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練功] 怒瀚 作者:新兵扛老槍(連載中)

 
Babcorn 2016-10-20 22:01: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7 67302


【作者概要】:新兵扛老槍,男,河南 - 鄭州,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科幻 > 宇宙練功

【內容簡介】:

  因一艘來自神國的飛船,這片星域插上騰飛的翅膀。
  機甲,戰艦,蟲洞躍遷,人類在征服太空的道路上飛速前進。
  古武,神話,基因改造,人類在自我進化的探索中漸行漸遠。
  狼煙,戰火,狂人幕後,人類在自我毀滅的輪迴中臨近邊界。
  忽然有一天,人們找到傳說中的聖盃,才發現世界如此之大,眼界卻那樣狹小。
  恰逢牛家麟兒初生,爹娘為他取名的時候說。
  「牛家的兒子必須牛,四個牛,牛犇!」

【其他作品】:《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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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08
一卷炎夏幼識寒之序章:殺出個黎明(上)

    「咕嚕,咕嚕,咕嚕......」

    空曠的房間裡,單調的聲音一直重複,不知何時開始,彷彿沒有終結。

    正中央,一個密封的透明水箱內,一個****、美麗、全身插滿各式管線的女人。

    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如一般女孩側臥抱著枕頭時的模樣。長時間浸泡使得她的肌膚有些泛白,覆蓋在臉上的頭髮來回擺動,透出來的部分輪廓分明,並有一顆格外高俏的鼻子。

    她緊閉著雙眼,眉角時而抽搐,像在承受某種痛苦,她的身體上,前後連著十幾根管線,有些接駁血管,有些深入體內,管子裡大多流動著不明液體,後腦那根管線上帶有紅藍兩色指示燈,如生物的眼睛一樣閃爍不定。

    水流湧動,兼有頭髮遮擋,難以看清女人全貌,但從露出來的側臉、身形與肌膚等特徵可以知道,女人其實是個年輕而且漂亮的姑娘,只是她的神情冷淡,沉睡時,仍透著漠視一切的味道。

    房間是白色的,白頂,白牆,白地,周圍白慘慘的燈光,周圍迴蕩著的聲音源於她的呼吸,氧氣從吸管中進,氣泡自口中出,浮上水面翻騰碎裂;咕嚕咕嚕的聲音傳出去,散開來,在牆壁上撞得粉碎,節奏一成不變。

    時間在這樣的環境裡失去意義,明亮的燈光照射下,所看到的一切更像是閉眼時生出的幻覺,唯有巨大好似沸騰的水箱矗立著,突兀,堅定,無比真實。

    水箱內,****的女人胸腹起伏,像一鍋燉著的肉。

    ***********************

    「血壓正常。」

    「心跳正常。」

    「神經活動劇烈,腦熱42。」

    「基因融合進度?」

    「74%」

    「異位顯性比?」

    「3.5!正在增加,3.6,3.7,還在增加......」

    一個更大的房間內,人聲起伏,處處瀰漫著緊張的氣息,三十八台光腦圍成一圈,位置上的人緊張地讀取各類數據,將異動匯報給那個灰髮老人。

    當中巨大的投射屏幕上,水箱、與其中女子赫然在目,其一舉一動、乃至一次輕微抽搐,都牽動著每個人的心。

    屏幕前,灰髮老人衣衫凌亂,雙眼佈滿血絲,仍舊目不轉晴地盯著屏幕,一面不忘發出指令。

    「核酸轉移進度多少?還有速度!」

    「6進7,速度在降低。」

    「加注一號藥劑三毫升,不,2.5就好,快,快!」

    更改了指令,老人用力晃了晃頭,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他盯著屏幕的時間已經太久,加上微微仰視,體力、精神包括腦力都已達到極限,快要支撐不住。

    老人身邊站著兩人,一個年輕長著娃娃臉,滿頭滿臉都是汗水,一個穿著灰色風衣的中年男子,對著屏幕雙眉微鎖,表情沉肅。

    「勞倫斯教授!」

    突然間老人身體軟倒,長著娃娃臉的年輕人大吃一驚,趕緊搶上前來扶住。

    「教授,是不是休息一下......」

    「讓開!」

    教授奮力甩開年輕人的手,忍受著腦子裡轟轟作響,視線重新拉回。

    「零號,你是最特殊的,也是唯一的。我把你留在最後,你要成功,務必要成功!」

    「是啊!最後一個實驗體,一定要成功才行。」

    中年男子幽幽開口,聲音帶有幾分嘲諷:「幾百億資金,近百個精心挑選的人,若是一個都不成功,怕是交代不過去......」

    「你懂得什麼!」

    像被觸碰到逆鱗的巨龍,重壓下的老人暴怒起來,扭頭大聲咆哮。

    「這是人類的進化,意義不亞於直立行走!不,比直立行走的意義更加重大!你這種人只知道錢錢錢,根本不懂得她如果能成功,將會多麼的......多麼的......」

    沒有成功先例,老人並不知道如果成功了會怎樣,一時語塞。

    「多麼的強大是嗎?那要她成功,之後、還要看到效果才能知道。」

    老人不知道的事情,中年男子卻已經心中有數,淡淡說道:「所以勞倫斯教授,您和我這個只知道錢的人賭氣沒有意義,而且我必須提醒您,公司為此項目承擔著巨大風險,和輿論的巨大壓力;不能製造出基因戰士,實驗室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到時您要面臨的,恐怕不是失業那麼簡單。」

    「我不在乎!只要她成功,我什麼都無所謂!」中年男人的話暗含威脅,老人被徹底激怒,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想殺我是嗎?想要我的命是嗎?來吧,來呀來呀!」

    「算了,算了。」中年男子連連搖頭,有些後悔。

    專家,尤其那些頂尖專家,多數具有幾分魔性,眼前這位老人是瘋子中的極品,之前近百名試驗者,全部失敗並且死亡,他除了失望便只有憤怒,至於傷心、憐憫什麼的,那是半點都沒有。

    如今中年男子明白了,這個老傢伙不止不在乎別人,連自己的命也無所謂。

    他把語氣放緩,說道:「請教授專注於工作,畢竟這麼多投入下去,好歹撈回來點什麼。」

    「我的工作,不用你來管。」老人餘怒未消,叱道:「我也要提醒你,本人研究的是進化,不是為你們製造什麼戰士,更不是用來製造殺戮武器!」

    「不製造戰士,呵呵......算了算了,您的心願沒有問題。」

    先是冷笑,隨後中年男子想到什麼,淡淡說道:「不妨告訴教授,關於這次試驗的結果,我已經不在意了,她能否成為基因戰士,也已經不重要。」

    「什麼意思?」

    「如果失敗,意味著這條路根本走不通,實驗室鐵定關閉,我會因此得到想要的。即便她成功,資金耗費如此巨大,近百人只能成功一個......說真的,除非她能夠飛天遁地,刀槍不入,否則,我實在看不出意義何在。」

    老人聽出話中意味,問道:「也就是說,等你掌了權,無論如何都會終止這個項目?」

    「是的。」

    中年男子並不介意被看出想法,坦然說道:「請放心,這裡協助您工作的都是高端人才,我不會埋沒他們,前提是和公司重新簽訂一份協議。至於教授您,我不得不說......」

    「教授!」

    身邊娃娃臉突然尖叫,不等老人轉頭,周圍驚呼聲四起,連成一片。

    「心跳加速!」

    「血壓降低!」

    「神經活動紊亂,腦熱過高,43,44,還在升高!」

    「基因融合進度加快,90%,91,92......」

    「危險!這樣太危險,快注入......」

    也就轉個身的功夫,局面竟已發展到不可收拾,灰髮老人怒不可遏,心內大罵中年男人誤事。

    「都別吵!」

    「啊!」

    身邊,最敬畏老人的娃娃臉再度尖叫,帶頭違反命令。

    「她......她她她他......醒了!」

    *******************

    她醒了。

    醒後第一感覺,頭疼欲裂。

    腦子裡裝滿了東西,彷彿一千匹戰馬奔跑,一萬隻鴨子打架,十萬隻蛤蟆扯開喉嚨歌唱,億萬隻螞蟻啃食獵物;各種各樣數不清的信息擠滿每分沒寸空間、乃至每個細胞,更要命的是,它們每一條都好像擁有生命,彼此糾纏,撕扯,戰鬥,合併,之後再分裂,尋找更合適的對象。

    如此煎熬不能不痛,痛徹心扉,比劇痛更難忍受的:她發現自己失去自由。

    周圍是水,身上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有些輸送著什麼,有些抽取著什麼,尤其腦後的那根管子,無視她正在承受的痛苦,不依不饒地送來戰馬、鴨子、蛤蟆,和螞蟻。

    於是她醒了,不能不醒。

    於是她憤怒,不得不怒!

    「吼!」

    本意吶喊,結果只是悶吼,她發現嘴裡竟也塞著管子,本能地伸出手,捉住,扯出,丟開。

    管子在水中搖晃,氣泡連成了串,她的動作沒有停頓,開始清理束縛,將一根根管線拔出。

    伴隨著劇痛、與一個個傷口誕生,轉眼間,各種顏色的液體與水、還有她的鮮血混在一起。視線變得模糊,渾濁的水箱裡,她擺脫掉那些捆縛自己的「鎖鏈」,開始下一步舉動。

    先翻個身,再爬個圈,然後艱難地站起來,她的動作僵硬,姿態有些怪異,樣子看去就像一隻腦子遲鈍的小狗,或者腦子裡有多個意志,弄不清自己該如何站立。

    是只用雙腿?還是加上兩隻手?

    腦子裡的東西太亂,雖然沒有新的戰馬鴨子蛤蟆和螞蟻進入,但是原有的已經足夠多,讓她無法專注精神,解決最簡單的疑問。

    她只能依靠本能,加上一點點探索。

    試過幾次,她確信自己應該怎麼做,於是摸索著箱壁站起身,選個方嚮往外看。

    聚焦的時候,她的眼睛變了顏色。

    不是黑珍珠的黑,不是藍寶石的藍,不是綠,不是紅,也不是黃......而是任何人都沒有的青。

    青色眼仁透著極致的冷,越是聚集精神,她的目光越是純淨,表情隨之愈發平淡,漠然。

    就像裝有掌控情緒的開關,短短片刻,她從憤怒的狀態脫離出來,徹底平靜。

    痛依然痛,傷也依舊是傷,身體上鮮血不停地流,腦子內的戰鬥還在繼續,但她完全不在乎,就像它們根本不存在一樣。

    渾濁而凌亂的水中,她用青色的眼四下打量,開始尋找出路。

    她很快發現,沒有出路。

    水箱是封閉的,沒有門,沒有通道,蓋子沉重,合金打造。

    不僅如此,她感受到更嚴重的危機,因缺氧帶來的窒息感!

    常人在水下停留的時間很短,她不是常人,但能體會到了身體對氧氣的渴求,知道自己不可以浪費時間。

    頭頂氧氣管還在,氣泡咕嚕嚕翻動,她沒有理會,伸手,握拳、突中指,朝水箱箱壁狠狠一擊。

    出拳的時候,她的動作生硬,姿態完美,彷彿生平頭一次這樣做,又像經過千萬次練習。水中,她那並不強壯的手臂劃出一條完美的弧,準確擊中目光所指,不差毫釐。

    沒有人教她該怎麼做,這個舉動彷彿種在腦子裡一樣,自然,平靜,而且強大。

    「蓬!」

    僅一擊,堅固的水箱出現裂紋,之後才是震動;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收拳,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微微皺眉。

    如此強悍暴烈的一擊,她似乎並不覺得滿意,稍稍沉吟,做出調整。

    她把左腳前伸,右腳後移,弓身低頭,拳頭縮回,蓄勢後再次出拳。

    烈浪兩分,手臂彷如白龍探首,在水中打出清晰的通道,宛如空洞。

    「咔!」

    *******************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教授的怒吼迴蕩在每個人的耳邊,人人敬畏,個個忙亂,沒有誰能夠給出答案。

    事先考慮到實驗體的特殊性,每過段時間都會朝其身體送入麻醉劑,便是頭大象也難甦醒。

    難不成這裡也會出現過期藥物,亦或是假貨!

    那無疑是笑話,可她為什麼會醒?為什麼?

    好吧這是意外,她醒了,即便醒了,她應該有個虛弱期才對,為何剛睜開眼就如此龍精虎猛?

    好吧這是意外,她原本就被設計的很強大,應該強大,然而強大的她早在成為實驗體之前就被植入過順從程序,千萬次催眠所生的本能,為何突然間沒了效果?

    好吧這也是意外,理論上講,現在的她已經是新人類,但凡身體上的事情,不能按照常人的標準去衡量,可是......

    她為什麼擁有主動意志?

    行為由意志決定,這是一切生物的標籤,自打清醒後,零號每個舉動都不盲目,可用條理分明來形容,而這毫無疑問代表著,她有自己的意志。

    她想出來,她想逃走,她想要得到自由!

    而這,恰恰是她絕對不可以擁有的東西。

    因此,她的行為無法容忍!

    「緊急狀態,宣佈緊急狀態!」

    「警衛!警衛趕快過去!」

    鈴聲大作,聽來如防空警報般響亮,接到命令的警衛緊急出動,從幾個方向衝向事發地點,並在路上接收到進一步指令。

    「要活的,不,務必保證零號安全!還有......格策,你這個混蛋!」

    勞倫斯教授面色猙獰,對著麥克風咆哮完,他突然想起什麼,猛地轉過身,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衣領。

    無論如何料想不到教授會有這樣的舉動,名為格策的男子目瞪口呆,被抓個正著。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格策體型高壯,被這個老頭兒揪住脖子,奮力掙扎竟然無法擺脫。

    「是你,一定是你搗鬼!公司只有你不希望試驗成功,你這個瘋子,混蛋......」

    「你......放開,放開我!」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為什麼啊!」暴走之人無法阻擋,老教授化身惡魔,抓住獵物東搖西晃,不讓他離開。

    「咳咳,我沒有......咳咳,不是我......」格策面孔漲得通紅,張著嘴,吐著舌頭,快要窒息。

    「教授!」

    娃娃臉實在看不下去,不得已硬擠到中間,頭頂腰弓,幾經努力,終於把公司未來領袖解救出來。

    「咳咳......咳......」

    儀容全毀,形象不再,涕淚橫流卻無心情去擦,格策大口大口喘氣。生平頭一次,他由衷體會到生命如此脆弱,空氣這般可貴,自己並不像原來認為的那樣強大,由此痛下決心。

    「今後,除和女人上床外,無論見誰,無論多麼機密的地方,一定把保鏢帶在身邊。」

    想著喘著,恨著怨著,格策好不容易緩過氣,後退兩步,目光怨毒。

    「你這個老瘋子,咳咳......」

    手在顫抖,聲音在顫抖,渾身上下都在顫抖,無法形容內心多麼憤怒;此時此刻,格策恨不得將這個老傢伙撕碎了餵魚,然而到了最後,他只能長嘆一聲作罷,留待將來。

    「我怎麼會......」

    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報仇洩憤的時候!

    成大事者,須忍常人之不能忍!

    心裡反覆念叨著這句話,無奈將滿腔委屈化作一聲痛罵,是他對老人的真實描述。

    「你神經病啊!」

    ****************

    「你才神經病,神經病故意搗亂......」

    教授居然還不肯罷休,被娃娃臉抱著仍在鬧騰,非要衝過來拚個你死我活。

    「德普,你放開我,放開......再不放開,我開除你!」

    「閉嘴!」

    恢復理智的格策強壓住怒火,指著屏幕上那個快要破開牢籠的身影,點出當前最應該做的事。

    「試驗成功,快點想個法子!」

    「試驗成功?」

    老人一愣,扭回頭望著屏幕,像是剛剛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不不,試驗並未成功,零號的融合沒有徹底完成,現在她......」

    「荒唐......我說成功就是成功!」

    沒辦法、也無時間解釋,格策死死盯著屏幕,神情早已沒有了不屑,內心如波濤翻滾不停。

    「合金玻璃,多大力量才能打出這種效果?什麼樣的身體才能承受反挫,這樣的人......怎麼你還不動?」

    「動什麼?哦,對對對,得趕緊把她制服,警衛已經去了......不對,什麼叫我還不動?」

    老人突然又變得憤怒,轉身大罵:「難道要我這把老骨頭親自上陣?和終結者比力氣!」

    「你!」

    格策哭笑不得,很想說你個老東西力氣一點都不小,沒準兒真能上場拚一拚。

    「什麼叫終結者?」

    「終結者就是零號.....」勞倫斯教授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算了,你不懂。」

    「我懂不懂無所謂,關鍵要保住成果。」

    心知怨氣於事無補,格策耐下性子說道:「看看,一旦她從跑出來,尋常人怎麼對付得了?」

    「警衛帶著麻醉槍,呃對了,麻醉槍可能不保險。注意,注意,目標對麻醉劑有抗力,劑量加大到三倍,不,四倍......警衛對付不了她,難到就該讓我去!」

    對著麥克風又是一通吼,教授轉身繼續反駁格策剛才的話。

    「我是生物專家,不是格鬥士!」

    「沒人讓你打架。」

    格策氣得直搖頭,一時弄不清,這個老傢伙是真傻還是裝瘋。

    「這麼重要的試驗對象,你難道沒有預留後手?比如,在身體內部安裝某種控制裝置?」

    「白痴!」教授輕蔑的目光望著他:「這是基因融合,零號是**不是機械,實驗前唯恐身體不夠乾淨,怎麼能安裝多餘裝置?再說了,你覺得該怎麼控制,定時炸彈?」

    「.......」涉及到專業領域,格策無言以對。

    「不過呢,有個法子可以試試。」老人想到什麼,沉吟中似有些犯難:「得拿那個東西出來,可是......」

    「不管什麼東西,趕緊拿出來用!」

    這麼爭吵不休,投射屏幕顯示著女子的舉動,她的出拳越來越迅猛,動作越來越流暢,力量竟也越來越大。

    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零號每時每刻都在進步,意味著制服她的難度越來越大,危險程度反而越來越高。

    「勞倫斯教授,我必須警告你,今天實驗室發生的事情,你要負全責!」

    格策快急瘋了,催促的同時按下決心,今日後,實驗室絕不能任由這個老糊塗、老瘋子、老東西大權獨攬,該叫出來的東西,務必讓他馬上交出。

    這般想著的時候,光影屏幕中景象忽變,白色房間的一面牆壁無聲劃開,十幾名警衛人人持槍,衝進去,將正在水箱內揮拳的女子團團包圍。

    「不許動!」

    「咔嚓!」清脆地爆裂聲,恰與此時、此刻刻響起。

    「糟了!」格策陡然間意識到什麼,臉色為之大變。

    「就這麼幹!」

    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樣,勞倫斯教授朝娃娃臉招呼著,徑直朝房門外狂奔。

    「德普,跟我走!」

    「好。」娃娃臉問也不問,同樣是轉身就跑。

    「這是......你幹什麼去?!」格策看得目瞪口呆,連屏幕上發生的事都忘了關注。

    「白痴,當然是拿東西!」手指在密碼鎖上快速按動,教授頭也不回。

    「拿什麼東西?」

    「用得著的東西。」

    「呃......」格策想想肯定是那個所謂後手,忙追問:「這裡怎麼辦?」

    「交給你了,全權負責!」

    「我?哎你倒是交待一下,我......」

    門開,門閉,教授與娃娃臉身形消失,這邊,光影屏幕上汪洋氾濫,人群東倒西歪,屏幕周圍,一群忙忙碌碌的人全都停下手裡的事情,齊齊用眼睛望著格策,神情期待。

    「這個老東西!好吧......冷靜,各位,請大家冷靜!」

    僅僅一句話的功夫,格策像是換了個人,神情冷峻而且自信,再沒有之前的慌亂失措。一面整理著思緒,他順手把之前弄亂的衣領也理了理,這才拿起勞倫斯丟掉的麥克風,清咳兩聲。

    「進入紅色緊急狀態,召集所有警衛集合,換裝!」

    發出第一道指令,他從懷裡拿出一副耳麥戴上,打開開關,把聲音放低。

    「莫卡?」

    「在。」耳麥中傳來回應。

    「跟上勞倫斯,等拿到要取的東西,即刻帶過來。」

    「是。」

    「莫克帶其他人去實驗室。警衛如果留下零號,你們接收過來;留不下,你們就出手。」

    「是。」聲音追問道:「目標若反抗?」

    「必要時生死不計,保留身體就好」

    「是!」

    *****************

    箱體破裂,水浪呼嘯而出,她望著箱子外面的世界和那些持槍的人,腦子裡出現一個念頭。

    「殺光他們!」

    這是早已種下的種子,只等破箱而出的時候發芽,生根,開枝散葉,轉瞬間成長為參天大樹,變成本能。

    身體保持著出拳時的姿態,她隨著水流滑出箱子,姿態像一條早就準備妥當的魚,一把出鞘準備飲血的刀。

    當面的人反應不一,有的被衝擊而來的水流所驚,有的大喊著警告的話,還有人被女子曼妙的**吸引,痴痴、遲遲不能做出反應,十幾名警衛,僅三人及時扣動扳機。

    她不理會對方怎樣,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殺!

    身體半伏,疾進數米,流光自頭頂飛過,她來到一名警衛的腳下,右手捉住其腳踝,左拳向上打出。

    咔!

    如鋼鉗夾出來的效果,警衛的腳骨折斷,盆骨粉碎,不大的拳頭帶來巨大的力量,他的命根、連同腹腔內的一切生生上提半尺,與胸腔內臟器擁擠在一起。

    「啊!」

    房間內響起第一聲慘嚎,他的臉因為劇痛而變形,身體彎曲,弓成一隻大蝦倒下,再被甩動的力量扔到一旁。等他真正倒下,感受到水的清涼時,凶手早已借力而走並且站起來,到了第二、第三名警衛身旁。

    沒有絲毫停頓,她一拳打在警衛的腰肋,順勢轉身,反手一記手刀,砍在第三人肩頸。

    「砰!咔!」

    響聲沉悶,響聲緊密並為一道,被拳頭打中的警衛身體彈到空中,另一個肩骨被劈碎,依舊阻止不了掌刀行進。

    掌過,聲停,那名警衛的頭歪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極快地吐了下舌頭。

    身體自空中回落,水花四濺,腰腹凹進去一塊的警衛大張著嘴,一口口吐出血塊與破碎的內臟,再一口口往回吞嚥,不由自主,不能自主。

    他是隊長,這批人的頭兒,兢兢業業,從未出過差錯。現在的他,生理狀態比較奇特,眼前漆黑,心跳緩慢,聽力和思維卻保持正常。

    接連幾次碰撞的聲音耳邊迴蕩,急促相接,難分彼此。

    沒有拳風呼呼,沒有人聲喝罵,沒有槍栓拉動,沒有電擊棒激發特有的滋滋穿梭,耳邊除了重擊落在**,沒有一點多餘聲響。

    隊長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自己手下十幾名隊員正被人屠殺,不僅沒有能力制服對手,連一兩次還擊都做不到。

    他的感覺有些困惑,不理解這一切如何發生,更難理解的是,在他的認知中,女人無論多麼強大,怎樣凶狠,沒了衣裳,戰鬥力便會直線下降,然而零號給人的感覺是完全沒有這方面概念,身體不著寸縷,但沒受到一丁點影響。

    難道她不是人?

    帶著無法理解的疑惑,隊長慢慢失去意識,心內不停吶喊。

    「老天爺啊,這是什麼樣的怪物!」

    *********************

    房間沉寂,她站在屍體與血水中四下觀望,目光冷漠,內心微惘。

    人是她殺的,反思不因為後悔,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剛剛會有那麼大殺念?

