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44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46
第222章 漕運總督2

      懷著心思,鮑經曆就親帶馬驛前往後堂官邸求見知府周光夏。

    他的官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乃是府署內的首領官,總領六科,平時做事也謹慎,周知府對他還是重視的,因此門房通報後,僅僅半個時辰,鮑經曆就帶那馬驛見到了淮安知府周光夏。

    也僅僅第二天下午,捷報與公文就送到了附近的淮揚兵備府。

    其實淮安老城官衙密集,府署、兵備府、漕運署、府學等等,都集中在上阪街這一片附近,特別以“總督漕運行政公署”為中心散布。

    不過程序不可亂,任何公文,縣級衙門發上去,上一級是州衙,州衙上一級是府衙,府衙上一級是兵備府,最後兵備府將公文上交到總督或是巡撫衙門那邊去。

    一級一級,不可越界,不是說官衙就在附近,直接跑去就行。

    隻理論上紅旗報捷的兵務公文不可滯留,需各級非常急迫的一級一級上傳。

    當然,這隻是理論上。

    或許大捷的消息起了作用,又或許黃思恩大人,齊尚賢大人的書信起了作用,也僅僅一天後,淮揚兵備道張文光,就將捷報與公文轉交到總督漕運行政公署內。

    而這天是三月十八日下午,離上次的報捷還沒過去幾日。

    總督漕運行政公署。

    這是此時的稱呼,曆史上清季改稱為“總督漕運部院”。

    太宗纘承大業,建立漕運而革使職,乃命武職重臣總理,景泰二年,以副都禦史王斌為總督漕運兼巡撫淮揚,駐節誰安,與總兵官同理漕務,稱文武二院。

    萬曆年又罷漕運總兵官,再罷參將、郎中、禦史及催趲、主事等員,專任文職。

    漕運總督理河督漕,歲運漕糧四百餘萬石,天下大命,實係於此,更兼護漕兵丁十二萬,所在淮安府城守衛,均由總督署城守營負責,可謂位高權重。

    此時公署位譙樓(清時改名為鎮淮樓)北側高地,占地龐大,建築宏偉,與分居南北的譙樓、淮安府署同處於一條中軸線上。

    後堂官邸。

    此處乃總督一署內最機要之處,清後又慣稱為簽押房,多開間的外室幕友書吏來來往往,神色匆匆,號件書吏不斷將海量的官府文件分門別號,摘要摘出。

    書稟書吏依此起草稟帖與公函,總督府最親信的幕僚負責過目簽稿,上申下行,總攬一切,間中還有發審與隨堂奔赴各地現場驗查,以防各方欺混舞弊。

    最後總督看後沒問題,朱筆批畫,鈐蓋衙署大印,判定各方命運的判示、文告、契約、任命文書等重要公函就發往四麵八方。

    不過總督職權雖重,卻沒有直屬的部下,均需聘請幕僚幫自己處理刑名錢穀、軍政雜事。

    官邸之重,人稱“內咽喉”,各機要人員不但需明筆墨款式,熟悉文件、律例、案情等等,道德上更要求忠孝禮義廉恥,避免舞弊之事發生。

    前任總督朱大典革職聽勘後,由史可法接任漕運總督之職,他偏愛年輕士子生員,上任後,大力訪察賢明幫助自己處理軍政事務,除名士外,就是募各地的歲貢生,恩貢生為幕友。

    因此此時各房行走的,就盡是年輕人的麵孔,個個飛信自揚,倒與別處官邸幕氣沉沉的氣息形成鮮明的對比。

    官邸內房,相比上任總督朱大典的布置,此時簡陋得太多,小飯廳、可供老爺們打盹歇息的鋪炕全無,都換成了櫃子,上麵不是書,就是公文,密密麻麻,似乎要讓人淹沒在公函中。

    一張公案前,一個緋袍花犀帶,官服上有二品錦雞補子的大員坐在官帽椅上傾聽,麵前幾個幕僚正稟報著什麼。

    朝廷大員身材短小精悍,麵目黝黑,但雙目炯然有光,他筆直的坐著,姿勢無可挑剔,他神情專注,幕僚所說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事無巨細,他都頻頻發問。

    似乎在他麵前,就從來沒有“敷衍了事”這個詞。

    這朝廷大員正是新任不久的總督漕運、巡撫淮揚史可法,他今年剛滿四十歲,字憲之,大興籍,祥符人,世錦衣百戶,祖應元舉於鄉,官黃平知州,有惠政。

    可法父從質,母尹氏,因夢見文天祥降臨而受孕懷胎,生下了史可法。可法從小因孝順聞名於鄉,崇禎元年中進士,被任為西安府推官,稍後升戶部主事,又做過員外郎與郎中等。

    崇禎八年,史可法調任右參議,負責鎮守池州、太平,崇禎十年,巡撫安慶,十二年夏,因嶽父離世而丁憂歸鄉。

    崇禎十四年九月,喪服剛除不久,即被任命為總督漕運、巡撫淮揚,負責保障東南地區的米麥通過大運河輸送到京師的重要官職。

    可以說,這十幾年來,史可法的官運是亨通的,但他品質廉潔守信,不但能與部下同甘共苦,還兩袖清風,節儉自律,往家裏寄錢,最多一次不過銀五十兩,銀杯一隻。

    皇帝曾經懷疑他的廉潔,在他奔喪途中派宦官等待,最後發現史可法帶回家的,不過銀杯兩個、十七柄扇子、奠章三十二軸而已。

    崇禎帝聞言感歎萬分,對他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因此待史可法喪服除後,就迫不及待將他提到漕運總督這個重要位子上。

    這是非常難得的,要知道史可法身上有非常明顯的東林黨標簽,而黨爭,崇禎皇帝一直保持有足夠的警惕。

    他雖一上台就清洗了閹黨,但同時也在壓製東林黨,終崇禎一朝十七年,不論東林黨或是閹黨,其實一直處於不得誌的狀態。

    除了東林黨的孫承宗,崇禎帝十幾年間提拔的近百位閣臣、督師、尚書、總督,基本都是持中間立場的非閹黨、非東林人士。

    他喜歡用孤臣,任何黨派人士都不喜,曆史上他提拔史可法後,很快又提拔閹黨的馬士英作為製衡。

    事實上此時複社都是由閹黨在控製,複社被東林黨控製,已經是南明朝廷清算閹黨責任後的事了。

    而且科舉南北分榜,複社的勢力頂多在南方的一些省份罷了。

    感於皇恩,聖上的殷殷器重,史可法上任後,大力興利革弊,訪察賢明,數月間,就接連彈劾罷免了三個督糧道,又增設漕儲道,漕運氣象,為之一新。

    他似乎更有無窮的精力,每日至夜不輟,凡事以國家為重,事無巨細皆親自過問,從不敷衍了事。

    身為督撫之尊,吃的也隻是粗茶淡飯罷了,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簟扇,可以說在個人品格上,新任的總督史可法無懈可擊。

    “……至今日,漕船已北上六千五百多艘,築壩攔黃前,漕運淺船一萬一千艘,定可全部通行完畢。隻是學生聽得,有官船與貢鮮船不顧禁令,搶先入閘,各運船隻得等待,學生擔憂會耽擱了漕運。”

    “漕糧乃天庾正供,漕運之根本。通漕前,本督早擬定通行次序,運舟過盡,次則貢舟,民舟又次之,官舟再次之。六月初旬,便會伏水暴發,黃水倒灌,淮安通濟閘若不築壩攔黃,便會使裏河淤墊,挑浚不便,耽擱來年漕運大事。王先生,你立時派發審與隨堂諸幕友奔赴運河,現場驗看。不論是誰,有敢違抗行令者,皆盡拿下,不容求情。”

    “學生已勘察董家溝河口運道,董口又有淤塞跡象,運船通行不便。要保證宿遷段運道通暢,除了必須再次疏通順濟河,還必須控製駱馬湖水位,使之運道枯水之時可濟運,運道盛水之時可排放。隻是開河泄湖,就要挖開馬陵山,開鑿攔馬河,此河全長二十餘裏,其中山開河十餘裏,宿遷地方,怕難以支應。”

    “天啟六年,曾開陳窯口通濟河,避二十裏黃河險。隻可惜崇禎五年時,陳口淤塞,改挑宿遷西二十裏董家溝口行運,稱順濟河。現董口複又漸淤塞。然漕運大事,不容有失,本督會親身前往宿遷,實地勘看。若當地不支,便想法從淮安甚或南京調糧。當地民力疲憊,正好以工代賑,讓百姓們有一口飯吃。”

    “督臣仁德,以學生來看,攔馬河工項勢在必行,宿遷等地運道就在駱馬湖邊上,每到汛期,便濁流翻滾,水連天際,分不出順濟河、黃河或是駱馬湖。甚至洪水暴漲,還會衝毀湖邊運道。李從心、朱光祚、劉榮嗣、周鼎四任總河因漕運不通而獲罪,根源就在於此。因此不但要疏浚董口,更要使駱馬湖水暴漲時有個去處。攔馬河若成,便可東流向碩項等湖,再注入大海,如此漕運之事無憂矣!”

    此時一幫幕僚聚在內房內,皆氣勢昂揚,指點江山,激昂文字,若史可法一樣的理想主義者。

    他們侃侃而談,多一襲青衫,坐著者,旁邊簡單的小幾上,也僅一杯清茶罷了。

    但各人並不在意,他們投入史公幕下,也不是為了財帛享受,而是為了這個一展胸中所學,興革利弊的機會。

    說實在史可法給他們的幕賓束修並不多,很多時候還要他們自己掏錢,但眾幕僚皆是心甘情願。

    此時眾人議了幾項事宜,如漕運的事,攔馬河工程的事,這事情史可法暫時交給幕僚王秀楚、周同穀二人去辦,查訪事明,甚至過段時間,他還會親自到宿遷一片去。

    然後又有兩個幕僚進來,卻是舉人閻爾梅與姚康。

    閻爾梅乃沛縣著名文人,字用卿,號古古,因生而耳長大,白過於麵,又號白耷山人。

    姚康則是桐城人,人清瘦,與大臣何如寵乃是同鄉,一襲青衫,頗有孤傲之色,雙目冷漠,似乎能看透世情。

    他好讀史書,識見超人,學術長於史事,曆史上,他就預知明朝將亡,認為大明朝要完,史公也獨木難支,最終辭了史相國歸裏,得以免了揚州之難。

    他在史書上留下重重一筆的,卻是向時任南京兵部尚書的史可法獻上“借虜平寇”之策。

    姚康以唐朝平定黃巢事為題目著書立論,認為光有郭子儀、李光弼不夠,還必須借用李克用的沙陀兵,最終才會有中興之望,深深影響了決策者中的史可法、馬士英二人。

    他慣以一雙冷眼觀看時局,頗有種超然物外的味道,史可法上任後,急需用人,求各地推薦賢良,有人薦了姚康,姚康初謝而不就。

    但史可法幾次三番,親上門拜訪,姚康感於情義,便入幕參讚軍機。

    此時二人進來,閻爾梅是個頗為爽朗的人,一進門就哈哈大笑。

    他揚著手中一封捷報道:“史公,大喜啊,哈哈哈哈,邳州那邊又傳來捷報,大破流賊三萬,斬首二千。哈哈,未想這蘇成性、高岐鳳還是能打仗的人,那睢寧練總楊河,更是個驍勇之人。”

    “哦。”

    史可法也是神情一喜,就接過捷報細看,黝黑的臉上就滿是喜色:“流賊犯我淮安府,未想再次铩羽而歸。記得那邳州睢寧,上次便送來捷報吧。大破流賊五千,斬首一千三百。這才隔幾日,又有捷文傳來。”

    他並不懷疑這捷報的真實性,他久在地方,自然知道官兵難說,殺良冒功,屢見不鮮。

    但地方鄉勇,那可是各州縣官直領。

    這些地方的文官最懂明哲保身,若大捷的事有端倪,他們情願不要這個功勞,也不會在捷報上署名。

    所以這捷報的真實性沒有九成也有八成,何況巡按禦史還會下去查驗。

    然後與捷報同送上來的,還有睢寧知縣高岐鳳等聯署,言說睢寧典史魏崗通賊被斬之詳情公文,史可法眉頭就是一皺,看後更怒不可遏,一掌拍到案上,憤怒道:“此些賊輩,真是罔顧皇恩!”

    公文乃睢寧整個官場聯名署說,那就不會有問題,畢竟這是朝廷命官,查驗事實,要分巡禦使,按察司等合司驗明,沒有一個地方官會冒這個風險,而在此事上存在什麼貓膩。

    那魏崗通賊便是無疑,這可是大明朝第一個通賊的文官啊。

    往日除了武人降賊,最多一些刁民饑民開城內應罷了,崇禎十四年正月吏胥倡亂,迎賊入城據之,就算是小吏,都引起整個大明的嘩然。

    眼下局勢已經敗壞如此,連文官都開始通賊了?

    此輩聖賢書讀到哪去了!

    史可法發怒,閻爾梅、姚康隻是默然,沉痛時局的敗壞。

    好在睢寧縣還是守住了,最後更兩次大捷,城池不失。

    史可法細看這公文,最後放到一邊,此事他會轉給巡按禦史,大明律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然後他又拿起捷報細看,又看了兩遍,沉吟道:“看來這兩仗場,主要是這睢寧練總楊河在打。”

    他吩咐一個幕僚取來當地官員資料,上次大捷後,他就注意上邳州當地的官員,特別那睢寧練總楊河的資料更是齊備。

    看史公細看,閻爾梅說了一句:“這秀才不得了,能文能武,眼下這樣的年輕人不多了。”

    史可法臉上也露出笑容:“十七歲的生員,一路逃難,艱危重重,卻能彙集難民,編練鄉勇強軍。最後還剿滅周邊匪患,擔任練總後兩次大捷,我大明朝有此讀書種子……還有希望。”

    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語氣中無比欣慰,發自內心肺腑的欣慰。

    有感於大明官場的幕氣沉沉,他任督撫後,專門挑選年輕有為生員舉人擔任幕僚,果然氣象一新。

    事實他也沒用錯,曆史上的揚州之戰時,他麾下的幾十個年輕人幕僚,多隨之在大戰中殉國,或戰死或自盡。

    此時看到這年輕的練總,今年剛十九歲,卻有如此出眾才華,文武雙全,史可法就有一種內心的喜愛湧上心頭。

    他又看另一個公文,卻是邳州知州蘇成性舉薦,言青山殘賊騷擾州境鄉裏,睢寧練總楊河可為州練總事。

    他沉思道:“兩位先生怎麼看?十九歲,便是七品散官待遇,可否會引人物議?”

    閻爾梅大聲道:“甘羅十二為使臣,這十九歲也不小了。史公到淮安後,便言不拘一格降人才。這楊河能打會拚,雖然年輕,但戰功不斷,眼下更有兩次大捷打底,會有什麼物議?況且隻是散官罷了。”

    史可法仍然有些猶豫,他對楊河非常喜愛,但又擔心各方非議,而且這秀才年歲輕輕驟得高位,會否會得意忘形,變成一個好好的人才被捧殺夭折?

    他沉吟道:“或許,可待他明年再考功名,中得舉人甚或進士,就名正言順。”

    閻爾梅歎氣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舉人進士哪那麼好考?考不上怎麼辦?”

    他語氣中,就有深深的感慨,他考了幾十年了,現在也隻是舉人,他說道:“便是舉人,一般也為雜職官,我們淮安府四五十歲的舉人雜官還少麼?不得進士,一樣讓人物議。”

    他知道史公有優柔寡斷的毛病,大聲勸道:“史公,當斷則斷,邳州事關漕運重地,當地匪賊騷擾,當立遣得力之士任之!這楊河打仗驍勇,還是文人,正是合適人選啊。”

    “邳州為漕運重地”幾個詞提醒了史可法,確實,此事拖不得,他道:“也罷,便……”

    站在旁邊一聲不響的姚康忽然道:“不但要用,此人還可大用!”

    看史可法等人看來,他淡淡道:“青山殘賊,不但騷擾邳州,亦騷擾海州境。當地雖有練總,但無用之極。不若讓這楊河任邳海練總,負責二境數縣內安靖剿匪事宜,想必那楊河得委重任,定感於史公大義,感恩戴德下,以後也定為公之所用!”

    史可法就是一愣,隨後就是搖頭。

    海州、贛榆、沭陽等地都是有練總的,雖與青山殘賊打過幾仗,損失慘重。

    但鄉兵本來就是各地方鄉勇,雖說也有跨界之事,甚至有跨省接任務的狀元軍沈坤,但物議甚大,而且當地有練總,卻安一個上去,恐怕各地的騷動就大了。

    各方麵的協調也困難,他更必須考慮到當地州官縣官的感受。

    依他知道的,贛榆、沭陽二地,都是由當地主簿兼任練總,楊河上去了,這些人怎麼辦?

    此事萬萬不可。

    姚康的提議被否,他作了一揖也就不語,心下卻是一歎。

    他入史可法幕中雖不久,但卻看出史公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缺乏魄力,總想處處應付,八方妥貼,許多重大的問題上,更缺乏斷然決定的能力。

    隻是古語說得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世道的事,哪來那麼多妥貼?

    都是有利便有弊,考慮了當地州縣官的感受,地方的騷動,但這施恩的機會卻被放過了。

    那楊河便是任了邳州練總,恐怕也會認為是知州蘇成性的舉薦功勞。

    史公這抬舉的恩義,可就少了。

    ……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47
第223章 望門寡

      話說古代公務人員也有上下班時間的,大抵早上六七點上班,下午三四點下班,主要看春分還是秋分。?

