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練功] 怒瀚 作者:新兵扛老槍(連載中)

 
Babcorn 2016-10-20 22:01: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7 67315
Babcorn 發表於 2017-6-23 16:59
第二八十五章:論戰,生死

    您不能死。

    話落耳中,就像石頭落在井裡,激起的波動撞碎在井壁上,反覆迴蕩。周圍的人紛紛詫異地看著牛犇,想分辨這位輕易不開玩笑的首領是不是在調侃。

    那張臉上只有認真和誠摯,熟悉的人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於是轉回視線到視頻中央。

    屏幕中的老人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蒼老,古樹般褶皺的皮膚鬆弛,腮邊鬢下佈滿灰褐色的斑點,以往深邃如星空般眼睛渾濁不堪,眼角是密如蛛絲的紅。所有這一切都表明,老人早已不再是過去那個戰無不勝、威震八方的軍神,生命之光已經黯淡,隨時可能熄滅。

    人們紛紛低頭,不忍見到英雄遲暮,並為之前的某些想法感到羞愧。

    無數次力挽狂瀾,軍神已成為聯邦人心中不死的存在,即便他一天天老去,身體每況愈下,甚至有傳言說他已經得了不治之症,不公開宣佈是為了維持局面,為進行到緊要關頭的革新保駕護航。

    事實上這種說法不無道理,在經歷上百年的高速發展之後,聯邦的諸多積弊漸漸顯露,內部門閥之爭愈演愈烈,政府權威日益下降;外有雙盟之爭,兩大帝國的夾擊,內憂外患,稱得上事關生死。

    然而無論哪個勢力、組織乃至國家想對聯邦下手,都繞不開一座大山。

    軍神不死,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危機,華龍聯邦總是能有驚無險地度過。

    懷著這樣的心態,當大家聽到牛犇說「您不能死」的時候,內心的感受不僅僅是一座豐碑轟然倒塌,還意味著遮在頭頂的大傘即將消失,偏偏這個時候,聯邦正面臨著立國以來的最大凶險,滅國之禍。

    這種打擊,絲毫不亞於剛剛聽到的那些惡訊,足以摧毀最堅強的意志。

    在場還有一位身份特殊的觀眾,與軍神之間不僅僅存在國之憂慮,更有無法割棄的親情血脈。

    「牛犇,胡說八道什麼呢?」

    京城狂少天不怕地不怕,越是哪件事不能做、不能說,他越是干得起勁、說得過癮。但在此刻,葉飛臉上表情困惑,眼底深處透著難以掩飾的驚慌。

    「啊,我明白了。你是說老頭子應該保重身體,別為了那些破事操心,別為那些廢物背鍋,對不對?」

    「沒錯。」牛犇點頭回應。

    「哈哈你個混蛋,嗎的......嚇本少一跳。」

    肆意地笑掩蓋不了心虛,葉飛咒罵著轉回頭望著屏幕,神情近乎哀求。

    「老頭子,聽到沒有?你,你可不能胡來啊!」

    話到末尾,聲音帶著哭腔,葉飛並未明說胡來具體指什麼,或許其心裡已有猜想,也可能是因為不敢。但讓葉飛感到無助的是,視頻中軍神神色淡漠,目光一直對著牛犇,看都不朝自己看一眼。

    「死老頭子,你總盯著他看什麼?」葉飛越發慌了,哭喊般的聲音大喊:「我才是你的孫子,是親孫子!你到底聽沒聽到我說話!」

    周圍人紛紛低頭,不忍心去看,也不忍心再聽。唯獨牛犇與軍神表情平淡,對這番祈求無動於衷。

    「你退休了啊!犯得著替那些蠢貨操心?再說仗才剛開始打,沒到繳械投降的時候。你不是常和我講,命運只能靠自己掌握,咱們有三十億人,幾百萬軍隊,咱們都還活著,咱們......」

    到這裡無法繼續下去,葉飛呆呆地望著屏幕上那張極熟悉、但又極其陌生的臉,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以往,他對這張嚴厲的面孔的態度是敬而遠之,唯恐避之不及,今天不知是怎麼了,怎麼看都看不夠。

    「說的沒錯,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嘶吼換來輕輕一瞥,軍神轉過視線,望著曾經讓自己無數次感到無奈無力的孫子憤怒無助的樣子,有些欣慰。

    「少紅,你先等等。」

    言罷不理葉飛是何感受,老人問牛犇:「聽說你病了。」

    「嗯。」

    「什麼病?看起來很嚴重。」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隔著屏幕都能看出牛犇狀況有多糟。

    「內傷。」牛犇沒有隱瞞,但也不想過多解釋,說道:「過兩天,該能好上六七成。」

    「六七成是多少?」

    「差不多好的意思。」

    「能不能打仗?」軍神望著牛犇的眼睛道:「能不能開你的那台機甲?」

    牛犇神色微動,對著軍神微微點頭。

    軍神「哦」了聲,調侃的語氣道:「雙魚島有仙氣,或許對你的修養有幫助。」

    「有可能。」牛犇回答時的態度很認真,落在周圍人耳中,變成對軍神的附和。

    「那我就不操心了。」

    幾句閒言碎語,代表的是長輩對後輩的關愛,軍神停下來沉默片刻,開口道:「剛剛你說我......不能死?」

    「嗯。」牛犇的回答一如既往那麼簡潔。

    「多說幾句能死啊!」旁邊葉飛急紅了眼,恨不得踢他幾腳。

    「因為什麼這樣講?」軍神再問道。

    這句話所指不明,可理解為「為什麼我不能死」,也可理解為「你為什麼認為我會死」,還可看成對當前局面的看法,及破解之道。

    「是啊是啊,為什麼?」葉飛一邊幫腔,一面拚命朝牛犇使眼色。然而無論他做什麼、暗示什麼,牛犇都不為所動,至於軍神的問題,他心中早有結論。

    「撤退成功與否,很大程度決定於掩護能否生效,掩護能否生效,很大程度上決定於阻擊夠不夠有力,以及掩護者的目標夠不夠大。」

    到此稍稍停頓片刻,牛犇接下去說道:「同時滿足這兩點,非您莫屬。」

    沒有人懷疑牛犇的話,除了葉飛。

    「放屁!」葉飛跳起來揪住牛犇的衣領大吼,「二十幾位將軍,其中六位上將,還有上百萬軍隊,打個掩護都不行?把軍權交給我,興許、不,肯定比那群廢物好點。」

    「你的份量不夠,打的再好,也吸引不住帝國人。」牛犇平靜說道。

    「你憑什麼這樣講?你......」葉飛拚命搖晃牛犇的身體,哭喊起來:「我不光是齊家之後,軍神之孫,還是帝國女婿!光子的未來丈夫!我的命也很值錢,我、我的臉面......」

    目睹葉飛瘋狂的舉動,周圍人紛紛轉過身去。但在心裡,大家知道牛犇才是對的,無論誰做帝國主將,目光都會首先落在軍神身上,並會集中力量確保將其拿下。以此為前提,別的地方有些遺漏,放跑一些人,根本無足輕重。

    「少紅!不許胡鬧!」

    隔著視窗,軍神嚴厲喝止葉飛。「看看你,再看看牛犇,缺的就是他的這份冷靜和淡定。」

    「我不需要!」

    堆在心裡的悲苦與憤怒到了極限,葉飛悄然鬆開抓著牛犇的手,坐倒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想變成牛犇這樣,我也不喜歡,我......」

    「叫你冷靜,不是叫你變成牛犇。」

    對面,軍神臉上厲色漸退,憐愛的目光看著這邊,默默嘆了口氣。

    「以前你可以衝動,可以蠻幹,闖出禍來也沒什麼大不了。今後這樣不行了,你得學著控制自己,三思而後行。」

    這一刻的葉飛不再是葉飛,只是個渴望親情的普通人;這一刻的軍神也不再是軍神,只是個為後人擔憂的長輩,說著一些珍貴、但卻常常不被接受的話。

    但他不想花太多時間,幾句過後,目光再度回到牛犇這邊。

    「還有嗎?」

    「.....有......」不知是為什麼,牛犇有些猶豫。

    軍神看出這點,擺手道:「不要有顧慮,都說出來。」

    牛犇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帝國與聯邦開戰,歸根結底是為了獲利。目前他們只不過打贏了星戰,尚未真正佔領聯邦的一寸土地。如果不能實現佔領,這場戰爭對帝國只有消耗,實際得到的利益為零。」

    「繼續講。」軍神聽著,眼裡漸漸浮現出欣賞。

    牛犇說道:「姬鵬帝國想進攻並且佔領聯邦本土,有兩個地方繞不開,一是蓬萊,再就是雁門港。雁門港是太空軍港,只要存在,就會對姬鵬的星際艦隊構成威脅,雖然他們可以採取圍困之後奪取跳躍點的方式進軍本土,但這勢必牽制大量軍力,消耗大量能源。蓬萊這邊情況類似,只要聯邦軍隊不被消滅,堅持戰鬥,足以讓姬鵬人寢食難安。」

    稍頓,牛犇繼續說道:「姬鵬只有三顆居民星球,人口不超過十億。論真實國力遠不如聯邦,如不能速勝、並在最短時間內撈取戰略資源,便會先勝而後敗。」

    「換句話說,蓬萊與雁門港堅持得越久,姬鵬越是難過。」

    「......是的。」牛犇遲疑說道:「這裡沒考慮國際情況。假如......」

    「暫時不用想那麼多。」軍神想了想,問道:「那麼你覺得,蓬萊與雁門港對比,哪個更重要?」

    「蓬萊。」這一次,牛犇回答起來毫不猶豫,給出的選項出乎很多人意料。

    眾所周知,星際戰爭,勝負九成決定於星戰。雁門港扼守著聯邦大門,位置絕佳。正如此前牛犇說過的那樣,只要它掌握在聯邦手中,姬鵬就必須分出一支強大艦隊,時刻防範。相比之下,蓬萊這邊是地面戰爭,距離聯邦本土極其遙遠,而且沒有重要資源,說句不客氣的話,縱然聯邦反敗為勝將蓬萊全部佔領,又能起到什麼用?

    總不能指望在這裡重新開始建設,打造一支星際艦隊。

    「為什麼?」軍神開口問道。

    牛犇回答道:「還是之前提到的,戰爭的目的不是擊敗,也不是摧毀,而是佔領之後進行掠奪。姬鵬要佔領聯邦本土,前期需要大量地面部隊,與支持他們的大量資源。這些東西雁門港沒有,唯有立足於蓬萊。」

    這番話不僅道出戰爭本質,還有戰爭的巨大消耗。簡單設想一下,對一個擁有數億人口的居民星球實現最基本的佔領,軍隊數量方面,最最保守的估計需以百萬計。這麼多人,首先要運過茫茫星空,而在登陸、進攻與實現佔領之前,他們需要多少裝備?多少彈藥,多少糧食,多少衣物,多少水?

    雁門港是太空港口,經歷多年建設後勉強實現基本物質的自給自足,指望它向前線提供支援,無異於做夢。相比之下蓬萊完全不同,這裡有工廠和現成的軍事基地,能夠生產、提供小型武器與裝備,即便拋開這點,至少能為軍隊提供足夠的生活用品。

    否則,姬鵬軍隊要用到的每一輛車、每一把槍,乃至擦屁股的草紙都必須從國內運送過來,負擔沉重。

    牛犇接下去說道:「除了物質,人員方面也很重要。戰爭初期,投入的軍隊往往最精銳,蓬萊有一百多萬姬鵬軍隊,我料想他們是要盡快消滅聯邦軍隊,就近把這批人送到前線,登陸聯邦本土。反過來,假如這裡的戰鬥一直持續、甚至出現不利的局面,姬鵬非但用不上這些軍隊,還得不斷從國內運兵過來。無論軍力還是耗費,都會更加難以承受。」

    「說的沒錯。」

    軍神臉上欣賞的神色更濃,兼有幾分好奇:「我想多問一句,你是剛剛想到的這些,還是......」

    牛犇搖了搖頭,說道:「前些天,我......做過幾次推演。」

    身後,得福極其隱晦地瞥嘴,暗想牛大恬不知恥,把本少的功勞歸於己身。

    「喔?」軍神不在乎是誰操盤,追問道:「結果如何?」

    「結果分情況而定。」牛犇猶豫片刻,說道:「當前是最壞的情形,而且變數太多。比如霍夫曼的投入程度,國際局勢等等,很難把控......」

    軍神打斷道:「最壞的情形也有結果。變數,先不考慮外部,只說聯邦與姬鵬之間,會是什麼樣子?」

    牛犇點點頭,說道:「關鍵在蓬萊。這邊如果能一直堅持,強度保持在姬鵬帝國只能從國內向聯邦本土運送兵力的程度,則三到五年,姬鵬在進攻聯邦首都的戰役中由強轉弱。」

    聽過這番話,軍神沉默下來,很久沒再開口。

    打了一輩子仗,他當然知道牛犇的推演存在很多侷限,比如當姬鵬登陸後,聯邦國內的抵抗強度與持續時間,還有姬鵬會運用的戰爭手段,以及民心等等。

    那不是牛犇能夠觸及的高度,而且從信息上講,他有很多東西無法掌握,不可能考慮周全。

    「已經很好了......很不錯。」

    前半句為心中思索,後面是評價。軍神沉靜地目光看著牛犇,緩緩說道:「牛犇,你知不知道我最擅長打什麼樣的仗?」

    「......」

    牛犇對這個問題沒有準備,想了想,試探的口吻道:「持久戰?」

    戎馬一生,軍神戰無不勝,但卻極少速勝。最常見的情形是,積勝為大勝,

    「而且是在地面上。」軍神微笑著補充一句,接著嘆了口氣。「星戰往往是一錘子買賣,我不喜歡,也不擅長。」

    「喔。」牛犇不知該說什麼好。

    軍神說道:「那麼你該清楚,我是留在這裡的最佳人選。」

    牛犇沉默片刻,說道:「您會死的。」

    「將軍死在戰場,死得其所。」平靜的語調講著應該慷慨的話,軍神臉上浮現出久違的驕傲,淡淡說道:「況且我也不是那麼容易死。」

    講到後面,軍神臉上流露出久違的豪情。聽到這句話,通訊台前的軍人們紛紛轉回身,不少人挺起胸膛,神情變得堅定。

    然而葉飛與牛犇例外。兩者區別在於,葉飛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牛犇依然冷漠地講述著自己的判斷。

    「不,您會死的。」

    無視周圍人的目光,牛犇面無表情說道。

    「戰死,或者累死。」

    輪到軍神陷入沉寂,久久不能開言。周圍的人也都不能開口,現場只剩下機器嗡鳴,微風拂面,葉飛如同無助的孩子一樣抽泣,還有湖水輕輕拍打岸邊。

    宛如送行的鐘點。
Babcorn 發表於 2017-7-7 15:58
第二八十六章:一位老人

    「放肆!」

    「混賬東西!」

    牛犇的話就像一根投進油鍋的火柴,聲音剛落,視窗對面喝叱一道接著一道。軍神身邊所有軍人都被激怒,一名佩有少將軍銜的中年將軍衝入視窗,露出大半張憤怒的面孔。

    「太狂妄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有沒有一點敬畏之心?」

    英雄遲暮是一種悲哀,沒有人願意看到那種場面,具體到「軍神斷後」這件事,不同人卻有著不同的理解。此時此刻,指揮部內的知情者正為「與軍神並肩作戰」感到振奮,外面有更多人抱著同樣看法,即便局勢惡劣到無以復加,即便軍神已經很老,人們依然相信他能率領大家完成使命,甚至獲得勝利。

    實事求是地講,當前的聯邦需要這種信念,掩護精英撤退的部隊需要份量足夠的人主持大局。毫無疑問,軍神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這個時候突然有個人站出來說軍神必死,對面軍人的心情可想而知。唯有雙魚島這邊,人們更傾向於相信牛犇的判斷,心中除了對局面的擔憂,更增添了無法釋懷的憂傷。

    軍神老了,無法承擔這樣的重任,眼下這種局面,假如他戰死、或者累死在這塊土地,對聯邦堪稱致命一擊。

    「仗著有點功勞,你就可以目中無人,狂妄自大,信口開河......」

    對面的將軍不這樣想,他在怒叱時發現牛犇無動於衷,看都不朝自己這邊看一眼。

    「牛犇!牛少校!牛師長!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身份!」

    「總算還有個人肯說實話。」

    不知什麼時候,葉飛停了哽咽,起身站到牛犇身邊,瞪著發紅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對面。

    「黃博濤,你懂個屁啊!」

    「少紅,你......」

    將軍表情凝固在臉上,眼裡充滿屈辱和憤怒,葉飛看也不看多看他一眼,罵過後立即回頭。

    「老頭子,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軍神輕輕點頭。

    之前發生那麼多事,軍神既沒有批評牛犇輕狂,也未阻止將軍叱罵,自始至終,他只是看著牛犇的眼睛,沒做任何表示。直到葉飛蹦出來替朋友出頭,軍神方才轉移視線,慈和的目光望著葉飛。

    「所以別被身邊那些混蛋誤導。」葉飛認真說道:「你老了,體力跟不上,腦子也不清楚,不要為了虛名賭上一世英名。」

    這番話直白而且毒辣,最後那句尤其誅心。但需提到的是,即便當年葉飛最最狂悖的時候,也不會拿爺爺的功績與聲名開玩笑。聽過後,軍神表情雖然沒什麼變化,但由微微挑起的霜眉依舊能看出,其內心並不完全平靜。

    事實上,總指揮部決策時的爭論比此刻激烈的多,除了關於「撤退舉措」是否合理,最大的爭議就是負責斷後的人選。軍中不少高級將領是軍神的老部下,許多人建議、懇請甚至哀求他改變決定。與此同時,也有一些人懷著惡意猜想,認為軍神想以這種方式為生命圈點,永垂不朽。

    「你老了,指揮打仗不僅會死,而且會輸。」葉飛一點不客氣,接下去強調:「你死了,後果很嚴重。你輸了,後果更嚴重。」

    「是的,很嚴重。」軍神對此表示認可。

    聽到這番話,對面的人一片嘩然。

    關於掩護,無論支持還是反對,都不會像葉飛這樣直白;另外還有,沒有人覺得軍神會敗,即使最最悲觀的人,頂多認為他難以支持到聯邦反攻、重回蓬萊的那天。

    畢竟年齡擺在這裡,指揮戰鬥對軍神而言駕輕就熟,但那不是喝水吃飯,心力的煎熬加速身體的衰竭,難以持久。

    葉飛的話不僅點破該項決策的最大漏洞,還道出了人心最最陰暗的一面,試想掩護計畫如果不順利,或者出現「指揮失誤」,無論因為什麼原因造成,都會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未來,會有無數人討論這件事,會有無數「專家」「學者」提出假設,並有更多無知的人因此嘲諷、攻擊與謾罵。

    歷史上求仁得仁者不少,相反的例子卻更多,除非計畫完美進行,軍神的表現完美無缺,否則,上面列舉的這些事情一定會發生。

    「是啊,我已經老了,很老很老。」

    軍神臉上浮現出少許自嘲和感傷,但是很快被別的情緒所覆蓋,變作不加掩飾的欣慰。他明白,葉飛之所以使用如此「惡毒」的字眼,其出發點在於維護,泣血之告。

    想到這裡,老人內心頗多感慨,並有幾分歉疚。

    「少紅啊,你有最好的天賦、基礎、智慧與潛力,可就是,唉!」

    像每個全心愛護後人的爺爺一樣,軍神不願在這個時候強調孫子的缺點,更不想引來反彈。搶在葉飛開口前,他的視線回到牛犇這邊。

    「你真的擔心我會打輸?今後成為污點?」

    牛犇搖了搖頭,回答道:「是不是污點不重要。聯邦軍隊的士氣與抵抗意志會因此受到很大影響,很多人會提前投降,進而帶動更多人。」

    這番話是對剛才推演的補充,亦可看成前提。所謂姬鵬國力不足以支持長期作戰,需建立在聯邦人拚死抵抗的基礎之上,若不斷有人投降,情況會朝另一個極端發展,華龍聯邦迅速亡國,支持不到姬鵬由強轉弱的那天。