    殺人事,有殺念看起來很正常,然而在她這裡並非如此。回憶過後她知道,自己剛才殺人並非因為被擋住去路、或因為他們拿槍對著自己,而是原本就要殺。換句話說,即使那些人什麼都不做,甚至排著隊來送行,她還是會痛下殺手。

    不僅如此,此刻她的腦海中有個念頭:接下去碰到人的時候,還要殺;她甚至覺得,即便自己決心放過,身體也會自動做出反應。

    這不對,一定不對!

    她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潛在危機,凶險程度遠比警衛、警衛手中的槍更強烈。

    首先找出根源,之後才談得上解決。

    她用力思索,幾番努力,結果非但不能成功,反觸碰到某個不該碰的禁區。

    「吼!」

    腦海疼痛驟然加劇,強悍如她也承受不住,她在嘶吼聲中摔倒在地上,眼睛裡青芒為之狂漲,燈光般灼亮。

    苦想沒能找到原由,但不是完全沒有收穫,她意識自己身上有一重隱形枷鎖,需要找到某個人特定的人,通過某種特定方式才能解開。

    會是什麼人呢?

    也許碰到時能夠認出來。

    若找到他,應該怎麼做?

    也許是殺掉?

    頭又開始疼了,不同於其它傷痛,頭疼不止傷害身體,還影響到反應與戰鬥,於是她放棄了關於那個人的追索,轉而想些別的事。

    她知道,自己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才剛剛邁出第一步,萬不可就此放鬆。

    她重新反思之前的戰鬥,或者叫殺人的過程,隨即發現自己犯了很多錯,比如銜接不夠緊密,動作還不是太流暢,出手時所取的部位時有偏差,導致有些人需要雙擊才斃命。

    這些錯誤中,有些因為她的身體狀態,屬「不需要改進」的那種,有些則可以通過反思得到進步,從而幫助她變得更強。

    除了追求自由,變強也是她的本能,不放過任何機會,不浪費半點時間。

    反思的時候,她的效率超乎想像的快,腦海中把戰鬥過一遍,就已經宣佈結束,經驗隨之如烙印般刻入腦海。這樣的她,完全可以做到在戰鬥中進步,只是因為這僅僅是她的初戰,沒摸透自身能力罷了。

    同樣的錯誤,下次戰鬥不會發生。

    然而有一個問題,她發現自己很難改進:用力過猛!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指戰鬥時應有的態度,而不是真的使用全部力量。兔子與野牛生來不同,殺兔子和殺牛注定不會一樣,同樣道理,她與那些警衛之間實力懸殊,沒必要浪費力氣。

    攻擊頭個目標時,她就留意到這點,那一拳幾乎將警衛的下半身打掉,死相淒慘不成人形,然而這有什麼意義?即便收回大部分力氣,那人一樣會死。

    省力意味著戰鬥能力更持久,她知道這很重要,很願意改進。

    然後,當她攻擊第二個目標的時候,力量還是那麼大。

    這是為什麼呢?

    思來想去無結果,她最終只能搖搖頭,心神再度轉移。

    這個時候,她眼睛裡的青光慢慢褪去,直到變得和普通人一樣,她的目光四下遊走,挨個審視那些屍體,很快,她找到自己要找的:一個相對矮小的警衛。

    她邁步走過去,低身扒屍,很快將那一身濕漉漉沾滿鮮血的制服脫下來,穿到身上。

    挑出來的衣服並不合身,穿起來的樣子自然不會好看,她毫不在意,因為「穿衣」的目標僅僅是遮羞,如今已經實現。

    警衛隊長的看法是錯的,她還是人,並非不在乎身體暴露。

    穿上外套,她看看警衛腳上的鞋子,發覺不合適後搖了搖頭,接下去,她看看被胡亂丟在地上的槍,還有警衛們掛在腰間來不及取下的電擊棒,再度搖頭。

    她好像生來就懂得這些東西,能用,會用而且擅用,只是不怎麼喜歡。從實際情況講,那些槍沒有配備實彈,電擊棒的射程短,用處著實不大。

    這樣一番舉動耽擱掉不少時間,忽然,她聽到警衛身上帶的通訊器響了,幾聲呼喊通知變換通訊頻道,便又陷入沉寂。

    沒有價值了。

    心裡想著,她站起身,赤著雙足邁步走出大門,走出那個待了不知多久的白色牢籠。

    門外一條狹長通道,刺耳的警報響成一片,遠處有人大聲吆喝,伴隨著槍栓拉動的聲音,朝這邊壓過來。

    「殺光他們!」

    腦子裡念頭適時浮現,剎那間,她的眼睛再放青芒,身體彷彿得到指令一樣,直接朝人聲傳來的方向迎過去。

    隨著幾聲尖叫與驚呼,通道內劃過幾道赤色流火,奪目而且顯得妖冶,並有咻咻聲相伴。

    那是能量槍械特有的聲音。

    ****************

    「快,快快!」

    連電梯都不等,勞倫斯教授順著樓道直上三層,速度之快,完全不像個花甲老人;他沒有去辦公室,而是直接衝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身後,緊緊跟隨的德普神情緊張,臉上汗水流個不停。

    「教授,這樣走行嗎?」

    「行?當然行!不行......也得行!」

    終究年紀大了,狂奔讓教授喘不過氣,但他沒有停頓,進房間後直奔臥房,一把扯去床對面牆上的那張山水畫。

    所有人都知道,那張畫是勞倫斯教授鍾愛的至寶,時常向人炫耀,誰都不可以觸碰。他曾戲言,每天不欣賞一會兒就不能入睡,哪天這副畫若是毀了,自己的命也到頭了,根本活不下去。

    此時此刻,勞倫斯教授一把將那副視若生命的畫撕下來,毫無憐惜之意;並於隨後在牆上找到某個位置,輕輕一拍。

    「啪!」

    牆壁開了,露出一個老式保險箱。

    很常見的存物手段,很難想像勞倫斯教授這樣的人,手裡掌握著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最高端的人才,用的竟然是這樣普通的法子。

    「公司裡那些蠢貨,格策那頭豬,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麼。」

    拿出鑰匙插入鎖孔,擰上半圈,勞倫斯教授握住密碼手柄開始轉動,一面用憤怒而得意的聲音宣告。

    「要我一輩子為他們賣命,做夢!」

    身後,德普臉上露出恍然的神情,隨即變成欽佩。

    「真是這裡啊!」

    人人知道教授有一副畫,知道他格外重視那副畫,自然能夠想到畫背後可能有玄機,也因此,沒有人相信他會把真正重要的東西藏在裡面,反而安全。只要沒有撕破臉,沒有誰傻到派人來此查看,萬一留下痕跡被教授發現,後果難以預料。

    只要人在,藏點東西怕什麼,公司有無數種法子讓最頑固的人吐出心底最深處的機密,遑論一位暮年老人。

    這樣想著的時候,勞倫斯教授嘴裡嘮叨不停,面孔因為振奮漲得通紅;他打開保險箱,從裡面拿出一個銀色箱子,緊緊抱在懷中。

    看他的動作與神情,彷彿抱著整個世界。

    「我親自設計、製造出來的東西,怎會不知道什麼樣?怎會不知道將發生什麼事?」

    「格策那個蠢貨,他以為試驗真的出了問題,險些被我掐死,哈哈!」

    「嗯,我要是不那麼幹,他也許就想到了。」

    「零號,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基因戰士,呵呵,基因戰士算什麼,她是終結者,融合不成也就罷了,一旦成功,她就是末日!」

    「後手?哈哈後手!格策不會想到,終結者的使命就是摧毀這裡,殺光所有人,唯如此,才能為我製造機會啊!」

    「這個鬼地方,沒有人幫忙誰都無法離開,以為這樣就能困死我,哈哈!等我到了外面,重建實驗室,會有源源不斷的終結者,到那時,我自己做主宰!」

    「教授。」望著教授癲狂的樣子,德普有點擔心他會不會瘋掉,忍不住提醒:「我們現在還沒有出去,而且......您的東西都帶齊了?別拉下什麼。」

    勞倫斯教授醒悟過來,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們還沒出去,不過,就快了!終結者正在大開殺戒,格策那個蠢貨留在下面,哈,他以為我真的......」

    「教授......」

    「嗯嗯,不說了不說了,趕緊走。對了,飛機怎麼樣?」

    「飛機沒有問題,正等著接格策離開。」

    「能量?」

    「滿的。」

    「定位追蹤裝置?」

    「放心,對我來說小菜一碟。」

    「那就好,走吧走吧,先離開這裡再說。」

    嘴裡說著,勞倫斯教授抱著箱子準備舉步,陡然間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神色突變。

    同一時間,娃娃臉德普豁然轉身。

    「誰在外面!」

    「是我。」

    回應低沉而渾厚,聽起來就像牛打呼嚕的聲音,接著,從門外擠進來一頭龐大黑牛。

    近兩米的身高,寬寬厚厚,黑漆漆的臉上泛著油光,幾可鑑人。說話的時候,壯漢脖子上的肌肉團團顫動,讓人不禁要擔心,他的皮膚會不會被撐爆掉。

    「教授,東西拿好沒?」對著目瞪口呆的兩人,莫卡淡淡說道:「事態有點失控,格策先生請您盡快過去。」

    「你怎麼......」勞倫斯思維有些亂,想不明白,這麼大體型的人跟在身後,為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拿好了?」

    等不到回應,莫卡的視線落在教授緊抱著的箱子上,伸出手。

    「辛苦了教授,東西我來拿。」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08
序章:殺出個黎明(中)

    發生在通道里的戰鬥看似激烈,實為一邊倒的屠殺。

    「攔住她!」

    「交叉火力封鎖!」

    「頭頂,注意頭頂!」

    「擋不住她,大家後撤......呃......」

    槍火聲猛烈,嘶吼叫喊聲不斷,時而一兩聲悶哼或慘呼,意味著又有生命隕落,總是如此,從無意外。

    一方剛剛逃出囚籠,赤手空拳,遍體是傷,頭腦也不是很清醒。就連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剛剛從屍體扒來,腳上連鞋子都沒穿。在她對面,一整支隊伍嚴陣以待,荷槍實彈,裝備精良,準備也很充足。然而結果讓人大跌眼鏡,從一開始,他們就是被屠殺的那一方,至今難改。

    「老天爺啊,這是什麼樣的怪物!」

    指揮中心的中心,光影屏幕顯示著監控傳來的畫面,格策望著那個從不停頓的身影,兩眼發直。現在的他,臉上從容不再,腦子裡的想法和死去的警衛隊長一樣,心也一個勁兒的狂跳。

    這不是人類能做到的,絕不是!

    畫面中,赤足女孩剛剛出手擰斷一名警衛的脖子,腳步不停推著屍體前進數米,周圍三把槍口轉來,扣動扳機的一瞬間,她落足的那腳發力,衝天而起。

    單足跳躍,女孩貼住通道頂空,像蜘蛛一樣倒懸著前進。

    她的手彷彿帶有吸力,身體足夠輕盈,懸空能力更是超強,上衝的力量完全消解前,她已經來到下個目標頭頂,雙手一翻,凌空踏足。

    砰!

    開槍警衛剛剛抬頭,視線中一隻白嫩纖足迅速放大,接著就是一片黑暗。

    來不及感受疼痛,他的頭顱被生生縮進胸腔,其正面方向,那名警衛的屍體仍在槍火中顫抖,至今尚未倒下。

    四周皆敵,女孩動作不停,落足與警衛頭顱接觸的同時後仰,上半身好似突然折斷了一樣,剛好避開幾道流火;下一刻,她的身體落地,像彈簧壓到極限,彈了出去。

    「擋不住,請求支援,幫幫我!」

    拐角處,一名驚慌失措的警衛大聲喊著,招呼同伴的同時將扳機死按住不放,瘋狂開火。

    他過於驚恐了,能量彈夾耗空猶自不知,直到眼前一隻拳頭出現在視野,他才突然意識到,手裡的槍並沒有起到封堵效果。

    「不要殺我!」

    他在絕望中舉起雙手,本意投降,卻不想剛好把槍托到眼前,槍口向外,正堵在那隻拳頭的行進路線上。

    巧合,幸運,正常講,周圍警衛開槍不斷,那個女殺神縱然強大,但她不能在同個地方停留超過一秒鐘,也即是說,她應該來不及收拳變向進行二次打擊,警衛這次無意識的封堵,有可能挽救自己的命。

    然而......

    槍舉起,拳未停,錘子般正砸在火燙的槍口。

    青煙起,槍後挫,嵌入他的頭顱。

    皮肉燒焦的氣味散開,女孩神情漠然,再度借力而走。

    身後,求饒警衛保持著托槍姿態,生命已不在。

    「她不是人,不是人!」

    戰鬥還在持續,屠殺繼續進行,對這場戰鬥,格策已經不抱希望,甚有點不敢看了。

    警衛指望不上了,不止能力不夠,現在他們已經嚇破膽,有機會跑的開始逃跑,餘下是跑不掉、或者連逃跑都忘記,失魂落魄等死。

    莫克已經帶人過去,對他們,格策原本抱有強大信心,現在情況變了,格策心裡猶豫著,在想要不要召其回來,另尋辦法。

    理智告訴他,明智的做法是撤,然而每當他準備下令,腦子裡總有另一個念頭作梗,遲遲不能決斷。

    捨不得啊!

    那個女孩擁有蠻牛般的力量,弓箭般的速度,燕子般敏捷,獅子般迅猛。不僅如此,她身上明顯具有某些人類不可能具備的天賦,比如剛才那幾下蜘蛛式的攀爬,跳蚤一樣騰空,這樣的動作只可能在遊戲裡出現,怎麼可能由真人演繹?

    她還擁有天使般的容貌,皮膚嬌嫩身材窈窕,只要換身衣服,必定能夠力壓群芳,奪人眼球。

    實力如此強大,加上絕對的精準與冷酷,要制服或者殺死這樣的人,單兵武器中格策能想到的只有一種:火神!

    火神,也被稱為地獄火,軍隊裝備,重量與體積都很大,莫卡那樣的體型和力量才好使用。它的威力毋庸置疑,只要扣動扳機,正前方絕無生命可以通過,機甲都畏之三分。

    說起來,通道這裡地形很適合火神,一旦開火封鎖所有空間,零號再厲害總不會穿牆術,唯有束手待斃、或者就擒。

    唉!

    想到火神,格策忍不住嘆息,不是他弄不來軍隊裡的東西,問題在......誰能預料這種局面!

    如果事先知道,他又何須掛念什麼火神,乾脆調來機甲戰士,開著鋼鐵怪物降服這個女怪物,更保險。

    有力沒處使的感覺很難受,屏幕前格策臉色鐵青,不停地握拳又鬆開,此時此刻,他就像富翁去地攤吃飯,坐擁億萬家財,偏偏拿不出一毛現金。

    「該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猶豫中,屏幕中女孩一路前行,畫面幾經變幻,慢慢地,格策覺得有些不對,心裡緊緊的,似有更壞的事情即將發生。

    「她好像......」

    「朝這邊來了!」

    「呵!」

    旁邊的驚呼聲提醒了格策,對著耳麥狂吼起來。

    「莫克,務必攔住她!」

    「莫卡,勞倫斯在哪!」

    *********************

    「失控,盡快......」

    對面,莫卡龐大的身軀山一樣充滿壓力,勞倫斯教授緊抱著箱子,嘴裡解釋,腳步後移。

    「這裡的東西只有我才能使用,所以......」

    「那是當然。」

    一邊說著,莫卡邁開大步,徑直朝勞倫斯教授走去。

    「我幫著拿一下,到了自然還給您。」

    動起來的莫卡如牆壁橫移,帶來的壓迫感更強,視線中那張漆黑的臉變得無限大,黑夜般籠罩在頭頂。

    「可惜了。」

    視線越過勞倫斯教授,落在那張被撕爛的山水畫上,莫卡走過德普身邊,偏過頭問:「聽人說,這副畫是教授的命,有這回事嗎?」

    勞倫斯教授就在眼前,莫卡不問他而是找德普打聽,聽起來別有一番味道。此時此刻,教授怎麼想不知道,德普心裡著實不好受,平日討人喜歡的娃娃面孔變得像苦瓜,汗水不停地流。

    「教授是很喜歡它,可......」

    「呵呵。」莫卡語氣溫和,接著問:「我還聽說,教授宣稱這畫要是毀了,他的命就沒了,有嗎?」

    「這個,不能吧,這種事......」德普哭喪著臉,實在不知怎麼回應才好。

    「明白了,你不敢說。」

    抬起蒲扇般的手掌,莫卡拍拍德普的肩膀,表示理解。

    「人在屋簷下,我懂。」

    「也不是,我......哎呀!」

    辯解的話說出來半截,巨大的力量順著手掌傳來,德普尖叫一聲,趔趄著、彎腰低頭,以手撐地,才避免一屁股坐倒。

    「搞研究的人,身體就是弱。」

    莫卡咧開嘴笑起來,顯得很滿意。他不再理會德普,扭回頭望著勞倫斯,彷彿剛看到他一樣。

    「您真的那樣說過?」

    「......是的,我說過。」

    房間就這麼大,勞倫斯教授退無可退,索性站定,並且挺起了胸。

    「不止說過,我還發過一個誓。」

    「哦?」

    莫卡有些好奇地望著他,問道:「是什麼?」

    勞倫斯教授認真回答道:「誰擋我的路,我就殺誰。」

    「是嗎?」

    聽到這樣的回應,莫卡驚奇地看著對方,故意讓聲音顯得遲疑。

    「那麼,我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何止危險,你死定了!」

    前半句話在笑,到「死」字,勞倫斯的聲調突然拔高,隨即轉為暴喝。

    「殺了他!」

    「好。」

    回應來自莫卡身旁,德普此前空著的雙手各出現一把彎刃,形如月牙,極薄,內弧開鋒,外弧雕有圖案,細看會發現那是一條蓄勢待攻的蛇。

    蛇體漆黑,吐信於刀鋒,藍汪汪的光芒代表其身份,也是給對手的警告。

    黑曼巴,毒蛇中的王。

    手裡有刀的時候,德普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臉上沒有絲毫怯懦,眼球像是消失了一樣,白慘慘,透著一股別樣陰冷。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其手中彎刃上的蛇,經歷冬眠後剛剛甦醒,即使最強悍的戰士見了,也要為之心驚肉跳。

    蛇的攻擊突然而且致命,應聲同時,德普圍繞莫卡的龐大身軀連環出擊,雙手自下而上,瞬間在揮動七次。

    「殺!」

    平勾,上撩,提切,橫削,豎斬,斜掛,最後一刀平抹切斷咽喉,好似飛燕掠過樹梢。

    「颼颼颼颼颼颼颼!」

    刀鋒撕裂空氣,娃娃臉的身形姿態迥異於常人,發出的破風聲和尋常武器不同,所過處,一條紅線「慢慢」放大,轉眼間化為血泉噴湧,彩花般齊射。

    七次出手,七刀劃過七個部位,七處傷口噴血的時間幾乎同步,由此可以想像,德普出刀、出手的速度有多快。

    「啊......」

    刀來的太快,劇痛來的太遲,而且伴隨麻木,身中第五刀時,莫卡才醒悟到自己犯下多麼大的錯誤,也明白了這個長著一張騙人的面孔、性情看似懦弱的人有著恐怖的實力與隱忍,是他最最應該警惕的對象。

    「吼!」

    心被懊悔充滿,恨意如火山般暴發開來,不可阻擋。

    「狗崽子啊!」

    遭受重創,莫卡只做了一個動作:環抱!

    德普太快了,而且每一刀都有針對性,第一刀勾斷莫卡的腳筋,第四刀削其雙眼,意圖徹底摧毀其戰鬥能力。

    一個意外讓他沒能盡全功,莫卡頭大臉大骨骼堅硬,那一刀劃爛他的意志眼球後受阻於鼻樑,沒能弄瞎另一隻。

    面對德普,兩隻眼都唯恐不夠,何況只剩下一個?若不是顧忌莫卡身上有槍,可能傷害到當面的勞倫斯教授,戰鬥在那時就已經結束。也正因為如此,德普才需要繼續補刀,割喉奪命。

    異數就是機會,縱不能活命也可殺敵,莫卡沒有躲避後三刀,相反在德普出刀的時候迎上去,張開雙臂,全力一抱。

    他成功了。

    「糟了!」

    周圍傳來巨力,骨骼咔咔作響,靈巧的狐狸被巨熊擁懷,娃娃臉變了顏色。

    體內轟的一聲,好似狂濤驟然升起。

    胸腔裡的血液與內臟全都往上湧,德普的脖子瞬間粗大近一倍,強烈的生死危機刺激下,他的雙眼徹底變成白色,雙手拚命揮刀,在莫卡的肩膀、脖子、臉還有頭上猛刺。

    再無章法,亦無靈巧,只有速度與亡命般的殺機。

    「啊啊啊啊啊啊!」

    彎刃掠空,殘影連成一片,每一秒,德普都覺得與死神的距離變得更近,極度的恐懼讓他臨近崩潰,陰冷殘酷的臉上被噴射出來血漿與肉沫佔滿,拚命叫罵。

    「死吧死吧死吧,你快點死啊!」

    ****************************

    同一時間。

    她在通道里前行,渾身浴血,宛如凶神,雙眼比之前更加明亮。

    戰鬥尚未結束,對手還有很多,場所幾經轉換後,漸漸到了最關鍵階段。

    她已經很累,越是累,眼神越是清亮。

    逃出來的時候,她渾身帶傷;戰鬥中,她始終保持著高速變向,使得對方無法瞄準,但也給體力帶來極大消耗,傷勢難復。這些不是最重要的,她疲憊的最大原因仍是之前那個問題:每次攻擊必出全力,想控制都難。

    累,但是不能休息,相反要保持強勢,離開這裡之前,任何虛弱的表現都會遭到猛烈反撲,通往自由的道路將變得更加難行。

    不僅如此,她心裡始終存有一股與眼前對手無關、額外的危機感,不知出處。這就像天災發生前動物的躁動一樣,說不清楚什麼道理,只感覺到有不好的事情快要發生。

    她知道,自己必須加速。

    「站住!還敢跑,殺了!」

    「啊!你......」

    咔嚓!

    「再逃跑,下場和他一樣!」

    前方通道轉彎,她聽到有人阻止警衛們逃走,此刻正在組織攔截,專候她的到來。

    腦海中殺念再度冒頭,她情不自禁地加快腳步,如同飢腸轆轆的獅子嗅到肉香,迫不及待。

    然而她強迫自己停了下來。

    腦海之中衝動強烈,劇痛難忍,她微微皺眉,深深吸一口氣,強按住內心那頭嗜血凶魔。

    咔擦,應該是某個人的脖子被擰斷。

    只聽聲音她就判斷出,對手中出現肉搏高手。

    沖還是要沖,人也必須殺,但要變變方式。

    除了對自由的嚮往,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思考,時間僅持續片刻,就不得不停下來。

    腦海中,有個聲音不停催促她前進,有一雙手拽著她狂奔,片刻停頓,她承受了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再用意志硬抗,腦子恐怕會裂開。

    幸好她原本就不是優柔寡斷的人,需要的時間並不多。

    走到一具屍體旁,她伸出腳尖輕輕一挑,手中有了武器。

    隨後她再次舉步,走到拐彎的地方,不露身形,只探出槍口扣動扳機。

    咻!

    彷彿一聲,彷彿有很多聲,赤色光芒首先朝斜上方點射,將整條通道上的燈全部打滅,隨後槍口稍稍下壓,對著那群擺好密集陣型、準備好最強火網迎接她的人堆掃射。

    「啊?」

    「燈滅了!」

    「小心!」

    「趴下,都趴下!」

    「趴下沒用,散開!快散開!」

    驚呼、慘叫、還有爆炸聲連成一片,黑暗中到處是跌跌撞撞的身影,彼此撞擊,流血,死去,驚恐,哀嚎,損失慘重,亂作一團。

    零號會用槍?

    她居然會用槍!