    此時正是春分,就申正時間(約下午四點)散值,算著時間,知事安榮欒招呼一聲,就沒影了。

    經曆鮑承恩還整理下手案,然後慢條斯理出了府署,車夫早在牌樓外等待,作為正八品的經曆,他在署內也是有公房的,還有一應配給的門子、皂隸、轎夫等。

    不過相比一家老小,公房還是小了些,很多時候還有所不便,所以除了知府等正印官、佐2官,府署內的雜職官,都是在外購房租房。

    淮安居,大不易,作為府經曆,鮑承恩一年的俸銀不過二十四兩二錢二厘,理論上他出了府署,是很難在淮安城內活下去的。

    指的是官員。

    但作為朝廷命官,府署內還算身居要職,鮑承恩就算不喪心病狂,不失去底線,一年的正常收入也有幾百兩,可以很好的在淮安府城存活下去。

    這銀子雖灰不黑,大夥都收,連巡按禦史都挑不出毛病。

    所以鮑經曆早早在府城內購了房,就離府署不遠的巷子多,靠近陰市一片。

    此時他上了馬車,他既然住到署外,自然不好“公轎私用”,這馬車都是私人備置,車夫也是遠房的一個親戚。

    鮑經曆為官態度很明確,該拿的拿,不該拿的,他一文不拿。

    馬車軲轆,夾著各類喝道聲、避轎聲、唱喏聲,嘈嘈雜雜,正是散值的時候,官員小吏都往家中趕。

    作為府城之所,漕運重地,淮安府署公務人員身家還是很肥的,基本上每個經製役,經製吏,都有馬車、轎子、乘馬等。

    很快,車馬轉過上阪街,進入巷子多,滿目的青磚黛瓦粉牆,淺灰的馬頭牆連成一片,各類民居鱗次櫛比,特別各類小巷極多,很多街巷還頗為狹窄。

    淮揚這邊的建築,素來以街巷密集狹窄聞名,一般寬僅三五米,最窄者“一人巷”不足一米,特別若到揚州,便有“巷城”之稱,街巷中民居緊挨一片又一片,可謂擠得密不通風。

    為了防火,就多是馬頭牆的結構。

    很快,鮑經曆的馬車到了自家門口,他的宅院是“四合頭”,也就是四合院,在寸土寸金的府城算非常不錯。

    不過這邊有錢人多如牛毛,富裕大戶往往建幾落幾進的大院子,他一年幾百兩的收入隻算普通,隻能維持一般的官員體麵。

    剛入家門,他賢妻田氏就迎出來:“啊呀,老爺回來了?”

    鮑經曆道:“不回來上哪去?你就會啊呀。”

    在妻子服侍下,他脫下官服,換上便服,說道:“章兒可有回來?”

    田氏眉歡眼笑道:“午時有回來一陣,又去府學用功了。”

    說起這個兒子,田氏語中滿是自豪:“我這個兒啊,二十歲就中了秀才,現在府學用功了兩年。府章作得好,很有及第的希望。到時考個進士,我這作娘的,就有福享了。”

    她自豪的感慨一陣,又看向鮑經曆,就是橫眉豎眼:“哪象你,區區一個舉人,幾十年了,還是個八品官。”

    鮑經曆不由一歎,對這妻子,他其實是有愧疚的,她大戶人家出身,本可以嫁得更好,當年卻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自己。

    她也雖然愛抱怨,愛嘮叨,但其實還是非常體貼自己的。

    果然,田氏橫眉豎眼後,很快又關切道:“老爺累了吧?”

    她呼喚:“錢媽,錢媽,快把老爺的參湯端來。”

    然後一個老媽子快步過來,端著一飯煲得熱騰騰的參湯,卻是遠房親戚馬夫的妻室錢氏,當年夫妻投奔,田氏認為便宜,自家人可靠,就一直用下來,轉眼也有三四年了。

    鮑經曆坐了下來,喝了一口參湯,一股暖流進入腹中,精神就是一振。

    案牘勞形,身心皆疲,不補不行。

    看這參湯色澤,果是上好的人參,卻是田氏跑了很多老店,專門給丈夫買來滋補身體的。

    喝完參湯,鮑經曆問道:“笙兒呢?”

    田氏道:“哦,玉笙啊,正與閻家那媳婦在屋內說話呢。”

    鮑經曆一怔:“閻家那媳婦……王瓊娥?”

    田氏嗬嗬笑道:“可不是?她倆不知說什麼悄悄話,都一個時辰了。老爺尋她何事,可要我把媳婦兒尋來?”

    她二人的婆媳關係倒很好,畢竟有共同語言,都是愛罵丈夫,感慨自己命苦,本可以嫁得更好的,但其實又愛丈夫。

    而且金玉笙殺價很厲害,田氏每每出門購物,都會帶上媳婦,此時聽得老爺詢問,就說可要將媳婦喚來?

    鮑經曆沉吟道:“不必了。”

    ……

    鮑經曆媳婦金玉笙確實在房中與王瓊娥說話,她的房間臨近一條渠邊,所以是二層的樓房,一般到了淮揚,甚或江浙一帶,很多民居都以小樓為主,避免梅雨與潮濕。

    她今年二十一歲,比王瓊娥還小一歲,但已經是四個孩子的媽,卻依然嬌憨可愛,還是個典型的癡呆文婦。

    不過倒通琴棋書畫,畢竟她金家,也算府城本地大族之一,從小金玉笙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不過嫁給鮑經曆之子鮑廷章後,很多方麵她都改變了,比如殺價,往日她可是從來不還價的。

    不過癡呆文婦的性情倒仍然不變。

    此時依在榻上,抱著一卷書章,就嗚嗚的哭道:“風嫠展書讀,挑燈寫文章,春來花邁步,秋夜暢……嗚嗚,一點相思,萬種柔情,怪隻怪梁山伯太不解風情,恨隻恨祝英台沒有挑明女兒之身……倘若我為祝英台,我定然向梁山伯一吐衷腸,雙宿雙飛……隻是說了,怕就沒有這種千古傳揚,點點滴滴,淚眼相向,淒然而別……我說,還是不說?”

    “還是別說了,我的癡呆文婦。”

    隨著這個悅耳又富有磁音的聲音,一雙玉手伸來,就在她臉上狠捏了一把:“你孩子都四個了,就不要整日瞎想了。”

    說話的卻是王瓊娥,她穿著金枝綠葉百花拖泥裙,外間套著翠藍的褙子,鸞鳳穿花,裁剪合宜。她一笑,便如百花綻放,臉上滿是風情韻味,她俯下身子,就更顯得胸前波濤洶湧。

    “討厭。”

    金玉笙嘟著嘴,“想想都不行。”

    她一把抱過旁邊渾身純白的白獅子貓兒,說道:“說吧,我的王大掌櫃,您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怎有空到小女子寒舍來?”

    王瓊娥笑道:“來看看我的好友都不行?”

    她猶豫一陣,還是道:“玉笙妹妹,我來,卻是想與你學學細筆畫。”

    “哦?”金玉笙就來了興趣,她從小就與王瓊娥玩在一起,知道自己這個好姐妹,雖從小讀書,但精通算術,琴棋書畫有學過,卻不精通。她倒喜歡畫畫,但一直畫不好,怎麼今日?

    她心中就有八卦,斜眼相睨,吃吃笑道:“怎麼突然想學畫畫了,還是細筆畫,可是想畫什麼人?”

    她眼珠子亂轉,猜測道:“難道,是那個漢終軍?”

    王瓊娥臉上就飛起一抹嬌紅,嗔道:“玉笙妹妹胡說什麼呢?”

    她露出小女兒模樣,雙頰如同抹上一層胭脂,渾然就沒了往日的高雅與幹練。

    金玉笙看得更是疑神疑鬼,她忽然一歎,正色道:“瓊娥姐姐,難道你要一直這樣下去?你隻比我大一歲啊,真要守一輩子的寡?”

    王瓊娥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隻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畢竟入了門,就是閻府的媳婦,該守這個節……”

    金玉笙看著幹練的姐姐這個樣子,心中就是一痛,可憐的瓊娥姐姐,上天不公,讓她做這個望門寡。同是女人,金玉笙份外理解瓊娥姐姐心中的那種痛苦。

    當年王家與閻家聯姻,王家女王瓊娥十六歲,閻家子閻尚賢十八歲,兩家的結合,在淮安府城可謂引起轟動。

    隻是樂極生悲,那閻尚賢將王瓊娥迎來後,因歡喜過度,在別人勸酒下多喝兩杯,喝著喝著就過度了,導致胃出血而死。

    還未洞房,丈夫就一命嗚呼,王瓊娥成了實實在在的望門寡。

    所以說喝酒誤事,特別喝酒過度,更是害人又害己。

    轉眼七年了,王瓊娥也活生生守了七年寡。

    她的名聲還不好聽,望門寡,克夫,許多人對她敬而遠之。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49
第224章 邀請

      當下金玉笙指點王瓊娥細筆畫,也就是工筆畫了,講的是巧密而精細,明時代表就是仇英等人。

    “取神得形,以線立形,以形達意。”金玉笙教導著,隨手畫了幾副人物圖,畫的就是她相公鮑廷章了,翩翩書生,瀟灑倜儻,還頗有神韻與形體的統一。

    王瓊娥看著,妙目沉思,也不知想到哪去。

    “對了瓊娥姐。”金玉笙畫著,隨口還道,“河東君過幾日要來淮安,李如夫人,白門寇大家都下了請貼,想必你也有吧。介時士子雲集,和詩唱歌,可是難得的盛會,你去還是不去?”

    王瓊娥歎了口氣:“我不會詩詞,每次坐著都是尷尬,還是不去了。”

    金玉笙說的李如夫人便是史可法妾室李傃了,她到淮安後,認識了王瓊娥,金玉笙二人,倒談得來。

    同時李傃是金陵城女才子,曾與“秦淮的寇白門交好,而寇白門,早在崇禎十二年嫁給靖難功臣朱能的後人,此時的鎮淮總兵,撫寧侯朱國弼。

    寇白門時稱“女俠”,當年朱國弼迷戀她,以五千士卒,大張聲勢納回了她,轟動整個金陵,不知羨煞多少人。

    然此女其實婚姻不幸,曆史上朱國弼降清後,被清廷軟禁,朱國弼就欲將寇白門,還有門下歌姬婢女全部賣掉。

    寇白門就說:“若賣妾所得不過數百金,若使妾南歸,一月之間當得萬金以報公。”朱國弼同意了,寇白門短衣匹馬回歸,最後在秦淮歌樓因病去世。

    但此時嫁給聲勢顯赫的功臣後人,雖是妾室,還是讓人非常羨慕。

    然後寇白門又與同為“秦淮的柳如是交好。

    柳如是歸宿更讓此時人羨慕,卻是在崇禎十四年,東林黨領袖、文名頗著的錢謙益以正妻之禮迎娶了她,居於虞山絳雲樓,二人讀書論詩,相對甚歡。

    這事引起很大非議,然又在情理之中,柳如是等人屬於名妓,這名妓可不比市井的娼寮什麼,買藝不賣身,往來皆是名士大臣,身份地位等同後世的大明星,還是國際大明星。

    畢竟“秦淮八豔”若出國,各地的蠻夷外邦,那肯定是傾國出動,還非國君大臣相迎不可。

    事實上也太多的名士向柳如是求婚,願待以正妻之禮,內中複社領袖張溥、陳子龍等更來往密切。不過柳氏擇婿要求很高,許多名士她都看不中,最後嫁給年過半百的錢謙益。

    此時柳如是號“河東君”,她喜男裝儒服,與諸名士縱談時勢、和詩唱歌,留下不少軼事佳話與文采詩稿。在寇白門邀請下,亦前來淮安數次,每次皆是萬人空巷,傳為美談。

    河東君要來淮安的消息早在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城守營已在準備,免得介時擁堵下,造成什麼交通事故。

    不過王瓊娥不喜這種場合,和詩唱歌她不會,縱談時勢也不精,與眾人聚在一起,總覺格格不入。

    那鎮淮總兵,撫寧侯朱國弼還是個好風雅之人,每次聚會都有參加,有時投來的目光,也讓她感覺不舒服。

    “那可惜了。”金玉笙遺憾,河東君的盛會,那可難得一見。但她知道瓊娥姐姐的事,商事上是精通,琴棋書畫什麼就不擅長,吟詩唱歌更不會。

    這種高端盛會,也不可能談起銅臭方麵的事,那是降低檔次。

    瓊娥姐姐若去,確實尷尬,如坐針氈,還是不要去了。

    ……

    與閨蜜學畫快一個時辰,王瓊娥看看天色,就準備告辭。

    她事務繁多,雖忙裏偷閑,卻不可沉迷。

    金玉笙送她出來,經過大院時,她公公鮑承恩正在院中品修著花草。

    金玉笙連忙請安,王瓊娥也襝衽萬福,說道:“瓊娥見過伯父。”

    經曆鮑承恩微笑道:“難得見到賢侄女,可是來尋笙兒說話?”

    他如沐春風,與王瓊娥說了幾句,又問令尊可好。

    他兒子鮑廷章與王瓊娥大哥王世昌交好,同在府學讀書,一來二去兩家也認識了。

    當然,王家是當地大賈,王瓊娥夫家在淮安一樣有著不小勢力,兩家來往,不免有些官商勾結的嫌疑。

    此時卻正常,每個大商人,都與當地的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寒暄幾句,鮑承恩有意無意的說起,邳州睢寧那邊再次大捷,淮安府城傳得沸沸揚揚,聽笙兒說,瓊娥賢侄女與那睢寧練總楊河有過來往,不知對此人可是了解?

    王瓊娥有些驚訝,未想鮑經曆再次詢問此事。想起幾日前史督麾下親信幕僚閻先生,都有來過詢問,心下卻是歡喜,看來楊相公已然聲名鵲起了。

    她就撿一些說了,果然那楊河就是鹿邑人,鮑承恩不由若有所思。

    告別金玉笙出來,王瓊娥轉過小巷登車,她的馬車在這邊,仍是低調奢華,華貴高雅那種。

    車旁幾個長隨看著,個個有弓箭長刀,還有她的貼身丫鬟王鈿兒,無聊的在車旁踢著腳。

    看到王瓊娥,王鈿兒嘟著嘴道:“小姐,你進府去也不帶上人家,都等一個時辰了。”

    王瓊娥親昵的捏了一下她的臉,說道:“好了鈿兒,我的好姐妹嫁過來,現在身邊一個丫鬟都沒有。以前她可是錦衣玉食,身旁侍候的丫鬟媽子十幾個。我帶上你,讓她怎麼想?”

    王鈿兒睜著眼道:“呀,小姐就是周到,人家都想不到。”

    當下她們登上馬車,車內雅致,舒適,鋪著錦緞與鵝絨,可以極大的減輕震力。

    還有小幾與銅爐,上麵溫著茶,王鈿兒上車後,就手腳伶俐的用銅箸兒輕撥爐灰,然後給王瓊娥倒了一杯嚇煞人香。

    王瓊娥輕啜一口,就陷入了沉思,車輪軲轆,車簾外就盡是鱗次櫛比的黛瓦馬頭牆,還有喧鬧的江淮洪巢片,夾著別的口音。

    夜幕要降臨,豐富的夜生活開始,這個江淮大城,就陷入無比的熱鬧。

    竹簾半卷,夕陽照入,馬車一路往東去,卻是這幾日王瓊娥回了趟娘家,她老家宅院,便是過了府學,文廟,然後在山陽縣署的文渠邊。相比這邊的巷子多,環境更為清雅。

    一路穿街過橋,很快馬車停在文渠邊一片雅致的宅院前。

    這邊的地麵全是青石、麻石,文渠水流清澈,貫通淮安舊城、夾城、新城三城,排泄雨澇,供應飲水,小橋流水,繁花垂柳。

    周邊的宅院,也盡是整齊精致,黛瓦粉牆,多半的院落都是數進,靠著渠邊,多白牆黑瓦的二三層小樓。

    便如眼前這片宅院,三進大宅,這便是王瓊娥的老家了,她從小在這裏長大。

    王瓊娥下車,進了院去,內中丫鬟老媽子都是眉歡眼笑:“小姐回來了?太太,小姐回來了。”

    王瓊娥還聽到母親何氏的歡喜聲音:“總算我們家的茅房,都改成漏井廁牏了,以後這屋裏屋外,就更幹淨了。”

    王瓊娥不由抿嘴一笑,她知道母親這兩日在忙這個事,現在總算忙成了。

    話說古代也有廁所,俗稱茅廁、茅房,多半是那種……便如春秋時晉景公如廁,結果不小心掉到糞池裏淹死了,所謂:“將食,漲,如廁,陷而卒。”

    古代廁所多半不盡人意,一般普通人家,還多與豬圈連在一起,甚至燕剌王劉旦謀奪皇位失敗前,家中茅廁還跑出一大群豬,被視為不祥之兆。

    當然,也有豪華版的,很多貴族的廁所就頗為講究,比如周時就有漏井,穢物可自然的落入池內。

    更有“廁牏”,木頭中間鑿空,或幹脆用磚石砌成,方便人坐著,再連著水管,可衝可涮,與後世的馬桶沒什麼兩樣。

    甚至有的漏井廁牏還有石質或木質的扶手,非常人性化,深受中老年人歡迎。

    王瓊娥母親最近就在忙這個事,請大師傅專門設計台池管道,皆用青石,以後如廁,皆舒服的坐著,然後水一衝就行。當然,涮廁牏這事不需要她來幹。

    王瓊娥進去,喚道:“母親。”

    她母親何氏一看,就嗬嗬的笑道:“我的乖女兒回來了?”