    姬鵬帝國期待看到那種局面,要實現,聯邦的不敗象徵、軍神就必須死。當然他如果能投降最好,而那顯然沒有可能。

    如此便意味著,對姬鵬方而言,軍神留後的決定正中下懷,等若給了摧毀聯邦抵抗意志的機會。

    「贏輸......我不瞭解戰場狀況,也不瞭解對方的指揮官。」稍頓,牛犇又道:「我其實不太懂得打仗。」

    「但是你瞭解我。我可是聯邦軍神,百戰百勝,一生不敗。」

    說這番話的時候,軍神臉上並沒有百勝將軍的驕傲,流露出......或許是平生從未有過的促狹,神情像個期待表揚的學生。「至於你。」他接著說道:「好望角一戰名動天下,全世界的軍界被震驚。現如今,已經有人把你看成第二個霍青,這一代的我。你居然說自己不會打仗?」

    只看這一刻,絕無人相信視頻中的老人就是聯邦人人敬仰的軍神,雙魚島上人人目瞪口呆,屏幕的那一面,似乎聽到有人嗆了口水。

    「我真的不懂。我......我沒學過戰術戰法......」牛犇原地楞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冷靜是優點,謙虛就不必了。軍人嘛,就是要有捨我其誰的信心和決心。」軍神看著牛犇為難的樣子,忽然問了一句和眼前全無關聯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洪飛的真實身份?」

    「嗯?」猛然聽到這個名字,牛犇有些不知所措。

    「你應該不知道......這可是機密。」軍神臉上有著孩子式的得意,兼有些感慨:「他姓霍,名青雲,是霍氏三傑裡的老幺,霍青的親弟弟。」

    不提別人是何感受,牛犇大吃一驚。他萬萬想不到,那個狡詐奸猾而又多能的胖子竟有如此顯赫的出身。

    「霍家三兄弟個個優秀到讓人嫉妒。霍雲掌控霍氏集團,霍青就不用說了,假如不是因為他過於突出,洪飛當年會進入軍界,成就不見得比不上他二哥。」追憶往事,軍神感嘆道:「皇族血脈,的確不同凡響。」

    這番話不僅迷信,而且犯忌,除了軍神,沒有誰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講。不過這時大家心有所思,倒也不怎麼在意。

    軍神說道:「優秀的人通常都很驕傲,洪飛覺得自己在軍界難以超越二哥,索性跑到國安局,宣稱要成為史上最傑出的間諜。但他忽略了,間諜最需要的品質是低調,才華是第二位。他那種性格,唉!」

    意猶未盡之餘,軍神接下去說道:「小胖子不務正業,走錯了路,但不能因此否定其才華,尤其在軍事方面。當初他在五牛城建立訓練營,我還關注過。」

    軍神說道:「你是洪飛的開山大弟子,領導一幫最難管的孩子,跟著他足足學了八年。這樣的經歷,聯邦哪位將軍都不曾有過。所以呀,今後別在說自己不懂得指揮打仗,丟人。」

    聽了這番話,牛犇無言以對,滿腦子都是胖子獰笑的模樣,心神既佩服,又覺得荒唐。

    軍神繼續說道:「你只需要記住,指揮打仗首先要自信,別說自己不懂、不行,尤其不能在部下面前,即使口頭上的謙虛,也會給軍心造成影響。另外,打仗最要不得的是風度,要做小人,該佔的便宜一定要佔到。優勢積累多了,勝利自然水到渠成。」

    這番話可算作軍神對自我作戰風格的總結,瞭解其履歷的人都知道,軍神指揮幾乎不會犯錯,擅長積小勝為大勝。也因此,與之對戰的人常常覺得無力,輸的固然明明白白,但卻沒有辦法翻盤。

    「當然,你的性格與我不同,風格注定不能一樣。」軍神思忖道:「另外,你的經驗確實少了點......」

    「您先等等。」

    牛犇開口打斷,試探問道:「老爺子,您是否已經有了計畫,有把握拖住、打贏這裡的戰爭?」

    這番話激起人們的希望,兩邊人都用熱切的目光望著那位侃侃而談的老人。然而軍神沒能滿足大家的幻想,淡淡說道:「剛才我說過,輸定了。」

    「那還有空瞎聊!」氣極無奈,葉飛幾乎要吼起來。「老頭子,你要搶別人徒弟,是不是應該挑挑時候?」

    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葉飛的聲音帶著醋意,看牛犇的眼神也由關切逐步變為憤慨,彷彿被搶了心愛之物。

    不能怪他如此,自打牛犇出現,軍神很少再關注葉飛,另就局勢而言,明明火燒眉毛,他卻一個勁兒地探討理論、人心、經歷,時不時放出一兩句斷言打擊鬥志的斷言。誠然他的話頗有道理,但那有什麼用,對眼下的局面有何益處?

    牛犇因此覺得老人可能胸有成竹,以其過去的經歷而言,這一點都不稀奇。如今聽他這樣講,便有些莫名其妙。

    「搶別人徒弟?這個想法不錯。」

    軍神笑起來,視線仍不離開牛犇的臉。

    「我教你打仗好不好?」

    「......」牛犇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不想學?還是覺得我不夠格?」

    「不是。」牛犇被這句話嚇到,趕緊搖頭。「我是覺得現在這種情況,時機不大對。」

    「現在時機正好。」

    不容牛犇再說什麼,軍神抬手在操作台上輕點幾次,屏幕上老人的面孔消失,代之以戰區形態推演。人們馬上看出來,那是早已看熟的演習區域,只不過情況已然迥異。最明顯的變化,那條代表兩軍分界的平滑線條徹底消失,變成深淺不一的鋸齒狀,每個豁口都是被代表帝國軍隊的藍色箭頭頂開,彷彿一連串兇猛的獠牙。

    最醒目的箭頭有兩道,分別位於演習區域的南北,現已推進過了代表天門市的那顆星。可以料想,兩者下一步動作就是合圍,雙臂環抱成鐵桶,把聯邦主力困死在天門,再一口吞掉。做到這點,聯邦軍隊驟減一半,陣型徹底打散,再被帝國窮追猛打,很難再組織起大規模戰役。

    換句話說,到那時,帝國或就能從蓬萊抽離部分地面部隊,著手實施對聯邦本土的登陸。

    看到這裡,雙魚島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寒氣,懸著石頭落下來狠狠砸在心頭。

    大家想到過局勢糟糕,但卻萬萬想不到已經惡劣到如此程度,動態圖上,由南往北十餘道粗細不一的藍色箭頭以肉眼能夠分辨的速度向前推進,此時此刻,天門市或已經聽到炮火的聲音。

    「怎麼能這麼快?」

    「才幾個小時啊!」

    這裡有一點必須提到,聯邦軍隊雖然對戰爭沒有準備,但並非一點戰鬥力都沒有。譬如裝甲部隊,機甲最突出的特點不是炮火和導彈,憑藉花費無數金錢堆出來的鋼鐵身軀,完全可以組織抵抗、甚至發動一些反擊,從而為主力爭取換裝和重新部署的時間。然而從圖上的形態看,帝國軍隊大踏步前進,幾乎可以用不停腳形容。

    凌晨正式宣戰,這麼短時間,帝國軍隊就推進到這麼遠,除了突襲、實彈等等因素,也說明聯邦軍隊的抵抗軟弱無力,甚至,根本就沒有抵抗。

    「一群廢物。」

    不知誰小聲嘀咕著,不說話的人也都神情憤懣,內心無比失望。這個時候,軍神的聲音傳過來,解除了縈繞在眾人心間的疑惑。

    「戰爭爆發之初,指揮部下達指令,命令前線部隊放棄陣地,全體後撤。同時命令天門市周圍的部隊立即換裝,推出去接應撤回來的隊伍,彼此換防。」

    此前,軍神與這邊通話時一直很平靜,現如今,他的聲音透著疲憊,頗多無奈。

    「規模太大,引發不少混亂。對手的追擊很緊,部隊的損失很大。」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用不著軍神一一解釋。數十萬軍隊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換裝與換防,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還必須提到的是,單就換裝這件事來說,天門市儲備的軍火維持在演習前的規模,並未得到過補充。之前甚至有人提議,既然和平協議即將簽署,天門沒必要儲備那麼「多」的戰爭物質,應酌情減少,或者銷毀。

    簡而言之,這次突襲中,帝國軍隊佔盡一切優勢,打贏是必然,區別只在勝利規模,與耗費多少時間。

    「損失很大,究竟是多少?」一片沉默中,葉飛開口問道。

    「據報告上來的數字,截止目前有八個師撤銷番號,打散和不能統計的更多。」

    「呵!」

    聯邦軍隊人員配置,步兵師滿員八千人左右,裝甲師的差異較大,普通的可能四五千人,配以對等的機甲、車輛、火炮等等,像三十八師這種特殊單位,總人數最高曾經過萬,僅戰鬥機甲就能拉出三千餘。

    粗略估算,戰爭爆發幾個小時,聯邦軍隊損失超過十萬!

    十萬人!好望角戰爭投入的總兵力,就這麼沒了?

    「操他¥媽的!」小托馬斯狠狠一拳砸在身邊的石頭上,尾指折斷。

    「換裝、換防有沒有完成?」葉飛再問道。

    「正在進行當中。」軍神的聲音有些無奈:「所以這段時間,我這個總指揮無事可做。」

    指揮官做不到點石成金,軍神也不是真的神仙,換裝換防是策略,執行需要由下面的軍官和士兵完成,每一批物質調度,每一次隊伍調配,乃至每一把槍、每一個能量塊的發放,這些都不是他能幫上忙的事。在把這些完成、或是基本完成前,他能做的就是在指揮部裡等待,等待......

    對一位戰無不勝的將軍而言,此時此刻老人的心情,無人能夠真正體會。但有一條,大家現在都明白了,之前軍神與這邊談笑風生時,心裡壓著多麼沉重的大山。

    死一般的沉寂中,葉飛再問道:「前線彈藥情況如何?有沒有援軍?」

    「彈藥、物質,現在考慮不了長遠,打一仗總歸是夠的。至於援軍,預備隊正在組織換裝,即將開拔。」

    「又是換裝......」有人暗暗咬牙。

    「不然怎麼辦?赤手空拳上前線?」有人唉聲嘆氣,旁邊還有嘟囔著「該死的演習」,等等如此。

    這時候,軍神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們看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隨著話音,屏幕上幾條主要藍色箭頭周圍出現一些細絲,發散裝透過鋸齒狀的分割線,以極快的速度前進。不僅如此,聯邦控制區域的腹地出現多達數十顆藍點,有些蜿蜒前行,有些原地閃耀,還有幾個像細胞分裂一樣散開成顆粒,再消失不見。

    「這是什麼?」

    「姬鵬的特種部隊,和我們遇到的那支一樣。」牛犇首次開口說話,聲音平淡到漠然:「化整為零,襲擾、破壞、狙殺、有機會可以強攻。」

    「還有保護。」軍神加入進來說道:「川崎上將擔心我們棄車保帥,對交通要道如橋樑等進行破壞,派出來的這些隊伍當中,有些屬於神風。」

    聽到神風這兩個字,眾人心裡又是一驚。眾所周知,那是姬鵬帝國軍隊中最響亮的名號,每一名成員都精心挑選,對天皇忠貞不二,裝備、戰鬥力為各軍之翹首。

    有傳言說,神風自建軍之日起,從未有過被俘虜的例子。僅此一項,便可說明這支隊伍的可怕程度。

    「川崎?」牛犇開口問道。

    「本次演習的總指揮官。」葉飛低聲提醒:「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牛犇默默搖頭:「不是山本家族?」

    作為一名參加軍演的軍官,牛犇連對方的總指揮官是誰都不知道,可以說得上是失職。令他不解的是,如此重大的事件,姬鵬帝國的總指揮官竟然不是皇族。

    軍神聽到這邊的對話,插進來說道:「川崎為姬鵬第一名將,現在是我的對手。不過呢,他這個總指揮多少有點名不副實,真正掌握大權的人是姬鵬二皇子,山本正男。」

    說著軍神忽然有些感慨,「可惜二皇子正在指揮艦隊攻擊雁門港,如果他在地面指揮,或者不是太忙的話,我們或許有機會。」稍頓,他又道:「牛犇啊,今後你應該多關心一下這些事,眼界放寬、放高些。」

    這番話帶有很深的味道,但在眼下,牛犇只能領悟到軍神對那位川崎上將有些忌憚,對那位二皇子則有些貶低。

    思索中,軍神繼續說道:「姬鵬那種體制,川崎能成為本次演習的總指揮,別的不說,首先說明他很會做人。至於打仗,川崎的指揮風格兇猛果斷,對虛實的把握特別好。」

    稍頓,軍神繼續說道:「拿這次來說,川崎的用兵很有特點。正面戰場中規中矩,先不去說他。你們看這裡。」

    屏幕上主界面向北移動,一支藍色箭頭貼山行進,距離古山坳約三百公里處停頓下來。

    「這是......」牛犇目光微閃。

    「這就是你們發現的那支裝甲部隊,已查明它是姬鵬皇家直屬第二裝甲師團,號稱能與我軍三十八師匹敵。」

    「匹敵三十八師,呵呵......」雙魚島這邊陣陣冷笑。剛剛才與對方交過手,大家有理由鄙視對手的狂妄。

    「不管怎麼說,第二師團是姬鵬王牌。至於戰鬥力,我相信咱們的萬歲軍能夠戰而勝之。」軍神一邊說著,忽問道:「牛犇,你覺得川崎為何不把這支王牌放在中央,而是擺在這裡,還停著不動?」

    「......」

    點名來得突然,牛犇能夠聽出軍神話語中透著的期待,心裡認真思索。

    「這還不簡單?牽制。」葉飛很不開心,恨不得拿眼神在牛犇身上剜掉一塊肉。

    「老頭子,你瞧不起牛犇沒關係,可是不能看扁我呀!我說過,乾脆你把軍權交給我......」

    「回答正確。」軍神打斷葉飛的抱怨,繼續道:「那麼你覺得,該如何破解。」

    「呃......」

    聯邦總指揮部就在古山坳,姬鵬的主要目標軍神就在那裡,周圍佈置有重兵。必要的時候,這些部隊可以當成第二級預備隊拉上前線。皇家第二師團的存在使得聯邦不敢輕動,加上說不清到底有多少的潛入特種部隊,一起牽制了六七萬聯邦精銳。

    最值得稱道的是,第二師團停下來的位置,距離古山坳不遠也不算近,全力奔襲一天就能殺到,但若反過來,聯邦方面想派軍隊吃掉這支隊伍,需要出動至少兩三倍的軍力。不僅如此,第二師團與姬鵬中央戰場靠北側的主力距離不遠,背後是橫斷山,進能合擊,退可自保,稱得上遊刃有餘。

    完美的牽制。

    葉飛無法回答軍神的問題,索性用手去拉牛犇。

    「問你呢,說呀!」

    牛犇沒有回應。不僅如此,他的視線從那顆藍點上離開回到天門市,之後南北移動,游移不定。此時葉飛注意到,牛犇的眼神時而閃爍,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握緊又緩緩鬆開,舉止難定。

    葉飛將這理解為憤慨和憂慮,無力說道:「犯狠有啥用,想不出辦法拉倒。」

    軍神看不到這邊的情況,但能聽到說話,及時加入進來道:「牛犇的身體到底怎樣?」

    「好多了。」牛犇應了一句,忽然問:「老爺子,您是不是打算把指揮部周圍的部隊全部送到天門,逼迫第二使團進軍?」

    這句話說出來,周圍人都聽到對面傳來驚呼,還有低低竊語的聲音。而這無疑代表著牛犇的猜測接近事實,甚有可能就是事實。

    「我就知道你的長項在大局,具體到局部,戰術指揮、臨場應變,這些是小事情,該由下面的人去幹。」

    毫不掩飾心中的欣慰,軍神接下去說道:「你記住,虛實轉換以自我為主,對方想要......」

    「我反對!」葉飛突然大叫起來:「衛護部隊全部派走,不是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不然如何逼迫第二師團進軍。」

    「指揮部怎麼辦!」

    「不是還有警衛師在。」軍神有些不高興。「少紅啊,我一再和你說,不要動不動......」

    「那是步兵!」葉飛不管他心情如何,再度大喊著打斷:「第二使團算不算王牌我不知道,但我剛剛才和他們打過,指望一個步兵為主的近衛師想打贏......」

    「加上我的親自指揮。」

    「......啥?」

    「我會親自指揮近衛師,吃掉這支皇家王牌。」

    誰都能聽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軍神的聲音冷漠而且強悍,濃濃的殺伐之氣,縱然屏幕這邊都能感受得到。只在這一刻,軍神不再是命將不久的老人,彷彿回到當年崢嶸歲月,金戈鐵馬,豪氣衝天。

    沒有人能再反對。除了對軍神的尊重,大家還知道,假若這一戰真的進行,倘若那支皇家王牌真的擊敗、甚至被吃掉,對聯邦而言絕不僅僅是一次戰役的勝利。對人心的鼓舞、鬥志的提升難以估量。

    「吃掉這個師,姬鵬軍界勢必動盪,川崎的地位不保。」軍神幽幽說道:「剛才說我們輸定了,非要找到一點機會的話,唯有對方臨時換將,引發混亂。」

    「可是......」葉飛猶豫著,終於沒再表示反對。在軍神拖後這件事已成定局的時候,便只能從戰局本身著手。的確就像軍神所說的,唯有對手產生混亂,聯邦才有一絲機會。

    「我老了,太大的戰役,指揮起來力不從心。這麼近的地方控制一個師,應該沒多大問題。」

    說到這裡,軍神的聲音恢復平淡。

    「今天和你們說這麼多,主要是想......牛犇?」

    「......」牛犇正在思考什麼,未做回應。

    「叫你呢!」葉飛氣紅了眼睛,踢他一腳。

    「在。」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願意回答,一定要說實話。」

    「呃......」牛犇楞了一下,心裡意識到這將不會是一個可以隨便開口的問題。

    「你對聯邦有怨嗎?」軍神輕輕說道。

    「......」

    周圍一片沉寂,無論對面還是這邊,無論看不看得到,無論心中是否存有疑惑,亦或是茫然,人們都把視線投向牛犇。

    牛犇呆在原地,好半響難以開口。

    「梅姑娘已經走了,去向不明。和她一起的那個叫九夜小姑娘也走了,三天前出現在第四星,和一個搞星際走私的傢伙碰了面。現在,她或許已經上了飛船,不知道會去哪裡。」

    對面,軍神幽幽說道:「她們兩個是你最在乎的人,對不對?」

    牛犇沉默著。周圍的人全都盯著他,個個神情複雜。

    「公平地說,你為這個國家做的事情,遠遠超過聯邦所賦予你的東西。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肯受束縛的人,也不是那種可以用口號、情感乃至使命綁住的人。我也知道你對未來有自己的打算,別人很難改變。」

    「但我想提醒你一句,國家與聯邦是兩回事。即使是這個令很多人感到失望的聯邦,也曾站你的立場考慮。」

    蒼老的聲音被電波傳送過來,波動的樣子似乎被扭曲過,聽起來就像風一樣,無處不在,久久縈繞。

    「拿這次的事情來說,至少聯邦沒有攔截她們兩個。」

    講到這裡,軍神嘆了口氣。

    「當然,攔也未必攔得住。」

    以軍神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不知情的人理所當然將其看成「善意的安慰」,是謊言。

    「不要怨恨自己的國家,即便它有種種不足和不是。我想對你強調的是,這些話不是因為國難當頭才說出來,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務必記住這點。」

    軍神並不打算多講,稍頓後,不等牛犇這邊做出回應,便自己把話題拉回到眼前。

    「說打仗的事。我能教你的可能就只有這一次,記住,戰略好不好關鍵在眼光夠不夠高,看高望遠,永遠都不會錯。至於戰術是否精妙,關鍵並不在於設計,而是對執行時機的把握。」

    「拿眼下的情況講。我敢說,川崎能夠預料到我的應對,無論指揮部是否出兵,他都佈置有針對性的後手。如此,勝負、不,不是勝負,能否把前線的部隊順利接回的關鍵就在於時機。時機選擇的好,對手無法改變部署,再多的後手也是枉然。」

    軍神提高音量,準備「部隊換裝即將完成,我決定......」

    「請等一下。」

    最關鍵的時候,牛犇忽然開口打斷。

    「......怎麼?」軍神有些困惑。

    「不要出兵。」

    「什麼?」軍神有些驚訝。

    「預備隊也撤回來。」

    「......」軍神陷入沉默。

    「放棄前線?」之前那位少將叫喊起來,聲音異常尖銳。「天門周邊十幾萬軍隊,他們怎麼辦?」

    「先不要急。」軍神攔住他,問道:「牛犇,你有別的計畫?」

    「是的。」

    「狂妄,你是讓前線將士去死......」

    「博濤將軍,請你先閉嘴。」軍神的聲音變得嚴厲,回過來道:「繼續講。」

    「黃將軍的話沒錯。」牛犇回答道:「若用這個計畫,天門周邊大部分聯邦軍隊都會犧牲。」

    「犧牲十萬人......」軍神沉默很長時間才艱難說道:「換來什麼?」

    「圍攻天門市的姬鵬軍隊,全軍覆滅。」

    「什麼?」

    「怎麼可能!」

    這次不光只是黃博濤,所有聽到的人全都驚呼起來,難以置信。要知道,「圍攻」二字代表姬鵬軍隊完成對天門的合圍,圍城之戰歷來需要投入比守衛方多得多的兵力,保守估計二三十萬人,甚至更多。

    「簡直是胡說八道,異想天開!」

    縱然被軍神兩度阻止,博濤將軍依然控制不了心中情緒,冷笑道:「除非用核彈......假如有的話。」

    「不是核彈。」

    牛犇這邊搖了搖頭,轉身望著周圍。

    四周都是亂石,邊緣水波輕輕拍打,發出一波連著一波的輕響。視線及遠,磷光點點幾無窮盡,放眼難量。

    深秋時節,天高氣遠,天池看起來越發遼闊。

    牛犇深深吸一口氣,任憑濕潤的味道浸透全身,聲音因此染上一絲微寒。

    「是造化之力。」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0 18:24
第二八十七章:傳承自今日起


    天池是蓬萊最大的湖,或許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湖。主權問題,天池的面積從未精確測量,但在民間,古時便有四分天地的說法,意指蓬萊四種主要地形。

    南方沙漠,中央沃土,東邊大海,北邊天池,四塊地方各站一邊,面積相當。

    民間說法當不得真,天池再大也不可能抵得上半個大陸,可肯定這是一片遼闊水域,縱橫以千里計。

    星空廣袤,玄奇無限,能與天池比較大小的內湖並非沒有,但卻絕找不到比它更高、更深的存在。天池地下為橫斷山延伸,只是表面變成了湖。

    高不可攀,深不可測,這便是天池得名之因。它是蓬萊最大的淡水資源,自古就被蓬萊人看著生命之湖,如聖地般受人尊崇。以天池為源頭的河流,大大小小多達十餘條,大部分流經漢江平原。千里沃野,卻沒能種上多少莊稼,而是被相爭的兩個國家當做演習場地。

    「天池岸邊炸開一個五十米深、百米寬的口子,兩到三天之內,整個漢江平原化作汪洋。」

    造化之力,人為引導,一舉改變蓬萊戰局。

    ......

