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續南明 作者:老白牛 (連載中)

 
mk2258 2016-9-22 21:57:2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2 221151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8
第152章 畫卷

        徐貞娘手腳麻利,很快一鍋熱騰騰的湯麵煮好,卻是陽春麵。

        清湯白面加上醬油,香油,蔥,還有時令的蔬菜小白菜,立時香噴噴,清亮湯色誘人。

        今年過年還買了臘肉,臘腸,魚,都還留著一些。

        就臘肉炒了芹菜,透明發亮,色澤鮮艷。

        臘腸一樣炒了,光潤透紅,香氣濃郁。

        還有一大碗的魚也是煮好,騰騰冒著熱氣。

        再炒了幾碗蔬菜,看著滿桌熱騰騰的飯菜,徐貞娘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就在去年,過年吃的還是雜糧,然後一條專門留到年節吃的魚,一些醃菜,自己種的菜蔬,就沒了。

        大年夜連白面都不敢吃,因為要留種,然今年這日子就好了。

        卻是楊相公到新安莊後,開始她與男人去挑硝土販賣,然後又接了新安莊的縫製活計,再男人又隨軍打銅山匪,也摸到了四兩銀子,這個年節,就過得好了。

        吃到白面,吃到肉,還一家三口縫了新衣裳,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

        徐貞娘更對生活充滿期待,她聽「羅姐姐」說,新安莊那邊的活計忙不完,除了冬衣,又開始要有夏衣。

        然後隨著莊中人越多,冬衣夏衣的活只會更多,怕一年到頭都有活干,都有工錢拿。

        徐貞娘只希望老天爺保佑,讓楊相公好好的,這樣,她就可以安穩的幹活拿錢了。

        她想著,正擺著碗筷,興奮的喧嘩聲響起,卻是她男人曹子貴與兒子曹景興回來了。

        ……

        「哇,又有白面吃,還有魚跟肉……」

        「哇,娘,俺跟你說,那張主管長得可黑了,就像煤窯裡出來的,那手足也好粗,比爹爹的還粗……」

        「娘知道嗎,劉先生要被招去做書辦了,還要教莊中的孩童,每月包吃住,還有一兩的銀子拿,現在莊中都說開了……」

        「娘,俺跟你說……」

        「娘……」

        曹景興稀里嘩啦的吃著面,大口大口的喝湯,熱騰騰的,清香醇厚的湯麵吃得他口齒生津,一邊還滔滔不絕,對他娘親訴說著自己的見聞。

        他母親十五歲生下他,所以曹景興今年也有十七歲,穿了藍色的棉布新衣,戴著懶收巾,頗有幾分清爽的味道。

        他傳承了父親與母親的基因,身材修長,不過性格與他爹一樣,有些大大咧咧的,還有幾分八卦。

        曹子貴笑呵呵坐著吃麵,穿了一身紅衣,同樣戴著懶收巾,他也接口道:「確實,那張主管長得太黑了,一點不像讀書人……劉老夫子也是時來運轉,考了八次秀才還是童生,平時苦呵呵,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年到頭葷腥都沾不了一次……現在光束脩每月就有一兩銀子,還可搬到新安莊去住,真是發了。」

        徐貞娘看著夫君,她十五歲嫁給曹子貴,與此時的萬千女子一樣,都是洞房那天才看到夫君的長相相貌,第一眼就放心了。

        夫君人長得高大,還是那種溫和樂天的人,嫁到這樣的丈夫,徐貞娘沒什麼不滿意的。

        然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侍奉公婆,謹待夫君,一年年下來,也這樣相濡以沫的扶持。

        她性格外柔內剛,頗有主見,很多事情夫君都會聽從她的主意,徐貞娘感覺這十幾年還是值得的。

        以前日子還苦,一年有大半年吃糠咽菜,現在日子好了,徐貞娘更滿意了。

        此時看著丈夫與兒子,徐貞娘嗔怪道:「看你們爺兩個,怎麼像個婦道人家似的,專門說東家長,西家短,那張主管是個有身份的人,你們可不能怠慢了。再說了,男人黑點有什麼打緊,重要是要有才學……還有劉老夫子,畢竟是讀書人,楊相公更是有功名的讀書人,讀書人器重讀書人也是尋常。」

        曹子貴笑呵呵道:「娘子說得是。」

        不過徐貞娘對今日之事還是好奇的,特別對劉老夫子被招進新安莊羨慕。

        說起這事,曹子貴也是滔滔不絕。

        「都傳遍了,新安莊那邊先招讀書人與工匠,北岸這一片優先,讀書人工匠不夠,再對南岸與邳州各處招……各莊的當家都被新安莊召去,說要配合張主管,統計各寨的人丁,先要搞什麼門牌……」

        徐貞娘好奇的道:「門牌?」

        曹子貴道:「是的,各莊都要有門牌,然後依門牌發下腰牌,不論男子女子,滿十三歲,以後都要掛腰牌,否則鄧巡檢的弓兵就會把人逮走,說是為了防止流賊……各莊當家回來說,闖賊已經打到開封,他們營中頗多剪毛賊,就是孩兒兵了,大的十四五歲,小的也就十三四歲,所以為了防止剪毛賊細作,孩童滿十三都要掛腰牌。楊相公發話,各莊若不配合,皆以通匪論處。」

        徐貞娘聽得很吃驚,闖賊之事,偶爾聽說,感覺離她很遙遠,這門牌腰牌一來,似乎流賊之事,就是近在咫尺。

        曹子貴道:「新安莊書辦招齊後,就要開工耕田修路了,聽說耕田隊、路工隊,就要招一千人。還有巡檢司,也要招一百人。」

        他樂呵呵道:「上次招鄉勇,俺沒有招去,這次千人的農工,定可以入選。」

        徐貞娘同樣歡喜,相公若能進入新安莊,也是她夢寐以求的。

        不過她隨後遲疑道:「只是若你招進去,家中這十幾畝地怎麼辦?」

        曹子貴也有些猶豫,他說道:「若大哥會種,就佃給大哥種,若大哥不種,就拋荒吧,一年到頭飯都吃不飽,土裡刨食也沒勁。」

        曹子貴二兄弟,上面還有個大哥,他成親後就分家了,不過同樣住在羅山莊,早些年他還有雙親,不過都早早過逝,這時人的壽命都不長。

        分家後他有十幾畝地,種些冬麥雜糧什麼,早年世道不是很亂的時候還好,勉強可以渡日,但這些年匪賊越多,莊子的公費負擔越重。

        莊子的修葺,莊牆的維護,器械的添加,莊寨的防守,要興修什麼土木,都是要出錢出人的。

        若遇到土匪「借糧」,也是要公攤的。

        還有水旱災,羅山莊東北面有河,但所有人的田地,都不敢離河太近,否則就會被水淹沒,除非修水塘,修圩牆。

        只是各戶區區十幾畝,幾十畝地,哪能興建這樣的水利?

        都是靠天吃飯,收成難說。

        也因為離黃河近,經常有洩洪的,每每春夏田地經常被水淹沒。

        洪水甚至會從徐州方向衝來,有一年全莊的田地都被淹了,那年餓死了好多人。

        這兩年洪水少了,但匪賊更多了,特別大股的匪賊多,比如焦山匪。

        要不是楊相公進駐新安莊,這個年一家三口能不能活下去,曹子貴都感覺很難說。

        就算現在匪賊沒了,一樣靠天吃飯,辛辛苦苦一年,同樣飢寒交迫,曹子貴就對家中十幾畝地毫不留戀。

        徐貞娘當然也知道這個情況,年景好,一畝地收成也就幾鬥,勉強渡日,年景不好,沒餓死就不錯了,吃糠咽菜只是等閒。

        不過她沉思一會,卻說道:「若不能佃,也不必全拋荒,現新安莊人越多,要的菜蔬多,奴家就辛苦些,種上一些菜,多養雞鴨什麼,也可多補貼家用。」

        她還想起一事:「楊相公要修青石板大路,哪來的石料,新安莊子要開採石場嗎?」

        曹子貴舒坦的吃著麵條,跟兒子一樣稀里嘩啦的,他含糊不清道:「聽說要對外購買工料,張主管今日來莊也說了,楊相公要修的路可長了,以後大部石料都要購買。」

        徐貞娘眼前一亮:「相公你以前不是在徐州採石場做過工?」

        曹子貴也是眼前一亮:「若能常年向新安莊販賣石料,那可比入莊做工強了。」

        隨後夫妻二人目光又黯然下來,那需要的資本可大了,眼下家中剛剛吃飽飯,哪來的銀錢做本?

        徐貞娘有些不甘心,「羅姐姐」是個健談的人,每次從新安莊回來,總有說不完的話,她在莊中種種見聞,也讓徐貞娘長了很多見識,似乎種種奇魅的畫卷,副副新穎的天地在眼前打開。

        特別新安莊的趙中舉,孫招弟在各莊婦人中可是傳奇人物,女子也能做主管,管著一大批人,讓她非常羨慕。

        不過徐貞娘也是實在人的,知道主管什麼離她太遠,那是兩個世界,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小野心。

        就是象「羅姐姐」那樣,成為一個工頭,若以後能建個縫作坊,專門向新安莊供應軍服冬衣就更好了。

        依她內心的判斷,新安莊以後會越來越大,每人冬衣夏衣,氈毯被褥,那需要的量是多大?

        一個小小的作坊,每年有一批穩定的訂單,就足以讓家人過上優越的生活了。

        還有自家相公,若能建一個採石場,那曹家的基業就打下了。

        徐貞娘慢慢喝著麵湯,最後她與丈夫商議,新安莊的路,不知會怎麼修,需要的石料,不知何等樣式,亦可先進路工隊幹活,待熟悉內中行情後,再作計較。

        就在這正月初八日,夫妻二人議定家中大事,以後的遠景規劃——訂單、規劃二個詞,都是從「羅姐姐」那聽來的。

        最後就是兒子曹景興了,他嘩嘩吃著面,最後滿足的放下海碗,摸摸自己肚子,囔囔道:「俺要讀書,像劉先生那樣,每月的工食銀至少一兩。」

        他想起午時劉老夫子確定會被招募後,原本佝僂的腰桿立時挺得筆直,渾身湧出一股氣勢,那就是讀書人的氣勢,跟文盲是截然不同的,讓他看了好不羨慕。

        同時他還想起當日大軍出剿銅山匪的情形,一色精壯的漢子,整齊的步伐踏在路上,旌旗獵獵,馬蹄隆隆,軍鼓響應,讓少年的心中湧起陣陣火熱,也讓他現在矛盾。

        他小小心中,很想從軍,但又想讀書拿高薪,怎麼辦?

        是先讀書還是先找機會從軍?

        少年心中矛盾,他的爹娘卻是互視一眼,眼中都現出鄭重。

        是啊,一定要讓興兒讀書,讓他讀書識字。

        特別徐貞娘心中浮現堅定,自己與丈夫都是睜眼瞎,苦了一輩子了,不能讓興兒也步後塵。

        她也早聽說了,新安莊中就算學徒,會寫自己名字者,與不會寫自己名字者,那工錢待遇都是截然不同,顯然楊相公非常重視教化。

        讓興兒讀書識字,以後也進新安莊做書辦,包吃住,每月還有一兩銀子。

        吃過午飯後,丈夫與兒子又出去看熱鬧了,似乎那張主管臉上有花一樣,不過徐貞娘仍待在屋中,同時收拾碗筷。

        忽然她看到兒子凳腿上掛了一根麵條,想必是吃得急了,掉落下來。

        「這孩子。」

        徐貞娘笑著搖了搖頭,撿起那根掛著的麵條,在清水中涮了涮,然後塞進嘴裡吃了。

        ……

        新安莊崛起,輻射四周,激起了一副副不同的人生畫卷。

        或許,很多人的命運將被改變。

        越多的人,將偏離他們的人生軌跡。

        初十日,有消息傳來,去年臘月底,流賊李青山大敗,他以百騎走泗水,最後於正月初六日,被兗東防守都司齊見龍其弟齊翌龍生擒。

        隨之被擒者,有偽軍師王鄰臣,有掌賊之老營偽元帥朱連,有掌黑虎廟偽元帥李明芳,掌臨潮集偽元帥余城印,掌戴家廟偽元帥陳維新,掌藍店偽元帥賈望山等人。

        李青山弟,偽元師李青芳同樣被擒,又有偽參謀楊某等附逆有跡者二十四人縛置檻車。

        總兵劉澤清,太監劉元斌告捷以聞。

        消息傳出,各地歡慶,楊河也是鬆了口氣,至少兩年間,不會有什麼大股匪賊南犯之事了。

        十一日,焦山莊。

        天空仍然陰沉,似要下雪。

        公屯所主管楊純良取了一塊土,塞進嘴中,細細品嚐,臉上頗有專業的神情。

        種田,他是老手了。

        不過轉向楊河,他臉上又浮起那種膽小怕事的老農民神色。

        他攏著袖子,跺著腳道:「相公,這地滷味略重,怕是要先洗地,多澆水泡水,然後再養地,用石灰攪拌殺蟲。不過大體來說,這一片都是老土熟地,若能灌溉得力,可闢為良田。」

        楊河點頭,土壤有酸性、鹼性兩種,一般來說,南方多是紅壤土,土地酸性居多,北方則土地含鹽量高,鹼土居多。

        一般耕種的話,酸鹼要平衡,酸性重,就要加石灰中和,鹼性重,就要泡水排水,將內中鹽份洗去,特別排水溝渠要修好,不過最後都要加石灰攪拌土地,平衡酸鹼,殺死蟲子。

        否則蟲子吃了種子,咬斷根莖,就白忙活了。

        此時他策馬在離焦山莊南面幾里的地方,離白馬湖不遠,放眼看過,這一片土地很多有耕種過的痕跡,有些甚至種的是水稻,畢竟焦山匪佔據莊子之前,這個大莊子民眾肯定有在耕種。

        然後在白馬湖的東面,北面,各沿著離湖邊二三里,離荒灘湖蕩頗遠的地方,都建有蜿蜒的圩牆。

        圩牆外,就是連綿的田地,雖此時上面長了荒草,但看痕跡,以前莊民耕種的土地,至少也有萬畝之多。

        甚至看到引水的溝渠,澆灌田地的水塘。

        然後在圩牆東面與北面,還各有一道引水的涵洞。

        圩牆卻是為了防患洪水,白馬湖離黃河不遠,每逢黃河汛期,桃汛、伏汛、秋汛、凌汛,這四大汛,北岸經常會開閘洩水,然後滔滔的黃河水,就會向白馬湖等地湧來。

        沒有圩牆,這一片的田地全部完蛋。

        楊河戴著暖耳,黑色貂裘斗篷罩在身上,別著斬馬刀,駐在馬上,只是眺望四周。

        他身邊還有楊大臣與齊友信,天氣嚴寒,二人都是縮手縮腳。

        特別齊友信,包裹得嚴嚴實實,仍是全身陣陣發抖,好似韁繩都抓不住。

        還有陳仇敖策馬在旁一動不動,他披著斗篷,持著盾牌,獵獵寒風掃在他身上,好像感覺不到寒冷似的,一雙銳利的眼睛,只是戒備的看著四周。

        楊河半瞇著眼睛,打量周邊的一切,目前他掌控的北岸地界,約在五六百平方公里,然後新安莊北上,焦山南下的土地更是精華。

        從白馬湖東去到占城集,這之間有幾十平方公里的平野,除了周邊一些村寨寥寥田地,理論上都可以開墾。

        不過這時代開墾荒地並不容易,首先要燒荒,然後平整土地,將要耕種的地面弄得平整,內中石子樹根草根全部剔除,然後就要觀察土質,是酸性還是鹼性。

        酸性,運石灰攪拌,鹼性,洗地泡水,土質太差,甚至要運老土混合,然後再用石灰殺蟲,大量的農肥養地。

        否則,就等著顆粒無收吧。

        而且,這還是算生地,一般要耕種幾年後才會成為熟地,可以精耕細作。

        殖民經營,開荒開拓,經常是以百年為單位來計算的。

        楊河眺望四周,極目看去,土地基本是優良的,水源也便利,若自己整出鉀肥與磷肥,至少這萬多畝曾耕種過的土地,可以種水稻。

        不過水利要跟上,再挖眾多溝渠,建眾多的水塘,而且使用石料鋪砌。

        然後引水的涵洞,再修幾個,黃河上建涵洞,工食銀是一百八十兩一個,這種圩牆的引水涵洞,價格就更便宜了。

        同時這圩牆,還要用往高處砌,免得開閘洩水時白馬湖裝不下,積水沖毀了圩牆。

        只是這種種水利興修,投入的白銀怕會超過萬兩。

        然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一片只要有數萬畝的良田開墾出來,一切的本錢都回來了。

        這一片地界,也會成為他民生的根基。

        ……

        十二日,統計所大致統計了各莊的人口,特別考察了內中的讀書人,約有二十六個識字的人。

        當然,包含八個只會寫自己名字的人。

        這些人,也算「人才」,沒辦法,這個時代文盲度太高了,會寫自己名字已經算是讀書人。

        楊河感覺人才的缺乏,隨著地盤的擴大,總對外招募不是辦法,還必須自己培養。

        按後世的脫盲標準,農民識一千五百個漢字,企業和事業單位職工、城鎮居民識二千個漢字,能夠看懂淺顯通俗的報刊、文章,能夠記簡單的帳目,能夠書寫簡單的應用文,才不是文盲。

        按這個標準算,這二十六個「讀書人」,還有一半仍然算是文盲。

        不過有會識字的人就不錯了,沒必要挑三揀四,楊河將他們全部招進新安莊,內中部分人作為書辦,同時兼職教師。

        現新安莊有大小孩童近百人,還有數百個隊兵需要識字,只是莊中只有楊河、楊大臣、嚴德政、張松濤四人識字,各人又事務繁多,導致各孩童隊兵教學識字時斷時續。

        到現在為止,各人也沒認識多少個字。

        楊河感覺除了人少,也跟教材有關,後世掃盲班一般只是一個晚上兩節課,一週三天,三個月八十個課時,然後學員畢業後,基本可識字一千五百字,並且會一些簡單的計算與生活常識。

        這些人還多是中年老年人,記憶力下降,都可以有這成果。

        楊河打算以後慢慢編寫一套通俗易懂的教材,作為各隊兵的啟蒙教育。

        至於孩童,時間多,就按這時的蒙學,漸漸能寫會算便可。

        還有各村寨的十五戶工匠也被招來,如果說去年時他們還會觀望,現在都非常願意進入新安莊,楊河將他們全部收了,讓工務堂評定他們的等級。

        正月十五元宵剛過,軍需所主管張出遜稟報,火器坊又打造了數十桿的新安銃。

        楊河很高興,他的二百銃兵,全部都可以裝備標準後膛新安銃了。

        十六日,楊河得知,他的官服告身下來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8
第153章 流寇

        老白牛:過年這段事多,可能到正月都會更新不定。大家該過年也過年,不要整天埋在電腦網絡面前。

        ……

        正月十七日,楊河前往縣城。

        也就在這正月的前幾日,在遙遠的西面,千里之外,開封府城。

        雪落如麻,風雪籠罩雄偉的開封城。

        開封是著名古都,到了明末,更是繁華無比,無名氏筆記《如夢錄》曾言:「滿城街市,不可計數,勢如兩京。」

        開封除了繁華,城池設備也非常堅固,宋金有內外兩層土城,明太祖立大明,廢棄外城,只用來防備洪水,稱土堤,離城五里,然後在內城大興土木,全麵包磚。

        明時開封城牆,高五丈,有敵樓五座,俱有箭炮眼,有大城樓五座,角樓四座,星樓二十四座,俱按二十八宿佈置。樣鋪十座,窩鋪五十四座,炮樓十座,周圍四千七百零二丈,垛口七千三百二十二。