    是的,她會用槍,用的比在場任何人都要好。

    聽起來不可思議,甚至搞笑,常人輕易能想到的,對面居然沒有人想到,甚至根本沒去想。之前的戰鬥過後,所有人,包括格策、還有剛剛加入攔截的莫克在內,沒有誰想到這個問題:零號會不會用槍?

    忽略掉這點,憑著現有人力,攔截零號其實不難。通道地形特殊,空間有限,要對付她並不需要高端戰術,只要把人群扎堆,距離拉開,等到零號出現的時候大家一起開火......

    別說快,她就是會飛也沒用。

    若能攔住,再通過監控掌握行蹤,最終必然能夠把她逼到死角,進而殺死或者生擒。而且別忘了,時間站在格策這邊,只要這邊穩住局勢,拖延下去,他甚至可以調來軍隊!

    莫克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他帶來的人手不夠,於是當機立斷,殺人立威。

    他潰敗的警衛們組織起來,前排趴,二排蹲,三排彎腰,四排直立,築起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

    懂點歷史的人都知道,連發火器被製造出來前,戰場上這種三排陣型極為常見,目的是為了保持射擊的連續性,今天莫克把它搬出來、還加了一排,目的是加強火力密度,古為今用的變通之舉。

    當看到莫克的應對方案,格策著實有些驚喜,內心感慨自己英明神武,讓莫克來這邊算是對了,要是將他與莫卡換一下,未必能如此。

    對了莫卡怎麼還沒回來?是不是出什麼事?

    正想著這些的時候,零號用行動證明:已經被歷史淘汰的東西,就不應該翻出來用。

    必須提到的一點是,就在莫克試圖利用通道的特殊地形進行攔截,作為他的對手,零號也是這麼想的。

    通道是封閉的,沒有窗戶見不著陽光,只要把頂燈打滅,周圍就是黑夜,只有拐角的那一段有些光亮。

    從光明驟然陷入黑暗,零號的適應能力如何不曉得,警衛們肯定極差,聽叫喊聲就能知道,現在他們死傷慘重,戰鬥意志徹底崩塌,真正成了潰兵。

    「啊......混蛋!」

    指揮室內,格策先是一愣,接著大罵,然後一把掀翻桌子,風度與自信蕩然無存。

    「這下糟了!」

    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鐵青著臉,眼神開始變得驚慌。

    燈滅,周圍一團漆黑,監控傳來的畫面變成夜景,只見槍火撕裂黑幕,盡情吞噬著鮮活的生命。

    慘叫聲接連不斷,沒過多久,槍火突然前移,速度飛快。

    「她殺過來了,開火!」黑暗中有人意識到了什麼,奮力大喊。

    響應者幾乎沒有,還活著的人,能逃的拚命朝後逃,逃不掉的翻翻滾滾忙於躲避,偶爾有反擊,稀疏凌亂毫無章法,怎能傷得到那個殺神。

    呼喊過後,反倒那個清醒的傢伙被重點照顧,被一槍爆頭。

    「莫克,回來!」指揮室內,格策做出最後決斷。

    莫卡肯定出事了,勞倫斯不知道在搞什麼鬼,這邊戰鬥弄成這樣,如此狀況,已經不是考慮怎麼捉住零號的問題,而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盡快離開!

    下決心意味著放下,格策陡然間覺得一身輕鬆,所有麻煩都離自己而去。

    「我會回來的,你必定屬於我!」

    他對屏幕上的那個她發出誓言,雖然看不到對方,對方也看不到他。

    就在這個時候,衝鋒的槍火突然熄了,同時聽到莫克的怒吼,並有爆豆般的撞擊接連發生。

    「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是拳腳相互碰撞的聲音,偶爾一兩聲悶哼低喝,懵懂身影晃動糾纏,朝下個拐角處移動。

    「嗯?」

    氣急敗壞的格策楞了下,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越聽眼神越是明亮。

    身為老闆,格策對兩名保鏢再熟悉不過,雖然看不見,但通過聲音他知道,莫克與對手在黑暗中火拚,居然是個旗鼓相當之局。

    「不會吧?哦,對了......她也不是鐵打的身體,會累,而且一直有傷。」

    自己在心裡對自己解釋,格策認認真真地聽著,目光死死地看,眼裡再度湧起希望與貪念。

    「難不成莫克可以把她......拿下?」

    *******************************

    「德普?」

    「殺殺殺殺殺殺!」

    「德普,他死了。」

    「快死啊啊啊!!」

    「德普!他已經死了!」

    「我殺了你,殺死你,殺......」

    「......」

    彎刃上下翻飛,莫卡的頭顱已經看不出形狀,飛濺的鮮血與肉沫把德普的面孔塗滿,可他仍然不肯罷手,一刀接一刀猛刺。旁邊,勞倫斯幾番呼喊都喚不醒,又不敢靠近去拉,無奈抄起一把椅子,遠遠砸過去。

    「砰!」

    「啊!」

    「他已經死了!死透了!」

    「呃......」

    從精神恍惚的狀態中走出,德普臉上殘留著驚恐的表情,灰白的眼睛慢慢變回本來顏色,看上去,就像眼球從隱形狀態中重現,殊為奇妙。隨著這些變化,瀰漫在身上的那股陰冷氣質同步消失,娃娃臉又變成之前那副老實懦弱的模樣,若非臉上沾滿血肉,絕無人相信他剛以最殘暴的方式殺過人,而且是一名武道強者。

    「死了?」

    「死了。」勞倫斯教授內心焦急,催促道:「趕緊收拾一下,咱們得快走。」

    「哦。」

    收起雙刀,德普抹一把臉上的血,看一眼莫卡看不出模樣的面孔,心有餘悸。

    「頭斷都不死,這人......嘶!」

    試著掰開那對緊束在身上的臂膀,剛扭動身子,腰間體會到腰間劇痛鑽,為之倒吸一口寒氣。

    「怎麼了?」勞倫斯教授急忙問,一面上前幫手。

    「慢點!肋骨斷了......三根!」

    忍著疼痛,德普從被勞倫斯的幫助下掙脫出來,再小心翼翼地用手將折斷的肋骨扶正。

    治療肯定來不及了,先保證斷骨不要刺破內臟,等找到安穩地方處置。

    旁邊,勞倫斯教授無奈等著,不時走到門外張望,神情焦慮。

    「影不影響行動?」

    「我試試。」

    粗粗打理好,德普試著走動幾步,揮了揮臂膀,皺眉說道:「能走,動手有點麻煩......教授,您的東西帶齊了?」

    「齊了。」

    「血液和基因樣本都帶了?還有分析數據,包括零號......」

    「帶了帶了帶了,咱們必須馬上走,你到底怎麼樣?」勞倫斯教授有些不耐,連聲催促著。

    「再喘口氣就好。」慢慢走回勞倫斯身邊,德普又問:「真的什麼都帶齊了,沒缺少什麼?」

    「一直在準備的東西,怎麼可能缺少忘記,放心吧,都在這裡面。」

    勞倫斯教授很不耐煩,用力拍拍懷裡的箱子,突然間,他像是明白了什麼,表情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德普,你......」

    「唉!」

    幽幽嘆息聲中刀光再現,德普右手一翻,溫柔地貼上勞倫斯教授前胸。

    「教授,謝謝您。」

    **************************

    彈夾將近的時候,她衝出拐角,一面開火,一邊衝過數十米通道,殺入到人群中。

    這是戰法,是對腦海中殺念的宣洩,在沒有解去隱形枷鎖之前,她每次停頓、每秒遲疑都會付出代價,而不是像外人所見的那樣毫髮無傷。

    槍火奪去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失了鬥志的警衛亂成一團,黑暗中,隨著她的到來,更加冷酷的屠殺再度上演。

    黑暗遮住視線,卻掩蓋不了她的青色眼睛與冰寒氣息,周圍,氣溫忽然降低,拳腳破風迴蕩,骨骼斷裂特有的聲音撞入耳鼓,連成一片。

    「救命,救命啊!」

    「不要殺我!」

    有受傷的人發出哭喊,聽起來孩子一樣無助,還有人拚命想要逃走,每每半途被追上,在悶響聲中栽倒。

    那個殺神並非一路遇人追殺,而是選擇那些逃跑的人作為優先目標,這意味著她不止想奪路、殺人,還要殺光!

    「啊啊啊!」

    「我和你拼了!」

    有人領悟到這點,內心恐懼因此變得更加強烈,直到完全絕望。強烈的恐懼使得有人失去理智,拿起手中的槍胡亂掃射,本就不可收拾的局面因此更加無解。

    數十人組成的強大隊伍,片刻間變成待宰羔羊,毫無還手之力。

    事實上,這次戰鬥中,真正死在其手上的人並不多,約只佔到一半。當然這些並無意義,對她來說更是如此,當她穿過通道的時候,心中結果就已注定,沒想過要借助誰的力量。

    有人不答應!

    「上!」

    槍火熄滅,黑暗中,她剛剛捏斷一名壯漢的咽喉,身邊突然響起怒吼,原本躺在地上的三條身影同時躍起,聯手鎖死一方空間。

    轉眼間,她面臨著三方圍攻,上、中、下都有明毫閃爍,還有一扇門板、城牆般壓過來。

    三人中為首者,體型龐大,僅僅站著便可封堵好大一片,山嶽般穩固。

    那是莫克,與莫卡兩個常被戲稱為黑風雙煞,不是兄弟,勝是兄弟。此時此刻,面對此生從未遇過的強大對手,莫克採用的攻擊方式有點匪夷所思:衝鋒!

    身體打開,他抱著不知從哪裡拆下來的合金門,低頭埋首,衝向對面的那面牆。

    簡單而粗暴,直接而猛烈,此時莫克就像一頭暴怒的熊,不可阻擋,無人能擋。

    一夫當關,莫克封堵掉大部分空間,其兩側同伴分持雙匕,體型如常人但有著常人想像不到迅猛與敏捷。讓人意外的是,兩人都沒有發揮專長的意思,而是像莫克那樣猛衝,乍一看去,就像他們兩個要拚命。

    這是真的。

    兩人衝鋒的時候,心裡甚至做好了死的準備。

    這也是對的。

    經過之前的戰鬥,莫克大致知道對手是什麼樣的怪物,只要一點點空間,一點點空當,一點點借力,零號都能夠騰挪自如。比靈巧,自己這體格就不提了,身邊兩名以敏捷擅長的同伴與之相比,也有層次上的差距。

    人牆戰術徹底失敗,追責懊悔沒有意義,零號殺過來的那個瞬間,莫克知道,自己必須創造出機會,最多只有一個機會。

    剛剛那名被殺的壯漢,是混亂中莫克斷其雙腿,故意留在此處;假如零號只想衝過去,那就放她過去好了,如果她要殺光這裡所有人,一定會落入陷阱。

    就是現在!

    我讓你走,你卻不讓我活,我只能和你拚個死活!

    三方衝鋒,一面是體如巨熊、懷抱門板的莫克,兩側揮舞刀光一片,絕無縫隙可以容人;當攻擊發動的那一刻,莫克心裡覺得,即使被圍住的是頭大象,也活該被自己亂刃分屍。

    「殺了她!」

    *********************

    「德普!」

    像被人在腹部猛擊一拳,勞倫斯教授身體前傾,雙腿一下子沒了力氣,搖搖欲墜。

    德普迎了上去,從教授懷裡接過箱子,並用身體托住他。

    「呵!呵呵呵」

    有了依託,教授緊緊抓著德普的肩膀,身體不停顫抖;他感覺到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內心茫然而且驚慌失措,眼睛瞪的極大。

    「德普,你......」

    用力喘著氣,教授想扭頭看著德普,看看那張自己務必熟悉、曾經以為看透了的臉,然而幾番努力,他沒能成功,只能靠在德普的肩膀上,對著他的耳朵說話。

    相較於身體上的疼痛,更大的打擊來自心理層面,勞倫斯教授聲音顫抖,

    「為,為什麼......」

    「為了基因戰士,您口中的終結者。」

    「沒有我,你,你怎麼能行?」

    「不僅僅只有我。」

    德普坦誠的態度說道:「我有後台,現成的實驗室,還有很多和您一樣的專家在等著。」

    「哦。呵呵......」

    有了這句話,什麼都不用解釋了,勞倫斯教授有些神經質的笑著,聲音突然變得驕傲起來。

    「這方面......誰能和我比,你為什麼不帶我一起......」

    「我承認,您的確是天才。」德普有些無奈說道:「試驗成功,我必須帶著成果回去,最好是將您一塊兒帶走。可是教授啊,您的目標太大,這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他說道:「現在,實驗室出事的消息肯定已經上報,格策也已經懷疑到您,加上莫卡的死,接下來,您將成為這個星球上最最不可能出逃的人。不管是公還是私,是偷渡還是接應,恐怕沒什麼途徑能把您弄出去。」

    「這還不算完,公司的觸角遍佈整個星域,國境線,跳躍點,黑道白道甚至包括海盜星盜,哪一關好過?」

    解釋過後,德普嘆息說道:「假如我沒受傷,或者還能試著想想辦法,現在不行,我真的沒有能力帶您走。」

    教授不甘心這樣的回答,痛苦嘶喊道:「可是,你可以不用殺我的啊!你,你可以留下我,帶走箱子,也可以先帶我上飛機,隨便扔在什麼地方!我有自己的門路離開,你為什麼非要......」

    「我不信你的法子。或者我應該這樣講,灰鬍那點本事,你指望他帶你離開,根本個笑話。」

    「你,你怎麼知道灰鬍?」

    「我什麼都知道。」

    「那你呢,你如何離開?」

    「我有我的法子。放心吧教授,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會出錯。」

    「你......你真的不能放......放過......」

    「教授,請不要再說了。」

    德普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輕輕說道:「這樣的技術,怎麼能允許有第二份?」

    「所以你就......」

    「我只能這麼做。」

    勞倫斯教授不再說了,他在德普的肩膀上閉上眼睛,似休息又像在思考,如此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東西已經拿到,你應該抓緊時間離開,為什麼還不殺死我?」

    「我在等。」

    「等什麼?」

    「等您主動開口。」德普平靜回答道:「您給我服用的基因藥物有毒,希望能告訴我解法。」

    「呵呵,原來你還記得這個?」勞倫斯的聲音有些嘲諷,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當然。」

    「是啊,換我我也記得。」教授喘息幾次,問道:「知道有毒你還吃?不怕被毒死?」

    德普平靜回答道:「您需要一個能夠絕對信任、又有強大戰鬥能力的人保護著逃離,我不服用您的藥,根本沒機會進入到這個房間。」

    聽了這番回應,勞倫斯教授想了想,情不自禁嘆了口氣,

    自作孽!

    德普繼續說道:「我知道,基因藥物的毒在於激發生命潛力的過程出錯,不是像尋常毒藥那樣殺人。它其實是補藥,能幫我大幅度提高戰鬥力,服用基因藥物後的我,實際上可算半個基因戰士。當然最重要的,您認為這樣的我可以保證忠誠,站在我的角度,也願意賭一把,以『中毒』換來信任,加上實力。」

    「呵呵,你可真是......盡心盡責,思慮周祥。」

    「那也談不上。這不,毒性已經開始顯露,我的眼睛變得跟鬼一樣,一天天嚴重。」

    「哈哈這是報應!報應!」終於有了開心事,勞倫斯教授瘋狂大笑。

    「不是報應。」德普淡淡說道:「如果說報應,您給我下毒,我取您的命,這才是報應。」

    「......」勞倫斯教授無言以對。

    「還有一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教授之所以研究基因改造,用他們的血提煉藥物給我服用,最終目標並不是製造終結者,而是想找到改換體質的方法,進而延續壽命。」

    「然後?」

    「然後,請您告訴我解法、控制方法也可以......如果有的話。」

    「這是什麼邏輯?」勞倫斯教授完全聽不懂,疑惑道:「你是不是瘋了,什麼叫......」

    「愛倫小姐。」德普說出一個名字:「我吃過的東西,她會一一品嚐。」

    「你......」彷彿被注入新的力量,勞倫斯教授猛地從抬起頭,目呲欲裂:「你敢!」

    德普沒有停頓,平靜說道:「我承受的一切,愛倫小姐都會經歷,反之如果我通過基因藥物受益,她也一樣。」

    勞倫斯沉默下來,身體因憤怒得到的力量漸漸消退,神情慢慢變為乞求。

    「德普,你......」

    「教授放心,關於您的事,愛倫小姐一無所知,而且永遠不會知道,所以您別擔心,我會對她不利。」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用盡全身力氣搖了搖頭,勞倫斯教授神態無比認真。

    「殺了她,算我求你。」

    「......」

    輪到德普呆住,開始認真思索教授的話。

    勞倫斯沒有催他,也沒有解釋,只靜靜等待著,眼神充滿期待。

    很快,德普明白了教授的意思,帶著歉意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不是我能決定。」

    聽了這句回應,勞倫斯眼裡的神采迅速暗淡,原本強撐著的軀體彷彿沒了骨頭,垮了下去。

    「我還沒有找到辦法,縱有,也不會給你。」

    「我想也是如此,只不過還是想試試......」

    內心對這個答案有所預料,德普倒也不是特別失望,點著頭,準備轉動刀柄。

    「教授,我要離開這裡了。」

    「等一下!」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勞倫斯再度抬起頭,大喊道:「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

    「這個......」德普有些猶豫。

    「不敢說嗎?你只在陰影裡生存,一輩子不敢以真身對人?」

    「教授,您用不著激我,之所以不想說是為您考慮。」

    「為我考慮?哈哈,你為我考慮!!」

    「真的是為您考慮,我希望您帶著希望離開。」德普表情開始變得驕傲,目光含有憐憫:「知道我的身份後您會發現,您給愛倫小姐安排的後手,只能是一場空。」

    「我一定要知道!你說!你說啊!」生命力快速流逝,勞倫斯用最後的力氣大喊。

    「既然這樣......好吧,如您所願。」

    德普的聲音突然變得驕傲起來,神情透著狂熱,他用俯視的目光望著勞倫斯的眼睛,右手徐徐發力,將彎刃擰轉著插到最深。

    「天皇座下,八岐暗忍之夜:山本雄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08
序章:殺出個黎明(下)

    通道里的戰鬥,到了決定勝負的時候。

    捏碎壯漢咽喉的那個瞬間,一股來自冥冥中的力量發揮作用,使得她感受到某種奇妙分離。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矛盾感覺,她的靈魂變輕,彷彿插上翅膀的鳥兒飛上高空,在藍天和白雲間自由翱翔。

    與之相伴,她的思維中出現某種恨意,濃如血海,浩若汪洋,烙印般深深紮根每個細胞。

    腦海裡同時多出一個名字:山本雄一。

    她知道,那隻可操控意志的手已經放開,現在起,自己在思想和靈魂的層面上得到自由,再無鎖鏈。

    然後,她必須殺掉一個名為山本雄一的人。

    為什麼呢?

    也許原本就是這樣。掌握意志的那個人要殺山本,但他做不到,因此製造自己為其實現目標。

    也許是交換。自己被製造出來後,某種變故讓那個人掌控的人改了念頭,以自由作為條件,讓自己出手殺掉那個叫山本的人。

    兩種都有道理,又都有問題,邏輯上都有通和不通之處;若這種事發生在普通人身上,想必會帶來諸多困擾與思考,對她而言卻很簡單。

    左右都是殺人。

    殺人者至,刀亦臨身,還有一扇巨大的合金門。

    片刻前遇到這種狀況,她會與之對攻,以其現有狀態,縱能破局也會遭到重創,或者真有可能被殺死。現在情況變了,她能夠控制自己的意念和思想,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戰鬥。

    世界上的事情,有時真的很巧。

    失神狀態中醒來,她奮力甩臂,將未脫手的屍體砸向一側。

    黑暗中,揮刀者視線模糊不清,當他看到有身影撲上來,來不及分辨、也不打算分辨,奮力將匕首插向對方。

    「殺!」

    巨大的衝擊力,揮刀者尖叫著被屍體撞飛,可他認為自己刺中了目標,為保萬全,握住匕首的手柄狠狠攪動。

    「死啊......嗯?」

    兩百磅的壯漢與一個姑娘的差別太大,揮刀者很快意識到什麼,剎那間,腦海一片空白。

    「壞了!」

    沒有理會別人的攻擊,她緊貼著屍體突破包圍,進入到黑暗之中。

    脫困前,她的背後連中三刀,腰間被門板砸中。

    但她已經脫困,並立即展開反擊。

    砰!

    砰砰砰砰!

    一連串碰撞聲,莫克怒吼著,懷抱門板橫掃豎擋,努力朝光亮處移動。

    剛剛撞上牆壁的那個瞬間,莫克就決定捨棄同伴,試圖一個人逃出生天,然而現實殘酷,兩名同伴未能幫他爭取到多少時間,很快,他的身體開始中拳,中腳,中刀,甚至被一把揪掉半邊耳朵。

    「啊!」

    怒吼著,慘叫著,奔跑中莫克心中滿是驚懼,同時覺得很疑惑。

    零號變化太大了,之前她出手剛猛霸道,幾乎都是一擊斃命,現在她像如燕子般飛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無處不在,無所不用其極。

    她還是那麼快,快到難以捕捉,但是力量......比想像中小很多。

    對莫克來說,這樣的變化好壞參半,壞的是他原本就不如對手靈活,黑暗中更成了瞎貓,根本摸不到對手的邊。好的是他的體格強壯如牛,要害保護得力,這種程度的攻擊不足以致命,從而支撐更久。

    「是不是之前受傷太重,已經沒了氣力?還是她因為受傷而心生怨憤,用這種方式來折磨我?」

    滿腦子糊塗念頭,莫克跌跌撞撞地奔跑,一路上不知挨了多少拳多少腳,受過幾次傷流出多少血,終於來到通道盡頭。

    前方光亮取代黑暗,莫克的視野漸漸清晰,但他揮舞門板的動作越來越慢,喘息聲越來越大。

    「要死了。」

    那個殺神在身邊遊走,拳腳交加,儼然拿他當成沙袋。

    莫克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孬種,跑什麼跑!」

    莫克在絕望中怒吼,停下腳步把門板丟掉,奮起最後的力量,朝轉到身前的她揮拳。

    出拳時,莫克根本沒指望自己能打中,結果卻偏偏打在實處。

    不知是不是受到那句話的影響,這次她沒有躲避,對準莫克的拳頭出拳。

    蓬!

    一個體壯如牛,一個姿態輕盈,拳拳相交,中間白光閃爍,看起來就像露電時的火花。

    這是遊戲裡的場景嗎?

    莫克身體連連後退,神情難以置信。

    視線中,她像獅子一樣撲過來,眼射青芒,一腳蹬在莫克心口。

    「呼!」

    身體倒飛,莫克聽到自己胸骨斷裂的聲音,臉上沒有痛苦,只有困惑與自嘲。

    「納米武器?生物電?異能?」

    *********************

    「豈有此理!」

    扶好的桌子又被掀翻,格策控制不了情緒,將一切可以摔打的東西砸到粉碎;周圍數十名男女,沒有誰敢過來勸,紛紛裝模作樣忙碌著,或者乾脆發呆。

    現在這裡已經沒什麼事情可以做,該報告的已經報告,支援不可能那麼快到來,面對大開殺戒的零號,這裡所有人加起來,怕也抵不過其一根手指。

    指揮室已經封閉,該關的門都已經關上,對普通人而言,那些合金門既放火又防爆,難以踰越,然而,在親眼看過零號的表現後,人們很難相信那些門能夠攔住她的腳步。

    除了擁有非人的力量,零號現在有大量槍支可用;退一步考慮,即便那些門起作用,零號進不來,難道大家就這麼窩著?

    吃喝拉撒怎麼辦?會不會瘋掉,會不會餓死!