    ......

    「......無邊罪孽......」

    不知道過了多久,軍神的聲音再度響起,透著無法形容的疲憊與感傷。

    「千秋罵名!」博濤將軍聲音顫抖,蘊含著無法壓制的驚恐與擔憂。

    「遺臭萬年啊!元帥?」

    把漢江平原變成汪洋,千里沃野,億萬生靈,通通化為烏有。天門市雖有城牆保護,能否抵禦得了洪水依然很難講。即使抵禦得了,當城外數百里變成水世界之後,城內的人將如何得到補充?

    掘開天池不難做到,再想堵上可就難了,水患一旦形成,不是一天兩天、一月兩越能結束,退一步講,即便洪水在很短的時間內退去,面對數百里滿是泥濘的泛區,處在戰爭中的兩大國度是否有精力去照看這座城市?

    稍有理智的人都會明白,當物質匱乏到一定程度,最善良的人也會變成凶殘的野獸,淳樸的蓬萊人也不例外。到那個時候,天門將會變成真正的地獄,人性或許都將因此泯滅。

    到最後,天門市內百萬民眾,活下來的能有多少?

    這樣的罪孽,誰能承受?

    這樣的罵名,哪個敢承擔?

    唉!

    長長的一聲嘆息,軍神苦澀而感慨的聲音道:「牛犇啊,你說的這個......真是一道難題。」

    「何止是難題?他分明包藏禍心!」博濤將軍的言辭更加激烈。

    「禍心不是人給的,關鍵在於選擇。」軍神默默說道:「不可否認這的確是個辦法,而且是唯一的辦法。」

    牛犇沒有說什麼,沉默片刻,他朝視頻對面鞠了一躬,之後便又站直,繼續默默地等到。

    看到這個舉動,周圍的人全都愣住。

    「師座,那邊看不見咱們。」小托馬斯一旁悄悄提醒。

    牛犇「哦。」了聲,像是才知道這點。

    講述過自己的計畫,牛犇就靜靜待在原地,默默等待回音。視頻兩邊雅雀無聲,包括自認為天不怕地不怕的葉飛在內,所有人都被這個瘋狂到極點的計畫震驚到極點,內心一片空白。

    過往的風穿過石頭間的縫隙,發出哭泣般的嗚嗚聲,人們的視線集中在牛犇身上,表情敬畏,眼神迷茫。

    「瘋子!你他嗎真是個瘋子。」

    葉飛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看著牛犇的眼神古怪而陌生,彷彿才剛剛認識這個人。

    牛犇臉上找不到負罪或者愧疚的痕跡,更見不到瘋狂。講述前,他曾經流露出為難的樣子,心內似乎經歷過掙扎。在當這番話講完,他回覆到更早些時候的模樣,漠然,平淡,靜靜等待。

    要不要實施這個計畫,決定需要軍神來做。不實施便罷,一旦決定採用,指揮部需將此前定好的策略徹底推倒,全部重來。

    「好望角戰爭,霍青建議攔江截流,一舉改變戰場局勢,但在事後,霍青遭到不少人的批判;直到現在,仍有學者說他冷血殘暴,心裡只有勝利,沒有自然和生命。相比之下,今天你的建議比那次嚴重百倍,真不知道將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屏幕上出現軍神蒼老的面孔,聲音經視窗傳出,幽幽然飄蕩在人們的耳邊,彷彿千萬年前的呢喃。

    「講講可行性吧。天池是湖,湖岸不是河堤,應該很寬很厚實才對。你打算在哪個地段下手?」

    提出這樣的問題更像是在尋找託辭,就好比情侶之間為小事爭吵,叫嚷並不代表內心真的要如何,只不過希望對方服個軟,給自己個台階下。

    湖岸不是河提,沒錯,但它再怎麼寬闊厚實,以現代人擁有的強悍科技,以這支隊伍擁有的機甲、炸藥,總能炸開一個缺口,當然就計畫本身而言,那個缺口越大、越深,效果越好。屆時什麼機甲、精銳、百萬大軍,什麼戰術、籌謀、精巧設計,通通變成笑話。

    毫無疑問,洪水的威力越大,危害與危害的時間也會隨之增大增長。最最嚴重的情況,蓬萊地貌將因為這個舉動天翻地覆,甚連生態體系都將大幅度改變。

    軍神不會不明白這點,提問時,他的聲音並不堅定,意志不夠強烈。

    「漢江瀑布。」

    牛犇早已選好目標,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漢江是最主要的河道,必爭之地。姬鵬方面進軍時考慮到這點,以精銳在第一時間拿下漢江的幾座橋樑,在那之後,這幾座橋樑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直到現在。

    牛犇說道:「掘口順利不去說它,倘若難度太大無法實施,至少得讓漢江氾濫,沖垮那幾座橋,切斷姬鵬前後軍之間的聯繫。」

    「這樣的話,是否可以考慮控制決口的規模,只令洪水沖垮橋樑?」軍神猶豫著繼續道:「別讓漢江平原全部淹沒,至少保留天門市?」

    「我不建議這樣。」牛犇冷漠的聲音回應。

    「理由?」

    「只有我們能夠執行這項任務,人員、設備、能夠動用的爆炸物有限。另外從時間上看,無法精心測量、計算並且設計完美方案,也沒有二次調整的機會。」

    稍頓,牛犇繼續說道:「還有第三點,姬鵬主力已經過河,不消滅他們,天門注定不保。」

    「胡說八道!」博濤將軍叫喊起來:「守城之戰還沒有打,你怎麼知道注定不保?」

    「你才胡說八道。」經過這段時間,葉飛漸漸將震驚消化在肚子裡。看到扭轉戰局的希望,他的精神狀態比牛犇提出水淹計畫前好上很多,便也恢復到往日毒口薄舌的本色。

    「數十萬武裝到牙齒的精銳圍攻一座孤城,守軍只有十來萬,秩序混亂,還在忙著換裝。這種仗都打不贏,你真以為姬鵬軍隊是廢物,那個川崎難道比你更白痴?」

    「你......」

    「少紅!」軍神看不下去了,厲聲喝止。

    「好好好,我說錯了話,博濤將軍不是白痴。」葉飛冷笑道:「你行的話,你來呀!」

    這句話擊中要害,博濤將軍雖然是將軍,但其長項根本不在指揮打仗,怎麼能擔當守城重責。

    「我......」

    「漢江能隔斷地面聯絡,但卻無法限制空中。」

    牛犇的話為博濤將軍解除了尷尬,接下去繼續向軍神講述陳述理由。

    「站高望遠。現如今對手佔據太空,只要願意,隨時可以向地面增兵。我想,演習之初的空軍限制很快會失效,或許就是現在,對方已經在部署空軍登陸。反之,聯邦這邊非但不能提供增援,相反要努力儘可能的把人撤回去。此消彼長,更惡劣的情況還在後面。」

    演習之初,因為控制上存在難題,兩國把空軍排除在演習隊伍之外。除了少量必須用到的如偵查、電子、運輸等機型,主職戰鬥的殲擊機與轟炸機都被排除在外。因為這重限制,姬鵬帝國無法提前運送大批戰機到蓬萊,否則,天門市早已一片火海。

    現在情況不同了,姬鵬帝國可隨意朝戰場增派支援,在當太空戰鬥決出勝負後,朝地面增派空軍是其首選。這便意味著,即使按照牛犇的計畫挖開天池,把漢江平原化成汪洋,也只是取得戰役上的勝利,而非改變全局。將來留下來的聯邦軍隊的形勢依然嚴峻,要做好長期、艱苦的戰鬥準備。

    回過頭來再看,倘若不能一舉將圍城數十萬軍隊消滅,等到對方空軍就位,本就處於劣勢的聯邦軍隊一絲希望都看不到。反之,帝國數十萬精銳先鋒突然消失,作為進軍最主要通道、漢江平原又變成汪洋,哪條都不是三兩天能夠解決的問題。

    沒有地面部隊配合,指望空軍轟炸消滅尚存的數十萬聯邦軍隊,很不現實。另外還有,單純面對轟炸,聯邦軍隊並非沒有辦法。以往蓬萊有過戰爭,聯邦控制區內存有大量防空武器,此次軍演雖沒有帶來更多,卻會留下更多的人,其中有不少精通改裝和製造。如能得到喘息之機,完全可以組織生產,與對手長期作戰。

    而這又符合之前提到的「持久戰」方針,儘可能多地消耗對手。

    「是啊!水淹漢江的意義不僅僅在於漢江,而在於全局。可就是......」

    牛犇能夠看到的,軍神心裡一清二楚,而且他知道,牛犇之所以把它列在第三位,原因是目前尚不能百分百斷定決口計畫可以實施。假如根本做不到,無論前景是否美好,都無從談起。

    「主要還是可行性。需要勘察現場之後才能有判斷,對不對?」

    「是的。」

    「那就先做勘察。」軍神做出第一步決策,「從你們現在的位置過去需要多久?何時能有結論?還有你的身體......」

    「現在出發,一天之內就能抵達。」牛犇截斷軍神的話,回應道:「勘察做不到完美,因而也就不需要太多時間。」回過頭來,牛犇招手叫來一名士兵。

    「老實,這種爆破你有沒有經驗,計算和施工安置大概需要多久?」

    趙老實相貌老實,為人更老實,然而在爆破這個領域,他是整個聯邦數一數二的高手。或許就像他自己講的,

    「師座,這個事兒......真的不太好估。」提及爆破從不作難的老師泛了難色:「得去地方看過才知道。」

    「又不是要你精確計算,只要個大概。」葉飛加入進來道:「這樣,你就按照開山的難度做比較,以......彬仔藏身的那座山峰。」

    提到冷彬的時候,葉飛的視線悄悄落在牛犇臉上,注意觀察其神情。

    營地之戰,彬仔一人一槍為小狐狸做掩護,身負重傷。被人救下來的時候,他已進入休克狀態,猶自死死抱著那條特製的槍械不肯放手。葉飛知道彬仔的來歷,這個時候故意提到,不僅僅為了爆破。

    果不其然,聽到彬仔的名字,牛犇微微皺了皺眉。

    「還好天良未泯。」葉飛暗自在心裡嘀咕:「一言決定百萬人生死......這傢伙怎麼就能想的出來。」

    「開山的話,最快三四天吧。」片刻功夫,趙老實臉上全是汗:「太匆忙,不保險,而且要在水中作業......」

    「不能拖那麼久。」牛犇打斷他的話,淡淡說道:「最多給你兩天。」

    「啊?!」趙老實徹底啥了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托馬斯,叫幾個人,帶著老實馬上出發。長明,你帶人組織設備物資,隨後跟進。」牛犇不管老實心裡有多委屈,開發發佈命令。

    「是!」

    軍隊的素養高低體現於一個個細節,牛犇下令時沒有向軍神請示,也沒有徵求葉飛的意見。命令一旦下達,眾人無論心裡是否還有疑惑,立刻全部行動起來,沒有絲毫遲疑。

    「長明把俘虜帶上,能用則用。若不能用,爆炸設置好之後放掉。」

    「......是!」顧長明稍稍有些遲疑,但在回應的時候聲音依舊堅定。旁邊葉飛瞪大眼睛,代替大家詢問因有。

    「為什麼放掉?難道任由他們逃回去匯報?」

    「可是......」

    「沒別的了,你們去做吧。」

    示意顧長明可以出發,牛犇不再管那邊的事情,回過頭對軍神道:「三天,準備完畢後向您匯報。」

    「知道了。」這邊的對話,軍神一清二楚,言罷忽然道:「你的估計很準。但是安排有些冒險。」

    大部分人不能馬上聽懂這句話的意思,牛犇自己當然明白,但未就此做出回應。

    視頻兩邊陷入沉默,過了片刻,牛犇忽然道:「老爺子,我有一個請求。」

    同一時間,軍神也開口道:「牛犇啊,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

    「您先說。」

    「你先說。」

    又一次異口同聲,兩邊人表情怪異,老少兩個心情也有些異樣。

    「好吧,我先問。」

    軍神不再謙讓,飄忽的聲音道:「如果由你來決定,這次會怎麼做?」

    「由我決定......」

    牛犇的眉角連續跳動,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會把目光放遠些。」

    「放到哪裡?」軍神追問道。

    「太空,雁門港,好望角,聯邦國內。」稍頓,牛犇又道:「還有藍色海。」

    「藍色海?」軍神微微皺眉。從牛犇的話裡,他聽出幾分強調的意味。

    「無序之地,那裡有什麼?」

    「有人,有路,有寶藏,和無數待解謎團。」

    「能做些什麼?」

    「做一切可以做的事......與想做的事。」

    「我明白了。」

    軍神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牛犇,你會不會一直當自己是華龍人?」

    「當然。我在這裡長大。」牛犇沒有遲疑,停了片刻,他接下去說道:「老爺子,您之前那個問題,我想回答一下。」

    「哦?」軍神沒有問具體哪個問題,很快回道:「說來聽聽。」

    牛犇緩緩說道:「我是個胸無大志的人,不想背負太多東西。但我相信,得到的只與自己付出和選擇有關。」

    這裡的轉折有些莫名其妙,意猶未盡。軍神默默等了片刻,追問道。

    「還有嗎?」

    「抱怨與嫉妒,是最大的缺點,與弱點。」

    「......很難得。」

    軍神等了片刻,直到確認牛犇沒有別的話講,才把神情收斂起來,肅容開口。

    「牛犇少校,下面我要說的話,是以聯邦政府、軍部、和我的名義下達的最高指令,也是最高授權。稍後,它會以密電形式通報給所有重要部門,並在得到總統的確認後存檔。」

    莊重但有些平淡的聲調,聽來彷彿有座山壓向頭頂,牛犇心頭一跳,情不自禁聽起來胸膛。

    軍神緩緩說道:「鑑於當前的形勢,聯邦政府、軍部及相關單位聯合授權,由我本人宣佈。授權牛犇少校為免銜軍官,全權組建聯邦獨立軍,與之相關的事務,不必向任何部門及個人匯報。」

    這番話講出來,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人們無法想像這種事情怎麼能發生,心中一片空白。

    軍神接著又道:「獨立軍兵源、制度、配給、駐地、活動區域及規範,根據情形自主決策,自主解決。遇到和聯邦現有軍制相衝突的情形,軍級與軍級以下單位,獨立軍擁有優先權。」

    「什麼!」

    博濤將軍按捺不住心中震驚,尖叫的聲音大喊起來:「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元帥,不管您怎麼看重牛少校、不,牛犇,也不能這樣。後患無窮,後患無窮啊!」

    這絕對是大實話,能力如何暫且不論,將如此巨大的權利賦予給一個才只有二十歲的年輕人,這樣的舉動連賭博都算不上,根本是在為聯邦埋雷。

    權力是威力最強的腐蝕劑,多少英雄豪傑、組織乃至國家都因其墮落、腐爛到毀滅,誰能證明這個年輕人擁有別人比不了的意志,誰又能保證其將來不會發生改變?

    對軍神而言,這個決定不會比決口計畫更容易,叫喊的時候,博濤將軍心裡想起之前葉飛說過的話。

    軍神老了是事實,他是不是已經老糊塗了?

    「就這麼定了。即刻生效。」

    腦子是否糊塗需要醫生診斷,軍神駁回博濤將軍的苦諫,宣佈獨立軍就此成軍,並且宣佈一項人士任命。

    「華龍聯邦軍部徵調齊少紅入軍,任命為......獨立軍政委。」

    「啥?」

    與黃博濤一樣,葉飛正處在震驚當中,猛然間聽到軍神提及自己,再聽到那個即陌生、有似乎聽到過的職務稱謂,心神越發迷茫。

    「政委?那是什麼玩意兒?」

    「就是負責給人做思想工作,加強將士的忠貞、使命感和獻身精神,提高戰鬥力。」軍神認真解釋道:「位高權重而且是閒差,很適合你。」

    「適合......個屁啊!」

    醒悟過來後,葉飛哭笑不得,毫不猶豫地選擇暴走。「老頭子,你是不是真的瘋了?給人做思想工作?提高忠貞與使命感?你那隻眼睛看出來我是那塊料?」

    「兩隻眼睛都看出來了。」軍神難得幽默,言語間似乎頗為得意,心情都因此變好。

    「我不干!」葉飛奮力高喊:「絕對不干,死都不干!」

    「由不得你。」

    軍神根本不理他,轉回來問牛犇道:「牛犇,你對這個安排有沒有意見?」

    彷彿千年謎底揭曉之前的瞬間,兩邊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到一個人身上。出乎大多數人預料的是,牛犇沒讓大家等待太久,稍作沉吟便作出回應。

    「我接受,會盡力。」

    嚯!