        然後開封有城門五座,東門稱仁和門,俗稱曹門;小東門稱麗景門,俗稱宋門;南門稱南熏門,俗稱南門;西門稱大梁門,俗稱西門;北門稱安遠門,俗稱北門。

        五處城門,共鐵裹門五十扇,城門外還有護城河,口寬五丈,底寬三丈,深二丈。

        這是一座堅城。

        要攻打開封府城,素來不是什麼省心省力的事。

        然此時,不止一次有人打這座堅城的主意。

        雪花沙沙的聲響,夾著騰騰的硝煙,有若氤氳霧茫,還伴著轟隆隆的炮聲。

        曹門的關廂已成廢墟。

        這是開封的大東門,汴河所過之處,貨物通行繁華無比,這處的城樓,甕城有門三重,內南北二側各一水門,城門、水門約有十扇鐵裹門,然後外面就是環城的護城河。

        曹門通曹州得名,又是開封城東西交通咽喉要道,還有水道,城門外的關廂自然鱗次櫛比,屋舍商舖一直蔓延到外城土堤旁,但此時都成一片片殘磚斷瓦。

        很多被摧毀的捨屋中,此時仍然不斷冒著青煙。

        不但如此,從曹門到北方的城牆下,壕溝邊,還密密麻麻皆是死人與散落的兵刃器械,便是大寒天氣,依然屍臭味沖天,混著種種奇奇怪怪的味道,中人欲吐。

        這些屍體,形狀各異,很多是被火炮打死,還有被藥油燒死,各屍體扭曲猙獰,顯然臨死前經歷了非人的,難以言說的痛苦。

        卻是流賊攻城時,磚石不能擊者,守軍就在懸樓上,用「萬人敵」投擲,或用蘆柴投向賊寇登城所在,伴之烘藥與烈油,烈焰彌天,賊寇被活活燒死無數。

        攻城多日來,自曹門至北門,環垣十餘里,火燒晝夜不息。

        甚至北門甕城之所在,此時仍然焦臭沖天,各種扭曲形狀的焦黑屍體觸目可見。

        卻是去年臘月二十四日,流賊攻打北門,門外有督師丁啟睿麾下三千兵,自南陽赴汴,就在濠邊築壘防守,然流賊至,一戰輒敗,兵悉降賊,北門甕城立時為賊所據。

        甚至當時還有賊兵從甕城下爬到城頭上面來。

        緊急關頭,加銜都司李耀率數十精兵,各持大柳櫞,將流賊盡數擊落城下,然後知縣王燮下令火攻,眾炬齊拋,敵我不分,將擁擠在甕城內的人全部燒死。

        當時擠在甕城的人眾多,然不論官軍還是流寇,統統葬身烈焰,死者不下數千人。

        這些人都被活活燒死,此時觀之層層疊疊焦黑的屍體,依然觸目驚心。

        在曹門處,壕溝邊,還頗多裸身婦女的屍體。

        她們或身體斷成兩半,臟腑盡流,或身上被打出大洞,死魚似的眼睛只管望著天空,具具屍體僵臥雪中,鮮血流盡,身下的血水更凝結成冰,慘不忍睹之極。

        卻是正月初一日,流賊擺用陰門陣,驅婦女赤身濠邊,望城叫罵,意洩城內火炮。城上急用陽門陣,令僧人裸立女牆叫罵,再以火炮擊之,打死被驅婦女無數。

        滿目慘烈,斷髮滿地,屍橫遍野,黑煙翻滾。

        到處是濃濃的血腥味與硝煙味,似乎要籠罩大地。

        然步聲雜沓,又有無數的腳步踏著殘雪而來。

        無數張猙獰的臉容。

        這是崇禎十五年正月十二日,流寇攻城的第二十天。

        開封守軍,面對的也是李自成、羅汝才聯營約五十萬兵馬。

        史載,此次李、羅聯軍,精賊約有三萬,脅從之眾四十餘萬。

        這也是李自成第二次攻打開封。

        ……

        崇禎十四年七月,羅汝才與張獻忠不和,率領部眾到達豫西南的淅川,與李自成部聯合作戰。

        李自成和羅汝才聯營後,準備進入湖廣攻取承天,然承天守備嚴密,三邊總督傅宗龍唯恐承天祖陵有失,帶領總兵賀人龍、副總兵李國奇部於八月上旬趕往承天。

        李、羅二人改變計劃,取道應山返回豫地,傅宗龍誤以為流賊膽怯,帶領部隊尾追不捨,然後中了埋伏,傅宗龍被俘死。

        李、羅二人奪得大量衣甲器械,收降大批傅宗龍兵士,聲勢越盛,又攻取南陽後,連攻鎮平、新野、泌陽,舞陽、許州、禹州、新鄭多個州縣,再次兵抵開封城下。

        臘月二十三日,李、羅聯軍到達開封城下後,李自成將指揮部設在土堤外應城郡王花園中,羅汝才將指揮部設在城外繁塔寺內。

        吸取第一次攻打開封的教訓,李自成將攻打的主要目標放在北門與城東靠北的曹門範圍,因為這些地方的城牆略為單薄。

        而第二次攻打開封,李自成等人的力量已經膨脹到驚人的五十萬。

        崇禎十四年二月時,李自成曾攻打過開封,當時其勢尚微,「精兵三千,脅從之眾不過三萬」,然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兵馬力量就膨脹到了這個程度。

        甚至到第三次攻打開封時,更達到驚人的「馬賊三萬,步賊十萬,脅從之眾近百萬」的地步。

        這暫時不表,也因為第一次攻打開封,李自成等因缺乏大炮吃了大虧,但這一年轉戰南北,繳獲甚多,所獲火藥器械,大稱饒足。

        開封作為堅城,火炮器械亦眾多,所以此戰雙方「攻守皆以炮」。

        炮火呼嘯中,雙方皆死傷慘重。

        不過顯然流寇人多,死得起。

        所以連日的血戰後,今日又有無數的流賊冒著風雪,踏過已成廢墟的關廂街道,踏過廂外凌亂的田地菜地,避過曹門南北隅數十頃葦城險地,越過遍野的屍體。

        他們咬著牙,猙獰著臉,漫山遍野,踏著滿是血與雪的混合物,只往前方逼去。

        然後他們很快會在炮火的掩護下,聲嘶力竭的喊叫,往前方的城池撲去。

        這已經是每日固定的程序了。

        而在前方,開封城牆仍然雄偉,然經過連日的攻打,城牆各處傷痕屢屢,曹門附近更有多處牆段損毀嚴重。

        第二次攻打開封,流寇動用了大量的火炮,對守軍造成了很大的傷亡,城牆亦頹圮很多,甚至曹門北段一處城牆都被打垮數丈。

        流寇火炮更對這一段猛轟,掩護步兵騎兵的進攻,守軍則將王府與各寺廟的門板拆下,加土築上,打透一層添築一層,到今日止,已共築了七層城牆。

        還有二門十幾里處的城垣,處處可見巨大的洞口,卻是流賊竭力剜城,意圖挖通城牆,直通城內或是炸毀城垣。

        這也是他們此次攻打開封的主要戰術。

        開封城牆非常高,普通雲梯無用,架上就被扥叉撞竿推翻,除非用大雲梯,以沉重的鐵鉤勾住。

        然第一次攻打開封時,流賊曾以四十八人舁一大雲梯,將抵城下,官兵放大炮擊之,俱死,此後流賊就少用雲梯戰術,而是竭力剜城。

        事實上李自成的闖營也更擅長「挖城」戰術。

        「……自成每攻城,不用古梯沖法,專取瓴甋,得一磚即歸營臥,退後者必斬。取磚已,即穿穴穴城。初僅容一人,漸至百十,次第傅土以出。過三五步,留一土柱,系以巨索。穿畢,萬人曳索一呼,而柱折城崩矣。」

        攻打開封多日來,無數的流賊忙碌,他們從曹門至北門,環垣十餘里處,已經挖掘了大小洞口三十六洞。

        特別於開封城東北角之南,陳總兵汛地之地北,貼城牆外壁更掘一巨洞,廣約丈餘,長十餘丈。

        連日來,眾賊皆以布袋運火藥於內,已約運火藥數十石,更已備藥線兩根,長四五丈,粗大如斗。

        除此外,於正月初二日,流賊還離城牆一二百步外,對著一些損毀嚴重的城垣處,墊松柏為台,築以土,設立炮台多個。

        每台高三丈,廣五丈,長十餘丈,上可容百餘人。

        各炮台,每日盡以猛烈的炮火不斷轟擊城牆。

        ……

        「流賊來了。」

        殘雪被踏的「沙沙」聲,探頭城外,又見黑壓壓的賊寇蔓延而來,漫山遍野,似乎鋪滿大地。

        裹成一團,龜縮城頭上,疲憊非常的守軍似乎一個個甦醒過來。

        他們掀開身上滿是積雪殘霜的棉被氈毯,在軍官喝令下,喊叫著,提醒著,操起身旁的兵器,有條不紊,就倚到城垛後,或跳入殘破的懸樓中防守。

        甲葉兵器的撞擊聲,奔跑的腳步聲,各人的喊叫聲音,死寂的城頭似乎一下子就活了過來。

        連日血戰,守軍們個個神情都非常疲憊,戰暇時他們倚在城頭養神,安靜無聲,只任由沙沙雪花將他們飄落覆蓋,恍若一個個雪人。

        然此時掀開氈毯棉***起兵器,各人疲倦的臉上就展露出殺氣與戾氣,有若一頭頭猛虎甦醒過來。

        守禦開封的多是新任總兵陳永福的正兵營,作為營兵,他們很多人都有披甲,此時多是暗甲,鐵葉鑲嵌在棉甲內層,他們穿著對襟棉甲,戴著鐵盔,上面飄揚著紅纓。

        各人釘著銅釘的棉甲深紅,很多人外面罩著氈衣斗篷,此時不論斗篷棉甲,皆是斑痕屢屢,或是鮮血,或是泥土,或是殘雪,卻給人以一種強烈的肅殺之氣。

        營兵,算是大明最正規的職業軍人了,若心中敢戰,其實戰鬥力頗強。

        除了營兵,城頭還有協戰社兵,第一次開封之戰後,知縣王燮立社兵,**家有一二千金產者出兵一名,或兩家出兵一名,萬金產者出兵二名,巨商亦然。

        城中八十四社,每社社兵五十名,擇殷實素行員生為長副領,又選總社五人,按五所五門,名置一人統之,共四千二百不餉之兵,無事團練習藝,有事登陴守禦。

        社兵至少是中產人家,大部分城內士紳商賈子弟,又以生員領之,絕對與流賊勢不兩立,開封守城戰中,與官兵頗為配合默契有力。

        他們打扮各異,然腰中皆系無憂絛,或持弓箭,或持長刀,又或短斧長矛等。

        他們器械一些庫房中給,一些則是自家的兵器,大明默認民間持有五兵,其實長江以北,家家戶戶多有弓箭刀矛等兵器。

        他們每人都有社票,旗號則按五方色,與營兵一樣,連日血戰,各社兵臉上滿是煙火黑霧,很多人身上臉上都有傷口,他們持著兵器,舉止中就頗有銳氣。

        這種生死淘汰,能活到現在的,至少技藝運氣都非常不錯。

        而且比起許多官兵來,他們敢戰之心也更為堅決。

        城頭還有頗多壯丁忙碌,搬運磚石,搬運火柴,搬運傷者,雖是民壯,舉止中也頗有彪悍,卻是連日血戰,城上守備缺員,守軍就向城內臨時雇募壯丁。

        「總社設錢緡置城上,每次人給錢百文,餅四個,百姓蜂擁願雇。」

        雇募之錢來自城中士紳商賈,「巨商巨族,各送餅千百不等」,甚至守軍用來烘燒流寇的蜀柴「強半出之社中」,又有正月臘月天冷,亦由總社商紳徵集氈被供守軍所用。

        城中周王睿智,知道不能步福王后塵,募死士殺賊,竟發庫金百萬兩,大大鼓舞人心。

        所以第二次開封守城戰,軍民前所未有同心,不論階級,同仇敵愾。

        守軍亦無內應之憂,專心對付流寇便好。

        此時他們看著城下流賊,在軍官喝令下,紛紛進入防線,特別很多人跳入頗有殘破的懸樓中。

        各民壯們,也是拚命將蘆柴磚石等搬入懸樓。

        懸樓,是開封城的守城利器,為開封城的防守立下汗馬功勞。

        流賊第一次攻打開封時,就因為流賊有火器,懸戶不能用,守軍就在城垛口用桌面門板蔽炮矢,仍然打透,官兵手足不能施。

        生員張堅獻懸樓式,用大柏木三根,上排橫木十餘根如筏,製成後,其廣可跨五垛或三垛,出垛外四五尺,每樓容十人,進入內中後,每賊臨城下,官兵可在內用火罐炮石擊之。

        懸樓堅厚,炮石不能入,又能蔽身,官兵得施展手足。

        當時推官黃澍督造,一夜成十五余座,時流賊穿城六孔伏其下,城上官兵擊之不得,不過從懸樓擊之,無有不中者。

        此次流賊又攻,開封城造了更多的懸樓防守。

        不過為避懸樓,流賊挖穴有所改進,不剜直穴,更傍剜**以避之。

        很多流賊火炮也對著各懸樓轟打,打得各樓洞口處處,頗多懸樓殘損。

        為對流賊炮台,守軍亦在城上建立炮台,每方木長丈餘,廣厚二三尺,每方台高出流賊柏台三丈餘,置大炮擊之。

        生員張爾猷還獻懸炮石式,立長柏木三如鼎足,懸大炮其上,望柏台而擊,柏台之賊死傷慘重。

        戰爭考驗人,此次開封城攻防戰,攻與守雙方,都展現出非凡的智慧。

        ……

        風雪中,密密麻麻的流賊湧來,他們有若潮水,佈滿了從大東門到北門的十幾里城垣外地界。

        他們人潮不可計數,但怕有數萬之數。

        走在前面的,是一群群的饑兵,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的人都有,闖營收饑民中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者為兵,然實際中,饑兵內四五十歲的人非常普遍。