    「她要過來了,過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啊!」

    監控忠實地傳送著畫面,膽小的人忍不住哭起來,女人開始尖叫,壓抑不住的恐懼使得人們的情緒臨近崩潰。屏幕中,那些死相淒慘的警衛好像來到身邊,瞪著眼,伸出手,要拉大家一道。

    這裡的人都參與了基因戰士的製造過程,往日見慣各類屍體、甚至將**進行解剖,此前他們從未想過,生命終結會帶來如此巨大的震撼與恐怖,實驗室費盡心機創造出來的「零號」,會是如此殘暴可怕的魔鬼。

    該怪誰呢?

    「教授!教授去了哪裡?」

    「為什麼教授還不回來!」

    「勞倫斯!是不是跑了!」

    終於有人叫出來,人們彼此詢問著,探尋著,最後都把目光投向格策,看他怎麼說。

    「沒辦法了。」

    摔光所有夠得到的東西,格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抓起耳麥撥動幾次,聲音刻意提高。

    「利奧,發動飛機準備撤離,我們馬上出來。」

    莫剋死了,莫卡至今沒消息,局面發展到這一步,保護實驗室顯得不切實際,唯一辦法是棄車保帥,趕緊逃離這個鬼地方。

    零號要殺人,讓她殺好了,這裡的人死掉固然可惜,總好過自己一同陪葬。只要上了飛機,零號天大本事也只能幹看著,等將來自己回來,可以重整實驗室,捉住零號繼續試驗,恢復一切。

    唯一的問題,格策決定的時間有點晚,如今,離開的道路與零號行進的方向有段重疊,很危險。

    只有這麼做。

    心裡想著,格策朝周圍揮手,盡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鎮定。

    「不要慌,大家不要慌,我已命令飛機準備,一會兒大家和我......」

    「格策先生,還有各位,最好待在指揮室裡別動。」

    突如其來的聲音,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格策和周圍的人全都楞住,好一會兒才分辨出聲音來自房間裡的揚聲器,有人正通過系統傳聲。

    「勞倫斯?!」

    片刻愣怔,周圍人紛紛大叫起來,有憤怒,也有驚喜。

    「你在那裡?東西拿來沒有?莫卡怎麼樣,還有這裡......」

    「不要打斷我的話,否則,我會馬上掐斷聯繫。」

    揚聲器內,勞倫斯語氣冰冷,甚至顯得有些僵硬,與往日動輒大喊大叫的激動樣子完全不同。

    「我要走了,從此不會再出現。」

    「莫卡死了......可憐的德普,我對他的期望超過任何人......」

    「實驗室底層裝有炸藥,不久會爆炸。根據我的估計,留在指揮室內或許可以活命,誰敢跑出來,只有死路一條。」

    「關於零號,一個不幸的事實:她會殺光所有人。」

    「這是公司的錯,他們要求我教她戰鬥,現在試驗出錯,零號成為只知道殺戮的冷血機器。不幸中的萬幸,指揮室能夠支撐一段時間,即便警衛全部被殺,零號也會於稍後死於爆炸。」

    到這裡稍稍停頓,勞倫斯說道:「格策先生,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現在要借你的飛機用,你要記著這份人情,別一直追著我不放。」

    「放屁!」

    格策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怒火,大喊道:「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老狗,居然有臉說幫我的忙......」

    「難道不是嗎?」

    勞倫斯淡淡說道:「此次事故,責任並不在你,相反你曾極力反對這個項目。至於我,我可不是經你招募,如今我走了,對你難道不是好事?」

    「你......」格策面孔漲得通紅,不知該說什麼好。

    公平地講,勞倫斯的話有幾分道理,此次事故,格策可以借題發揮,以此為由攻擊競爭對手,有很大可能奠定勝局。

    前提是他能活下來。

    爆炸,零號......想想這些,格策對可以預見的勝利一點都不覺得期待,只想要回自己的飛機。

    除此外,格策還有一重顧慮,但不方便說出來。

    假如事情按照勞倫斯所講的那樣進行,爆炸中零號死掉,格策幸運的活下來,安全回歸並且奪取大權,然後呢?

    難道勞倫斯會認為,格策真的會因此放他一馬,不追個上天入地?

    那不成了笑話!

    這樣一想,格策頓時覺得,所謂「指揮室能夠保命」的說法純屬鬼扯,勞倫斯其實害怕大家出去,希望格策老老實實待在這裡,坐以待斃。

    然而,若不聽勞倫斯的話,大家跑出這個地方,又能幹些什麼?

    難道去和零號對決!

    會不會根本沒有什麼炸藥,勞倫斯故意編出這通鬼話,哄騙大家朝零號的屠刀上送?

    「到底哪種才是真相,勞倫斯到底怎麼想的?!」

    苦苦思索中,格策一個頭比兩個大。而在這個是時候,周圍亂作一團,有人哭喊有人叫罵,有人要衝過去開門,有人拚命阻止,還有人傻乎乎自言自語,放棄掙扎,準備接受命運。

    「教授,不要走啊!」

    「帶上我,請帶上我一起走!我是您的學生,我可以幫您的忙,我可以做您的情婦......」

    「別讓她開門!」

    「嗯?門?門!」

    周圍一片狼藉,數十名情緒崩潰的男女大喊大叫,格策呆呆看著一幫人在門前你爭我奪,失魂落魄的樣子,仿如億萬富翁剛剛破產,一無所有。

    過了一會兒,他猛的想起來什麼,一把抓起話筒。

    「勞倫斯,尊敬的勞倫斯教授,你......您先冷靜下。」

    「你覺得我不夠冷靜?」勞倫斯的回應滿滿譏諷,聲音聽起來有些走樣。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得把我帶走,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機會掌握公司,才有可能幫助到你。咱們來做個約定,我以人格保證......」

    「呵呵,人格?你會有人格這種東西?」

    隨著話音,格策聽到發動機啟動的聲音,臉變得煞白,心也懸到嗓子眼。

    「教授,相信我教授,你我合作,彼此都可以得到好處,我可以先......嗯?」

    目光無意中瞥過屏幕,格策突然停頓下來,嘴巴張得老大。

    畫面中,零號忽然改變方向,不再朝著指揮室這邊來,而是轉個彎進入樓梯,朝上層狂奔。

    「她是要......」

    慢慢意識到什麼,格策內心狂喜,險些控制不住吶喊起來。

    「對對,她並非要殺光這裡的人,而是想離開!」

    「她只是想離開!」

    突然有了轉機,格策腦子也靈活起來,急忙對著話筒大喊。

    「勞倫斯教授,請務必相信我,不不不,你不需要相信我,只要相信我說的事實就可以。我可以先告訴你一些事,足以保證你的安全......」

    「知道嗎,公司的實驗室不止這一個,許多國家,許多星球都建有採集點,這些實驗室嚴重違反國際公約,我可以告訴你地址,分管的人,還有......」

    「格策,省省吧。」

    勞倫斯的聲音恢復冰冷,滿是驕傲和不屑的味道。「你說的那些,我既沒興趣也不在乎,現在你該考慮一下,身邊那麼多人聽到,該拿他們怎麼辦。」

    這句話說出來,指揮室內突然安靜,數十人緩緩轉身,都把目光投向格策。

    「自作孽,不可活。」

    伴隨著嘲笑,揚聲器內傳來巨大轟鳴,與格策的絕望咆哮聲交織在一起。

    「勞倫斯!我絕不會放過你!」

    ************************

    她改變方向一路狂奔,快如奔馬。

    靈魂得到自由,危機感卻突然加重,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告訴她,若被耽擱,結局將是灰飛煙滅。

    直覺或者天賦,她相信自己的感覺沒有錯,奔跑絲毫不敢惜力,片刻不停。

    實驗室結構複雜,她選擇最最直接的道路,有時直接打穿牆壁和頂板,偶爾有人在角落、隱蔽處目睹她經過,只能看到一條影子。

    撞牆帶來意外收穫,她發現這裡的牆壁構造奇怪,有鋼板,有木板,還有塑料橡膠等材料,唯獨見不到鋼筋水泥......

    一路灑血,一路橫衝直撞,向上。

    終於,在心內的危機感達到頂點前,他抵達最後、最上面一層,看到了外面的廣闊世界。

    沉重的合金門半開,看守的警衛們都已經死掉,屍體呈現出怪異的扭曲狀,且都帶有刀傷;其中有個人的脖子幾乎被割斷,身體後仰剛好埂在欄杆,被切開的脖子因此掛在上面,看著就像一張血盆大口。

    戰鬥看來很激烈,然而現場並不凌亂,開火痕跡只有寥寥幾處,顯示出,警衛們在反應不及的情況下被人殺死,再或者......被熟悉的人殺死。

    她像風一樣跑來,目光穿過大門,首先看到一片蔚藍的天空!

    *****************

    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藍,從未想像過如此廣闊的大,那塊並不絢麗的顏色帶有魔力,她的眼神迷離,淡漠面孔現出紅潮,呼吸有些急促。

    也許是巧合,東方天際晨光初顯,星輝猶在,被紅霞與白雲遮擋著的天空格外純淨,讓人恨不得摘下一塊,抱在手心好好欣賞。

    再沒有誰能夠阻止她的腳步,她衝向門口,一路上都在深深呼吸,盡情體味著那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蘊含著自由味道的空氣如此神奇,給她疲憊的身體重新注入力量,她的神情貪婪,唇角微微牽動,像是在笑。

    笑容並未給她的美麗增添顏色,相反顯得生硬、笨拙,而且幼稚,她的身體本能地排斥那種「衝動」與「振奮」,就好像動物看到火會避開,人怕燙會縮回手一樣。

    她有自己的規則,天生應該保持冷靜,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動,然而天空帶來的震撼如此巨大,讓她很難再像之前那樣平漠冰涼;還有周圍似有一股奇怪味道,通過鼻端傳入腦海,刺激著神經傳出反應,最後反饋到喉間。

    她突然有了大吼、長嘯的衝動,難以遏制。

    就在這個時候,她注意到天空下有別的事物,一架體型修長的飛機。

    垂直起降,飛機剛剛升到空中,流線型的身體正開始轉向,尾部,熾烈火焰噴湧而出,推動氣流,捲起巨大旋風。

    機頭側面位置,畫著一隻雙頭戰鷹,此刻隨著飛機轉向,戰鷹的眼睛剛剛好對著她的方向,驕傲不屑的樣子,彷彿巨龍嘲笑螻蟻。

    「吼!」

    一股強烈的厭憎填滿心胸心頭,一股濃烈的憤恨衝擊腦海,比之前強烈十倍的殺戮**讓她的情緒、行為在剎那間失控。

    她怒吼著,尖嘯著,提步開始狂奔。

    前方阻力千萬重,尾焰產生強大氣流,風力標準超過十八級,飛機下方的地面上,一具屍體被狂風捲起,飛出老遠撞上鐵牆,變成一堆肉泥;還有潑天大雨橫飛砸落,顆顆點點陣陣,子彈般密集。

    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環境裡立足,她卻頂著狂風前進,並且展開衝刺。

    然而,她終究還是個人,只是個人。

    片刻衝鋒,她幾乎耗盡全部力量,搶來的衣服被狂風撕爛成條,露出渾身上下的纍纍傷痕。

    她沒能追上目標,眼睜睜看著它騰空而起,呼嘯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

    她摔倒在地上,朝著天空大喊大叫,像一頭絕望的狼。

    片刻後,飛機變成一顆黑點,隨著彼此間的距離被拉遠,她腦海中的憤恨也變得淡了,意識慢慢沉澱,理智漸歸。

    一滴水順著頭髮滴落,經過額頭打濕眼眸,抬手去擦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渾身濕透,不禁為之一愣。

    艱難起身,慢慢抬頭,她的視線在周圍遊走,臉色漸漸蒼白。

    在那片美麗的藍色下,還有一片更深的藍,波浪起伏,無邊無際,和天空一樣博大,空曠,沒有盡頭。

    周圍是海,腳下是船,實驗室建立在天涯海角,與人間的聯繫......靠飛?!

    拼盡全力得到的所謂自由,不過黃粱一夢。

    轟!

    爆炸聲響在耳邊,船身搖晃了一下,她僵立著的身體再次摔倒。

    危機感被證實,她卻高興不起來,相反只覺得辛苦。

    清醒後經歷這麼多事,她就像個剛剛降生的孩子,本能地感覺到人間之苦,生存之難。

    她從地面爬起來,轉個身,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借用,還有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救生艇,橡皮筏,再不行一根木頭,一塊塑料板......任何可以和水保持距離的東西,都會給她帶來安全感。

    沒有人相信,強大如她,其實有著極為恐懼的事物。

    她怕水!

    她有常人難以企及的水性,有超乎想像的閉氣能力,然而有些東西不是能力可以改變,比如她的恐懼源頭。

    她怕水。若有可能,情願一輩子不與水接觸。

    轟!

    第二次爆炸接踵而至,她再次摔倒。

    有火光從船體側面飛出,並有各種雜物飛濺入海,聲勢自打,即使站在大船正中央,仍可感受得到。

    沒等她想好要不要看看別的地方,第三次爆炸再度發生,接著是第四次,第五次......

    不能再猶豫了。

    爆炸發生在底層,撕開巨大裂口,海水洶湧而入,船體很快發生傾斜;耳邊,各種怪聲響個不停,彷彿有無數頭怪獸瘋狂肆虐,要將這條龐大的船撕碎。

    這麼大的船一旦沉沒,會製造出擁有龐大吸力的漩渦,身在其中,沒有誰能夠逃脫死境。

    她也不能。

    她不得不站起來,放棄搜尋的念頭,再度開始奔跑。

    像之前追求自由時那樣,他朝一側全力奔跑,衝向船體一側。

    百米距離轉瞬即過,幾次爆炸追擊般緊隨,她的臉上寫滿恐懼,雙腳發力,高高一躍。

    身體在空中滑出一條漂亮弧線,她的視線直對東方,跳入到無盡的清涼與廣闊之中。

    「啊......」

    呼喊聲中,火紅的太陽跳躍騰空,海面上披灑出片片鱗光,無盡汪洋中的某處火光閃耀,顫動,並最終熄滅,徹底消失。

    海風輕輕的吹,海浪慢慢地搖,一切都與周圍相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09
第一章:籬笆內的鴻鵠

    五牛,華龍聯邦第六移民星,孟非星的一座普通山城。

    小城周圍矗立的五座山嶽,高空俯瞰猶如牛頭,形貌逼真,唯鬼斧神工方可形容。五隻牛首圈住這塊豐美谷地,谷中蒼河彙集五嶽精華,滋養保護著生活在這裡的生靈。

    出於熱愛和感激,人們為這五顆形態傳神的山嶽賦予諸多色彩,其中最高者,插天入雲白雪皚皚,聖潔而高遠,有浪漫的人把它理解為五牛人的主體人性,果然大受歡迎、進而流傳。其身邊,色彩陡變如春,深處地火流動,松林綠濤長年不敗,與近在咫尺的雪峰輝映,堪稱奇貌。

    冷熱比肩如鄰,單此一項,五牛小城便已具有了別處不易得見的風采,吸引不少遊客為這座山城增添活力,當然還有金錢收入。但在合適時節,把它們和另一側的同伴相比,卻又顯得普通了。每年二月開始直到七八月間,隨著氣候轉暖溫度升高,漫山杜鵑依次開遍,火紅的顏色從山腳逐步推向肩頭,如同少女對鏡換裝,笑容璀璨,盡情自賞。

    白、青、紅;雪、松、花,三顆頭,三隻牛,各有特色相鄰拱衛,將這座原本不具備吸引力的山城點綴出幾多靈氣與勃勃生機;與它們相比,另外兩座乃真正俗物,一個由大片低矮山丘組成,土地呈黑色,灌木叢生,密集的荊棘能將最耐磨的衣物劃到稀爛,毒蟲凶蚊更讓人談之色變,避而遠之。

    最後一個遍地山石,有許多礦坑和礦洞,然而除個別還有哐哐噹噹的機械聲響傳出,絕大多數都已沉寂;種種跡象提示著人們,這裡其實是一座資源臨近枯竭的開採之地,而不是什麼世外桃源。

    挖礦的人,整日與堅硬和黑暗做鬥爭,在最艱難的條件下攫取財富,骨子裡具有一股執拗和不服輸的性子。自第一代礦工移民到此,開石立樁建造居所時算起,五牛城歷史將超百年,山城獨特的地理環境、加上礦工固有的堅韌與淳樸,慢慢培養出共有的氣質。

    醜陋、堅硬、艱難、凶險、倔強、粗鄙、淳樸,類似種種,正是礦工與礦工生活的真實寫照,千萬年不變。時至今日,原礦資源漸漸稀薄,這種氣質卻在一代代傳承中沉澱下來,成為標記。

    **********************

    神聖紀元,更多時候被稱為公曆,一九八八年夏。

    七月天,山野最高處的杜鵑花開始凋零,喧囂隨之退場,遊客陸續下山、入城、遠走,五牛城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寧靜,與外面的世界割裂開。

    今年的情況不同以往,來自城外的人流一日多過一日,機場、總站如怪獸般吞吐不停,卸下一群群衣冠楚楚、神色充滿期待的人;城內,大小酒店、賓館先後客滿,外地打來的訂房電話依舊不絕,其中不乏星際來客,甚至還有上京和國外。

    上京:華龍聯邦七大行政星球、數十億人的首都,那是一個充滿榮耀的城市,與之沾邊的東西都值得吹噓,壞的也有好的一面。

    現如今,上京也好,國外也罷,通通是求人的一方,五牛這邊才是主場。

    「爽!」

    發出類似感慨的人很多,不僅僅因為外來人灑出的鈔票,更因為那種久違的「存在感」。

    百年歷史,原礦資源慢慢耗盡,人口也在十幾年前開始降低,五牛城好像步入暮年的老人,快要被世人遺忘。好不容易碰到這樣的機會,很有些激動難抑,有些賓館老闆推開接線員,接聽電話只為了體會一下「被人央求」的感覺,好好揚眉吐氣一回。

    到底發生了什麼,突然間來這麼多人?

    「神國遺蹟巡迴展,最後一站!」

    隨便哪個地方,只要把這句話撂出去,都會引來熙熙人潮。

    喔還有,突然間變得這麼熱鬧,是否每個人都喜歡?

    當然不是。

    「世界上沒有神仙,叫神的東西都是騙人的,我才不要看神國展覽。我要上山,我要爬牛頭,我要嘗映山紅......」

    擰扭著身子走在路上,左手被父親緊緊攥住,八歲牛犇無力、但是奮力反抗著,用心用力地揮舞著右拳,一面發出錚錚誓言。

    「我要開機甲,做機甲戰士!」

    ********************

    「熊孩子!」

    炎炎夏日,牛一刀幾乎拖著兒子前進,滿頭是汗。

    熱浪滾滾烘烤著一切,清池岸邊的垂柳病懨懨沒有什麼精神,人走在路上,腳底生煙,鼻端聞火,還要半拖半拽一個時刻掙扎的孩子,艱難可想而知。

    會展中心周圍遊客熙熙,來歷不凡者比比皆是,不時有人朝這邊投以好奇目光,會心微笑。

    灼熱難熬,周圍目光難忍,更讓牛一刀氣憤的是兒子的態度,不禁要埋怨妻子。

    「瞧你把他慣的,一點都不知道聽話。」

    牛一刀,男,容色中年,體壯,微禿,常眯縫著眼睛使之顯得細長;不相識的人絕無法想像,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是五牛第一外科醫生,手術台上第一把刀!

    寫過幾份論文,開過一些會,還拿過幾個獎,牛一刀的專業水準不容置疑,從成為掌刀醫生的那天起,凡術前診斷無誤者,無一例失手。

    這是何其驚人的成就!

    在他身邊,男童面容稚嫩而清秀,若沒有臉上那雙彷如從牛一刀那裡複製過來的刀眉與長目,很難把他們倆與父子聯繫起來。

    晚育必寵,這位父親的心態明顯有問題,教子時看似凶暴,實則色厲內荏的次數居多;但在外人眼中,牛一刀濃眉若鐵,目光凜凜,周身散發著雄性氣息,像一頭時刻準備著保護自家領地的雄獅。

    比如現在,牛一刀拿兒子沒辦法,把怨氣轉到無關人身上,立目橫眉,無聲警告。

    「看什麼看!」

    蠻橫,粗魯,專業精湛,教子無方,易遷怒於旁人,這就是牛一刀。

    「神國遺蹟不是騙人的東西,與神仙半點關係都沒有。」

    與牛一刀截然相反,妻子劉一手聲音柔美,且具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慈和意味,即便為了反駁、批評,她的語氣也不會讓人覺得嚴苛,倒像是鼓勵。

    「神國是星域外的一個星球,遺蹟是來自那裡的一艘飛船,飛到這片星空之後解體,散落到各個地方的碎片。」

    俯身把男孩因掙扎弄亂的衣褲整理好,劉一手挽起兒子的褲腿方便散熱,再用手抹去其頭上的汗,動作有條不紊,耐心,細緻,而且認真。

    「我們的世界能發展成現在這樣,那艘飛船的作用無可替代,因此人們把它的源頭稱做神國,是為了表達尊敬的意思。」

    「飛船?飛船有什麼了不起,爸爸就坐過。」男孩在母親的撫慰下情緒稍稍平復,但是並未被說服。

    「那是兩千年前。」牛一刀適時補充。

    「啥!」男孩兒嚇了一大跳。

    「你爸說的是那艘神國飛船,不是他自己。」

    母親劉一手進一步解釋,一面拍拍牛犇的頭之後站起身,神色稍有些感慨。「兩千年前,那首飛船到的這片星空,那時候,這裡幾乎沒有人,有人的地方也很落後,連文字都沒有。」

    「蠻荒之地,原始部落,神國降臨,新紀開始。」牛一刀神色肅穆,彷彿談論的不是千年舊事,而是一項即將進行的複雜手術。

    「呃,然後呢?」到底是孩子,父母一唱一和,牛犇的興趣被勾起。

    「飛船裡帶有大量文件,與各種文明成果,記錄了神國世界近百個種族的發展史。飛船解體之後,那些珍貴無比的文檔連同碎片散落在星空,慢慢漂流到有人居住的星球,漸漸被人類發現,成為各個部落的聖物。」

    「之後的漫長歲月裡,人類不斷學習、收集、爭奪,找到的神國遺物越來越多,漸漸吃透並且超越飛船文明,才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不失時機地為兒子介紹起人類簡史,劉一手娓娓言道:「如今我們這個世界的文字、傳統、科技,有很多繼承於神國文明;比如媽媽的古醫學,源頭就是神國裡一個東方國度,只是其眾多文明成果中的一種。」

    五牛市古醫第一人,擅長藥草調理,在治療不孕與孕婦保養方面有獨到之處;需要提到的是,當下是「一切講數據、凡事經光腦」的時代,古醫憑經驗觀察、感受病情,依靠那些不經嚴格數據計算與實驗證明的湯湯水水治療,顯得過時甚至有些滑稽,時常被一些人攻擊。

    如此環境,古醫常常境況窘迫,劉一手卻能在其中立足、站穩,幫助不少窮盡方法不能生育的夫婦得償所願,獲享天倫。

    憑這點,她被人私下贈以「送子觀音」的美號,更不要說她曾經治癒、或接近治癒過的諸多難症,其中不乏被現有科學判死刑的人,依照患者間流行的評價:雖非事事能成,但是的確給了人一線希望。

    希望,被醫界宣判的人最最需要的東西,沒有之一。

    「神國飛船作用巨大,因此有了紀元時間。到現在,還有人把它稱做神聖紀元,當成神仙一樣崇拜。」牛一刀旁邊說道。

    劉一手說道:「其實,崇拜也不算錯。那艘飛船是兩千年前的成果,誰知道現在神國發展成什麼樣?也許就像當初的原始人面對的那艘飛船,天地之差。」

    聽了妻子的這番話,牛一刀似被什麼事情觸動,欲言又止。

    「神國......應該不存在了。」

    「啊?」正在腦海中描繪神國模樣,牛犇聞言大吃一驚。

    「別聽你爸瞎說。」

    對丈夫的話,劉一手不願多談,把話題拽到當前來。「神國遺物,雖然對我們不再具有指導作用,象徵意義還在,平日裡,它們要麼被科學家們研究,要麼就被嚴密保護著,普通人哪有機會親眼看到。好不容易有這次巡展,有一站放在咱們五牛城,而且......總之別的事情可以放放,展覽只有一次機會,該去。」

    「哦。」

    父親責罵沒能做到的事情,母親在柔聲細語間完成,牛犇無奈應著,悻悻然收回抗爭的念頭,把目光投向周圍。

    一路走來,往日空蕩蕩的道路兩側除不斷增多的遊客,不時能看到穿制服的傢伙,虎視眈眈望著朝中心聚集的人流與車流,周圍還有警察、警車不停巡視,維持秩序。

    看了這些,年幼如牛犇明白,此刻擺在會展中心等自己去看的遺物具有唯一性,機會的確難得。

    只不過......能比上山的機會更珍貴?