    整齊的呼氣聲,透出來的不止有石頭落地的輕鬆,還有失望與擔憂。出於心內判斷不同,人們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表達著感慨,只是略微有些匆忙。

    這是因為,大家都覺得牛犇答應的太快,臉上的表情,既看不出重擔壓肩的沉重,也沒有奸謀得逞的得意。

    過於平靜,甚至是平淡了。

    唯獨軍神不覺得意外,接著又問:「對齊少紅的任命,你有沒有意見?」

    「開除我,快點快點。」葉飛急忙去拉牛犇的胳膊。「我是湯裡的那顆老鼠屎,趕緊清除。」

    「......」牛犇看了葉飛一眼,「沒意見。」

    「你想死啊!」葉飛狠狠踢牛犇一腳。「狗屁獨立軍,信不信我現在就鼓動大家造反?」

    牛犇平靜地望著他說道:「你可以試試。」

    「......」葉飛沉默下來。

    將來如何沒人知道,至少現在,周圍和岸上的士兵不是葉飛能夠鼓動,即便他是軍神後代。

    意識到這點,葉飛原地呆愣片刻,不再和牛犇、也不再與自己的爺爺說什麼,默默走到一旁坐倒,獨自望著天空發呆。

    對面,軍神一直看著他,眼神異常複雜。

    「牛犇,謝謝你。」

    「是我應該做的。」牛犇如此回應。「也謝謝您。」

    「難為你了。」軍神又道。

    「我會盡力。」牛犇默默回答。

    「將來......」軍神有些猶豫。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牛犇說道:「將來的人,該比現在的人更有智慧。」

    「那好吧。」軍神放開這個話題,神情彷彿丟下一副重擔,顯得無比輕鬆和放心:「現在,說說你的請求?」

    「有兩個傷員......」

    「需要送回總部治療?」看出牛犇有些遲疑,軍神試探道。

    「是的。」

    「中間隔著皇家第二師團,有些困難。」軍神並不諱言困難,但沒有推諉。「我讓我的專機過去,有為我準備的養生艙,最好的醫生隨行。」

    「嗯。」得到這種待遇,牛犇臉上看不到興奮,相反流露出彷彿惆悵的情緒。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軍神目光深邃,問道:「有要求的話,最好現在提出來。稍後可能......」

    「沒有別的要求。」

    片刻調整,牛犇的神色恢復平淡,他抬起頭望著屏幕上老人的面孔,沉默片刻後,輕輕的聲音道。

    「老爺子,請您保重。」

    「我老了。你們都還年輕。你們要保重。」

    屏幕上的老人微笑起來,他的視線越過牛犇,看著其背後的遼闊水面與天空,蒼老的面孔上煥發出莫名神采。

    「一定要保重。」
Babcorn 發表於 2017-7-15 17:29
第二八十八章:危城中的人們

    陰雨連綿數日,濕寒的風帶來初冬的氣息。天門市的上空,嗚咽般的雷聲不時迴響,通往郊外的主要幾條道路上,人、車、還牲畜,一起分享著有限的空間,如同緩慢的流水。、

    此起彼伏的汽車喇叭,焦灼不安的人流,咒罵著的男人和不停嘮叨的女人,哭喊的孩子與嘆息的老人,道路上隨處可見這樣的情景,車、人甚至還有牲畜為了半尺寬的縫隙發生爭執,周圍是茫然的視線,與匆匆經過的身影。

    「保持秩序,大家不要擠!」

    「相信政府,不要輕信謠言!」

    隨處可見身著制服的人提著喇叭高喊,也有軍人幫忙疏導,但都不見效果。突然爆發的戰爭不僅讓聯邦措手不及,也把人心的恐懼放到最大,在當一連串失敗的消息私下裡從前線傳回後,人們很快從失望、憤怒、憤慨中清醒,轉而思考如果才能保全自己。沒過多久,一部分人最先行動起來,紛紛驅車托著家當與家人離開城市,趕往相對安全的後方。

    趨利避害是生命的本能,動物尚且知道遠離危險,何況是人。然而與動物不同,當人下決心擺脫某種危機與恐懼時,不單單會行動,還會刻意強調危機的必然與可怕,以此來堅定信心,並且證明睿智。

    「前線軍隊潰敗,帝國軍隊很快就將抵達天門。」

    「太空戰也輸了,短時間內,聯邦無力回天。」

    「聯邦決定收縮防禦,保存有生力量。」

    「天門,已經被聯邦主動放棄!」

    「帝國軍隊到來後,會對以往的戰爭進行清算,把曾經參加過與帝國戰鬥的人全部找出來。」

    「為了保證今後不再有抵抗,帝國不僅先殺掉那些人,還會殺掉他們的親眷,甚至有可能屠城!」

    消息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經過放大、演繹,還有的純粹是編造。無論什麼時候,生活中都能看到類似例子,先是一兩人之口,接著一二十張嘴巴,然後便是成百上千,成千上萬人議論。不出兩小時,關於「城注定破」與「屠城」等恐怖傳言變得人盡皆知。戰爭正式爆發後不足一天,天門市的主要道路被逃難的人塞滿,寸步難行。

    實事求是地講,人們有理由感到恐懼。作為最接近前線的大城市,天門市先後經過土著時代、探險時代,星盜時代與國爭,這裡人種複雜,有自古常在的土著,有近年來移居的聯邦軍民,還有世界各國的探險家、商人與星盜後裔,甚至有一部分人來自姬鵬帝國。這裡的人最清楚聯邦與帝國之間發生過多少爭端,打過多少回,並且參與其中。毫不誇張地講,城內哪個人沒有參加過戰爭的親屬或者親戚?誰不認識幾個打過仗的戰士?

    過去這些人、事值得炫耀,如今變成懸在頭頂的刀,催促人們早點決斷,盡快脫離險境。

    恐懼造成亂相,管理者的反應卻慢了半拍,當政府意識到情況不對,試圖控制時,逃亡之路已近乎水洩不通,難以疏導。正逢聯邦守衛軍隊集體換裝、最需要保持流動性的關鍵時期,無論軍隊還是與之緊密合作的政府,都因為擁堵的人流與車流焦頭爛額,束手無策。

    「必須給我一條乾淨的道路。實在不行,只有進行驅散!」

    帶著一身的風塵與焦慮,還有刻不容緩的軍情指令,焦必先少校剛剛從前線入城、卻要被迫步行趕到同樣是剛剛成立的戰時指揮中心。再把前線及沿途所見做過匯報後,他以堅決的態度要求在「清理道路」這件事情上採取強力手段。

    「驅散?你要驅散誰?怎麼驅散?」

    在場的市長馮旭馬上站出來,冷冷地目光看著少校。「外面有一半以上的人是老人、女人,還有孩子。他們為什麼會逃亡?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們無能。他們沒有像你們要求什麼,只不過想自己找一條生路,想得到安全罷了。你現在說要驅散,意思是不是派出軍隊,用槍炮把上路逃難的人全都趕回家?」

    「特殊時期,需要特殊對待。」面對質問,少校沒有退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障軍隊供給,而不是民眾夠不夠安全。」

    「好一個特殊時期需要特殊對待。」市長譏諷地目光望著少校,「這位特殊的少校,請你別忘了,外面、路上的那些人雖然沒有槍炮,但也不是那麼好欺負。此時此刻,他們家裡的男人正在為你們挖戰壕,修堡壘,運物資,還有些就在軍隊裡當兵,和你們一道與姬鵬人戰鬥。」

    與七大居民星不同,聯邦在蓬萊實施自制,市長馮旭是位土生土長、地地道道的土著,權力很大。很多人說他之所以能在這個位置,是因為聯邦想要收買人心,鞏固統治。這種說法不無道理,馮旭在維護土著權益事情上可謂盡心盡力,頗具聲望。反過來,這種聲望讓他具有更多底氣,在與聯邦政府的交流、交涉中佔據主動。

    「試試看,朝他們動武,你們的軍隊會不會造反!」

    這句話令焦必先沉默下來,他心裡知道對方所講的實情,那種情況並非絕對不會發生。雖說土著人並非軍隊主體,但若真的對逃亡民眾動武,他們的親眷勢必無心再為聯邦服務,相反會報以仇視的目光。偏偏眼下這個時候,聯邦軍隊需要每一分能夠借用的力量,無論如何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可是不驅散能行嗎?現在這種情況,城內城外完全被隔斷,機械進不來,人也出不去,軍隊換裝無法完成,調動組織根本是空談,別說情況本就被動,即便聯邦佔據優勢,也會因為這些事情被拖垮。

    還是得做啊!

    想到前線的囧境與危機,那些慘不忍睹的場面與憤怒無奈的士兵面孔,那些鮮血,生命,與一個個被認定會撤銷的番號,少校暗暗咬了咬牙。

    「我奉前指梁守偉中將的直接指令,來向天門市指揮部匯報作戰情況,以及下一步守城計畫。根據沿途所見情況,我認為實施該計畫的基本條件尚不具備,因此我提議......」

    寧可因此損失民心,也要先打完仗再說。要打仗,道路必須保持暢通。

    「......對主要道路上的人群進行驅散。」

    「你敢!」馮旭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立即組織對道路的管控,加強對進、出天門市的人員盤查。」無視市長要殺人般的目光,焦必先繼續說道:「當前最應該做的......」

    「我反對!」馮旭大喊著打斷少校的陳述,臉上不止有對爭執的憤怒,更有一種被忽視的屈辱。「我是天門市長,關於天門的事情,即便是聯邦政府也只能是與我磋商,而不是命令。」回過身來,他看著少校的眼睛一字字說道:「接下來,無論你提的什麼建議,我都會反對。」

    「你!」無論如何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少校忍不住握緊拳頭。

    「你要幹什麼?」市長注意到他的舉動,神情譏諷:「想襲擊我?」

    「好了好了,大家先都冷靜一下。」

    眼看雙方爭執不下,且朝著越來越激烈的方向而去,指揮部名義上的最高領袖,天門市戰區指揮官洪喜平趕緊站出來,為雙方調解。

    「前線的要求必須滿足,民眾的安危也必須得到保證。照我看,事情並非真有那麼嚴重......」

    此處必須提到一點,城內的這個軍民聯合指揮部,是演習之前籌建、為了應付可能發生的攻防演練所設。總指揮官洪喜平並非真正的聯邦現役軍官,而是天門市警備司令部的最高長官,也是天門市原駐軍的最高統帥。但有一點,這裡講的駐軍不是聯邦直屬軍隊,而是天門市原來保持的武力單位。本次演習,預計根本用不上這支隊伍,之所以納入體系,無非是為了「團結地方武裝」,重要歷史時刻不令其失落罷了。換句話說,這個指揮部與前指沒有從屬關係,也無上下級之分,他們的承擔的任務也是擺設,推演中根本不可能發生「天門市被攻擊」的情形發生。

    話說回來,當真到了那種地步,也根本不能指望這支地方武裝抵擋住帝國軍隊。

    戰爭的突然爆發,所有推演、計畫都被碾成粉碎,前線的潰敗使得這支原本不值一提的隊伍變得異常重要,尤其手中及倉庫內的軍火、物質,比鑽石更加珍貴。但也正因為如此,這支隊伍與前線軍隊的地位對比發生根本性轉變,進而催生一系列心理上的變化。

    拿現在來講,洪喜平心內五味雜陳,一方面為戰爭感到擔憂,同時也免不了有些「天降大任於斯人」的憧憬。對這位剛剛從前線入城的少校,他從心眼裡感到不爽。

    明明打了敗仗,明明有求於我,姿態竟然還這麼高,態度這麼強硬,這麼狂......

    「馮市長,你先座下來聽我說。必先少校,你也不要著急。關於道路的問題,我們都知道戰爭時期要保持暢通,可是民眾呢?也不能放手不管。」

    「可是......」

    「別著急,先聽我講。」擺手示意少校稍安勿躁,洪喜平「在你來之前,指揮部已經下令,交通局、還有警察局,包括駐軍,已經排除大批人力上路,一方面疏導交通,維持秩序,一方面勸導民眾不要驚慌,別輕信謠言。」

    「那需要多久才能完成?」焦必先追問道。

    「這個麼......暫時不太好判斷。但我想,應該要不了太久。你想啊,天門不是多大的城市,道路寬闊,城內並非每個人都想逃亡,也不是......」

    「總有個估計吧!」焦必先

    「兩天?最多三天?」屢次被打斷,洪喜平心情不悅,聲音顯得平淡不像起初那樣熱情:「兩三天時間,最想走的已經走了,不想走的不會走,即便有人想走,秩序也已建立起來,不會造成擁堵。」

    稍頓,他又道:「你想一想,這個時候進行驅散,豈不坐實了那些謠言,造成進一步慌亂?」

    這個問題,焦必先無法回答。他是職業軍人,學的如何打仗而不是別的,單就內心講,他覺得對方的話有些道理,換位思考,如果自己逃亡時遇到軍隊武力驅趕,多半也會這麼想。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啊!

    進城之後的所見所聞,焦必先知道謠言或許有誇大,但如果部能當機立斷,採取強有力措施扭轉局面,那些私下的議論很快會變成真正的災難降臨到所有人的頭頂。

    這些事情,難道指揮部認識不到?

    「耽擱兩三天?太久了!根本不行!眼下的局面......」

    「我當然知道。眼下的局面很嚴重,可以說非常嚴重。」

    彷彿看出焦必先心裡的想法,洪喜平繼續說道:「我們一定要艱苦作戰,不怕犧牲......總之,我們一定要保衛天門!」

    「保衛天門?」關鍵時刻,內心焦急的少校說了一句最不應該說的話:「就憑你們?」

    會議室內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少校身上。

    「......」焦必先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神情尷尬,語氣急迫:「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靠我們,難道要靠你們?」市長的話已經出口,索性接著往下講:「我好像聽說,已經有七八個師級單位撤銷番號;請問少校,情況是不是真的這樣?」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你們不熟悉帝國軍隊。」洪喜平嘆息著說道:「少校,在你們之前,我們與帝國幾乎連年打仗,雖說沒能擊敗他們,但也沒怎麼吃過虧。就拿上次來講,哦,就是三年前,那時我還在前線指揮打仗,而不是坐在這裡與各位......」

    環視周圍,驕傲的神情浮現在洪喜平臉上,正要說下去,猛然聽見暴戾的怒吼。

    「我們沒有彈藥!彈藥啊!」

    噗通!飽染風塵的軍官跪到地上,哀求的聲音大喊著。

    「拜託大家,不要再這裡誇誇其談了!這次不同以往,等到帝國人真的打過來,你們、還有外面的人,都會......」

    「誇誇其談?」

    最初的愕然之後,洪喜平很快醒悟過來,他用最快的速度思考少校這番舉動必然造成的影響,心內異常憤怒。

    「你說我誇誇其談?你......放肆!」

    在一旁,市長等人也都被少校的舉動感到震驚,一部分扭過頭去,一部分人神情憤慨,也有少數人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與帝國作戰的時候,你甚至還沒有入伍!」指揮官是最憤怒的那個人,因為激動,他的目光火熱,雙手不停顫抖。

    「帝國人打過來,我們自會熱血鋪路,在座每個人都願意血灑戰場,而不是像你們一樣只知道撤、撤、撤......」

    「報告!」

    慷慨陳詞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指揮官憤怒轉身。

    「什麼事?等會兒再說!」

    「軍神來電!」

    「管他誰來電......是誰來電?」

    「是軍神......總指揮部......要求與您直接通話。」迎著最高領導的目光,匯報的士兵有些畏縮。

    「我去讓他們等會兒......」

    「站住!」指揮官直接跳起來,一邊喝止,一邊整理軍容,一面不忘手忙腳亂下令。

    「還楞著做什麼,快接過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9:21
第二八十九章:為復仇而動

    軍事領域,整個世界都沒有人敢無視軍神的存在,至於在聯邦內部,齊守岳這個名字代表的不僅僅只是戰神,更有超越規則之上的權威與權力。

    洪喜平是軍人,是軍人就不能不尊敬戰神,馮旭是權力極大的市長,比常人更懂得權力與威望的可怕。

    連線很快完成,用不著軍神開口詢問,洪喜平主動將工作進展匯報一遍,自然也包括目前的困境,以及聯合指揮部的決策與前線衝突。

    目前為止,前線能夠控制的部隊約八九萬人,其中有一半完成換裝,但也把附近能夠動用的軍火倉庫掏空。接下來能動用的,便只有天門市原駐軍與其擁有的軍備物質。但要實現補充,首先需要開通道路,也就是當前的最大難題。

    「我們認真地考慮過,驅散的風險實在太大,希望採取更加穩妥的辦法進行。」

    偏過頭來看一眼焦必先,洪喜平挺直身軀說道:「元帥如果下令,指揮部馬上下令驅散。」

    對面,軍神靜靜地聽著,直到洪喜平說完想要說的一切,採用安靜的聲音回應道。

    「不必了。」他說道:「戰爭失利是軍人的錯,民眾有權選擇如何保全自己。」

    會議室內一片沉寂,驚訝的表情凝固在一張張面孔上,焦必先猛地瞪大雙眼。

    聽到軍神來電的時候,他本以為能夠峰迴路轉,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忍不住叫喊起來。

    「元帥,不能啊......」

    「必先少校,你沒聽到元帥的話?」洪喜平再次偏過頭,淡淡說道:「還是說,你覺得自己對局勢的把握比元帥更準?」

    「我......」

    「部隊換裝也要盡快。」

    軍神聽得到這邊的爭執,但沒有理會,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接著往下講:「關於這點,總指揮部已有決策。」

    「堅決服從命令!」洪喜平以最快的速度轉回身來,聲音鏗鏘有力。

    「根據我這裡的地圖。」一面翻閱著資料,軍神說道:「天門市北面偏西小半個城區,房屋低矮,生活條件極為艱苦。我沒有去過天門,得問問馮市長,實際情況是不是如此?」

    「呃?」馮旭楞了下,才意識到對面叫的是自己,趕緊起身:「沒錯。天門西北是貧民、以及遷居人口的主要聚居地,幾乎稱得上是流民世界,人員複雜,三教九流無所不包,治理起來很困難。」想不通軍神為何在這個時候想起城市治理,市長一面在心內思索,一面斟酌言辭:「政府一直想對那片區域進行開發重建,可惜......」

    「趁這個機會做吧。」軍神打斷道:「出動軍隊和重型機械,立即從西北方向拆出一條道路,專供軍隊換裝、調動之用。」

    「啊!」

    無數道驚呼,人們全都長大嘴巴,半天無法開口。

    「有困難嗎?」

    軍神的聲音溫和,但不知道為什麼,聽著有一股漠然的味道「圖上看,這片區域寬度不小,縱深卻不是很長。以軍隊的效率,全力以赴去做,二十四小時內即可打通。雖然開出來的道路不便普通人通行,用於軍隊卻足夠。」

    這話沒說錯。流民區沒有高樓大廈,推倒房屋草草開出一條道路對軍隊而言著實不難,這樣開出來的道路,大約只有軍隊的特製車輛與機甲能夠通行。最妙的是,流民區雖然條件艱苦,至少地面仍多為水泥、磚石結構,無需多餘施工。

    「可是那裡的人呢?」楞了半響,市長終於回過神,急忙開口:「那裡住著很多人啊!每家每戶都很麻煩......」

    「剛剛你不是說,流民是此次逃亡的主要成分,西北已經十室九空?」軍神淡淡回應道。

    「十室九空......畢竟還有人在的啊?」天氣濕寒,馮旭的臉上卻有汗水,抬手抹掉。「驅散道路還好說,民眾至少有地方去。推了人家的房子,這......」

    「現在推倒,將來重建,不是從此放手不管。」軍神平淡的聲音道:「留下來的人,政府可以資助他們暫時離開,去後方更加安全的地方,也可以找地方安置起來。」

    「鼓勵民眾逃亡?」洪喜平聽出幾分意思,神情變得凝重。

    「那麼多人,安置在哪裡?」馮旭更關心實際問題,當即追問。

    「天門市內有很多高樓,辦公、經商、娛樂什麼樣的都行,現在該有很多空著。」

    戰爭爆發,第一批獲知消息並且逃亡的並非普通民眾,而是再次經商、經營的各種商家、老闆,能與高層搭線、獲知準確消息的人。他們走了,許多大樓自然而然空出來,全部利用的話,別說區區一條道路,即使把整個流民區的人都搬到裡面,依然綽綽有餘。當然大樓僅僅只是大樓,經商也只是經商,當真住進去那麼多人,必定產生諸多生活難題。

    軍神似已通盤考慮過這些問題,接下去說道:「生活設施方面,政府需要多操點心。乾脆這樣,儘量把流民都遷居到空閒的大樓內,理由很簡單,這樣做便於軍隊守衛城市,避免誤傷。」

    「元帥!」洪喜平忍不住了,搶在馮旭之前問道:「這難道是要......準備巷戰!」

    作為一名久經沙場的將軍,洪喜平並不缺少戰場直覺,他從軍神的安排中解讀出諸多不同尋常的信息,索性問出來。

    「有您坐鎮指揮,情況真的嚴重到那種地步?」

    「這頂帽子我當不起。」軍神那邊輕笑起來,「戰前多做幾手準備,總歸不會錯。」

    這番回答似乎印證了猜測,又好像什麼都沒說,洪喜平無法感到滿意,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追問,軍神已然開口。

