    亂世中生死無常,各人悲痛一陣也就過了,眾人得到磨礪,卻更顯銳氣。

    軍營中忙活這幾天,楊河除派哨探密切關注流寇那邊動靜,為防流賊報複來襲,也與知縣高岐鳳等人加強睢寧城的防務。

    三月七日。

    這幾天都是猛烈太陽,桃花絢爛,柳枝青翠,泥濘的道路漸漸有了塵土。

    甲葉鏘鏘,陳仇敖等護衛隊跟著,楊河與知縣高岐鳳等人走在前頭,他們在城頭四處巡看,特別查看四門。圩牆上不斷有青壯來往,搬運滾木擂石什麼。

    又有扥叉撞竿,灰瓶火罐等防具。

    守護垛口的懸戶懸簾,也不斷搬上圩牆。

    還有衙役民壯,或持弓箭,或持長刀,連同各社腰間纏著無憂絛的社兵們,在牆頭各草廠不時進出,分班在圩牆各地巡邏著,一片緊張忙碌的氣氛。

    眾人走到北圩門處,這邊一樣人來人往,垛牆垛口各處,除了都有懸戶架在一邊,還有大量的青壯背負麻袋土筐,同樣堆在垛牆各處。

    這是防火炮用的,流賊攻城略地,繳獲了大量的火炮,攻城時,也廣泛使用火炮,如他們攻打開封時,城牆都被轟塌了好幾處。

    懸戶軟壁是防箭利器,但對火炮就沒用了,這些垛牆都沒有包磚,雖然現在夯土堅硬無比,但對上火炮,恐怕沒被轟打多少下,就有可能被轟塌了。在垛牆後堆積麻袋土筐,就可以很好的防炮。

    高岐鳳等人好奇的看著,他們看到城樓圩門處與兩邊的一些垛口,不但各垛牆後堆滿麻袋土筐,就是垛口後一樣堆積著,隻露出一些用木板隔出的火炮射孔。

    等於這一段,都用裝滿泥土的沉重土筐土袋遮掩得嚴嚴實實。

    然後弓箭手要射箭,也要跑到離圩門兩端的別的垛口處,那邊垛口有懸戶,但沒有麻袋土筐。

    高岐鳳道:“慎言,這是?”

    跟在後麵的總社周明遠,主簿鄭時新也是好奇看來,還有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跟在後方,一聲不響,目光閃爍。

    楊河道:“明府,流賊若是來臨,極有可能使用火炮,懸戶可防箭,但不可防炮,這些麻袋土筐,倒是防炮利器。”

    高岐鳳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鄭時新等人,也是好奇的摸了摸這些沉重的土筐土袋。

    睢寧城的防務布置,理所當然由楊河主導,他是練總,還在野外大敗流賊,威望素著,加上高岐鳳力挺,他說怎麼樣,就怎麼樣,餘下各官隻是配合。

    而在楊河的安排中,除了各類防具外,城內幾官,由主簿鄭時新守東門,縣丞劉遵和守北門,典史魏崑崗守南門,楊河自己與知縣高岐鳳守西門,因為他判斷,那邊是流賊的主攻之地。

    然後兵力方麵,本來睢寧城的衙役民壯全部不到兩百人,好在組建了社兵,增添兵力一千,他們由長副領帶著,分守東南北三門,每門各社兵二百五十人。

    餘下二百五十人由總社周明遠領著,隨同楊河的輜重隊作為機動,哪邊危急救援哪邊。

    而睢寧城不大,城牆周四裏多,圩牆雖大一圈,也沒大多少,全部一千多個垛口,每麵三百多個,依守城的兵力,每個垛口處都可以分派到人守。

    更妙的是,除了西門外,餘者城牆三麵,近牆的都是爛泥湖蕩,水窪水塘,根本不能聚集大眾,排兵布陣。

    也隻道路連著圩門處,東門外有短短不到百米的關廂房屋,然後南圩門外有寥寥幾間房屋,這三麵流寇若攻打,他們兵力再多,亦隻能沿著道路展開。

    這擁擠一團,圩牆火炮對著各門外道路,就可以從容轟打,讓攻門流寇死傷慘重。

    高岐鳳透過一個炮孔對城外看了看,他麵前垛口,是非常厚實的土筐土袋,寬度怕有一步左右。

    他主持修建城池,當然知道這城牆圩牆厚度,底寬四丈五尺,頂寬一丈七尺,差不多五米,三步多一些。這些人高的,厚達一步的土筐土袋綿延,看起來堅固非常,確實可以防炮。

    又摸了摸身前的佛郎機炮,高岐鳳歎道:“隻可惜火炮少了一些。”

    楊河笑道:“隻對著道路的流賊轟打,每圩門有六門小狼機銃足矣。”

    睢寧城的火炮,大小共隻有二十八門,然後內二十三門是小佛郎機炮,餘者是大將軍、滅虜炮、發貢等舊式火器。

    舊式火器發射裝填不易,楊河就棄之不用,不過佛郎機炮楊河早前要走五門,還都是獵鷹炮類型,餘下隻小佛郎機十八門,分守三門,每處小佛郎機六門。

    這火炮確實少了一些,但楊河認為足夠了,畢竟隻對著道路衝來的流賊轟打。

    不過……

    他看著這北圩門牆上的六門佛郎機炮,隻有兩門是獵鷹炮類型,架在沉重的四腳木凳上,然後與餘下四門佛郎機一樣,母銃腹與子銃相接處,都是那種橢圓形。

    這樣裝填時子銃母銃口對合密不密,就不是很清楚。

    而且楊河看得出來,這些炮的子銃塞進去時,與母銃腹之間空隙較大,感覺鬆鬆垮垮的。不是老炮手,或戰事緊張時,可能就會子母兩銃口對合不緊密,讓火氣外泄出來。

    這火氣外泄事故非同小可,經常一噴就是數丈遠,而且氣體灼熱無比,燙死燙傷周邊的炮手也是尋常。

    楊河心中暗歎,以後還是要普及那種“凸”樣形的子銃啊,這種子銃說難不難,卻是分兩步打造,一步先造出子銃管,與前方炮管口一樣大,再外包一個正方形的鑄鐵或是精鐵,露出一截的子銃管。

    然後外包的母銃腹也是正方形,前方的炮管口內縮一截,與外露的子銃管長度相當,再精磨,讓二者大小合縫。

    這樣子銃管套入,正方形堵在外麵,後麵再塞入鐵栓卡緊,雖這樣的結構佛狼機漏氣仍免不了,但一些殘餘溫暖氣體往正上方漏出,卻至少不會傷人。

    但這樣的改造暫時無能為力,先將就用吧。

    高岐鳳等人還看到圩門兩側不遠,牆上各有一架懸樓,非常厚實,廣可跨三垛,並出垛外四五尺,每樓差不多可容十人左右。

    楊河道:“流賊擅用‘放迸法’,聞闖賊每攻城,不用古梯衝法,專取瓴甋。他們擅穿穴穴城,圩牆這邊沒有馬麵,流賊若到城下,士卒當可居於懸樓內,以火罐灰瓶擊之。”

    高岐鳳道:“本官亦有所聽聞,聞流賊攻開封,生員張堅獻懸樓,樓上擊之,無有不中者。三門共懸樓六,恐怕不足,還要多造才是。”

    縣丞劉遵和忽然陰沉的道:“聞流賊為避懸樓,不剜直穴,更傍剜**以避之,恐怕懸樓無用。”

    高岐鳳淡淡道:“有總比沒有好,睢寧這三門,流賊不得大部進,就算剜穴,也隻是一二個罷了。”

    典史魏崑崗忽然嘀咕一聲:“出什麼風頭,這不,要引來流賊報複了。”

    他聲音甚小,眾人都沒有聽清楚,但楊河卻是聽到了,不由眼中寒光一閃。

    但他沒說什麼,繼續與知縣高岐鳳等人商議防務,巡視各門,東門、南門段都與北門布置差不多,不過東門外有兩處圩門,這守護任務會較為艱巨些。

    最後眾人轉到西門,外間光禿禿,野茫茫,近城數裏,都是荒草連天的荒草地,非常適合大隊人馬排兵布陣。

    這邊也是楊河與知縣高岐鳳的防守地。

    與餘者三門不一樣,這邊人高的,非常厚實的麻袋土筐綿延了整個牆麵,所有的垛口都遮個嚴實,隻人蹲著的位置,露出一些木板隔起的射孔,外大內小,方便視野。

    然後百個新安莊銃手靠在這邊,歡聲笑語交流著,對可能會到來的流賊大部不以為意。

    然後各人交談著,一邊還仔細用細布擦拭手中的新安銃,個個細致非常。

    幾次三番,又在城內,不可避免的,楊河麾下使用可後膛裝填的獨特火器傳了出去,此時見之,不說高岐鳳等人好奇,就是典史魏崑崗幾人都是探頭探腦,極力張望。

    楊河不以為意,後膛槍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術,此時東西方都有,比如大明的掣雷銃,就是與佛郎機一樣,都是從後麵裝填的火器。

    外界知道又怎麼樣?

    他的後膛槍之所以有現在威名,不是技術有勝過,而是靠精工與標準化,所以打造出來的火器標準精良。換成此時混亂之極的管理與工匠閉門造車,想複製他的標準新安銃,難如登天。

    他的火器也貴了些,一杆成本要八到十兩銀子,這個價格會嚇跑絕大部分人,對很多官員軍頭來說,有這個銀子,都可以買一門小炮了。

    最大的障礙,則是軍士難以克服那種心理壓力,相比前膛槍,後膛槍確實射程威力弱了一些。

    對百步距離就急不可耐開銃的官兵來說,楊河這種放到五十步開打,恐怕敵人剛進入五十步,大部分軍士就嚇得跑了,就算戚家軍中的鳥銃,一樣是百步距離就開打。

    這也是紅夷大炮越來越盛行的原因,一種心理安全,不管能不能打中,把敵人攔得越遠越好。

    也形成了一個怪圈,所有人都在研究前膛槍的射程與威力,西班牙名將巴威克就主張:“重型火繩槍要能夠在一百碼殺死穿著防彈盔甲的人,在四百碼殺死穿著普通盔甲的人,在六百碼殺死沒有穿著盔甲的人。”

    前膛槍能打中人的話,確實能做到這一點,問題是威力雖強,準頭太差。再強的火力,為了打中人,還是要跑到五十米距離排隊槍斃,結果變成多少強勁的火力都沒有意義。

    因為五十米距離,三十多步,後膛槍一樣可以打死穿著任何重甲的人,而且打得快,還可以趴著蹲著打。

    果然高岐鳳忍不住詢問,但聽了他新安銃的成本價格後,極為咋舌,就沒有了下文。

    典史魏崑崗更又嘀咕:“真是有錢沒處花。”

    ……

    對西門的防守,楊河並不是僵守城池,而是依城而戰。

    多少曆史戰史證明,僵守城池,任敵圍困,那是最愚昧的做法,所以楊河的方式,就是城上城下而戰。

    在離圩牆五十步距離,這邊,他就修建了兩道的土牆壕溝,都是一人多高,梯形的,非常厚實的土牆。

    第一道土牆由一總的火銃兵防守,蜿蜒二百步左右,土牆前有壕溝,壕溝寬一丈,深一丈多,“v”形,摔進去就很難爬出來,而且內中布滿竹刺,木刺什麼,人若摔進去,那結果可想而知。