        這就是裹脅,將各家有勞力的青壯男子收走,各戶婦孺老小無奈只好跟隨。

        這也是流賊動不動就幾十萬人,上百萬人的原因。

        黑壓壓的饑兵走在前面,有人有武器,有人沒有武器,他們多以頭巾裹著頭,身上裹滿了所有能找到的衣裳,不論是頭,還是臉,都包得嚴嚴實實,用來在寒風中御寒。

        他們很多人手上持著短撅、鋤頭等物,還有很多人挑著擔子,卻是用來挖掘城洞,挑擔城土之用,然後有眾多的人抬著一塊塊木板,用來抵抗城上磚石箭矢之用。

        一群群饑兵踏著積雪行走,各人多穿布鞋,很多人甚至是草鞋,只在上面纏裹布料乾草,行走在滿是血雪的混合物中,就是步履蹣跚,苦楚之極。

        他們往前逼去,個個衣衫襤褸,面有菜色,臉上儘是麻木,絕望,猙獰等神情。

        開弓沒有回頭箭,入了賊營,就唯有一條黑走下去。

        無論當時什麼原因入伙,現在已經沒有脫離的可能。

        現在各營巡徼越發嚴密,逃者謂之落草,磔之。

        軍律也越發森嚴。

        「窩鋪內藏匿婦女者斬。」

        「臨陣無得反顧。」

        「前者死,後者繼進。」

        每次攻城,唯有挖出規定的城磚,至少鑿取三塊牆磚。

        挑出規定的土量,至少兩擔,才可以回營休息,敢有猶豫後退者必斬。

        為了監督他們,每隊饑兵後面,也必有步卒押陣,有怯而後退者立斬之。

        攻城多日來,海量的饑兵不是死在城上守軍中,而是死在押陣的隨隊步卒內。

        比如初七日,就有數十步卒持刀驅數百饑民負門,各持短撅入原掘洞口,然官兵在內奮擊,眾人不敢近,欲另掘,又被懸樓磚石擊走,這些掘洞饑民退回濠邊,持刀賊乃盡殺之。

        屢驅屢殺,饑民終日死者不下萬人。

        這就是流寇的養蠱戰術,以戰養戰,終成精兵。

        他們野戰時也多是五重戰陣,饑民處外,次步卒,次馬軍,又次驍騎,老營家口處內。

        家口都是婦孺不提,各老賊的家小罷了,有戰力的是四重,攻城戰時,也是驍騎押陣,馬隊監戰,步軍驅饑民負門填壕掘洞。

        攻打開封多日來,連連血戰,從曹門到北門,這十幾里的溝濠處,死傷者盡多是從各處裹脅來的饑民們。

        但他們沒辦法,他們沒反抗的力量,唯有希望幾次攻城戰後能活下來,然後選入步營,不單吃喝更好些,特別可以掌控別人的生命,快意的殺戮別人。

        一群群饑兵負門蹣跚行走,或數十人一群,或數百人一群,然後他們身後都跟著監戰的步卒。

        這些步卒持著刀盾弓箭,身上就帶著濃烈的殺氣,個個凶殘與戾氣尤勝過銅山匪。

        畢竟屍山血海中淘汰出來,身上的戾氣與戰技是新入伙的饑民不能比。

        也是普通的毛賊土寇不能比。

        他們也基本戴著氈帽,披著厚厚的斗篷,踏著靴子,肌膚外露處,一樣包裹得嚴嚴實實,呼喝中,儘是濃濃的白氣。

        還有很多人戴著紅笠軍帽,身穿罩甲或是棉甲,外披氈衣,這些人都曾是官兵,流寇連年征戰,幾次大捷,步營中太多投降的官兵了。

        官兵投降後,基本也選入步營,有馬的,至少也是馬兵。

        他們咆哮呼喝,驅趕饑兵前行,有時連踢帶打,目光看向前方人,有若看待豬羊,眼中滿是冰冷無情的味道。

        他們也掌控這些人的生命,只要認為他們當中有人畏怯後退,就可以斬之。

        對這些掌控自己生命的人,饑兵看向他們時,目光就儘是畏懼。

        浩蕩的饑兵隊伍被驅趕前行,三五成群的步卒凶神惡煞押陣,然後離饑兵隊伍一段距離,又有大隊的步卒陣列,形成肅殺的軍陣,弓箭兵,刀盾兵,長矛兵密佈。

        軍陣中還有頗多的火器手,官兵投降後,頗多火器兵,進入流賊各營後,自然還是火器手。

        不過因為他們鳥銃三眼銃粗劣的緣故,除少量火器精兵外,流賊各營倒更重視火炮,各個炮手皆享受老營的待遇。

        他們列陣而來,獵獵飄舞的旗海,一面面皆是闖字,還有羅字。

        風雪中軍陣若隱若現,但從東到北,就見人潮無盡。

        這種人海一看就讓人絕望。

        面對流賊這種陣勢,城內除非死戰,亦很難逃脫。

        若開戰,也唯有拚命戰下去。

        「城將陷,步兵萬人環堞下,馬兵巡徼,無一人得免。」

        「攻城,迎降者不殺,守一日殺十之三,二日殺十之七,三日屠之!」

        ……

        城上守軍默默看著流賊人海逼近,炮手進入,炮台開始準備轟打。

        城上城下,還有人不斷傳令高叫:「……周王令,民間有能出城斬一賊者,賞銀五十兩!能射殺一賊者,賞銀三十兩!射傷一賊或磚石擊傷者,賞銀十兩!」

        銅鑼聲中,不時有豪傑持弓矢刀槊登城,城頭還有一官靜立,衣帽積雪已有寸餘,仍然不動,他手上持一大白旗,上書「汴梁豪傑願從吾游者立此旗下」字樣。

        沙沙雪落,有時一陣寒風捲過,大旗就不斷翻滾,而這官的身旁,源源聚了越多的人,有滿臉疲憊,戴紅笠軍帽,身著長身棉罩甲的官兵,有腰中系無憂絛的大社中人。

        也有各色衣冠,持刀挺槊的民間豪傑。

        他們們持著自己兵器,看著下方逼來流賊,臉上只是堅決。

        還有一頂盔披甲的大將,身邊隨著數十滿臉灰黑血痕的鐵甲精兵,親守於大洞口,便是被賊炮火打垮數丈,添一層,打透一層,築於七層乃止的垮塌城牆處。

        「陳」字大旗在他身後翻滾。

        大將默默看著城外流賊越近,腰間重劍慢慢抽出。

        還有許多官兵社兵從城上爬跳入各洞口,特別曹門北段心字樓旁一個廣丈餘的大洞處。

        此時站在這洞旁往下邊眺望,仍然可以看到內中曲暗幽深的情形,旁邊的樓壁上也尤殘留朱書,隱隱看到一些字跡模糊字樣:「有能奪此洞者賞二千金。」

        卻是流賊晝夜竭力剜城,於是城上分中掘透其孔,以磚石長槍擊刺,賊不能存。

        巡撫高名衡更於城上鑿橫道,聽其下有聲,用毒穢灌之,多死。

        不過此心字樓下掘洞頗大,毒穢灌之無用,守兵在城上掘透直通此洞,然賊在內死據,兵莫能入。

        於是巡撫懸二千金置洞口懸賞,有朱呈祥者,領百餘好漢,先用柴懸入洞中之半,加上烘藥,隨以多柴填燒,極熱,賊不能存,又灌水百餘斛,帶短刀跳入,最後奪之。

        此洞可容兵五十餘人,凡流賊掘三十六洞,俱奪下以兵守之。

        除防護城牆,這些洞口甚至可為出其不意之用。

        便如初八日夜,三更大雪,巡按選奇兵五百,由水門銜枚出,又傳令總社,約以暗號。

        奇兵過濠後,分數處砍入賊營,賊眾驚起,奇兵退走濠內,流賊躡足追來,各洞兵齊出,斷賊歸路,奇兵又復回,合殺一處,共斬賊首七百八十三級。

        開封血戰多日來,各處洞口也是敵我雙方絞肉爭奪的焦點。

        此戰流賊必奪洞,官兵也必守洞。

        ……

        雪嘩嘩而下。

        流賊人海依然越近,他們鋪滿大地,在他們浩蕩的饑兵步卒陣列後面,眾多健牛還拉著火炮,多是大銃狼機,用彈三斤至五斤,有效射程一二里,沉重非常。

        這些炮原多為各府城州縣守城之用,此時也拉來,不過不多,只有十幾門。

        更多的是小銃狼機,用彈重半斤至一二斤止,打一里多,或不到一里,火力略輕,勝在輕便。

        而且也看對什麼目標,對城牆略微,但對盾車人體……

        戚繼光曾將他車營小銃狼機分為多號,一號佛郎機長九、八尺,口容鉛子每丸一斤,用藥一斤,打一里有餘,人馬洞過。

        二號長七、六尺,口容鉛子每丸十兩,用藥十一兩;三號長五、四尺,口容鉛子每丸五兩,用藥六兩;四號長三、二尺,口容鉛子每丸三兩,用藥三兩半。

        還有五號,長一尺,口容鉛子每丸三錢,用藥五錢。

        除了五號,便是四號佛郎機炮,每彈丸重三兩,用藥三兩半,都超過西方最重型的滑膛槍大斑鳩銃。

        大斑鳩腳銃需要腳架支撐,形似鳥腳,其彈重一兩八錢(68克),以火力恐怖聞名,但也比不過四號佛郎機。

        而且這類佛郎機,多是小獵鷹炮類型,射角可負二十到四十五度,炮口可旋轉角度三百六十度,非常靈活實用,嘉靖年間兵部尚書汪鋐,就請鑄這類佛郎機千餘,發於九邊。

        他認為這種佛郎機下有木架,其機活動,可以低、可以昂、可以左、可以右,乃城上所用,守營門之利器也。

        所以小獵鷹炮類型的佛郎機在大明非常多,不獨九邊,腹地也普遍使用,時多稱百子銃,除打實彈,更打霰彈。

        李自成等一年多來,連陷多城,特別內有洛陽,南陽重城,除內中繳獲的非常老式,沒有改造的「威遠炮」、「葉公神銃車炮」等棄之,重千斤以上的大銃狼機繳獲十數門。

        小銃狼機更繳獲一百多門,特別內獵鷹炮樣式數十門,有車輪式,有非常沉重四腳木凳樣式,但炮口都非常方便的旋轉。

        流賊炮手用這種炮時,於一百多步,二百步外的炮台上,持著長長的挽柄,對著城頭不斷上下左右調整轟打,就給守軍造成了極大的傷亡。

        他們甚至痛恨流賊小銃狼機超過大銃狼機,因為小炮更準確更靈活,只要被炮子打中人體,都是一炮兩斷的結果。

        打盾車什麼也只是等閒。

        此時流賊炮隊又出動,為了保護火炮,素來夾在大隊當中。

        然後火炮車隊後面,又是無數奔騰呼嘯的馬兵。

        這些人也更為精銳,很多人騎術精湛,這天天騎在馬上,馬術不好也好了。

        他們頗多的人穿著藍衣,除斗篷外,也多戴紅纓氈帽。

        他們躍馬奔騰,監督的,卻是前方周邊的步卒兵馬。

        這便是流寇各營的制度,生命一層一層的掌控。

        風雪中,潮水般的流寇湧向前方的城池。

        他們兵馬如海,一直蔓延到離城五里的土堤處。

        然後,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從土堤後湧入。

        這土堤,原本是汴梁的外城,明時廢棄,原城牆就充為防護洪水的土堤。

        又離土堤北面二里處,就是宏偉的黃河大堤,計開封城池,北面距離黃河七里。

        此時黃河早成懸河,浩蕩洶湧的河水懸在頭上,眈眈虎視下面廣闊的平原,還有南邊不遠,那城周數十里,雄偉非常的開封府城。

        十數丈寬的土堤,甚至更遠的黃河大堤上,此時又密密聚著眾多馬隊。

        這些馬隊更為精銳,大部人穿著厚厚的綿甲,顏色為藍,那綿甲極厚,似乎矢炮都不能入。

        很多馬賊身邊還不止一匹戰馬,甚至各馬蹄用布帛包裹來保暖,卻是賊營中的老營驍騎,他們也是真正的騎兵,不比各營的馬兵,許多人還是騎馬步兵。

        他們策在馬上,漠然看著前方,殘忍嗜殺的氣息蔓延。

        放眼看去,各賊也多披藍色的厚棉重甲,卻是此時闖營的標誌,以藍為貴。

        「衣服尚藍,故軍中俱穿藍,官帽亦用藍。」

        這或許是牛金星,宋獻策等文人投奔後遊說的結果,依五運說,明朝為火德,取以水克火之意,不過李自成最後改為尚藍。

        特別其進入湖廣,甚至建立大順後,除文官與將領仍著藍衣外,各營旗幟軍服又有所改變。

        便如攻打京師時,當地官員就對李自成的後營與中營兵馬有不同的見聞。

        「賊反炮攻城,轟聲震地。賊衣黃甲,四面如黃雲蔽野。」

        「……順軍俱白帽青衣,御甲負箭,銜枚貫走。」

        大體上定制後,李自成立各營旗幟服飾,定前營為黑色、後營為黃色、左營白色、右營紅色、中營為青色。

        不過土堤上密集的馬隊中,由東往北,各馬賊身上衣飾漸漸由藍轉紅,卻是羅汝才營中,馬隊多著紅衣。

        此時李自成自稱「奉天倡議大將軍」,羅汝才自稱「代天撫民威德大將軍」,正是蜜月期的時候。

        不過李自成在發展,羅汝才同樣在發展,甚至到後期的時候,羅汝才兵力非常可觀,「有馬兵五哨,每哨三千,步兵三四萬,並廝養不下四五十萬。」

        這麼多兵馬,就算羅汝才低頭承認李自成的領導地位,折節下之,聽其號令,依然引來殺身之禍,最後麾下辛苦積攢的兵馬,盡為他人作嫁衣。

        此時二人仍然親密,相須若左右手,他們合力攻打開封,一打東門,一打北門。

        二營密集的馬隊驍騎駐馬土堤押陣,土堤後,源源的步賊繼續不斷進入。

        因封鎖城池的考慮,原本較為平緩的,有黃土大道可通各城門的土堤處,眼下已皆削平如壁立,只留一些小道,流營晝則下去哨探攻打,夜則以草塞之,以防城內有人出入。

        土堤上,一條小道旁,對著曹門方向,遠遠一桿大旗在風雪中飄舞。

        白鬃大纛銀浮屠,旗高數丈,旗纓雪白,皆用馬鬃而制,旗桿銀白,皆用白銀所製。

        大旗附近,皆是驍騎,個個倅馬三四匹,精悍非常。

        大旗前方,一群藍衣劇賊簇擁著一戴白色氈帽的漢子,這漢子魁梧,眇一目,滿腮虯髯,身著藍色箭衣,繫著破舊的大紅披風,身旁還伴著幾個文人打扮的人。

        他左眼瞎了,然完好的右目,顧盼間就滿是銳利的精光。

        他策在馬上,腰桿在寒風中挺得筆直,獵獵寒風,不時捲起他的披風大氅。

        他目光冷漠,只是看著源源從小道踏入的人馬。

        身旁各劇賊隨他看著,個個眼中,都是冰冷無情的味道。

        這漢子看了一陣,目光又轉向後面,土堤後賊寇如蟻,依然源源湧來。

        他們來源處,就是土堤後幾處極遼闊,極廣大的營寨,那內中的窩鋪無邊無際,單單飄著闖字旗號的營寨,那營地就廣達**裡,長達二十餘里。

        他們每夜發喊鳴更,就是火光不斷,有若不夜之城。

        看了一陣,這漢子又看向前方五里處的開封城池,神情似若有所思。

        雪花飛舞,寒風獵獵,潮水般的流賊依然湧動。

        他們湧向開封城,即將開始第二十天的攻打。

        今日,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這就是李自成、羅汝才聯軍數十萬人圍打開封的情形。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9
第154章 難民
               
        三百料的巡檢司官船緩緩靠上滿是浮冰的棧橋,楊河從踏板走上橋面,往河堤石階走去。

        他猛然一頓,心中一陣悸動,不由往西面看去。

        「相公,怎麼了?」

        身後的陳仇敖牽著馬匹跟著踏上棧橋,他穿著鐵甲,戴著八瓣帽兒鐵尖盔,披著厚厚的斗篷,行止間甲葉鏘鏘作響,威武不凡,見楊河頓住,不由低聲詢問。

        還有身旁巡檢鄧升,圓滾滾身上穿著從九品綠色官袍,戴著烏紗,一樣詫異看來。

        楊河站在棧橋上往西面眺望良久,神情有些恍惚,只餘江風極力鼓起他的黑色貂裘斗篷,獵獵的響。

        最後,他似乎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麼。」

        心中卻在想:「今天是正月十七日,想必第二次開封之戰已經打完……」

        他心神有些焦慮,歷史上李自成、羅汝才聯軍五十萬人攻打開封,連著攻打二十多天,於本年正月十二日發動最猛烈的一次,然守軍堅決,最後還是敗退。

        最後在正月十三日,決定以火藥炸城,在事先選擇的城牆地點挖掘深丈餘,廣十丈餘的大洞,內中填塞數十石的火藥,又在洞口附近佈置大量的步卒與馬隊。

        最終結果火藥引爆了,天崩地裂聲中,藥煙迷如深夜,無數磨石與磚石凌空達到里許,壕邊等待的流賊馬步被砸死射死無數,城上城內卻未傷一人。

        那城牆外壁被炸得坍塌,裡牆僅厚尺許,依舊卓然兀立。

        李自成、羅汝才等認為此乃天意援手開封,士氣黯然,萌生退意,於次日老營五鼓拔營,攻城賊寇未動,挺到午時眾賊皆走,第二次開封之戰結束。

        此戰後,李自成等也更加緊的掃蕩中原各處州縣,意圖孤立隔絕開封,二月時,汪喬年大敗,流寇大部更乘勝攻陷陳州,又犯歸德,很快攻破歸德府城。

        尋縱兵四出,鹿邑、虞城、亳州、霍丘、靈璧、盱眙皆陷。

        盱眙在淮河的南岸,一樣陷落,睢寧更臨近靈璧,流賊豈會不來攻打?

        也不知介時會來多少流寇,睢寧城能不能守住。

        還有……

        靈魂深處有一種痛楚與不甘湧上心頭,很快鹿邑要陷,但他卻無能為力。

        太遠了,他的兵力也太單薄了。

        到睢寧也幾個月了,他一直未與恩師紀懋勳聯繫,書信都未有一封。

        這內中種種理由,何嘗沒有慚愧、無奈與逃避之意?

        ……

        楊河默然舉步,踏上河堤石階,春寒料峭,加上江風猛烈,冰寒刺骨中,似乎人的眼睛都睜不開。

        他身旁的鄧巡檢倒沒他的心事,他籠著袖子,回望遼闊的河水,上面滿是碎冰,不過倒沒有封凍,他胖嘟嘟的臉上滿是笑意,說道:「今年這河面沒有結冰,看來桃汛之時,兩岸的河堤應該無憂了。」

        楊河臉上也露出微笑,他說道:「待河水解凍,將這兩岸的碼頭修一修,來往的船隻,就可以在新安集碼頭大量停靠了。」

        鄧巡檢呵呵笑起來,暢想船隻雲集的盛況,而他所說的桃汛,卻是每年陽曆三月下旬至四月上旬,黃河上游河段解凍開河,河道內水量不斷彙集而形成洪水。

        因為正值黃河中下游沿岸桃花盛開季節,故稱為「桃花汛」,簡稱桃汛。

        桃汛很可怕,盛時洪水每秒可達到一千五百立方米左右,這樣的洪水流量沖瀉下來,兩岸河堤往往被沖毀。

        所以黃河四汛,桃汛、伏汛、秋汛、凌汛,每到桃汛之時,就是沿河各州縣非常緊張之時,各河官日夜待命。

        而且桃汛在上游往往與凌汛合在一起,特別黃河往北一段,冬日一定會結冰,那冰床不斷積堆,黃河上的冰幾乎比河床高幾十米,春天一化開,兩岸就有河段漫灘甚至塌岸。

        後世是用飛機火炮轟炸冰層,此時凌桃汛則無解,除了嚴防死守,沒有任何好的辦法。

        一般各朝代也規定,凌汛決口,河官無罪。

        有經驗的人,看冬日黃河冰層有多厚,就知道明年會發多大的水。

        今年黃河沒有封凍結冰,這次的桃汛應該好挨。

        想著岸堤無事,新安集可以越加發展,鄧巡檢心情大好,他拍馬屁道:「一切都是楊大人的功勞,下官卻是沾著光了。」

        幾次剿匪之戰後,巡檢鄧升敏銳的看到楊河的潛力與實力,北岸事務,一切以楊河為馬首是瞻,讓他合力設集就設集,讓他改編弓兵就改編弓兵,聽話非常。

        鄧巡檢原有弓兵二十多人,大多不堪用,當日焦山匪來犯,以鄧升巡檢之身,好說歹說,又許下厚賞,最終只有五個弓兵願意入莊參戰,餘者都找借口溜之大吉。

        此事鄧巡檢當然憤怒,所以借題發揮,除了那五個弓兵,餘者順理成章都被改編了,以後他們只掛名領餉,巡檢司的事情,再跟這些弓兵無關,鄧巡檢也趁機眼不見為淨。

        改編後,鄧巡檢麾下的弓兵,名面上也有一百人,皆是各村寨招來的弓手青壯。

        他們分為二隊,一隊由原弓兵陳六十率領,左小五兒為隊副,另一隊則由新安莊的老兵張萬高、張九兒帶領,分別為隊正副。

        他們的責任,也是負責平日毛賊治安,檢查腰牌諸事,以後北岸治下,東南西北都會設卡,他們兩隊弓兵,一隊駐在集內,另一隊分居各卡,每三月一輪。

        這些弓兵糧餉衣食,也都由新安莊供給,訓練征戰也是,等於鄧巡檢被剝奪了軍權,成為光桿司令,只剩一個名義。

        不過鄧巡檢不在乎,至少有名義在,而且這比他原來二十多人壯大多了,還不用他給錢,楊河更沒虧待他,日後新安集若興,自然會有他的分紅。

        對這個事情,鄧巡檢更感興趣,天天就是泡在集內,數著今日又增加多少商舖。

        昨日得知楊河官服告身下來,更自告奮勇陪同楊河前往縣城。

        ……

        此時他們走向石階,鄧巡檢身邊跟著皂隸劉可第與汪丁,楊河身邊除了陳仇敖,還有四個護衛,個個頂盔披甲,披著厚厚的斗篷,牽著馬匹,與陳仇敖一樣的打扮。

        他們都是老兵,與焦山匪、銅山匪連場血戰,又有鐵甲斗篷手套,舉止中,就有一股殺氣與銳氣。

        世道不太平,現在楊河出行,隨身都至少五個護衛。

        而大明原來默認民間可擁有五兵,甲冑是嚴禁,但楊河現在身為睢寧練總,按照鄉約,鄉兵甚至可以擁有火炮,麾下護衛披甲,卻是名正言順,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眾人走上河堤,視野越加遼闊,面前黃河非常壯美,寬闊無限,就是風太大。

        陳仇敖與皂隸劉可第牽上馬匹,楊河與鄧巡檢騎上馬,順小道下格堤。

        陳仇敖五人也騎上自己坐騎,策馬跟隨,他們都有輪流訓練過馬術,飛跑不行,但騎馬還是可以的,只有皂隸劉可第與汪丁走路,頗為羨慕的看著陳仇敖等人。

        現新安莊有馬四十五匹,馬匹分配中,哨探隊每人都有戰馬,然後各把總,各總管也有一匹驃馬,富餘二十匹馬,暫時臨時將養取用。

        幾護衛跟隨出行,自然都有騎馬,他們人人盔甲斗篷,長刀圓盾,一身鮮紅的甲片,英氣凜然,襯托得楊河等人越加不凡。

        現就算睢寧知縣高岐鳳,都不可能擁有鐵甲騎卒護衛。

        不過此次前往縣城,隨同楊河的只有陳仇敖幾人,一年規劃開始,楊大臣、韓大俠等皆事務繁忙,已不可能隨便走動,胡就業依楊河吩咐到處佈局。

        哨探隊長曾有遇,忙著隨裴珀川、凌戰雲二人訓練馬術。

        張松濤的事情更多,所以現在能貼身跟隨的,只有陳仇敖率領的護衛、突擊、軍法三合一隊了。

        他們策馬跟隨,皆是喜氣洋洋,從今天起,楊相公就是朝廷命官了,睢寧縣的第六個官員。

        新安莊的武裝,也名正言順成為朝廷官軍。

        新安莊不斷擴充兵力,雖楊河不以為意,但麾下很多人總心下惴惴,現在有了名份,也算落到實處。

        ……

        楊河往小道奔去,他仍攜帶斬馬刀,弓箭,手銃,戴著暖耳,亂世中,警惕已成了他的本能。

        很快,他們順南岸碼頭小道到了辛安鋪,走上到睢寧的官道。

        走到這邊,路上就見絡繹不絕的流民,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看這些人或呼兒帶女,或用籮擔挑著孩子,挑著鍋碗鋪蓋,寒風中一個個淒苦非常。

        楊河默默看了一會,去年臘月流寇又大規模肆虐,又造成數不勝數的難民,很多人大年節的逃難在外,但黃河寬闊,沒有橋樑,沒有封凍,更沒有船隻,擋住他們北上的道路。

        他們從徐州官道方向來,只能往睢寧走。

        或順著黃河西岸,一直走到桃源等地去。

        這春寒料峭,天寒地凍,也不知多少人能走到。

        就算走到,又靠什麼活下去?