    「戰場抉擇,不可三心二意,遲疑不前。沒有別的問題,事情就這麼定了。推房開路,立即進行。」

    話至末尾,殺伐之氣取代溫和,軍神不讓這邊再說什麼,開口點將。

    「焦必先少校。」

    「在!」

    「籌備與崔運軍火、部隊換裝,這些事務交由洪喜平將軍親自去做。總指揮部命你負責為軍隊開道,馮旭市長協助搬遷,一天之內,必須將城市內外打通。」

    「......是!」

    「有困難,現在就說出來。」

    「......遇到有人死活不肯搬怎麼辦?」焦必先問道:「有人不肯配合,或者故意敷衍,怎麼辦?」

    「你是想從我這裡要尚方寶劍?」軍神很隨意地問。

    「我怕成為千古罪人。」焦必先回答道。

    「......好吧。」

    默然片刻,軍神淡淡的聲音道。

    「前者抓。後者,軍法從事。」

    「是!」

    「還有什麼問題?」

    「沒有了。」

    「能不能完成?」

    「一定能!」

    心內多少有點得意,焦必先故意看一眼馮旭,挺起胸膛大聲回應:「完不成任務,我情願......」

    「賭咒就不必了。我想問......」軍神打斷他的話,下面的內容卻只開了個頭便停下來,欲言又止。

    這邊的人不知道發生什麼,甚至無法相信軍神也有遲疑難決的時候,只能在壓抑的氣息中等待。

    足足過了半響,軍神才又開口,聲音透著沉重的意味:「假如有這樣一個機會,以聯邦現在前線部隊兌掉帝國的攻城部隊。少校,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

    「哦。」軍神沒有追問理由,繼續道:「你的戰友呢?他們願不願意?」

    「願意。」這一次,焦必先反倒毫不猶豫。

    「為什麼這麼肯定?」

    「元帥,您不在前線,所以不會知道我們這次......」少校的聲音微微顫抖,費了很大力氣才能保持連貫。「我敢說,聯邦歷史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慘敗,聯邦軍隊從來沒有這麼窩囊。」

    「這次失敗是政府和軍部的錯。」軍神語氣沉重:「心裡有怨氣,可以理解。」

    焦必先認真想了想,說道「政府與軍部的錯,我們管不了。我是一名職業軍人,我的戰友中有很多也是如此,我們的家、親、朋都是軍人。現在我們只知道殺人者就在對面,我們想的不是對錯,甚至不是戰爭,而是能不能夠報仇。」

    少校的眼睛微微泛紅,神情如同起誓般莊嚴。

    「元帥,您剛才說的是我們正在做、但沒有法子做到的事情。真有那種機會,我和我的戰友,誰都不會猶豫。」

    這樣的一番話,可能發自真心,也有可能是訓練出來的結果,尤其問話的人是軍神,每個聯邦士兵都會讓自己慷慨激昂,而非貪生怕死。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神情各異。對面的軍神不知如何理解,聽罷沉默很長時間,再開口時,聲音恢復到之前那樣,溫和,但又讓人覺得漠然。

    「知道了。大家去做事吧。」

    「是。」

    年輕的軍官舉手敬禮,順勢在眼睛上一抹,回過頭時,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馮市長,請。」

    「呃......哦哦。」

    市長體型肥胖,年齡也大,但不知為何,此時卻能大步流星,龍行虎步。很快兩個人走出會議室,餘下滿屋子人才濟濟,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砰!的一聲,洪喜平拍案怒吼。

    「還楞著幹什麼?做事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9:22
第二九十章:宣誓

    神聖紀元兩千年的深秋,時間變得格外沉重,這一年,托馬斯星域發生很多重要事件,擺在很多大人物桌案上的平面星圖當中,一些原本並不起眼的地方被刻意標註,代表人類智慧的光腦屏幕上,它們像燃燒的恆星般閃亮。

    星空坐標一三一、七十六,博古特星球附近,尤娜迪爾聯邦的一支深空巡航艦隊和出自黑盟的遠航艦隊遭遇,因為一點點溝通上的問題,雙方爆發爭執,進而發生短促交火。

    最終由於上層人物的彈壓,同時也因為一系列試探並未佔到太多優勢,這次「誤會」沒有釀成大禍。但在別的地方,發生交集的雙方未能如此幸運。

    坐標八五四、二三七,邰佳拉國際空港,一支波索帝國商隊裡的船員在酒吧與人發生肢體衝突,由於保安及時介入,事後雙方都覺得「意猶未盡」,紛紛呼朋喚友,發生群毆。

    結果在這場人數相當的鬥毆中,號稱世界第一強國的波索人失利,挨打的當中有一名與皇族沾邊的大副。強烈的羞恥感促使他設法打探對方來路,當獲知擊敗並且毆打自己的人竟然出自黑山,報復的念頭頓時如同野火般燃燒起來,不可遏制。

    黑山,一個地域狹小、放在星圖幾乎沒有人留意的地方,然而對驕傲的波索人而言,它是帝國為數不多的歷史屈辱之一。原因在於,這個小小的聯邦本是帝國屬地,上一次星際戰爭中擺脫控制,轉而投向紅盟懷抱。

    仇恨與羞辱有時就像美酒,放的越久越是香醇,出身皇族的大副為人不堪,骨子裡的驕傲卻沒有消失,他在護衛艦隊中找到一名好友艦長,把鬥毆事件改編成「黑山人的挑釁與紅盟的示威」,經過一番鼓動、威脅、激勵後,那位性格強悍暴戾的艦長果斷出擊,以軍艦襲擊了黑山人所在的商隊,將三艘商船、連同裡面的數百個人變成宇宙垃圾。

    實事求是地講,這件事情雖然造成很大傷害,但其影響與危險程度都不能與發生在博古特的事件相比。那次發生對抗的是艦隊與艦隊,背後是大國與大國,一旦處置不當,可能演變成國家級災難。這次事件雖然發生重大人員傷亡,但由於黑山只是個小小聯邦,波索卻是首屈一指的大國,只要放低身價,賠償、懲凶、並做安撫,危機完全能夠化解。

    遺憾的是,波索並不打算這樣做;更讓人遺憾的是,因為黑山的敏感地位與歷史,紅盟也不願意拿它當成可以隨意丟棄的石頭般置之不理。經過一番輿論的轟炸、民眾的吶喊、專家的解析、和痛失親人的家屬哭泣聲中,紅盟方面成立調查委員會,並且組織起一支規模不大的聯合艦隊,準備進駐黑山。

    這就麻煩了。

    黑山之所以能在兩大聯盟之間生存,在於其一直保持的「中立」態度,之前的擺脫與投靠只存在於人們的心中,並未形成公開文字和制度。事實上,所謂紅盟、黑盟都只存在於私下交談,公開的人類社會從來都是由一個個獨立國家組成的共同體,並且有著限制國家行為的最高議會。

    紅盟一旦在黑山駐軍,整件事的性質徹底改變,每個稍微用心點的人都會理解為「針對波索」的前沿橋頭堡。

    領導著整個黑盟,波索帝國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凱德拉四世一聲令下,皇家艦隊搶先行動,一舉佔領黑山全境,將其重新歸納到帝國星域。

    赤裸裸的侵略改變了黑山人的命運,也把紅盟的顏面徹底撕碎,不得已,倉促組建、尚未真正成軍的聯合艦隊提前出發,在黑山邊境與波索皇家艦隊展開對峙。與之相伴隨的,雙方展開輿論方面的激烈較量,戰爭的陰雲開始聚集,並且逐漸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

    當前來說,世界上最重要的熱點就是這裡,因為它是第一帝國與紅盟的直接對抗,關乎全人類的命運。與此同時發生的其它事件,雖然在規模與程度上更加深入,波及到的人數更多,影響卻無法與之相比。

    譬如,近來來星盜日益猖獗,活動的範圍與規模都在加大,甚至出息有星盜襲擊軍艦的情況發生。另外有人傳言,藍色海內部發生過足以改變星盜結構的劇變,起因似乎在於某種秘密武器,威力強大到不可思議。正因為如此,歷來對軍隊避而遠之的星盜才會越來越大膽,儼然有向各國公開叫板的架勢。

    放在以往,這類問題足夠引來大國關注,多半會展開調查。但在眼下,黑山事件奪走大多數人的眼球,就連發生在西北方向的那場戰爭都被忽略。

    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戰爭,上百萬軍人浴血廝殺的戰場上,與之相關著的億萬人正以各自的方式參與其中,全力拚搏。

    通過不斷逝去的生命,這場因種種原因被荒謬地定性為「國之私務」的戰爭不斷加重它在人們心中的地位,無時無刻不再流淌的鮮血,漸漸要把星空染成紅色。

    ......

    ......

    神聖紀元十月十三日晚八點,華龍人最熟悉的新聞類節目當中,聯邦總統走上演講台,首次就兩大帝國的宣戰行為進行正式回應。

    「親愛的同胞們,正如你們已經知道的那樣,我們的國家已處於戰爭之中。」

    億萬雙眼睛的注視下,老人放下手中的講稿,垂手,彎腰,向著鏡頭深深鞠躬。

    「首先,我代表本屆政府,為我們的無能向大家請罪。」

    「......」

    「請罪?」

    「有什麼用?」

    「你應該下台!」

    「你們,全都應該去死!」

    千萬個屏幕前,億萬人發出憤怒高喊,彙集起來的聲浪似乎能超越人類所能理解的方式,直接傳入到嚴肅的發布現場,壓向那位身軀瘦小的老者。

    總統感受到這股力量,艱難地站直身體,重新開口。

    「......假如......世界上沒有假如。」

    演講剛一開頭,屏幕上的老人就出現停頓,這是世界政壇從未有過的奇景,冷靜的人留意到,總統精心裝扮的面孔上透著無法掩飾的疲憊,無奈,與愧疚。

    當然還有憤怒,但在面對自己的國民時,這種憤怒被刻意隱藏起來。為了做到這點,老人不得不抽出大部分精力,才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穩定。

    「還是......請大家先看些東西吧。」

    說著上來一名技術官員,操作台上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息資料。

    第一份材料,赫然就是姬鵬帝國用來職責聯邦的證據,曾經被展示過那個「誤會」為核裝置的電磁炸彈。

    「這就是一件核裝置,準確地講,它是一件尚未定型、但卻隨時能夠改裝成微型核彈的特殊、兩用裝置。區別僅在於,添加什麼樣的核心材料。」

    技術解說開始向公眾介紹情況,並將這件裝置最初得到的地點、事發過程、以及後續的復原解析等等。與姬鵬方提供的證據相比,聯邦這邊每個環節都做到人、時間、地點的全面,更加經得起推敲取證。

    不等人們消化完畢,第二條信息緊隨而來,是一段經過整理的視頻資料。

    浩渺星空,龐大戰艦被炮火擊中,死神的光芒臨近的那個瞬間,時間彷彿靜止下來。緊接著的下個瞬間,代表聯邦榮耀與力量的戰艦爆裂開來,在自然力量的作用下,億萬顆碎片瞬間將人們的視野填滿,鋒利的線路,似乎連腦海都被撕碎。

    自由的港口,往來的人們行色匆匆,神情透著掩飾不住的驚慌。隨著視角的放大,外圍一座座鋼鐵堡壘呈現在人們的面前,破損的戰艦不斷出現在視野,身上的創口以無聲的方式告訴大家,雁門港正在遭受圍攻。

    蒼茫大地,千軍萬馬,鐵甲橫流如同無數把收割的惡魔鐮刀,對面是一群待宰羔羊。炮火,轟鳴,屍骸,鮮血,無數面旗幟被燒燬,無數塗有聯邦標記的機甲、車輛、士兵被擊毀,變成無法辨認的碎片。

    這是一場毫無疑意的潰敗,也是真正意義上的屠殺,視頻來自不同地方,解說的聲音不斷告訴大家地點和方位,於是人們知道了,這是最近三天發生在蓬萊演習區域的事實。

    「帝國宣稱受到偷襲才被迫發動反擊,我們不想爭辯,只想請他們解釋一個最最簡單的事實。」

    「近百萬軍隊如何一夜之間完成換裝,立即投入到實戰之中。」

    看到這裡,屏幕前聯邦民眾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與痛苦,謾罵、痛哭、與呼喊的聲音匯聚成雷,彷彿能夠撕裂雲霄。

    然而也有一些人,此刻心裡仍然充斥著疑問。

    這些信息,能否令聯邦擺脫困境,至少......擺脫道義、輿論上的被動局面?、

    就是現在,聯邦遭受如此重創的時候,國際上關於是誰造成和發動戰爭的爭吵仍在繼續。即便有了這些信息,這樣的疑問,恐怕仍難以改寫。

    為什麼?

    曾經有一位著名的律師在法庭上說過這樣的話。即便最無可辯駁的疑問和推論,也需要證據的支持才能生效。毫無疑問,當下聯邦提出的這個問題就屬於那種範疇。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發動戰爭的實據,這些誰都無法解釋的現象將會成為人們爭論的話題......但也僅僅只是話題罷了。

    最愚蠢的人也知道,爭吵對當前的華龍聯邦毫無意義,團結、戰鬥、勝利才能帶來幫助,而要獲得勝利,國際上的支持必不可少,但是要得到它,首先需要讓自己在道義上領先。

    眼下聽到這樣的話,很多人會覺得可笑,聯邦面臨滅國危機,還談什麼正義、邪惡。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即便歷史上的那些赫赫有名的暴君,即便設計出如此「精妙佈局」的帝國,開戰之前也要為自己找好理由。

    同樣道理,聯邦想獲得別國支持,需要足以說服數百億人的理由,和證據。

    幸好,證據就在後面。

    那是一段極其完整、而且清晰的視頻,發生在一個小島之上,兩個人的對話之間。

    「你是不是大島左一?」

    「演習是不是幌子?帝國是不是找就準備好戰爭?」

    「裝備實彈,突然襲擊,重點兩翼,圍攻天門,是不是你們的計畫?」

    讓人目瞪口呆的對話與畫面,站在山峰上的孩子清純如同天使,周圍是藍天,碧水,下面是一群讓人痛恨而又無奈的帝國軍人。

    或許是由於環境的渲染過於完美,看到這裡的時候,人們心裡竟然沒有多少「得到鐵證」的狂喜,而是充滿著擔憂。很多人甚至閉上眼睛,不敢去看接下來就要發生的事。

    一個孩子對上近百名全副武裝的軍人,雙方說出這樣的話,傻子也知道那位姬鵬大佐會幹什麼。焦慮中人們甚至忘記了,倘若事實真如猜想,這段視頻為何能夠流出。

    「快跑吧?」

    「哪裡跑啊!只能躲起來。」

    「躲到石頭後面!」

    善良的女孩總能想到一些不是辦法的辦法,周圍聽到這類建議的人甚至不忍心戳穿,只能徒勞地瞪大雙眼,握緊拳頭。

    就在這個時候,人們聽到那個孩子說。

    「你可以死了。」

    抬腿,跺腳,山崩,地裂!

    巨石狂奔,彷彿老天的憤怒,巨人的怒吼,渺小的人類瞬間被淹沒,化作肉泥。

    劇變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人們的神經無法反應,直到轟鳴聲停息,煙塵漸退,屏幕上傳到槍聲與人語,屏幕前才驟然響起雷鳴般的吶喊。

    「好!」

    「幹得好!」

    「干的漂亮!」

    好,漂亮,好,漂亮......這樣簡單的形容顯然不夠,然而在驟然降臨的驚喜面前,即使最最擅長舞墨的文發大家,最最冷靜的分析者,此刻也已經淚雨磅薄,聯想不到任何多餘的詞。

    短短片刻,觀看的人們就已到了極限,經不起更多打擊。小島上的勝利雖然短暫,但卻足夠暴烈,就像是酷暑沙漠裡的冰啤、隆冬野外的火光,足以將心中的激情點燃。

    無數人為之歡呼,吶喊,高歌,嚎叫;這一時刻,男人不再假做堅強,女人的哭泣源自幸福,孩子們的笑臉,老人的皺紋,都在一瞬間改變顏色。

    就好像......局面徹底改寫了一樣。

    「我們的聯邦,我們的歷史,從來不缺少英雄。越是到了危急的時候,總有人及時站出來。」

    總統的聲音再度響起,將陷入短暫狂歡的人們一一喚醒,隨即屏幕上出現一張平實的面孔,和其周圍十餘條強悍的身形。

    「我要感謝這支隊伍,他們做了足以載入史冊的......」

    「那是......」疑惑的聲音響起,人們顧不上總統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牛犇!牛犇啊!」認出來的人急忙大喊。

    「事情是他做的?」

    「可是剛剛沒有出現?」

    「啊!那個孩子不是人,是牛犇的機器管家!」

    「那就對了,一定是牛犇策劃。」

    「牛犇好像瘦了......看著很累?」

    「是啊!」

    「廢話,打仗!能不瘦?不累?」

    「咦,還有女的!」

    「那個是葉飛!真名叫齊少紅,軍神的獨孫!」

    「他也在?」

    猜測、議論著的人們並不知道,此刻屏幕上出現的畫面與山崩事件並非同時發生,而是與軍神的視頻對話發生之後,在軍神的要求下特意拍攝的內容。此刻的牛犇內傷未癒,看著不僅不夠威武,而且有些病怏怏的。非要找個能夠激發勇氣與自豪的地方,便只有那雙如刀般的雙眉依然堅挺。

    相比之下,畫面中的葉飛與艾薇兒更加奪人眼球,飛少自不必說,即便心情最糟糕的時候,臉上依然寫著張揚與跋扈,與天塌下來也能用手托起來的自大與狂放。旁邊,艾薇兒從未如此安靜,妖嬈的面孔從未如此莊嚴,風味大增。

    讓人感覺奇妙的是,即便身邊有著如此出色的男女,和一群最最精銳的士兵,看起來病弱的牛犇依舊穩穩地佔據著核心位置,絲毫沒有奪主的印象。

    很多人忍不住在心內形容,葉飛就像是明利的劍,艾薇兒是妖嬈的花,周圍士兵如同烈火,牛犇......他就像一塊鎮兵之符,權威之印,沉凝似海,穩重如山。

    此外,透過那雙淡然的雙眸,人們還體會到一種別樣冷酷。即便站在己方陣營的角度,也能感受到與之對敵時所要面對的決然與無情。

    大約是心有所盼的結果,現在的聯邦,需要這些。

    「......事實不容辯駁,帝國蓄意發動戰爭的陰謀大白於天下......」

    激動人心的時刻很快過去,視頻被中斷,或者就到這裡為止。總統的聲音重新迴蕩在人們的耳邊,字裡行間,被壓制的憤怒一點點被釋放。

    「......下面的文字出自艾薇兒小姐之手,我想,沒有比這更適合的話。」

    清一清嗓音,屏幕上的老人緩緩誦念。

    「人類已有的詞彙,無法形容我們的敵人的無恥與卑劣。」「你們所看到的,不足以描繪敵人凶殘與狡詐。」

    「在這樣的時刻,所有的過錯不必諱言,所有的善良請全部收起,所有的祈求、無奈、驚恐和憤怒,都只不過是弱者的哀哭。」

    「我們不能那樣,也不會那樣。」

    「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回應對方,做一名合格的對手。」

    「保衛疆土,守護家園,是我們每個人義不容辭的責任。萬眾一心,團結一致,僅僅是對我們的最基本要求。想要贏得勝利,我們需要冷靜,需要智慧,需要頑強,需要鐵血,還需要堅韌與犧牲。」

    「我們需要槍炮,需要機甲,需要戰艦,更需要眾多勇於抗爭命運的戰士。」

    「我們需要支援,需要物質,需要錢財,需要吶喊。」

    「我們需要英雄,需要領袖,更需要每個人的力量!」

    「戰爭來了,它是英雄的舞台,強者的世界。我們要讓敵人知道,他們可以發動戰爭,但是戰爭結束的時間與方式,將由我們來決定。」

    「我們要告訴全世界,一個最最簡單的事實。」

    「華龍兩千年,從未有過被異族征服的歷史!」

    蒼老的聲音,化作電波傳遍世界,不等人們激動起來,接下去的統計數字告訴大家,即便最最悲觀的估計,都不足以形容聯邦所承受的傷痛。

    參演太空艦隊全滅,雁門港岌岌可危,就連關乎到聯邦命運的跳躍點也將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內喪失,如此也就意味著,帝國軍隊即將進攻聯邦本土。

    蓬萊危機,百萬精銳身陷絕地,無數將士、將領、親人、朋友,和軍神,此刻正在那裡與強敵作戰,浴血廝殺。

    短短兩三天,戰爭不再是遠在天邊故事,不再是張口與閉口時的爭論,而是降臨到頭頂的煉獄惡魔。

    「事情就是這樣,聯邦面臨成立以來的最大危機。我們要向世界、向我們的祖先證明,無論什麼時候,面臨何種情況,華龍永遠不會屈服。」

    「即日起,華龍聯邦向姬鵬帝國、霍夫曼帝國宣戰。」

    死一般的沉寂中,屏幕上的那位老人緩緩抬頭,緩緩開口。

    「方、式、不、限。」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9:22
第二九十一章:倖存

    無限制宣戰!