    然後壕溝後麵的土牆,人蹲著的位置有射孔,修牆時專門架設木板孔洞,外大內小,倒梯形,高岐鳳等人好奇的蹲著看了看,視線非常不錯,特別不但前方的視線,往兩邊的視線也好。

    而且因為射孔隻在人蹲的位置,流賊箭矢拋射不用說,肯定不行,近距離直射,一樣極度極度的困難,幾乎不可能。

    又因為土牆厚實,可以防炮,防火銃更不用說,最大程度保護士卒的安危。

    土牆上還有一些軍官的了望孔,然後這道土牆之間有五個空位,除了中間的道路空位,餘者各寬二步,前方壕溝同樣有寬二步的通道,供牆後軍士出擊之用,戰時則放火炮。

    不過為防流賊火炮,流賊炮擊時,這些火炮掩在牆邊,待流寇衝近後,再推出去轟擊。

    這些火炮都有護板,亦可以防箭。

    第一道土牆十幾步後,就是第二道土牆,同樣高厚,特別一些部分擋著第一道土牆的空位。但這牆前沒有壕溝,而且不連貫,卻是供殺手隊兵,騎兵隊哨探隊躲避與出擊之用。

    在楊河盤算中,仍然是火器隊守正麵,殺手隊守兩翼。

    這邊的地形空闊,隻道路靠北側,圩門出去約二百多步有一個廢棄的演武場,楊河曾到演武場看過,斷垣殘壁,周邊與內中滿是水窪與爛泥,根本不能防守。

    所以就沿牆五十步距離,修建這二百步長的土牆,以城上城下各一排銃兵,形成火力呼應。

    這流賊攻來,正麵打擊下傷亡慘重,卻連人都看不到,肯定會從兩翼繞來。

    殺手隊兵們躲在第一道土牆兩翼,還有第二道土牆後麵,流賊要繞進來博戰,首先要麵對城牆上的火槍打擊,然後麵對兩翼的軍陣。

    這搏鬥的中間,圩牆上的銃兵,仍可源源不斷對他們打擊,流賊定然會在兩翼傷亡慘重。

    然後他們敗退,騎兵隊等就可追擊。

    這樣依城而戰,立體防線,楊河自信流寇要打下西門,那是不可能的任務。

    聽著楊河講解這防線之用,高岐鳳等人都是大開眼界。

    典史魏崑崗目光閃動,則湧現嫉妒的神情,這種防線,他就設想不出,他也沒有這個勇氣出城作戰。

    高岐鳳看著四周,雖有些擔憂楊河這樣列陣在外,流賊若是猛攻,他能否擋住。

    但想想他在野外作戰,都打敗流賊五千,斬首一千三百級,俘獲多人,依城而戰,又有矮牆壕溝防線,應該沒有問題。

    他望眼看去,此時眾多民夫仍在挖壕築牆,一片忙碌,山雨欲來風滿樓。

    高岐鳳莫名有些緊張,又是期盼,心想:“不知流賊會來多少,若是能再立功就好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4
第198章 鏟除1

“相公。”

    “相公……”

    楊河等人在壕溝土牆周邊巡看,他的部下看到他,都是不斷招呼施禮。

    依這城上城下防線安排,韓大俠領二總銃兵居圩牆上,還有中軍部旗手護衛等人。以楊大臣指揮一總的銃兵,居第一道土牆後,然後一二總副把總韓官兒、羅顯爵指揮兩總的殺手隊兵,居兩翼。

    擲彈隊、哨探隊、騎兵隊也會布置這邊,躲在第二道土牆後,伺機出動。

    巡防這段時間,還以中軍官張鬆濤整體協調,彙成事宜,向楊河彙報。

    此時無事,楊大臣等軍官都是靠著牆,個個蹲著,聚成一堆,聽回來不久的九爺錢仲勇閑侃,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說實在,眾軍官都很喜歡與九爺坐著吹牛,九爺走南闖北,閱曆非富,特別很有說書的潛質,抑揚頓挫的,非常吸引人。

    此時九爺叼著煙鬥,似乎正說他“通州十二騎”的往事,聽者無不發出陣陣的驚歎,楊河還聽到韓官兒好奇的聲音:“……聽九爺這樣說,那韃子真比流賊強嗎?”

    九爺道:“確實不能比,那些韃子,步射都用十力弓。騎射也用六到八力弓,個個非常凶悍。他們還有重甲,有些韃子的甲還厚三層,最外層是鐵甲,裏層是鑲鐵棉甲,最裏層是鎖子甲,全重七八十斤。”

    張鬆濤驚歎道:“某有讀沈周的《用誌邊軍勞苦》,裏麵說,國初口外從軍,那些外軍個個身挾戰具八十斤。因為太辛勞,現在邊軍鎧甲隻三四十斤重,想不到卻韃子用上了。”

    羅顯爵也驚道:“這麼厚的甲,看來隻能用炮打了。”

    還有不遠處,楊千總上身包得象木乃伊,卻是在軍營待不住,出來閑逛。

    此時他正對著練總府的廖爺,鄒爺,熊爺吹噓:“……那流賊一下衝來,一斧頭就劈在俺的鐵甲上。俺是大怒啊,就揪住那賊的鬥篷,將他一拎,你們猜怎麼著?”

    他洋洋得意道:“那賊被俺拎轉了身體,正巧一個流賊一棒砸來,就砸在那賊的頭上,腦汁砸出來,豆腐花似的……你們吃過豆腐腦吧,就是那樣子……”

    三個皂隸都想嘔吐,卻發出一陣陣捧場的驚歎,眼中有著崇拜的目光。

    看周邊輕鬆的氛圍,楊河笑了笑,放在別處,這種氛圍叫鬆弛,但放在這裏,自然就是信心的體現,說明他的麾下,對可能會到來的流賊不以為意。

    知縣高岐鳳等人看著,也是心下一鬆,睢寧餘處三門都是一片緊張的樣子,從官到民,個個心神緊繃,這裏卻這麼輕鬆寫意,果然是野外能大敗流賊的人。

    楊河巡視過來,眾軍官看到自然都是跟從,這邊防線基本已架設好,隻餘第一道土牆前的壕溝還有部分未完成。楊河轉了一圈,看眾隊兵三五成群,靠坐著牆邊,個個擦拭手上的兵器,歡聲笑語的。

    還有李如婉扛著板斧,錢三娘扛著狼牙棒,二女靠在一段土牆後,似乎正在說悄悄話。

    李如婉的聲音:“……三娘,看看這雀釵,這麼精致,買來才二兩銀子,你也去買一根。”

    錢三娘聲音:“要二兩銀子,太貴了。”

    李如婉聲音:“二兩銀子算什麼,你現在是有錢人。”

    錢三娘聲音:“有錢不能亂花,要攢起來……”

    轉到壕溝邊,攢典廉方正正指揮眾多的壯丁忙碌,挖土擔土,眾多的人群來來往往。這些壯丁,他們人數是餘者三門的倍數,顯然挖壕壘牆,工程繁重,需要人多,也非常辛苦。

    好在這邊的待遇不錯,卻是楊河自己掏腰包,幹活的青壯,每人每天有工錢五十文,可以吃飽飯,還有一餐的馬肉吃,兩餐的肉湯喝,因此雖然勞累,但壯丁們個個興高采烈。

    這邊的工程防務,楊河設計後,也交給廉方正主理,輜重隊配合。

    畢竟廉方正曾是工房的典吏,在工程方麵,有著豐富的經驗,這種“v”形的壕溝,梯形的防炮土牆,涉及到很複雜的數學知識,輜重隊現在還沒有能力主理。

    看廉方正指揮著,一身的泥,楊河上前說道:“老廉,怎麼樣?”

    廉方正看到楊河等人,他首先給楊河施禮,又給知縣高岐鳳等人施禮,一板一眼過後,才鄭重回道:“大人放心,矮牆壕溝防務,今日就可盡數完成。”

    他看了楊河一眼,又忍不住道:“大人掏出私囊,民夫們都很賣力。隻是這終非正道,大人還是應該多與縣尊他們商議,撥出縣庫糧米,勿要公私不分才是。”

    知縣高岐鳳轉開頭,典史魏崑崗露出興災樂禍的神情,這刺頭撥到練總署,這姓楊的有得受了。

    楊大臣張了張嘴,很想上去教訓廉方正的樣子,隻是這種文版的韓大俠,他見了也是頭痛。

    九爺叼著煙鬥看著,說實在廉方正有些方麵他還是佩服的,隻是這不知場合,不懂油滑,恐怕再有才能,日子也不好過啊。

    楊河不動聲色,擺擺手,讓他走遠些,他繼續巡視,踏著雜草繞整條防線走一圈。

    他更離得遠些,從遠處眺望城池,平坦的曠野中,一人多高,連綿二百步的土牆就這樣擋在圩門前五十步,除了五個缺口,根本看不到內中是什麼。

    而且缺口後方十幾步,一樣有土牆擋著,將圩門都遮住了。

    再看牆上,所有的垛口也遮住,隻餘土牆兩端的圩牆上方,左右各兩架,共四架的懸樓比較顯眼。

    這邊的懸樓較多,也大,每架廣可跨五垛,每樓可躲藏十幾人,外壁粗大的原木疊三層,不懼火炮。

    眾人都跟著楊河看,特別高岐鳳等人,看眼前的土牆壕溝,不論近看遠看,都看不到牆後情形,但己方卻可窺探打射,都是嘖嘖稱奇,大開眼界。

    眾官讚歎,隊官中羅顯爵更高興的道:“有了這土牆,我們躲在牆後,流賊來就來,拉來火炮也不怕。他們若從兩翼攻來,他們的炮更對我們無用。”

    楊大臣也自豪,咧著嘴笑道:“隻需不要曠野中與敵對陣,我們的銃陣盾陣就是無敵的!”

    韓官兒突然道:“若在曠野遇到呢?特別對手有火器的時候?”