        看他們個個神情麻木,很多人只下意識往睢寧方向走,楊河心中暗歎:「不患貧而患不安。」

        貧窮可怕,更可怕是失去秩序,周邊環境不安全。

        楊河逃難時,就深切感受到這一點,若不是他福大命大,一路上已經不知死多少次。

        這些人幸運的走到這裡,他們若到睢寧,還要想方設法安置才對,否則流寇一來,除了極少量幸運的人,大部分人只會成為無意義的,填壕的血肉骸骨。

        看他們情形,陳仇敖騎在馬上一聲不響,只是眼中頗有不忍之意。

        餘下四個護衛也是頗有感慨,若不是遇到楊相公,恐怕自己也是這內中淒慘的一員。

        鄧巡檢則無所謂的看著,兩個皂隸更得意洋洋呼喝咆哮,讓擋道的難民閃開。

        此時當然沒有左右行走的觀念,依大明律,除回回不可走在道路中間,否則可當場打死外,餘者都習慣在官道上走得滿處。

        見衣甲鮮明一行人過來,更有官差咆哮,路上難民都是畏懼麻木的閃開,一時大人叫,小孩哭。

        楊河皺了皺眉,不過沒說什麼,這種等級待遇觀念,不是他能改變的。

        他要做的,是讓治下吃飽穿暖有活干,有上升的通道,而不是搞平等那套。

        否則,他憑什麼住新安莊一號宅院,霸佔最好的資源?

        這些難民,最需要的是安置,有吃住幹活的地方,而不是低級的憐憫。

        很快,他們過了辛安鋪,到了儀陳鋪,又往小鋪等地,一路景象蕭條,毫無年節氣息,只餘路上三三兩兩的難民流民蹣跚而行,懷著渺茫的希望,往睢寧城而去。

        一行人從浮橋過了睢河,離北門圩牆不遠,這邊道路東側多水坑蕩子,一片片葦叢,但道路西側沿著二郎廟一片,窩鋪頗多,大片的,亂七八糟的茅屋葦屋撘著。

        然後頗多衣衫襤褸、目光呆滯的難民在內中或坐或臥,有帶刀的官差在巡邏。

        還有臉上包著布巾的雜役看著,不時從窩鋪抬走一具具僵硬的屍體。

        窩鋪中人,就那樣麻木看著親人遺體被抬走,或許對生與死,他們早已麻木了。

        卻是官府士紳在北門外設粥廠,每日施粥,所以越多的難民流民聚在這。

        鄧巡檢對楊河笑道:「正月來,流民越多,於是縣尊下令設粥鋪,又有周監生等人樂捐糧米,倒是善心人。」

        楊河點頭,周監生就是貢生周明遠了,他發動士紳捐糧捐米,確實善心,只是看情形,粥鋪數量顯然杯水車薪,看窩鋪難民大多面黃肌瘦,氣息奄奄,只是吊著命罷了。

        然後天寒地凍,粥量又少,很多難民就挺不過去。

        楊河皺眉,流民不能每日這樣聚著,不能妥善安置的話,以後會出大問題。

        他們策馬過去,一路引來無數目光,很快他們到了圩門外,這邊有小城樓,有圩門橋,有壕溝,但沒有甕城。

        北門臨近睢河,河水氾濫不止,這邊房屋經常被水淹沒,崇禎二年秋那場洪水後,北門關廂蕩然無存,房屋全被沖走,以後這邊就沒有關廂房屋了。

        不過東門圩牆與南門圩牆外,倒有少量的關廂街巷,都不到百米,寥寥幾間商舖茶鋪。

        眾人到了圩門前,就見通向圩門的小石橋有一些壯班民壯在把守,每個都是圓頂巾,帽簷插著羽毛,穿著箭袖青衣,罩著紅布號衣,腰上裹著紅絲帶。

        他們由一個四十歲,尖嘴猴腮的班頭帶著,手持鐵尺腰刀,只是呼喝咆哮,阻止著難民們進城。

        看他們身前跪滿一地衣衫襤褸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苦苦哀求,卻是一些窩鋪難民想進城去。

        畢竟每日靠粥水吊著不是辦法,或許進城後,能有更多的謀生機會,這些壯班民壯只是阻止。

        「都不准進,奶奶的,誰知道會不會混進流賊的細作……」

        那班頭面色青黃,戴著暖耳,他叉著腰,只是尖聲叫罵:「小的們都仔細些,不要讓一個流民進城了。」

        正罵得起勁,忽然他臉上現出畏懼討好的神情,點頭哈腰道:「楊……楊大人。」

        眾民壯看去,卻是楊河一行人過來,胖皂隸劉可第二人洋洋得意走在前面開道,然後蹄聲雜沓,楊河與鄧巡檢並轡而行,隨後是陳仇敖五人,個個驃馬鐵甲,繫著厚實的羊毛斗篷,銳氣非常。

        看他們騎著馬,身下的馬匹打著響鼻,噴著濃濃的白氣,馬鞍邊掛著盾牌,那種氣勢,那種極難得一見的鐵盔鐵甲寒光,各民壯見之都是吸了一口冷氣,個個目光看來,都是討好畏懼。

        而此時楊河剿滅銅山匪的威名早傳遍睢寧城,城內官民,無不震動,這些班頭民壯又都是消息靈通之人,知道楊河此次前來縣城,卻是官服告身下來。

        從今日起,這位楊相公,不,楊大人,正式成為睢寧城第六個朝廷命官。

        這些民壯可在百姓面前狐假虎威,真實身份只是賤民,不論地位還是實力,都與楊河天差地遠。

        所以見之,更加他此行一色鐵甲騎卒,個個都被震住,點頭哈腰就成為他們本能。

        楊河淡淡看了他們一眼,鄧巡檢笑道:「原來是鄭班頭,今日你當班?」

        那鄭班頭見楊河不理,也不尷尬,只覺這是官員體統作派,他看向鄧巡檢,笑道:「原來是鄧大人,陪楊大人前來縣城?」

        楊河道:「老陳,給這些班頭民壯年節的紅包。」

        陳仇敖應了一聲,從馬鞍邊褡褳中抓出一些包了紅紙的碎銀,冷聲道:「過來,我家相公賞你們。」

        鄭班頭等人過來歡天喜地接過紅包,個個忙不迭的道:「謝大人賞。」

        楊河淡淡看著,心中則在想:「若流寇犯城,這些民壯全部都要撤換,至少不能讓他們守門。」

        「狗官……」

        賞過這些守門的民壯,楊河正要進圩門,卻忽然難民叢中一個滿是恨意的聲音傳來。

        楊河猛的回過頭去,那邊趴滿一地磕頭如搗蒜的人,卻不知誰在罵。

        楊河皺起眉頭,陳仇敖雙目利如鷙鷹,就在人叢中掃視,還有四個護衛,也是憤怒的一下按住長刀。

        鄧巡檢張了張嘴,那鄭班頭臉色陰森下來,他陰惻惻道:「是誰在罵?」

        他腰刀在手中舞動一下,鐵鎖嘩的抽出來,就要邁步往那邊走去。

        難民叢中傳出幾聲啼哭,卻是有人嚇得哭出來。

        楊河皺眉看了一陣,最後張嘴道:「罷了。」

        策動馬匹,進入圩門去。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9
第155章 九品

        楊河一行入了圩牆,內中還是老樣子,坑窪的泥路,雜亂不堪的葦屋茅屋,到處水坑蕩子,多成為死水,惡臭不可聞,這都是當年洪水淹城後留下的痕跡。

        北圩門離北城門約有一百五十步,這之間的範圍頗類似貧民區的存在,畢竟睢河若漲水,最先面對威脅的,就是圩牆這一片的民宅,一般的富貴有錢人家,是不會居住這的。

        道路上三三兩兩一些居民活動著,很多人神情苦楚,充滿了生活的艱辛苦難,看到一行人過來,都是非常畏懼的閃開,然後略有些好奇的指點議論。

        看他們精神面貌,只比外面的難民好一點點。

        這邊也看不到什麼年節的氣氛,楊河甚至發現頗有人家門口都沒有張貼對聯。

        他心中歎了口氣,世道越亂,這邊的民眾,對生活都失去了希望。

        相比起來,新安莊的民眾倒是充滿勃勃生機。

        北面是「拱辰門」,有吊橋,有城壕,有甕城,這邊也有民壯把守,領頭的是一個姓李的班頭,看到楊河等人,臉上都浮起如鄭班頭一樣的討好神情,腰彎得有若無骨。

        楊河隨便賞了他們一些過年紅包,從放著的吊橋進入,然後進入睢寧城池。

        這內中街巷一樣低矮,道路高低坑窪,卻是沒有鋪青石板大道,不過年節氣氛倒有一些,很多商舖前面掛著燈籠,門口殘留鞭炮的碎屑,偶爾幾聲鞭炮聲傳來,卻是有孩童在嘻笑玩鬧。

        睢寧城同樣兩條交錯的大街,精華是在城東北隅與東南隅,內中水泊不少,約佔全城四分之一,都是當年洪水留下的痕跡。

        楊河等人往東北隅縣衙去,蹄聲雜沓,甲葉鏘鏘,路上的民眾都是畏懼的閃到一邊,然後吃驚的議論,指指點點。

        如睢寧這種小地方,這種鐵甲騎士是很少見的,陳仇敖五人策在馬上,個個盔帽壓得低低,銳利的雙目從盔簷下透出,鮮紅的甲片,護喉的頓項。

        戴著手套的手抓著韁繩,厚實的羊毛斗篷,外襯一樣為紅,馬鞍上還掛了盾牌,他們五人策馬過來,威勢驚人,就襯托得前方二騎極為不凡。

        鄧巡檢還好,很多人認識,在睢寧城也沒什麼存在感,就有眾多民眾聚在兩邊,對著楊河低聲議論。

        「看,那就是楊相公,現在成睢寧練總,要叫大人了。」

        「是楊殺星,聽聞是天殺星下凡,一路殺得人頭滾滾。」

        「看,那就是血手相公,殺人不眨眼,焦山匪、銅山匪的人頭砍成小山,俺聽說了,北岸的匪賊都被他殺光了……」

        「世道亂了,秀才也能當官了。」

        陳仇敖五人面面相覷,自家相公在睢寧民眾心中竟是這種印象?

        鄧巡檢打著哈哈,偷窺楊河神色。

        楊河聽著議論,則是啞然失笑,自己名聲在睢寧城可止小兒夜啼啊。

        不過他無所謂,身在亂世中,寧讓人怕,勿讓人愛。

        這更加符合他的處世之道,因為會少很多麻煩,畢竟世人多是畏威而不懷德。

        楊河等人一路過去,可謂引起轟動,此時春耕未到,民眾有閒,很多人不但聚著觀看,還興奮的跟在馬後面繼續圍觀。

        看他們看熱鬧的神情,楊河心中暗歎,睢寧城內相對太平,百姓雖然貧困,也有基本的秩序安全,這代價卻是將眾多的難民流民擋在厚實城池外面。

        以他們飢寒交迫,朝不慮夕,換來城內的相對寧靜,只是流民越多,渴望進入城內謀生。

        若不安置,不說流寇到來,就是治安很快都會出大問題,餓昏頭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他懷著心事往縣衙而去,沿途商民圍觀,小孩奔跑,還有眾多有心人推開門窗,若有所思。

        縣衙的事素來瞞不住,這位鹿邑生員正式成為練總消息,城內很多人都知道。

        對關心這些事情的人來說,睢寧城出現第六位朝廷命官,還是手握強悍鄉兵的實權人物——這已經以銅山匪,還有早前徐州土寇的人頭證明,當時消息傳來,整個睢寧城內外震動。

        所以該以什麼態度面對,將會是他們需要思考的問題。

        這不比以前了,現世道越亂,流寇將會犯境的消息一日三驚,眾人居住城內,至少手握強軍,可以護衛他們安危的睢寧練總楊河,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來有心人的關注。

        很快楊河一行到了十字街,這邊有鼓樓,然後眾人轉向東街,很快就到縣衙這邊。

        這方商舖更多,更為熱鬧,閒人越多。

        一般縣城再小再爛,衙前街面都會比較熱鬧,因為這邊會有一系列與衙門功能密切相聯的商號店舖,特別四大柱,旅店、茶館、酒家、藥鋪,明清時期每個州縣衙前都會有。

        旅店,鄉人進城訴訟必不可少,基本都是在衙前店家投宿。

        然後是茶館,也多跟官司有關,訟師多窩在衙前茶館兜攬生意,又有衙門各胥吏差役,也多在這邊與外界通消息、內外勾結舞弊。

        藥鋪,多跟衙邊醫學依托相聯,大明各府、州、縣皆有醫學,醫官雖品秩未入流,設官不給祿,但卻不愁沒有衣食著落。

        他們雖有公事,如給衙門中人免費醫治,還有些公共防疫諸事,但民間中人,也多找他們診治。

        除少量民間郎中,醫學幾乎都是各州縣最大醫院,生意可謂非常興隆。

        一般他們也只管診脈處方,病家就近贖藥,所以這衙前藥鋪,幾乎都是生財旺鋪,如西門慶的生藥鋪就開在清河衙前。

        酒家更不可少,因為這是衙門公款吃喝的要緊之地,迎來送往,節假慶賀,大宴會,小應酬,聽戲雜支,還要招小姑娘作陪,每每一次就是一二百兩銀子。

        這麼大的規模,靠衙門區區幾個膳夫門子怎麼忙得過來?衙前酒家必不可少。

        然後衙門街道錢莊、米行、典當、果鋪等買賣行當也不可缺乏,所以到這邊時,更多人圍觀,更多有心人關注。

        楊河在縣衙牌坊前下馬,田師爺得到消息,早在這邊相迎,然後眾人進入「八」字大門去,留下眾閒人議論紛紛。

        還有許多有心人沉吟不止,就是各商家掌櫃,亦是私語,相互探聽消息。

        這條街的商舖,就算錢莊、米行、典當、果鋪買賣,都跟衙門催征、糧賦、科罰諸項事務多有攀聯,新來一個實權派官員,各商舖掌櫃當家不關心不可能。

        ……

        與上次不一樣,到儀門這邊時,除楊河等人馬匹被牽去寅賓館安頓,他隨行護衛武器裝備並不解下,卻是他身份地位提高的緣故。

        然後眾人從角門進入大堂,到這邊時,就見知縣高岐鳳,縣丞劉遵和,主簿鄭時新,典史魏崑崗,都在堂下相迎,還有眾多六房吏員在各自科房內探頭探腦。

        楊河按著斬馬刀大步而行,他的雙插背在身上,黑色貂裘斗篷行走中迎風鼓舞。

        陳仇敖幾人跟在後面,人人持著盾牌,他們行走中甲葉不斷鏘鏘的響,似乎每步都沉重無比,一步步要踏在人的心上。

        看著楊河大步過來,高岐鳳的面皮抽動一下,目光在楊河身上轉了轉,又在陳仇敖等人身上轉了轉。

        他臉上現出複雜的神情,眼前這個年輕的秀才,顧盼間英氣逼人,充滿氣勢,又實實在在的桀驁不馴。

        就看他的幾個護衛,甚至違禁的鐵甲都有,雖說此時合法,但鐵甲不是一日造成的,以前肯定早就擁有,確確實實在違禁,可見此人素不將朝廷律令放在眼裡。

        然就是這個年輕的秀才,勇猛無比,一舉剿滅禍害三地的銅山匪賊。

        以區區五百新操鄉勇,大敗數千悍匪,確實讓人吃驚不止。

        此人,果然是豪強啊,也不知以後能否駕馭得住。

        讓高岐鳳略感安慰的是,這個桀驁不馴的豪強,至少還願意為國效力,護衛鄉梓。

        縣丞劉遵和與典史魏崑崗也是神情複雜,特別魏崑崗心中不是滋味,多少掙扎,多少奮鬥,他姓魏的現在還是不入流,眼前這秀才卻是正九品的官了。

        一般來說秀才沒有做官的資格,然誰讓姓楊的手上有強兵呢?

        不給他官位,他就懶得擔任睢寧練總,所以正九品的官階待遇就輕鬆到手了。

        「唉。」

        魏崑崗心中歎氣,他也想擔任睢寧練總,然想想麾下那些民壯,怕對付縣境西面叢山的毛賊都不行。

        守禦城池,抵抗流寇?