    杜鵑花可以生吃,但不是隨便養養的那種,非得野生土長、且位於高處者才可以;往年考慮牛犇年幼,父母不肯帶他上山,長到八歲,等到暑假,偏趕上父母前陣子繁忙,眼看開花時節就要過了,加上路程、物質準備與登山都需要時間......想要一次不留遺憾的野遊,恐得放到明年。

    除了花,還有父親承諾的打獵、游擊、山林、野味、山泉,心內越想越覺得可惜。

    這個時候,耳邊牛一刀忽然說道:「那幫廢物研究來研究去,只在邊邊角角打轉。」

    「為什麼?」沉浸在想像中的男孩難以理解,剛剛才從母親口中獲知、當今科技遠超當初那艘船,為何成了邊邊角角。

    想起父親好吹牛的習慣,牛犇恍然道。

    「爸爸瞎說。」

    「熊孩子!」牛一刀勃然大怒。

    「這回不是瞎說。」

    不管兒子年幼懵懂能否聽懂,劉一手鄭重語氣說道:「當今世界,雖然科技水平超越了神國飛船所代表的層次,但至今都不能發現當初它來到這裡的空間通道,我們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更談不上逆向探訪。」

    「空間通道?」八歲的孩子云裡霧裡。

    「曲速,空間摺疊,跳躍點,或者黑洞什麼的。我不大懂這些東西,總歸無論是什麼,目前都沒有頭緒。」

    「......」牛犇徹底迷糊,想問都無從問起。

    「這不算什麼,關鍵是傳說的那件東西。」嫉妒兒子對妻子的崇拜目光,牛一刀再次插話:「諸多跡象表明,聖盃有可能真實存在......」

    「沒這回事情,別提了!」劉一手突然打斷丈夫,語氣嚴厲。

    「我就隨便說說。」夫被婦責,牛一刀漲紅了臉。

    「那也不行!」

    「呃......」

    時常幫助生命誕生、重生,劉一手身上沉澱著一股超越慈悲的獨特氣質,讓人留意不到其容顏是美還是醜,只覺得親近。也因此,雖然沒什麼論文、著作發表,也未參加過什麼星際級學術會,但在五牛城,地位比丈夫牛一刀還高。

    江湖地位如此,家庭地位更不用提,通常來講,每當她認真起來,平素專橫的丈夫只有投降的份兒。

    牛一刀絕不會承認這點,堅持認為自己才是最終定奪的那個人,唯一可超越的人現在才八歲,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

    「牛、牛、牛、牛,當然最牛,不過你還小,先爭取超過你媽,慢慢再來追趕老子我。」

    「我才不要做醫生。」年齡逐漸長大,眉眼寬大的牛犇開始有了主見,勇敢道出心中理想。

    「我要做機甲戰士,決勝千里,縱橫沙場。」

    「縱橫你個頭!」每每牛一刀因此大怒,斷喝不容抗議:「戰場就是殺人,殺人是罪;從醫是救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醫生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職業,懂不懂?」

    「殺人是罪?」五牛城的男孩可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牛犇很快找到破綻:「爸爸講過的那些戰場英雄怎麼回事,他們沒有殺過人?」

    「那叫殺敵!」

    「敵人不是人?」男孩兒刨根問底。

    「......」牛一刀大皺眉頭,最終咆哮道:「子承父業,天經地義。」

    「切。」男孩兒乾脆地掉頭走人,一面在心裡尋思著:現在讓你凶,等我長大了如何如何。

    「熊孩子不務正業。」估摸能看出兒子的想法,牛一刀埋怨自家媳婦:「我說你這個當媽的,不知道管管。」

    「你這個當爹的幹什麼去了?」劉一手輕鬆反駁。

    「我不是忙麼。」

    「誰比誰忙?」

    「......」

    「殺人,救人,罪孽,功業,好壞善惡,這些事情哪有那麼容易分清。」談起這些,劉一手的眼眸深處似隱藏著淵海般的奧秘,說出來的話牛犇不懂,但是聽著喜歡。

    「平安喜樂,做什麼都好。」

    「不行!」大是大非豈容混淆,牛一刀憤而發聲:「我堅決不答應。」

    「呵呵......」

    除非遇到「非爭不可」的問題,劉一手通常選擇遷就。

    眼下就是那種時候,以少有的嚴厲口吻叫停後,劉一手深深看著丈夫,到其退讓才轉頭到兒子身上,神色復歸於柔和。

    「既然你喜歡機甲,應該瞭解一點機甲的發展進程。聽看過展覽的朋友說,神國遺物中有機甲的最原始形態。」

    「木頭架子而已。」剛剛吃癟的牛一刀譏笑道:「呃對了,它叫木牛流馬。」

    「正因為如此才珍貴。只用木頭搭起來,能走能跑,要不你做個出來?」

    「我的意思是說,時代在進步,那種初級東西沒什麼看頭。」為了糾正兒子的生活理想,凡與機甲沾邊者,牛一刀通通否定,繞道而行最佳。

    「牛?馬?」八歲男孩理解不了木頭架子怎麼能跑起來,很是好奇。

    「形狀而已,不是真的牛馬。機甲不是也有獸形?總之看了再說。」

    關於木牛流馬,劉一手也只是聽說,說不出太多道理,但她看出兒子還有些不情願,於是動起腦筋。

    「今年的花明年照開,山上也就是謝了幾朵花,別的東西一樣不會少,等看了展覽,想去就去是了。」

    「可是爸爸說外地來了很多病人,接下去會很忙。」牛犇神色黯然。

    「這是真的......這樣好不好,請姑姑陪著你去?」

    說這句話的時候,劉一手先是瞥一眼身旁,之後才去看兒子的臉色,小心翼翼的樣子。假如再觀察仔細些,會發現她在提出建議時用的是「請」字。

    「不要!」

    聽到「姑姑」這兩個字,男孩兒神色大變,吱溜一聲鑽到原本躲避著的父親背後。

    「哎......」

    「唉......」

    前後兩聲嘆,頭一個是意外,後面是無奈、似還有些致歉愧疚的味道;與他一樣目光的還有劉一手,兩位醫界大拿神情忐忑,就像偷吃糖果被被人抓住的孩子。

    「梅姑娘......」

    冷哼聲恰於此刻響起,寒冽猶勝四九玄冰。

    「愚笨,懦弱,不夠專注,還吃不得苦,幹什麼都是庸才。」

    ******************

    假如沒有那聲冷哼,沒有那句話,別人不會留意到這個家庭還有第四位成員。

    長發馬尾,衣著略顯怪異,七月盛暑,她的上身咖啡色薄皮外套,白裙難遮長腿婀娜,平底兒皮靴,腳步輕盈。

    看過這些,人們才會留意到,梅姑娘其實很漂亮。

    瓜子臉,肌膚嫩白,紅唇若花,未塗抹任何妝物;一副厚厚的茶色墨鏡蓋住眼眉,連那張精緻的面龐都遮擋住很大一部分,讓人恨不得將其掀開。

    七月盛夏,這般衣著,梅姑娘臉上絲毫不見汗,看過去的話,順著視線便能傳來陣陣清寒。

    她太冷了,冷的不像個人,

    說到冷,美麗的女人在生人面前通常都這樣,目的不同,效果迥異。有人冷在表面,內心熱烈如火;有人以冷漠為護甲,警告那些心術叵測者;有人冷傲,與其說冷,不如說看不起周圍芸芸俗眾,不屑的成分更多。此外還有些人,其面上的冷是故意,把冷豔當成吸引別人的另類武器。

    梅姑娘的冷很純粹,清晰,漠然,視萬物如無物,天經地義,生來如此。

    生來就應該如此。

    除了冷,梅姑娘很難被人發現......這樣說讓人覺得怪。美女、不管什麼樣的美女,總是會成為視覺焦點,吸引更多目光;然而梅姑娘與牛犇一家同行,別人很難注意到其存在,彷彿她身處別的空間,視覺盲點上一樣。

    比如牛犇,很明顯他懼怕這位梅姑姑,但在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牛犇事實上已經忘了她的存在,若不然,哪敢那樣胡攪蠻纏。

    「牛牛哪裡懦弱,你不瞭解他。」

    涉及兒子和自己的尊嚴,劉一手不能不辯:「他還小,沒吃過苦、不等於吃不得苦。」

    「愚笨更是不會的了,牛牛的記性好的不得了。」做父親的補充道:「比我都好。」

    願打願挨的事情常有,夫妻倆對此並不介意梅姑娘的態度,為兒子辯護的時候,兩人偷瞄梅姑娘的表情。

    結果一如既往,梅姑娘臉上沒有表情。

    可以看出,她在對牛犇做評價的時候,並沒有參雜個人感情,而是經過客觀評估後的真實呈現;也即是說,牛犇與梅姑娘心裡的廢物標準相符,講個明白罷了。

    夫妻兩個的話未獲回應,給過評價後的梅姑娘進入到「某種她自己才能明了」的狀態,外人甚至判斷不了她是否懶得應,還是根本聽不到。

    「還是這樣啊!」牛一刀微微嘆息。

    「已經好多了。」劉一手輕輕說著。

    「可是都這麼多年......」

    「她心裡知道,只是不習慣。」

    「你確定?」

    「我相信。」

    「呃,相信......」

    私聲秘語交談幾句,所講皆與梅姑娘有關,卻不怕她聽到;連旁邊的牛犇都能感受到這裡面蘊含的詭異,忍不住偷偷開口。

    「爸,梅姑姑真是我姑姑?我怎麼覺得你們一點都不......」

    「劉老師也在啊!」

    突如其來的呼喊打斷了這場家庭交流,扭頭看,原來走走說說之間,不知不覺一家來到會展中心大門,發出聲音的人正從一輛獵豹飛行車上下來,除司機和保鏢,同樣是一家三口。

    看到來人,牛一刀微微皺眉。

    「是他?」

    ......

    ......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15
第二章:又一隻燕雀

    上官英雄,風雲集團創始人,五牛第一富豪。

    有別於那些底蘊深厚的門閥巨富,上官英雄草根出身,發家帶有偶然性,原本他只是礦業公司下面的一個小頭頭,原礦日漸稀薄的今天,無非是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命;然而某年公司變革,將那些沒多少潛力可挖的礦洞包給個人,盈虧自負,上官英雄舉債包下一處近乎廢棄的礦坑,極其幸運地發現一條伴生黑晶礦脈!

    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礦業公司多年開採,五牛周邊地脈不知查了多少回,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錯漏?

    事實就是事實,上官英雄挖到寶貝,那條礦源儲量雖不豐厚,但是挖出來的黑晶品質著實了得,近半為超精級。

    一夜暴富!

    事後有人說,這傢伙一定是早就發現、並且瞄上了那條礦脈,隱瞞上報最終等來天賜良機;也有人說這是他的命,剛好最後一次勘察後發生地殼運動,把原本深入地殼的黑晶翻上來。

    兩種說法都有一定道理,但又很沒道理,開採與勘察屬不同部門,打工時的上官英雄只是個小頭目,哪有能力欺上瞞下;然而反過來想,當時的他舉債包礦無異於賭命,心裡沒個八**九,怎麼可能。

    說到底,黑晶是什麼?

    黑晶就是能量,是製作能量塊的主材,缺了它,當今世界絕大多數武器會啞火。

    上官英雄發了,後面的事情證明,這位好運氣的礦老闆的確有股子瘋勁兒;在幾乎沒有什麼人脈的情況下,他並沒有把希望寄託在尋找下一處礦脈上,而是在生意最好的時候轉型,敲響了軍工行業的大門。

    現如今的風雲集團,用來起家的礦脈漸空,礦業變得可有可無,之所以保留,很大程度上為了養活那些除開礦幾無長處可言的工人,念舊之舉;上官英雄的目光也已離開五牛城,瞻望星際,漸圖長遠。

    事業上一帆風順,上官英雄很快發現一件煩心事兒,幾無解法。

    無子。

    上官的妻子身體不好,過三十才得的女兒,取名飛燕;彼時生活艱辛,夫妻倆就沒想過再要孩子。等到事業有了起色,忙到四腳朝天,便也顧不得多想;再後來,風雲集團誕生,業務蒸蒸日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需要兒子,至少一個。

    然後上官英雄發覺,這件事竟然比創業更難......私密方面的事情不多講,他四處拜訪,求醫問藥甚至求仙拜佛,經過諸多波折,事情在劉一手這裡得到解決。

    上官英雄有了兒子,風雲集團後繼有人,但這個兒子的媽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此刻走在其身邊,那個面帶幸福微笑的年輕女子。

    關於這個事情,牛一刀知道不少內情,開始好像是要借腹,等到孩子真正出世,當媽的慢慢開始上位,漸有取而代之的勢頭。

    另外,據說上官英雄的妻子得了抑鬱症,加上多年辛苦落下病根,怕是快要死了。

    「都是錢鬧的。」

    目光落在上官身邊的少女身上,牛一刀悄悄嘀咕。

    「可憐的孩子,親後娘忘親媽,將來......」

    「別胡說。」劉一手趕緊叫停。

    *******************

    「劉老師。」

    對面一家人笑吟吟而來,老遠便朝這邊招呼。

    「前兩天叫盈盈問問要不要幫忙找票,回來說不用,還以為你們不來,本想再問問,可巧這兩天來了不少朋友,忙的......盈盈也真是,不知道提醒我一下。」

    上官英雄身材高大,聲音洪亮,精神極好;盈盈就是那位人母,此刻走在上官英雄稍後的位置,微笑著表達歉意。

    照理說,這個事情怎麼都埋怨不到她身上,然而當上官英雄這樣說的時候,盈盈臉上絲毫沒有流露出受委屈的意思,顯得很有修養,而且懂得分寸。

    這邊,牛一刀對上官英雄不怎麼待見,嗯啊隨意應付著,劉一手這時候不好說他什麼,只好站出來,講些客套的話。

    「本不打算來,這不,孩子吵著要看機甲,還是來了。」

    「......」

    聽到這番話,身邊牛犇瞪圓了眼睛,為母親歪曲自己的意願感到憤怒,為大人的虛偽覺得吃驚。

    母子連心,劉一手悄悄捏兒子一下,這才說道。

    「遠望呢?」

    「他還太小,留在家裡。」被問到兒子,盈盈及時開口,神色間做母親的驕傲盡顯。

    這是她的權利,然而牛一刀不管這些,很沒風度的撇嘴。

    「這就是你家少爺,果然一表人才。喜歡機甲?是不是想做機甲戰士?哈哈,和我家燕子一樣,燕子!」

    底層打拚一路過來,上官英雄在察言觀色方面很有一套,寒暄時熱情不減,一面牽女兒過來。

    「給叔叔阿姨問好。」

    上官飛燕,十一二歲的樣子,如花漸開的年齡。

    血管裡流著上官英雄的血,女孩兒膽子頗大,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牛犇,審視著這個和自己有著相同愛好的男孩兒。

    牛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直想躲。

    「噗!」

    上官飛燕笑起來,臉龐春花般燦爛,剛好聽到父親叫、便上前來,給劉一手夫婦各鞠了個躬,活潑而且極有禮貌。

    「叔叔好,阿姨好。」

    「好好,乖孩子。」

    越是這樣,牛一刀心裡越覺得梗,看小女孩的目光越是憐憫,彷彿下一刻便有後母暴露本相,殘酷虐待一樣。

    「女孩學機甲不太好,我覺得吧......」

    「叔叔性別歧視!」

    有禮貌不代表沒脾氣,小小姑娘性格潑辣,立即反駁,開口便把牛一刀送上審判台。

    根本不給對手辯駁的機會,上官飛燕錚錚言道:「聯邦第一機甲戰士是誰?」

    牛一刀張口結舌,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答。

    聯邦第一機甲戰士,唯一一名六星戰神:秦夢瑤。擁有天使般的面孔,夢幻般的機甲造詣,被公認為聯邦三大女神之首。她的對手、尤其男性機甲戰士來說,秦夢瑤與她的專用機甲「緋夢」被合稱為黑夢,戰場或者競技場上遇到,絕對是一場噩夢。

    聯邦億萬對夫妻拌嘴吵架的時候,如涉及到男權女權之爭,「夢瑤」就是廣大婦女最有力的武器,牛一刀既不是第一個因這個名字受窘的男人,也不是最後一個。

    「這孩子,真沒禮貌......」

    事實如鐵不容反駁,上官英雄神色訕訕,訓誡起來有氣無力,非但沒能壓制住女兒的氣焰,反而助長其勢。

    「我也要學機甲,一定要成為機甲戰士;我要向夢瑤姐姐學習,以她為目標,模仿她,追上她,超越她!」

    豪邁誓言入耳發聵,小姑娘大膽瞻望未來,臉上洋溢著讓人不忍打斷的神采,甚至揮起了手。

    幾個成年人相顧失笑,牛犇挨在母親身邊目瞪口呆,內心好生羞愧。

    看看人家,這才叫決心,才有點機甲戰士的樣!

    「不像話!」心裡覺得女兒太招搖,上官英雄虎起臉喝道:「那是你能超越......追上的麼!」

    嘴上在教訓,任誰都能看出他其實盼望著那樣的事情發生,而且越早越好。

    「燕子從小懂事,有理想有目標,好事情來著。」旁邊盈盈適時開口,替上官飛燕說話。

    「爬不上去,摔下來的時候才慘。」這句話絕對有感而發,創業十年,上官英雄有過輕狂,深知其害。

    「呵呵。」

    陷入尷尬的牛一刀暗暗冷笑,心裡想你就裝吧,女兒如果能成為機甲戰士,對風雲集團的好處自不待言;盈盈的心思更簡單,不管戰神還是戰士,總不好爭奪集團總裁的位置。

    「當然不會一下子就追上。」滿腦子機甲夢,上官飛燕沒那麼多心謀算計,繼續強調著自己的抱負與實現路徑。

    「首先,我要學習機甲知識;然後,我在狼煙裡磨練技藝,打出名堂;再然後等我長大些,就要接觸真正的機甲,領先別人一步;再再然後,我要報考中央軍校,在聖殿中深造。」

    「狼煙」是遊戲,一款模擬機甲操縱與戰鬥的遊戲,風靡整個星域。因為機甲不是玩具,不可能針對身量未足的孩子設計簡版,自然也談不上訓練。「狼煙」很大程度上解決了這個問題,遊戲裡的逼真度相當高,雖然在虛擬環境訓練出來的技藝不能完全複製到實物上,但在意識、經驗上有很大作用,還能幫助熟悉各種類型機甲的戰鬥特點等等;現如今,狼煙玩家已成為挑選機甲苗子的重要途徑,事實上的機甲土壤。

    中央軍校在上京,華龍聯邦軍事類最高、最權威學府,上官飛燕所指的是它的一個分校,被機甲愛好者稱為聖殿的地方。可以看出,上官飛燕想做機甲戰士的夢想不是像牛犇那樣瞎嚷嚷,而是有著清晰規劃。

    誠然這種規劃太過粗略,中間會遇到的困難與變數不知有多少,但就內容與性質而言,她這個年齡能夠做到如此程度,相當不易。

    有個前提,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想法。

    「一定是故意教出來,用心險惡。」

    望著小大人一樣的上官飛燕,牛一刀嚴重懷疑這些話是否都是她老子、或者後媽所教,不止規劃人生線路,還可以在人前顯擺。

    旁邊,牛犇愣楞的聲音問:「中央軍校招多少人?好考嗎?」

    「當然不好考。」

    幾個人同時回應,上官英雄的聲音最大:「中央軍校面對整個聯邦,由於各地水準線不同,按照考試實際分數錄取的話,我們這裡半點希望都沒有。」

    上官英雄說什麼,盈盈總能做出配合,接下去說道:「出於多種考慮,中央軍校的招生標準是,按星球、地區不同分配名額,之後再根據被錄取的學生在校的表現,決定其被招地區的下一次錄取名額。」

    「六大移民星球加上主星,孟非星從來倒數,至於五牛城,慣例是一個。」牛一刀最後做總結,語氣冰涼,就像牛犇聽過後的心理感覺。

    「一個就一個,總有一個考上的。」

    上官飛燕顯然早就知道、並且考慮過這些,已成功地把注意力由對艱難的畏懼轉向對未來的美好嚮往。

    「難考才說明價值!我查過數據,那裡有過半學生畢業成為機甲戰士,意味著只要考進去,機甲戰士的大門就被打開一半!」

    這番話聽起來很好,細想著實讓人沮喪到膽寒,過半成、意味著過半人成不了,面對整個聯邦招生,集中各地無數個第一,最終還有一半人被淘汰......怎麼看都不值得為之歡欣鼓舞。

    「這麼難啊!」理想與現實的差距竟然那麼大,八歲男孩神情沮喪。

    冷哼聲響起,兩道。

    「不難算什麼機甲戰士。」

    上官飛燕揮了揮手,大氣宣告。

    「等我從軍校畢業,不但要成為合格的戰士,水平也要出類拔萃,搆不著夢瑤姐姐,起碼追上強叔。」

    「強叔?」劉一手楞了下,心裡想那位強叔為何方神聖,在這位,夢瑤都只是半路目標的孩子心裡掛上號?