    她嗔怪道:“你這丫頭,難得回來一次,就盡往外跑,也不好好歇息。”

    何氏豐滿富態,長得頗為喜慶,與王瓊娥她爹王長隆頗有夫妻相,都是和氣寬厚的人。

    王瓊娥從小在一個很溫暖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就養成了寬廣的胸懷。

    然後她們家其實人丁不多,她父親王長隆今年四十八歲,豪邁豁達又帶著精明。因何氏乃大家族出身,卻自己看中當時潦倒的王長隆,多方資助,最後有這家業。

    所以王長隆也專情,不納妾,一共有二子三女。

    長子王世昌今年二十八歲,早考中秀才,可惜不喜商賈,雖未中舉,一直在府學苦讀。

    二子王世傑聰明伶俐,可惜早早夭折了。

    還有兩個女兒早嫁人了,也平常。

    隻有王瓊娥雖是最小的女兒,卻最精明,頗有乃父之風。

    王長隆近年身子骨不大好,看來看去,就專門栽培小女兒,讓她操持家業。

    果然沒看錯人,這幾年王家的商事越興旺,特別拉上睢寧練總那條線,財帛滾滾來。

    而閻家那邊情況……

    聯姻後,雙方類似一個集團,王瓊娥類似一個董事長的角色。

    母親何氏噓寒問暖,還讓下人端來參湯,說什麼也要讓小女兒補補身體,參湯金黃,一看就有年份。

    每次王瓊娥回娘家,都感覺自己胖一圈,不過她喜歡回來,相比閻府的氣氛,這裏才有家的溫暖。

    當晚晚餐很豐盛,不過以清淡為主,展到現在,王家上下,都非常注意養生。

    但坐著吃飯的人不多,大哥王世昌在府學未歸,大嫂也回娘家,所以坐著的,隻王長隆、何氏,還有王瓊娥三人。

    晚餐時,何氏有意無意問起,在夫家過得可好,婆婆可有刁難刻薄等,王瓊娥隻是安慰母親,自己過得好。

    但她從小何氏養大,身上每根寒毛都清楚,一看女兒這神情,就知道過得不好。

    不由哼一聲:“那個程鍾惠,可有一點婆婆的樣子?我們家瓊娥啊,哪點不好。就說這守活寡,都足足七年了,哪點對不住天理?她如果還刻薄,跟娘說,看娘去撕爛她的嘴。”

    王瓊娥道:“娘。”

    何氏怒氣未消:“什麼東西,她自己生出個短命鬼,連累我家女兒,還敢給臉色?”

    她看向旁邊一聲不響的王長隆,看他慢條斯理扒著飯,不由嗔怪:“老爺,你說句話。”

    王長隆嗬嗬一笑,他慈愛的王瓊娥夾了口菜:“乖女兒,這是你最愛吃的。”

    然後他說:“為父愧疚啊,現在兩個家族的生計,都壓在我女兒身上,還過得不好。”

    他輕輕咳嗽一聲,不比年輕時了,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看妻女擔憂的目光投來,他又一笑,卻道:“女兒,為父也想清楚了,都由你。你若願在閻府,就在閻府。你若不願,我就去與閻見年說,讓他代簽這‘放妻書’,與閻府那邊和離,有什麼事情,為父都擔著。”

    王瓊娥說道:“父親,隻是如此,我們兩家就鬧翻了。有損我們王家聲譽不說,女兒名節也會受損。……現在兩家商事還連得這麼緊,到時鬧起來,女兒擔憂不好收場……”

    她低下頭:“或許,這是女兒的命。”

    王長隆道:“你想清楚,為父都支持你。”

    何氏則不滿:“什麼命不命的。”

    她還有一事好奇:“對了,黃管家回來,說與那練總楊河,又做一單大買賣?聽說這練總十七歲就中秀才,現在是九品的官人。而且街上說又大捷了,連著上次,都兩次了。總督府的閻先生,不就來問過?看來這秀才不得了,又要升官了。乖女兒,你見過這楊練總,他長得怎麼樣,可風流倜儻?”

    王瓊娥臉一紅,輕聲道:“爹,娘,女兒吃飽了。”

    看著她背影,何氏叫道:“女兒,你還沒有說呢。”

    王長隆說道:“你瞎喊什麼,傳出去不好,畢竟女兒現在是有夫之婦……而且那楊秀才比女兒才十九歲。”

    何氏不滿道:“什麼夫,都沒洞房算什麼夫?我們家女兒,可是黃花閨女在守這個寡。而且大了怎麼了?女大三,抱金磚。不是我說,憑我們家女兒的才貌,我若上街喊一聲,想娶我們家女兒的人,可從北門口排到南門口!”

    王長隆歎道:“看女兒自己吧。唉,當年就不該聯這個姻。”

    ……

    王瓊娥回到自己院中,這是渠側小院,除了各房,還有兩層精致的小樓,推開窗台,就可看到外間渠水,柳樹花木。

    不過除睡樓閨房,下邊的正房,餘者廂房各間,都布置成帳房樣式,王瓊娥主理兩家商事,不論在夫家娘家,其實都忙得不可開交,每日總有管事前來,向她稟報各處商事情況。

    王家產業多,主要經營糧米及各類雜貨,夫家也是大鹽商,除經營鹽引,還有煤鐵錢莊。

    現在這些事,都王瓊娥在主理,分派決定各處商事。

    閻府其實人丁也不行,公公閻見年,婆婆程氏有三子,大兒子閻尚賢,就是王瓊娥的亡夫了,十八歲時娶她喝酒死。

    二兒子閻尚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誌大才疏之輩。

    雖自以為是,卻搞垮了多單生意,公公閻見年對他不滿,與日俱增。

    三兒子閻尚賓,典型的紈絝子弟,吃喝玩樂擅長,做生意就不要想了。

    兩個妯娌除了會花錢,長舌婦,別的也沒什麼用。

    所以兩個家族的生計,越來越落在精明強幹的王瓊娥肩上。

    公公閻見年似乎對她很支持,但他是個深沉的人,王瓊娥總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此時滿是帳本算盤的帳房內,王瓊娥在見剛回來不久的管事黃文遠。

    這是王家人,很早跟在王長隆身邊,沒有子女,其實把王瓊娥當成自己女兒看待。

    正月底,黃文遠押送商貨去邳州後,就一直留在那,此次似乎有什麼事,就回淮安府了。

    “黃叔,你辛苦了,海州這一單,你當記大功。對了……楊相公收到禮盒時,可是高興?”

    王瓊娥靜靜聽著黃文遠敘說這兩月經曆,猶豫一陣,卻忍不住詢問。

    黃文遠心中一歎,他從小看著王瓊娥長大,知道她精明睿智,談起商事更豪爽沒有女子姿態,但在情感上卻是一片空白,她當時興高采烈給楊相公備禮盒,言隻是商伴常禮。

    商伴常禮往來正常,然那些禮物,怕很多女子對丈夫都沒有如此吧?

    她是明白不明白這點?

    唉,也不知那楊河有什麼好,僅見一麵,就讓這精明的女子昏了頭。

    他心下歎息,希望她以後不要受到傷害。

    他微笑道:“楊相公非常高興,他這幾月穿的用的,都是當時你備的禮貨。”

    他拿出一封書信,笑道:“對了,睢寧再次大捷,我有前往慶賀。楊相公與我說,他以後要展北岸,將會有非常龐大的煤鐵生意。他說此事我做不了主,邀請你前往商議,共襄盛舉。”

    他將書信遞給王瓊娥,一副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樣子。

    他皺眉道:“楊相公當時說話,挺怪的……說什麼,全麵提升為戰略合作夥伴關係……”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51
第225章 再擴軍

      月十三日的這場輝煌大捷,睢寧上下不但斬獲流賊級二千顆,楊河還趁機敲詐了李過、袁宗第、王龍三劇賊白銀十五萬兩,糧米四千石,火炮八十門。

    連上上次的伏擊戰,哨探時收獲,還有白銀八萬兩,糧食豆料一千二百石,馬騾千多匹等收入內戰馬五百多匹,膘馬,騾子,驢子六百多匹,健牛二十多頭。

    還有可使用的棉甲一百七十多副,眾多車輛等輜重繳獲。

    這樣算算下來,楊河兩次在東進流寇身上撈了不少,可謂大獲全勝。

    打掃戰場後,還獲得眾多的刀槍弓箭,較完好的棉甲一百三十多副,死馬一百多匹,頗多輜重車輛等,這些都是有用之物。

    流賊退走後,眾人巡視賊營,臭穢滿地,間以人屍,賊所遺婦女老小二千五百多人,連上解救的饑民婦女等,共三千餘數。

    這些人,楊河會帶往北岸安置,然後地方掩埋屍體等,多日未畢。

    楊河盤點收獲,白銀糧草不說,敲詐來的八十門火炮讓他非常有興趣。

    這些火炮都是佛郎機炮,內打一斤彈子的一號佛郎機三十門,打十兩或五兩彈丸的二三號小佛郎機五十門,又有部分獵鷹炮類型,架在輪上,或是四腿凳上。

    楊河查看這些火炮,暫時選出獵鷹炮十五門使用,這樣他炮隊火炮就達到二十門,內打十兩彈丸的二號佛郎機五門,打五兩彈丸的三號佛郎機十五門。

    主要他缺乏老炮手,他炮隊使用方式,也是將隊中火炮當成大號火繩槍,放在百步,甚至五十步內平瞄直打。

    所以楊河隻選獵鷹炮,使用的還都是“凸樣形”子銃。開炮時漏氣往正上方,不會傷害到旁邊的炮手,也暫時省了炮手的彈道訓練,會打火繩槍,就會打這種火炮。

    新選用的獵鷹炮楊河吩咐改造,皆用炮架、車輪、護板,內中除每門炮的炮手,還配挽馬拉炮,馬車等載運子銃彈藥。

    炮隊編製一百人,挽馬基本配騾子,這種牲口耐力很強,力量較大,食量還一般。

    餘下的火炮暫時放著,以後技師到位,慢慢改造,子母銃皆改成合適的“凸樣形”款式。

    對這些火炮,知縣高岐鳳等人沒說什麼,任由楊河處理,不過十四日捷報出後,繳獲的白銀糧草如何分配,那就是眾官非常關心熱切的事情。

    不比前次伏擊戰,這些白銀糧草的獲取,那是眾目睽睽下。

    楊河不好獨吞,他也無意獨吞,畢竟吃獨食,那會引起眾怒的。

    讓出一些利益,獲取很多事情上的便利,楊河認為是值得的,也可以團結身邊的很多人。

    一番商議,楊河新安軍功勞最大,他還要收留饑民等,因此獲利最大頭。

    眾收獲中,流寇處敲詐來的糧米四千石,火炮八十門都歸楊河這邊,白銀十五萬兩他也拿十萬兩,餘下的白銀五萬兩,就歸高岐鳳的睢寧縣衙這邊。

    議定中,縣衙獲取的白銀五萬兩,高岐鳳會拿出二萬兩各官分紅,賞賜犒勞社兵,上下打點等,如巡按禦史下來,肯定要送一些紅包,銀子就這邊出。

    餘下的銀子,高岐鳳打算作為睢寧城的展資金。

    他已經決定在睢寧縣留下自己重重的一筆,便是走後,睢寧城的百姓也不會忘記他。

    他打算用這些銀子,將睢寧城街道全部鋪上青石板,甚至城牆圩牆包磚,然後通邳州、通北岸新安莊、通宿遷、通靈璧的道路也要大修,全部鋪成碎石子路。

    這些事若成,高岐鳳確實可以在睢寧縣誌留下重重一筆,更可以讓當地的士紳百姓傳揚。

    不過這樣大興土木,還以招募民工的方式,耗費不小,好在除了這些銀子,高岐鳳還有贓財的來源。

    楊河已與他議定,所獲青皮惡役賍款財帛,除獎勵義民,賠償苦主,追尋被拐孩童,撥款養濟院外,餘下財帛皆可撥入羨餘銀使用,也是一筆非常龐大的數目。

    商議中,抄沒的贓財會分級分等,除罪大惡極之人,如騙行打行,一些捕頭班頭惡捕惡棍,一般人並不沒收他們全部財產,會給他們家小留下基本的費用與居所。

    但就算如此,恐怕種種節餘,也會有好幾萬兩銀子。

    前後算下來,高岐鳳手中銀錢不少,也因此底氣十足,甚至未來的夏稅秋糧都不必擔憂。

    有這些羨餘銀在手,他就可以在睢寧縣一番作為。

    看他是想做事的人,楊河就成全他了。

    ……

    十五日下了一場雨,雖隻半個時辰,但道路複加泥濘。

    不過街上行走的百姓仍帶笑容,慶賀大捷的鞭炮殘屑在睢寧大街小巷隨處可見。

    很多人臉上還帶著輕鬆的神情,他們突然現,不但流寇陷城的陰影散去,街頭惡棍惡役消失不見,地方上也更清平了,讓人整個身心都安寧下來。

    這種太平寧靜前所未有,各人祈求各方神佛保佑,希望這種太平寧靜能永遠保持下去。

    眾多的青壯社兵往來西門一片,外間的戰場,流寇的營地,需要他們處理掩埋,各人不但有工錢,很多人處理戰場時,還不時搜到數量不等的銀子財帛。

    這讓眾人心中湧起怪異的感覺,第一次覺得,原來打仗,不光光隻是破財,大夥也可以財的。

    兩日前練總楊大人強迫流賊留下十五萬兩銀子,作買路錢的事,也早在睢寧城傳得街知巷聞,眾百姓嘖嘖稱奇。

    流賊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卻在小小的睢寧縣陰溝翻船,怕回去後,人人都要哭死了。

    眾百姓津津樂道此事,當然,楊大人等獲取的財帛他們羨慕不來,各人能有工錢,摸腰包能有一些銀子收獲就不錯了。

    同時經過這場大捷,眾百姓感到前所未有安全,心思越定。

    楊河在睢寧城的威望越加素著,不論官民,皆對他敬畏有加。

    此時軍營內,楊河正在犒賞將士,論功行賞。

    “戰兵一總三隊,二甲隊兵李大銀,依功,賞銀二十兩,功勳值十五點。”

    “戰兵二總一隊,第一隊副管楓,依功,賞銀三十兩,功勳值二十點。”

    “戰兵二隊二隊,隊副呼延晟,依功,賞銀三十兩,功勳值二十點。”

    “中軍騎兵隊,隊副錢鼓瑟,依功,賞銀五十兩,功勳值五十點。”

    “中軍騎兵隊,甲長李如婉,依功,賞銀五十兩,功勳值四十點……”

    仍有些殘雨,風卷旌旗,兩總隊兵,還有中軍各隊,皆肅立營房平場。

    他們皆著鴛鴦戰襖,軍官外露為紅,士兵外露為青,頭戴冬氈,披著厚厚的鬥篷,軍官紅色,士兵灰色,整齊列陣,頗有肅殺。

    在他們麵前,楊河站著,他已卸甲,隻著便裝,寶藍色的軟腳襆頭,醬紫色的繭綢罩甲衣,身披波濤洶湧送給他的貂裘圍領黑色鬥篷,掛著斬馬刀,隻是含笑看著自己的士兵。

    看他們仍是冬裝,不過天氣漸暖,不久後就要換夏裝了。

    而此時,他身邊隻中軍官張鬆濤,護衛隊長陳仇敖擁著,然後張鬆濤宣布,一個個有功的將士上來領賞。

    楊河微笑著,從陳仇敖手中不時接過托盤,內中有賞銀,還有厚實的功勳牌,暫時都是銅鑄,上麵刻著功勳點數,一個個交在受賞的將士手中。

    這是他深思熟慮,於年後實行的新製度,賞銀加功勳。

    戰後設賞銀給賞,但最高到五十兩,功勳值則沒有上限。

    在楊河規定中,功勳除了是升遷的重要考量,還是兌換實物物資的重要利器,可兌換金錢,兌換土地,可兌換宅院,甚至未來兌換好馬好銃亦是許可。

    功勳值非常珍貴,依楊河的計算規定,一點功勳值,就可以兌換上好良田一畝。

    所以這個製度推出,就引起了全軍上下極大興趣,此時五十個戰功卓著的將士代表上來受賞,個個都是激動非常。

    原占城集農戶,“李二愣”李大銀大步過來,他接過托盤,看著上麵白花花的二十兩紋銀,還有那厚實的功勳銅牌,不由全身都是顫抖起來。

    銀子好說,加入軍伍後,白花花的銀子見了不是一次兩次,但這功勳牌,就代表十五畝良田到手了?

    李大銀進入新安莊也久了,自然知道新安莊良田代表什麼,那是耗費楊相公無數精力,無數金錢,水利肥料具備的良田啊。

    這樣的良田,怕抵外間的良田倍數。

    有了這功勳牌,不論退不退伍,三年,最多五年後都可領取良田土地,傳於子孫後世。

    甚至不需要自己耕種,隻需交啥代理費,還有啥個人所得稅,每年坐著分紅就是。

    看著白銀與銅牌,一時間,原本隻出於節省家中糧食的考慮參軍,進入軍伍,也隻為吃飽,拚死作戰,隻為讓碗中多兩塊肉的“李二愣”眼眶一紅,聲嘶力竭的吼道:“忠誠!”