        也只是想想罷了。

        亂世中,有兵就有官啊,魏典史心中浮起明悟。

        讓他略感安慰的是,依職務,這姓楊的只管鄉兵操練與打仗,不會分去他手中的權力,又勞心勞力保護他們的身家性命,所以魏典史臉上擠出了笑容。

        堂下四個官中,只有主簿鄭時新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他一直願意與楊河交好,每觀邸報,流賊攻城略地,每每讓他心驚不止,擔心某一天醒來,流寇已經兵臨城下。

        現在好了,有楊練總的強兵,至少身家性命有所保障了。

        楊河走到堂前,一甩斗篷,對知縣高岐鳳施禮道:「見過縣尊老父母。」

        又對餘下三官拱了拱手:「見過幾位大人。」

        高岐鳳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慎言啊,我等現同堂為官,就不必拘禮了。」

        縣丞劉遵和等人也是微笑拱手。

        鄧巡檢也上前施禮,高岐鳳略略點頭,淡淡道:「哦,文衡啊,一路風霜,難為你了。」

        縣丞劉遵和等人淡淡拱手,只有主簿鄭時新鄭重些。

        鄧巡檢雖是官,還是從九品,但在偏僻角落為官,那地方幾乎是放棄之地,話語權素來不重,縣衙內幾官也只是禮節到便是,多親熱是談不上。

        而以前鄧巡檢拚命往知縣身上擠,往往熱臉貼冷屁股,現在當然是拚命往楊河身上靠。

        眾人寒暄幾句,走上大堂台階,陳仇敖按刀跟在後面,餘下四個護衛在堂下等待。

        皂隸劉可第與汪丁,自然也是待在堂下。

        楊河進入大堂,看了知縣高岐鳳一眼,看他臉上頗有憂心忡忡的神情,上面似乎要壞死的肌肉,都不能阻擋出現這樣的神色,顯然流寇諸事,外間的流民,都讓他心煩不止。

        進入堂中,高岐鳳轉向楊河,他說道:「慎言啊,你的官服告身已然下來,從今日起,你便是朝廷正式的命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盡忠盡職,不負聖上殷殷期望才是!」

        楊河微笑道:「明府說的是,下官謹記。」

        看楊河如此自如的轉變角色,稱呼都順理成章的變了,高岐鳳面皮又抽動一下。

        ……

        在堂邊的花廳中,楊河更換官服,然後等會六官堂中議事。

        一個門子奉命捧來了楊河的官服,還有告身,牙牌,官印,信鑒諸物,他放下錦囊包裹,磕頭道:「老爺,物什都齊了。」

        楊河賞了他一兩銀子,那門子歡天喜地的出去了,素聞楊老爺慷慨大方,果然如此。

        在陳仇敖的服侍下,楊河換上了官服,官袍綠色,領為圓,上面繡著正九品的練鵲補子,又有黑色的玉帶,卡簧樣式,將牙牌掛上,卻是上好銅木。

        然後戴上烏紗帕帽,穿上厚底的牛皮官靴。

        對著銅鏡,楊河照了一會,別的都好,就是官服穿上有點冷。

        旁邊陳仇敖將楊河官印告身什麼包好,他看著楊河身上的官服,臉上難得露出笑容,卻是個頗為陽光開朗的帥哥。

        他說道:「相公這是名正言順了。」

        楊河微微一笑,道:「老陳,這只是開始。」

        他撫摸官服上的紵絲面料,感受手中的柔軟順滑,心想:「正九品只是第一步,只要我有兵,區區官位,何足道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0:59
第156章 皇權不下鄉

        換好官服,陳仇敖又將黑色貂裘斗篷給楊河繫上,暖耳也罩上。

        整整衣冠,楊河從容步入大堂,陳仇敖則按著長刀,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知縣高岐鳳等正坐著無語,聽到步履聲,都是看去,就見楊河緩緩而來,神態從容,雖只穿著九品的官服,卻有絲絲威儀在身上流轉,顧盼間就有一種沉穩、睿智、威嚴的氣度。

        高岐鳳等人一驚,眼前這個年輕人氣質深沉,舉止成熟,不卑不亢,一點沒有初為官人的倉促不安,或是得意忘形,好像他穿這身官服就是理所當然的。

        看他盼顧間英氣逼人,威儀極重,此時當官極重官威,這楊河身上的官威儀態,可謂上上之選。

        看著他從容而來,不緊不慢,高岐鳳等人心中都不是滋味,眼前這年輕人,就是睢寧縣最年輕的官員了。

        他過了年,也不過才十九歲。

        想想自己十九歲的時候在幹什麼?

        一時間,堂內幾個官,都有自己這輩子奮鬥,沒有絲毫意義的感覺。

        鄧巡檢則呵呵笑著,他與楊河接觸日久,知道不能以年歲來判斷這人。

        依他的經驗,他在楊河面前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便如自己是不懂事晚輩似的。

        待在堂下幾個護衛也是急忙舉目望去,臉上都露出了真心喜悅的笑容。

        高岐鳳等人又起身見禮,寒暄一番後知縣談起楊河在縣內的待遇,他的練總署廨已經建好,旁邊是軍營,都位於西門附近,然後會給他配一個攢典,三個皂隸。

        還有門子一個,馬伕一個,膳夫一個。

        如果軍營設倉庫的話,還會撥給他一些庫子與斗級。

        楊河淡淡聽著,這都是他應有的待遇。

        然後高岐鳳還言,他已經通知下去,兩天後會在衙前大街的「迎春樓」內,為新上任的楊練總接風洗塵,設大宴款待,介時縣內外士紳,學子,巨商都會赴宴。

        這是介紹新官給各界認識,順便收一筆禮金,估計有幾百兩,這也是此時為官的潛規則。

        說完這些事,楊河的上任職務,就塵埃落定了。

        隨後高岐鳳端正坐姿,乾咳一聲。

        看眾官都看向自己,他威嚴的掃一下眾人,特別在楊河臉上停頓一下。

        他深沉的開口:「吾觀邸報,旬月來曹、李二賊連陷多城,又二犯開封,眼下攻開封不克,未知可會揮兵東進?若賊數十萬人湧來,這睢寧城池怕是凶多吉少……」

        主簿鄭時新顫聲道:「流賊若從開封來,有歸德、亳州、宿州諸大城,應該……應該不會攻到這邊來吧。」

        典史魏崑崗嗤的一聲笑:「這些城池擋得住流賊嗎?就算賊寇大部不至,一些小股的打糧流寇,安知會不會跑到靈璧、睢寧這片來?八年的時候,闖賊不是未到睢寧這邊。」

        他懶洋洋坐著,神情粗魯狠戾,說話間還不忘刺一下主簿鄭時新,讓高岐鳳眉頭一皺。

        縣丞劉遵和多時間面無表情,此時臉上也現出焦慮,他看了魏崑崗一眼,問高岐鳳道:「明府,宿遷那邊有護漕防河參將古將軍,總鎮戴將軍在,介時賊至,可否說動他們過來援助?」

        高岐鳳搖頭道:「難。」

        幾官皆默然無語,縣城的衙役與民壯加起來不過一百多人,很多還是掛名吃餉,流寇大部若至,怎麼抵抗?

        就算求援急報遞上去,邳州那邊怕也是自顧不暇,只會死守黃河。

        然後宿遷的營兵?

        恐怕淮安的漕運總督衙門得到消息,第一反應就是收縮兵力,以防河護漕為第一要務吧。

        區區一個縣城,哪能與漕運大事相提並論?

        而且營兵調動,程序複雜,至少兵備才有這個決策權力,知縣知州都等著吧。

        堂內頗有喪氣的味道,現流寇肆虐,淮河之南有獻賊革賊,淮河之西北有闖賊曹賊,皆是窮凶極惡之輩,多年來蹂躪無算,流賊之禍,不獨人畏之,鬼亦畏之。

        他們商議一陣,流寇若至,該如何防護,卻拿不出什麼有效方法,無非緊閉城門死守而以,這也需要兵力,最後眾人看向楊河,這怕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慎言,你的鄉勇可操練好,什麼時候可入駐縣城?」

        知縣高岐鳳詢問。

        楊河道:「下官五百鄉兵,日日操練,對戰匪賊已是無憂,對戰流寇亦有把握,只需他們人數不超過五千。本月鄉兵還要操練,不過下月便可入駐,防護城池。」

        楊河從容而談,語氣不緊不慢,給人以強烈的信心,說得堂內各人都是一定,知縣高岐鳳僵固的臉上亦露出一絲欣慰,自己提拔這個豪強果然沒有錯。

        只有典史魏崑崗心中不是滋味。

        他掌管緝捕、監獄諸事,城內外的治安防護平時也是歸他管,然此時他有種大權旁落,自己被邊緣化的感覺。

        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僅靠縣城的衙役民壯,現在根本都不敢到鄉野去活動,偶爾抓捕一些毛賊罷了。

        餘者匪賊土寇?

        看到都當沒看到,任由外間鄉民自生自滅,更別談流寇了,到時不靠姓楊的靠誰?

        只是話雖如此,他心中始終不是滋味。

        聽聽,那姓楊的怎麼說:「對戰流寇亦有把握,只需他們人數不超過五千?」

        好大的口氣啊,換成他魏典史,不說五千流寇,就是一千流寇過來,他魏崑崗也是第一時間撒丫子就跑。

        不過魏崑崗沉默不語,他是有眼色的人,主簿鄭時新性格軟弱,可以時不時頂頂,刺刺,這姓楊的剛接觸,還摸不透他的脾氣,還是靜觀其變為妙。

        不提各官心思,楊河繼續道:「不過隊中器械頗有不足,特別是火器,此為殺賊利器,還請明府撥給下官一些火炮。」

        楊河對城池防務自然有他的看法,只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他還未看過城池各地,防務以後再說。

        他說可以對戰五千流寇,亦是實誠之言,而且還不是眾人想像的守城之戰,而是依城而戰,甚至可以出城野戰。

        對於流寇,楊河當然瞭解得比堂內各人更多,知道流賊來犯,最忌諱的就是僵守城池,而是應該跟他們打野戰,殺傷他們的老營力量,否則就等著被他們的人海戰術淹沒吧。

        死再多的饑民,流寇老營不損,對龐大的流賊來說,根本就無足輕重。

        而且饑民死多了,還被淘汰成老兵精兵了。

        歷史上二月,流寇就縱兵四出,到處打糧攻城,不知他們會不會來睢寧,又或來多少人,攜帶什麼武器。

        火器是守城野戰利器,特別火炮,楊河也略略看過,知道睢寧雖小,城頭各處也有二十多門佛郎機火炮,雖然都是小銃狼機,最大不過打兩斤重的實心鐵球。

        不過有炮總比沒炮好。

        火炮威力難以想像,就算他用二三號的小銃狼機,每彈重也有五兩到十兩,此時一斤六百克,一斤為十六兩,一兩就約為375克。

        五兩十兩的炮子放平了打,近距離一炮過去,百步內流賊可接連打透十幾人,個個不是兩截就是身體一個大洞,對流寇的士氣殺傷力會非常的大。

        特別楊河會討要那種獵鷹炮類型,轉動靈活,可高可低,可左可右,又有準星照門握柄,可當成極大號的火繩槍使用。

        有時也可以打打霰彈。

        典史魏崑崗張了張嘴,下意識就想反對,他管民壯,火炮也是歸他管,不過知縣高岐鳳已是斷然道:「好,就撥給練勇隊中狼機銃五門,二號二門,三號三門。」

        楊河是他提上來的,作為知縣,守土有責,城池若破,他也活不了。

        楊河鄉兵是睢寧唯一能打的,不武裝他,武裝誰?

        他更對楊河多了很多信心,溫言道:「慎言,你繼續說下去。」

        楊河道:「是……下官每觀邸報,還發覺流賊每每陷城,多是饑民內應所至,現圩門外北處,聚集的流民已超過千人,恐怕還會越來越多。這些流民若放進城內,會是極大隱患,倘若任由聚集,不言他們饑寒之事,流寇若至,亦會為賊所用,驅其填壕,死於非命。所以下官認為,當務之急,是要安排好這些流民難民。」

        鄧巡檢一直是擺設,只是安靜聽著。

        對這個問題,典史魏崑崗更是裝聾作啞,這事他才懶得管。

        縣丞劉遵和又面無表情,高岐鳳則是頭痛。

        城外流民越多,他豈不擔心?只是如何安排呢?

        按理說流民前來,最好處置是編戶齊民,給他們耕牛種子口糧,讓他們去開墾荒地,這樣治下人口田地增多,也是政績。

        只是這需要大量的錢糧,縣裡哪拿得出?睢寧的土質也不好,一般荒地開墾當年都談不上收穫,可能到第二年,第三年,才會略略有一些收成,難道縣中要一直養他們三年?

        否則田地沒有收成,流民沒有生存的口糧,又會繼續拋荒鬧事。

        以工代賑一樣是有效手法,只是繼續老問題,縣中沒有糧錢,沒看到城內的道路都是泥土路?就是因為沒錢鋪青石板。

        一趕了事更不可能,不說巡按風聞,就是城內都會物議嘩然,對他高知縣的名聲極為不利。

        所以一直拖,拖一天算一天。

        主簿鄭時新這時歎道:「流民啊,下官也看到了,城外流民越多,賑濟的糧米卻是不足,很多流民也沒有御寒的冬衣。下官還聽說,越多的流民凍餓而死。」

        高岐鳳皺眉聽著,只覺自己頭殼一陣陣炸裂,強忍著在眾官面前不失態,他揉著腦仁道:「糧米缺乏啊……贊府,你吩咐一下,撥些羨餘錢,還有從常平二倉拿些糧,讓城外的流民不要餓死。」

        縣丞劉遵和看了楊河一眼,淡淡道:「縣尊,羨餘的錢還要養鄉兵呢,預備倉空空,早沒義民納捐。常平倉的糧也不多了,青黃不接時,還要備荒調劑縣民呢。」

        楊河靜靜聽著,他知道古時都有常平倉,主要是調節糧價,儲糧備荒之用,糧價低時,官府適當提高糧價進行大量收購,糧價高的時候,適當降低價格進行出售。

        有一定的平抑糧價,防止谷賤傷農,谷貴傷民之用。

        常平倉廩是否充盈,素來是地方官的考績重點之一。

        大明又設預備倉,也是防備平時饑荒所用,平時基本都靠民間捐助,為鼓勵納捐,民間納谷者可獎敕為義民,見官不拜,或是給於冠帶散官,讓他們享受官員的部分待遇。

        當然沒有實權,楊河現在其實就是冠帶散官,但因為他有練總之職,又正值亂世,軍力為尊,所以成了實權官。

        沒有練總這個職務在,他什麼都不是,捐官素來沒有任何人重視,恐怕比鄧巡檢的地位還不如。

        但有了練總職務,手上有兵,得到九品待遇官階,只是順理成章的事。

        常平二倉算是大明的善政,但到了現在,財政崩潰,各州縣二倉基本空空可跑老鼠,備荒賑濟之事,成為空談。

        還有羨餘與存留,一般也有賑災,營建,水利等公共事務之用,但現在大明末年,水旱災害頻繁,田賦加耗加上去,百姓就乾脆拋荒逃難,又兵匪連連,十室九空,很多地方也談不上徵糧。

        再說官員還要宴飲送禮,中飽私囊,就算有些羨餘錢,又肯拿多少出來賑災?

        這不,縣丞劉遵和就推到自己頭上來了。

        「要不,讓士紳樂捐吧。」

        主簿鄭時新低聲出主意。

        典史魏崑崗又嗤的一聲笑:「已經捐過一次了,再次開口,恐怕縉紳也不會樂意,鬧起事來,誰來出面?」

        看他們爭執,楊河看向知縣高岐鳳,看他只是揉著自己腦仁,最大的感受,他這個知縣做得真鬱悶,有心想辦點事,然掣肘太多,只有一句話形容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楊河原本不想參與南岸民政之事,安安靜靜練自己的兵,穩步發展自己實力。

        奈何流民聚著不是辦法,介時流寇來臨,他們就是很大的隱患,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凍餓而死。

        他歎了口氣,沉聲道:「北岸縉紳正在修葺道路,就下官想想辦法,將他們拉到北岸去,以工代賑吧。」

        堂內立時無聲,不論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都閉嘴了,眼中竟都有慶幸,大麻煩擺脫了,這樣最好。

        高岐鳳臉上擠出笑容:「此事就勞煩慎言多費心了。」

        楊河心中一歎,「一條鞭法」後,鄉紳與鄉族集團全面接管地方事務,合法的擁有對基層社會的控制權,今日在堂中,他也算明白官府是如何失去地方掌控力的。

        堂內各官不是不知道,自己就是北岸最大的豪強,所謂的北岸縉紳,指的就是他楊河自己。

        然各人就是迫不及待,將這個包袱甩了就好,還管他怎麼處置流民,管他楊河因此實力更加壯大?

        也因此明季縉紳,威權赫奕,地方任何事務,都離不開士紳與豪強的支持。

        這實實在在的皇權不下鄉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0
第157章 周邊

        議事後,縣丞劉遵和、典史魏崑崗急速閃人,主簿鄭時新也頗有公務。

        楊河無事,就打算去自己的練總署廨看看。

        解決了流民之事,知縣高岐風心情大好,特意親切的吩咐田師爺領他前去。

        鄧巡檢無事,也跟著去,倒不急著回家。

        他是睢寧人,在城中也有宅院,不過現家中冷清,那頭母老虎那次跟他大吵一架後,一直待在邳州娘家內不回來。

        鄧巡檢也懶得喚她回來,這娘們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樂得自己一個人自在。

        眾人出了大堂,楊河仍穿官服,繫著貂裘斗篷,罩著暖耳,然後陳仇敖五個鐵甲護衛,胖瘦兩個皂隸跟了上來。

        步下台階,立時很多吏員聚過來巴結討好,「楊大人」的招呼聲不斷。

        楊河微微點頭,這大堂兩側素是六科的聚集之地,吏、戶、禮、兵、刑、工、糧科、馬科、承發房、鋪長司都在這邊,每房有司吏一名,典吏二名。

        都這是正經的縣吏,幾乎世代傳襲,事實控制各州縣政事,然後各房還有書辦不等,這些是僱傭招募而來。

        明初吏員眾多,名目不等,不過正統元年,裁天下吏員,每房止存司吏一名,典吏二名,然就像衙役各類白役眾多一樣,每房僅靠三名吏員是忙不過來的。

        所以陸陸續續各類書吏又出現了,這些人的職事多是掏錢納粟購買而來,還有掛名吃干餉的,除了各種各樣灰色收入,一般每名書吏一年工食銀柒兩貳錢,多在條鞭內征給。

        看著這些人諂媚的神情,個個若小白鼠似的無害友好,楊河卻知道他們的內心故事,「任你官清似水,難免吏滑如油」,歷朝歷代,朝廷命官在縣衙胥吏手中吃大虧的事情屢見不鮮。

        甚至《清稗類鈔》有一個故事,一個尚書讓一個部吏辦事,那小吏開口就敲他一萬兩銀子。

        每個胥吏都是人精,不動聲色間,就可以給你下眼藥,為了控制吏員,《大明律》專門規定:「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內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

        每月初一、十五他們才可以出衙,但現在已成為空談。

        現在還不到跟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一片的招呼聲中,楊河淡淡點頭,與田師爺、鄧巡檢說著話,大步出了大堂,留下後面一張張收斂笑容的臉容,一雙雙或深沉或複雜的眼神。

        出了儀門,陳仇敖等人去牽回馬匹,出了縣衙來。

        然後衙前大街這邊仍聚了很多圍觀的閒人,楊河在田師爺,鄧巡檢等人簇擁下昂然而出,又有鐵甲護衛跟著,一走出縣衙大門,就是一片的嘖嘖聲音。

        本地的官多年來多是老頭,中年人都很少見,現在竟出現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官員,想必在很長的時間內,睢寧百姓,各街頭巷尾,茶館酒樓,都有閒談的話題了。