    「就是強子,張強。」上官英雄哈的笑起來,隨手指身後那名身材敦實的漢子。

    「強子是我請來......以前是特種兵,機甲好手。」

    原來是他。

    關於這個張強,牛一刀聽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聞,混過黑道,某個關口過不去了,上官英雄出手幫忙,自此跟了他做保鏢;放在古時候,這樣叫賣身報恩,算得上義舉。此人身手沒話說,不然也不會被上官英雄看重,只是不知道,他居然是從軍隊裡出來,還是個懂機甲的特種兵。

    想著這些,牛一刀暗暗嘆了口氣。

    有錢能使鬼推磨,退役特種兵為富豪保駕並非稀奇事情,然而,如果張強真如所說的那樣是一名機甲好手,事情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開機甲,理論上講人人做得,實際情形......萬里挑一不足以形容。首先,機甲不是普通玩具,造價昂貴,尤其軍隊裡使用、可上戰場的機甲,幾與戰機相當,更涉及到技術機密,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想到,這樣的事物,哪裡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玩。

    機甲難得,機甲戰士更加彌足珍貴,經濟角度講,培養出一名合格的機甲戰士,代價不比機甲本身低廉,從戰術考慮,機甲戰士不像機甲那樣可以複製,非經歷長時間訓練、且有實際戰鬥經驗才算合格。

    這些都是錢買不到的,起碼不能即買即送,機甲戰士因此具有很高的社會地位。狼煙遊戲裡,那些響噹噹的id無不擁有大批粉絲,彼此爭鬥劃分陣營,都是常有的事兒;而在現實中,那些靠粉絲吃飯的影視明星幾乎個個有自己的賬號,會不會玩放一邊,參與是必須的。

    這麼多因素潛移默化,耳濡目染,牛犇才會成天吵著要做機甲戰士,因此對機甲無好感的牛一刀惡意猜想:既然風雲集團想做軍工,那麼當初,上官英雄幫助張強、甚至包括張強遇到不能解決的困難,都帶有隱情。

    機甲戰士落魄到混黑道?結果還沒混出名堂,鬧到不可收拾?的確很費思量。

    上官英雄熱情說道:「對了,神國遺物年代久遠,且大多是些破爛殘片,沒人解釋,根本看不出什麼名堂。強子在軍隊的時候接觸過神國遺物,多數能講個道道出來,而且他懂機甲,可以給孩子講講......先別忙著拒絕,沒別的意思,等我叫強子來。」

    發覺牛一刀有推脫的意思,上官英雄朝身後招手。

    「強子,強子......嗯?」

    幾次呼喚沒得到回應,上官英雄微微皺眉,不解且有些不大高興。等他扭過頭去找人,才發現盈盈和女兒上官飛燕都和自己一樣,都用疑惑的目光忘著強子。

    「強子?」

    「強叔?」

    「張強?」

    視線中,強子的眼睛眯成了縫,射出針一樣的目光,他的左腳在前半踏,拖後右腳微微踮起,左手虛抬右手位於身後腰間,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條蓄勢待發的獵豹。

    他在看人,看姑娘,一看就看成這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17
第三章:大富有心

    「有狀況!」

    心裡猛地一驚,一跳,再一沉,上官英雄猛伸手,將上官飛燕拽到身後。

    商場如戰場,上官英雄不止與人勾心鬥角,也經歷過真正的風險,若不然,張強也不會來到其身邊;他知道張強不是社會上隨隨便便可以找到的人,即使在軍中、甚至特種部隊裡,也應該是一把好手。正因為如此,當看到張強如臨大敵,上官英雄才覺得震驚。

    究竟發生什麼情況,強子竟連一聲警告都不發,就已經擺出戰鬥姿態?

    可是不對啊......

    「荒唐!」

    猛地想起什麼來,上官英雄忍不住罵了聲娘,懸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實處。

    現在是光天、化日!

    這裡是大庭、廣眾!

    當面是會展中心,是神國遺物展覽地的大門口!

    周圍警察隨處可見,人群裡不知多少便衣,看看入場的地方,查門票的都有八個人。

    誰敢在這裡、這時候撒野!

    「爸爸?」身後,上官飛燕被父親的舉動嚇了一跳。

    「沒事兒,爸爸手抽筋。」

    心內有了底,上官英雄在極短時間內調整好情緒,一面安撫受到驚嚇的女兒,一面扭過頭去,順著張強的目光去看。

    「強子,幹什麼呢,咦......」

    此刻才發現那張美麗、漠然的面孔,與面孔上那副寬大得過分的眼鏡,上官英雄覺得她簡直是從地下冒出來,心頭狂跳、同時覺得無比荒唐。

    張強變成那樣,就是因為她?

    「這位是......」

    看著梅姑娘,上官英雄的感覺難以言表,就像站在懸崖邊欣賞絕世美景,恨不能投身其中,同時要小心別滑了腳,否則一定摔死。

    梅姑娘也在看著什麼,不是對她流露極大戒心、敵意的張強,而是街道對面的某個事物;其神情偶爾會有小小波動,瞬間便又恢復到漠然無視的樣子。

    她又在看什麼呢?

    不知不覺,上官英雄再次扭頭,順著梅姑娘的視線看向對面......除了走來走去的行人,便只有一座橫臥如牛的巨大建築。

    那是五牛體育館,今天這個時候,裡面應該什麼都沒有。

    「劉老師,這位是.......」

    不明白這兩個人搞什麼名堂,上官英雄搖了搖頭。

    「梅姑娘的脾氣,不太愛說話。」

    回答他的是牛一刀,一句不像解釋的解釋過後,再用極快語速說道:「不好意思,我們的票從顧老那裡來,他會親自帶我們看展,所以......怕是不能同路了。」

    言罷連起碼的禮貌都不講,牛一刀推一把妻子,順手扯著兒子就這麼要走;旁邊,劉一手竟也依著他的意思,朝上官英雄一家歉意點頭,去拽梅姑娘。

    「呃......」

    一家人就這麼走了,身後被撂下的幾個人不知所謂,恍惚中上官英雄似有不甘,朝牛一刀的背影大喊。

    「哪個顧老?」

    「那個!」已走出老遠的牛一刀指向前方。

    所指處,入口邊,一名鬚髮皆白的老人正與幾名西裝革履的人握手寒暄,聽到牛一刀的聲音時轉頭,笑著揮手。

    「一刀啊,來來來,給你介紹幾位朋友。」

    ********************

    「顧言章?」

    遠遠認出老者身份,上官英雄不禁搖頭。

    「怎麼可能呢?」

    說起顧言章這個名字,五牛城知其名者屈指可數,但若該提為「博物館老顧」的話,怕會引來不少議論。此老出身大有來歷,傳聞在京都也有不小名望,不知什麼原因跑到五牛這種偏僻地方,現任歷史博物館館長。

    除了挖礦,五牛城哪有什麼歷史?分明是發配,要麼就是「看厭了塵世變幻尋找清修之地」。

    這類人很少,但是總會有。

    京都名人到五牛定居,好壞都會引來一番震動,有心人試圖與之結交——其中就包括上官英雄,結果無一例外,吃到閉門羹;老頭誰的面子都不給,誰的禮都不受,據說市長親自去拜訪,也只是禮節性的問候,聊幾句白話而已。

    其實這樣也好,顧老爺子清心寡慾,起碼不擔心招待不周,只要他別挑三揀四,朝京都遞壞話便好。

    值得一提的是,神國巡展來到孟非星,之所以在五牛設站、且是最後一站,顧言章出過大力。

    「這事兒我知道一點。」看出上官英雄的疑惑,盈盈低聲說道:「顧老是神國迷,還是一個國際性組織,那什麼......神國文明研究會的資深會員。」

    輔助上官英雄有段時間,盈盈上路極快,對這些「偏門」名人,有用沒用都會先記下來,顯得很熟悉。

    「那幾個就是研究會的人,領頭戴眼鏡的叫艾倫,顧老熟人,是個副會長呢。」

    「哦。」上官英雄點頭、隨即又皺起眉,百思不得其解,「老傢伙油鹽不進......牛一刀什麼時候和他認識,還這麼親密?」

    「和你一樣啊!」盈盈聽得笑起來,附耳低低的聲音解釋:「聽說前陣子,顧老身上長了個東西。」

    「長個東西?什麼東西?」

    「不是什麼好東西,蠻嚴重的......最後牛老師主刀。」

    「醫生還真是個好職業。」這回上官英雄徹底明白了,有些感慨:「可惜......」

    「可惜什麼?」

    「入京遇著幾道卡子,非打通不可。」稍做遲疑,上官英雄最終說道:「難在沒什麼東西適合出手。叫人打聽過,可巧家裡都有病人,本想著給牛家夫婦撮合撮合。」

    「治病救人是醫生天職,用得著撮合?」盈盈「噗!」地笑出來,「病人帶來就是了,能不給治?」

    「不賺個情分,我又何苦操那份兒心。」上官英雄揮手說道:「也不僅僅是看病,嗯,僅僅醫患關聯可不夠。」

    盈盈大概明明了,眨眨眼睛說道:「我倒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他們家兒子。」

    「嗯?」

    「他想學機甲,叫強子多收個徒弟就是了,剛好讓燕子有個伴兒。」

    「牛犇?」

    遠望那個依在母親身邊的男孩,上官英雄若有所思。

    「性格好像弱了點,天賦不知怎麼樣,還有......」

    「討個歡喜罷了,又不是非得學到什麼樣。」盈盈微微一笑。

    「老闆,聽我一句勸。」

    「哦,什麼?」

    突如其來的話打斷思緒,上官英雄扭過頭去看,大吃一驚。

    「強子!」

    視線中的張強眼眶微紅,額頭帶汗,身體搖搖晃晃,彷彿喝醉了酒,又像是經歷連番苦戰,神色很是疲憊;直到現在,他的視線仍不時追著那位梅姑娘的身影,游移不定。

    「怎麼了這是?病了?」從未見過張強變成這樣,聯想到剛才的情形,上官英雄有些著急。

    「叫人把車開過來,先去醫院!」

    「我沒事兒,真沒事兒......一會兒就好,謝謝老闆。」

    望著上官英雄有些焦慮的樣子,張強咧開嘴笑了笑,隨即收斂神情,鄭重說道:「打從我來,老闆待我一直不錯。」

    上官英雄微楞,擺手說道:「應該的,這有什麼......」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

    「嗯?」

    「別去打擾那家人。」

    「什麼?」上官英雄一頭霧水。「那家人?哪家人?」

    「就是牛一刀那家人。」張強先看盈盈一眼,加重語氣說道:「甭管因為什麼事,想到什麼手法,都儘量不要去打擾那家人。」

    聽到這句話,盈盈表情變得有些難看,上官英雄也終於明白意思,面色微沉。

    「打擾?呵呵,打擾......強子,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很明白。」

    確如張強自己說的,才這麼會兒功夫,他的身體狀況已經好很多,呼吸、氣色都已平穩,目光也比剛才更堅定。

    「有些事情,也許您覺得是善意,然而對有些人來說,是打擾。」

    這不是一名保鏢應該說的話。

    「是嗎?」

    沒急著反駁,上官英雄揮了揮手:「盈盈,帶燕子先走。」

    待盈盈牽著女兒走出一段,他才又回頭望著張強的眼睛說道:「強子啊,你倒是說說,為什麼我不能打擾他們?」

    以禮相待被說成打擾,上官英雄不理解這是什麼道理,他說「打擾」,並不意味著承認打擾,而是內心有些惱火,語氣不知不覺變得嚴厲起來。

    「就憑他們有一手好醫術?憑他們認識顧言章?神國研究會,和那個人模人樣的副會長?」

    幼時家貧,小時候上官英雄沒讀過什麼書,道間巷內聽過不少英雄求賢的故事,為之深深著迷;後來他有了事業,漸漸體會到財富的巨大威力,對當初故事裡人物感覺就淡了;到了現在,上官英雄習慣了權利,內心對諸如「風骨」,「隱士」之類的感覺早已不像小時候那樣純粹。

    在他看來,自己的行為和打擾完全不沾邊,即便真的對別人的生活造成某些影響,也應該換成別的詞。

    比如說,禮賢下士。

    是打擾還是禮賢下士,看的不是態度,而是有沒有與之相襯的實力,今天的風雲集團老總,有能力用規則內的手段實現規則以外的目標,碰到如牛一刀、顧言章這樣的專家、學者,上官英雄會保持尊敬,但在必要的時候,他也有足夠的力量與手段令其低頭。

    強子直言不諱,上官英雄喜歡這樣的態度,但不喜歡話的內容,尤其當他發現,在和自己說著那些話的時候,張強雖然刻意掩飾,仍會流露出來少許不屑。

    這不是惡意,而是專業與非專業間的固有差異,好比大師對著不懂深淺的門外漢講道一樣,想表達尊重都無從借力。

    「呵呵,強子啊......」

    「憑那位姑娘。」張強終於開口,神情不怎麼情願。

    「姑娘?」上官英雄摸不著頭腦:「哪個姑娘......梅姑娘?」

    「嗯。」

    「你認識她?」上官英雄皺起眉頭:「她什麼來歷?她......」

    「您問的,我一點都答不上來。」像是回憶起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強子嘴角抽搐幾次,顯得心有餘悸。

    「我只知道一點,剛才因為誤會,我差點死在她手裡。」

    「什麼叫死在她手裡......你們又沒交過手。」上官英雄難以置信。

    「嗯。」不知經歷過什麼,強子異常肯定:「不用交手我就能知道,而且我估計,如果她想殺我,我不會有出手的機會。」

    「......好吧我明白了,梅姑娘是個超級厲害的......人。」

    有些吃力地點頭,上官英雄放棄在這方面刨根問底,但是依舊不能相信強子的話。

    「可是她敢殺人?這裡?你弄錯了吧強子,這裡是......」

    「老闆,我肯定她敢。」

    「......」

    能殺與敢殺,表達的是能力與意志,上官英雄深知強子是什麼樣的人,能殺他的人不是沒有,但不會太多,敢殺的就更少了,敢在這裡因為一點誤會就取其性命,他想像不出來。

    「那麼,你覺得她是什麼人?聯邦逃犯?」

    「逃犯?逃犯哪會這樣。」張強聞之失笑:「絕無可能。」

    「那有沒有可能是......」上官英雄目光閃爍,想到某種可能。

    「老闆,您問的我都答不出,答得出也不會說。」

    張強揮手打斷他,誠懇說道:「您現在的身份應該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有些人,不該沾,不該知道,不應該好奇打聽。我和您說這些,並非因為知道梅姑娘身上有什麼,而是我斷定,她這樣的人身上不可能什麼都沒有,而無論她身上有什麼故事......您最好別去碰。」

    停下來想了想,張強自己苦笑起來,他發現自己的話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但又沒什麼可以補充。

    「抱歉,我只能和您說這麼多。」

    「......知道了。」

    不太理解這番話的意思,但從強子的語氣和表情中,上官英雄感受到足夠誠意,沒再追問下去。

    他轉頭去,遠遠望著那家「不能被打擾」的人,默默沉吟。

    最終,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個男孩兒身上。

    「......牛犇......」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40
       
第四章:不知鄉野多奇駿

    「剛剛是怎麼了?」

    走向顧言章那群人,劉一手臉上帶笑,私下裡低聲詢問梅姑,語氣略有責怪的意思。

    「你嚇著人了。」

    「那裡不對勁。」梅姑神色漠然說道:「有殺氣。」

    「殺氣......來自何方神聖?」牛一刀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提「殺氣」這個詞彙多麼的......虛渺,縱然有,隔這麼遠,有高牆厚壁阻隔,實在沒辦法想像梅姑娘如何感應到,另外就像上官英雄剛剛想的那樣,今天這個時候,誰敢在這個地方撒野?

    「不知道。」梅姑娘淡淡回應,顯得不負責任。

    「難道是護衛隊?」相比之下,劉一手更加信任梅姑娘,對她的判斷也更加重視,思忖道:「神國遺物由專門的護衛隊運輸保護,展覽的時候,他們不公開出現。」

    這種說法不無道理,梅姑娘也不在乎,在她心裡,說出自己的感覺僅僅是為之前的行為做解釋,餘者皆無所謂。

    「護衛隊怎麼會有殺氣?」劉一手仍在思索:「除非......」

    牛一刀聽不下去了,擺手:「算了算了,一會兒我和顧老說說,派個人去查查。」

    說罷拉住妻子,搶上前與迎過來的老人問好。

    「有陣子沒見,顧老精神很好!」

    「好好,一手開的藥好!」老人笑聲爽朗,舉止親密,拍打著牛一刀的肩頭:「你這是表功?」

    「嘿......」

    「表功也沒用,你們倆是醫生我是病人,我用不著領情,哈哈。」

    許是因為在五牛沒什麼朋友,刀、藥之情分,又或者僅僅因為脾氣相投,顧言章看牛一刀夫婦的目光有點像看待子侄,絲毫不見外;說笑中,老人視線落在牛犇身上,忽然板起臉。

    「你就是牛牛?」

    「呃?」男孩兒有些搞不清狀況,直髮愣。

    「聽說你專門和你爹對著干,是不是這樣?」

    「你咋知道?」

    牛犇嚇了一跳,在老人威嚴目光注視下楞了會兒,咋呼呼開口。

    「啊,爸爸出賣我!」

    「......哪有?」牛一刀是真委屈。人前他從未說過兒子壞話,都是誇獎來著。

    「你爹說了,把你交給我。」老人忍住笑說道:「什麼時候學乖了,聽命令了,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明白不?」

    「......呃。」

    牛犇把目光轉向父母,求證真偽。

    「真是這樣嗎?」

    「傻兒子。」劉一手笑著拍拍兒子的頭,「爺爺和你開玩笑呢。」

    「哦。」

    牛犇點點頭,回身對顧言章認真說道:「原來你是騙子。」

    「熊孩子,再胡說!」冷不丁聽到兒子這樣講,牛一刀趕緊訓斥。

    「胡鬧!」劉一手隨即跟上,一面給顧言章道歉。

    「哈哈!」

    周圍笑成一片,稚嫩孩童認真起來,模樣連那幾個隨同顧言章過來的國際友人都忍俊不住。

    「這個小傢伙,有點耿。」

    「不過蠻可愛的。」

    無傷大雅的調侃,眾人看著牛犇,臉上神情不一,始作俑者顧言章目光微閃,去找牛一刀夫婦。

    「實心孩子,勝在誠實,這股子較真的勁兒很不錯,要不......跟我一段看看?」

    聽到這句話,周圍突然安靜下來,留意的話會發現人們表情震驚,看著牛犇的目光發生變化,對牛一刀夫婦,則都堆滿了羨慕。

    之前是玩笑,這次是動念,難道顧言章要收這個男孩兒為弟子。

    這還了得!

    五牛城太小太偏僻,這裡沒有人真正瞭解顧言章,即便那位能力上佳的盈盈,也只是知道此老在京都頗有聲望,在神國研究會裡有個虛職,僅此而已。

    對知曉內情的人來說,顧言章這個名字,通常意味著打開三扇門。

    法,軍,政!

    華龍聯邦三大學府,這位「自我發配」的老人都擁有頭銜,其中就包括被稱為機甲聖殿的中央軍校。只是在傳承這件事情上,他不喜課堂授課,而是依照古禮選徒拜師,正式入門後,進行一對一的言傳身教。

    因為低調,顧言章的個人成就不為人所知,但其生平收過的弟子中,有多位出眾堪稱人傑,且專精於不同領域,引領一時。

    近年展露頭角,創造聯邦最年輕少將記錄、被譽為新一代軍神的霍青,曾經在顧言章門下學習。再比如顧長欣,華龍聯邦法律界新秀,現年僅四十幾歲,卻被認為最有可能接替聯邦**官的人選之一。

    一般人,只要用心就能查到顧言章是神國研究會資深會員,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是這個組織的發起者之一,曾經走遍整個星域,真正稱得上相識滿天下。想想也對,沒有這層關係,神國巡展怎會輪到五牛?若不然,在身為副會長的艾倫帶隊的情況下,此老又怎麼能把他們晾在一邊,專心與牛一刀夫婦寒暄。

    五牛城小無人識貨,包括上官英雄這樣的名流,都只把他當成一個有些聲望的專業學者,若不然,顧言章便是藏在石頭縫裡,恐也無法得到清淨。誰都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因為一句玩笑,顧言章竟然動了收徒的念頭。

    以他的年齡,放在古時候,牛犇就是關門弟子,通常最招師傅疼愛、並有諸多師兄師姐照顧的寶貝疙瘩,真正的天降福緣!

    真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不要。」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老人內在意思,此前表現老實、甚有些愚呆的男孩兒搶著開口,神態堅決。

    「我將來要做機甲戰士。」

    瞥一眼父親,牛犇繼續說道:「沒空研究神國那一套。」

    哈!

    震驚過後,周圍人再度大笑到失態,前仰後合。

    孩子無知讓人無言,更讓人無言的事在後面。

    「熊孩子!」

    不出意外的痛罵,牛一刀神色訕訕:「顧老好意,可我打算讓孩子學醫,叫他一直練來著,啊對了......別看牛牛人小,刀子玩得可溜。」

    刀玩得溜!

    周圍人聽罷滿臉黑線,顧言章愕然不知其所謂,心裡想學醫就學醫,子承父業不能說不對,可是練刀這種事......難不成,要做一名好的外科醫生,必須要從小練刀。

    「胡說什麼呢!老爺子,您別聽他瞎扯。」

    劉一手在旁邊看不下去,再度對顧言章表示歉意,兼做進一步解釋。

    「是這樣的,做研究,總是辛苦的。牛牛好動,身體不是太好,想事久了就會頭疼,最怕鑽牛角尖;我給他吃了不少藥調理,總也不見好。」

    這都什麼啊!

    弄到這地步,大家明白了牛家夫妻的意思,不願讓孩子跟著老學究「浪費」人生,即便劉一手,雖然教導兒子要記得歷史,但也絕不會希望他一輩子像顧言章那樣,專門鑽研這些東西。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兒子剛剛錯過了多大機緣。

    想著這些,便只有為牛犇嘆息了,大家心裡明白,這個愚笨、固執的孩子剛剛錯過了最有可能達成人生理想——成為機甲戰士的捷徑。

    「做醫生好啊,治病救人;機甲戰士也好,保家衛國,縱橫沙場......」

    經過這麼一鬧,收徒徹底黃了,主動提議的顧老難免尷尬,一面在心裡罵自己多事,一面趕緊轉移話題。

    「忘了給你們介紹,我的助手小李,這是艾倫,還有這位......」

    「久仰,久仰。」

    「客氣......」

    「這是我家親戚,梅姑娘。」

    「梅姑娘?」每個見到梅姑娘的人都覺得意外,外國人也不例外。尤其牛一刀的介紹方式,「我家親戚梅姑娘」,聽著就覺得彆扭。

    「嗯,梅姑娘姓梅,叫姑娘。」

    「哦......」出於禮貌,大家做出恍然的樣子,心裡都在想:姓梅的姑娘叫梅姑娘......嘿,當真名副其實。

    「你好。」

    「好好。」

    「那麼......這就入場?」

    「入場入場,咱們抓緊時間,不搞特殊。」

    一場笑話,一位姑娘,尷尬和意外攪亂了思緒,大家想著趕緊讓這事兒過去,彼此心照不宣打著哈哈,說幾句毫無營養的客套話,算是見過面。趁此機會,牛一刀把體育館的事情順口提了下,殺氣什麼的不能說,改稱為自己看到幾個奇怪的人在附近出沒,詢問是否需要派人查看。

    「可疑人物?好好,我知道了。」

    若是張強提出來,或許會引起顧言章重視,如今從牛一刀嘴裡聽到......便只有笑笑了。

    兩不相知,牛一刀不識顧言章身份,顧言章眼裡的他也只是個醫生,不是偵探。

    什麼可疑人物,疑神疑鬼罷了。

    回想著剛剛那場荒唐事,老人明白童言無忌,父母愛惜兒子的心情更容易理解,可他還是覺得有些憋屈,對牛一刀的態度降了半格。走在其身邊,牛一刀感受到些許異樣,一時又想不出如何把事情圓過來,索性不再說話,開始觀察起之前沒怎麼留意的幾名外國友人。

    來自神國研究會的人員當中,副會長艾倫一頭金發,彬彬有禮,舉止神情透著貴族才有的味道,與誰都能談笑風生。其餘人,大約是些搞研究的,多數顯得拘謹嚴肅,有兩個人跟在艾倫身後,看上呆頭呆腦,板著撲克臉,沒有絲毫表情。

    剛才因為收徒,引發眾人紛紛失笑,那兩位依舊面無表情,和梅姑娘相似。

    「還是不太一樣。梅姑娘不在意別人說什麼,這兩個傢伙是木然、僵硬......面部神經癱瘓?」

    職業習慣,牛一刀不自覺地從醫學角度分析,隨即覺得自己好無聊。

    「這些搞研究的,成天和危險東西打交道,中毒啦,輻射啦,裂變啦......總之都有問題,咱家孩子可不能這樣。」

    「滴!」

    「嗯?」

    思路被刺耳的警報聲打斷,牛一刀愕然抬頭,剛好看到梅姑娘經過掃瞄通道,警鈴大唱。

    「她身上有武器!」

    幾聲吆喝,周圍氣息陡變,聲聲喝叱嚴厲,條條身形亂閃。

    人群當中,面對四周湧過來的人群,梅姑娘臉上神色漠然,緩緩將雙手背於身後。

    「別動!」更嚴厲的大喝聲響起。

    *********************

    神國遺物樣樣珍貴,安保工作異常嚴密,除專門配備的防衛力量外,展出時對觀眾的檢查必不可少。

    首先是身份,有案底、包括有過嫌疑的人不用想了,半點希望沒有;過了這一關,才能進入購票環節,但也不是人人都有,僧多粥少,票源注定被少數人分享。當然,無論何時何地什麼事情,總有人能在規則之外找到辦法,比如牛一刀夫婦、上官英雄這樣的人,他們不必像普通市民那樣在售票口處苦苦守候,照樣可以入場。