    經總統之口,華龍的宣告化作電波傳遍星空,顛覆了人們對政客、對政治的印象,很快掀起軒然大波。因為這則宣言,全世界的人們首次把目光集中到星域西北的那片土地,開始真正關注起那場被「有意忽略」的戰爭。輿論的態度也於一夜之間發生轉變,不知多少家新聞機構當晚決定對第二天的內容進行更換,令許多人叫苦連天。

    「出自華龍的聲音。」

    「被忽略掉的主角。」

    「世界之眼。」

    「真正的戰場。」

    「英雄不相信眼淚。」

    「逆襲的開端。」

    世界各地,各大主流媒體紛紛就此發表專題評論,被特邀的專家、官員、民間人士粉墨登場,關於那場發生在蓬萊的戰爭,每個細節都被人擰出來細緻分解,進而催生出更多疑問、謎團,也掀起一輪輪的質問、批駁與辯解。

    內容如何暫且不說,至少在這一刻,人們的關注異常集中。由此引發的反戰與參戰呼聲日益高漲。宣言之後第三天,便有紅盟議員提交參戰提案,號召本國、及紅盟國家介入戰爭,幫助華龍抵抗侵略。相比之下,民間的反應來得更加迅速,次日便有組織貼出通告,招募退役軍人組成志願軍,開始尋找合適的途徑參戰。

    理智分析一下,這些行為一方面是因為被激發的熱情,同時也不能排除投機的心態。歸根結底,那句「方式不限」給了人們太多聯想空間,無論是為財、為名、為義,甚至純粹為了能夠自由殺戮,都能從中找到支撐。

    不是沒有人反對,譬如聯合報的一片文章,在對此事進行反面分析後,打出令人震撼的標題。

    「暴行的催生符!」

    文章認為,方式不限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想幹什麼就干什麼,這場國與國的戰爭將有可能因此演變成純粹的種族仇恨,遺禍千年。文章同時認為,這樣的宣誓固然能夠鼓舞華龍人的戰鬥勇氣與熱情,但也帶來很大麻煩,極有可能因此催生一股「難容異見」的邪風。

    必須承認,寫這篇文章的人頗有見地,其中部分觀點當晚就得到印證。首先表現在,華龍聯邦境內爆髮針對帝國人的浪潮,人們在身邊尋找能夠找到的所有來自姬鵬與霍夫曼的人,無論他們是誰、在做什麼,都被從所在地點揪出來。

    十億人的憤怒足以填平大海,區區幾個旅、移居海外的人如何能夠抵抗,很快有命案發生,藉機打、砸、搶的行為隨之而來,聯邦內部因此產生的混亂與損失,很長時間內難以統計。

    對聯邦而言,這是反的一面,影響深遠、但在目前不算什麼。相比之下,宣言帶來的正面效果更加顯著,首先表現在,各地參軍報名點當天便被擠爆,即使無論那位大牌明星,絕無法與之相比。

    毫不誇張地將,聯邦至少也在不用為兵源發愁。此外物質方面,一切與軍工有關的事務都被提前,任何人膽敢推諉、敷衍,都會受到大家的指責。

    民間各界眾志成城,媒體的鼓動應聲而出,宣言當晚,聯邦第一大報,真理報特別版頭版頭條,從標題到內容皆充滿激烈的詞彙。

    「我們宣誓!」

    「定要讓敵人承受苦果。」

    「絕不與敵人任何妥協。」

    「寧玉碎,不瓦全。」

    「殺光野獸,戰鬥到底。」

    「打到天皇老家!」

    類似的情況發生後,人們的情緒進入到某種近乎瘋狂的狀態之中,這個時候,即使最最悲觀的人也不敢開口談到失敗,更不敢說到與「談和」相關的一切字眼。由此也造成,戰爭的動員工作幾乎不用進行,與之相關的工作效率異乎尋常的高。

    毫無疑問,這些變化對當前的聯邦具有重大意義,唯一需要人擔心的,是這些變化能否轉變成戰場上的勝利,能不能如人們期望的那樣持久。

    沒有人懷疑,華龍人決心要破釜沉舟,絕地反擊。

    然而理智的人都知道,血氣之勇難以長遠......

    這樣是好還是壞?

    結局是成還是敗?

    是滅亡之前的瘋狂,還是重生所必然經歷的涅槃?

    唯有時間能夠驗證。

    ......

    ......

    遼闊的星空,一支浩浩蕩蕩的艦隊徐徐向前,位於正當中的母艦周圍,護衛它的戰機往來環繞,一片片閃爍的燈光,竟如群星般奪目。

    「當前位置二七五,三六一。」

    「即將進入危險區域。」

    宇宙之大,漫無邊際,這支太空艦隊高速前進,感覺卻彷彿停在原地不動,唯有當聽到領航戰艦通報坐標的時候,人們才能真切地體會到位置變換。

    「進入二級警戒。」

    各個戰艦的艦長紛紛下令,數十艘戰艦紛紛亮起藍色光芒,如同點亮的彩色燈籠。母艦的彈射窗口隨之打開,放出更多護衛戰機。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穿透耳鼓,

    「東南六萬公里,發現三艘敵軍戰艦,赤龍級。」

    「西南八萬公里,敵艦兩艘,太行級。」

    「正北七萬公里,敵艦四艘,赤龍級。」

    「西面九萬六千公里,敵艦......」

    轉眼之間,這支艦隊就已經陷入包圍,似乎要面臨滅頂之災。然而在聽到對敵艦規格的通報後,多數艦長面露冷笑,神情大為不屑。

    「瘋了吧?簡直自尋死路!」

    勿怪艦長們輕敵大意,眾所周知,赤龍與太行,只不過是聯邦的兩種驅逐艦。它的速度雖然不錯,防禦一般,火力無法與戰列艦、巡洋艦等大型戰艦相比。數量上,對方總共十餘艘戰艦,卻分開成四面八方,看似氣勢洶洶,其實哪方都構不成威脅。更不要說這裡有專克輕型戰艦的太空航母,當真打起來,也許用不到戰艦出手,只派戰機出去就夠了。

    它們唯一的優勢是來的比較突然,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貼近到距離艦隊數萬公里才被發現。技術上講,這個距離已經能夠開火攻擊,但是準度難以保證。

    話雖如此講,艦隊依然保持著警惕,紛紛加大掃瞄的寬度與力度,看看對方到底還有沒有別的伏兵。

    這時,對方總共十一艘戰艦主動發起攻擊,紛紛加速朝正當中、肉眼可見的目標加速。

    「迎敵!」

    確認了對方的數量與方位,母艦中傳出命令,龐大的戰艦編隊隨即變化,四個方位都有戰艦迎向各自目標,母艦周圍大批戰機也在接到命令後出發,以更快的速度搶先出擊。

    四個方位,哪一方都佔著絕對優勢,中央留下母艦和十餘艘戰艦,充當預備隊。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當第一輪炮火發射時,艦長們心裡沒有對勝負的擔憂,而是覺得有些奇怪。

    對方的十一艘戰艦發動在先,但卻一直沒有開火,而是直愣愣地前衝。

    這樣做不符合常理,要知道,這邊艦隊剛剛開啟能量護罩,需要幾分鐘時間才能讓效力達到最強。毫無疑問,這幾分鐘是對方製造殺傷的絕好機會,也是唯一機會。

    他們似乎沒意識到這點,就這麼傻乎乎地衝過來,徑直衝入炮火之中。

    轟!

    西南的一艘赤龍級戰艦被三門主炮同時擊中,能量護罩瞬間潰滅,戰艦也被秒殺。

    太空中亮起煙火,真空環境下的火焰如同雲彩般飄蕩,爆炸產生的各種雜物飛射向四周,如同千萬顆流星。

    轟!

    又一艘戰艦被炮火擊中,藍色護罩劇烈抖動,直接變作深紅色。令人詫異的是,即便這種情況,那艘戰艦依然沒有別的動作,甚至連機動都不做。

    它繼續向前,一直加速,就像離開弓弦的箭矢,要麼射中既定目標,要麼白白走完一生。

    「這......」

    對面的戰艦指揮塔內,剛剛下令主炮發射的平部三郎皺起雙眉,從對方的舉動中感覺到一絲莫名不祥。

    彼此數萬公里,放在地面叫天涯,但在星空之中,戰艦高速對飆的情況下,通常兩三分鐘即可面對面,最快的時候,一分鐘多點就能並肩、甚至握手。平部三郎思索的功夫,十餘艘聯邦戰艦高速衝過戰機的攔截,與迎過來的帝國戰艦絞殺成團。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十一艘戰艦被擊毀近半,倖存中三艘重創,兩艘護罩被打散,僅餘下兩艘基本完好。

    這是一場毫無疑義的慘敗,作為發動突襲的一方,聯邦戰艦甚至沒有機會開火,一彈未發!

    當真是這樣嗎?

    濃濃疑惑壓在心頭,當身邊人禁不住興奮歡呼的時,平部三郎一面命令保持轟擊,一邊緊張地注視對手的舉動。

    「糟了!」

    忽然間,一個念頭跳入腦海,平部三郎激靈靈打個冷顫,猛地撲到指揮台前大喊。

    「保護母艦!他們要做自殺式攻擊!」

    話音在各個艦長耳邊迴蕩,隨後被聯邦戰艦的舉動所印證。無論是完好的、受傷的、甚至包括那兩艘快要不能動的赤龍,全部開足馬力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

    不開火不是不能開火,而是要盡一切可能提高速度。

    不規避不是因為艦長愚蠢,而是要保持最短距離。

    被擊中,被摧毀,被打散......摧毀與打散也有效果,那些四面八方飛射的殘骸猶如千萬發炮彈,大的足以對戰艦構成威脅,小的足以干擾到戰機。

    為了躲避碎片殘骸,最初攔截的機群已然被拋在身後,而在當聯邦戰艦與帝國戰艦絞殺成團後,開火也不能如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稍縱即逝的機會,八艘聯邦戰艦衝過攔截,一往無前。

    「這群瘋子!」

    「攔住他們!」

    「開火,快開火!」

    驚慌驚恐的叫喊聲連成了片,顧不得可能對己放造成傷害,所有夠得著目標的戰艦紛紛開火,一時間,星空中條條光芒縱橫,威力巨大的死光編織成網,凌空灑向那幾道孤單的身影。

    飛蛾撲火,險些就成功了......

    重創的聯邦戰艦主動轉變航向,用身軀為戰友抵抗炮火,用殘骸干擾對方的攻擊。

    失去能量護罩的戰艦主動充當箭頭,用身軀吸引火力,用碎片作為擊。

    一艘太行與一艘赤龍接近到距離母艦僅三百公里處,並穿透了戰機的攔截。

    接下來的景象可以預見,撞擊即將發生。

    各個戰艦的指揮塔內,數十名艦長臉色蒼白,兩股顫顫,心臟彷彿被鋼鉗鉗住。

    母艦不能有失,不僅僅因為那是母艦和指揮中心,更因為身在那裡的人。一旦有事,休說艦長,艦隊司令也擔當不起。

    看起來悲劇已經無法避免,部分絕望的艦長開始在心中思考,是不是可以通過謝罪的方式挽救家人。

    這時,人們透過重重干擾看到,那兩艘即將與母艦相撞的聯邦戰艦燈光閃耀,在用旗語傳遞信息。

    事實上,自打衝破第一層阻礙後,旗語就一直在重複,內容還挺長。

    「狗日的天皇!」

    「今天,老子殺你兒子。」

    「明天,老子的戰友滅你全家!」

    看到這裡,每位艦長心裡都明白,這些聯邦戰艦有備而來,此行的目標就是母艦中的那位貴人。

    還有什麼辦法......

    轟!

    天崩地裂般的撞擊,彷彿發生在人的心裡,兩艘聯邦戰艦深深刺入母艦的身軀,迸射的碎片如雨。沒等人們看清景象,猛烈地爆炸隨之而來。

    「完了!」

    這一刻,幾乎所有艦長心裡都只剩下絕望,腦海一片空白。縱然母艦身軀龐大,即便它的裝甲異常堅固,內部設有諸多保護性斷層。但在這種「超級炸彈」面前,再堅固的戰艦也只能變成殘骸。

    眼下唯一能指望的,是那位貴人及時進入逃生通道,趕在危難之前離開。

    能實現嗎?

    無數雙眼睛緊盯著火光燃起的地方,人們渴望看到有逃生艙彈出。與此同時,母艦附近的戰艦、戰機自發行動起來,冒著巨大風險靠近殘骸,希望在第一時間展開救援。

    然而......那裡只有各種各樣的碎片、碎片、碎片,還是碎片。

    時間一點點過去,人們的心漸漸沉淪,視線所及,宇宙從未如此黑暗,感覺就像、世界正在被冥界吞噬。

    一些人痛哭起來,不是由於悲傷,而是因為恐懼。

    一些人咬牙切齒,不是因為痛恨,而是出於驚恐。

    更多人保持沉默,並非因為堅強,而是思維處於停頓。

    就在大家絕望的時候,一個聽上去懶洋洋的聲音忽然響起。

    「都楞著做什麼,還不抓緊時間做事?」

    「殿下!」

    「殿下!」

    「殿下,您還活著?」

    「萬歲!」

    幾聲高呼,陣陣喧嘩,狂喜的人們發瘋般從各自的位置上跳起來,山呼萬歲。

    這是帝國體制下特有的榮耀,是程度最高的歡慶口號,對特定的人而言,它還像征著某種期待,與祝願。

    「我當然還活著。有誰希望我死嗎?」

    一句玩笑,半截歡呼,沒等大家報以回應,殿下的聲音驟然變得嚴厲。

    「如此大敗,你們還有心情看熱鬧,是不是非要我挑幾個出來,砍他的頭!」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殿下雖然倖免於難,母艦卻已真真切切被摧毀,當下應該做的不是歡呼,而是盡力展開救援。

    再有就是,如何就此次事件向上層解釋。

    殿下說的一點沒錯,肯定有人要為此事擔責,有人會降職、有人會受處罰,還有人會被砍頭。

    劫後餘生的人們此刻方才意識到,危機並未完全化解,開始在心中思考如何才能夠避免。

    希望不要是自己。

    同時也希望,不要再遇到這樣的對手。

    正式宣戰後第三天,雁門港附近,聯邦殘餘艦隊策劃並實施了一次自殺式突襲,以十一艘戰艦為代價,成功摧毀姬鵬帝國艦隊的太空航母。遺憾的是,姬鵬皇子山本正男並不在母艦之中,得以倖免。

    雖然沒能實現全部目標,但由於母艦被摧毀,帝國的進軍節奏被大亂,步伐被迫延遲。對聯邦而言,這次突襲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更重要的是,開戰以來,聯邦人用事實兌現了「方式不限」的誓言,首次在帝國軍人心裡留下彪悍、無畏等等字眼。

    戰爭,才剛剛開始。

    ......

    ......

    激戰過後,整支艦隊停止前進,陷入極度忙碌中。唯獨西北的一艘外觀普通的櫻花戰列艦沒有參與,靜靜旁觀,宛如路人。

    把視線投入到裡面,會發現這裡別有洞天,休息室裡有沙發,酒櫃,名畫,桌案,明明是戰艦,裝飾竟如豪宅大家,極盡奢華之能事。

    一名青年半躺半臥,手裡端著酒杯,視線對著屏幕,面孔上懶洋洋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是剛剛經歷過巨大風險。

    「想斬首啊!倒也算得上......不錯的計畫。」

    青年嘴裡默默唸著,像在回味,片刻後,他輕輕搖了搖頭,隨手按下遙控按鈕。

    「還是看看這個比較有趣。」

    屏幕上畫面轉變,聯邦的那位老人深深鞠躬,為政府的無能向國民謝罪。

    青年望著屏幕上的老人,微笑著,抬了抬手。

    「不必了。總統先生。」

    做這個舉動的時候,他的臉上莫名蕩起紅潮,似乎聯想到某種精彩的場面,懶散的神情變為驕傲。

    接下來,屏幕上出現戰爭場面,一邊倒,根本就是屠殺。

    青年用欣賞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偶爾挑眉,或者微笑,整體而言,能夠看出他對那些畫面相當滿意。

    直到發生在島嶼上的對話出現,青年的神情才有改變,目光變得陰鬱起來。

    「廢物,該死......」

    再往後,他看到了那張被億萬聯邦人稱讚的面孔,那雙如刀鋒般的眉,還有那雙淡漠如同冰山的眼。

    青年心裡有些煩躁,握著杯子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

    「什麼民族英雄,分明像個殭屍。」

    他的視線從那張面孔上移開,落到旁邊那個飛揚跋扈的身影上。

    「這傢伙,真的和傳說中的一樣,呵呵......」

    這樣說著,青年忽然轉回頭去,朝身後高喊。

    「嘿,光子,快來看你的老情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1 19:22
第二九十二章:戰爭中,各樣憤怒

    青年身後有兩個女人,一個站,一個坐。站著的那個穿著練功服,腰垮長刀,標準的姬鵬武士打扮。與眾不同的是她的頭上帶著銀色面具,另從站姿看,女子左腿僵直,似乎有些問題。

    坐著的女子距離較遠,此時正在伏案書寫,像是在練習書法。聽到呼喊,女子停筆、抬頭,露出長發半掩著的面孔。

    外人看到光子的第一印象,會覺得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在其身上,歲月彷彿停頓下來,唯有仔細分辨,才能從一些眉眼細節瞧出痕跡。除了年輕,她給人的最突出印象是柔,面孔、眼神與氣質都彷彿流水,清清的,輕輕的。

    然而隨著開口說話,溫和的印象被風吹散,暗含鋒芒。

    「這則視頻,殿下已經看過六遍,才想起來有我的舊識?」

    「已經這麼多遍了嗎?」青年撓了撓頭,表情無辜。「血奴,為什麼不提醒我?」

    面具女武者沉默如山,彷彿沒聽到他說話。

    「殿下心裡清楚自己看過多少回,不是嗎?」

    光子帶她回應,毫不客氣揭穿道:「殿下還會再看三遍,湊滿九。」

    「你怎麼知道?」青年大為驚訝。

    「九是殿下的幸運數字。」光子重新提筆,「殿下有強迫症。」

    「說的太對了!我就是......光子,你能不能把筆先放下,陪我說說話?」

    外人看到這一幕定會感到震驚,感慨這位殿下的好脾氣,與光子的好福氣。要知道,正男殿下皇子之尊,能力出眾,深受天皇寵愛,未來他有可能成為帝國天皇,然而在與光子對話時,態度寵溺,一直遷就著。反過來,光子似乎習以為常,很不客氣。

    譬如「強迫症」,那是隨隨便便能皇子講的麼?