        楊河騎上馬匹,署廨在西門,不過楊河吩咐往東走,他打算從那邊登上圩牆,從東往南,再往西看一圈。

        一行人在大街上策馬而行,都是土路,也頗為污穢,現在還好,若是下雨……

        而衙前街也是睢寧城最繁華的地方,商舖行人相對不少,這邊走的人衣著也會光鮮些,看到楊河,個個都是點頭哈腰,羨慕的閃避一邊,甚至都不用胖瘦二皂隸開道。

        楊河身上的官服,就是最好的閃避牌。

        還有頗多的人拱手作揖,不論楊河認識不認識他們,都擺出一副很熟稔的樣子,讓楊河感慨此時官員之貴。

        睢寧也不算很小的地方,然只有六個官,每個官都很貴重。

        田師安輕聲在旁介紹,剛才招呼的是某某某,又某某某家掌櫃,楊河微笑聽著。

        心中卻在想:「到時宴會,這些人禮金備好就行,自己招去流民,為他們解決了大麻煩,豈能不敲他們一筆?」

        ……

        很快到了東門「崇文門」,睢寧城池佈局的就是縣衙在東北隅,離城牆不遠有常平倉,東南隅是文廟與學館,周邊都有大量的湖泊水塘,各小巷沿著大街湖邊蜿蜒。

        東北隅、東南隅磚瓦屋會多一些,這些四合院多建在台上,可以防患下洪水,然後城池東南角處還有水門。

        從甕城出去,有東門橋,也是吊橋,橋附近有孝節坊與武廟,還有一家聯義書院。

        東門是前往宿遷的主要通道,這邊從城門到圩門間略寬,約有二百步左右,內中的建築,相比北門那邊也會好些,當然,在楊河看起來都是髒亂差。

        很快,他們登上東圩門,田師爺頗為熱情,為楊河介紹周邊。

        面對楊河時,他也沒有對別人那樣的冷臉。

        楊河急切巡看城池,想必非常符合他的心思,畢竟他的東家是知縣,城池若有事,他這個知縣幕僚也跑不了。

        不過楊河總感覺他皮笑肉不笑的,與他的東家高岐鳳頗為相識,怪不得二人會湊到一道去。

        「大體這縣城的周邊,以中線來分,這東面,由北往南處,是水南社、坊廓社、伍分社諸社。西面,由北往南處,是竹城社、師村社、湖山社幾社。」

        「本縣東北南三向也有鋪遞,北面想必楊大人都清楚,這東面交通宿遷,則有鋪遞九所。分二路,一路東面直去,走十五里到高作鋪,又東走二十里到沙家集鋪,再東走十三里到蔣莊鋪,就交宿遷界,然後走二十五里到宿遷的小河鋪。」

        「另一路往東南走,十里到下河鋪,又東南十里到**鋪,又再東南十里到古宅鋪,又往東南十里到瓜樓鋪,又東南走十里到窩子鋪,再東南十里到古堤鋪,然後會出縣境,再走十八里,就到宿遷的曹莊鋪。」

        「若是南面,只有鋪所一,往西南走五十里到土橋鋪,然後分路,一路到虹縣,一路到靈璧。」

        田師爺為楊河指點,楊河微微點頭。

        此時他站在圩牆上,雖是圩牆,也算城牆,與內城牆一樣,皆由夯土築成,沒有包磚。

        二者高度都差不多,高二丈八尺。

        然後城牆寬有四丈五尺,頂寬一丈七尺。

        站在牆上看去,外間景色盡收眼底。

        東門這片算是睢寧的精華地點,有圩門二,分通宿遷兩路,二門外都有關廂房屋,雖都短短不到百米,只沿著土路兩旁寥寥的一些商舖茶鋪,一些小巷子。

        但比北門外空蕩蕩的沒有一間屋,卻是繁華多了。

        然後外間的平原遼闊,也頗有一些村寨人煙,與睢水北面景色頗有不同。

        不過楊河也看到這邊河叉湖蕩頗多,且多與睢河相連通,特別靠近東面圩牆處,幾乎一二里內一個個水蕩葦叢密佈,除了關廂那兩片,就很少有大塊乾燥的地方。

        楊河倒鬆了口氣,這樣的地形,對城防有利,因為流寇大軍很難聚集。

        近邊都是爛泥湖蕩,如何排兵佈陣?

        看了一陣,他策馬往圩南而去,陳仇敖等人跟在後面,然後一些點頭哈腰的民壯。

        城牆圩牆一般都禁止百姓登上,平時登城馬道也有民壯巡邏把守。

        然楊河、田師爺、鄧巡檢等人巡看城池,他們自然放行,而且跟在後面。

        很快楊河等人到了東南向圩門處,這邊通向宿遷的曹莊鋪,圩門外也有關廂,周邊還頗有寺院,特別在圩牆內不遠,靠近道路處,有一座甘露寺。

        這邊的圩門上也有城樓,然比起內城算小,再轉到南面,這邊就較為蕭條了。

        圩門外只有寥寥幾間房屋,似乎還有一間的茶鋪。

        然後靠圩門的西南不遠,就一間風雨雷電壇。

        這邊城池邊也都是爛泥湖蕩,水塘密佈,當年洪水沖垮了睢寧城,多年來仍然留下了這些痕跡。

        再眺望城南遠處,也有一些村寨,不過密度比不上城東。

        指著西南數里官道邊一個莊子,田師爺道:「那是余莊,莊東面有睢陵侯墓。」

        楊河點頭,他知道那就是「王祥履墓」,此人為西晉琅琊臨沂人,曾任過睢寧的縣令,後封關內侯,又封為萬歲亭侯,最後累封為睢陵侯,食邑便是今睢寧處。

        最後眾人來到城西,楊河一凜,這邊光禿禿,野茫茫,近城數里,都是荒草連天的荒野。

        而且大多地面乾燥,河叉湖泊頗少,似乎往西面十里處,才有一條頗大的河流,由北往南來,一直切過睢河。

        也明顯可以看到這城西周邊大片拋荒的田地,一些廢棄的村寨。

        楊河聽到陳仇敖在後面哼了一聲,顯然他也明白了,知縣高岐鳳讓自家相公營房設在西門附近,是用心良苦啊。

        看看這睢寧城周邊,北、東、南都不利大部攻打,也只有這城西,流寇可以大部排兵佈陣了。

        田師爺咳嗽一聲,指點道:「那是白塘河,從黃河邊白塘湖流來,那是演武場,那是山川社稷壇。」

        楊河舉目眺望,從圩門出去約二百步,道路靠北的地方確實有一個演武場。

        但舉目看去,顯然這演武場已經廢棄。

        又離圩門西南一里外有一座山川社稷壇。

        此外光禿禿就儘是荒蕪的土地,沒有人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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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獵鷹炮

        楊河看著城西面廣闊的土地,田師爺在旁邊輕聲介紹著。

        其實在很久以前,城西這片也算睢寧的精華之地,不過崇禎二年黃河在辛安口決溢後,這片地面就開始荒廢下來。

        特別白塘湖的形成,那湖周十數里,往南還衝出多條支流,以白塘河為最大,為了防患黃河大水,每年河官都會對著白塘湖洩洪,湖泊積蓄不下,就會沿著白塘河往南蔓延。

        然後睢河,白塘河交匯一片,河水漫出河岸,不說周邊田地總是被淹,就是積水都經常漲入各村各寨中,每次一有水災,各村落就經常顆粒無收。

        也因為水利溝渠都被沖了,白塘河平時也少水,旱時就各地冒煙,田地一樣顆粒無收。

        旱澇交加,各莊百姓苦不堪言,紛紛離開,各村落廢棄越多。

        雪上加霜的是,從城西過去幾十里,就是九頂山等叢山,那邊山嶺東西十幾里,南北更蔓延五十里,布谷山、白路山、仙掌山、簸箕山、九頂山等等,大小山嶺極多。

        不但鄉民紛紛在這邊結寨自保,各大小豪強築起圩寨,就是各路匪賊毛賊,也紛紛在這邊佔據山頭。

        平時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無惡不作,官府又無能為力,所以就算殘留的居民,也是紛紛搬遷離開,最後的結果,這一片的幾十里地,都成了廢墟荒野了。

        依田師爺知道的,這一片至少四五十里的平原,現只餘寥寥數個大圩寨,都位於白塘河的西岸。

        楊河看著外間寒風呼嘯,至少半人高的荒草招搖,心中就是一歎,亂世不缺乏土地,特別這明末亂世,各類的荒野荒地不計其數,缺乏的是一個安全的環境。

        依他知道的,各官上任,其實都非常鼓勵開墾荒地,雖然立田契時會遭到胥吏的勒索,荒地開墾也不容易,要多年經營才會成為熟地,最主要的還是不安全。

        兵匪到處都是,還有不計其數的毛賊,你在野外駐紮開墾,若附近沒有大圩寨,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也只是他人眼中的肥羊罷了。

        這時代窮人怕挨餓,富人怕搶劫,窮富皆不好過,終日雞犬不寧,百姓提心吊膽。

        不過亂世由於荒野棄田太多,一個好處就是佔地沒人管,盛世時不論建屋蓋房,開荒種地,除了私人土地,餘者都是官地,需要到戶房立契購買,現在誰理會?

        甚至一些地方遭了流賊,整個州縣都成無主廢棄之地,幾百上千里毫無人煙。

        目前他沒有民政的權力,以官府名義進行民事,也是費力不討好,不如私人佔個幾百萬畝地,成為超級大豪強吧。

        反正現在皇權不下鄉,各州縣外都是士紳豪強的天下,又到處無人煙,還少了非常多的糾紛。

        不過楊河盤算擋住這幾波流寇後,該剿滅的匪賊全部剿滅,讓轄下清平,豎立一個安全的環境,這樣在未來紛亂的局勢中,就可以吸引大量的資金與人口。

        未來人氣搞上去,有相應的市場,就慢慢可以發展內需。

        楊河心中湧起雄心,以後每到一片,野外都會是他的土地,治下又成桃源,亂世中形成明燈效應,不計其數的人湧入,這樣他的每一塊地,都可以賣大價錢。

        源源不斷為他實力的增長添磚加瓦。

        ……

        看過睢寧城池周邊,楊河心有定計,他們下了圩牆,往內城去,這圩牆內也是雜亂的葦屋茅屋,多是「棚窩」類型,茅草棚子很矮,人入內勉強直腰,簡陋貧寒非常。

        很多居民原是城西的百姓,他們自己的村寨廢棄了,就搬到城裡來住,生活質量與原來不能比,勝在略略比原來安全。

        看著這些人髒亂不堪的生存環境,個個滿臉菜色,神情麻木,顯然對生活毫無信心,楊河心中歎了口氣,以後自己入駐縣城,必須給這些人找到生存的希望。

        這邊圩門距離內城門也是一百五十步,很快眾人到了西城門「耀武門」前,從放著的吊橋進入。

        然後過甕城,登上這邊的城頭。

        這裡有一處城樓,樓上有一塊「淮西保障」的樓匾。

        楊河到這邊主要是看城頭的火炮,火炮由於貴重,都放在內城各處。

        「睢寧大小火炮共有二十八門,內二十三門是小佛郎機,餘者是大將軍、滅虜炮、發貢等器。」

        田師爺自然知道縣尊給楊河五門狼機銃之事,二號二門,三號三門,不過他心中猜測楊河要火炮幹什麼,比起火銃,火炮畢竟沉重,運送不易,他要去火炮,難道要打野戰?

        楊河主要找獵鷹炮類型的小佛郎機,角度轉動靈活,近距離可當大號火繩槍使用,此時火炮準頭極度不高,不過若放在百步內,還是有一定準頭的。

        而且二三號的小狼機銃,彈重也有五兩到十兩,就是187克到375克,對付清軍的重型盾車都是綽綽有餘,一炮過去,讓他們任何盾車都成為碎片。

        他看西門城頭城牆擺著幾門火炮,上面都蓋著油布炮衣,一些是大將軍、滅虜炮、發貢等舊式火器。

        這種炮楊河看不上眼,因為沒有炮耳炮架,戰時是搭木為架,掘土安炮,經常會左右亂跳,甚至倒翻過來,嚴重危害炮手和人馬的安全。

        特別裝填非常不容易,一發之後,再不敢入藥,或者又必直起,非數十人莫舉,麻煩非常。

        所以佛狼機火炮出現後,快速盛行大明各地。

        而且相比明軍原有火炮,佛郎機火炮頗有優點,如擁有炮耳,兩側炮壁較厚,還安有瞄準裝具。如以子銃預貯彈藥,不必臨時裝填,可加快發射速度。

        如散熱飛快,後裝炮前後相通,空氣對流,就易於散熱。

        一般此時佛郎機可連打十幾炮也不會過熱,使用子銃,發射速度也快,嫻熟的炮手前三炮射擊總費時不會超過二十秒。

        子銃的火藥裝填量固定,還不怎麼容易炸膛。

        唯一缺點,因為漏氣,佛狼機火炮打不遠,大佛郎機也不過打一二里。

        子銃沒對套好膛口,或是使用「酒瓶型」子銃的話,灼熱的火氣還會向兩邊後方洩出,傷害火炮旁邊的炮手,跟掣雷銃一樣。

        所以楊河要好好找找,找那種「凸」樣形的子銃,這樣就算漏氣,也是往正上方漏出,與點燃紅夷大炮的火門一樣,火氣再猛烈,也不會傷害到旁邊的炮手。

        他在城頭看著,忽然腳步一頓,掀開炮衣,眼前一門小銃狼機,就是獵鷹炮樣式,火炮架在一條非常沉重的四腳木凳上面,旋轉機括是青銅所製,套住炮身兩邊的炮耳。

        他粗粗估計,這門炮連木凳重有一百多斤,打的是重五兩的炮彈。

        楊河仔細端詳,炮身長五尺,上面有五道鐵箍,膛腹內一個子銃套著,上面也有三道鐵箍,正中一個火門孔,略側邊有一個提手,整個子銃估計重十五斤。

        最後有一根繫著根鏈的鐵栓,從銃腹後方孔洞塞入,將腹內子銃卡得緊緊的。

        楊河看這炮後方還有根細長的挽柄,上面已經磨得非常光亮,他持著挽柄瞄準了一下,炮上有準星與照門,可以很好的瞄向目標,提高炮彈的命中率。

        他又持著挽柄上下左右的轉動,有些不靈活的戛戛響,顯然沒什麼上油保養。

        總體而言這門炮楊河很滿意,火炮的質量不錯,又可靈活瞄準,特別子銃是「凸」樣形,漏氣時不會傷害到炮手。

        佛郎機不漏氣是不可能的,這點楊河不敢奢望。

        他精心設計的新安銃都會漏氣,何況這種鐵質的火炮?

        不過他無所謂,漏氣打不遠就打不遠,反正他都是放在百步內開打。

        打得再遠,打不中也是白撘,浪費火藥與炮彈。

        楊河決定,這門炮他要了,以後將那個四腳木凳取消,換上炮架,就可以在野外活動了,近距離平瞄著一炮打過去,不論流寇還是韃子,統統將他們打成兩斷。

        而且這樣的打法,也省炮手,看著人,像火繩槍那樣瞄著就行了。

        看楊河自如的操持這門火炮,舉止非常嫻熟的樣子,田師爺眼中露出驚訝的神色,這年輕人,越來越看不懂了,文韜武略,無所不精,現在還懂火炮?

        看他樣子,好像親手打過的樣子,越接觸他,越覺得這年輕人身上籠罩一團迷霧,充滿了神秘的色彩。

        「難道他真是天殺星下凡?」

        田師爺心中浮起這段時間縣城內的傳聞,他本來信奉的是子不語亂力怪神,對此嗤之以鼻,此時也動搖了。

        後方跟著的民壯更是露出佩服的神情,楊大人果然是剿滅銅山匪的犀利人物,連操持火炮都懂,就是跟縣中那幾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老爺們不同。

        鄧巡檢在旁呵呵笑著看,他接觸楊河日久,見多了,對楊河的本事倒不會那樣的大驚小怪。

        楊河又看過西門幾門佛郎機炮,又有兩門獵鷹炮類型的小佛郎機,遺憾的是子銃不合他的心思,就罷了。

        好在別處沒有看過,希望能找齊合乎他心意的五門火炮。

        ……

        此時天色略暗,快到酉時,楊河也不在城頭停留,眾人就下了「耀武門」,蹄聲雜沓,往練總署廨去。

        西城這邊的房屋較為雜亂,貧民較多,街巷各處,更是骯髒無比。

        這邊的人煙也較為稀少,大片大片的土地空著,偶爾一些茅屋點綴,周邊長滿了雜草,還有菜地墓地田地什麼,若不是附近的城牆,楊河還以為到了哪片的荒野。

        練總署廨離城牆不遠,位於西大街上,所以眾人很快到了署廨前面,依田師爺介紹,署廨後面就是營房,靠著一個湖泊邊修建,景致很不錯。

        「不錯……」

        看著這一片類似貧民區的存在,楊河心想知縣高岐鳳在這邊修建署廨,是因為這邊空地多吧,沒有拆遷用地的糾紛。

        他策馬看著自己的署廨,門樓邊一顆大榕樹讓他點了點頭,看起來佔地也很廣,估計有兩千平方米左右。

        此時門樓前已經有幾人相迎,為首一人,高高瘦瘦,膚色略黑,年約四十,穿著青衫,戴著吏巾,神情頗為嚴肅的樣子。

        眼下春寒料峭,很多衙吏都會戴暖耳,但他沒有。

        想必此人就是知縣高岐鳳撥給自己的攢典了。

        然後他身後是三個皂隸打扮的人,就跟胖瘦二皂隸劉可第、汪丁一樣裝扮,他們站在那攢典後面,似乎低眉順眼,然眼角餘光,又不時偷偷窺探自己。

        典型的公門中人。

        再後又有三人,也是低頭不時瞟來,想必他們就是撥給自己的門子、馬伕、膳夫了。

        衙門中第五等級,隸役級的存在。

        「學生廉方正,見過大人。」

        就見那攢典拱手作揖道。

        他身後六人卻跪下來,個個磕頭:「小人等見過老爺。」

        「老爺……」

        一時間,楊河有被叫老了的感覺。

        楊河讓他們起來,田師爺道:「廉書辦,縣尊將你撥到練總署,這是對你的器重,以後你要小心侍候楊大人才是。」

        那攢典卻硬邦邦道:「不消田幕友說,學生知道該做什麼。」

        田師爺神情一窒,楊河跳下馬匹,搖搖頭。

        這脾氣,活生生一個文版的韓大俠。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0
第159章 受不了

        楊河打量自己的署廨一陣,就在攢典廉方正等人的迎接下,昂然進入署內。

        這署廨是門樓、照壁、儀門、正廳與後堂的結構,進入大門,迎面是一個廣三丈六尺,高一丈六尺的巨大照壁,東西兩角有柵門,然後是儀門。

        顧名思義,儀門是主人迎送賓客的地方,此時禮儀程式繁雜,不同品秩的官員有不同的迎送待遇,一般品秩相當,主人要到儀門外相迎,賓主從大開的儀門而入,共入大堂。

        品秩略低,就只走儀門兩側的角門,便如楊河到縣衙,就是走角門,知縣等在堂下相迎。

        若他與知縣等人同級,那今日知縣高岐鳳,就要到儀門外出迎了。

        此時儀門大開,楊河等人從大門正中進入,廉方正在前方指引,楊河、鄧巡檢、田師爺幾人並行,陳仇敖五人按刀跟從,然後各皂隸,門子什麼走側門。

        楊河等人的馬匹,自然由馬伕等人牽著了。

        楊河打量四周,處處新蓋建築的痕跡,總體還是大氣,不過可能缺錢的緣故,地面沒有鋪上青磚與石板,只是泥土夯實罷了,多少有些失去氣質。

        不過幾個護衛眼中露出興奮的神情,自家相公也有署廨了。

        鄧巡檢兩個皂隸,劉可第、汪丁,同樣羨慕看著,相比巡檢司,他們還是喜歡城裡。

        很快眾人到了大堂,五間七架,兩邊還有耳房,大堂內有九品官類的彩瓷屏風,屏風前有公案桌、太師椅,職銜牌,紅木架燈等等。

        一般大堂多是禮儀性的地方,重大慶典,重要政務活動,多放在這邊,但官員辦公,基本不在這裡。

        看著自己的大堂,楊河點了點頭,一切合乎禮制。

        「大人,這方是大堂,堂兩邊是吏房,獄房,廄房,飯堂廚院,吏役捨房,從東西側門進,就是後堂,內有官邸與上房。東西兩路是東花廳與西花廳,東路那邊還有幕廳。」

        攢典廉方正面無表情的為楊河介紹,舉止中一板一眼。

        不過看著大堂,他眼中不無羨慕之意,每個吏員心中,何嘗沒有為官的夢想?