    楊河微微一笑,眼神深幽:“願你以你之劍,護我莊園,以你之劍,開拓吾土!”

    他已在北岸圈了地,除了一些村寨固有的土地,餘者全部都是他的。

    他還分門別類,分工業,商業,農業等用地,以後進入他的治下,要用什麼土地,都要向他購買。

    白給的東西沒人會珍惜,他信奉契約精神,等價交換,所以在他治下,免費分田分地,甚至提供耕牛種子,冤大頭還幫著興修水利,這種賠本買賣他不會幹。

    想要獲得什麼,就必須通過自己的勞動,或是別的代價獲取。

    一個個將士代表激動的上來,下麵的隊兵們,亦看得眼熱非常,萬眾矚目,除了榮耀,還有實惠,怎不讓人向往?

    不過上來的人都是有大功勳的,餘者的人,或許隻有賞銀,或許功勳不過十點,就沒有上來的機會。

    “中軍騎兵隊,隊副錢鼓瑟!”

    張鬆濤又報到一個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到錢三娘身上,有異樣,也有佩服。

    騎兵隊陣列中,九爺也看向自己女兒,臉上露出自豪滿意的神情。

    錢三娘微抬起頭,氈帽下的眼眸湛湛,明亮歡喜,似乎就有一種傲人的氣場散。她按著重劍大步過來,鞓帶上兩杆手銃一左一右,顯眼,又襯托得高挑的身段越加曲線。

    她大步走著,鬥篷飛揚,姿勢冷豔而婀娜,黑色翻毛軟筒馬靴有力踏著地,就帶著颯爽。

    楊河心中一歎,模特走得出她的步伐,但肯定沒有她的氣場英姿。

    這就是食物鏈頂端的女人與底端女人的區別。

    他也欣喜的現,此女已經越來越自信了。

    腰肢扭動中,錢三娘很快到了近旁,雪蓮般冷冽而清豔,無意識就帶給男人們極大壓力。

    特別她身高腿長,身高一米七,經過許多男人身旁時,總有一種不自然,還好楊河身高一米七五,此女站在他麵前,看起來還協調。

    她來到楊河麵前,長長睫毛輕顫,似乎有看楊河,似乎又沒有,她一撩身後黑色的鬥篷,單膝下跪,雙手抱拳,施禮道:“屬下錢鼓瑟,見過楊相公。”

    楊河微笑道:“請起。”

    錢三娘站起來,她眼眸忍不住瞟來,看麵前楊相公眼神深邃,似乎能讓人迷離,心中就是一顫。

    楊河觀察她,他也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打量她,看她氣質偏冷,但簡單,幹淨,又蘊涵著一絲羞怯。

    冷,隻是她的外殼,心中亦是一動。

    又一歎,這腿不得了,想起阿韻,那腿也是要夾死人,隻是……

    終究還是回不去了,連身體都換了,隻能在這世界開啟新的人生。

    他看著她,錢三娘站著,楊河目光下,睫毛顫顫,似乎羞,似乎喜,似乎又有忐忑。

    她雙頰都有紅暈,忍不住又瞟楊河一眼。

    陳仇敖與張鬆濤互視一眼,陳仇敖上前,將托盤給楊河。

    楊河微笑道:“非常不錯,再接再厲。”

    將托盤遞了過去,錢三娘接過,兩人手指不經意輕觸,錢三娘手臂微顫,心中就似小鹿亂跳。

    她定神,深深的看了楊河一眼,說道:“我會的。”

    她眼波流動,依然冷豔,但似乎有什麼支撐信念,眼眸就有了神光,一撩身後的鬥篷,又大步回去。

    隨後李如婉上來,得意洋洋,大搖大擺,一人走的空間有兩人多,看著她,楊河不由想起螃蟹。

    ……

    論功行賞後,楊河招集各將議事,上麵的捷報封賞等,不是一時半會可以下來的,還是先忙好自己的事。

    軍營內有議事堂,頗為寬大,內有長案桌椅,楊河就招各總級軍官在這邊議事,他決定,睢寧的事定後,自己就回北岸去。

    留守新安莊齊友信遣人回報,有一批技師來到,頗有冶工,看來齒輪等問題到了解決時候,楊河認為,可以使用水力了,以後火器盔甲的打製可以加快。

    昨日黃管事前來祝賀大捷,也提到商貨中隨有技師前來,讓楊河高興。

    現在他新安莊生產能力,每月新安銃百杆,鐵甲一個月更隻有十副,或鑲鐵棉甲二十副,極大滿足不了他軍力擴充的需求。

    不過沒辦法,他新安莊內,連李天南的妹妹,鬱鐵匠孫女算上,也全部不過十五個鐵匠,又分組,火器坊隻八人,兵器坊七人。

    前次伏擊戰,俘獲流寇廝養工匠五十多人,內鐵匠二十五人,可以極大補充下人力。

    不過楊河認為,未來新安銃的生產,如果一個月不能過三百杆,一年的生產能力達到三四千杆,那他前景堪憂,以後地盤越大,展越,越容易成為他人眼中的肥羊。

    看來看去,水力使用不可避免,每月新安銃的生產能力,一定、至少要達到三百杆,一年三千五百杆。

    盔甲的打製也要加快,他麾下的披甲率,一定要提高上去。

    要知道他未來的對手之一,清兵,可是達到三兵披一甲的幾率。

    滿蒙漢八旗十幾萬人,披甲兵就有好幾萬,這是個驚人的數字,至少在大明,這個披甲兵數量穩居第一。

    這個奴隸野蠻部落國度,經過多年的經營,至少在軍事上,已經有了非常豐厚的底蘊。

    楊河其實心中一直憂心,但技術好說,工匠難求,好在有技師來了,各方麵的零件,技術等等,慢慢可以得到解決,這樣水力使用,就有可行的可能。

    除了武器,還有軍力的擴充。

    有了大量金銀糧草繳獲,楊河擴充軍力,就有了底氣。

    年初他的規劃,就預定在本年底臘月,新安莊的兵力要達到三千人。

    但當時他的庫存隻銀十萬兩,糧米萬石,一年的預算都算得滿滿的,所以收留饑民後,就大大出了預算。

    更別說明年的展錢糧從何而來。

    現在,這個問題得到有效的緩解。

    不過擴充軍力需要兵源,北岸人口萬人,青壯二千三百多,招了四五百兵,又招了工人一千多,其實各村寨已經沒餘下多少青壯。

    好在北岸收容饑民,前後人數共約有三千,這邊大敗流寇,又解救婦女老小等三千。

    六千饑民,應該可以選出一部分,再從睢寧城,邳州各地招兵,目前階段的軍力人員,應該可以得到滿足。

    而暫時,楊河隻打算將兵力擴充為六個總,又有炮隊一百人,騎兵隊擴為一總二百三十人,哨探隊擴為滿隊五十五人。

    擲彈隊也擴為滿隊五十五人,輜重隊擴為一總二百三十人。

    醫護隊擴為滿隊五十五人……

    種種計算,兵力二千多一些。

    但其實這個軍額隻在紙麵,因為許多兵種不好解決,如騎兵隊,哨探隊。

    而他回北岸,睢寧這邊需要有人鎮守,楊河曾問過楊大臣可有意睢寧練總職位,楊大臣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他道:“少爺在哪,俺就在哪,俺老楊不跟少爺分開。”

    所以暫時,楊河打算讓韓大俠駐守睢寧。

    他駐紮地方,編製也會略變,增號手、讚畫、醫士,五人護衛變十人馬隊,又會有輜重隊二十人,炮隊二十人,內火炮三門。種種人員,最後鎮守人數估計在二百八十人。

    至於各總的軍官,楊河安排中,打算以楊大臣為一總把總,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韓大俠為二總把總,鎮守地方,兵力二百八十人。

    以韓官兒為三總把總,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羅顯爵為四總把總,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楊千總為五總把總,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張鬆濤為六總把總,兵力也是二百三十人。

    以原擲彈隊長崔祿任炮隊隊長,享受總級待遇,兵力一百人,火炮二十門。

    以原擲彈隊隊副常如鬆,任擲彈隊隊長,享受總級待遇,兵力五十五人。

    仍以九爺任騎兵隊隊長,享受總級待遇,兵力二百三十人。

    仍以曾有遇任哨探隊隊長,享受總級待遇,兵力五十五人。

    仍以盛三堂任輜重隊隊長,享受總級待遇,兵力二百三十人。

    調張出恭為中軍官。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54
第226章 定睢寧事1

      議事堂內,軍官兩邊端坐,個個冬氈鬥篷,意氣飛揚。

    他們還別著佩刀,飛揚中,就有殘酷與銳氣。

    各人氣質,已經越來越轉化為職業軍官。

    此時堂中隻原一二總把總,副把總,還有中軍部各官,眾人把總坐在前排,副把總,隊副坐在後排。

    九爺也坐在前排,就在楊大臣對麵,他身後錢三娘、錢禮魁坐著,亦是安靜傾聽。

    楊河坐在正首大椅上,麵前一張大案,他身側張鬆濤拿著文書大聲宣講,還有陳仇敖如標槍似的挺立。

    相比眾人皆是卸甲,他依然著厚厚塗了紅漆的鐵甲,八瓣帽兒鐵尖盔,大紅的粗氈鬥篷,領圍上厚實的羊毛,然後背著皮盾,按著長刀,背著標槍袋,內有五根標槍。

    作為護衛隊長,陳仇敖忠實護衛著楊河安全,每日都不放鬆,身披厚實的甲胄,早已習以為常。

    他酷酷站著,冷酷小哥的氣質顯露無疑,聽那邊張鬆濤繼續宣講,宣讀擴軍後楊相公對各總隊人事的安排。

    “也仍以李家樂為醫護隊隊長,享受總級待遇,兵力五十五人。”

    李家樂坐在崔祿下首,聞聽自己的名字,他一喜,但依然沉穩坐著。

    這個瘦弱靈動的年輕人氣質也養出來了,這就是居移氣,養移體。

    最後是護衛隊,兼任軍法突擊隊擴為一百人,也仍以陳仇敖為隊長,享受總級待遇,以王大義,雷靂為隊副。同時將張出敬也調入護衛隊,擔任隊副之一。

    種種計算,楊河擴軍後,暫時兵力約在二千一百人上下。

    又一次擴軍,需要各級軍官眾多,除中軍各隊變動不大,戰兵六總,需要六個把總,還需要十二個副把總,二十四個隊長,四十八個隊副,又一大批人要升職了。

    很多人甚至升了又升。

    如二總一隊的隊長虎蹲炮,剛代馬祥職,又會升為二總的副把總之一。

    原二總一隊第一隊副管楓,也會正式任為隊長,不過不會留在二總內。

    呼延晟同樣如此,也會任為隊長,轉調別總,或許在四總,或許在五總。

    暫時楊河敲定了各把總,還有部分副把總,隊長的任命人選,餘下的人,他打算讓兵務堂任命推薦。

    按他讚畫堂、議事堂的架構人事安排,各堂的總管與主管,各總的把總與隊長,任命權都在他手中,但攤子鋪大了,事無巨細,他就感覺過於勞累,打算放權。

    楊河決定,以後除一些有記憶的,功勳卓著的人員,不但隊長,便是副把總級別的軍官,都由兵務堂任命。

    同時各總把總,對麾下副把總,隊長的任命人選,也會有一些推薦權,防止重要人才的遺失。

    他思忖著,在張鬆濤宣讀完畢,便道:“暫時各總把總,中軍各隊長便如此安排。餘下未定的副把總,各隊長隊副,甲長伍長,兵務堂盡快敲定,擴軍後的框架與軍官骨幹先定下來,兵員再慢慢補充。”

    韓大俠乃是兵務堂總管,聞言一愣:“隊長級的軍官,不是由楊相公親自決定嗎?”

    楊河道:“攤子鋪大了,你們各堂的擔子,也要慢慢加上去。”

    韓大俠鄭重道:“人事乃重權,特別副把總,隊長,更為軍中骨幹,每個人選都要慎之又慎。這權力放下來,兵務堂權就重了,不若還是按原來樣子。”

    楊河道:“事情哪有一成不變的?團體在發展,我的事越多,你們的事肯定也越多。權力職務也是如此,你們都要有心理準備,隨時準備為我新安莊分憂解勞。”

    堂內各人都是看來,對韓大俠頗有羨慕,楊相公一句話,兵務堂權力更大了。

    同時眾人精神一振,看得出來楊相公是個不攬權的人,隨著楊相公說的團體在發展,眾人皆水漲船高,隻要有能力,誰都可以上位,這是個好消息。

    九爺眼中有著詫異與沉思,他在鏢局諸事都是一手抓,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親力親為,楊相公就對部下這麼放心?

    權力毫不猶豫下放下來?

    想想新安莊諸事確實運轉良好,便是前來睢寧,北岸那邊事務也是井井有條,這內中有端倪。

    韓大俠卻還想勸諫,楊相公給他兵務堂加擔子,這是對他們信任的表現,讓他激動。

    但他覺得,人事重權,還是由楊相公決定大部為好,請楊相公三思。

    楊河有些頭痛:“讓你幹,你就幹……你這老韓,是怎麼搞的?”

    他有些不悅:“什麼事都要我幹,要你兵務堂做什麼?”

    羅顯爵有些著急,他乃是兵務堂副總管之一,聽得兵務堂權力上升,他心中喜悅,正想歌功頌德一番,卻不料總管韓大俠嫌權重,心下抱怨,這老韓,真不會說話。

    楊千總也是兵務堂副總管之一,更兼任武選房的主管,他一樣是官迷,見狀也是著急,不滿的看了韓大俠一眼。

    楊河擺手讓韓大俠閉嘴,心下有些不喜,不過不喜歸不喜,活還是要他幹。

    同時韓大俠擔憂他當然知道,眼下攤子還小,但慢慢的,監督各部的監察部門也會設置。

    事情就這樣決定,餘下未定的副把總,各隊長隊副,甲長伍長,由兵務堂盡快敲定報上,擴軍後的軍官框架都定下來。

    這也是新安軍致勝的秘訣之一,有一大批優秀的骨幹軍官,配合先進合理的製度,就算不會大勝,也不會大敗。

    軍官定後,他們還會進入講武堂培訓沉澱一段時間,學習軍律兵法,戰術戰略。

    這當官與當兵不同,不是遵守軍律,奮勇殺敵就行,眼光已從個人擴展到更高局麵,也背負更多的責任。

    便如隊長,手下已有五十多條兄弟性命,個個都是鮮活的生命。

    把總更不得了,麾下兩百多個兄弟,他們不是獨善其身就行,必須有領導能力。

    不過軍官們要掌握操典教材,旗號旌鼓,各樣軍律訓練更要熟記於心,對文化知識的要求比較高,現在他麾下,基本可識字一千五百字,會一些簡單計算的人還是少。

    看來脫盲班要加緊,到下半年,若無識字一千五百字的軍官們,前麵皆是代字,不能轉為正職。

    什麼時候脫盲,什麼時候才成為正經正式的軍官。

    最後楊河道:“眼下講武堂有副山長一,遠遠不足,再增張鬆濤為副山長。”

    眾人又看向張鬆濤,這家夥,半路出家,隻因是讀書人,就被任為統計所主管,任一段時間的中軍官,又轉任一總之職。

    現在又成為講武堂副山長人就是占便宜。

    ……

    眾人又商議一些軍伍細節,如各隊原有旗,但彙集各方意見,各隊旗還是改為背旗,就插在隊長的身後。

    一個竹筒,背旗就插在上麵。

    然後各隊原有隊長一人,隊副二人,旗手與護旗手,便火器隊這五人皆為翼虎銃手,也就是張出敬使用的那類三眼火繩槍。殺手隊為刀盾手,增強火力與戰力。

    不過中軍各隊倒皆設旗幟,旗與把總旗一樣大,五十五人編製的,旗手一,護旗手一。

    二百三十人編製的,一樣旗手一,金鼓手一,護衛五,護衛兼任傳令兵,有時甚至哨探。

    但騎兵隊金鼓手改為號手,曾有遇哨探隊除了哨探,還會兼任神射手。

    以後他們騎兵隊,哨探隊,都會使用部分的三眼燧發翼虎銃,可馬上使用,射程比三眼燧發手銃遠一些。

    他們還會用部分火箭,等於馬上可以開十力,甚至十二力強弓,還不需臂力。

    零零碎碎,眾人皆是議定,讓楊河煩惱的是騎兵隊,哨探隊兵額不好充盈,這些基本需要精騎,然精騎太難得。

    他現在繳獲馬匹不少,光戰馬就有五百多匹,然騎兵太難以獲取。

    依他與九爺商定的“騎兵操典”六步曲,馬場騎術、野外騎乘、騎馬劈斬、騎馬射擊、騎馬超越障礙、戰陣配合這六大項,光光前三項,就需要一兩年時間。

    暫時楊河打算所有隊兵輪流進行馬術訓練,從第一步馬場騎術開始,細分三步訓練,平地、騎牆、上馬。

    讓他們在馬場做騎馬蹲襠狀,大腿內側夾半桶水或幾塊磚,夾力訓練出來再騎牆頭,繼續訓練夾力,平衡能力,最後上馬。

    這樣訓練兩個月,再讓各人學野外騎乘,內中有好苗子,選入騎兵隊等。

    不過楊河認為兵源補充仍很困難,會馬上劈砍,才能稱騎兵,否則騎術再好,也隻是馬兵。

    以流寇馬隊之多,他們中的精騎比例都很少,更需要非常漫長的時間。

    他的騎兵隊空有兵額數百,未來一直隻有四五十騎,這成何體統?