    楊大臣啞然。

    眾隊官不由爭論,真遇到該怎麼辦,楊河也是皺眉,目前他的火器少,所以都是銃兵擺在正麵,盾矛兵擺在兩翼。

    特別他的重盾長矛陣,借鑒的是秦漢,春秋戰國時期的重盾陣,隻將長戈換成長矛罷了。

    這種重盾陣正麵無敵,然怕敵手攻擊兩翼,特別有笨拙,移動遲緩等毛病,所以慢慢敗給了相對靈活的刀盾陣。

    放在西方,一樣是笨拙遲緩的馬其頓方陣敗給相對靈活的羅馬方陣,笨拙的西班牙方陣敗給機動性較強的古斯塔夫橫隊。

    特別現在是冷熱兵器交替時代,重盾再強,遇到火器也是無用,畢竟鳥銃百步就可以打透六十六毫米厚的木板皮革。

    流賊中投降的官兵多,他們中的火器手可不少,如果對方拉來火炮,那更是靶子中的靶子。

    目前守城,暫時無憂,但韓官兒說的問題也存在,若曠野中與敵對陣,確實要想想怎麼辦。

    ……

    接連幾日,睢寧城都在備戰,防止流賊可能的大部報複。

    東門、南門外的關廂居民已全部撤回城內,安置在城牆與圩牆之間撘建的窩鋪內,城外較小的集寨也有百姓逃入城內,一些空置的廟宇住滿人,但大的集寨基本不為所動,如官山集,大李集,淩城集等等。

    這些集寨,圩牆之深厚一點不會差過睢寧縣城,弓箭,火槍,火炮具備,地勢防務又如以前見過的永安集,集外麵全部布滿一個個大水坑,水坑裏麵埋滿尖銳木刺竹刺,路麵就在各水坑之間盤旋。

    這種防務,人多勢眾一點派不上用場,集內居民更是同族同姓,萬眾一心,極為不好攻打。

    流賊興起後,一般也是攻打縣城,州城,府城,對這種地方勢力僅僅是脅迫,讓他們繳一點糧,不動根骨。

    一般沒意外的話,這些豪強可以挺過一個又一個朝代,改朝換代,對他們影響不大。

    這些土豪對外界也非常冷漠,前些時間,楊河麾下哨探,路過這些圩集想進去歇息都不許,隻送一點糧米出來就罷。

    這些時間睢寧城還陸續收留一些難民,特別靈璧縣的百姓較多。依他們說的,靈璧已經陷落,靈璧知縣唐良銳戰死,流賊將縣城收刮一空後,就將城牆四麵全部夷為平地。

    這也是流寇中俗稱的“鏟城”,美其名曰防止官兵再次占據,隻是眼下匪賊多如牛毛,城牆被毀,就算有一些幸存的居民,他們又如何生存?

    不出意外的,那處也會成為大明無數廢墟中的一個,唯有滿街的殘磚斷瓦,鬼火荒草。

    從難民口中得到的消息,依然有許多流賊在攻打宿州城池,依早前計劃,這些逃來睢寧難民,楊河也將他們收容在睢河的北岸,待戰事結束後,再仔細甄別,送過黃河。

    那邊的收容窩鋪越來越大,由一些新安莊民看守,還調來的一些弓兵維持秩序,讓楊河安慰的是,北岸一直太平無事,各項生產,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各類防務,各項事宜都進展很順利,不過楊河認為,還有一處隱患必須鏟除。

    ……

    三月八日,北街。

    街上來往都是匆匆的人群,偶爾一些車輛而過,帶起一些塵土。

    孫四姐盛裝打扮,臉上帶著堅決,不顧此時正是生意好的時候,商請走客人,關好自己的小茶館,隻往西街練總府而去。

    孫四姐是本地高作集人,原名孫念惠,當然,因為排行第四,早前一般人稱孫四娘,不過她早嫁人,現在又有二十多歲,依習俗外人多稱她孫四姐。

    孫四姐十六歲嫁人,便是當時這茶館主人的兒子呂天祿,外人稱之呂三郎,成親後稱呂三哥。

    孫四姐與呂三哥的結合頗符合詩文小說中的情節,卻是某日呂三哥無聊,出門踏青,正巧遇到挑水的孫四姐,二人就一見鍾情。

    回去後呂三哥念念不忘,他爹於是打聽,很快又快速的說媒下聘,畢竟他三個兒子隻夭折剩呂三哥一個,一向疼愛。打聽結果,女方又是老實本份的農家人,年在二八,也非常合適。

    孫四姐家裏沒什麼不答應的,畢竟男方家在城裏,還有一家茶館,女兒嫁過去後,也可以過上好日子。

    於是當年二人就成親了,孫四姐是個傳統賢惠的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呂三哥後,兢兢業業,幫著丈夫與公公操持茶館生意,雖沒有大富,日子也過得平靜。

    第二年,她還生下一個兒子,第三年,又生下一個女兒,小家庭內充滿歡笑。

    就這樣忽忽過了幾年,兒子快六歲,女兒快五歲,就在小兩口琢磨著將兒子送入哪家私塾開蒙的時始,災難降臨了。

    某日兒子在街邊玩耍,然後轉過一條小巷,就那樣在孫四姐視線中沒了,如晴天霹靂,這個小家庭立時陷入崩潰的邊緣,為了尋找兒子,也不知耗費了多少財帛。

    還是街坊密語,可能是城內騙行所為,他們經常連同外地丐幫,一個尋找瞄準目標,一個行動,以果餅內置藥,誘騙孩童食之,幼兒幼女啞不能言,就被抱之去。

    孫四姐的兒子眉清目秀,這樣的目標,是那些騙行們最喜歡的。

    孫四姐一家半信半疑,繼續尋找兒子,某日,有鄉鄰從淮安府城回來,告知在淮安譙樓一片,他似乎有看到孫四姐的兒子,隻是手腳都斷折了,在地上爬行乞討,慘不忍睹。

    因為周邊有青皮地棍暗守,他也不敢詢問行動,隻是回來告知消息。

    孫四姐一家顧不得茶館生意,全家趕往淮安府城,沒在鄉鄰說明的地點看到,不過使了銀錢後,周邊有商家吞吞吐吐告知,確實有在附近看到這個可憐的孩童。

    這類殘疾的孩童還不止一個兩個,個個都是眉清目秀,因為這樣的反差,才更能引人憐憫,乞討得更多的銀錢。

    孫四姐當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她可憐的孩子,是那樣的乖,結果卻遭遇這樣的悲慘苦楚。

    而經過這兩年的尋找,一家人也懷疑上城內的騙行,很多證據可以表明,城內一些男童女童的失蹤,都跟他們脫離不了關係。

    回到睢寧後,呂父一紙將騙行一些人告上縣衙,結果更是噩夢的開始。

    這些市井青皮地棍勢力,哪個沒有後台?結果呂父被定為誣告,暴病於縣獄中,下葬時,全身青紫,沒有一處完好。

    又僅僅一個月後,呂三哥在街頭被幾個潑皮毆打,特別以棒椎擊於胸肋間,當時呂三哥還沒事,隻是不久後,就開始嘔血,一直痛苦哀嚎了三個月,最後吐血而亡。

    街坊告知,這可能是城內打行所為,他們跟那些騙行都是一夥的。

    然後呂三哥剛下葬不久,她的女兒又不見了……

    又幾年過去了,這些年,孫四姐以淚洗麵,頑強的生活著,她今年二十七歲,但看上去,衰老就象四十歲。

    似乎有什麼人指令,沒人打她茶館的主意,但每月總有地棍青皮上門,吆喝打罵,還拿走她每月辛苦經營的大部分血汗錢。

    甚至孫四姐的身子都被這些人玷汙玩弄,但她忍了下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報這血海深仇。

    一年一年,終於,機會來了。

    昨日有貴人上門,暗中指點她,言明該如何如何,就可以報她的血海深仇。

    想起那張溫暖和善的年輕臉容,孫四姐心中湧起堅定,她之所以活到現在,就是為了看到仇人死於非命那一天,她要為她的兒子,她的女兒,她的夫君,她的公公討回公道。

    為了這一天,便是刀劍加頸,斧鉞臨身,她也不懼!

    她往西街練總府而去,步伐堅定,柔弱蒼白的臉上隻是平靜,一些鄉鄰看到她,都是投來驚訝的目光。

    一切的招呼耳聞,孫四姐皆如春風過耳,她隻是走著,不知不覺,她就到了西街,然後耳邊響起幾個叫喚聲。

    “喂,孫四姐,你上哪去,茶館生意不做了?”

    “唉,怎麼不回話,老子問你呢?”

    卻是三個地棍看到她,吆喝叫罵起來,看孫四姐不理,三人眼中更是浮起凶光,臉上就是戾氣。

    孫四姐猛的站住,她忽然指向三個地棍,嘴角露出無比切齒的神情,聲嘶力竭的大聲叫罵:“你們三個醃髒貨,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報應到了!”

    周邊人都是看來,三個地棍臉色更是一變,還未等他們跳起來,前方鐵甲一片鏘鏘聲音,卻是練總府楊大人,隨同他的鐵甲護衛出門而來。

    然後就見孫四姐撲過去,卟嗵一聲,就是跪倒大街上,一聲淒厲的喊叫就是響徹雲霄。

    “冤枉!”

    孫四姐膝行而進,淒厲的喊叫:“冤枉!”

    她聲音慘烈之極,尤如杜鵑啼血,讓人動容。

    一時間西街來往的人,都是看向她,不計其數的人圍過來看。

    孫四姐膝行著,一步一步在街上挪動,便是褲裙磨破,鮮血湧出亦不顧。

    “冤枉!”

    孫四姐大聲喊叫著,內中的淒涼,強烈到了極致。

    看她一步步挪去,一步一喊叫,三個地棍卻突覺全身寒毛涑栗。

    一股難以形容的驚恐就浮現心神。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5
第199章 鏟除2

淒苦的嗚咽聲不時在練總署前回蕩,民婦孫四姐,跪在練總署楊大人馬前鳴冤。

    多年的淒慘苦楚湧上心頭,孫四姐泣不成聲,她“咚咚”的磕頭,額上血痕屢屢,隻是請求楊大人為她作主。

    她號啕大哭:“俺的兒子,還不到六歲,就被騙行拐去了。認識的人說,他手腳都折了,在淮安譙樓那邊乞討,俺幾個趕去看,他又不見了……俺的公公狀告這些畜生,卻被定為誣告,暴病在縣獄中。俺家的相公,又被這些畜生暗算,在床上躺上三個月吐血死去……還有俺的閨女,最後又被拐了,俺四處打聽,說有在清江浦看到,一隻手折了,一隻眼瞎了,老天不長眼……”

    孫四姐嗚咽痛哭,擂胸頓足,呼號悲泣,話語中充滿了最沉重的痛楚,楊河閉目歎息,他身後的鐵甲護衛們,都露著極度不忍之色,還有人義憤填膺。

    周邊圍觀的百姓們,亦是個個雙目發紅,很多人陪同流淚。孫四姐的事情,睢寧城百姓多有聽聞,隻是她惹上的,是青皮地棍勢力。這些青皮個個強橫,甚至後麵有著惡霸豪強,公門靠山。

    普通百姓隻要沾上,那就是非死即傷,家破人亡,他們雖然同情,但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甚至很多人有著相似的遭遇,與孫四姐一樣飽受欺淩。倪叔、張叔等鄉鄰站著看,一樣隨同流淚,他們同樣遭受過青皮地棍的欺淩騷擾,這內中尤以張叔感受最深。

    他抺著眼淚,心想:“楊老爺要能治治這些青皮就好了。”

    最後孫四姐哭訴完,她趴在地上用力磕頭:“這些年來,小婦人千求萬求,但一直狀告無門,隻求楊大人為民婦作主。”

    她哀聲著,更用力的“咚咚”磕頭,額上大片血痕與沙土,神情淒涼無比,又帶著難以形容的期盼。所有人都看向楊河,那三個地棍混在人群中,亦是膽戰心驚的看著。

    楊河沉思了一會,終是歎息:“本官對你的遭遇深表同情,隻是……”

    他示意陳仇敖拿來十兩銀子,說道:“這事非本官職權範圍之內,你去縣衙鳴鼓吧。見了縣尊,我也會言說此事。這些銀子,你就拿去,略為的補貼家用。”

    孫四姐看著過來的陳仇敖,手中拿著銀子,示意她拿去,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要銀子,她不要補貼,她隻要公道,她要報應!