        楊河點點頭,他的署廨沒有二堂,畢竟是九品官,沒有二堂很正常。

        這邊的皂隸屋舍也在大堂兩旁,若在縣衙,三班衙役宿舍及班房在儀門外。

        看了一會,眾人又從東面垂花門進入後堂,皂役什麼,也許可跟進來,不過楊河等人馬匹被牽到廄房去餵養。

        那馬伕非常賣力,除了攢典廉方正,餘者皂隸、門子什麼調到練總署來,其實都有暗中使錢的結果。

        現在睢寧城有一個傳聞,楊老爺很慷慨大方,所以為調到練總署來,衙門中人,也是經過一番竟爭的。

        不過陳仇敖看了他一眼,還是吩咐一個護衛跟著去,馬匹珍貴,眼下這亂世,馬匹獲取更不容易,容不得絲毫閃失。

        過了垂花門貫通的花牆,牆後即是內宅後堂,這邊有門子房,然後有官邸和上房兩進院落,均為正房五間,左右耳房各兩間,左右廂房各又三間,並以廊廡相連。

        內官邸是楊河辦公所在,上房則是他與家屬安居之地,有連著後花園,然後上房附近還有院落,多是幕僚辦公居住所在,稱為「幕廳」,也有稱幕府的。

        看到這邊,就見道路幽徑,不過此時也沒什麼假山水池,到處光禿禿的。

        攢典廉方正直接將楊河帶到官邸,好大的院落,清時這地方多稱簽押房,正房、廂房外面,是機要人員辦事之所,長官本人公房深藏內室,類那種多開間的套房結構。

        此時官邸內簡陋,不過基本的辦公傢具都有,他的公房還有小飯廳與打盹歇息的鋪炕,堪稱設備齊全,舒適方便。

        這類鋪炕清後也多為上官與錢糧、刑名老夫子抽煙商議之地,各躺一邊,吞雲吐霧。

        打量自己的官邸,楊河心中感慨,後世的千尺豪宅91平方,跟此時的九品官邸比起來,都有若乞丐,怪不得人人都想當官,官員之貴,一個州縣也只有幾個。

        官邸大廳中,楊河以主人的姿態招待田師爺與鄧巡檢,喝茶說話。

        那門子早準備著,熱水在爐上溫著,此時就慇勤的倒茶,與那馬伕一樣非常賣力,那三個撥來的皂隸,挺胸凸肚站在一邊,擺出一副很威武的樣子。

        攢典廉方正,則面無表情的站在一邊。

        田師爺喝了一杯茶就急不可耐的告辭,他的任務完成了,他豐富的夜生活也才剛開始。

        鄧巡檢不久後也告辭,雖然很想待在這邊,但他是個有眼色的人,知道楊河剛入署廨,肯定有什麼私事,自己卻不好賴在這裡,就帶著胖瘦二皂隸離去。

        很快署廨只餘楊河這些人。

        馬伕也安頓了馬匹,與監督的護衛來到官廳處,楊河穩坐著,看著下方或面無表情,或低眉俯的署內各人,他們都是睢寧本地人,目前來說,這些地頭蛇都用得上。

        掃了他們一會,楊河道:「你們撥到練總署,只要好好為我辦事,本官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他看向按刀站得筆直的陳仇敖:「老陳,賞他們年節紅包。」

        三個皂隸,三個雜役,一個攢典都收到了紅包,攢典二兩,皂隸雜役一兩,人人歡喜。

        楊老爺果然慷慨大方,他們雖有工食銀,每年六兩,然在這物價騰貴的時代,沒有額外收入,卻很難在縣城生活下去。

        眾人歡喜中,攢典廉方正卻道:「大人,縣中撥的糧餉不多,望大人勿要奢豪,大手大腳花用。」

        說得廳內眾人都異樣的看他一眼。

        楊河微微一笑,出了官廳,隨著地盤增大,麾下各式各樣的人也增多,各種脾氣性格都有,這很考驗他的管理能力啊。

        他踱到內宅看了看,作為他生活起居之所,這邊正房幾間已經佈置好,臥室、客廳、書齋具備,還有院內東西廂房也佈置為客房,供上級官員或同僚好友來訪時居住。

        楊河來睢寧之前,縣中也撥了一批錢,添置鋪蓋傢具等設備,還有伙食糧米也準備好,都有專門的帳本,目前由攢典廉方正管著。

        看過自己的宅院,楊河滿意點頭,過來就有地方睡,幾個護衛,也可以佈置廂房這邊。

        這時頗為肥胖的膳夫上前磕頭:「老爺,天色快晚了,您看這膳食?」

        楊河道:「今日高興,就來個九碗九碟二湯吧,擺到東花廳去,搞個二桌,大伙都坐下來吃喝。」

        膳夫大聲的應了一聲,幾個皂隸雜役也是歡喜非常。

        一般署廨內都有廚院,供知縣及其家眷,還有衙署衙役吏員膳食吃用,有若後世的政府內部食堂。

        如睢寧衙署就有廚院一處,內有灶房兩間、廚房兩間、儲藏室一間、東西飯堂各三間,又有涼棚及水井等等。

        當然,類知縣、縣丞、主簿等人很少到廚院用飯,多是吩咐門子等將飯菜端到花廳或是內宅,甚至自己開伙,讓僕從丫鬟服侍。

        縣衙的伙食也有標準,廚院牆上會掛著衙內的三餐膳食表格,一般各官的食譜標準多是「肥四盤」,也就是二涼二炒了。

        只有宴請上司時比較豐盛,菜系多稱「串盤九個碗九碗九碟十二棋中八八」,也就是九碗九碟和兩個湯。

        至於衙役書吏,額役有一定標準的伙食供應,餘者,就要自掏腰包了。

        不過眼前這些皂隸雜役想必都沒吃過九碗九碟,因此聞聽之下,都是歡喜非常。

        只有攢典廉方正深深皺眉,他猛的上前,就對楊河勸諫:「大人,不言逾制,如此奢侈,又豈是上官之道?縣中每年撥下的糧餉不過三千兩,如此花用,五百鄉兵衣食何在,難道大人要剋扣將士糧餉嗎?」

        說到這裡,他竟然聲色俱厲,額上青筋暴起,對著楊河怒目而喝,似乎他才是練總一樣。

        楊河一拂袖:「囉嗦。」

        他對陳仇敖道:「老陳,我們去軍營看看,想必回來飯菜也熟了。」

        陳仇敖看了廉方正一眼,這中年攢典此時臉上滿是痛心疾的神情,他心中倒對這書辦浮起一絲好感。

        不過相公行事自有法度,廉書辦也想叉了,相公養兵,可不只靠這區區三千兩。

        他應了一聲,甲葉鏘鏘,就跟在楊河身後。

        不過攢典廉方正竟追到楊河身前,似乎還要勸諫的樣子。

        楊河不悅,自己吃個飯這人也這麼囉嗦。

        聽聞這廉方正曾是縣工房的典吏,大明現一房只有一司吏,二典吏這三個正經額役,作為典吏在眾吏中身份地位頗不一般,這廉方正卻被撥到這邊來做攢典。

        果然這脾氣讓人受不了,比韓大俠更不可接受。

        看他張口還要說什麼,楊河一把將他拔到一邊去,冷哼道:「廢話多,礙手礙腳。」

        背著手,揚長而去。

        那肥胖的膳夫早跑了,門子與那馬伕,還有三個皂隸也打著去廚院幫忙的借口溜了。

        一個個護衛跟上,都看了廉方正一眼。

        廉方正被楊河拔到一邊,一個踉蹌,差點向旁邊摔倒出去。

        他臉漲得通紅,氣憤非常。

        不過想想自己職責,他整整衣冠仍然追上。

        他大聲道:「大人,身為署中攢典,學生不得不說,不得不勸,此事你做差了,大人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1
第160章 細雨

        兩天後,正月二十日。

        昨夜響了幾聲春雷,今日一早就灑起了絲絲冷雨。

        春寒料峭,似乎要將人的清鼻涕都凍出來。

        街道蕭瑟冷清,路人偶爾行人,也是縮脖子呵手,個個行色匆匆。

        細雨下著,鋪前已經有了一些泥濘,這個日子,怕是沒什麼生意,不過劉大有還是一大早起來,將鋪中的果脯攤位擺好,都是些冬春的水果,梨子,蘋果什麼。

        鋪中老夥計張叔幫忙著,還在攤中果品灑上一些清水,使得水果看起來更為清香誘人。

        二人忙著,看擺好攤位,暫時沒有客人,劉大有就到旁邊的茶鋪買了兩個剛出籠的包子,還有兩個饅頭,熱騰騰的拿回來。

        然後包子讓張叔吃,他自己吃饅頭。

        「唉,少爺,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該多吃些肉才是。」

        張叔無奈的道,少爺就是與人和善,對他這個老夥計同樣如此。

        只可惜幾年前老爺太太出門,從此了無音信,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各種消息傳來,有說遭了亂兵,有說遇了土寇,但一直連個屍骨都尋覓不到。

        幾年來鋪中只餘他二人,各方明裡暗裡,不知多少人打這家果脯鋪的主意,維持艱難。

        「張叔,無礙的。」

        劉大有微笑著,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眼睛卻看著斜對面的練總署廨,眼中也不知帶著什麼神采。

        張叔一樣看過去,期盼道:「不知今日署中各老爺會不會來買果脯,若日日都能買個幾十斤,那我們果脯鋪生意就好了。」

        劉大有今年剛滿十八歲,身高五尺,略有些瘦弱,但面善貌端,臉上時時帶著微笑,又是熱心人,鄉鄰有什麼困難都願意援手一二,所以與周邊鄰居相處很好。

        他的果脯鋪原本位置很尋常,西街這邊,一向沒什麼客人,就算有客人,也多買半斤一斤,但斜對面幾十步外新建了練總署廨,果脯鋪就有朝旺鋪發展的趨勢。

        特別兩日前楊老爺入駐後,日日都要消費果脯幾十斤,果脯鋪的生意就猛然好起來。

        不但如此,這一片的肉鋪,蔬菜鋪一樣水漲船高,營業額顯著提高。

        他隔壁的茶鋪,這些天也是門庭若市,主要是睢寧城關注練總署廨的有心人太多了。

        雖然主家不方便出面,但自有下面跑腳的人盯著,這茶鋪地點位置正好,鋪內可吃可喝又可坐,於是形形色色的人在這邊流動。

        雖然這兩天署內楊老爺一直謝絕見客,除昨日周監生周老爺拜訪入內,楊老爺還親自送出大門外,餘者拜訪的人禮物收進去,人基本都不見,但各種消息還是傳來。

        如十八日,楊老爺伴著五個鐵甲護衛,在鄧老爺的陪同下,在城牆各處轉悠,然後下午的時候,有五門火炮拉往軍營。

        如十九日也有消息,楊老爺派一騎鐵甲護衛前往了北岸。

        署中門子膳夫有時出來,雖然旁人詢問時基本一問三不答,臉上帶著神秘微笑,但紅包到位,偶爾也會透露幾句閒碎,都飛快的在有心人耳中風傳。

        練總署建好後短時間就出現這種狀況,署後還建了營房,介時至少會有五百精壯漢子入駐,雖鄉鄰也有莫名的擔憂,但這一片的房屋店舖皆水漲船高。

        昨日劉大有已經聽旁邊的茶鋪老闆倪叔說,前日就有人對他開價言意,願意溢價三倍起購買。

        「不知今日署中又會不會來買果脯……練總署的老爺也和氣,真金白銀,不賒賬……」

        張叔又絮絮叨叨的念起來,忽然他臉容一變,唾罵道:「又是這幾個瘟孫。」

        劉大有臉色也是一變,就見幾個地棍樣子的人冒著細雨而來,個個踩著爛泥,混著稀爛的殘雪,罵罵咧咧。

        劉大有認識他們,這些是睢寧城內有名的地棍青皮,橫行市井,無惡不作,良善被他們盯上,不死也得褪層皮。

        話說隨著大明商業的發展,市井青皮光棍勢力也隨之膨脹猖獗起來,各類醜惡五花八門,且以權貴、豪紳、地方惡霸為靠山,頗有自己的組織、號令、地盤。

        這些人為非作歹,平時手法多以打、搶、詐、騙為主,告訐打搶,每遇人命案件,就視之為奇貨,或冒充死者親屬,或強作偽證,橫索事主酒食財物,善良被其破家者,不計其數。

        又有專門打人的,以棒椎、壁柴、槁子等為武器,不殘傷人不已,他們打人有特殊伎倆,或擊胸肋,或擊腰背下腹,傷者各有期限,或三月死,或五月死,或十月死,肆行強橫。

        然後還有搶,搶財物是一,最重要是搶人,每遇羸弱老病之人,就將之搶去藏於密室,然後找巨家富室尋釁挑事,並將藏於密室者殺死,反誣富家所為。

        然後打著索要人命,討還血債的幌子,糾集黨羽烏合游手數百人,先至其家打搶一空,然後鳴之公庭,富家越是良善越是受害。

        最後是騙,訛詐、耍無賴,此為小股單個地棍經常採用的故伎,將自己妻子擺出去搞仙人跳也只是等閒手法,令人髮指的是拐賣人口。

        特別各地丐幫無賴擅騙拐幼女,以果餅內置藥,幼兒女食之,啞不能言,即抱入舟,浮舟他去,人不得其蹤跡。幼女長大,美者淫之,賣棄得高價。

        其醜者或瞎其目,或斷其手指,教以丐話行乞,所乞不如數,痛打痛罵,喪盡天良。

        至於出售製造假銀、賣假藥、假酒等卑劣行為,亦比比皆是。

        各類醜惡,氓流地棍的活動五花八門,睢寧這邊也有幾伙人,悶棍搶劫,無端拳腳相加,專門盯著外鄉人,或貧弱無助之人,騙拐幼女,接單打人,橫索生端,亦是常事。

        睢寧鄉親,深受其害。

        只是這幫人頗有後台,衙役三班,多有他們靠山,特別快班幾個班頭,甚至典史魏崑崗,都跟這些人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

        也因此這些人在睢寧一直逍遙,實在民怨沸騰,就丟出幾個外圍的替死鬼,骨幹不損。

        看到這幾個地棍,行人紛紛避散,這些人洋洋得意過來,個個小帽短裰,籠著袖子,走路又搖又擺。

        只有為首一人衣著華麗些,穿著綠袍,結著折上巾,套著頗大的暖耳,差點蓋住半個臉。

        看他們走近,張叔低罵了一聲,慌亂低下頭,眾地棍從果脯鋪前晃過,一個面色青黃,右臉頰貼著膏藥的地棍見劉大有瞟來,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劉大有看他們晃到旁邊茶鋪內,老闆倪叔看到這些人,臉色都綠了,這些人一坐就是半天,只給一點點錢,甚至不給錢,讓他本錢都回不來,這可如何是好?

        但又沒辦法,只能招呼這些地棍入座。

        那為首綠袍漢子看鋪內坐立不安的客人,淡淡道:「老倪,你茶鋪生意不錯嘛。」

        老闆倪叔強笑道:「耿爺說笑了,都靠鄉鄰們抬舉。」

        綠袍漢子淡淡道:「行,來碗豆腐腦,再來幾籠包子吧,鹽豆也來一盤。」

        餘者地棍一樣喧叫著,有要豆腐腦,也有要粉皮的,桌子拍得嘩嘩響。

        看他們叫鬧,周邊客人更為不安,很多人都提前結帳走了,老闆倪叔暗暗叫苦,這樣下去,他茶鋪生意會大受影響。

        然沒辦法,只能擺出一副高興的臉容,將一碗碗熱騰騰的豆腐腦,一籠籠冒著篜氣的包子端上。

        眾地棍狼吞虎嚥,個個稀嘩的吃個不停,讚不絕口。

        話說睢寧豆腐頗為有名,又有粉皮出眾,冬日熱炒做湯,頗為適口,鹽豆也頗為出名,男女老幼無不喜愛,當地有句俗話:煎餅卷鹽豆,一日三餐吃不夠。

        這家店的豆腐腦尤為出眾,很多人都願意到西街來吃一吃。

        而睢寧是個小地方,他們整日勒索,一樣時常飢腸轆轆,此時吃著熱騰騰的豆腐腦與包子,都是快美。

        只有綠袍漢子吃得慢條斯理,還不時拿眼去看斜對面的練總署廨。

        茶鋪老闆倪叔一直提心吊膽,好在今日這些地棍沒在茶鋪待多久,鹽豆吃完後,綠袍漢子就起身了。

        隨後他拍出一些銅錢,又讓倪叔苦了臉,這些銅錢,怕飯資的三成都不到,成色還不好。

        但他不敢說什麼,只點頭哈腰道:「謝耿爺賞,耿爺慢走。」

        綠袍漢子耿爺淡淡嗯了一聲,原本按他的風格,這三成的飯資他都不給,然昨日晚他聽到風聲,練總署的楊老爺昨日早餐叫了這鋪的豆腐腦,還頗為讚賞。

        消息傳來,耿爺就留了心思,不敢做得過份,免得這茶鋪老闆日後跟練總署內拉上關係。

        劉大有理著攤位,看他們又踩著爛泥回來,細雨紛紛灑灑,就聽到了他們幾聲議論:「耿爺,就每日這樣看著?」

        耿爺道:「不看著能怎樣,夏爺吩咐下來,我們街上混的,仔細聽著就是。」

        他淡淡道:「也只是聽聽閒碎之事,別的我們不攙和……現在茶鋪坐的人,幾個不是?」

        一地棍一驚:「夏班頭?哦……聽聞夏爺很得魏老爺器重,難道吩咐的人是?」

        耿爺眉頭一皺,那地棍不敢再說,他們無語經過果脯鋪,那面色青黃,右臉頰貼著膏藥的地棍夾在眾人中,他陰冷的看了劉大有一眼,忽然就上前。

        他從攤位上拿了一個梨,討好的遞給綠袍漢子:「耿爺,吃梨。」

        綠袍漢子淡淡接過,那臉頰貼著膏藥的地棍也自己拿了一個。

        他大大啃了一口,含糊道:「俺也吃。」

        看他拿梨,眾地棍嘻笑著上前,紛紛你拿一個梨,我拿一個蘋果。

        看他們要走,張叔忍不住道:「唉,……沒給錢呢。」

        劉大有正要拉住他,眾地棍已是冷笑站住,人影一閃,那貼著膏藥的地棍已是欺上來,重重一記耳光就是打來。

        劉大有急忙一擋,這記沉重的耳光就打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大響,劉大有只覺嘴角發甜,腦袋嗡嗡的響。