    身份之後就是入場檢查,是否攜帶有武器乃重中之重,考慮到各展出地點條件不同,護衛隊每到一處,都會進行全方位的檢查,重建或補全安保系統,入場通道配備軍用掃瞄設備,能夠查出能量武器必須的能量源。此外,遊客攜帶的一切金屬製品都要主動出示,確認無害才能帶入。

    關於這些規定,巡展之前早已通過媒體、海報以及外面的公告欄宣傳無數次,只要不是隱居深山突然冒出來的人,沒有可能裝不知道;話說回來,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得到門票。

    應該說巡展的組織工作很到位,執行力度也足夠,比如剛才,顧言章親自迎接的這批人,包括艾倫等神國研究會的人員在內,全都老老實實按規矩辦事,就連牛犇隨身帶著一把玻璃制小刀——長僅三寸,手術刀模樣但無刃口,也出示給安保查驗。

    這把刀是父子情深的具體體現,除了給牛犇灌輸醫生的偉大,牛一刀強調「修行」要從小做起,經常把玩能夠培養刀感;就在剛才,他還在心裡琢磨著,等兒子過完八歲生日,該讓他開始系統地學習人體骨骼與肌肉構造,打好理論基礎。

    諸多念頭,隨著警報聲煙消雲散,回頭發現梅姑娘被人圍在當中,牛一刀夫婦神情劇變,魂飛天外。

    「住手!」

    「別亂來!」

    「都給我住手!」

    紛亂中響起幾聲吆喝,牛一刀夫婦搶步過去護在梅姑娘身邊,一邊急急解釋。

    安保人員自然不會聽他們的,但不能不尊重那個帶他們進來的老頭。

    「顧老?」

    一名神色精悍的年輕人急匆匆過來,看到顧言章,再看看被人群圍住的兩個人,鬆了口氣。

    「怎麼回事?」

    「陳隊,是這樣......」一名安保匯報情況。

    「知道了。」

    該履行的職責還是要的,粗略詢問一番,陳隊長上前來找到顧言章。

    「館長,能量警報與金屬警報同時響起,她身上可能有武器......」

    「我知道。」

    用「可能有」,足見陳隊長對顧老的尊敬,這邊,顧言章重新打量著梅姑娘,神情有些古怪。

    剛剛劉一手為她做過介紹,也打過招呼,才幾步路功夫,自己腦海裡關於她的印象模糊不清,亦或者本就沒什麼印象;假如不是這麼一鬧,怕是要忘記有過這麼個人。

    漂亮姑娘總是能夠吸引人的注意,怎麼能轉眼就忘?更奇怪的是,自己似乎......沒有留意過其美醜。

    此刻,周圍被驚動的參觀者聚攏過來,等過了最開始的緊張與震驚,便開始指點和議論,通道內外,各有幾個人在拿相機拍照,燈光亂閃。

    五牛城難得有大事,有大事的時候難得出事,從那幾名拍照者興奮的樣子可以預料,他們並不擔心有人破壞巡展,相反巴不得這個事情不要平淡結束。顧言章相信,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一定會被記者大肆宣揚,說什麼的都有。

    如此這般一通鬧,三兩分鐘之後,民意已從驚恐轉向同情。

    「一個姑娘,怎麼可能搞破壞!」

    「審查也太嚴了,衣服有個釘扣都得解釋半天。」

    「什麼能量掃瞄,一塊強化電板都觸發警報。」

    審查嚴格帶來不少麻煩,安保人員防賊般的目光,讓鬆散慣了的五牛人很不適應,在此之前,已經發生過抗議,但沒鬧出事情;等到梅姑娘觸發警報,大家根本看不到危險,索性逮住機會發發怨氣,實屬尋常。

    相比民眾疏忽大意,安保隊長神情依然嚴肅,顧言章也未受到影響,看得更細,看到更多。

    觀眾為被困的女孩抱不平,若是個機靈的,配合著表現一下柔弱與委屈,效果必定更好。梅姑娘有條件這樣做,可她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無論周圍發生什麼,臉上一點變化都沒有。

    漸漸地,周圍又變得安靜下來,梅姑娘的態度、讓那些為她表達同情和支持的人感覺無趣,紛紛閉嘴觀察事態發展,那幾名拍照的狗仔更來勁,有的開始打電話叫人。

    「這位梅姑娘,要麼心術大異常人,要麼是個傻子。」

    心裡大致有底,顧言章走過去問牛一刀:「怎麼回事?」

    「顧老,我這個親戚......腦子有點問題。」

    牛一刀滿臉難為情,指指自己的頭做解釋,旁邊劉一手神情與之類似,有口難言的樣子。

    「她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帶武器來搞破壞?這可真是......」

    顧言章留意到前半句,暗想一刀應該沒說謊,不然實在沒道理。

    「警報既然響了,該查的一定要查。我看這樣,不管她帶著什麼東西,拿出來看看再說。」

    如遊客抱怨的那樣,檢查嚴格也有壞處,比如那台磁光掃瞄機,有時會因為一些與武器無關的能量設備觸發警報......這不能全怪它,比如那人所說的強化電板,本身就是民間高手非法組裝出來,材料中或許就有軍用能量塊。

    這類小事情,顧言章不會去管,心裡想的是大事化小再化了,別鬧得滿城風雨。

    讓他意外的是,聽過自己的安排,本該感激涕零的牛一刀竟有些犯難,去看劉一手。

    劉一手同樣犯難,去看梅姑娘。

    梅姑娘只把雙手背在身後,除此再無多餘反應。

    這也是反應!

    「拿出來!」有安保隊員開口斷喝,包括那位陳隊長,目光不善。

    梅姑娘巍然不動。

    「一刀!」顧言章只得催促著,有些惱火。

    「呃......」牛一刀直搓手。

    「不看了,我在外面等。」

    出乎意料的回應,梅姑娘對著牛一刀夫婦說話,語氣平靜。

    「無非是些破爛。」

    ****************

    破爛兒?

    就像之前給牛犇的評價一樣,瞭解的人會明白,這只是梅姑娘的一次客觀判斷,並非故意,也不激烈,然而聽在外人耳中,感受與牛家夫婦截然不同。

    「呵呵,破爛兒?」

    「有什麼好計較。姑娘家臉皮薄,被人欺負了,賭氣。」圍觀者眾,這般思量者佔到九成。

    梅姑娘不管別人怎麼想,言罷轉身,抬腿便走。

    接下來的一幕甚為奇妙,原本,梅姑娘被團團圍住,幾無空當,然而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直直走出去,三腳兩步便要從人群間穿過,誰都沒碰到,誰都沒挨上。

    「嗯?」

    「啊!」

    圍困者尚未醒悟,又一重意外隨之而來。

    「我和姑姑一塊兒等。」

    這邊梅姑娘才起腳,一個小小身影跟著從大人腿縫間鑽出去,一面還不忘大聲宣告。

    「一堆破爛東西,我也不看了。」

    「熊孩子......」牛一刀急死了,也氣死了,滿腦門子的困惑與不解。

    他實在想不明白,歷來懼怕梅姑娘的兒子為什麼會這樣,這種時候會如此堅決、大膽地與之站一邊。

    事實上,關於這個突發舉動,連牛犇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也許一時衝動,也許是他本就不想來,也許因為剛剛那場「騙局」讓他對顧言章有了反感,也許他天生不凡察覺到某些讓人不安的氣息;再或者,看到這麼多人圍住梅姑心內不忿,幼小無力的他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支持。

    也許什麼都不是......孩子的心意,如何說得明白。

    直到多年以後,在一次不太經意的談話過程中,被人道出性格中的最大缺陷,憶起往事的牛犇才對幼年時的行為有了概念,進而明白了一些需要先自知才能領悟的深刻道理。

    那是後話,眼下當時,梅姑娘的話與小男孩的舉動讓周圍人陷入呆滯狀態,集體愕然。

    誰家孩子?

    膽子好大!

    當然也太不懂事。

    「嗯?啊,呃......不行!」

    呆了一下之後,安保隊長大喝道:「可疑人物,不看也要重點檢查,圍住她......還有那個小孩!」

    經驗與直覺都告訴他,這位姑娘不像表面那樣柔弱,掌控一些可給對方壓力的籌碼很有必要,就是那個孩子。

    呼啦一聲,聽到命令的安保人員反應過來,追上去重新將梅姑娘、還有牛犇圍在當中,之前幾名當面被過掉的隊員尤其用心,手挽手緊貼在一起。

    人群中,陷入重圍的梅姑娘依然平靜,像是根本沒留意到這一切,她低下頭,去看那個從人縫裡鑽到身邊,此刻因為緊張而發抖的男孩兒。

    牛犇的舉動,她和周圍的人一樣感覺意外,需要思量一下才明白。

    「這樣啊。」

    也就眨幾次眼睛的那點功夫,梅姑娘輕輕開口,語氣就像二月初的風,多出幾絲溫度。

    「別怕。」

    「嗯,不怕。」牛犇緊張的不行,只管點頭。

    望著他膽怯的模樣,梅姑娘猶豫片刻,伸出一隻手,拍了拍牛犇的頭。

    這樣平常的舉動,幾乎人人都有過,但從梅姑娘手上做出來很不習慣,感覺不像是給予安撫,而是要拍死一隻蒼蠅。

    「不用怕。」她再度說道。

    「嗯。」

    沒能感覺到姑姑與以往有何不同,相反,牛犇覺得頭頂的那隻手很涼,但有一股別樣的穩。

    出於對未來的期望,牛一刀時常教導兒子,玩刀、準確講是醫生玩刀首要穩,還曾做過多次示範。單就這點來說,牛犇雖然只有八歲,對「穩」字已然有了不少理解。

    他的感受中,姑姑手掌傳遞過來的穩與父親完全不同。

    牛一刀用刀,如清風穿隙,流暢平滑不泛波瀾,梅姑娘的手動作生硬,傳出的氣息凝穩如山,讓人不由得心安。

    就像銅牆鐵壁,無論遇到多大風雨,都只能撞得粉碎。

    微寒的手掌下,被敵意包裹的男孩兒漸漸安定下來,真的不再害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40
第五章:困時如鏡,難裡鑑心

    「這,這這這......」

    「牛牛!」

    眼看事情越鬧越僵,牛一刀夫婦急著往人群裡擠,想和兒子站到一起,卻如何做得到。

    旁邊,安保隊長確認局勢可控,再度向顧言章解釋。

    「職責所在,館長......」

    「我明白。」

    鬧到這地步,顧言章無疑大失顏面,第三次開口,聲音已經相當嚴厲。

    「一刀,這是規矩!」

    「是啊......」

    「好大規矩!」

    突兀聲音,有人站出來替大小兩名「疑犯」抱不平,隨著話音,一行數人越眾而出,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上官英雄!」

    「首富啊!」

    與剛才見面時不同,上官英雄一家身邊多出幾個人,朋友或者生意夥伴之類,此前彼此正在寒暄問好,這邊喧囂時一同過來。

    「他身邊的是......許鑫?霍氏集團分區總裁?」

    「還有那位,好像是......」

    在五牛,上官英雄是名人,人多的地方被認出來是常有的事,然而今天這個特殊場合,真正有見識的人關注的是其身邊那幾位「朋友」,尤其那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

    等到霍氏分區總裁這樣的名頭被人報出來,周圍喧囂頓起,陣陣驚呼。

    「霍氏?哪個霍氏?」

    「廢話?聯邦能有幾個霍氏!」

    「呵......」

    霍氏集團,華龍聯邦軍工行業真正的巨無霸,與之相比,風雲集團才剛剛涉足,就像是蹣跚學步的孩子。眼下事情不難解釋,假如沒有神國巡展,這位分區總裁斷不會落足五牛小城,上官英雄順勢而為,看展是由頭,賣好、拉交情才是目的。

    「那就是一刀,一手......」

    剛剛與許鑫等人交談的時候,上官英雄提過牛家夫婦醫術精湛,做過推薦,言語間以「那是我朋友」相稱,沒想著才這麼會兒功夫,牛家這邊就遇到麻煩。

    等看清楚爭鬧雙方,上官英雄眼神微亮,僅用半秒時間思考便作出決定,為之出頭。

    「牛牛是他們家孩子......」

    低聲解釋著,待身邊諸人瞭解清楚,上官英雄抬起頭,環顧四周說道:「這位梅姑娘我認識,牛牛是朋友家的孩子,土生土長,還不到八歲!」

    「一個姑娘,一個孩子,大家看看她們,說她們是疑犯,破壞分子,大盜,是不是奇怪了點?」

    曾經的礦工頭子,如今的集團總裁,上官英雄擅長抓心,這番話惹來周圍不少人應和。然而,在他慷慨陳詞的時候,沒留意到身邊許鑫正用目光朝顧言章致意,神情不止禮貌,還有恭敬。

    顧言章的表現有些奇怪。不知出於何種想法,剛發生的時候,他一心想著平息事態,等到真鬧大了,老人反而不再著急,變得平靜下來。此刻,他沒有因為上官的出現、出頭、還有周圍的喧囂而發作,相反對陳隊長擺手,令他靜觀其變。

    「這位姑娘是大盜的話,我能上紅榜啦!」

    哪裡都少不了好事者,兼有那些唯恐事情不大的狗仔,於是有膽大的人立即附和著,引來更多嬉鬧。

    「藍色海那裡星盜多,有個叫紅孩兒,聽起來像個孩子。」

    「不會是這個吧?」

    「哈哈!」

    紅榜,星域通緝令的別稱,上榜者個個聲名赫赫,最狡詐的騙子,最凶殘的匪徒,最冷血的殺手,還有那些變態到極點的狂人。需要提到的是,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即便那些最難纏的傢伙,出名、尤其上榜後也難躲藏,如今大多隱匿在星域內一個名為「藍色海」的地方。

    那裡沒有國度,沒有秩序,真正的混亂世界,普通人眼裡的地獄。

    「說梅姑娘身上有武器,能量武器......正好,我身邊有人從軍隊出來,懂得這個是咋回事。」

    群情可用,上官英雄回身招手,把張強叫到身邊。

    「強子,你來說。」

    「呃......」

    朝梅姑娘方向看了看,張強默默嘆了口氣,順著上官英雄的意思講下去。

    「能量武器,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弄到......這裡,先不談這位姑娘有沒有,咱們先談能量武器本身。」

    「大家也許知道,能量武器替代火藥武器成為趨勢,前幾年我從軍隊出來,制式武器換裝已在進行中,有人因此認為,火藥武器沒用了,將會被完全淘汰掉。」

    到此略頓了頓,待周圍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這邊,張強繼續說道:「也許將來真的會那樣,但在當下,能量武器還不可能完全替代火藥武器,尤其是小型槍械領域。主要原因,能量武器小型化是件很麻煩的事情,造價高昂,威力不夠,只合擺擺樣子,根本上不了戰場。」

    「舉個實例:與普通手槍尺寸相仿的能量槍,所發射的能量彈未經增壓,射程通常不超過八十米......沒錯,用子彈的手槍射程也不遠,這裡我想解釋一下,手槍射程指有效殺傷距離,能量槍射程指能量彈消散前所能達到的最遠點,兩者意義完全不同。」

    「射程短,威力怎麼樣呢?我只能說,小型武器發射、未經增壓的能量彈並不像普通人想像的那麼神,這麼說好了,稍遠點打中,傷害甚至趕不上好點的電擊棒。」

    抬手指指面前那幾名安保隊員,張強笑笑:「也許這就是你們配電棍、而不配槍的原因。」

    這番話惹得周圍人笑起來,那名被指點的安保隊員張張嘴巴,似乎想反駁,最終沒有開口。

    「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呢?是要和神國遺物的安保措施做對比。」

    自問自答,張強接下去說道:「眾所周知,除極個別體積太大的展品,所有神國遺物都被鎖在特製的玻璃箱櫃中,安裝有能量護罩......想拿出來或者破壞的話,要麼用鑰匙開櫃取出,要麼使用暴力。」

    到這裡張強說道:「前面提到的,假如是能量武器,體積太小的威力有限,讓你打都打不開。想在這裡搞破壞,小型能量武器的作用還不如一把錘子,不止結實,而且不用擔心耗光能量。」

    哈!

    張強頗有幾分口才,講到這裡,周圍人都笑起來,氣氛隨之變得輕鬆。張強把視線再轉到梅姑娘那邊:「而要是攜帶體積大、威力足夠的武器......看看這位姑娘,該藏哪兒呢?」

    一番話兜了很大一個圈,目的只想說明,之前的警報極有可能是誤判,梅姑娘身上不太可能藏著能量武器,即便有,其主觀也不是為了搞破壞,就像普通女孩子隨身攜帶的防狼噴霧一樣,目標僅僅是自衛。

    換句說話這是誤會,大家各留一絲情面,犯不著為之撕破臉皮。

    其實所有人都明白,張強的這番話有些牽強,首先武器就是武器,打不開箱子,難道不能傷人?能量手槍的威力小更是瞎扯,誰試試當面挨上一槍,不死才叫怪了。話說回來,即使一切如其所講也不行,定好的規矩且已通知到位,帶著武器肯定是錯,必須接受盤查。

    當然,梅姑娘宣佈不看展出,又有這麼多人,尤其名人為之做保,也就過得去了。

    那邊侃侃而談,惹來笑聲附和聲不止,還有人讚嘆強子專業,事態漸趨緩和。一旁默默觀察的顧言章心中有了定調,叫來陳隊長,低聲交待著什麼。

    「小陳,你過來。」

    「顧老?」

    「我看就這樣,一會兒......」

    「呃......」

    事情發展到這裡,接下來,只要上官英雄再說上幾句,顧言章接個話,安保這邊稍做退讓,這個讓幾方感覺難做的意外事件便可了結。

    「嘿嘿,大槍,該藏在哪兒呢!」

    突然有人發笑,接著是另一個,又一個,還有人吹響口哨。

    與剛才嬉鬧不同,笑聲、口哨還有尖叫聲不再憤怒,而是帶著下流、褻瀆的意味兒。

    「是哦,到底該藏在哪兒呢?」

    炎炎夏日,人人衣著清涼單薄,梅姑娘沒有手包,打扮雖顯另類,但是那件外套僅齊腰身,無太多餘地能夠遮擋「武器」。

    休說大體積,即便一把手槍要藏起來,也只有那一襲長裙......

    「哈哈,到底該藏在哪兒呢?」

    「糟了!」上官英雄臉色微變。

    群體不易控制,人多必定良莠不齊,總有這樣那樣的意外發生,人們一下子同情被刁難的弱者,一下子湧起「冒犯」心思,種種顛倒易變,難以預料。上官英雄叫強子出來是要利用他的專業知識,沒曾想因為一句話導致這種情況,不禁有些後悔。

    五牛是小地方,礦工後裔居多,素質、修養不能與京都那種地方相比。如果是個普通姑娘,受這點羞辱算不了什麼,縱生芥蒂,也有法子補救。

    偏偏這位姑娘非尋常人,萬一發作,後果不堪設想;退一步想,上官英雄知道這類人大多脾氣古怪,今天即使不發作,日後想接近,恐也多費功夫。

    所幸的是,無論周圍怎樣騷動,局勢好與不好,怎樣變化,那位被強子形容得很恐怖的姑娘神色如舊,自始至終沒有什麼變化。反倒貼其身邊的牛犇,雖然年幼,仍憑著本能察覺到那股讓他憤慨的氣息,為之橫眉,立目,怒向周邊。

    「這小傢伙,哈......」

    「瞧他的眉毛,真長!」

    「脾氣也不小。」

    哄鬧聲中,許多人留意到牛犇的眉不止長,還特別寬,成人如此當具有威勢,然而放在一個孩子身上,只讓人覺得怪異好笑。

    喧囂取笑聲中,被取笑的男孩兒面色紅漲,噙淚咬牙,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

    他只是個孩子,稚嫩、軟弱而且無力,除了和自己較勁兒賭氣,什麼都做不了。

    「瞧,生氣了。」

    「哈哈......」

    周圍哄笑的聲音更大,更多,少有人注意到,隨著那個男孩兒情緒起伏,他緊挨著的梅姑娘微微皺眉,如從夢中醒來一樣,轉向哄笑最盛處。

    涼風吹過,周圍氣息微寒,再為之一頓,像有一根釘子釘住時空。

    場內,幾人神色微變,陳隊長像被針紮了一下,瞳孔陡然收縮,張強本能地橫身挪步,搶在上官英雄身前。周圍還有幾名保鏢身份的人,神情突然變得警惕,輕重不同;還有副會長艾倫身旁,兩名神色木訥的男子晃動肩膀,本就強壯的身體竟又大了一圈,目光銳利如刀。

    這些人當中,少數幾個人的視線直接盯住梅姑娘,其餘純為久經訓練後感覺到危機的本能反應,相同的是,所有這些都在瞬間發生,難被普通人察覺。

    進一步變化發生前,接連三聲斷喝響起。

    「笑什麼笑!」

    「笑什麼笑!」

    「笑什麼笑!」

    第一聲喝焦慮,夫妻同唱出自牛家夫婦;第二聲來自張強,軍旅與黑道雙重經歷使得其身上具有一股強烈的凌冽氣息,將周圍的喧鬧聲一時壓下,

    第三聲斷喝顯得稚嫩,包含的憤怒意味卻最強,出自一名小姑娘之口:上官飛燕。

    十來歲的女孩,初辨人倫,知羞識性,對周圍湧動的邪惡慾念感受比牛犇更深;繼承了父親性格中豪爽的那一面,飛燕姑娘毫不掩飾心中厭惡,高昂著頭顱喝罵四方。

    「無恥,下流!」

    周圍一下子變得安靜,無論大佬還是平民,男、女、老、少,人們面面相覷,尷尬、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臉......」

    「燕子!」上官英雄趕緊喝止。

    「這些人......呸!」

    到底沒好意思再罵,飛燕姑娘轉向牛犇,朝這位剛剛結識的「同志」用力揮拳。

    「別怕他們!」

    「......」

    男孩兒此刻說不出話,只顧著點頭,回望時目光複雜,感激,委屈,兼有幾分崇拜,甚還有些自慚。

    看看人家,只比自己大兩三歲,女孩兒......