    旁邊眾百姓亦是歎息,楊大人仁義,隻可惜這事不歸他管,也有人露出冷笑:“果然是官官相護。”

    那三個地棍臉上露出陰冷的神情,還好沒事,看來這孫四姐還是過得舒服了,應該回去說說。

    孫四姐呆呆跪著,滿額的血,滿臉的淚,她失魂落魄,難道希望又要落空?

    看楊大人似乎撥馬要走,她內心若撕裂般的焦苦,猛然她福靈心至,想起那貴人還跟她說的,她大聲叫道:“大人,小婦人要舉報,小婦人要舉報……”

    她猛的指向人群中那三個地棍,叫道:“他們是流賊細作!小婦人在茶館中曾有聽過,城內的潑皮都在商議,說流賊若來,他們就群聚而起,放火搶諸百姓家。那些人中,就有這幾個醃髒貨!”

    周邊圍觀的百姓一片嘩然,楊河的神情立時凝重無比,他冷然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孫四姐發誓道:“小婦人說的句句是實,當時很多茶客都有聽到,很多鄉鄰也可以作證。”

    楊河猛的看向那三個地棍,眼中露出森寒的神情,他冷冷道:“將他們三人帶過來,讓本官問問。”

    所有的百姓都是看過去,很多人露出興災樂禍與解恨的神情,那三個地棍則立時臉色發白若紙,身上寒毛陣陣涑栗。

    兔起鶻落,事態急轉直下,突然流賊細作的罪名就落到自己頭上,三個地棍本能的拚命搖手,尖聲否認,眼前可是能大敗流賊五千的人物,若被他盯上,怕不死也得褪層皮。

    這罪名,他們可受不起。

    一人更恐懼的大叫:“孫四姐,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們都是清白的百姓人家,怎麼可能是流賊?大人,小人們冤枉啊!”

    他們拚命撇清關係,雖然孫四姐說的他們確實有說過,但那隻是他們趁火打劫的習性,不能因此說他們就是流賊啊。這真是比竇娥還冤,嘴巴說說也成罪了?

    不過三個甲兵護衛已經上去,個個厚實的鬥篷,行進中身上的甲葉鏘鏘作響,步伐聲沉重無比,他們手中長刀慢慢抽出來,一點一點的,帶著死亡的金屬寒光。

    一個甲兵手中更持著大棒,包鐵的前端看起來沉重無比,被砸一棒,定然頭腦開花。

    他們就這樣過來,難以形容的壓力籠罩,立時給人以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三個地棍滿臉駭然,連連後退,他們隻是街頭青皮,對付百姓可以如狼似虎,作威作福,但對上這種充滿血腥殺伐的戰陣甲兵,那就若柔弱的小雞一樣無助。

    他們尖叫著,辯解著,甚至兩個地棍忍受不住窒息般的壓力,口中大叫,就轉身往後麵逃去。

    猛然一聲爆響,濃重的硝煙彌漫,一個地棍身後濺起一股血霧,就那樣撲在地上。他聲嘶力竭的翻滾嚎叫,刺目的鮮血從他身上流出,立時灑滿一地,那樣的觸目驚心。

    周邊百姓驚叫,卻見楊河策在馬上,手中持著三眼燧發手銃,當中一個管口還騰騰冒著輕煙。

    他眼神森寒無比,手中大拇指又扳下擊錘,槍管再次旋轉,持銃又瞄向另一個大聲尖叫的逃跑地棍。

    看他就要轉入另一條小巷,他扣動板機,又一聲爆響,更多的刺鼻硝煙彌漫。

    那逃跑地棍身後也濺起一股血霧,他大叫著,撲在地上,亦是痛不欲生的翻滾大叫。

    周邊百姓又是一陣大叫,個個驚恐,很多人更嚇得跪下來。

    對這些百姓來說,這種場麵太讓人心驚了。

    不過很多人亦是痛快無比,這些地棍們的報應來了。

    孫四姐依然跪在街心,她雙目大睜著,心中又是恐懼,又是痛快,一個聲音在她內心不斷的高叫著:“我的孩子,我的相公,你們看到了嗎?報仇雪恨開始了!”

    餘下一個地棍叫不成聲,無比的恐懼充斥他的心神,他隻是後退著,雙手拚命的搖晃。

    陳仇敖上去,一拳重重的打在他的臉上,立時這地棍翻滾在地,滿鼻滿臉的血與土,口中不成聲的淒厲嚎叫。

    又有一個甲兵上前,狠狠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立時這地棍痛苦的痙攣,全目極力的凸出。

    他口中湧著血沬,掙紮著,爬動著,就想拚命的爬走遠離。

    又有一個甲兵上前,手中大棒狠狠敲下,滲人的骨折聲中,這地棍聲嘶力竭的慘叫,一隻右腳已經被砸斷,形成詭異的扭曲形。

    他血流披注,容色淒厲無比,仍然想爬走,陳仇敖上前,一把揪住他的網巾發髻,就將他從土街道路中拖回來。

    這地棍淒慘叫著,斷腿中流出的血,就在這一片的街麵上灑出令人心悸的痕跡。

    楊河冷冷看著,他厲聲喝道:“抓進去拷問!”

    很快一行人回轉練總署廨,那地棍就一直被陳仇敖拖進去,告狀民婦孫四姐一樣被帶進去。

    餘者西街的百姓,過往的路人仍然聚著看,個個議論不休,他們皆是心驚肉跳,這就是練總署楊大人的威嚴,市井中橫行的地棍在他麵前柔弱不如小雞。

    他們議論著,很多人心情又是興奮,又是忐忑。

    但所有人都有一種預感,睢寧縣城,將有大事發生了。

    ……

    似乎外麵街道傳來整齊轟然的腳步跑動聲,還有人在隱隱宣告什麼,知縣高岐鳳疑惑的放下茶盞,仔細傾聽。

    他仔細聽,似乎聲音清楚了些,有人在大聲喊叫:“封閉四門,抓捕流賊細作!”

    “仔細搜,不要放走了一個!”

    猛然似乎一陣火器的爆響,高岐鳳猛的站起來,臉色有些發白,這是出什麼事了,不會流賊打來了吧?

    今日一大早,他又巡看了一下城防,練總署楊大人一切都搞得井井有條,城外的壕溝土牆防線也全部完成,他看後沒什麼不滿意的,就回縣衙後宅稍稍歇息一下。

    隻是一杯熱茶還沒喝完,街上就這樣的動靜,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好在很快田師爺匆匆趕來,說有義民向練總署廨舉報,言街麵市井發現了流賊細作的痕跡,練總署楊大人正領鄉勇抓捕斬殺,他特遣鄧門子前來告知,說事情很快結束,讓縣尊這邊不必擔憂。

    高岐鳳略略放心,他眼中閃過典史魏崑崗的臉容,惱怒道:“這個魏崑崗,是怎麼辦事的?流賊細作混進來都不知道,真是不稱職!”

    他狠狠一掌拍在旁邊的案桌上,有種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的怨恨。田師爺靜靜站著,看著他,高岐鳳忽然又有些不放心,他輕聲道:“真有流賊細作?不會楊河那邊搞錯了吧?”

    田師爺道:“應該不會,練總署傳來的消息,義民孫四姐向楊大人舉報,言有地棍在她茶館喧嚷。說流賊攻來時,他們就會在城內放火搶掠,配合城外的流賊攻伐。楊大人因此懷疑這些潑皮地棍與流賊勾結,甚至內中混有流賊細作。他還傳訊多人,皆有此說,特別良民商家劉大有、胡就業等人力證,因此楊大人實施抓捕審問。”

    高岐鳳道:“胡就業,朝天鍋那家的大掌櫃?”

    田師爺道:“正是。”

    高岐鳳哦了一聲,這就不錯了,朝天鍋他也吃過,這可是城內的大飯館,飯館主人這樣說,可信度極大。

    那商家劉大有,亦也是清白人家。

    他冷哼了一聲:“流賊來臨,本因同心協力,這些潑皮地棍竟然……真是死有餘辜!”

    他又狠狠一掌拍在旁邊的案桌上,讓上麵的茶盞都咣咣的跳動。

    作為知縣,高岐鳳等人的財帛來源主要是糧賦等方麵,跟市井的青皮地棍是兩條平行線上人物。

    跟他們打交道的,主要是胥吏衙役什麼,或許典史魏崑崗“接地氣”的話,也會跟市井之徒發生交集。

    作為縣官,高岐鳳其實很難管到市井上的人,對他堂堂七品知縣來說,各街市的潑皮地棍是死是活也不重要,不過有一點。

    他沉吟了半晌,說道:“大敵來臨,這些青皮地棍抓了殺了也沒什麼。隻是楊河那邊,還要讓他勿要驚擾了百姓,傷寒了民心,使流賊來臨時有機可乘。”

    田師爺道:“應該不會,北岸的鄉勇進駐睢寧後,這軍紀方麵楊大人一向抓得很嚴。”

    高岐鳳點點頭,確實北岸鄉勇來後,基本都是在軍營內操練,隻要不去惹他們,他們也懶得理外間的百姓,非常讓人省人,已經有百姓士紳稱讚楊大人麾下仍仁義之師。

    隨後田師爺輕聲道:“楊大人搜捕街巷,魏典史那邊可否會……”

    高岐鳳冷哼道:“緝捕盜賊凶犯,這本是魏崑崗的事。但看看,流賊細作都混進來了,他還有臉麵提這事?真是不稱職!”