        周邊街坊都是吃驚看來,張叔更是一聲驚叫,他連連搖手,顫聲說道:「不,不要錢了,你們走吧,只求你們不要打我少爺……」

        那貼著膏藥的地棍冷笑站著,他陰冷的看著劉大有,手指點著他的胸脯道:「爺吃梨要給錢?」

        劉大有咬著牙,低聲道:「不用。」

        貼著膏藥的地棍道:「爺吃你家的梨,是看得起你,是不是?」

        劉大有低聲道:「是。」

        那貼著膏藥的地棍又是重重一記耳光打來,啪的打在劉大有另一邊臉上,一絲血跡,就順著劉大有的嘴角流下來。

        周邊街坊就是心中一顫,張叔老淚一下子流下來,嗚嗚的哭起來。

        他就在泥水中跪下,老淚縱橫的哀求:「求求你,不要打我家少爺。」

        茶鋪老闆倪叔咬牙看著,恨恨的想:「這世道,怎麼就沒人收拾這幫青皮?」

        貼著膏藥的地棍只是大吼:「是不是?爺沒聽到。」

        劉大有提高聲音道:「是。」

        貼著膏藥的地棍露出滿意的神情,他拍拍劉大有的臉,罵道:「你個雞卜。」

        咬著梨,哈哈笑著走開,綠袍漢子耿爺一直淡淡看著,這時道:「走了。」

        眾地棍嘻笑著離去,劉大有二人則相互攙扶站起,淒涼無比。

        看著他們,眾鄉梓都是歎息,朝不保夕,飽受欺凌,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少爺,都怪我。」

        張叔自責不已。

        劉大有沉聲道:「張叔,這不怪你。」

        他瞥了遠去的眾地棍一眼,眼中閃過陰沉狠戾,與他平日溫暖和善的表情截然不同。

        他低聲道:「張叔,我有些不舒服,要進鋪歇息一會。」

        張叔忙道:「那少爺進去歇息,鋪子就交給我。」

        ……

        話說眾地棍到了十字街後,各自散去消遣,那打人的地棍大名叫劉逢迎,有時旁人也稱他為「馬爺」,意思說他非常擅於逢迎拍馬,劉逢迎卻覺這外號很貼切,就欣然應下來。

        他加入耿爺一夥前,是個「三爺」,就是縣衙一門子的僕從。

        然那知縣調走後,那門子因為機靈得力,被知縣抬舉,高昇為長隨離開睢寧,「馬爺」就失業了,平時只靠與娼婦妻室靠仙人跳謀生。

        然近年睢寧人煙蕭條,這行業越發不好幹,就轉行加入耿爺的打行,有時也可沾點葷腥。

        昧著良心的事幹多了,「馬爺」也越發心黑,方才吃劉大有一個梨,打他幾個耳光,只是小插曲罷了,轉眼他自己都忘了。

        此時「馬爺」神色匆匆,卻要前往南街一半掩門處,那半掩門是個寡婦,頗有姿色,技藝高超。

        現更物美價廉,十幾文錢可玩半日,尋思無事,「馬爺」決定前往那處與之大戰三百回合。

        他興沖沖在街上走著,很快轉向南街,南街與西街一樣,屬於貧民區,房屋稀少雜亂,大片的荒草野地,菜地墓地田地點綴。

        細雨朦朧,「馬爺」深一步淺一步在越發泥濘的土路街道行走,春寒料峭,此時在外走著絕不舒服,不過「馬爺」想著半掩門,心中火熱,卻是哼起了小曲。

        忽然他覺得尿急,看了看,就走向街旁一片野地,這裡滿是齊腰高的雜草,深深掩藏他的身形,身前還有幾所枯墳土包,墳邊滿是稀爛的泥水,景色淒涼。

        他解下褲帶,提著工具痛快的尿著,一個激凌,滿足的就是呼了口氣。

        正要將工具放回褲中,忽然聽到身後似乎有沙沙的腳步聲,然後變得急促,「馬爺」一驚,說道:「誰?」

        正要轉過頭,猛然一塊堅硬的石頭就狠狠砸在他的後腦上,「馬爺」的頭上立時爆開一道恐怖的血口,猩紅的血水與白色的腦液濺出來。

        「馬爺」悶哼一聲,腳下一滑,就是一個踉蹌,然後堅硬的石頭又是狠狠砸來,恐怖的血與白混物又是濺開。

        「馬爺」雙目睜到最大,他爆出生存的本能,就要大聲嚎叫。

        猛然他右手胳膊被扭住,喀喀聲音中,他胳膊已是被反扭斷,「馬爺」還未叫出來,他的頭顱已是被狠狠按到泥水中,讓他什麼聲音都叫不出來。

        然後堅硬的石頭又是狠狠砸來,每一下,都重重砸在他的頭腦上。

        「馬爺」撲騰著,開始時他的四肢還拚命掙扎,慢慢成了抽搐。

        最後變為偶爾抽動一下。

        而堅硬的石頭繼續砸著,一下,又一下。

        眼前的頭顱已經碎裂不成樣子,紅白之物滿地。

        細雨,仍然飄著。

        紛紛灑灑。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7-3-12 01:01
第161章 不屑

        下午時雨就停了,不過道路一片泥濘。

        申時中,楊河也準備去赴宴。

        因沒轎子,也沒置馬車,為防止回來時下雨,陳仇敖就為楊河備上雨衣,一種絲絹料子,外面塗上桐油,這時絲絹浸塗桐油都呈黃色,宛如琥珀之色,所以這時的油衣又稱琥珀衫。

        然後還有大帽,塗上生漆或桐油,一樣可以防雪御雨。

        至於陳仇敖等人,則是攜帶雨帽氈衣,氈料厚實,不僅可以御寒,還可以御雨,遮擋風雪,功能多樣,軍旅多用之。

        此時雨衣製作已經頗為考究,所用材料也多種多樣,大體士宦之家的雨衣,多用油絹來製作,取其質輕,農夫、漁人則蓑衣大笠了。

        楊河的斗篷多少有些防雨功能,但怕下大雨,還是帶上雨披油衣。

        眾人一番忙碌,準備出門,除了陳仇敖等人,他署廨七個人,馬伕膳夫留下,又留一皂隸看署,然後門子與兩個皂隸隨同去。

        這時皂隸算是各官門面與護衛了,輪流值班,門子則是官方安排的雜役,端茶倒水,打掃衛生。

        上官少長隨的,還會兼任跟班,隨身攜帶官員的拜匣,坐墊衣飾等物,跑跑腿,送送私密信函名帖只是尋常,算是官員比較貼心之人。

        也因此獲得好處與隱性權力,俗話說的宰相門前七品官。

        如清時和府,每個門子就權勢熏天,稱二爺,他們是僕從,自己卻擁有大量的僕從,稱三爺,外官拜見,送上五千兩銀子二爺都見不到,只能見見三爺。

        楊河對門子類素為不喜,但身邊也需要個打掃衛生,端茶跑腿之人,這些勤務雜事,他不可能讓陳仇敖等人去做的,他們是將士軍人,他要培養他們的軍人氣質。

        撥到他署中這門子也頗為年輕機靈,做事比較勤快,懂得官場的各種規矩,合乎楊河心意,聽說他是與鄧巡檢八桿子能打著的遠房親戚,也姓鄧,但該說的話也要說。

        他就對鄧門子說:「你到署中,該得的好處可以得,但不該撈的就不能撈,知道嗎?」

        鄧巡檢這兩天也賴在練總署中,當時他也聲色俱厲的喝斥鄧門子:「楊老爺說的話你要記住,你雖是我的親戚,但犯了事,也不會縱容你,知道嗎?」

        鄧門子伶俐的磕頭:「小人知道,小人能撥到楊老爺身邊,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小人早仰慕楊老爺的威名,文韜武略,只望常日相隨下能學得一絲,這樣小人積點福,後世子孫也能謀個出身。」

        當時陳仇敖等人都歎為觀止,果然是門子,嘴巴就是能說。

        他們現在楊河體系中雖身份不凡,但論世情,論城裡的見識,是不如這門子的。

        進睢寧這段時間,個個都很少說話,更少出門。

        楊河則聽得哈哈大笑:「這小子,有前途。」

        不過他還是決定以後署中大門,後堂門牆,以後皆用護衛輪流守護,各類雜事與跑腿則用門子。

        雖他們會少了很多門包,但憑他楊河的展,以後這門子只要安份的話,白領小資的生活水平還是有的,也算緣分一場。

        攢典廉方正也沒有隨同,留在署中,這次宴會,不但鄧巡檢與楊河私語,就是知縣高岐鳳都悄派田師爺過來說,赴宴時不要帶廉方正,否則這次宴飲就等著不歡而散吧。

        這兩天楊河一樣飽受折磨,不說吃飯,買幾斤水果廉方正一樣要囉嗦。

        他幾次三番都想退貨,想想又忍下來。

        廉方正嚴肅古板脾氣臭,在楊河看來,是過於堅持原則的結果,他在明初可能會混得很好,然現在……

        但這是他的信念堅持,是改變不了的,好在這人雖然古板嚴肅,能力還是有的,署中各種錢糧收支統計,都登記得井井有條。

        特別對工程之事很瞭解,畢竟多年工房出身,所以楊河就忍下來。

        他現在身邊更無人可用,北岸的讀書人連新安莊都滿足不了,跟來睢寧的幾個人,陳仇敖五人雖然識幾個字,但離能寫會算差得太遠,不用廉方正,練總署如何運作?

        瞭解了廉方正這人,知道他本職工作肯定會做好,楊河就決定該干的活讓他幹,私人交情還是免了。

        眾人出了大門,馬伕將各人馬匹牽來,赴宴楊河就沒有穿官服了,平日那身打扮,但斬馬刀與手銃仍然帶著,掩在貂裘斗篷之內。

        鄧巡檢也一身便服,圓滾滾身上一身紅袍,頗為喜慶。

        攢典廉方正領留署三人送出大門外,他深施一禮,對楊河說道:「此公筵設於衙外,於制不合,更兼筵金逾越。然大人堅持要去,學生也無法,只望大人早出早歸,不可流連嘻戲才是。」

        楊河道:「署中之事,就拜託廉先生了。」

        廉方正又深施一禮,嚴正道:「這是學生份內之事,大人勿需多說。」

        楊河無語,一撩斗篷,就上了馬匹,鄧門子連忙為他牽馬。

        陳仇敖目光銳利的掃了周邊一眼,也上了馬匹,策上馬到最前,他仍然鐵盔鐵甲,羊毛斗篷,身後背著標槍袋,馬鞍旁別著盾牌,後面還夾著防雨的油衣氈衣。

        然後餘下三騎在最後面,鐵甲鏘鏘,長刀盾牌,將楊河與鄧巡檢等人夾在中間。

        一行人往衙前大街「迎春樓」去,楊河掃看四周,看署周邊轉眼就熱鬧了,各商舖人氣就旺,楊河心想:「這就是房地產經濟。」

        不過此時土街滿是爛泥,下了大半天雨,還到處是水坑,步行的門子皂隸走著,皆是深一腳淺一腳,靴上滿是泥水。

        這時天氣賊冷,狗馬凍得噴鼻,鞋上漿著爛泥,甚至進水,那滋味可不好受。

        楊河歎道:「這種道路,雨日出行真是受罪,這街道該修一修才是。」

        鄧巡檢笑道:「縣中哪來的錢糧,若街道都鋪上青石,那可耗費不小。」

        他試探道:「大人明後日就要回莊了?」

        楊河道:「禮金收到手,沒事就走了,流賊之事越急,諸事繁多,要早做準備才是。」

        這兩天送賀儀的人不少,雖然楊河少見他們,但禮物白銀都收下,有好幾百兩之多,他也派人前往北岸,讓新安莊的齊友信等人做好接納流民的準備。

        就在焦山莊附近理出幾個廢莊,作為安置流民之所,也正好北岸在修橋鋪路,修葺溝渠,這些流民前往,也有個活計生存。

        當然,暫時他們不可能與北岸民眾一個待遇,還需要考察。

        然後這邊之事大體就定了,糧餉已基本撥到位,雖然在楊河看來不多,五門火炮,因為子銃的原因,只找到二號小佛郎機一門,不過三號有四門,也算軍中有了大威力的火器。

        營房他也看過,十人一間的大通鋪,有火炕,然後有六十營間,基本夠用。

        官位官服又確定,這邊沒什麼事,楊河就決定明後日回莊,加緊練兵造器,應對流寇的威脅。

        一些民政,如肥料廠什麼,也需要他回去處理。

        鄧巡檢有些遺憾,因親近楊河的緣故,最近他在城內威望增加不少,連送禮的人都多了,沒想到就要走了,不過聽楊河這樣說,還是忙道:「大人費心國事公務,下官佩服。」

        楊河笑了笑,看街兩邊頗多人聚著圍觀,指指點點,內中還頗多青皮游手樣子的人。

        他不悅道:「怎麼,本官設署,青皮光棍都跑到這邊來了,我練總署這片成了藏污納垢之地?」

        鄧巡檢笑道:「也不是,城內關心大人動向的人不少,這些人只是跑腿閒聽罷了。」

        楊河掃了一些人一眼,看得他們都是一縮。

        收回目光,他淡淡道:「青皮地棍,此輩渣滓也,若流寇來襲,這些人就是隱患。」

        楊河可知道這些地棍青皮的本性,平日胡作非為,亂時更是趁亂而起,呼雞逐犬,借交報仇,甚至京師形勢非常危急時,各地棍無賴還趁機聚眾大肆搶劫的。

        甚至敢放火轟搶諸大臣家,普通百姓被禍害者更不計其數。

        都是人渣,沒一點正面的價值。

        原本楊河認為城外的流民是一個隱患,看到這些青皮光棍,他意識到這些人一樣是隱患。

        他們隨便搞個破壞,比如放把火,都會造成城內百姓的驚恐騷動。

        看來流寇到來之前,必須清理乾淨。

        他有了決定,語中就帶了殺機。

        聽楊河平淡說話,但內中殺意流出,鄧巡檢心中就是一凜。

        他可知道旁邊這年輕人,看著年輕,卻可稱是心狠手辣,一念之間,動輒殺人。

        他現在的地位,就是用人頭堆起來的。

        這些青皮地棍怕要慘了,好在他想來想去,自己久在北岸,跟這些青皮沒有聯繫。

        他心下一鬆,這些人是死是活跟他沒關係。

        ……

        綠袍漢子耿爺被楊河目光一掃,有種寒毛都涑栗起來的感覺,下午時他又帶幾個地棍來到倪叔茶鋪,眾跟班中少了臉上貼著膏藥「馬爺」,他也沒在意,以為他去哪玩耍了。

        他們在茶鋪中坐了半天,讓倪叔暗暗叫苦,今日生意又黃了。

        耿爺坐了好久,練總署有了動靜,自然頗為關注,他自詡養氣,平日也學足了各老爺的作派,然而那楊老爺目光一掃來,他不由自主就低下頭,心驚肉跳的。

        他在倪叔等人面前作威作福,但遇到真正的老爺,特別街上這行人,就感覺自己是柔弱無助的小雞仔,有種天生的驚恐。

        他僵硬低著頭,待楊河一行人過去,耿爺才覺自己滿頭的冷汗,身上到處汗涔涔的。

        「耿爺,這楊……楊老爺只管打仗,不管城內盜捕之事吧?」

        與他一樣,身旁各地棍都是臉色蒼白,那楊老爺果然是天殺星,隨意瞟來一眼,有若泰山壓頂似的。

        他們平日在城中橫行,每每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此時見了,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強權人物。

        就看那楊老爺的幾個鐵甲護衛,個個騎著驃馬,面帶煞氣,眼睛冷血,怕都從死人堆中爬出來。

        就他們一個,都可以殺光自己這邊所有人了。

        此時一個地棍更驚恐說道。

        耿爺咳嗽一聲,覺得自己嗓子有些干,咕嚕嚕就將面前茶水喝光了。

        他抹下嘴,乾澀的道:「城內這是魏老爺的事……咳……我們也算是他的人,楊老爺不看僧面看佛面,應該不會為難我們……咳,不過你們都仔細了,平時也要長點眼,練總署的人,一個都不能得罪……咳,我們都是小人物,楊老爺眼角看不到我們……」

        耿爺說著,心中卻猛然有些悲哀,自己可以在倪叔等人面前充老爺。

        然事實自己只是個假老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遇到真正的上位者,自己的生死命運,也只在他人一念之間罷了。

        ……

        「如果楊老爺能治治這些青皮就好了。」

        倪叔等鄉鄰站著看,看耿爺等人萎縮的樣子,解氣的想著。

        果脯鋪內,爐中殘留著衣物的灰燼,旁邊的牆上,劃著三道深深的痕跡,內中一道,新添不久。

        劉大有從窗緣內望出去,年輕的臉上滿是神往,鐵甲森森,鮮衣怒馬,隨便一個眼神,就讓橫行市井的眾青皮萎縮如小雞,那為的年輕老爺,也不過比自己年長一歲罷了。

        「大丈夫當如是。」

        劉大有看著,想著。

        內心深處,沸騰不休。

        ……

        「迎春樓」在衙前大街偏東南,與文廟隔著一個湖泊,算是本地最大的酒樓。

        傳說主人曾是邳州城衙一個老膳夫,一手神廚級的水準,頗得幾任知州的歡心,退下來後,就在這衙前大街開了樓,老膳夫可能在州城頗有關係,也會經營,特別擅鑽研。

        比如他主動送干股分紅,當然僅限睢寧每任知縣,每任知縣到來後,「迎春樓」都會奉送一筆紅利,在這種小地方,可謂一筆很大的數目,就算各知縣離任後沒有了,也獲得了非常強硬的後台。

        現在「迎春樓」背後的主人不知是誰,然無一例外的,每任知縣上任後,都會將「迎春樓」指定為衙門消費地點。

        所以就算現在世道不好,「迎春樓」的生意還是依然那麼好。

        今日更是火紅,畢竟是新任睢寧練總的接風見面宴飲,睢寧城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

        甚至城外很多莊寨的豪強士紳也趕來。

        於是「迎春樓」前寬闊的廣場避轎聲、馬蹄聲、唱喏聲嘈嘈雜雜,各類的車馬轎子接連不斷。

        「區區一個九品官,竟這麼大的作派。」

        說話的,是一個搖著折扇的年輕生員,身後同樣跟著一群生員,個個拿著折扇。

        然後這年輕生員說著,唰的一聲張開他的扇子,竟是象牙為骨,蘇絲為面,上面字畫亦是名家手筆,使得他的折扇在後方一幫或木頭、或竹子、高級點烏檀作骨的折扇中有如鶴立雞群。

        也讓各持扇的主人們自慚形穢。

        話說此時各階層出門都喜歡攜帶一柄扇子,不單是讀書人,就是商人什麼,一樣附庸風雅的持扇。

        持扇是此時的時尚,影響到婦女都個個持扇,甚至展到了很多地方,若正規場合不帶扇子,會被認為是缺乏風度的表現,若楊河那樣出門總帶刀,還是斬馬刀的就很少見。

        眾人都持扇,這扇子的質量風雅如何,就成為眾人攀比的對象。

        一把好扇子,若作為饋贈友人的禮物,那可是決佳的友誼象徵。

        春寒料峭中,年輕生員微微扇著,在眾生員面前展示他的非凡折扇。

        就若後世有人故意跑到別人面前,將自己名表展露出來一樣。

        然後他口中吐出不屑的言語:「我爹就任邳宿河務同知時,也沒有這麼大的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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