    念及九爺交遊廣闊,這方麵要讓他想想辦法。

    不過楊河也定下標準,要有底線,良知未泯的騎士方可加入。

    喪心病狂,靠打家劫舍過日子的馬賊加入,隻會帶壞了他的士兵。

    最後楊河交待韓大俠,他駐守睢寧,除維持治安,安靖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剿滅九頂山等叢山的匪賊毛賊,以後從城西過去幾十裏的土地,他全部要了。

    因水災匪患,這一片幾十裏地都成廢墟荒野,正好占下,以後慢慢設立村寨莊園。

    ……

    眾軍官意氣飛揚散去,楊河在議事堂內慢慢踱步,各方消息傳來,他估計自己任邳州練總的時間不遠。

    雖決定身兼睢寧練總之職,但未來時光,他精力會放在北岸,甚至為迎接年底的清軍入寇,他會布局海州、沭陽那一片,睢寧這個地方,恐怕沒什麼時間來了。

    又或許,幾個月後會來一次……

    他想起一段史料,便是張獻忠、革左等可能侵犯睢寧的事:“四月初三日壬寅,張獻忠陷舒城。四月下,張獻忠合回、革連營趨潁州,以報壽州之役,參將李栩偵知之,分布步兵伏城東南二十裏。栩以騎兵迎擊,戰於城南樊家店。伏兵繞其後,奮擊敗之,斬首千餘。賊退,東掠數縣而渡淮。崇禎十五年五月十九日,張獻忠克廬州。”

    可能四月下,五月初他會來一次睢寧,依他兵力兩千,若張獻忠等真的侵犯睢寧,他應該可以在野外將他們打退。

    眼下是三月十五日,若有此事,還會有一段時間,北岸諸事繁多,還是早日回去為好。

    不過睢寧這邊的事要定了,一些事情,他還要與知縣高岐鳳等人好好商議。

    ……

    蹄聲雜遝,路上又有爛泥,楊河皺眉,這個路,還是要盡快修一修。

    不過走在街道上,往縣衙去,可以明顯看到,街上百姓的精氣神都好了許多。

    兩次大捷,又清掃了青皮地棍惡役,百姓們頭上大山搬除,加之睢寧縣很快要大興土木,還是雇傭民工,需要極龐大的人力幹活,可說城內人人都有活幹,會有飯吃。

    有了盼頭希望,這精氣神不好也好了。

    看到楊河一行人過來,鐵甲鏘鏘,長刀盾牌,眾百姓仍是敬畏,但眾人眼中都有感激,很多人都拱手作揖,甚至高喊:“多謝楊大人還睢寧城朗朗乾坤,更打敗流賊,楊大人公侯萬代。”

    “楊大人長命百歲。”沿途所遇百姓,紛紛高叫。

    楊河心中有一股激流湧起,眼眶不由一熱,他微笑衝周邊百姓拱手。

    陳仇敖等護衛都是自豪,鄧門子依然牽馬,廖爺,鄒爺,熊爺三個皂隸跟著,一樣是與有榮焉,昂首挺胸。

    離十字街不遠,街道靠北那邊,一片荒宅正在翻修,擴大,卻是縣城的養濟院正在修建,準備收養鰥寡孤獨與棄嬰,然後許多婦女與老人聚著,圍著一個小吏,卻是準備應募夫役。

    楊河看到孫四姐也在內中,身旁一個有些姿色的白晰婦人。

    鄧門子咦了一聲:“梅春姐的半掩門不幹了?可惜了,她的床弟功夫,可是名聞睢寧。”

    楊河笑罵道:“從良不好嗎?暗娼可是一身的病痛。”

    他看了幾眼,正要收回目光,那小吏卻看到這邊,卟嗵一聲,就在那邊跪下,然後磕頭討好:“小的見過楊大人。”

    楊河對縣衙公人大打出手的結果,餘下的衙役書吏,對他皆是畏之如虎,所見不是閃避,就是磕頭。

    然後那邊圍著的婦女老人看到,也是紛紛磕頭,那孫四姐與梅春姐更是滿臉感激,大聲道:“多謝楊大人,多謝楊大人。”

    楊河也笑著對她們拱了拱手,心中有喜悅,也有沉重,眼下睢寧地方前所未有太平,這是好事。

    但如何保持,任重道遠。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0:57
第227章 定睢寧事2

      縣衙官邸,知縣高岐鳳正與師爺田安說話,門子來報:“楊老爺來訪。

    高岐鳳忙讓迎進來,就在廳中說話,楊河打量高岐鳳,往日深沉冷厲的臉容柔和許多,一向皮笑肉不笑的臉色也真誠不少,灰暗的氣質轉為飛揚憧憬。

    楊河接觸高岐鳳久了,看他神情以此時最為快美。

    或許是為官多年,終於可以一展胸中所學,私人也撈得盆滿缽滿,公私兩便,神色便為不同。

    二人寒暄幾句,楊河道:“下官前來,卻是向縣尊拜別,恐怕不久後,就要離開縣城。”

    高岐鳳一驚,楊河寬慰道:“不過縣尊不必擔憂,下官雖回轉北岸,然會留下麾下隊目韓大俠鎮守。縣城有什麼事,這數十裏,很快會前來援助,定不讓任何賊寇犯我睢寧。”

    高岐鳳心神略鬆,他將在睢寧各地大興土木,這關係到能否留名當地的關鍵,斷不容任何賊寇流匪打斷。

    一次兩次輝煌的大捷,打敗的還是強悍的悍匪流寇,應該不會有不長眼的匪賊前來侵犯,而且強悍的北岸鄉勇,還留下部分人鎮守,讓他略略寬心。

    不過他道:“慎言,你為睢寧練總,官邸公房也在這,便留在縣城,何必再前往北岸?”

    楊河道:“縣尊,北岸頗有要事,需回去看看。而且……”

    他說道:“想必縣尊也聽說州尊蘇成性舉薦我的事,眼下青山殘賊冒犯州境,恐怕不久後,下官就會前往州城擔任州練總。所以,我當回北岸練兵募兵,免得前往州城,手中無兵可用。”

    高岐鳳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這事他當然知道,不由感慨,相比他的仕途坎坷,眼前這年輕人官運是亨通的。

    他方十九歲吧,恐怕很快就是七品官,雖說這官隻是官階待遇,若沒有縣練總,州練總職務,就什麼都不是。

    不若他高岐鳳等人,不在睢寧任知縣,也可以在別地任知縣,或是調到州府任判官、推官等職。

    他的升遷道路太狹窄。

    但事情若成,好歹也是七品官位,平時見禮時等級是一樣的。

    十九歲的七品官……

    按納住複雜情緒,高岐鳳道:不攔你。不過慎言,這睢寧練總仍是你,縣內有什麼事,你可不得推脫,需立時前來縣城。”

    高岐鳳估計自己離開睢寧縣,最多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或許未來前往邳州,接蘇成性的職,或許前往某地,擔任某個職位,但升官是肯定的。

    未來楊河如何,他管不上,但自己在睢寧一天,他就要扯住楊河一天,讓他在縣城為自己保駕護航。

    接觸這些時間,他多少摸清楊河脾氣,囂張跋扈,總搞出許多不痛快的事。

    不過明麵上對他還尊重,報答更是豐厚,兩次大捷下來,還那麼多金銀的好處,不枉自己抬舉他為睢寧練總。

    所以惱火歸惱火,總有擦不完的屁股,但說睢寧練總最恰當的人選是誰,高岐鳳還是毫不猶豫選擇楊河。

    楊河道:“當然,這是下官的職責,縣尊不必擔憂。”

    他談起來訪用意,便是捕殺青皮地棍惡役後,空出的衙役名額,楊河打算安排。

    “縣中捕快,積弊重重,差役之害,深重難言。此輩本為賤民,卻位卑權重,小人得誌,豢賊殃民。所以下官準備設巡捕代之,以為革除弊病,除莠安良之長策。”

    “哦。”高岐鳳頗有興趣,他本來就投桃報李,任楊河處理空出衙役的事。

    聽楊河這樣說,似乎想在此事上一番作為,想想也好理解,文人好名,自己想在睢寧留下什麼,看這楊河,一樣也想留下什麼。

    他說道:“巡捕?你仔細說說。”

    楊河道:“巡捕者,乃巡捕盜賊奸宄之意也,本縣可設巡捕五十人,分五班,每班捕頭一人,又設總捕頭一人。皆選用良家子,或傷殘退伍有功士卒,專職治安防患緝捕之事。使得警便是警,政便是政,不再職能混淆,特別可進可退,當可大大減少弊病。”

    嚴格說,古時並沒有專門的警察製度,地方行政司法不分,更沒有統一的考核與管理捕快這類具備警察職能的機關。

    這使得傳統的衙役製度,變得有若軍戶一樣世襲封閉,在地方盤根錯節,勢大難製。更兼工資微薄,難以為生,地位又卑,身為賤民,很多朝代都規定三代不得參加科舉考試。

    衙役與太監一樣,很多人的心靈其實是扭曲的,加上手中又有權力,種種原因下來,不但不能維持社會治安,反成為當地極大的禍害。

    針對這幾點,楊河打算設巡捕局,首先招良家子,還有自己隊中傷殘的軍士安排進去,從根本上改變“新捕快”的素質。

    其次,巡捕的薪俸待遇是不錯的,雖然巡捕有錢不一定不敲詐,但沒錢肯定敲詐百姓。有一份不錯的薪水,有一個體麵的工作,那種衙役身卑權重的扭曲心態,定可以大大減少。

    關鍵的是,巡捕與他隊兵一樣,也是有考核升遷的,良者上,劣者汰,從根本上流水不腐。

    不若衙役捕快,再大的功勞,賤民還是賤民,一輩子小捕快。再大的民怨,一般隻需不開眼惹了上官,世世代代,仍可在當地作威作福,衙役這碗飯,可保不失。

    所以,以後他新安莊會設立巡捕總局,專門招聘考核各地的巡捕。

    又後世警察體製多種多樣,有自治型,就是沒有統一的最高警察領導機構。集權型,由中央統一集中管理,警察內部自上而下垂直管理,地方政府無權過問警察事務。

    最後還有非自治非集權型,有最高的警察機構,對各地方警察機關進行領導和管理,又接受地方的監督與管理,一般楊河設立的巡捕總局,也是這一類。

    至於睢寧地方的“總捕頭”,這卻是楊河的心思。

    睢寧典史已死,此乃朝廷命官,素由京師吏部決定,這方麵高岐鳳插不了手,楊河也插不了手。

    他雖暫代管睢寧地方治安的事,但新任典史前來,說不定指手劃腳,推出“總捕頭”,便是確保未來治安之事不變。

    曆史上各朝代倒沒有“總捕頭”這個職位,因為地方衙役皆聽從州縣父母官,從沒有州府捕快的垂直管理。

    負責緝捕治安的事,隻縣城由典史掌管,州府城更沒有專職的人,僅由判官吏目,同知通判等人分掌。

    楊河感覺曆史上除了閻應元閻典史如雷貫耳,餘者都沒幹過什麼正經事,地方緝捕之事,事實操控各班衙役之手。

    還是專業的事由專業的人來處理,如果說要有政務官,也應該有專職的事務官。

    當然,就算設立現代警察體製,惡警惡棍一樣如過江之鯽,但總要個開始,更要一步一步來。

    眼下地方中,快班之人為禍最大,他們去後,如何保持地方清平,這是最要緊的事。有現代色彩的巡捕局,那肯定要比原來的臭名昭著的世襲衙役來得要好。

    高岐鳳聽著楊河闡述,頗有興趣,當然,僅僅隻是興趣罷了。因為他不會在睢寧待一輩子,隻需任期治下太平,讓他安心搞好城建,最後留下名聲就行。

    楊河怎麼整,他都無所謂,最重要就是地方太平無事,楊大人願在巡捕之事上操勞,他樂見其成。

    而且區區衙役,怎麼整,都不會吸引上官的注意,沒有任何一個官員,會有興趣將目光放在這些賤民身上。

    沒有風險,可能會有收獲,高岐鳳就順水推舟,賣楊河這個人情了。

    他還撫須鼓勵道:“吾輩飽讀聖賢書,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慎言有這想法,非常不錯,你隻管大膽去做。”

    “不過……”高岐鳳說道,“五十個巡捕,會否多了些?”

    他快班正役不過三十二人,這邊五十人,而且聽楊河說,他們待遇不錯,甚至還有各類福利,比如分房什麼,這縣中支出就大了。

    楊河道:“謝縣尊老父母。”

    他說道:“五十人並不多,縣尊知道的,原快班正役雖隻三十二人,但卻有各類白役,零零總總,人數也超過百人。我們睢寧小地方,白役還不多,放在一些大縣的,光光快班的白役,就有三五百人之多。”

    他說道:“人數少了,便不能維持治安,特別現在局勢越亂,若本地太平無事,恐怕各地湧入的人越多,這人手怕還要增加。”

    他說道:“所以為防止奸細,巡捕局這邊還要巡查腰牌、門牌,這人少了可不行。”

    高岐鳳驚訝道:“腰牌?門牌?”

    楊河道:“是的,流賊各地肆虐,誰知道還會否打我睢寧主意?所以為防範流賊細作,特別他們中的剪毛賊細作,我意屬睢寧這邊的百姓,不論男女老少,隻要年滿十三歲,以後都要掛上腰牌。各巡捕行走街道,有一項重要職能,就是檢查各人的腰牌。無腰牌者,皆可以通賊論處。……而這腰牌,又是與門牌掛勾!”

    高岐鳳一驚,就看了楊河一眼,若有所思。

    久為地方官,他當然知道,各地的田冊人口非常混亂,田畝不說,隱戶亦是非常之多,主要是逃避這個丁銀與差役。

    就如很多地方,人口的統計在洪武年達到高峰,以後的人口,卻是一代比一代少,便如淮安府,洪武二十六年,編戶有八萬六百八十九戶,但到弘治四年後,戶口卻變成二萬七千九百戶,足足少了六萬戶。

    事實這是不可能的,幾百年繁衍,人口隻會倍數增加,不會少這麼多。

    這些消失的人口,其實就是隱戶了。

    這現象在睢寧也不少,楊河若行這腰牌門牌製,恐怕本地不會再存有隱戶。

    隻是……

    高岐鳳手一顫,忽然就覺毛骨悚然。

    他身旁侍立的田師爺,亦是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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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定睢寧事3

      高岐鳳顫聲道:“慎言,難道你要……你要?”

    楊河知道高岐鳳的擔憂,寬慰道:“縣尊多慮了,下官隻單純為當地治安考慮罷了。”

    他知道高岐鳳憂慮什麼,以為他楊河要清丈田畝人口,此事素來牽一而動全身,他高岐鳳可不想觸動士紳們利益,隻想太太平平,將睢寧縣的城池道路修好便是。

    然後萬民讚頌中高升離開,可不想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要知道此事連張居正都沒幹成,他高岐鳳何德何能,可以幹好這個事?

    不要貓沒抓著魚,倒惹一身腥。

    說實話,高岐鳳倒真想多了,楊河現在確實沒這意思。

    倒不是害怕士紳反撲反抗什麼,而是要殺豬,也要等養肥了再殺吧?

    現在睢寧的情況,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不為過。

    本身這裏就是小地方,洪武年間,這邊編戶二十六裏,戶口不到三千戶,以後大體不變,基本是四鄉三十四社的行政架構。

    從明初起,本地人口就不多,非常的貧瘠微弱,士紳也少,有明一朝,進士寥寥,舉人稀缺,隱戶相對別的地方略少,總體戶口隻在幾千戶內徘徊。

    這樣的地方,有什麼油水?更別說現在各處災荒匪害兵亂,睢寧鄉野的丁口也或死或逃大半,從睢寧北麵往南,又往西,唯見無盡的荒野廢村。

    若江南依然人多地少,清丈田畝人口還有利可圖,但在江北,隻缺人,不缺地,特別淮北的鳳陽府、廬州府,又往西去到河南,經常百裏無人煙,甚至千裏無人煙。

    想要地,盡可占了,隻要你有本事在無盡的匪賊流寇騷擾下存活下來。

    所以此時殺豬是愚蠢的,寥寥人口,征稅征銀,有幾個錢?災禍連連,地主家都無餘糧,特別鄉裏除一些結寨自保的豪強,連小地主都逃光死光了。

    土地不缺,當務之急,反是繁衍人口,穩定秩序,讓各地經濟複蘇起來。

    聽了楊河寬慰,田師爺抺了抺額頭汗水,高岐鳳更是鬆了口氣。

    他現在隻想將睢寧城池道路修好,可經不起別的折騰。

    他還要楊河保證,在他任內,千萬不要打什麼田稅丁銀的主意,顯然仍不放心。

    楊河答應了,說實話,睢寧現在情況,便如剛學飛的鳥不可拔它的羽毛,新栽的樹不可搖它的根一樣,百姓財力都非常困乏,必須先休養生息幾年。

    未來搞好生產,又縣內人口至少增加到五萬,方可有什麼動作,那已是幾年後的事。

    不過楊河也不樂觀,介時就算士紳都納糧,最多幾千兩稅銀罷了。

    畢竟本地太貧瘠,多是鹽堿地,莊稼產量非常少。

    不過推行腰牌門牌製倒勢在必行,他要摸清睢寧境內人口情況,有多少丁,多少口,居住所處,都需要一目了然。

    以後征兵募役,納糧救助也可以有的放矢,特別眼下鄉間混亂,裏甲、都圖、鄉社並行,他需要一個標準,如在門牌腰牌上就寫,某某鄉某某社某某街某某號某某人。

    又有編號,做到統一,扭轉鄉野混亂局麵。

    這種局麵是楊河關注的,這是明朝基層崩潰的鮮明體現,最初以裏甲製為基層單位,伴隨著都圖等賦役單位。

    裏甲都圖,“圖即裏也,每裏編為一冊,冊之總為一圖……不曰裏而曰圖者,以每裏冊籍受列一圖,故名曰圖。”

    不過隨著賦役製度的演變,這種製度崩潰了,從“反地域性”向“地域性”靠攏,那鄉、社其實是宋朝時的行政單位,現在與集、鎮、莊、圩一樣,成為許多地方的行政地理概念。

    當地人稱呼自己,不會說自己是某裏某甲之人,而是說某鄉某社某圩之人,事實成了另一種架構。

    楊河要糾正這種混亂的局麵,重建基層。

    又展經濟,人口素來是重要數據,知道有多少人,他一年的規劃,才可以心中有數,針對布局,有的放矢。所以人口數據,關係到國計民生,他豈能不重視?