    說到這裏,高知縣又忍不住拍下旁邊的案桌,再次讓上麵的茶盞咣咣跳動。

    ……

    睢寧北麵的街巷蜿蜒低矮,不過這邊廟宇倒是多,泰山廟、貞武廟、關帝廟、奶奶廟、馬神廟等等。幾間廟宇的主人不見,卻是被強取豪奪,被城內的騙行們所占據。

    內中廟宇一些人,還多是乞丐樣子的人,這就是典型的乞丐趕廟公了。

    然後關帝廟附近有一片外表殘破,但內中頗有洞天的四合院,此時大堂內外正在喧嘩,擺了些酒桌,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正在吹牛閑聊,喝酒打馬吊。

    人群有男有女,有人長袍,有人勁裝,還有人攜帶兵器,一股股悶熱的酒肉香味就是傳出。

    內中一桌上擺著幾個菜,有雞,有魚,有豬肉,有豆腐等諸個菜,兩個男人正對坐著喝酒,為首一男子須發雜亂,年在五十多歲,身材短粗,臉容滿是縱橫的皺紋,但似乎有幾分慈眉善目的樣子。

    他穿著破舊的外衫,但內中卻是一件醬綢,顯得不倫不類。

    對坐的男子四十多歲,臉色黑紅,精瘦精瘦的樣子。

    堂內外幾十個人,二人卻單獨占據一桌,顯得在這夥人身份地位不一般,卻是本地騙行團頭粱五爺與他手下得力骨幹董八爺。

    二人喝著酒,吃著菜,正在閑聊什麼,粱五爺身旁還擺著一個頗為獨特的杆子,上麵貼著一張葫蘆樣的紙,紙上寫著“一應兄弟不準滋擾”的字樣,顯示了團頭粱五爺往日出身,丐幫會員。

    確實以前粱五爺加入過丐幫,那還是好多年前他在淮安府城廝混的時候,這個杆子,還是由當地的丐頭親手發給他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每行也有每行的行規,做乞丐,不是隨隨便便都能做的,無論外地乞丐,還是本地乞丐,都要受當地丐頭的管理。

    外地乞丐來本地乞討亦要備具拜帖,親自拜會丐頭後才能在丐頭所管區域行乞,標誌就是這杆子了,然後所得大部分上繳,對丐頭也必須絕對的服從,任勞任怨,更類主仆之間的關係。

    而且丐頭可是“終身職業”,丐頭死後才會更換新的丐頭,可能普通的乞丐日子不好過,但各地的丐頭,個個都有大戶人家的資財。

    在淮安府城廝混的日子,大大開拓了粱五爺眼界,因為他是當地丐頭的“小相公”之一,因此頗受器重,內中方方麵麵的技巧本事,最後也都學了個七七八八。

    這一行他幹了十幾年,可惜丐頭去世,後麵更換了新丐頭,不好男風,粱五爺就被邊緣化,處處不得誌,就尋思自己出來另起爐灶。

    淮安府城竟爭激烈,他跑到邳州,但火拚不過當地的丐頭,最後回到老家,睢寧。

    在這邊,他與快班某個捕快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戚關係,更因此巴結上某個班頭,雖然收入很大部分要上繳,但也因此壟斷了睢寧的騙行行業,多年來雖經風雨,但一直太平無事。

    對麵董八爺是這些年他提上來的骨幹,會幾手拳腳,特別聽話,會說奉承話,也有些小計謀。

    此時二人對著喝酒,酒酣耳熱間,都是有些麵紅耳赤,這時董八爺道:“五爺,前段時間俺去了府城,那真是開眼了。有些小丐手腳奇奇怪怪的,那是咋整出來的?俺隻知道瞎目斷手。”

    粱五爺仍然慈眉善目的樣子,輕描淡寫道:“哦,你說這個啊,俺有與當地同行交流過,一次喝酒套出來,這叫采生折割,要刀砍斧削,有些還要用甕罐栽培……”

    他搖頭道:“不好整,要老師傅好手藝,不然一下就整死了,俺就切磋過,都死了。一般低級的,隻用鐵絲勒著長大就行。”

    董八爺眼中有著羨慕嫉妒:“有這手藝,可以吃一輩子的飯了……娘個雞仆,現在的人,為了賺錢,什麼奇奇怪怪的法子都有,真是喪心病狂。”

    粱五爺道:“可不是,唉,也不能怪他們,現在世道亂了,生意不好做,一般的斷手斷腳,弄瞎眼睛,可討不到錢啊。”

    董八爺也恨恨道:“就是,現在的人,越來越沒同情心,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粱五爺道:“現在世道,幾十萬幾十萬的死人,見多了,斷手斷腳又算什麼?”

    他說道:“特別我們這種小地方更不容易,還要多拓行業。這次叫兄弟姐妹們聚在一起,就是想想,該怎麼多往邳州走。”

    董八爺臉色也有憂慮,畢竟小縣城,他們騙行騙拐幼兒幼女也不能頻繁,否則就引人關注。便如當年孫四姐的事,上下打點的錢就花了不少。所以近幾年他們騙行的戰略,就是多領域開拓業務。

    現在看到什麼好貨孩童隻是業務之一,他們團體,更多往經濟領域,文化領域走,如出售製造假藥、賣假酒、偽造文物、古董、編造家譜等等,最近還想著能不能搞假銀假錢。

    隻是不可避免的,他們要往外走,就與邳州,宿遷等地的團夥發生了衝突。

    所以今日粱五爺招齊兄弟姐妹,老窩聚餐,也是集思廣益,該怎麼走出去。

    粱五爺最後將杯中的酒喝淨,酒力上湧,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這種日子,愜意!

    心中亦是感慨,男子漢大丈夫,還是要出去多見見世麵啊,窩著土裏刨食,會有什麼出息?

    這不,自己就學了一身本事衣錦還鄉了,多年來,也混出了一番事業。

    他站起身來,還順手拿起旁邊的杆子,雖然不在丐幫混了,但多年來,他仍然隨身攜帶杆子。

    這也顯示他不忘本,江湖好漢見了,誰不要稱呼一聲:“粱五爺,重情重義?”

    他手持信物杆子,有若持著權仗般威嚴,董八爺也忙跟在身後。

    走到堂前,堂下的人,也停止了喧嘩吹牛喝酒,個個麵紅耳赤的,都是恭敬看來,五爺要訓話了。

    粱五爺輕咳一聲,正要說什麼,忽聽外間轟轟的腳步聲,轉眼就到大門口。

    粱五爺有些驚疑,不明白發生什麼,畢竟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有人提前招呼,通風報信什麼,沒等他反應過來,院門轟的就被撞開了,然後十幾個圓滾滾,黑乎乎的東西就扔進來。

    這些東西飛在半空中的時候,似乎上麵的引線還滋滋滋的冒著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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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鏟除3

事情兔起鶻落,讓人完全反應不過來。

    粱五爺正與騙行的眾兄弟姐妹聚會,暢談未來的發展前景,突然就有人私闖民宅,還破門而入,更扔進十幾個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

    這些東西扔進來,都滾在地上,似乎是一個個沉重的鐵疙瘩,上麵連著引線,都“滋滋”的冒著火花。

    騙行眾人不明所以,他們是江湖中人,哪裏見過這些玩意?就是見過,恐怕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一個穿著短袍的青臉漢子還好奇的彎下腰,似乎想撿起來看看。

    粱五爺總算見多識廣,猛然間就臉色蒼白無比。他正要喊叫,說時遲,那時快,青臉漢子腳下鐵疙瘩的引線已燃到盡頭,猛然就是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三斤重的萬人敵猛烈炸開,一大團血霧爆起,青臉漢子瞬間覺得身體撕裂劇痛,然後什麼就不知道了。

    辛辣刺鼻,夾著血腥焦糊的滾滾濃煙彌漫開來,氣浪夾著破碎的肢體,散亂的碎肉,猩紅的血團,瞬間橫掃周邊。

    然後周邊又是一大片的慘叫,一些帶血的布條揚起,伴著桌椅傾倒的嘩啦聲,碗碟落地碎裂的嗆啷聲。

    青臉漢子瞬間被炸成碎塊,與他同桌的騙行同僚,鄰桌的騙行同僚,紛紛被炸得血肉模糊,聲嘶力竭撲倒在地,或死或傷。

    這隻是開始!

    扔進院中的萬人敵達十幾個,第一個萬人敵爆炸,隨後的爆炸聲接踵而來,硝煙氣浪翻騰,彈片碎鐵掃射,伴著驚天動地的慘叫聲,狼奔豕突的奔跑聲。

    騙行各人如喪考妣的嚎叫著,他們抱頭鼠竄,帶翻了更多的桌椅傾倒,然後被不時爆炸的萬人敵帶上半空,又摔滾下來,就是淒慘的倒在血洎之中。

    院中處處慘不忍睹,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人體的殘肢,鮮血到處灑落,院中的沙土幾乎要被鮮血浸潤得發黑,焦糊血腥的氣味伴著黑煙滾滾。

    那氣味刺入鼻腔時,就幾乎要讓人嘔吐。

    受傷騙行各人滾滿地上,個個血淋淋的,皆是痛不欲生,這時的萬人敵一下子要炸死人還是有難度,除非就在腳下胯下。

    不過受傷了滋味也不好受,就見受傷的人嚎叫著,爬行著,哭叫著,個個神情淒楚難言。

    突然災難降臨,各人也懵了,這真是飛來橫禍,好好的聚餐,好好的做生意,怎麼就有鐵疙瘩扔來爆炸,這是招誰惹誰了?

    “衝進去!”

    萬人敵爆炸後,院外又傳來冷厲的喝令聲。

    然後是嘩嘩大片的腳步聲,最前而進的,是一伍持著後膛新安銃的火銃兵,他們個個持著銃,銃上的火繩都是點燃著。

    “放!”

    看院中仍然有一些騙子奔跑尖叫,伍長立時喝令,“砰砰砰砰”,一排火器的爆響,濃煙滾滾,就有幾個男女騙子被打翻在地,滾在地上淒厲的哀嚎。

    “放!”

    又有一伍火銃兵上前,對院中的眾騙子扣動板機,血霧騰騰冒起。

    “殺手隊兵,上!”

    又有兩甲的殺手隊兵湧上前,一伍一伍的隊列,前方是刀盾手,不過重盾換成皮圓盾,後方跟著長矛手。

    他們湧入院中,就對院中殘存的騙行各人大砍大殺,不論是僥幸沒死者,或是被萬人敵炸傷者。就是看上去已經死了的騙子,也都全部補上了一刀。

    院中更是淒厲的慘叫,鮮血滿地,人頭滾滾,隊兵們劈砍刺捅著,血霧不斷揚著,騙行各人聚集的院落,瞬間成了屠宰場。

    “軍爺,饒命啊……”

    一個穿著長袍的騙子拚命的乞求著,他聲嘶力竭的哭叫,極力的往前方傾倒的桌子下爬去,幾個刀盾手一時還劈砍不到,不過三個長矛手上前,手中長矛就往桌子底下亂捅。

    就聽那邊淒厲的哀嚎聲,乞求聲,然後聲音慢慢降弱,最後靜謐無聲,隻餘桌子下大量的鮮血不斷湧出。

    一個勁裝的漢子連滾帶爬,就想衝入旁邊的廂房內,兩個刀盾兵追上,手中大刀亂劈,勁裝漢子就慘叫著被劈翻在地。

    “求求你,不要殺我,俺是好人啊。”

    一個麵色圓潤的中年婦女尖叫著,見逃跑不了,就跪在地上對幾個隊兵拚命磕頭,一張白晰的臉上滿是淚水。

    幾個隊兵有些猶豫,確實啊,這中年婦女麵相富態,穿著褙子,戴著鬒髻,就象富貴人家養尊處優的太太,麵容還非常和善,這看上去確實不象壞人啊。

    猛然那伍長上前,手中長矛就是狠狠刺去,“噗”的一聲,這中年婦女立時被刺了個透明窟窿,長矛撥出來,鮮血淋漓就是濺出。

    那婦女雙目圓睜,淒厲的嚎叫,一張臉瞬間變得猙獰無比,她掙紮著,十指長長尖尖的指甲,就想拚命去抓那伍長的臉。

    伍長當然不會被她抓到,又給她一矛,這婦女野獸般的吼叫著,最後不甘滾倒在地。

    幾個隊兵都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那伍長罵他們道:“你們傻了,把總、隊長他們交待得很清楚,這邊就是賊窩,聚的都是騙行的骨幹。你們不要被他們相貌騙了,人販子,有幾個長得凶神惡煞的?特別裏麵的婦女,更是主力,個個血債累累。”

    幾個隊兵都是慚愧,是啊,平時在鄉裏多有聽說,人販子多是慈眉善目的,畢竟凶神惡煞樣子,小孩子看了就嚇跑了,不好引誘。特別拐騙幼童時,婦女更是骨幹。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伍長之所以是伍長,這是有原因的。

    粱五爺昏昏沉沉的爬起,萬人敵扔來時,多是投在院中,他隻是被氣浪掀翻在地,僥幸沒有受傷。

    不過身前傳來陣陣呻吟哭叫,卻是他的幹將董八爺,好巧不巧,被一根飛來的鐵釘還是彈片射中大腿,然後就從台階上滾下去。

    再事情的發展急轉直下,大隊的官兵,不,是鄉勇衝進來,銃射刀劈矛刺,他餘下的騙行各人慘叫著,尖叫著,哀求著,哭叫著,仍然被不留情的一個個殺死在地。

    “是練總府的人。”

    粱五爺心頭已是雪亮,隻是他不明白,自己與練總府井水不犯河水,怎麼突然間就對自己下手了?