    「來來,你過來,先過來呀!」

    央告的語氣呼喊著,正男殿下用握杯子的那隻手指著屏幕。

    「快看快看,齊少紅,好帥!」

    「我知道。」

    光子淡淡應著,並沒有按照殿下的要求去其身邊。

    「知道什麼?」殿下不肯罷休,笑著追問道:「想想真有意思,我們這次來,本是要幫光子和這傢伙定親......」

    光子忽然從案間抬頭,聲音變得清冷:「殿下,您應該做點正事。」

    「什麼是正事?」正男殿下滿臉好奇,神情就像不懂事的孩子。

    「外面正忙著救援,您該親自指揮,提高效率,多救幾名帝國士兵出來?」

    「那算什麼正事。」正男殿下滿不在乎,甚至有些失望:「母艦已經毀了,人多死幾個,少死幾個,沒太大差別。你不懂,我若露面指揮,那幫軍官既想立功又怕出錯,畏首畏尾,效率反而降低。」

    這番話的後半多頗有道理,皇子出面固然能夠提高士氣,然而在救援這件事情上,貿然插手,效果可能和預期相反。

    光子沒辦法反駁,隨又道:「母艦毀了,殿下是不是該通報給國內知道?接下來的仗該怎麼打?需不需要增援?這麼多事情需要處理,殿下不應該一直盯著那個視頻,更不應該浪費時間和我這個無關的人閒聊。」

    「不不不,光子你完全錯了,你可不是什麼無關的人。我也不是在閒聊。」

    正男殿下頻頻搖頭,「對我來講,你剛才說的那些事一點都用不著擔憂。」

    說這番話的時候,正男殿下回頭正對著光子的眼睛,態度顯得嚴肅而且認真。

    光子也在看著他。

    「為什麼?」

    「這個麼......」正男殿下微微一笑,「光子是不是擔心,失去母艦,會影響到我們攻擊雁門港的計畫?」

    光子回答道:「不僅如此。還會影響殿下的聲望,以及陛下對您的態度。」

    「哈!我的看法完全相反。哈哈!」

    正男殿下得意大笑,笑容極其誇張,明顯有故意的成分。

    若是知心識趣的女孩,這時應該會擺出好奇的樣子,央求解疑釋惑。然而光子只是靜靜地望著他,什麼話都沒說。

    「......光子啊,你就不能......」

    有些失望,正男殿下收起多餘心思,「攻擊雁門港的時候,母艦能夠幹什麼?」

    光子沉吟道:「派出戰機,然後......」

    「然後沒有了,對不對?」殿下笑著說道:「無論打到什麼程度,總不能把母艦頂出去與基地對轟。是不是?」

    撞擊之前,母艦攜帶的戰機大多都已彈射出來,如今,它們只能被其它戰艦回收......這樣做當然不如母艦在的時候方便,但不代表這些戰機不能使用。單純從戰鬥的角度考慮,母艦被毀對這支艦隊的戰鬥力影響並不大,甚至有可能,由於不再需要保留大量兵力保護母艦,實際發揮出來的力量會更強。

    當然這是短期行為,若看得長遠,母艦畢竟是母艦,戰艦畢竟只是戰艦,無論是對戰機的控制保養,還是人員的專精程度,以及內部攜帶的大量物質、人才等等,母艦具有其它雜件無法替代地作用。

    「麻煩是有一些,影響其實不大。」解釋過己方,殿下問道:「你再想想,那些被摧毀的聯邦戰艦。要是它們不發動這次攻擊,而是退守基地,與鋼鐵要塞配合作戰,結果會是怎樣?」

    要塞防守,永遠有一個難題,那就是:基地固定不動,只能被動地等待別人來進攻。而那十一艘聯邦戰艦恰恰能夠彌補缺陷,等若將基地的臂膀延長。

    當前,聯邦在這片星空的戰艦已經不多,每一艘都極為珍貴,在這場壯烈的自殺式襲擊中,十一艘聯邦戰艦全部被擊毀,連同裡面那些甘願赴死的士兵一起,成了毫無用處的太空垃圾。這種結果不僅僅對雁門港攻防帶來影響,還將波及到跳躍點之爭。

    「破釜沉舟,斬首......呵呵,如若得逞,的確能夠扭轉乾坤。可惜,本殿下不僅福大命大,而且料敵在先......」

    「料敵在先?」光子微微挑眉。

    「光子什麼都好,就是太愛較真。」山本正男有些無奈。「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幫我捧個場?」

    「不計算受損的戰機,母艦當中,共計有三千六百七十七名帝國軍人,其中還包括一名久經沙場的將軍,山本武夫艦長。」光子默默低下頭去,輕輕道:「這種時候,殿下讓我如何捧您的場?」

    「好了好了,不提這些!」山本正男有些惱火,擺了擺手:「我是想告訴光子,眼下用不著急於匯報。只要拿下雁門港,奪取跳躍點控制權,聯邦的大門就將打開。到那時,我用得著擔心什麼聲望?用得著擔心父皇責備?」

    光子沒再說什麼,在內心中,她一方面覺得不妥,但又不得不承認,山本正男的話確有幾分道理。聯邦在這種時候發動自殺襲擊,其實有些得不償失。

    撞毀母艦有很大運氣成分,倘若不是山本疏忽,艦隊本應該提前進而戒備狀態,派出戰機於周邊十萬公里半徑巡邏,那樣的話,這支聯邦艦隊毫無機會。退一萬步講,即便他們成功突襲,並且殺死皇子,真的就能夠扭轉戰局?

    站在山本正男的角度,這一點毫無疑意,然而光子有不同看法,殿下身亡會使得這支艦隊的所有人沒有退路,只能像那些自殺的聯邦戰艦一樣拚命,將來方能有一線生機。對當前的聯邦、雁門港的守軍而言,顯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面。

    現在呢?母艦毀了,殿下還活著,別看他這會兒笑嘻嘻地似乎很高興,然而熟悉的人知道,此刻他的心裡滿滿都是憤怒與後怕,急不可耐想要復仇。

    既如此,對方為何會實施這個計畫?純粹為了洩憤?

    光子很難相信。尤其她知道,當前聯邦前線有軍神坐鎮,雖然太空不歸他管,但涉及如此重大的戰略決策,理應會徵求其意見。

    那位舉世無匹的老人,怎會如此衝動?

    「用不了多久,雁門港就會被我踩在腳下。」

    光子沉浸在思索之中,正男站起身來,緩步走到她身邊,眼神真摯:「當前我最應該抓緊做的事情,是與光子談談情,說說愛,把你的心從那個傢伙身上拉回來......」

    水樣的女子忽然抬手,把毛筆舉到面孔旁邊。

    「殿下,請自重。」

    「這又是何苦呢?」

    迎著那雙清淡的眼神,正男殿下收回探出去的手,臉上沒有不好意思,真誠而且無辜。

    「光子,那傢伙是聯邦人,而且會死在蓬萊。」

    端坐的女子身形微顫,臉色依然如水般平靜。

    「你遲早得嫁人,而且會嫁入皇室。」

    正男殿下嘆了口氣,語氣幽幽:「皇子當中,配得上光子的人只有三個。難道你喜歡三弟?他是個變態!成天與屍體打交道。嘖嘖,想想都覺得噁心。」

    正男殿下伏下身來,用手臂枕著頭,偏著視線繼續道:「大哥呢?有勇無謀,脾氣暴躁,哎呀呀,想起來了,他還好色!大哥身邊有那麼多女人,光子難道會喜歡?」

    「殿下也是花叢中人。」光子終於回應,聽上去似乎在譏諷:「此次殿下統帥大軍,殿下不忘帶上兩名美女副官。」

    「我心裡愛的是光子。」正男殿下認真說道:「光子不喜歡,我叫她們馬上滾蛋,再不行乾脆砍了她們的頭。好不好?」

    「殿下!」

    光子提高音量道:「這裡是戰場,不是在上京國內。還有,殿下與我,婚事都需要陛下首肯。」

    首肯,也就是指婚。光子出身高貴,家族實力龐大,皇子中無論誰娶了她,都會對帝位傳承產生影響。

    「殿下想要繼承皇位,更應該專注於眼前的戰爭,而不是寄希望於別的。光子是個普通人,又這麼老,殿下不應該浪費時間......」

    「這話不對!不不不,大錯而特錯!」

    正男殿下連連搖頭,再次伸出手說道:「你不瞭解父皇,也不瞭解政治,父皇絕不會讓你嫁給一般人,只能是我們三個中的一個。既然這樣,要是我倆先在一起,父皇怎麼會不答應?」

    說話間,伸出手的手掌觸及到額頭,看到光子沒有拒絕的意思,正男殿下微微振奮。

    「年齡大一點點有什麼關係,我喜歡就好。光子是我見過......第二美麗的女人。」

    無論哪個女人,總會對容貌很關注,越是美麗,越是忌諱與人比較,除非每次都佔上風。正男殿下不會不懂得這點,當他說出「第二美麗」的時候,神情有些猶豫。然而最終還是沒能違心,放棄以冠軍頭銜換取心歡。

    光子顯然知道這是為什麼,鼓勵的聲音道:「殿下為何不去追求愛麗絲小姐?以您的條件,不是沒有機會......」

    「不不不,光子誤會了我的意思。我選擇妻子不是因為容貌,況且愛麗絲......算了算了,不說她。」

    放棄在此事辯解,山本正男說道:「你想想,這次明明是為了打仗而不是真的和親,父皇為什麼讓你與我同來?不就是為了給我倆機會,培養感情。」

    手指在長發間摩挲,正男殿下聞著髮香,神色迷醉:「光子啊,皇室之家歷來專斷,父皇更是如此。能為你我做到這樣,很不容易。」

    這番話不僅在理,而且發自真心。帝制國家,皇帝要指婚哪由得人反對。培養感情什麼的,根本無從談起。倘若天皇真的如此,只能說,用心良苦。

    然而光子不這麼想,她望著殿下的眼睛說道:「殿下,光子今年三十二歲。」

    「我說過,年齡不是問題。」正本正男語氣真誠,手掌漸漸下移。

    「我的意思是,三十歲的女人,不會再像小女孩那樣愚蠢。」光子淡淡的聲音道:「陛下為了江山穩固,殿下為了繼承大統。多餘的話,還是不要提了。」

    「那就不提感情,只談目的。」

    正男殿下拿得起,放得下,斷然道:「要是我們倆先好上,父皇是不是就會下定決心指婚?」

    「殿下應該說,陛下會不會下決心立嗣。」

    「都一樣,都一樣。」山本正男微微笑著,手掌搭上光子肩頭。

    「殿下。」光子忽然叫了一聲,垂下目光。

    「嗯?」正在體會、揣摩、想像手掌下的肌膚如何光滑,山本正男表情微醉。

    光子沒有抗拒,淡淡的口吻說了一句似與眼前無關的話。

    「皇室章規,婚前需要驗身。」

    「......」

    彷彿被烙鐵燙到,山本正男猛地把手抽回,神色竟然有些驚慌。

    對面,光子重新抬頭,望著他的目光柔媚,神情卻有些譏諷。

    「殿下,您用不著這麼害怕,其實我也......」

    「不不不,我不是怕,我也不是......總之,咱們不能破戒。」

    皇室章規,婚前驗身,這裡的驗身只針對女方。嫁入皇家的女子,大婚之前必須保有處%子之軀,絕不允許、也不可能作假。倘若發現不是,結局不僅僅是取消婚約那麼簡單。具體講,女方家族一定會因此倒霉,皇子也會大失顏面,成為醜聞的主角。

    說來有些好笑,姬鵬帝國歷史上並非沒有違反這項章規的例子,最近的就是現任天皇,在其後宮有位頗受寵愛的妃子,是在嫁人、亡夫之後才入的宮。當然就事實而言,誰也不能要求一個嫁過人的女子還是處%女,但在以往,也沒有哪位天皇娶寡婦進宮。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寡婦與光子是同一家族,論輩分,光子該喚其為姑母。

    天皇敢做的事情,正男殿下不敢,至少在登基之前不敢。他可以不在乎一艘太空航母,但絕不敢與想要成婚的女子提前上床,哪怕他自己知道喝的是頭湯。

    曾經有個笑話,倘若某個皇子被迫與自己不喜歡的人訂婚,想反抗的話既困難又簡單,只要能提前與之上床、甚至找別的人做到這點,婚約自然會被取消。

    山本正男不想那樣,收回手之後,他費了很大勁兒平復心情,正在艱難的時候,忽留意到光子的神情,以及其眼中的那一抹譏笑,還有淡淡的輕蔑。

    「你!」

    姬鵬帝國,人人知道二皇子聰明,事實也的確如此,正男殿下自少年就表現出卓越天賦,尤其擅長解斷人性。拿此次襲擊來說,從母艦移位到這艘戰艦,並非由於知道對手的這次襲擊,而是料定對手痛恨自己,會想方設法、不惜代價致自己於死地。

    有時候,一次準確地判斷比出神入化的戰術更能發揮作用,正男殿下精於斷人,且向來以此為傲。此刻看到光子的模樣,怎麼會不明白其心思。

    「呵呵,故意的。」短暫失態,殿下臉上重新堆出笑,眼神卻變得冷漠:「光子知道我定力不好,撩拔我,就為了看我出醜?」

    「殿下言重了。」光子垂下眼瞼,語氣溫柔,暗裡仍透著鋒芒:「我在練習書法,是您主動過來。」

    「沒錯,是我主動找你......你在練字,練的是華龍漢字。」停頓片刻,山本正男繼續道:「與舊情人隔空相望。」

    桌案後光子身形微顫,沒有反駁。

    沉默常常代表默認,對特定的人而言,這種默認還被理解為某些特定的詞彙。

    比如:情人。

    正男殿下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失望,微微嘆息道:「光子,你到底肯不肯嫁給我?」

    這次光子沒有遲疑,果斷回應道:「說過了。需要陛下的旨意。」

    「你不開口,父皇如何決斷!」

    難以壓制心中怒火,正男殿下放棄控制,失態低吼:「大哥,三弟,和我。父皇不止一次讓人詢問你的意思,就是得不到回應。還有你的祖父,簡直是純心不給父皇面子......」

    「殿下!」光子豁然抬頭:「您怎麼能說這種話!」

    「怎麼不能說?為什麼不能說?整個帝國都知道,光子與齊家那個敗類舊情難了,三位皇子,全都因為你成為笑柄。」積鬱的怒火一旦釋放,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止,正男殿下臉色紅漲,漸至咆哮起來。

    「山田家族為了你,置皇家顏面於不顧,遲早有一天......」

    「殿下!」

    光子把音量提到最高,言辭也變得激烈,警告的意味十足:「剛才的這些話,光子沒有聽到。接下來,請您務必慎言。」

    「......威脅我?」山本正男楞了片刻,表情難以置信:「你居然敢威脅我?」

    「光子不敢。」光子輕輕搖頭,緩緩說道:「但我想,剛才殿下所講的內容,陛下也不會喜歡。」

    「......」

    猶如中了定身咒語,正男殿下陷入沉默,好一會兒才恢復,神色重新變得平靜。

    「光子說的對,剛才是我胡說八道。不過......」

    他彎下腰,一字字堅決說道:「有沒有你的家族支持,我都一定會繼承皇位,成為下一任天皇。」

    光子輕輕頷首,平靜說道:「如此,光子會恭喜殿下。」

    「用不著。我已經明白光子的心意。」望著對面如水般的女子,山本正男的眼神慢慢轉變,臉上浮現出一絲惡毒:「有一點,我一直覺得奇怪。」

    「什麼?」光子抬起頭。

    「齊家少爺放蕩出名,你與他相處那麼久,為什麼還是處%女?」正男殿下輕輕道。

    彷彿一根刺扎進心口,光子的面孔瞬間通紅,又在極短時間內變得慘白。

    「別怕,別害怕!我不是懷疑什麼?更不會不相信御醫。」

    皇室有意某為女子,起意之初便會進行相關調查,包括驗身。光子的身份使得這些事情不太好操作,但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正男殿下知道這點,之前的那番話,的確不是因為懷疑。

    「我只是奇怪,為什麼?」

    彷彿自言自語,似乎鑽研感興趣的謎題,山本正男盯著光子的眼睛,緩緩陳述:「光子愛他,這點我能肯定,因為我做過調查。不僅僅只有我,皇室專門有人寫過報告,認定光子直到現在心裡都裝著那個放蕩的傢伙。此外我還肯定,光子看起來柔弱,其實敢作敢當,你是願意、而且敢於獻身給他的。」

    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快意,山本正男故作沉吟:「這樣一來就奇怪了,當初你們完全有機會在一起,成為千古佳話也說不定。可是到如今,那個傢伙就要被殺死在戰場,光子成了三十二歲的老處%女,想想真的是......」

    「咔吧!」

    筆桿被折斷,漆黑的墨汁四處飛濺。

    「殿下!」

    聲音尖銳如同尖叫,光子猛地起身。

    「幹嗎幹嗎?這麼激動做什麼?」

    正男殿下神情淡淡,無辜地攤開雙手:「就事論事而已。這次我可沒說什麼過分的話。」

    「你......」

    渾身顫抖的女子伸出顫抖的手,最終,她放棄了想要反擊、或者反駁的念頭,目光恢復柔順。

    「殿下,我有點不舒服,去休息了。」

    言罷不再聽對方說什麼,光子離開桌案,徑直走出房門。

    身後,正男殿下目送光子離開,望著衣裙輕擺,如同水波流動的步態,眼裡漸漸升騰出一股邪火。

    「結衣!秋田!」他忽然大喝道。

    「在!」

    「殿下,你......」

    兩聲回應,兩名身材窈窕的副官先後進門,看到正男殿下的樣子,其中一個神色驚慌,另外那個卻在第一時間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徑直嬌笑著上前。

    「殿下何必和那種女人生氣,我們來伺候您。」

    說著,女副官在正男殿下身前跪倒,伸出手,拉開褲口。

    「滾!」

    不知為何而暴怒,山本正男一掌將其扇飛,再出手捉住另外那名副官,將其按至跪倒。

    「舔!」

    腰身用力前挺,正男殿下用力按住女副官的頭,並朝跌倒在旁邊的那個低吼。

    「連線川崎,命令他加快進軍速度,拿下天門。再聯絡第二師團,命令平部立即派兵去雙魚島,把視頻中出現的那些聯邦人、尤其那個穿風衣的傢伙,碎屍萬段!」

    「......現在?」副官捂著腫脹的臉孔艱難起身,看看同伴辛苦的樣子,有些猶豫。

    「馬上!」

    怒吼時,正男殿下神色猙獰,如拚命般挺動腰肢。忽然,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頭。

    「看什麼看?莫非你也想試試!」

    不遠處,戴面具的女武者靜靜地看著這邊,對於正在發生的事情,沒有絲毫關心。

    「那個人。」聲音嘶啞,彷彿石頭磨出來的一樣。女武者伸手指著定格在屏幕上的畫面,位於中央的那張平實面孔。

    「牛犇?為什麼不能殺?」山本正男呆了一下,隨即感受到某種激烈刺激,呲牙咧嘴。

    「三億帝國人,人人都想讓他死。你卻反對,該不會是......」

    「他是我的,只能由我下手。你若殺他,我會殺你。」

    料想不會是什麼好話,女武者搶先道出意圖,接著轉過身去,拖著僵直的左腿離開房間。身後,山本正男因為她的這番話楞住,但很快,隨著一股激流射出,憋在其心內的憤怒也同時爆發。

    「混蛋!你,你是我的奴隸!你的命還是我救的!你怎麼敢......」

    武者早已離去,房間內只有兩名狼狽的副官,在咆哮聲中不停顫抖。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2 14:44
第二九十三章:苦難的開端


    曾經有位呼籲和平的人做過研究,戰爭初期,人們的熱情與恐慌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達到頂峰,假如戰爭持續的時間短暫,勝利者一方的熱情會轉化為狂歡,與更進一步的渴望。失敗者的恐慌會變成憤怒,接下來要看統治者的智慧與決心是否足夠,利用的好,這種憤怒會促使涅槃,反之,意味著比戰爭更大的厄運。

    縱觀人類歷史,無數次戰爭印證了這份研究的結論,它因此成為掌權者的必讀,它的作者也某種意義上成為指引者;尤其那些準備、或即將面臨戰爭的人,常以學習、來自尊崇的姿態拜讀,將其奉為經典。

    人們似乎忘了,亦或有意忽略,這份報告並未提到對戰爭的熱情會製造多少殺戮,恐慌的人會經歷多少苦難。簡而言之,這份報告實際造成的結果不是制止與防範,而是推動戰爭的進步。

    發生在天門的事情證明這點,戰爭突然降臨,人們驚慌失措,紛紛拖家帶口逃離家園,全然不去考慮路途遙遠而且艱險,逃生極有可能變成逃亡。他們當中,有很多人並未得到準確信息,僅僅因為道聽途說的隻言片語便做了決定。在此後,當恐慌的陰雲在人群中瀰漫,從眾心理驅使周圍人放棄理智,於是乎,逃跑的人越來越多,道路越來越擁擠,逃難途中遇到的困難自然也就越來越多。

    熊武功就是他們中的一個,獲知戰爭爆發後,他第一時間從床上拉起臥病的媳婦,隨便拉扯幾樣家當,再開著那輛破舊的越野去學校接回兩個孩子,緊接著便上路、出城,朝塔河方向狂奔。

    一路上,媳婦的抱怨與嘮叨從未停歇,孩子們無比委屈,對此,熊武功除了憨笑、賠罪,餘下的時間一直沉默。慢慢地,路上車輛越來越多,不斷有人趕上、超越這一家的步伐,當看到那些豪華亮麗、價值不菲的車輛從身邊駛過,媳婦抱怨的聲音漸漸弱了,孩子們噘著的嘴巴慢慢收回,只剩下熊武功沒什麼變化,老老實實、專心致志地開車。

    越野車是舊貨,嚴格按照規定的話應該已經報廢,熊武功一直精心伺候著,性能保持的還算不錯,速度也不算慢。但若轉回頭,往後看,會發現人流與車流不斷變粗變長,越野車似乎被一條漸漸成型的長龍驅趕著前進。

    人多車多,熊武功被迫壓下速度,小心翼翼地開。周圍別的人卻不是這樣,都想盡快脫離,難免彼此摩擦生事,每每遇到這類情況,人們的火氣總是特備大,路上隨處可見爭吵、謾罵、唯獨沒有人拳腳相向。即便發生車輛刮擦、乃至碰撞的情形,大家也總是一邊罵一邊費力騰出空間,匆匆忙忙地駛離。