    “門牌腰牌,隻為巡捕盜賊奸宄之意,不涉田畝丁銀。此事由巡捕局負責,免費上門安裝門牌,有了門牌,便可辦腰牌,亦是免費。縣的四境,亦設巡捕房所,外人入境,盤查詢問,給憑證,三五日內到巡捕局辦理一月期限的臨時腰牌。告知居所,房東等,就可獲得此臨時腰牌,合理合法的在縣境內行走。”

    “縣內以三月到六月為期,若免費眾居民還不辦理,那便是居心叵測。行走時巡捕看到沒腰牌的,都抓到北岸的石場去砸石頭。”

    高岐鳳與田師爺聽著,又是新鮮,又是震動,如此一來,縣內要混入匪賊細作,確實千難萬難了。

    同時高岐鳳皺眉,這樣需要的人手多了,縣內支出太大了。

    楊河隻是淡淡的解說,此事他不急,半年為期,而且不收費。

    依他對民間百姓的了解,如果收錢,便是收一文錢,恐怕過八成的百姓,都會冒著被抓到石場去砸石頭的風險,來逃避這一文錢的費用,不收錢,這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也可以料想,介時肯定有許多百姓心有疑慮,這會否是縣衙打丁銀差役的主意。

    不過隻要過段時間,眾人現隻是單純的驗證身份,不涉及其它,而且不收費,還有被巡捕抓捕的風險。

    再抓幾個不開眼的,殺雞儆猴,眾百姓現沒有腰牌,寸步難行,還不論誰的家人奴役都不例外,還是願意釘上這門牌,掛上腰牌的。

    本地士紳力量還不強,阻力不大,他楊河在睢寧的威望,亦可以起舉足輕重的作用。

    最後彙集巡捕局的統計,他楊河案前,就可以獲得本地非常重要的人口數據。

    高岐鳳沉思著,聽楊河侃侃而談,他有一種歲月的浪濤卷起,奔湧的畫卷眼前流淌的感覺。

    心中一歎,此事若行,縣衙對地方的掌控,將會比保甲製還嚴密,特別在人口的控製上,望眼大明,這種舉措前所未有,輕而易舉,就獲得丁口的數據。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卻不想投身這種曆史的畫卷中,隻想安安靜靜,太太平平的在睢寧留下自己的聲名。

    而且隻是統計人口,不收稅銀,對他們此時的地方官來說,沒有意義。

    各地方官當然願意看到治下人口增多,隱戶的消除,但那人口,都是與賦役掛勾。

    不掛勾的人口,那都是無用人口。

    “最後,下官議請設統計所,統計城廂近邊荒地,劃為官地。再複設稅課局。”

    楊河說出自己的最後打算,倒引起知縣高岐鳳的極大興趣。

    依楊河說的,現在大明世道越亂,若本地太平無事,將會有眾多富戶百姓湧入,他們進入境內,肯定要買房買地。人越多,需要的土地越多,這可是一筆大收入。

    而現在睢寧情況,土地極為不值錢,便如城池四邊,北麵近城五裏,除了寥寥幾間廟宇,就是大片的葦叢水塘,一個居民都無。

    西麵更不用說,從城池過去幾十裏,一直到叢山,除了荒野,就是廢莊,景色淒涼之極。

    當然,這片地方楊河打算占了。

    城南這邊,除關廂外寥寥幾間房屋,一樣景色蕭條之極,人煙非常少,隻離城數裏,官道側有一個叫餘莊的小莊子。然後往靈璧官道,一些結寨自保的村寨,如官山集,大李集等為數不多的集寨。

    城東略好一些,但一樣大片拋荒的田地,到處密布的湖蕩葦叢。

    僅城池四麵,就荒野棄地無數,這些土地,沒有人稀罕,百姓們都不屑於去占。

    高岐鳳也曾鼓勵開荒什麼,但應者寥寥,因為經營的成本太大了。

    不說鹽堿地多少年才可以變成略有產出的田地,便是居於鄉野,遇到匪賊流寇怎麼辦?

    經營好了,多如牛毛的匪徒就來打劫了,所以此時鄉野之外,除了結寨自保的鄉民豪強,是看不到普通開墾經營百姓的。

    便是豪強,也隻耕種寨邊一些田地,不敢離得自己村寨太遠,廢棄的土地太多了。

    然如果有新安軍保護,當地治安變好了,百姓們可以自在放心的自由行走,這些土地,那就有價值了。

    特別近城土地,各官道兩邊的土地,價值更大。

    睢寧南岸雖沒什麼礦產,但這邊好歹也靠近運河,也算處於要道,東進南上,都要途經境內。

    以後人口多,展商業,又本地人口的需求,近城周邊土地,更增價值。

    光賣地,縣衙收入就能不少。

    富戶買了地,蓋了房,房契這邊,也有一筆契稅收入。

    楊河還盤算以後蓋一些組屋廉價房什麼,供應買不起地,蓋不起房的人,但這事早了些,便讓外來百姓租房吧,也讓睢寧本地人有一筆房租收入。

    至於稅課局,睢寧以前倒有,但崇禎初年就廢棄倒閉了,主要是本地商事不旺,收來的商稅都不夠運轉的。

    不過以後睢寧人口多了,商事興旺,便是一年收幾百兩銀子,那也是銀子。

    一般大明各地商稅,除鈔關所榷本色,歸於內庫以備賞賜,又折色銀兩歸太倉以備邊儲,地方上的稅課局,僅某些地方本色解入內府,一般都是存留當地。

    這些地方的稅課局,基本收入都不多,小縣城可能有幾十兩,大縣城幾百兩,州府有時過千兩。

    睢寧以後複設稅課局,收的商稅若能達到五百兩,甚至一千兩以上,至少在許多公費的使用上,就寬鬆多了。

    而在楊河的盤算中,賣地與稅課局的收入,三成可用於官員的分紅。朝廷命官,官字兩個口,意思就是除了嘴巴要撈錢,屁股洞也要撈錢,不喂飽可不行。

    又兩成用於吏員,衙役,巡捕等年金分紅,上頭吃肉,下頭也得喝點湯,這樣他們才有這個動力賣地與征稅。

    然後賣地與稅課局的收入越多,他們的年金也越多,幹勁也更大。

    最後五成,便是各種公費使用了,如城建,鄉飲,養濟撫孤,還有以後城內設立的巡捕局,清潔工,養路隊等的花費。

    在楊河計劃中,以後睢寧縣“羨餘銀”的主要收入,便是土地與工商。

    在這些地方上打主意,總比在田賦上打主意要好。

    整體的分紅,也比私人亂撈錢來得好。

    高岐鳳內心劇烈跳動幾下,他知道楊河所言很有可行性,依他知道的,才方大敗流賊,已有圩寨富戶前來縣城,打算置地居住。

    以後睢寧太平,越多富戶湧入,光光賣地,縣衙這邊確實能收入不少。

    他下意識看了田師爺一眼,卻見田師爺對他重重點頭。

    然後他聽田師爺道:“楊大人高見,隻是學生也有疑慮,近城之地都劃為官地。這些廢棄之地,往日也有些居民百姓,他們或死了,或逃荒,或十幾村寨並為一集。看太平了,有些人回來,起了爭端怎麼辦?”

    楊河微笑道:“這事好辦,這些人不多,便是有,便依高皇帝國初手法處置。舊宅地者複業,依丁撥地,原有多少,撥多少。但賣出去的地,隻歸新業主所有。戰亂中拋荒的田地,被他人耕墾成熟,一樣為耕墾者產業。舊業主複業,一樣依丁撥田,安置餘處,承認新業主開熟地的產權。”

    田師爺歎道:“楊大人高見,太祖高皇帝,確實如此解決了糾紛,學生一時倒未想起。”

    最後楊河又與高岐鳳商議敲定諸事,告辭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高岐鳳與田師爺都露出複雜的神情,這年輕人的背影豪邁從容,頗有大鵬展翅,振翅欲飛之勢,便如他的所言所策所語,讓人驚竦又心動。

    相形之下,自己人等卻是老邁遲疑,或許,隻會一年年逝去,最終遺留塵埃。

    這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讓人很不好,很不甘,又很無奈。

    “唉……”高岐鳳最終歎了口氣,“紀懋勳有個好學生。”

    ……

    三月十六日傍晚,一個高高瘦瘦,膚色略黑,穿著青衫,戴著吏巾,神情嚴肅的中年人出了練總署,就往城北古井坊而去。

    這中年人一邊走一邊思索,沿途不斷有人對他招呼:“廉書辦。”

    不分貴賤,他隻是嚴正的回禮。

    他思索著,臉上還帶著複雜的神情,正是撥到練總署的攢典廉方正。

    此時他心中不知什麼滋味,卻是午時,練總署楊大人招他說事,更明白的任命他為睢寧統計所主管,挑選戶房一些書辦,統計城池四邊荒灘野地事宜。

    然後還告訴他,他同為不久後要設立的巡捕局書辦,以後縣內縣外,門牌腰牌的統計彙總事宜,亦歸他主理。

    這讓廉方正心情複雜,與在縣衙一樣,練總署的楊大人一樣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但縣衙的處置手法是讓他坐冷板凳,練總署的楊大人則是委以重任。

    這讓廉方正驚訝,也有一種知遇之恩的激動,隻是……

    他想著心事,沿著街道土路行走,很快過了十字街,轉向了城北的古井坊。

    一般縣衙內的衙役書辦,多居住在城東,那邊環境較好,很多人更有大宅院。

    但廉方正不收禮,不貪財,在縣城內卻買不起房子,隻在城北租了房,供渾家齊氏與兒子居住,然後他在縣衙時,就居住衙內舍房,在練總署也是居住舍房。

    還嚴依《大明律》規定,隻每月初一、十五出衙。

    但今日楊大人專門放他的假,他便回去看看渾家。

    還提著米麵肉菜,楊大人專門批給他的,或許是激動的緣故,他不覺收了下來。

    很快他便到了租房,一間小院,泥牆脫落,頗為破敗,但收拾得非常幹淨。

    然後進了屋,他渾家齊氏正在織布,單調而認真,看著這個依然頗有風韻,但臉色憔悴的女子,廉方正不由一陣愧疚,二十幾年了,自己太虧欠妻子了。

    聽到動靜,齊氏轉頭看來,臉上就是歡喜:“夫君回來了?”

    看到廉方正手中提的米麵菜肉,就是一愣:“夫君這是?”

    廉方正道:“哦,這是楊大人特意送的。”

    齊氏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看廉方正臉色,試探笑道:“看夫君今日臉色,可有什麼喜事?”

    廉方正卻是轉移話題:“業兒呢?”

    齊氏也不追問,隻是笑道:“昨日回來,又去縣學了。”

    廉方正與齊氏有一獨子廉守業,卻是縣學的廩膳生,這點讓廉方正自豪。

    當晚晚餐難得豐富,齊氏吃得很香甜,她跟隨廉方正多年,連肉都難得吃幾回。

    廉方正也難得給妻子夾菜:“夫人,你多吃些。”

    飯後齊氏收拾好,一盞油燈,二人坐在屋中說話,齊氏柔聲道:“夫君有什麼事,可以說了吧?”

    廉方正一歎:“倒是好事,縣裏要立統計所與巡捕局,楊大人讓我主理所局很多事情。”

    齊氏頗喜,她眼波流動,笑道:“這是好事,難得有上官對你器重,夫君又何故而遲疑?”

    廉方正一歎,對著窗外蒼茫的灰暗,說道:“隻是楊大人很多事不合祖製,不合律法,為夫也不知當勸不當勸。”

    他惆悵歎息,頗有迷惘。

    齊氏卻是靜默,她坐了良久,幽幽道:“但合道義,合乎公理。”

    她說道:“妾身懂得夫君的堅持,禮義廉恥,這是夫君的信念,也是妾身認同的正理,所以平時也不說什麼,甘心情願一同受苦。然楊大人所作所為,很多事雖不合祖製,不合律法,但合天理,合公義。”

    她說道:“便如城內青皮地棍,橫行多年,律法可能製裁他們?楊大人以細作之名誅殺潑皮無賴,造福了百姓,事實也有操控律令嫌疑。然人人稱頌,拍手稱快,夫君當麵,是勸諫,還是不勸諫?”

    廉方正猛然握住拳,又鬆開,亦是幽幽一歎,這便是他迷惘的。

    齊氏最後抬起頭,這個當時寨中出名的才女直視自己丈夫:“夫君很多堅持不錯,然忘了一點,眼下是亂世,是立規矩的時候。這規矩便是不合祖製,不合律法,然若能造福百姓,政令清白,便是天理大義。”

    廉方正一顫,就是沉默良久。

    他植立窗前,久久沉吟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妻子齊氏道:“夫君,夜深了,該歇息了。”

    她低聲說,帶著一絲羞意:“我們……有些日子沒行周公之禮了。”

    廉方正一愣,轉過身來,神情就有慚愧。

    禮不可廢,敦睦夫婦之倫,此為周公明德新民,親定禮儀之第七禮,以為陰陽和諧,乾坤有序,維綱常而多子孫之大道。這是丈夫的責任,更是人倫大禮,不可荒廢。

    當下他正色道:“是為夫疏忽了,此乃為夫不是,賢妻恕我罪過。”

    他整整衣冠,嚴正的拱手作揖,指向床榻道:“夫人,請。”

    齊氏襝衽施禮,低聲道:“夫君,請。”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7 21:13
[b]第229章 水轉連機磨1[b]

      十八日,楊河回轉北岸。

    每次過黃河,總讓人心曠神怡。

    北岸這邊已經增設棧橋,同時在擴修碼頭,隨著新安莊的發展,越多的商人前來貿易,特別大宗商品增多,米麥、煤鐵、石料,一船船運來,絡繹不絕。

    河堤上,來來往往的運輸隊工人幫著運送商貨,忙忙碌碌。

    這邊並沒有私人腳行,而是新安莊自己建運輸隊,然後幫著商船裝卸搬運,商人普遍評價很好。

    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碼頭工人良莠不齊,特別內中的腳行頭,殘酷壓榨工人不說,往往枉抬運價,每有船來往,貨物的裝卸運輸費用全由腳行說了算。

    他們要多少錢就得給多少錢,客商不得討價還價,不得另雇他人,更不允許客商自己“私自”搬運,他們索要的費用,往往比客商自己運輸費用高出兩倍甚至更多。

    但各地腳行多是好勇鬥狠之人,動不動就揮拳持械狠鬥,與官府,各地幫會還有著密切的勾結,客商們畏之如蛇蠍,運價再不合理,也隻得忍痛付款。

    各地的碼頭,素來還是混亂之地,腳行們動不動火拚,還三教九流雲集,但新安莊運輸隊自己經營,外人並插不了手,他們定的運價合理,客商們普遍滿意。

    這邊還幹淨安全,走上碼頭,到處整潔清爽,沒有別處碼頭遍布肮髒的穢物與垃圾,還有“清潔工”不時打掃,隨時保持幹淨。

    略遺憾的是,幹淨是幹淨,碼頭堤上一間茶館酒樓都無,也沒有塌房等建築,卻是為了河堤的安全,從大堤到遙堤,這之間的格堤,楊河都不許有任何建築。

    也是為新安集生意的著想,反正碼頭離集市不遠,走兩裏多路就到了。

    那邊有足夠的客棧,茶館酒樓,還有塌房,供商人們停塌貨物之用。

    這邊更治安好,沒有別處碼頭成群結隊的青皮地棍,潑皮無賴,手持刀矛弓箭的弓兵不時巡邏,堤上還設哨所,有什麼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就可出動鎮壓。