    這真是比竇娥還冤啊!

    粱五爺心中委屈無比,他其實很想跟練總府扯上點關係,隻是那邊的楊大人根本不屑於理會他們。他平日也交待手下,遇到練總府的人要小心,千萬不要犯到他們。

    粱五爺尋思自己肯定沒有得罪過楊大人,為什麼他還要對自己下手?

    委屈歸委屈,粱五爺顧不得多想,因為殺戮聲、慘叫聲已經近前,台階下還傳來董八爺聲嘶力竭的嚎叫。卻是他不甘心引頸受戮,一個鯉魚打挺想跳起來,卻被一盾牌拍了回去。

    然後大刀長矛往他身上劈捅,他翻滾著,爬動著,滿身滿地的血。

    粱五爺極力站直了,但恐懼仍然讓他身體顫抖似篩糠,聽步聲雜遝,幾個鄉勇就衝上堂來,個個殺氣騰騰,手中的大刀長矛,仍在不時滴著讓人心悸的鮮血。

    “站住!”

    粱五爺以手中的信物杆子極力支撐身體,他沉聲喝道:“幾位軍爺,知道俺粱敬賢是什麼人嗎?快班的粱國臣粱爺,那是俺的族親!甚至馬快班頭夏爺,那也是同桌喝過酒的!”

    他沉聲說著:“幾位軍爺若是缺錢,隻管跟俺說。想要什麼小娘子,也盡管開口。就是想要瘦馬,俺也是有把握的……”

    但麵前幾個隊兵充耳不聞,身影一閃,一個隊兵已是欺來,然後惡狠狠一刀就是劈下。

    粱五爺本能的舉起他的杆子招架,大刀劈斷木頭的聲音,他的丐幫信物輕而易舉被劈成兩斷,刀勢不減,直劈而下。

    粱五爺淒慘的嘶嚎著,他的左臂直接就被劈斷,左手掉落地上,恐怖的血水就從斷臂處噴灑開來。

    粱五爺嚎叫著摔落地上,一杆長矛又是惡狠狠刺來,瞬間從後背刺入,前胸透出,血淋淋的矛頭帶出鮮血飛濺。

    粱五爺嘶吼著,拚命在地上爬動,幾個隊兵追上去,大刀劈砍,長矛刺捅。

    粱五爺淒慘的叫著,身上的血珠,就隨著兵器的擊落而不斷揚起灑落。

    一總二隊的隊長董世才站在院中看著,當年雙橋廢莊改編的五甲甲長,已成為一個沉穩中帶著殺機的中年人。

    他淡淡的掃看四周,院中滿是輕煙,到處是屍體,滿地的鮮血,但對逃難途中就殺戮不斷的董世才來說,這種場麵實在是習以為常。

    他看了一陣四周,院中堂中已經不再存有活人,他下命令道:“相公有說過,這些騙行中人喪盡天良,務必斬盡殺絕!給我仔細搜,一個都不能放過!”

    他領來的隊兵們轟然領命。

    ……

    睢寧,南街。

    一片街巷中有一家聚仙閣茶館,當然,表麵上這是茶館,實際上卻是賭場。

    一間屋中,前麵堂中一片喧嘩,這邊卻是清淨,幾個男人叼著煙鬥,煙霧騰騰,就圍著一張桌子打馬吊。

    “一萬貫。”一個男人扔出一張牌。

    “枝花。”對麵男人一樣出了一張牌,然後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竟是龍井茶。

    這可是名茶,價格不斐,而且幾個男人都叼著煙鬥,此時煙草的價格一樣不低,放在遼東,一斤煙草都可以換一匹好馬,他們能如此享受,顯然個個身家都不錯。

    “十萬貫!”又一個男子豪邁的扔了一張牌,然後環顧左右,奇怪道:“老耿呢,去哪了?”

    喝茶男人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可能去練總府那邊看著吧。”

    打“一萬貫”的男人嗤的一聲笑,“這老耿,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有這必要嗎?那楊練總可是官,有誰聽過官會管街麵上的事?再說了,我們上麵有夏爺,魏老爺照看,有啥怕的?”

    又有一個男人打了一張牌:“空湯。”

    他也是笑道:“不錯,我們可是睢寧七狼,當年在邳州活生生殺出一片天,什麼時候這麼膽小怕事了?”

    屋中幾個男人,正是睢寧打行的行頭與骨幹,結義七弟兄,號稱睢寧七狼,也都曾是邳州碼頭的腳行出身。內喝龍井茶的男人姓蔣,人稱蔣爺,曾是某腳行的“小頭”,算是三把手。

    總頭、大頭、小頭,然後下麵有先生、站街、車把、小把等名目,就是各腳行的架構了,綠袍漢子耿爺,卻是那腳行內的袍衣,專門負責與各腳行糾紛調解的。

    袍衣們交遊廣闊,能說會道,遇到堅持不讓的,他們還有磕頭央求,裝瘋賣傻,裝死嚇人等招數,一般對方害怕鬧出人命,都會接受調解。

    打“一萬貫”男人姓沈,卻是派“簽”的,碼頭工人幹活,不是隨隨便便就有活幹的,需要拿“簽”,沒有“簽”的就不準幹活,靠著用“簽”製,腳行頭才能控製腳工,驅使他們賣命鬥毆。

    甚至腳工家中有妻女姿色出眾的,說不得也要獻上孝敬一番,否則拿不到簽,全家老小一齊餓死。

    不過這都是老黃曆了,蔣爺等人身處的腳行早在某次火拚中被打垮,他們在邳州混不下去,就跑到睢寧,小地方竟爭壓力小,他們也活生生打出一片天。

    現在更成績斐然,壟斷了整個睢寧縣的打行業務。

    他們睢寧七狼在縣東南西北四條街都有設班,不過南街這家賭場卻是總部。

    “索子。”蔣爺隨手又扔出一張牌,他交待道:“六郎,你吩咐下去,待這次圍城事了,街麵上的店家,他們‘草鞋錢’都加收三成。俺想過了,是時候打回邳州去了,這人手的招募,就要抓緊了!”

    六郎正是那打“十萬貫”的男人,姓秦,外界稱秦爺,滿臉的疤痕橫肉,最是心狠手辣,特別打人又準又狠。

    當年他們打行收了騙行的錢,秦爺親自出馬,放言說讓呂三哥三個月死,果然他嘔血後,一直拖了三個月才吐血死,技藝非常高深,江湖好漢無不肅然起敬。

    誰見了他,都要豎起大拇指,尊稱他為老師傅。

    秦爺這些年也遊曆過淮安,蘇揚等地,與同行切磋,所接業務,說三個月死就三個月死,說十個月死就十個月死,成績斐然,在打行界聞名遐邇。

    甚至有打行都動心想挖牆角,可謂睢寧縣打行的精銳。

    聽了蔣爺的吩咐,秦爺應答,因為有救命之恩,他對蔣爺一向忠心耿耿,同時臉上現出興奮的神情:“終於要打回去了,這小地方,俺是受夠了,瘦馬都沒有一匹。”

    沈爺也非常興奮,同時他看了看四周,低聲道:“蔣頭,看城池正在設防,可能流寇真的會來,真的要搶一把嗎?”

    蔣爺又慢條斯理的喝了口龍井茶,淡淡道:“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們七狼要打回邳州去,手中的銀錢就少不了。俺已讓兄弟們看好二十家,都是外來戶,手中又有錢,不搶他們搶誰?”

    他將茶盞蓋回,繼續道:“若得手,至少幾千兩銀子,比我們這辛苦賺血汗錢強多了。”

    他臉上神情莫測高深:“所謂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街麵上混,就是要膽大心黑!再說了,我們上頭有夏老爺,甚至魏老爺照看,最多添給些孝敬,怕啥?”

    屋內男人都嘿嘿笑起來,身為打行人員,確實心要黑,膽要大,前怕狼,後怕虎,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最後蔣爺想起什麼事:“對了,北街那個孫四姐,也沒什麼油水了,就當絕戶處理吧,五郎,這事你辦。”

    沈爺無所謂的點了點頭,一年年來,孫四姐的小茶館也壓榨得差不多了,這娘們心思也不在經營上,看看北岸鄉勇入駐,睢寧城有經濟複蘇的跡象,就換個會經營的家夥上來,也可多收些草鞋錢。

    蔣爺所說的“處理”,表示著一條人命的消失,但不可能在沈爺心中激起絲毫的波瀾。

    對打行來說,人命肢體一切隻是價格罷了。

    在他們打行,一隻手,一隻腳,一條人命是什麼價格,那都是明碼標價的。

    最後蔣爺扔出一張牌:“好了,散了……”

    就在這時,前方堂中似乎傳來一陣尖叫,有賭客狼奔豕突的聲音,蔣爺眉頭一皺。

    秦爺罵罵咧咧道:“娘的,又有不長眼的前來鬧事。”

    操起旁邊一杆棒椎,就衝出了屋去,沈爺等人也操家夥出去,蔣爺作為行頭,自然有所矜持,慢吞吞的踱步去。

    到了堂中,已經不斷有兄弟們操家夥出來,黑壓壓一大片,隻是沒等蔣爺看清楚什麼人前來鬧事,卻見被撞破的堂門外,一個個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扔進來。

    卻是一個又一個鐵疙瘩,上麵連著引線,特別鐵疙瘩扔來,有三個就落在蔣爺的身邊胯下,然後上麵的引線燃著,正“滋滋滋”的冒著讓人心寒的火花。

    蔣爺的雙目猛的睜大,就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啊,是萬人敵啊!”