    幾番變動,周圍氣氛看似緊張,氣息卻以普通人難以察覺的方式緩和下來,人群中,梅姑娘隔著墨鏡朝飛燕那邊瞥了眼,背著的雙手放平。

    幾名之前發生異動的人各自安定,亦或假裝安定。間或有私人低聲密語,都變得小心翼翼,不讓別人聽到。

    「好了好了,大家還等著看展覽,咱們只說眼前。」

    上官英雄很快反應過來,趕緊接過話頭,改變方向。

    「誰會破壞神國遺物?神國遺物還用得著破壞?這樣的東西,誰有想法子偷兩件出來?好吧假設能偷出來,神國遺物這麼珍貴的東西,賣給誰呢?」

    這番話真正說到點子上,引來不少人點頭,在今天這個時代,神國遺物的象徵意義遠高於實際價值;裡面擺的那些東西,假如不是因為來自神國,擺在馬路上未必有人要。

    當然,這是指普通人。

    「看來沒事了。」

    人群中,放鬆下來的牛一刀嘆了口氣,看看梅姑娘,再看看上官英雄,與妻子劉一手相視苦笑。

    「這份人情是欠下了。」

    「能沒事兒就好。」

    「嗯。唉,我就說不能帶她來。」

    「你也同意的。再說,不能老這麼下去。」

    夫妻倆談論著,那邊上官英雄聲調漸高。

    「至於規矩,我認為,規矩首先為人服務,如果一項規矩不合適,就應該......嗯?」

    「這樣不合適。」

    身邊,盈盈拉一把上官英雄的衣袖,低聲提醒他不要隨便得罪人,而且從身份上講,這類話題不該由一名商人出頭。

    「解決眼下問題。」

    「知道知道......」

    意識到發揮太遠,上官英雄三度改口說道:「一場誤會,說不上誰對誰不對。機器嘛,太敏感,風雲集團也生產這個,偶爾也會出點小差錯。」

    這番話引來不少笑聲,身邊兩位大佬相視莞爾,暗想這樣都能給自家公司打廣告,上官英雄能取得成功,並非偶然。

    「梅姑娘不是危險分子,身上沒武器,這件事情......」

    「我有武器。」突如其來有聲音打斷,語氣平淡,但不容人否定。

    「哦,嗯?你說啥?」

    正講到關鍵處,上官英雄楞了足足半響。與周圍愕然的人們一樣,他好不容易才意識到,這是梅姑娘開口說話。

    「梅姑娘,你......」

    「掃瞄沒錯,我有武器。」

    重複著,梅姑娘轉了個身,從面朝門外改為向內。

    白裙飄擺,馬尾飛揚,舞者般輕靈飄逸,那張美麗的面孔打了個轉,吸引了無數雙目光。

    等到一切定格,裙襬落定,驚呼聲隨之響起。

    「啊!」

    「那是什麼?」

    就像憑空變出來一樣,梅姑娘雙手各握有一把錘子。

    釘錘。

    釘錘?

    一尺七寸,錘尾光圓厚實,錘頭尖銳彎曲.....釘、起釘子用的那種釘錘,家家戶戶都有。

    非要找出不同,梅姑娘的釘錘為金屬手柄,上面刻著花紋,通體烏光,賣相上,這些無疑給它加了分,不僅看著更加沉厚,還彷彿能吸納視線。

    那也是釘錘。

    無數雙目光盯著那兩把釘錘,看著看著,人們紛紛扭頭去找張強,心內想法出奇一致。

    這下看你怎麼說。

    *****************

    在這裡搞破壞,槍械的作用還不如一把錘子。

    張強唯有苦笑。

    主動幫忙,被幫忙的對象不僅不領情還反過來打臉,除了苦笑,實在沒什麼話好講,幸好事態繼續發展,他作為焦點的時間並不長。

    入口掃瞄實有兩種,其一針對金屬,然後才是能量源,梅姑娘觸發雙重警報,主動坦白,也只解釋了「危害較輕」的那種。

    「身上帶把破錘,很稀奇......這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

    提出質疑的是一名年輕人,這幫隊員的頭兒,此前剛剛被梅姑娘「當面過掉」,羞憤難平。

    他冷笑著,望著梅姑娘的目光上下游動著,眼神不是那麼純淨。

    「身上還有別的,一併交出來!」

    「不然就只能搜!」旁邊有隊員附和。

    梅姑娘沒有回答他們的話,將雙錘交由單手,一隻手牽著牛犇,徑直走向入口。

    「姑姑有事要辦。你進去,和爸媽待一塊兒。」

    聲音表情皆平淡,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姑姑與侄兒間的對話,尤其男孩兒剛剛和自己共過患難,越發顯得冷漠無情。

    這是周圍人的感受,同樣這番話,落在牛犇耳朵裡,比起過去已不知溫和、溫柔了多少倍,那聲姑姑是頭一回,以往都是牛一刀夫婦主動相稱,梅姑娘雖未反駁,但也從來沒有承認過。

    「這應該算......」

    簡單一句話,牛一刀顯得難以置信,渾然忘了兒子正處在危機中,歪過頭去問妻子。

    「人性吧?」

    「......」

    劉一手的情緒比丈夫還要激動,竟已說不出話,拚命點著頭。

    「幹什麼,站住!」

    這邊夫妻倆夢囈聲聲,梅姑娘當面,安保隊員們毫不相讓,虎視眈眈。

    「哎?咦,呀......」

    奇妙的事情再度發生,就在人們的眼皮底下,梅姑娘從包圍圈中穿過,幾名憤怒的安保隊員伸手去抓,結果非但沒捉到人,自己反而撞在一起,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看到這一幕,最沒見識的人也明白了什麼,紛紛驚呼。

    「怎麼回事?」

    「這是什麼?」

    「神國武技!是神國武技!」

    神國飛船不止給這片星域帶來文明,還有一些奇妙、不容易解釋的事物,神國武技便是其一。這裡的武技不是強身健體,也不是格鬥與搏殺技巧,而是一些匪夷所思的秘籍。

    傳聞中,修煉神國武技能夠大幅度激發身體潛能,與普通人相比,他們就好像再次進化過一樣,是超人!有人甚至宣稱,神國就是神仙國度,秘籍就是成仙秘訣,所謂科技引領反而不重要,是神仙考慮到成仙太難,給人類指出的另外一條道路罷了。

    科技社會,成仙什麼的信的人不多,關於鍛鍊、格鬥、技巧之類,一台最普通的光腦便能輕易地推衍出成千上萬種,比如人體在何種姿態下以何種方式發力能達到最強,擊中那個部位造成何種反應,還有人體肌肉理論上能夠達到極限等等。

    當今軍隊徵召兵源,體檢時除了疾病,最要緊的就是身體素質檢測及預判,這方面,光腦是最最全面、而且是自動化的大師,只要輸入個人資料,經過一番基礎試,一個人將來什麼樣就出來了,經無數人驗證,結果**不離十。

    事情妙就妙在這裡,明明身邊現成的老師,卻沒有誰否認神國武技神奇,個個都想修煉。可惜神國遺物殘缺,人們從蠻荒發展到能夠解密的時間過長,歲月侵蝕與爭奪導致更多損壞,無論哪個國度,所得到的秘籍皆為殘本,甚僅有隻言片語,在此基礎上發展出來的武技,多為後人自主創造,還誕生不少流派。

    此時此刻,梅姑娘先後兩次穿過封堵,尤其這次身邊還有個累贅,卻讓攔截的人束手無策,人們解釋不了,很自然地將其與神國武技聯繫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一種步法!」

    「一本神國殘本裡提過,叫凌波......」

    「對對對,凌波微步,千軍萬馬來去自如,越想抓越是抓不住!」

    「抓住她!」

    穿過封堵的梅姑娘重新走向掃瞄通道,周圍興奮的人們議論紛紛,有人大呼小叫。

    前方是人,看著梅姑娘帶著兒子過來,牛一刀夫婦來不及多想,奮力擠過來接應。

    「牛牛!」

    身後,幾名再度被過掉的隊員惱羞成怒,起身後,奮力地追上去。

    「站住!」

    最賣力的是剛剛質疑的那名頭頭,視線中見他「奔跑」在白裙後,屢次伸手,幾番加速,然而他與梅姑娘之間好像隔了一層什麼,總是抓空。這讓他的姿態越發狼狽,腳步踉蹌,面孔因為憤怒和羞恥而漸漸扭曲。

    「看見沒,看見沒?這步法!」

    「看他,哈......」

    周圍驚嘆與笑聲不斷,人們看著梅姑娘的背影,目光再無絲毫不敬。

    「啊!我讓你再跑......」

    十幾步路的功夫,他被怒火沖昏了頭,不再顧忌對方女性身份,而且身邊跟著一個和自己一樣狼狽奔跑的孩子。

    他猛地躍起,張開雙手,從背後撲過去。

    「住手!」事情發展的很快,陳隊長的警告剛剛發出。

    「嘀!」警報同時大響。

    「蓬!」撞擊與之相伴,並有一聲痛苦悶哼。

    然後是一片混亂景象,人頭攢動,身形亂閃,伴隨著喝叱、責問;周圍,普通人難以看清發生過什麼,尖叫聲一片。

    「打起來了,打起來啦!」

    「殺人了,殺人......呃......」

    混亂的時間不長,沒等好事者將恐懼傳開,視野內晃動的畫面突然靜止。

    男孩兒已經回到父母身邊,母親抱著他輕聲細語,正在安慰著。

    撲上去的安保隊員倒地不起,呻吟著蜷縮成一團,傷不知輕重。

    陳隊長半蹲在其身旁,檢查兼警戒,周圍隊員都已扯出武器,但被喝止。

    「都別動。」這樣吩咐著,陳隊長緊盯梅姑娘的舉動,神情微惑。

    梅姑娘神情平漠如常,站在通道邊伸出雙手,各握一錘,主動接受掃瞄。

    警報聲刺耳,燈光顯示出,因為那兩把錘子,金屬與能量警報皆被觸發。

    那兩把釘錘帶有能量源,如果是武器,這造型......

    猜測疑惑中,梅姑娘在眾人視線內收回釘錘,轉過身,再伸出手,倒退一步進入通道。

    安靜。

    警報沒響,因為握著釘錘的手在外面,就是說,身上除了這對錘子,沒有別的違禁物。

    這樣......

    看著這一幕,四周的人面面相覷,心內一方面覺得梅姑娘「機智」,同時也免不了有些好奇。

    一個姑娘身上帶倆錘子,怪是怪了點,但是絕對不算什麼大事,之前那次警報,只要肯拿出來,說清楚,哪會引發這麼多麻煩?假如那雙錘子是絕世珍寶、凶器、有特殊意義,總之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出示的話,後來明明事情已經化解,梅姑娘為何又主動坦白,憑空給那些幫助她的人難堪?

    除了梅姑娘自己,沒有人能夠給出答案,於是有理智、有職責在身的人、還有那些參與到這件事情中的人們,比如陳隊長、顧言章還有上官英雄等等開始思考,現在怎麼辦?

    難題是大家的,梅姑娘那邊,顯然認為事情已經結束。眾目睽睽中,她走出通道,提著一對釘錘走到陳隊長身前。

    「看明白了?」

    「......」陳隊長楞了一下,點頭準備說點什麼。

    「我可以走了?」

    陳隊長感覺不可思議,心裡想什麼叫可以走了?你身上帶著武器,傷了人啊!

    像是看出來他想的什麼,梅姑娘淡淡說道:「這個人沒死,休息一會兒就好。」

    望著她臉上理所當然的樣子,陳隊長不知該說點什麼,心裡只覺得荒唐。

    這麼猶豫的功夫,梅姑娘似乎等不及了,微微皺眉。

    就在這個時候,忽聽有人接連開口,語氣溫和而且平靜,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味道。

    「一件防身工具而已。既然人沒事,我看,就這麼算了吧。」

    順著聲音看過去,神國研究會副會長,風度翩翩的艾倫面帶微笑,正和顧言章低聲說著什麼,緊接著,顧言章便朝陳隊長揮手,宣佈最終決定。

    「一場誤會,讓這位姑娘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0 22:40
第六章:破爛兒裡的故事

    發生在入口的衝突以人們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幕,等到顧言章宣佈梅姑娘可以離開,這邊繼續進場,周圍不少人開始議論乃至爭論,想要弄個明白。

    「這樣就算了?果然有權有勢才好。」

    「規矩就是規矩,不同意可以不來,來了就得遵守,誰都不能例外。」

    適才梅姑娘被安保責難,四周多為同情的聲音,等她安然無事離開,一些人又忍不住要批駁,發幾句牢騷。事實上,大家所講不無道理,雖然梅姑娘自身不是權貴,但若沒有觀眾、上官英雄、艾倫等人為之出頭,沒有顧言章和稀泥式的處理方式,她斷不能安然無恙,非得接受嚴格檢查不可。

    也有人不同意,繼續為之據理力爭,雖然那位姑娘已經聽不到,聽到也未必領情。

    「人家怎麼不守規矩?哪個規矩規定不能帶錘子?警報,警報怎麼了?人家不看了還不行?」

    「別忘了,那位姑娘本可以不拿出來,坦白就是拒絕幫忙,什麼權勢富貴,人家根本沒領情。」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

    「況且,她已經證明,身上除了錘子再沒有別的,難不成就因為響了一次警報,一對釘錘,就非得把人抓起來,關進去搜查、審問?」

    「我看他們就想這麼幹,尤其那個隊長,瞧見沒,這會兒都還不肯罷休。」

    「審什麼?沒見她都不說話,審那對錘子?」

    梅姑娘主動亮出雙錘,不止拒絕幫忙,某種意義上等於打了上官英雄的臉,此時此刻,眾人中顏面最不好看的就是他,臉色難看,內心更是懊惱。

    「強子......」

    「老闆,我覺得這是好事。」

    張強看法有些不同,低低的聲音和自己老闆分說幾句,聽著聽著,上官英雄面色稍霽,一面點頭,回身又對許鑫解釋。

    「強子說,那位姑娘可能......」

    「呵呵,奇人異事......」

    對梅姑娘,許鑫留意的,僅僅是姑娘與錘子間的強烈反差,說著他不禁笑起來,目光回到顧言章那邊。

    「你的那兩位醫生朋友是有真本事的人,顧老對他們蠻重視。」

    「那是當然,一刀主刀去病,一手掌藥調理,珠聯璧合......」

    「先進場吧。」

    「好。」

    ****************

    秩序漸復,眾人議論僅限於口舌,沒有新的麻煩出現;在有些人看來,這樣的結果並不讓人放心,應當繼續追查才對。

    陳隊長就是其一,周圍人對他的取笑並非誣陷,直到梅姑娘快要走出視野,這邊陳隊長安頓好陳先,緊盯其背影不放。

    陳先就是那個倒霉鬼,兩次被過、最後被莫名其妙放倒,也是陳隊長的親信。仔細檢查過陳先的身體,情形確如梅姑娘所說,無大礙,適當休息便能恢復,令陳隊長警惕的是,剛才他也沒看清梅姑娘如何出的手,或者根本沒有出手。

    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腦子受了震盪,陳先暫時渾渾噩噩,真相如何,也許查看監控後可以知道,陳隊長本能地覺得,有必要弄清那位姑娘的底細。

    正想著,顧言章與艾倫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

    「小陳啊,還看呢?」

    「哦。」發覺顧老臉上有捉弄的意思,陳隊長開試著釋:「顧老,我覺得梅姑娘......」

    「一刀家親戚。」轉手指著那一家三口,顧言章表情玩謔:「想認識?回頭我帶你去他們家。」

    「不是,我......」

    「先不談她。」顧言章笑著揮手,「這會兒有沒有事情?」

    「暫時沒有。」

    「想請你幫個忙。」艾倫在旁邊插一句,語氣溫和,讓人很難拒絕。

    「您請說。」感覺有些意外,陳隊長連忙應著。

    「一道走吧。」顧言章親切拍拍他的肩頭。「一會兒和你說。」

    「哦。容我安排一下。」

    叫來一名手下,陳隊長吩咐幾句小心仔細的話,回頭再看一眼外面,視野內已無梅姑娘的身影,不知去了哪裡。

    唉!

    莫名嘆了口氣,陳隊長轉身跟上顧言章那一撥人,朝中心內部走去。

    *****************

    會展中心分為內外三層,最外層、即三層佔地最大,原用於大型會議、公共事項機會和演出等場合;中間二層略小,履行著會展中心的本職功能,五牛城歷史那些有意義的事物多集中在這裡,留給後人觀瞻紀念;最裡面是一些包廂,專供大人物來時休憩、商談之所在。

    神國巡展駕臨五牛,早在年前,會展中心開始改造,中間的那塊搬空,內層包廂重新設計,與最外層最大的那部分一道分割,根據展出物的尺寸隔為一個個獨立空間,配上標有釋文的牌子。現在它的分層依舊,連接上與以往大相逕庭,三層與二層實際連通,中間與內層之間裝有安全門,裡面不止隔間分離,部分展室還配有專人守衛。

    這由展品價值決定。同為神國遺物,不同事物間的價值仍有區分,且有可能差異巨大;總體而言,越往裡去展品的價值越高,中間與外層相對不那麼珍貴。

    當然這是人定的,神國遺物不能流通,所謂價值沒有經過市場考驗,多取決於研究它們的人的心理取向。

    「比如這件,它是飛船本體殘骸,一塊沒有燒盡的外殼。」

    當面巨大的玻璃櫃內,豎立著一塊菱形鋼板,邊緣殘差不齊,顏色呈烏黑狀,與中心處相比,明顯經過高溫灼燒。

    「比較材質和工藝的話,這塊外殼約和我們四十年前的水平相當,在很多人眼裡,它就是一塊毫無用處的廢鐵,提煉的價值都沒有。也因此,它被安置在展廳的最外層,任何人都能隨意觀看,評頭論足。」

    大概解釋過來歷,顧言章神情微斂,聲音慢慢變得冷硬:「現在有人認為,我們不應該花費如此大代價保護這些沒用的廢物,勞民傷財。但要知道,僅憑這塊破鋼板,神國科技就領先我們足足一千九百多年!同樣是它,曾經作為鎮國之寶被封存,受帝王膜拜。」

    一路上,顧言章親自為一行人解說,艾倫副會長偶爾補充;兩人風格大不一樣,顧言章常常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神情感慨,甚至可以說憤慨:

    「假設一下,它若不是神國遺物,而是和那些動輒拍出上億、上十億的古董、文物、藝術品一樣,本土所出,大家想想結果會如何?」

    沒等眾人思索明白,風度翩翩的艾倫適時跟上,娓娓言道:「貴國歷史上有位神武皇帝,起事之前,他費盡心機從這塊鋼板上取下一塊,打造成一把王者之劍,進而宣稱自己為神國選定的人皇,天生應該統領四方。後來,憑藉那把劍的號召力,神武皇帝打下江山,成就三百年霸業。」

    到此略做停頓,艾倫接下去說道:「如今,那把劍就陳列在聯邦博物館內,聽說黑市有人為其開出十三億,誰有本事偷出來,一夜暴富。」

    「得有命花才行。」顧言章冷哼說道。

    「不對,得先偷出來才行。」望著周圍一張張面孔,艾倫說道:「不過我知道,聯邦博物館守衛比這裡嚴多了,每年僅用於安保的經費都是天文數字,拿我們神國研究會的話說,眼饞啊。」

    即使反駁別人的話,艾倫的樣子也不會引人反感,無論說什麼,對什麼人,這位金發紳士總保持微笑,平易近人,語氣更是和藹可親,同時不乏詼諧與幽默。

    周圍有人笑起來,還有為之鼓掌。

    「所以說,這樣不對。」

    顧言章冷哼一聲,把周圍熱烈的氣氛破壞殆盡。

    「割下一塊,打造成劍,就有人出價十三億,原材放在這個位置,被認為是最沒有價值的廢料,簡直豈有此理。」

    老頭子脾氣大,觀客不好和他爭論,只得沉默,許多人心裡明白,這樣的比較很不合適,原因不止因為外來還是產於本土,而是文物、古董和藝術品都具備流通性,反之神國遺物幾乎沒有這方面功能,就像上官英雄講的那樣,縱然偷、搶出去,賣給誰呢?

    當今誰敢拍著胸脯炫耀,家裡有件神國遺物?

    能買賣才好用金錢衡量價值,可以吹牛才能炒作,對商人而言這是常識;再說了,加工好的東西和原材怎麼比?若按顧言章所說,地上隨便摳塊泥巴都該保護起來,因它可能是建造王宮的原材。

    學者專家,學識淵博非常人所能及,但恐怕,永遠都不會懂得這些。

    「不說這些了,咱們往下面看。」

    旁人不好開口,便只有艾倫出來圓場,引領大家去看下一件展品。

    「嗯嗯,看下件,看下件。」

    顧言章心裡有事,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問題,就坡下驢應著,一面回過身招手。

    「一刀,跟上。」

    「來了來了,顧老您忙,不用管我們。」

    人群最後,牛一刀夫婦跟隨大家一路前進,聽聽看看,一邊和兒子解釋些什麼。

    「聽見沒,隨便拿出一件都是鎮國之寶。」

    「寶不寶貝放一邊,這些東西都有歷史,它們就是歷史!在學校老師應該教過,瞭解歷史,才能做好現在。」

    「說那些做什麼,什麼歷史現在,兒子看看那個,神國也有杜鵑花。」

    「哦?」

    剛剛經歷一場驚嚇,牛犇精神多少有點恍惚,順著母親的指引,他的視線落在那朵盛開的鮮花上,微微出神。

    神國遺物複雜多樣,其中有些密封的罐子,內裡有各類植物的種子、和一些別的東西;漫長歷史,那些罐子大部分都已毀壞,但也有些保存完好,挨到近代被人以無害的方式打開,進而取種培育。需要提到的是,現在擺在這裡的不是原種所生,而是經過代代繁衍,將這些來自神國的生命,在本世界紮根。

    不是原種,價值自然降低,這盆花雖是活物,也只能擺在最外層,和那塊黑不溜秋的鋼板並列。

    「可惜啊,神國遺物中並未找到高端智慧生命的種子,比如人;否則以我們現在掌握的技術,完全可以培養出來。」

    顧言章的聲音感慨萬千,引來周圍人的附和,畢竟大家對神國充滿好奇,若能「製造」出帶有神國基因的人,或許可以揭開更多奧秘。

    「不是說任何事物都有記憶,造出人的話,也許就可以知道神國真相,甚至找到它的所在。」

    「要是那樣就好了。」

    「算了吧,沒聽顧老先生說嗎,沒有種子,拿什麼去造。」

    「即便有種子,恐也熬不過這麼長時間,等到技術成熟去救活。比方說這花,經歷萬幸才活下來,而且我聽說,神國生命不能直接種植在外面,非經過特殊處理不可。」

    「這倒不是。」聽到議論聲,艾倫開口糾正:「據我所知,神國生命不能野種的原因並非不能適應環境,恰恰相反,它們會瘋長到無法控制。經過分析認為,此類狀況一方面說明神國環境與我們的世界不同,另外還有一點......」

    「艾倫,那個就不要說了。」顧言章忽然打斷,神情嚴肅。

    「哦?嗯,好的。」艾倫朝周圍失望的人歉意笑了笑,同時做出「遺憾」的手勢。

    「為什麼啊?」

    毫無疑問,這樣反而勾起更多好奇心,周圍頓時有人抗議,有人請求顧言章不要保密,還有人試圖激將。

    「說說吧,說說有什麼要緊。」

    「我看吧,這是故弄玄虛。」

    嘈雜與抗議聲聲,顧言章與艾倫不作理會,徑直帶著隊伍走向下一件展品,沒有人留意到,此刻有個男孩兒湊近那朵花,目光痴迷,神情微惘。

    「牛牛,牛牛?」

    「牛牛!」

    猛然間發現兒子伸手去摘,牛一刀趕緊沖上前,將其一把拉開。

    晚了,牛犇已經摘了片花葉,塞到嘴裡。

    因為是活物,這盆杜鵑是少數幾種沒被封閉、也無特殊防護的展品,當然它仍處於監控下,牛犇這樣肯定被錄了下來,只是還沒有人來找麻煩。

    「傻了你,幹什麼呢?」

    「......這花......」彷如夢中驚醒,牛犇一邊咀嚼,一面指著那鮮花對父親解釋。

    「花怎麼了?」

    「花有味道。」

    「廢話!是花都有味道。」

    「可是花上的味道......」

    「別管了,趕緊跟上隊伍。」前方劉一手回過頭來說道:「艾倫副會長剛剛說要請你幫個忙,別忘人家才幫我們解圍,不要耽擱了。」

    「知道知道。兒子,快點跟上。」

    拉著兒子的手追上隊伍,牛一刀悄悄問妻子。

    「你說那個艾倫,我能幫他什麼忙?」

    「能幫什麼就幫什麼唄,別想了。」

    「也只能這樣了。」

    如此這般商量著,夫妻兩個都沒有留意到,行進中牛犇不時回頭望著那朵花,小臉充滿迷惑。

    「花上有姑姑的味道,還是姑姑有花的味道,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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