    他們的武力維持治安足夠,若有悍匪,或對手有火器,那就出動軍隊,新安莊離碼頭並不遠。

    碼頭到新安集還修了道路,這段路已鋪上碎石,以粘土、石灰、細砂作為粘結材料,又用石碾子來回滾動碾平,非常的好走相對這時代的道路來說。

    每每有前來貿易的商客,見之無不是嘖嘖稱奇,他們很多人見多識廣,但就沒有見過鄉野間有這種好走的碎石路麵。便是官道,也多是年久失修,爛泥沒到人腳跟的夯土路。

    他們看這道路,寬快兩丈,好象微微拱形,路兩邊有排水溝,實是罕見難得。

    聽說以後還要鋪上青石板,那就更不得了,不由都對與新安莊的商貿充滿信心。

    家鄉麵貌越發改變,得勝將士歸來自是歡喜,隨在隊中的難民看著四周,亦是眼中充滿好奇憧憬。

    靈璧縣難民詹妙娘有些心驚的下了船,就慌忙扶著擔架,兩個青壯難民抬著,上麵有大難不死,昏迷幾天,於兩日前才蘇醒過來的鄰居貞淑嫻。

    她隨眾人上了大堤,看著堤下的碎石路,眼中就有詫異歡喜。

    果然如楊大人說的,她們將會被安置的地方,很不錯呢。

    想到這裏,她摸了摸肚子,那裏有她與她夫君李萬良的孩子,她會在這邊好好生活下去,將孩子養大。

    ……

    當日楊河等歸莊,莊民無不沸騰歡喜。

    大軍再次大捷歸來,還繳獲豐富,眾人皆是自豪。

    雖離家一段時間,但這邊仍然井井有條,各項發展,有條不紊。

    除值守的人,楊河放了隊兵們五天假,他們立時急不可耐的回去了,特別立功與賞賜豐厚者,更是迫不及待想回去向家人鄰居吹噓自己的大功勞。

    他們放假歸來後,新安莊也會開啟新一輪的招募擴兵行動。

    同時楊河還祭拜了陣亡的將士,新安莊東麵有東山,陣亡的隊兵,都安葬在東山之下。然後旁邊建了廟宇,雖此時未有官府的祭拜儀式,但每次戰後,楊河等人都會來此祭拜。

    每逢節日,這邊也香火鼎盛,是莊民們心中的神聖之地。

    甚至戰馬戰死後,一樣都會有牌位供奉。

    留守的齊友信,嚴德政稟報事宜,家中弟弟妹妹歡喜不說,因前幾日黃管事去睢寧祝賀大捷,提到有一批代募的技師隨商貨前來,讓楊河高興。回到莊內後,他很快就接見了這批前來新安莊的外地工匠們。

    人數有三十人,內十五個鐵匠,都有不錯的技藝,張出恭等人考核過他們,最少都有中級技工的手藝。

    又有一個銅匠,在府城曾有作坊,在臨街麵擺一張工具桌,後淪落為村匠,專門挑一個“銅匠擔子”,流動於鄉野民間中,他前來新安莊,吃飯的家夥也帶來。

    楊河看過他的工具擔,不由驚訝,因為後世小時候,他就看過這種擔子,沒想到幾百年都不變。

    卻是個肩挑擔子,前麵一頭為櫃頭,放下可作為工作台,後麵一頭則是風箱、小爐子和燃料。然後擔架上掛滿修補用的銅片,挑擔走動時,架上的銅片“喚頭”就相互撞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楊河曾對他們印象很深,因為銅匠行俗不吆喝、不敲牌,隻靠架上的銅片聲音招徠生意,那聲音還頗為悅耳,讓人一聽難忘。

    又有一個金銀匠,也曾在府城開有銀匠店,鋪子規模曾經很大,一度要改為銀樓,不知什麼原因迅速衰落下來,最後遠離家鄉謀生。

    楊河見了他的手藝,製作金銀首飾很不錯,特別搞的火印戳號有一手。

    最後都是冶坊的工人,擅長鑄澆,不論生鐵或是銅具,犁鍋爐鍾鼎都會,為首者姓包,名包添甫,也曾是當地一個冶坊主,在翻砂製模上有一手,還懂得失蠟法。

    不過失蠟法主要鑄造一些較精密複雜的東西,而且需用到蜂蠟,蜂蠟這東西可不好找。

    翻砂法就簡單低廉多,但製作的東西略顯粗糙。

    在楊河感覺中,這包添甫是個典型的徐淮人,此地人氏,明清地方官曾有評說:“其俗好勇尚氣,秀傑者多倜儻非常之士,而黠驁者亦剽悍而難馴。”

    黃河水災頻繁緣故,從徐州到淮安的百姓,除有強烈的宿命心理,靠天吃飯,廣種薄收,民貧而易輕生。又大膽力絕,人喜剽掠,小不適意,則有飛揚跋扈之心。

    一句話,豪傑多,潑婦刁民也多,驕勇而好私鬥,富足之家多習武藝。

    那包添甫雖在楊河麵前極力恭敬,但內心深處難掩桀驁。

    他何故前來新安莊?隻說淮安府城有人破壞規矩,他也不守規矩。

    這內中有故事,不過楊河沒有探尋別人**的興趣,隻需到莊後安分守己便可。

    同時這些人離開府城到新安莊,雖有各種原因,但難免初時有一種優越感,便如大城市的人到小縣城那種氣質。

    不過到莊後種種見聞,特別見識了後膛新安銃的射擊,又正好新安軍幾場大捷傳來,許多工匠吃驚之下,都紛紛藏起了傲意,特別包添甫,眼中更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有這些工匠加入,楊河莊中鐵匠也急速增加起來,他原十五個鐵匠,男女老少,又俘獲流寇廝養工匠五十多人,內鐵匠二十五人,現在又有十五個鐵匠加入,一共就有鐵匠五十五人。

    對他們安排,便是三十鐵匠撥入火器坊,二十五個鐵匠撥入兵器坊,這樣新安莊生產能力就大大增加了。

    早前情況,火器坊八人,月生產能力,是新安銃百杆,增加人手後,應該可以達到月三四百杆。

    不過兩架車床,一天鑽銃管約四五根,生產能力增加了,就鑽不過來,必須擴大車床數量。正好原來的火器坊八人,就讓他們負責鑽管,還有那些精密核心的東西。

    暫時來說,新來的鐵匠們,不能讓他們接觸到新安莊的核心機密,如車床等。

    特別這些鐵匠,有部分是曾經從過賊的人,更必須考核與觀察。

    而這些鐵匠都是有技藝的人,莊內定了標準,又有精鐵材料,打製銃管說實在也不複雜,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應該很快就能適合,不耽擱莊內的火器生產。

    至於兵器坊,原有七人,生產能力每月鐵甲十副,或鑲鐵棉甲二十副,加入二十五個鐵匠後,估計能達到鐵甲四五十副,而且張出恭與張出敬還解放出來。

    這是個顯著的提高,畢竟此時盔甲打製太難,鱗甲還算好,很多時候隻需要細心,一些部位還婦女老人都可以勝任。

    若是大片一體式的西式板甲,那則更為艱難,一副完整騎士甲,就至少需要四個如鬱老鐵匠,張出恭那樣的大師傅四人,然後耗費一個月時間才能打製出來。

    也就是說需要高級鐵匠一百二十個工才能完成一副。

    所以若有那樣的成果,楊河應該滿意,但其實他仍不滿意。

    一個月鐵甲四五十副,一年差不多隻五百副,他若本年有兵三千人,披甲率也才六分之一罷了。

    必須再次提高生產力,楊河就想到使用水力。

    機械的力量是難以形容的,便是粗糙的水車,其實生產效率都至少是人力的六到八倍,有時甚至可以提高到十倍如果水力,材料等充沛的情況下。

    但使用水力,很多問題要先解決,齒輪,承軸,改曲線運動為直線運動的曲柄連杆。

    還有調節穩定速度的變速器,這些都需要解決。
mk2258 發表於 2017-5-20 07:38
續南明 第230章 水轉連機磨2

         


    新安莊西南有山,山邊莊牆不遠有河,河岸邊有磨坊。

    此時磨坊上游不遠人來人往,搬石挑土,扛運木頭,熱火朝天,卻是在修建堤壩,還有沿岸高地的一些工棚。

    這堤壩棚屋去年起就66續續修建,不過最近加快了度,莊內消息傳來,說是楊相公要在這邊建什麼水車,眾人也不懂,依著上頭吩咐做事便是。

    看看時近中午,收工的銅鑼聲響起,立時眾匠人,營繕隊與水利隊的工人紛紛放下家伙,排成隊列,到吃飯的地方集合。

    新安莊規矩多,便是上工的工人們,收工也類軍伍似的鳴金收兵,然後領飯也是排隊。

    一片的歡聲笑語,每到吃飯的時候,總是讓人高興的時候。

    眇一目,人瘦高有力的瓦匠顧九下了棚屋,去河邊洗了手,然後排隊領飯。干了半天的活,這手太髒了,但早前他只用干草揩揩便罷,此時需要仔細洗一洗。

    他們這一行,干活時再髒手也不洗,只用軟草、干布揩,歇工後才用水洗,俗稱“洗手不干”。

    他也排隊領飯,飯桶菜桶伙食隊挑來,就擺在工棚的附近,依顧九的身份待遇,他是高級技工,跟主管的待遇是一樣的。領到的托盤,菜碗上有兩大塊的馬肉,實在讓人羨慕。

    顧九回來,就在河邊找塊石頭蹲著吃,旁邊各人歡聲笑語,都對手中飯菜贊不絕口,又有肉吃,就算很多工人碗中只有碎肉,也足以讓人心滿意足。

    依他們往日幫人干活,就算匠工,那都有葷菜日、素菜日,經常吃到肉,那是非常少見的。

    顧九一樣非常滿意,此時太陽曬得溫暖,他心中也暖暖的,入了莊後,這日子就過得不一樣,被評為高級技工,包吃住,每月底薪一兩銀子,干得好有獎金,吃的還與別人不同。

    他有家口,更分下了房屋,只要居住滿三年,居房就歸他們所有,沒什麼不滿意的。

    顧九覺得,自己是時來運轉了,所以進了新安莊。

    他盤算著,自己什麼時候能成為技師,那就跟總管一樣的待遇。

    不過要成為技師,那要看你帶出多少學徒,甚至技工,听說莊內要辦技校,顧九對此很上心,那時獎金更多,還是體面的先生,離被評為技師也更近。

    相比別的工匠有些猶豫,顧九認為,新安莊內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事情並不會生。

    此時一陣喧嘩笑鬧,一大幫半大孩童飛奔著過來,人人穿著青布罩甲衣,卻是學堂放學了,然後眾學生吃過飯,趕著來上工了。

    莊內孩童現在都是半工半讀,分配到各行各業當學徒,他們也有工錢,每月二錢銀子,干得好有獎金。

    到管事那邊報到點名後,眾學生就歡笑著,聚到各自師傅的身邊,顧九身旁也有五個,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顧九微微露出笑容,幾個娃娃都很機靈,對他這個師傅也很敬重,雖沒有正式拜師,但顧九已將五人當成自己的徒弟,未來一身本事,都會傳授給他們。

    他們這一行其實對收徒看得頗重,徒弟的介紹人不叫“中人、保人”而叫“媒人”,即把師傅家當自己家,把自己的父母家叫“娘家”。

    一下就有五個“徒弟”,顧九還是個謹慎的人,可想他對這五個孩童的喜愛。

    不過他性格沉默寡言,就算很喜歡幾個學徒,臉上也沒有表露出來。

    這時那最機靈年幼的學生咦了一聲,卻是此時未上工,他蹦跳著四處看,就從河灘一片亂石後撿到一個荷包,里面有一些細碎的銀子,約有一兩多。

    他好奇的道︰“這是誰掉了?”

    他要討好顧九,就悄悄過來遞給他︰“顧師傅,這給您。”

    顧九卻是眉頭一皺,他接過荷包,語重心長教導他,還有邊上好奇圍來學徒︰“這財我們可不能貪,等會就交給管事,讓他幫尋到失主。我也要教導你們,我們瓦匠這一行,乃是上行,講究良心、德行,見財而心不動。不說一兩銀子,便是五兩,十兩,拾到了,都不能私自貪了,否則就是壞了我們這行規矩,記住了嗎?”

    眾學生道︰“顧師傅見教得是,我們記住了。”

    特別那拾到荷包的學生,更慚愧的低下頭。

    顧九容色稍霽,他在廬州時,也曾拜過一個師傅,當時他師傅更面對五十兩銀子而心不動,傳為美談,也維護了他們瓦匠行當的名聲。當時那一幕,總在顧九眼前閃爍,此時他也如此勸導了他的學徒。

    很快顧九帶著眾學生,將荷包交到管事那邊,管事敲著銅鑼,很快找到了失主,卻是一個木匠掉了錢包。他只是初級技工,每月工錢不多,失而復得,自然非常感激。

    而顧九等人拾金不昧消息傳開,周邊工匠工人,無不對他們豎起大拇指,贊嘆傳揚。

    這一幕也正巧被過來的楊河看到,他臉上露出笑容,更若有所思點頭。

    他心想,至少這一代,入莊各人的品德才能都不必擔憂。

    事實上他設立獎金制度,同時也伴隨著懲罰制度,偷懶的,不努力干活的人,都會受到各類懲罰。

    但總體新安莊來看,目前的氛圍還是積極努力的,進莊的各人,都曾遭受過萬千磨難,很多人饑寒交迫,死人堆里爬出來,到了一個安穩的地方,有飯吃,有衣穿,都是滿懷感恩,奮力干活。

    這種氛圍影響了眾人,形成良性循環,更涌現顧九這樣的人,雖平凡普通,卻有著偉大的人格。

    楊河決定將這事跡選入課本。

    ……

    此時他身邊伴著張出恭與張出遜,還有包添甫等工匠,護衛隊長陳仇敖自然形影不離,鐵盔鐵甲,大紅粗氈斗篷,一身的紅光閃耀。

    他們從莊西過來,西面莊牆處早開了一道門,不需要繞道東門,直接出來就可以到河邊。

    水流悠悠,河寬約三十米,兩邊滿是古樹藤蔓,桃柳植被,自然風光輝映。

    這水當地人稱李家河,南下注入黃河,源頭為白馬湖,白馬湖的源頭其實又是黃河,等若一個循環,平時這河水還是多的,只秋冬時存在一個枯水期。

    此時河上已建壩堤,對著岸上高處,還有一條引水槽,往槽壩下去不遠,就是原來“李莊”的那個磨坊,可磨面,可舂米,可榨油。

    楊河等人入駐新安莊後,很快磨坊再次啟用,不但滿足莊民需求,便是周邊村寨的鄉民,多將家中米麥運到這邊加工。

    這時水流嘩嘩,伴著“嘰呀嘰呀”的轉軸摩擦聲不斷傳來,下游碩大的水車木輪正在轉動,前段時間築壩砌槽,這水車磨坊曾停工過一段時間。

    眼下壩堤水槽已成,只余槽上工棚未成,但已不妨礙下游些的磨坊運作。

    張出遜往下看了看,眾人站的這片地帶正在建工棚,下面就是引水槽,此時堤壩閘門未打開多少,但引水槽的水流嘩嘩,濺起串串水花飛騰,水力非常的強勁。

    他有些好奇,楊相公說過要用水車打造軍器,但什麼樣的水車,需要這麼大的水量?

    張出恭也是好奇,身後的包添甫一樣看去,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進莊之後,莊內處處讓他大開眼界,但他是個有城府的人,仍然不動聲色樣子。

    楊河笑了笑,張出恭、張出遜一左一右站在身旁,個個站得挺拔,典型的站如松,加上邊上的陳仇敖,這三人的儀態,在後世做個模特是綽綽有余。

    他說道︰“張兄弟,還有包師傅,你們可知道水轉連機磨?”