    他尖叫著就想逃跑,但此時各萬人敵的引線已是燃到盡頭,三個萬人敵先後猛烈爆炸,轟然大響,滾滾硝煙夾著血霧,蔣爺高高騰起,又重重摔在地上。

    他都似乎回不過神來,這事情發展得太突然了,方才他還與眾兄弟聚義打牌,暢談打回邳州去的夢想,怎麼突然就發生這樣的事呢?

    良久後,蔣爺思緒回歸,立時就感到嘶心裂肺的痛楚,他駭然的看去,竟發現自己的雙手不見了,然後雙腿,不,整個下半身竟然都不見了。似乎成了碎肉般的東西,四分五裂的噴灑在周邊地麵上。

    蔣爺淒厲大叫:“啊,俺的手……俺的腳,俺的鳥啊……”

    他淒厲的大哭,眼中流出了血淚,一切都完了。

    他哭叫道:“俺還有相好啊。”

    他嚎哭著,聲音變調尖細若女子,再沒有了睢寧打行界首領的風采。

    跟他一樣的,秦爺雙腿被炸斷,嚎叫著,隻是在地麵拚命滾動。

    沈爺的右手也被炸斷了,他用左手撿起自己的胳膊,隻是哆嗦:“俺的手,俺的手沒了,沒了……”

    還有堂中一片驚叫,眾打手們抱頭鼠竄,傷者則滾在血洎中拚命的掙紮,隻是萬人敵剛扔來一波,緊接著竟又扔來一波,然後堂中再次接連不斷的爆炸,騰騰的煙霧籠罩。

    堂中各處,更是嘶心裂肺的嚎叫,而堂外密密都是隊兵,領隊的二總二隊隊長楊天福一揮手:“火銃手,上!”

    一伍一伍的火銃兵進入,賭場堂中,一陣一陣的火器爆響。

    煙霧更為騰騰,間中就夾著不時湧現的血光。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4-8 07:17
第201章 公門1

軍爺饒命啊……”

    全城搜殺的新安莊隊兵湧向四麵八方,每往一處,他們都有專人帶領,就算街市看到青皮地棍,也全部揪出來殺了。

    三個潑皮正坐在南街一處茶鋪內喝茶,被指引的人看到,立時被一伍隊兵從茶位上揪出來,就當街劈砍,鮮血淋漓。

    三個潑皮拚命哭叫哀求,但絲毫沒用,楊河決意殺光殺絕睢寧城所有的青皮地棍,為受害百姓討個公道,也杜絕流賊來襲可能的隱患,隊兵們奉行他的命令,又豈會絲毫留情?

    他們長刀亂劈而下,長矛刺捅而下,三個潑皮如殺豬般的嚎叫,在地上胡亂爬著,隊兵們就追在後麵劈刺,一直到他們不動為止。長街上,隻留下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

    練總府楊大人突然對城內潑皮無賴大打出手,隊兵四出,殺戮鮮血,城內百姓先是吃驚,再是擔心恐懼,這會不會是兵亂?自己會或被殃及池魚?

    但消息傳來,練總府隻是捕殺流賊細作,而且目標明確,安排縝密,就若早有預謀計劃,一切進行得井井有條。

    看良民百姓無擾,一個個讓人切齒痛恨的潑皮地棍卻接連淒慘死去,百姓們心思安定下來,然後心中就是無比的快意,甚至很多人放起了鞭炮慶祝。

    很多高官的危害可能普通百姓很難感受到,但這些青皮地棍的活動,卻跟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太多的百姓飽受欺淩了,但他們無能為力,各地潑皮無賴個個強橫,特別團夥,如騙行、打行等等,更有深厚背景後台,哪是普通百姓可以抗衡的?

    洶湧的怒火,無比的委屈,早充斥各人心中,但眾百姓喊冤無門,狀告無路,特別若孫四姐這樣的人家,多年來飽受冤屈。

    現在,終於有人給他們討個公道了,他們才不管練總府楊大人以什麼名義捕殺街頭的潑皮無賴,最重要的,隻要這些欺淩百姓的渣滓死了就好!

    人人拍手稱快,甚至不斷有義民加入指引隊伍,軍民合力,還睢寧城一個朗朗乾坤。

    ……

    南街,一條低矮的小巷,一間破舊的屋內,一個麻臉漢子惱怒的推開眼前的婦人:“娘個雞卜,梅春姐,今日爺很不快活,你往日的本事都上哪去了?”

    他喝罵道:“就說方才的老樹盤根,你都盤在哪裏?”

    眼前的婦人有些白晰姿色,但滿臉的惶恐,她以被褥遮掩著身體,低聲道:“繆爺息怒,今日奴家有些不舒適,所以很多姿勢使不出來,讓繆爺掃興了。”

    麻臉漢子怒哼一聲,他下床穿好自己的衣衫,陰冷的道:“今月的‘草鞋錢’呢?”

    梅春姐忙道:“已為繆爺準備好了。”

    她說著也忙下床,從櫃子中拿出一個小包裹,有些不舍的交給麻臉漢子。

    作為半掩門,她每月也要交“草鞋錢”的,還月初就要交齊一個月的錢,還幾乎占她收入的大部分。

    她上個月本來就沒賺多少錢,這個月“草鞋錢”被收去,再緊衣縮食,自己與女兒怕也要挨餓好多天了。

    麻臉漢子劈手奪過小包裹,他掂了掂,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看著繆爺離去的背影,梅春姐神情憔悴又無奈,剛去了一個“馬爺”,又來一個繆爺,這些街頭的潑皮總是不絕,每次來還白嫖,更拿走了她辛苦賺取的皮肉錢。

    這時裏屋走出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約四五歲,穿著補丁的衣裳,滿臉的菜色。

    她走到梅春姐身旁,低聲道:“娘,俺好餓。”

    梅春姐忙道:“喜妹,娘親這就給你熬粥吃。”

    說到這裏,梅春姐忽然身體一陣震顫,就感覺一陣陣眩暈,忙用力扶著門。

    她女兒董喜妹也忙扶著她喊道:“娘親,你怎麼了,怎麼了?”

    梅春姐強笑道:“喜妹乖,娘親沒事。”

    心中卻知道,這是自己服用絕育藥後的後遺症,不由悲從中來,自己這一輩子,除了女兒,就什麼也沒有了。

    梅春姐曾嫁有一個夫君,生活在東街那片,隻是女兒出生不久,丈夫就死了,婆家認為她克夫,生出的女兒也是掃把星,就將她娘倆趕出去。她娘家人認為丟人,也不讓梅春姐回老家的門。

    梅春姐一個弱女子被雙方都趕出來,又要養活一個女兒,想來想去沒辦法,好在她有幾分姿色,就搬到南街這邊幹起了半掩門。

    她做這種暗娼,周邊街坊鄰居不免議論,隻是議論一陣,想想她也不容易,特別還要養一個女兒,有時同情下,還會送點菜蔬給她。周邊街坊男人同情時,也會照顧下她的生意。

    梅春姐幹起半掩門,自然也必須有所防孕措施。

    此時略有些避孕手法,如用魚膘,用羊腸等等,但這些東西價錢不斐,製作不易,特別眾男人逛蕩青樓窯館,那是去舒爽的,誰願意用這些東西?

    所以風塵女子一般都想法服用些“涼藥”避孕,如用藏紅花,用麝香等等。

    不過這些雖然會影響生育,但不一定絕育,就有妓女在小妓院生產的,有妓女從良後生育的。

    放在正規的青樓,那就有絕育藥,卻是服用少量的水銀。

    老鴇們在妓女們喝的茶水或日常食物內加入水銀,這個成本很低,而且絕對有用。當然,明麵上是說偏方,或是香爐灰什麼,但實際就是水銀。服用後終身不育,而且對身體有很大的隱患。

    以梅春姐的能力,若不幸再生下孩子,那肯定是養不活,所以她一狠心,也喝下了水銀絕育藥。

    絕育是徹底絕育了,但服用後的後遺症時時困擾著她,頭昏,頭痛,失眠,多夢等等。

    身體的種種痛苦,還有想想以後很難從良,因為不能再生了,肯定沒有好男人會要她,梅春姐時常悲從中來,但為了女兒,她隻能努力堅持生活下去。

    此時她略略靠在門邊喘息一會,待感覺身體好一些,就準備給女兒熬粥吃,不過這時她忽然聽到街上到處傳來腳步奔跑的整齊轟響,還有火器的爆響聲從城池各處傳來。

    梅春姐不由一驚:“難道流賊打來了?”

    她交待女兒藏好,她自己則小心翼翼的跑到街頭去看,就見許多鄉鄰也探頭探腦出來看,然後好象不是流賊,似乎是練總府的楊大人在四處捕殺青皮,說他們是流賊細作。

    有消息靈透的街坊喜氣洋洋低聲說,城內的潑皮地棍快被殺光了,梅春姐也更看到,剛剛從她家門出去,在她麵前不可一世的“繆爺”正跪在地上,他磕頭如搗蒜,滿臉的淚與土。

    幾個手持大刀長矛的北岸鄉勇正圍著他,還有一個似乎本地的人帶著,然後繆爺就拚命的哭叫哀求:“幾位軍爺,俺真的不是流賊細作啊,俺隻是收帳的……”

    他更看到梅春姐,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就指著她叫道:“對了,俺就剛從她家收帳出來,不信你們可以問……”

    他還有幾個字未吐出來,那伍長樣子的人說道:“確認了,繆朝勳,當地的潑皮惡棍,打行的打手成員。”

    然後就見一個鄉勇手中長矛狠狠刺下,瞬間就刺透“繆爺”的身體,“繆爺”淒厲的大叫,就撲在地上拚命的爬動。

    幾個鄉勇追上去,不斷的刀劈矛刺,鮮血淋漓,“繆爺”慘叫著,撲騰著,叫聲淒慘無比。

    最後他被劈死在地,一動不動,隻餘身下湧出大量的鮮血。

    梅春姐看得心驚肉跳,雙腿顫抖,心中又隱隱的快意,看看鄉鄰,也是驚叫著,或躲或藏,然後又偷偷的看。

    她看那伍長在死去“繆爺”身上搜了一下,搜出她上交的小包裹,還有“繆爺”本身的荷包,捆成了一起,然後看向她:“這些是那潑皮從你家裏收去的?”

    梅春姐下意識的點頭,那伍長手一揚,包裹就向她飛來,梅春姐連忙接住。

    伍長又掃看四周,提聲喝道:“你等都記住了,倘若勾結流賊,這就是下場!”