    在那些人的臉上,能夠輕易地看出壓制著的驚恐,與逃離的強大慾望。由此,加諸多別的現象,最愚笨的人也能從眾領悟到什麼,最固執的人也會放下。

    「當家的。打仗......真的?」

    「嗯。」

    「這麼快!打到這裡?」

    「兵敗如山倒。而且......」熊武功嘆了口氣,沒把心裡的話講完。

    「天門守不住了?」

    媳婦的聲音打顫,本就焦黃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旁邊兩個孩子,大女兒緊緊依偎著母親,小兒子猶豫著,試圖翻越到前排座椅。

    「守不住。做什麼?」熊武功回應著,忽然瞥到兒子的舉動,趕緊吆喝:「回去!和你媽一起待著。」

    「我想和爸爸一起。」

    「回來!你爸好專心開車。」

    兒子的抗議聲中,母親趕緊伸手將他拽回身邊,一時忍不住咳嗽起來,撕心裂肺一般。

    「藥在包裡,包在......妮子,趕緊拿藥!」一邊喊著,熊武功一邊側過頭,聽著引擎轟鳴中包含的一絲噪音,微微皺眉。

    「媽!藥......」大女兒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翻出哮喘噴嘴,送到母親嘴巴邊上。

    這時候,前方又發生車輛擁堵,行進愈發緩慢。忽然路邊傳來哭喊的聲音,熊武功扭頭看了眼,發現是一名婦女領著十餘歲的兒子,站在趴窩的車子旁邊,不斷地揮手。

    「幫幫忙,帶上我,誰能帶上我們!」

    冷雨如絲,婦女身上快要被淋透,只好解開外衣遮擋在孩子頭頂,由此看來,那輛車顯然不是剛剛發生故障,身邊那麼多車經過,沒有一輛肯停下。

    「拜託了,誰能幫幫忙......我付錢,雙倍、不,十倍......」

    呼喊聲中,那個婦女漸漸有些絕望,幾次試圖衝入車流強行攔截。每當她這樣做的時候,被外衣罩著的兒子便成為負累,不僅影響步伐,也使得她無法堅定決心。

    她只好一直喊,一直揮手,雨水順著髮絲流到臉上,再順著臉頰進入領口,打濕依舊飽滿的胸膛,一點點剝奪著身體的溫度。女人意識不到這些,也不在乎,她的視線從一輛輛經過的車窗掃過,奮力尋找著「命中注定」的那張面孔。在當破舊的越野經過時,女人看到熊武功的臉,猛地衝了過來。

    開著這輛破車的男人五大三粗,神情憨厚,溫和與憐憫幾乎寫在臉上。女人相信自己的判斷,才會冒險拖著兒子一起衝過來。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沒錯,開車的壯漢及時剎車,停頓看過來的目光也不凶惡,甚至連責備的意思都沒有。

    「大哥,幫幫我,救救我。我......」

    聲音忽然聽了,女人的視線落在後座,一名病弱的婦女和兩個孩子,明顯是一家人。

    拖家帶口,病妻弱子,女人知道這在逃難的時候意味著什麼,她隔著玻璃望著熊武功,繼續說著央求的話,眼裡的期待明顯少了。

    「大哥,能不能......」

    「抱歉......」熊武功嘆了口氣,準備讓車子繼續前進。

    「當家的。」妻子的感覺比剛才好些,一邊喚著丈夫,一邊伸出手,指著那個被母親用外衣罩著男孩兒。

    衣服擋雨只在片刻,長久看是徒勞,男孩兒瑟瑟發抖。

    熊武功知道妻子的意思,低聲道:「塔河平常得走三天,照這速度,一個星期怕都不夠。多一個人多一樣事,而且,路上怕不能補充到食物。」

    「她們也該帶有吃的啊?」妻子這樣說著。

    「她們......」熊武功的聲音更低:「有食物,早上別的車了。」

    「這樣啊......」妻子猶豫了。她瞭解自己的丈夫,知道那張憨厚面孔與強壯身板中不僅有力量,還有常人難及的閱歷與經驗。

    「可是......」妻子視線離開那個孩子的臉,望著自己的孩子,接著又轉回去,再轉回來。

    「嗎的,還走不走了!」

    突如其來的喝罵,後方的喇叭響成一片,有人從車子裡探出頭來,吆喝的同時,也把怒火灑向求援的母子。

    「臭婆娘,車道里找死啊!」

    「跑的倒是早,就是沒男人陪。不定哪裡知道的消息。」

    「那還用說,肯定是相好。」

    「官養的,一定是官養的。」

    「是有幾分姿色,關鍵時候還不是被扔。」

    「還不錯了,起碼提前知道消息。」

    說來奇妙,人在危難時不僅行動堅決,想像力也特別發達,幾句話的功夫,這個女人的人生便被勾勒出來,惟妙惟肖,聽著竟也頗有道理。不僅如此,雨中的嘲弄似乎連氣息都能更改,原本瀰漫著的恐慌都因此變得淡了,危險似乎也輕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沉悶聲響,稀疏幾次,如在天邊。

    「幹你娘,這雨不會停了。」

    有人在咒罵,熊武功的臉色忽然改變,側過頭,仔細去聽。

    窗外,女人的臉色也發生轉變。

    「大哥!」

    喝罵與催促聲中,女人扯開外衣,把兒子暴露在雨中。

    「我男人是當兵的正在城外和鬼子打仗我不想走可是小可......」

    這番話幾乎不歇氣,聽到很難辨明意思,女人管不了那麼多,只是哭喊著,奮力拍打車窗。

    「求您了大哥把我兒子帶走,他爹該死,他不應該啊!」

    這次災難中,如果讓人們選擇最恨的人,未必是即將兵臨城下的姬鵬人,相反可能是那些正與之作戰的聯邦軍人,包括原本就在此成家立業的本土士兵。女人理解、甚至已經領教過這種思維,想當然地認為熊武功也是其中一員,因此才會有那句「他爹該死」。

    結果與想像中的不同,哭喊聲中,緊閉的車門突然打開。

    「上車。快!」

    「......小可,快!謝謝叔叔!」片刻愕然,女人抹一把眼睛,雙手把兒子朝車上推。

    「媽媽!」男孩兒意識到了什麼,哭喊起來。

    「快上去啊!有炮......」女人萬分焦急,拚命用力去推。

    「上來!」強壯的男人一把將男孩兒拽進座椅,憨厚的面孔上神色猙獰:「你也上來!」

    「我?」女人愕然,瞪大通紅的雙眼。

    「嗎的,快點!」熊武功低吼,數年來第一次爆粗。

    驚喜交加的女人趕緊上車,擁著兒子,便又催促到。

    「大哥,剛才我聽到有炮......」

    「用你說!」

    低吼聲中,越野車咆哮著衝出,啟動後再不像之前那樣慢慢悠悠,橫衝直撞,幾乎是在一路碰撞中狂飆。

    「操!」

    「找死啊!」

    「怎麼開的車!」

    謾罵被甩在身後,車內,後座的女人尚不明白,忙和自己的丈夫交涉。

    「當家的能不能慢點?孩子們嚇著了。」

    「嚇著比死了好。」熊武功狠狠咬牙,一邊飛快轉動方向,在密集的車流中生生擠出道來。

    「胡說什麼......」

    轟!

    一聲巨響打斷女人的話,身後不遠處,火光衝天而起,無數殘骸碎片暴雨般衝向四面八方。

    「我的個......天啊!」

    「鬼子來了!」

    「快跑!」

    哭喊與呼喊的著的是幸運兒,傷者的呻吟與求助被淹沒,偏偏這個時候,疾馳中、熊武功再次聽到引擎傳出噪音,且不斷加重。

    「拜託,拜託......」

    壯漢的人生中,這是他第二次向上蒼祈禱,但似乎沒什麼用,上蒼並未因其剛剛做了善事降下憐憫,相反把厄運彈出手指。

    僅僅開出五百米,越野車停了下來。

    「怎麼?」後座的女人慌忙追問。

    「大哥?」前排的乘客神色驚慌。

    「爸爸?」兒子在呼喊。

    「你要去哪兒?」女兒尖叫。

    「不散熱,軸承一定是斷了。」熊武功匆忙下車,來不及確認故障原因,急步奔向不遠處一輛發生事故的同類。

    「我去拆一個下來......」

    轟!

    爆炸在身後發生,強壯的漢子被氣浪拋到空中,飛出十餘米。

    世界上,有些事情看起來很巧,巧到讓人難以相信。然而實際上,只要把目光放到高處,看到寬廣,便會明白那些巧合是由無數個偶爾堆疊出的必然。

    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無數次錯過之後,總會有所有元素齊備的時候。這種時候,往往意味著人生的轉折。

    熊武功,天門市一個普通人,此刻他正在經歷的,便是這種時刻。

    數千年歷史,人類掌握和用於戰爭的技術越來越強,手段日益豐富,因戰火造成的傷害與災難卻一直重複,諸如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等等,每一個戰爭故事裡,這類事情總會在不同的人身上,並且被記錄、保存下來。

    就彷彿冥冥中有聲音不斷地提醒人類......戰爭,就是這種結果。

    唯一結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7-7-26 11:38
第二九十四章:帝國首席的判斷

    距離天門約三百公里,地勢平緩,漢江在這裡轉個大彎,形成一片寬廣的湖泊。水中距離西岸一里處有座小島,四面環水,清淨優雅,因形似一隻振翅飛翔的燕子,被稱為燕子塢。

    在被帝國與聯邦瓜分之前,燕子塢就已經非常有名,那時候,漢江平原人煙稠密,是蓬萊重要的產糧區,燕子塢兼具避暑、美食兩大特色,每年都會引來大批遊客。

    世事變遷,難以預料,蓬萊先後經歷了探險、星盜、帝國與聯邦一遍又一遍洗禮,近百年的紛爭與戰火之後,漢江平原的常駐人口越來越少。現如今,驅車半小時難見村鎮,很多曾經欣欣向榮的城市變成廢墟,燕子塢也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顯得冷清而沉寂。

    神聖紀元兩千年十月,沉寂多年的燕子塢突然間熱鬧起來,大批軍人攜帶諸多先進設備進入到這裡,僅存的幾家漁民隨即被告知,燕子塢被帝國軍部徵用,周圍三十里,不允許閒雜人等隨意進出。

    祖祖輩輩居住在這裡,突然之間變成「閒雜人等」,自由也被強行剝奪,還要屢次三番被訊問、指引道路等等,這樣的變化令漁民們難以接受,所幸的是,徵用雖帶有強迫性質,但不是不給報酬。相反,每位漁民的口袋都因為徵用變得充盈。

    徵用的第二天,島上搭建起諸多房屋,搬進來更多精密設備,當然少不了重裝武器、高塔與堡壘。親眼目睹奇蹟發生,軍隊辦事效率之高令漁民們咋舌,卻不知道對這支軍隊而言,看到的只能算作簡樸,湊合著過罷了。

    又過兩日,燕子塢就已變成名副其實的鋼鐵堡壘,但在那幾位主事者的臉上,絲毫沒有得意與自滿,只有暗含著的擔憂與無奈。

    一片忐忑之中,徵用第七天,兩國正式宣戰後第四天,川崎上將駕臨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小島,即日起,這裡就成為姬鵬帝國前線指揮中心,或者應該說,蓬萊戰區、地面指揮中心。

    也標誌著天門市攻防戰正式展開。

    ......

    ......

    姬鵬軍界,很多人知道川崎上將有個怪癖,他喜歡對著掛在牆壁上的紙質地圖思考戰術,而不是在立體的三維影像前下令。這個習慣使得很多人給他貼上保守的標籤,也成為競爭者攻擊的口實,就連欣賞其才華的天皇都感到好奇,甚至開口詢問過理由。即便如此,川崎自始至終沒有改正的意思,他的指揮室內,永遠有一面寬大的牆壁,上面掛著需要用到的地圖。

    就像現在,體型瘦削的川崎站在地圖前,緊鄒著眉頭,目光在天門周邊不停徘徊。在其身後有兩位年輕人,一個是川崎最信任的參謀,另一位是皇家特使,也是前線總聯絡官。

    「上將閣下,您到底擔心什麼呢?」

    旁邊看到川崎這樣已經很久,聯絡官內心極為不解,忍不住開口問道:「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天門都已是囊中之物。以我軍的勇武,不出一週,這座城市就將劃歸帝國版圖。對了,我要恭喜將軍,您是帝國首位開疆拓土之人。」

    客觀地講,這番話絕非阿諛之詞。地圖上顯示,天門市正面,三道代表帝國軍隊的粗大箭矢齊頭並進,前鋒已觸及到天門市外圍。在其背後,兩道更加巨大的藍色箭頭如同鐵鉗,以無法阻擋的態勢快速合攏。根據掌握到的情況,現如今,天門市與後方聯絡的公路已經納入炮火範圍,再過兩三個小時,這條生命線就會被掐斷。

    到那時,天門市徹底變為孤城,守軍、連同原駐軍算在內不會超過二十萬,且都士氣低落,其中很大一部分至今尚未完成實彈裝備。反觀帝國這邊,總計四十萬精銳大軍,兵精糧足,鬥志高昂。無論讓誰來看,這都將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根本用不著擔憂。

    此外還需提到一點,就在今天,帝國首批戰機被運抵蓬萊,已然在安排著陸。雖說這批戰機的數量只有六十三架,但在其中有著多達十一架重型轟炸機,每一架都有資格稱為戰略級。

    隨著這批戰機加入,本就失衡的蓬萊戰場形勢更加傾斜,反觀對手,聯邦太空艦隊被殲滅,雁門港早晚失守,蓬萊軍隊與本土之間無法聯絡,更談不上補給。如此種種,即便那位軍神用兵如神,恐也只能望洋興嘆,無力回天。

    基本情況擺在眼前,得出判斷一點都不難,相對於全局戰場,聯絡心裡只有一重憂慮,那邊是:川崎上將堅持把指揮部設在這裡,有些冒險。

    天門畢竟還有十幾萬軍隊,區區三百公里距離,古時可能覺得安穩,但在當代,裝甲部隊全速突擊的情況下,不到一天就能抵達。這還不算上炮火射程,萬一聯邦人被逼到發瘋,獲知此事後全力搞一次自殺式突襲,難說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

    一天前,聯絡官不會有這樣的憂慮,自打接到殿下單獨發送的秘密信息,心內就有些打鼓,並給最親密的部下以死命令。

    發生在雁門港附近的自殺襲擊事件,絕不能在這裡上演。

    「邊野,你覺得呢?」

    聯絡官思索的時候,川崎上將淡淡開口,問的是那位被他看重的年輕參謀。

    「你認為當前形勢如何?」

    「很好。」邊野的回答簡短有力。「一切都很順利。」

    聽他這樣回應,聯絡官的唇角微微上翹。

    「是啊,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到讓人無法相信。」川崎的視線仍盯著地圖,自言自語。「對面那位前輩戰無不勝,怎會如此無能?」

    「你就是太多疑。」聯絡官心裡暗暗想著,嘴上說道:「大勢如此,他也沒有辦法。我想換個人在那個位置,大概也只能選擇放棄。」

    「一下棄掉二十萬軍隊,和一座城......」

    川崎默默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邊野,你知道之前我為什麼壓制進軍速度?」

    邊野應聲回答道:「為了能更多地殲滅敵軍,消耗齊守岳能夠掌控的有生力量。」

    「沒錯。我想儘早與那位前輩決戰,時間越早越好,地點最好能在天門。」說著,川崎淡淡提醒道:「邊野,對那位前輩要尊敬些。」

    這句話可能針對地是邊野之前直呼軍神之名,也可能告誡他在戰術上更加重視,不管哪種,提攜、教導的意味很足。

    邊野稍稍低頭,應了聲「是。」,旁邊聯絡官唇角再度上翹,加入進來道。

    「這樣不......我認為,這樣不是最合理的做法。」

    「為什麼?」川崎淡淡問道。

    「首先,敵我力量對比隨時間變化更加懸殊,每過一天,我方更加強大,優勢也更大。其次,齊守岳畢竟老了,精力不足,思慮不周,犯錯難以避免。他啊,即便不被帝國擊斃或者俘虜,也會自己活活累死。」

    說到齊守岳這三個字,聯絡官刻意加重音量,情緒振奮:「齊守岳留後指揮作戰,最符合帝國利益。當前是擊敗他的最好時機,而且能夠摧毀聯邦士氣,一舉兩得。」

    「還有一得你沒有算到。」川崎忽然說道。

    「呃?」聯絡官微微發愣。

    「軍神一旦身死,後繼無人,聯邦軍界群龍無首,紛爭必起。」

    「啊......對對對,一定是這樣!」

    「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如果不死怎麼辦?」

    「不死......怎麼會呢?」

    「軍神不死,聯邦勢必萬眾一心,同仇敵愾。十億人聚集起來的力量有多大,你想過沒有?」

    「可是......」

    「除非你有確切把握,軍神很快會死。」川崎轉回聲來,望著聯絡官繼續說道:「我知道帝國在聯邦有許多暗子,難不成有人潛伏在齊守岳身邊,隨時能夠取其性命?」

    「這怎麼可能。」聽到這樣的話,聯絡官只能苦笑。

    「那就無法斷定。」

    川崎的聲音為之轉變,目光冷冽,殺伐之氣畢現。

    「不能指望對手老實、病死,或者累死。只好在戰場上將其擊殺,萬無一失。」

    這一回,身後兩人不再應聲,想法各異。

    「當前大勢,聯邦不能承受一直失敗。圍攻天門,將對方二十萬軍隊含在口中,但不吞掉,從而逼迫對方採取救援。他不動,內部壓力日益加大,軍神的威望會摔碎在地上;他若一批批地增兵、換裝、換防,軍神前輩再有本事,這個過程也會產生混亂。我方繼續蠶食鯨吞,增加壓力,直到最後決戰。」

    「我把第二師放在這裡,進可以向古山坳發動突襲,退能隨時增援中央,加上後備軍力,國內增援。無論天門戰場怎麼發展,多少人參戰,我方都能勝券在握。」

    「另外就像你說的,這樣打,軍神前輩精力不足,即便不戰死,也會活活把自己累死。」

    「前兩天,古山坳附近的聯邦軍隊明明有了啟動跡象,卻又突然全部停頓。這或許是故意為之,也可能是試探,不管怎樣,我斷定他不可能真的拋棄天門,任憑我方毫不費力地將其吃掉!」

    「除非......」

    川崎回頭重新看著牆壁上的地圖,面容由冷峻恢復到嚴肅,說話時,神情漸漸變得凝重。

    「除非什麼?」聯絡官不由得緊張起來。

    「除非他有什麼計畫,讓我方付出巨大代價。」

    稍頓,川崎又道:「為平息部下的怒火,鼓舞士氣,這種代價應該比聯邦的犧牲更大才足夠。」

    「怎麼可能!」聯絡官差點笑起來,聲音因此變得尖銳:「您的意思是說同歸於盡?那就只有用核彈在天門引爆......呵呵,那倒也好,戰爭乾脆不用打了。」

    這番話嚴格講不算錯,對核彈的懷疑可以有,不止一個國家被點名。但若真有哪個國家使用,定會成為人類公敵,那樣的話,華龍聯邦一定會滅國。

    「當然不是那東西。」

    聽到核彈,川崎臉上流露出厭惡的神情,聲音變得冷漠:「聯絡官閣下,請不要在我的指揮部提到它。」

    「好好好,不提。」

    因為瞭解,聯絡官知道自己犯了忌諱,隨即改口道。

    「既然這樣,您覺得他有什麼辦法,一下子消滅......咳咳。擊敗我軍?」

    「我不知道。」

    川崎嘆息著。「殿下催我加快進軍速度,我只能照辦。但我想,倘若不是太空發生重大變化,殿下不會突然間這麼做。」

    講這番話的時候,川崎背對著聯絡官,感覺就像自言自語。然而給聯絡官的感覺,卻好像是兩個人面對著面,眼對著眼,連心裡的想法和信息似乎要都暴露出來。

    「哪有什麼重大變化,咳咳......殿下完全為了戰略考慮,您也知道,聯邦的那個宣戰演講,帶來很多麻煩......」

    「算了,我不想你為難。既然決定做了,就要做得乾淨,堅決,徹底。」

    川崎打斷聯絡官的陳述,轉身朝邊野下令道。

    「邊野。」

    「在!」

    「你馬上去前線親自督促。命令各攻擊部隊,無需考慮傷亡,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天門。」

    「是!」

    身為川崎最看重的部下,邊野做事雷厲風行,應後立即轉身出發。

    這邊川崎下令之後回頭,目光在地圖上來回巡視,眼神變得幽遠。

    「究竟.....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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