    張出恭道︰“水轉連機磨?屬下似乎听過類連機碓的物什,但未見過,不知是不是這水轉連機磨。”

    包添甫則道︰“小人有在甦揚見過,那水車輪葉又高又寬,引水槽也是急流大水。輪軸更粗,軸上有齒輪,可與旁邊石磨的齒輪相餃接。小人更曾見過一個水輪帶起九個磨同時舂米的連機碓,應該就是大人說的水轉連機磨了。”

    楊河微笑點頭,心想這包添甫倒是見多識廣。

    包添甫道︰“不過這水轉連機磨多在江南之地,卻是需要的水多。小人曾有听說,那些水磨舂米之前,都須將閘口關閉蓄水,又用水閘開啟輪葉的起動、變、停轉。小人看這河水的水量,估計一晚的蓄水,只可帶起五個磨同時舂米磨面。”

    楊河再次點頭,水碓磨坊的選址都需河水有落差的地方,再用石料築成引水渠。李家河這處的水流,雖通過築壩蓄水,形成落差沖力,但確實水力只可帶起五六個水磨同時運轉。

    不過對楊河來說,這也足夠了,依他估計,這些水流的落差沖力,估計有四個多馬力,總共可以帶起約四十噸的沖壓力。

    這個力道,不說打制鳥銃盔甲綽綽有余,就是以後他要沖壓一些東西,如防偽的腰牌上銅銘,甚至沖壓銀幣都可以。

    畢竟西班牙人沖壓較精美的地球雙柱銀幣,視精美與堅硬程度,也只普遍三十噸到二百噸左右的沖壓力。

    大不了築壩繼續築高,繼續蓄水,形成更強大的落差沖力。

    “但這水轉連機磨也有缺憾,水車的輻條葉片可用上等松木,在水中耐用不腐,但連著各磨的輪軸齒輪,便是用堅硬的鐵木也不耐用。特別樁齒轉動時磨損大,常常需要修葺。”

    包添甫最後說道,他猜出了楊河要做什麼,此時也將水轉連機磨的弊病說了出來。

    而且,還有許多問題要解決,這就不在包添甫知識範圍之內了。

    楊河微笑道︰“所以,軸承、齒輪等物,我都打算使用青銅來解決。”

    張出恭等人還好,包添甫與身後的工匠則是倒吸一口冷氣,這耗費就大了。

    ……

    青銅耐磨損,後世就廣泛用于滑動軸承、齒輪等要求耐磨的零部件。

    在耐磨性這點上,青銅比鋼還要優良。

    這其實也是一種合金,紅銅,也就是純銅,加上一定量的錫,那就是青銅。

    加上一定量的鋅,此時稱“白鉛”,就是黃銅。

    此時紅銅價格不菲,成色較好的“高銅”,每百斤銀十七兩五錢。

    錫的價格,每百斤也要十六兩五錢。

    為使水車的軸承、齒輪更經久耐用,楊河決定自己配方青銅,使零部件更耐磨損。

    也可以想象,單造這個水轉連機水車,他的銀子,不知會耗費多少。

    不過銀子搶來就是花的,堆在那邊只是無用的死物罷了。

    這點上,楊河是不會吝嗇花錢的。

    同時水轉連機磨有幾組齒輪蘊涵著改變方向與運動度的動力機構,類似變器的原理,但楊河想了想,先用堤壩閘門試試,控制水流,看能否使水力鍛錘穩定在一分鐘二百下的度。

    如果能,暫時就不用變器,省了很多事情。

    ……

    很早的時候,楊河就想使用水力,但沒有相關人才,現在有了包添甫等冶坊的工人,很多銅具的鑄澆就可以進行。

    楊河設定了青銅的配方,最耐磨的配給,又設計了各齒輪,曲柄連桿的圖紙,敲定了水車,各零配件的樣式大小,科學又合理。

    與莊中原來工匠一樣,包添甫等人同樣驚為天人,對楊河的敬畏都不知覺增加許多。

    然後木匠們造水車,包添甫等人用翻砂法澆鑄各青銅零配件,最後精心打磨。

    但這事情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完成的,至少按月計,所以楊河又陷入另外繁忙的事情中。

    休假的隊兵回來,各總軍官也決定完畢,新安莊就開啟了新一輪的招兵擴兵活動,許多工隊的工人被招為隊兵,然後收容的難民,又補充進各工隊內。

    一些有家口的,純樸老實的難民同樣被招入軍中,然後他們開始訓練。

    兩次毆打流寇,楊河馬匹繳獲也多,除戰馬五百多匹,還有膘馬,騾子,驢子六百多頭。

    戰馬楊河不動,這是騎兵隊,哨探隊專用,但膘馬,他倒有分配下去,隊總級軍官,主管總管級人員,都有分配到膘馬。

    他們使用公馬,在楊河北岸治下這一片,出行可以不經申請,當然若到邳州,或到南岸的睢寧地,那就需要報備了。

    軍隊訓練同時,軍官士兵的馬術訓練也在進行,目前階段,他們皆是“騎兵操典”六步曲中的第一步曲︰馬場騎術。

    眾人還多是一步曲中的一二步細分步驟,平地與騎牆,輪流到馬場做騎馬蹲襠狀,然後在大腿內側夾半桶水或幾塊磚,訓練夾力。

    夾力訓練出來,又騎土牆,訓練平衡能力,最後才是第一步曲中的第三步,上馬。

    便是“騎兵操典”第一步曲沒有二三個月也不能見端倪,所以心急吃不成熱豆腐。

    楊河略略關注後,又再次陷入繁忙。

    ……

    很快時間進入四月,邳州軍器局攢典王奉仍每五日抄一份邸報送來新安莊。

    楊河看邸報,祖大壽與洪承疇降清的消息終于傳來,這事情對大明上下沖擊力前所未有大。

    祖大壽還好,雖是老牌的總兵官,但只是武人,大明一向有武人降賊降奴的傳統,眾人震驚後也就過了。
b84120296 發表於 2017-5-31 22:35
第231章 新翼虎銃

    但洪承疇不一樣,他是封疆大吏,正牌的進士,崇禎三年時,就進右僉都禦史,巡撫延綏。

    崇禎四年,更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兼攝五省右都禦史加兵部尚書。

    崇禎十年,又加太子太保,崇禎十二年為薊遼總督,崇禎十四年,更欽命督師。

    這樣的人,竟降奴賊!

    要知道,當鬆山副將夏承德內應投降後,同被俘的遼東巡撫邱民仰、總兵曹變蛟、王廷臣,副總兵江翥、饒熏等人皆寧死不屈。舉朝上下,也以為洪承疇定然罵奴而死,必死無疑。

    崇禎皇帝更極為悲痛,輟朝三日痛悼,以王侯規格親自致祭,還禦製“悼洪經略文”明昭天下。

    沒想到祭著祭著,消息傳來:洪承疇降清了,朝野嘩然。

    這不是普通的人物,他是朝廷能臣,位高權重,口碑還非常不錯,更為皇帝所倚重。

    這樣的人降清,對朝野上下衝擊力前所未有大。

    很多人心頭第一次籠罩上亡國的陰影。

    難道大明朝真的氣數已盡?

    洪承疇開了一個非常壞的先例,就是文官也開始投敵。

    大明朝到現在立國也有二百七十四年了,在洪承疇之前,隻要是文官,不論清官貪官,官位高低,腦子裏從來就沒有投降的概念,洪承疇打破了這個戒律。

    這不單是心理震撼與創傷,更有事實的危害在。

    沒有牛金星等文人加入,李自成隻是單純的流寇,不足為道。

    投降韃子的武將如過江之鯽,但他們所有人危害,加起來都不如洪承疇的一根小手指。因為武夫眼光有限,最多在戰術的層麵打轉,唯有洪承疇可以站在本質、戰略的高度看問題。

    事實也證明,滿清得了中國,洪承疇、寧完我、範文程等投降的文人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文官,特別文臣中的重臣開始投降,也第一次讓許多人正視與考慮亡國這個問題,開始保國還是保家的生死抉擇。

    也是此前大明二百七十三年沒有一個文官投降,但洪承疇後,文官也開始源源不斷投降的緣故。

    但對“賣國無門”的普通人來說,這消息與預兆就讓人心頭沉痛,亂世人命賤如螻蟻,十室九空,絕大部分人,隻是“九空”中的一員,生死由不得他們自己,唯有一哭為罷。

    送邸報來的攢典王奉就痛哭流涕,最後喝得醉醺醺的回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楊河心頭亦是歎息,這才剛開始啊,悲慘的事情在後頭呢。

    然他現在除了關注,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

    目前階段,他仍為生存而努力,唯有不斷擴充自己的實力,先活下去再說。

    邸報還刊登了京師總兵官孫應元戰死的事,他擊敵於羅山,最後孤軍無援的戰死。

    楊河心頭又歎息,大明能打的總兵,又戰死一個。

    楊河有時總在想,如果左良玉,劉良佐,高傑,劉澤清等人渣早死,餘下的盡是楊國柱、曹變蛟、王廷臣、猛如虎、孫應元等人在南明,曆史會是怎麼樣。

    隻可惜曆史沒有如果。

    驍勇善戰,忠義報國的人總是最先死去,最後餘下渣滓還是渣滓。

    ……

    又幾天後,莊西北火器坊。

    火器坊這邊的人手增加了許多,丁丁當當的聲音更是吵雜悅耳,很多穿著灰色罩甲衣的鐵匠忙活著,在各鑄鐵凹模上用力敲打著火銃的銃管,火光亂濺。

    這些都是老師傅,一通而百通,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依著標準打製銃管已經沒問題。

    當然,他們的銃管成品,還會經過鬱老鐵匠等人的嚴格檢查,最後才送去打磨鑽膛配裝等。

    對於質量方麵,新安莊要求非常嚴格,獎勵豐厚,懲罰也非常嚴厲,容不得眾人不專心幹活。

    非常充足的材料,非常有效的獎懲機製,也容不得眾人不細致賣力。

    很快檢查過質量的銃管粗胚送到內坊,這邊負責打磨鑽膛配裝,還有製作各種精細的零部件。

    特別銅栓,擊錘,棘齒等部位,那更是火器坊的內坊負責,這邊又是一片很大的工棚,門口專門有著守衛站崗放哨。

    這邊人少些,暫時隻張出遜、李天南兄妹、李鐵匠父子,鬱鐵匠等人在此,不過車床仍然還是那兩架,新的車床仍在打製中。

    此時張出遜細看著手中一杆火銃,三個管,有類三眼銃,但後麵卻象鳥銃似的結構裝置,特別有利持握與貼腮,類天鵝頸樣式的銃托,卻是新安莊獨有。

    他細看一陣,銃管在手中扭動,“卡卡卡”,銃管由右下往上右轉動,已是換了一個孔眼。

    然後再看,龍頭上夾著火繩,火繩連著,消失在銃托的火繩倉內,使得沒有別的火繩槍,那長長的火繩礙手礙腳,卻是楊河與張出遜討論後,擬定設計的新翼虎銃。

    曾經張出遜的二哥張出敬,他也是使用翼虎銃,有三眼銃之便利,又有鳥銃之準利。

    不過當時張出遜為二哥打造的翼虎銃還是簡陋了些,特別轉杆處沒有棘齒與小卡榫,經常會轉過頭,使龍頭火繩對不準火門孔,甚至槍管倒轉回去,不是好手用不好。

    設計了這類似三眼燧發手銃的單向齒輪與卡榫,就不會有這問題。

    事實上,這新翼虎銃就類似放大版的三眼新安手銃,結構上差不了多少,裝彈也是前膛裝填,但因為使用火繩,固座上火門的處理簡單些。不過火門藥一樣使用鵝毛引藥管代替。

    這也是步兵使用,可以簡便些。

    但騎兵使用的翼虎銃,就略為複雜了。

    這更是新安手銃的放大版,一樣用擊錘,蘇鋼打製的彈簧片,固座與漏鬥型火門,搓板型火鐮。

    餘者倒與步用翼虎銃差不多,大小也一樣。

    拿了一杆騎用的翼虎銃細看一會,張出遜就帶著這銃,走向旁邊的實驗室。

    這邊準備了合適的定裝紙筒彈藥與鵝毛引藥管,張出遜裝了,都是前膛裝彈,一根根銃管裝好,每管火門上還塞好鵝毛引藥管,一樣從固座右側的孔洞塞入。

    張出遜旋轉了槍管,感覺順暢,塞入的鵝毛引藥管到位,不會妨礙到槍管的轉動,他就“卡卡卡”的扳下擊錘,一直到最大的待擊發位置,然後對著前方靶位扣動板機。

    轟然大響,硝煙彌漫,張出遜感覺到後座力。

    同時他騎用翼虎銃的擊錘被一個退杆裝置自動壓下了,不需要手動再扳一下擊錘。

    這卻是楊河的設計。

    燧發槍與火繩槍不一樣。

    火繩槍的結構,龍頭火繩落下後,在彈簧片的作用下,又可以自動回到待擊發位置,靠的是明火的力量,也簡單方便。

    但燧發槍不行,需要更強的彈簧不說,為保持強大的力道,還必須扳一下擊錘再扣一下,這樣才能提高發火率。

    然麵臨戰事,戰機稍縱即逝,可能扳下擊錘的那一瞬間,已經決定了敵我雙方生死的命運,特別哨騎搏戰的時候。

    所以楊河設計騎用翼虎銃的時候,就參考柯爾特手槍,杠杆式步槍等原理,設計了一種後座退杆裝置。

    這裝置就在三個管後麵,擊錘的前麵,由一個彈簧片連著一個叉杆,騎用翼虎銃第一發射擊需要扳下擊錘,但射擊後頗有後座力,叉杆就會後退,將擊錘壓下了,還是壓到最大的待擊發位置。

    然後在彈簧片作用下,叉杆又會自動回到原來的位置,等待下一次繼續。

    也就是說騎用翼虎銃除了第一發射擊需要扳下擊錘,餘者二發、三發都不必,這就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看著這種裝置,用機械代替了手動,張出遜就不由歎服楊相公的設計。

    此時擊錘已經壓下,張出遜射了一發,就再次旋轉槍管,“卡卡卡”,銃管轉動,再次換了一個孔眼。

    他扣動板機,又是轟然大響,滾滾濃煙更為刺鼻。

    然後擊錘又被自動壓下了,張出遜再次旋轉槍管,對著靶子再次扣動板機。

    “轟!”

    銃管越短,銃聲越響,比起鳥銃,類三眼銃的翼虎銃聲音一向大。

    騰騰硝煙中,前方的靶子再次被打得碎屑飛揚。

    張出遜滿意的收起銃,依他估計,有了這退杆裝置,騎用翼虎銃與步用翼虎銃的射速已經差不多。

    而且因為不是使用火繩,各方麵的便利增加了許多。

    ……

    火藥坊就在火器坊邊上,這邊事宜由張出敬負責。

    往日火藥坊主要處理硝土火藥方麵的事,最近多了一項事務,製造火箭。

    就在旁邊開辟了工棚,都是原來的居屋改造,幾架製杆機擺著,有手柄旋刀,樺木料放進去,搖動手柄,很快一根箭稈就誕生。

    這事情沒什麼技術含量,老人婦女都可以操控,事後的質檢方麵負責好就行。

    然後一捆捆樺木箭杆裝好,抱到一邊去裝配,首先是箭鏃,這事情就不容易了。

    精良的箭鏃鋒長四寸,三棱樣式,還都是使用精鐵,需要精細打製,這事情,由兵器坊那邊負責。

    然後裝配尾羽,這內中有學問,為保持火箭首尾重量平衡,發射出去不會東倒西歪,尾端還要套上鐵端。

    這項程序,就有些技術含量了。

    最艱難的,就是火箭杆要綁的噴筒製作,特別是內中的鑽孔,一定要夯實鑽直。

    否則鑽斜了火箭發射肯定是斜的,便類某幾個外國人節目搞出的劣質火箭。

    噴筒的製作現由陶龍飛負責,此人自稱有家傳犀利火箭技術,先祖陶成道曾在蛇形飛車上綁了四十七支火箭,那先祖乘此車上天奔月,最終被炸的粉身碎骨。

    這事情不知真假,但陶龍飛擅長火箭倒是真事,特別在噴孔上有一手。

    連張出遜都隻會鑽孔法,他卻會用鐵杆打成自然線眼法,這是了不起的技藝,很多老師傅都不能掌握。

    陶龍飛負責此事後,連同一些從鞭炮作坊招來的大師,主要就是負責各火箭噴筒的製作。

    不過他們進展緩慢,噴筒造法不易,以褙紙卷成筒,填入火藥,再用力築實,達到堅實如鐵的地步,最後鑽孔,到三分之二止,孔大可容三根藥線。

    一個個噴筒都要鑽,人手卻隻有這些,鑽孔還不能用冷卻油,鑽頭稍熱就要抽出,否則會造成燃燒傷人事故。

    也因此新安莊的火箭坊,造出的火箭隻可滿足騎兵哨探隊的需求,類一窩蜂那樣的豪邁火箭射擊是不可能的。

    此時張出敬也在實驗室,手上拿著一根火箭,長度超過二尺,鏃尖為精鐵打製,寒光森森,頗為的鋒利。

    拈了拈,手中火箭頗有重量,原來卻是配合十二力弓才能射出的重箭,但現在打製出來,卻是供騎兵哨探隊馬上使用。

    然後張出敬左手抓著一個類似弓的東西,但沒有弓弦,而且弓的中部有一處類彈弓分叉的結構,卻是架設點燃火箭之用。

    然後這弓架叉處事實是一個火摺子,製作精良,內中火種的保存可達兩天之久。

    這都是供騎兵哨探隊出哨之用,若有背負火箭者,用的都是弓箭一體囊,箭囊有蓋,防止雨水。

    弓架倒插在箭囊外麵就行了,反正沒有弓弦,結構還是簡單的。

    看了一會,張出敬左手彈拔開弓架叉處連著細繩的銅蓋,對著一吹,內中火種複燃。

    他的左手還戴著厚厚的手套,卻是為了防止火花灼傷手背。

    然後他的火箭撘在弓架叉處,瞄向前方的靶子,約在八十步。

    他仔細瞄著,箭身緩緩向後拉,火箭噴筒引線越來越湊近燃著的火頭。

    猛然,噴筒的引線“嗤嗤”燃燒起來,火花亂濺,不時濺在張出敬左手戴著的手套上。

    張出敬不為所動,他仍然瞄著,同時持著火箭後端的右手指,也變得鬆順了許多。

    猛的尖嘯響起,張出敬就感覺箭羽從手指端滑過,然後那火箭呼嘯著,帶著莊內精心製造,然後噴出的煙霧也變得平直的軌跡厲射而去。

    平直的煙火軌跡中,箭矢飛射而去,猛的就是射穿木靶的聲音。

    那噴筒的藥力相當於十二力弓射出的重箭,竟轉眼將那靶子射穿了。

    張出敬不由怪叫大呼,整個新安莊內,隻有楊相公一人可使用十二力強弓,自己使用火箭,卻輕而易舉射出了這個威力。

    還不需要造強弓,不需要訓練弓箭手,隻要箭大藥多就行。

    還騎在馬上也可以發射。

    因為不需要拉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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