    他喝道:“走。”

    幾個鄉勇,拖著“繆爺”的屍體,就那樣離去,這時眾鄉鄰才轟的一聲議論開來。

    梅春姐緊緊的抓住自己的包裹,心中喜悅,這個月自己與女兒有飯吃了。

    同時聽說城內潑皮快被殺光了,她心下一鬆,似乎卸下了一塊大石頭,就輕鬆無比。

    ……

    東街,綠袍漢子耿爺滿頭大汗的在街巷中穿行,自己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睢寧七狼中,以他最為謹慎,也時刻關注著練總府那邊的動靜。

    孫四姐前去告狀時,他其實有看到,也偷偷跟著,楊大人讓那三個地棍過去時,他就感覺不妙,趁眾人不注意,就靜悄悄的閃開了。

    然後事態的發展急轉直下,練總府縱兵四處,到處捕殺青皮地棍,甚至動用火器與萬人敵等巨器,讓人心驚肉跳。

    捕殺的鄉勇隊兵更不管你有什麼關係什麼背景,看到後都一刀殺了,任你喊叫認識夏老爺,甚至魏老爺都沒有,似乎他們的麵子根本就不值一文錢。

    他們更肆無忌憚,打著流賊細作的帽子,審訊都不審訊,當街就將你劈死,令人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是好。

    話說這古時執行死刑其實非常的慎重,隋唐時期要三次奏請皇帝才能執行,本朝雖沒那麼離譜,但一樣非常謹慎。

    若“立決”,要先經刑部審定,都察院參核,再送大理寺審允,而後三法司會奏皇帝最後核準。

    若“秋後決”,更有朝審製度加以審核,反正這二者死刑都要經過中央司法機關和皇帝的審核批準。

    若判絞刑,那更是活命的代名詞,有若後世的死緩。

    此時法紀鬆弛,就是行刑前花大價錢搞個替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眼下這種看到就殺,就叫怎麼回事?

    耿爺開始還躲了一陣,若他這樣機靈的青皮不是沒有,但似乎北岸的鄉勇對他們了如指掌,好象有專門查調三年五年似的,不管怎麼躲,隻要在城裏,最後都被找出來殺了。

    耿爺看躲不下去,隻得冒險上街,尋思自己與夏爺等人頗有交情,平日也孝敬多,苦苦哀求下,或許可以為自己想想方法。

    實在不行,就當自首,認下往日罪名,讓夏爺等人抓進監獄去。不管苦役流放充軍,甚至絞、秋後決、立決等各種極刑,總要地方京中來來往往,有緩一口氣的時候。

    這種流賊帽子蓋下來,看到當場就殺,讓人說都沒地方說去。

    想著夏老爺經常在“迎春樓”喝茶,耿爺喬裝打扮後,就急急往“迎春樓”去。

    而此時“迎春樓”二樓雅座內,兩個公差對坐著喝茶,他們聽著外間動靜,都是皺眉。

    二人都四十多歲樣子,臉上有著橫肉與肅殺,那是久在公門中的威嚴與氣質,因為他們代表官府,代表法律,等閑百姓在他們麵前都是顫抖。但此時二人坐著,惱怒又無法。

    又聽北街那邊傳來一陣銃響,一個公差一顫,就說道:“夏爺,可否要跟魏老爺說說?”

    對麵的夏爺抬起手,鏗鏘有力的道:“敢為流賊細作,該殺。”

    那公差憂道:“隻是,街麵上的潑皮都被殺光了,誰為我們辦事?”

    夏爺微微一笑,端起茶盞,他左臉頰上有一塊傷疤,笑起來就有些猙獰,他說道:“無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青皮無賴地棍,總會有的。田捕頭,關鍵我們這差事在,位子在!”

    對麵的田捕頭一怔,就若有所思,確實,差事在,位子在,攀附的小嘍囉就不用擔心,特別對他們快班來說。

    睢寧縣衙不大,快班正役也不多,共隻有三十二人,他們八人一班,分由四個班頭統帶,平日兩班在外巡邏,兩班在衙內坐鎮。

    因為快班主要職責是傳喚拘提被告、緝捕盜賊凶犯、管押招解人犯諸事,又叫捕快,幾個班頭又稱捕頭,四班中還有一班是馬快,捕頭就是眼前的夏世銀夏爺了。

    當然,此時各衙積弊深重,快班正役是不多,但除了正役,還有幫役、白役、掛名衙役等幾類。睢寧縣衙倒沒有幫役,掛名衙役也不多,畢竟小地方沒油水,沒前途。

    但白役就很多了,每個經製正役下都有幾個,甚至十幾個白役跟隨效力,沒名沒份,全靠勒索訛詐,威逼良民過日子。

    相比皂班、壯班,快班確實油水多,比如傳喚,就有鞋襪錢、車馬錢、舟車錢、酒食錢,拘提有解繩錢、解鎖錢,就是審訊都有到案錢、帶案錢、鋪堂錢、鋪班錢等等。

    名目極多,靠著各類“小費”,快班正役就算每年工食銀不過六七兩,馬快多些,十二三兩,但幾乎每個正役,都可以在縣城內置大宅院。

    特別他們可吃遍街麵,吃遍鄉裏,就有人指出捕快八大害:豢賊分肥、縱賊殃民、需索事主、妄拿平民、私刑吊拷、囑賊誣指、私起贓物、挨戶誅求。

    街麵各行各業收“草鞋錢”的青皮無賴潑皮,沒有他們為靠山,豈能囂張?

    城內騙行、打行沒有他們為後台,又豈能橫行十幾年?

    作靠山作後台,又豈能沒有孝敬?

    可以說,粱五爺、蔣爺等人搜刮的財帛,甚至從梅春姐等人身上收來的皮肉錢,很大部分就到了他們快班的腰包,特別夏世銀夏爺可稱富豪,印證了他的名字。

    當然,他在民間外號:“嚇死人。”

    對麵田捕頭雖然沒有夏捕頭身家,但一樣是家資不斐。

    快班正役幾十人,吃遍了全縣的各行各業。

    夏捕頭這樣說,田捕頭也放下心來,二人就坐著喝茶,將外間的殺聲,慘叫聲,火銃聲當成背景音樂。

    當然,二人心中不時顫抖是免不了的,夏捕頭更轉移話題安神,他神神秘秘道:“知道嗎?練總府楊大人這次野戰滅賊,繳獲的白銀其實不止二千兩。”

    田捕頭有興趣的道:“多少?”

    夏捕頭莫測高深的伸出了雙手,田捕頭吃驚道:“八千兩?”

    夏捕頭點了點頭。

    田捕頭羨慕道:“這個世道,手上還是要有刀啊。”

    不過二人羨慕不來,這個財帛也輪不到他們來享受,眾衙役對練總府楊大人都有種本能的懼怕,看到都是繞道走,兩個捕頭也不例外。

    正說著八卦,樓下腳步聲響起,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上來,卟嗵一聲,就跪在夏捕頭身前,哀聲求道:“夏老爺救命啊。”

    二人看去,都是嚇了一跳,竟是那個打行的耿天良,田捕頭就跳起來四處張望一陣,臉色就陰沉下來。

    夏捕頭也是慌忙的看看四周,深深的喘了口氣,然後借著喝茶掩飾自己的失態。

    聽腳下的耿天良拚命的哀求,說實在沒辦法了,希望夏爺能想辦法救救命,或是想方設法在楊大人麵前求個情。

    夏捕頭不耐煩聽著,心中卻有恐慌,練總府楊大人打著捉拿流賊細作的名義全城捕殺青皮地棍,這耿天良好死不死跑到自己麵前,這若被有心人看到,攀扯上自己怎麼辦?

    想到這裏,他心中就浮現殺機。

    他淡淡道:“老耿啊,你要相信楊大人定然不會冤枉好人。好了,你回去吧。”

    耿爺跪著,一顆心就如浸入冰窟般冰涼冰涼的,想不到平日那麼多孝敬,那麼多恭敬,最後卻換來這樣一句話。

    又聽不遠處傳來一陣火銃的聲音,他心一顫,一咬牙,就懷著最後的希望道:“要不,夏爺你將俺抓到牢房裏去,隨便定什麼罪都行。”

    不遠處又傳來火銃的聲音,兩個公差也是一顫,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有決定。

    夏捕頭就放下茶盞,歎道:“老耿啊,你這是何必呢?”

    耿爺哭泣道:“小人實在是沒辦法了,隻要眼下不死就行。”

    正哭求著,忽然嗆啷一聲,身後一聲斷喝:“流賊受死!”

    “噗!”的一聲響,一把製式的腰刀,就從耿爺的胸前透出,鮮血就飛濺出來。

    耿爺淒厲的大叫,就跳了起來,他轉過身去,就見田捕頭滿目的猙獰,手中提著刀,上麵鮮血淋漓。

    夏捕頭站起來,也緩緩抽出刀,他淡淡道:“老耿啊,你就安心去吧,反正你沒有妻女,孤身一人。”

    耿爺不由慘笑,他笑道:“好好好。”

    他口中不時湧出血,神情也變得猙獰,大聲喝道:“當老子是夜壺?那就一起死!”

    他狂吼著撲去,一把揪住夏捕頭與田捕頭的衣襟,就帶著他們往窗外衝去。

    夏捕頭與田捕頭都是大叫,掙紮著,手中的腰刀,拚命往耿爺身上劈砍刺捅。

    耿爺滿身的血,卻仍然狂笑:“一起死!”

    轟的一聲,他們就撞破了窗台,個個頭往下,往下麵的青石板落去。

    夏捕頭與田捕頭尖叫著,在他們驚恐睜大的眼睛中,三人頭顱就重重撞在石板上,血霧爆起,夾著騰騰的腦漿。

    ……

    縣衙後宅內,知縣高岐鳳漫不經心喝著茶,外間傳著的腳步聲,甚至縣的四街火器的不時聲音,讓他有些心神不安,好在田師爺隨時帶回消息,北岸的鄉勇,確實沒有擾民之舉。

    甚至百姓們還拍手稱快,士紳們也隻是觀看,讓高岐鳳略為安心。隻要有個名義,那些青皮地棍是死是活不重要。而且這些人是姓魏的勢力,他們橫行鄉裏,高岐鳳想打擊也沒辦法。

    此時的司法架構要打擊他們難度太大,不說判處死刑不容易,程序複雜,就是判的人多了,恐怕上官也會有所非議,認為他高知縣安靖地方無力。畢竟清靜無為,太平無事,才是官場的最高定律。

    楊河願意動手,高岐鳳也樂得旁觀,反正打擊後獲得的民心也有他一部分。

    最後慢慢各街動靜還小了下來,偶爾一些殺聲與銃聲,高岐鳳喝了口茶,心想這楊河的動作還是滿快的嘛。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縣衙前一片喧嘩叫鬧起來,似乎還夾著一聲聲淒厲的慘叫。

    高岐鳳一愣,怎麼回事?

    然後見田師爺匆匆奔了回來,神情有些惶恐,見了他臉色難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高岐鳳沉聲道:“縣衙那邊,出什麼事了?”

    田師爺臉色難看道:“東翁,楊大人那邊審問後,說縣內的衙役也多有與流賊勾結者。衙內衝進一幫鄉勇,由他那書童楊大臣親自帶隊,抓了殺了不少人。”

    “什麼?”高岐鳳就是睜大了眼睛。

    田師爺低聲道:“就這一會兒工夫,除了壯班的人沒動,快班三十二個正役,全部被抓被殺。各官身邊皂隸共四十人,被抓被殺了一半。甚至看守縣獄的八個禁卒,也被抓被殺了七個。……不過鄧門子跑來說,楊大人那邊完事後,很快會過來拜訪縣尊。””

    “什麼?”

    高岐鳳猛的站起來,就是一個踉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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