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練功] 怒瀚 作者:新兵扛老槍(連載中)

 
Babcorn 2016-10-20 22:01: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7 67304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0 14:34
第三一五章:叛徒

    臨近傍晚,天邊飄來烏雲,沒等人們反應過來,一場大雨不期而至。此時正趕上出入城市的高峰,街道上人類車往,下班返家的人,城外回歸的人,還有各處崗位交接的人,幾乎全都被這場大雨澆透。

    好在是夏季,大雨雖涼但無寒意,還將積聚的暑氣化解,淋雨的人們很少抱怨,倒是有不少人趕路時說笑,稱道這場雨來得及時。

    「別像去年那樣。」

    「啊?什麼?呸呸呸!」

    玩笑開過了頭,明白過來的人紛紛咒罵。

    「烏鴉嘴。會不會說話?」

    去年洪災時,老天竟也湊熱鬧,一連十幾天陰雨連綿,可謂是雪上加霜。短短一年時光,尚不足以磨滅人們腦海中的痛苦與恐懼,聽到有人這樣講,感覺不亞於詛咒。

    「去年是人禍,不是天災!」

    「是啊是啊,人禍比天災更可怕。」

    人禍比天災更可怕......

    回家的路上,洪喜平無意間聽到這句話,生出諸多感慨。他在雨中望著街道兩側,很多地方仍殘留著災難的痕跡,與戰爭之前相比,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變化由那場洪災開始,但它並非源頭,洪災只是戰爭之果,天門市的改變源於戰爭。

    戰爭又源自什麼呢?

    「司令,到了。」

    「哦。」

    被司機的話打斷思緒,洪喜平打開車門下來,擺擺手示意衛兵用不著送自己進屋。

    「回去吧。明天事情很多,早點過來接我。」

    「是。」

    「對了,別忘了要送的人。」

    「知道。司令放心。」

    輔軍即將成軍,千頭萬緒無數事情要處理,作為輔軍司令,洪喜平本無空閒回家過夜。然而今天比較特殊,他特意把工作放下。

    衛兵答應後駕車離開,洪喜平把公文包頂在頭上朝家門口跑。雨實在太大,等進到屋簷下,他的衣服差不多已經濕透,與汗水混合貼在身上,既涼又粘,極不舒服。

    「這鬼天氣。」

    低聲咒罵著,洪喜平剛剛摸出鑰匙,聽到響動的夫人已將房門打開,露出責備的面孔。

    「怎麼回事,你一個人回來?」

    「不是。小偉他們剛走。」洪喜平知道妻子擔心什麼,笑著說道。

    姬鵬軍隊入主天門,洪喜平率領駐守軍隊「投降」,換來的和平交接。他的這個舉動並非所有人都支持,那之後到現在,針對性的刺殺發生過多起。

    不僅妻子擔心他的安全,姬鵬軍部也是,最初那段日子,山本朗親自下令由組建一支純有姬鵬特種軍人構成的保安小組,專門負責洪喜平的保衛工作。直到最近,這種狀況才有所改善,洪喜平以「輔軍若無能力保衛首領就不值得存在」為由,將保安小組退還給山本朗。

    「傘也不打?快進來,趕緊把衣服換掉。」丈夫無事,妻子轉而操心其健康,連連催促。

    「走的時候還是晴天,沒想到雨這麼急。」

    一邊解釋,洪喜平進屋,關門,再去裡間換衣、清洗。經過客廳時,他看到地上堆放的包裹和箱子,隨口問了句。

    「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都好了。」妻子回著,忍不住要嘆息:「我們都走,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

    「不用為我擔心。」前後看看,洪喜平問道:「小晴他們......」

    「都在,等著你回來好開飯。快去換衣服。」

    「哎,好好。你別推我。」

    ......

    ......

    先沖個澡,再換好衣服,洪喜平到餐廳時,一家人都已就坐。

    洪喜平有兩子一女,都已成家有後。長子不幸,多年前死於戰場,兒媳隨後在一次事故中喪命,留下名叫小晴的孤女。因為這件事,洪喜平不准次子和女兒從事與軍隊有關的工作。

    「爸,您坐。」

    兒子洪光武把他請到主位,隨後倒了杯酒。

    「先喝一杯,暖暖腸胃。」

    「別忙著喝。暖身子用這個。」妻子從廚房端來一碗薑湯,放到洪喜平面前。

    「好好,怎麼都好。」洪喜平笑著答應,一手端起薑湯,一隻手拿著湯勺指指桌子上的菜:「你們只管先吃著,別等我。」

    外人並不知道,洪喜平貴為司令,家居其實頗為簡陋,生活也與奢華沾不上邊。這頓家宴是他和家人分離前的最後一餐,桌子上的菜餚也不豐盛也不昂貴。非要找出值錢的,便是洪光武剛才打開的那瓶酒。

    「這是好酒啊。當初元帥特意叫人捎來給我......」

    提到酒的來歷,洪喜平微微出神,竟然忘記了自己該幹什麼.

    「哼!」

    透著不屑的聲音出自一名少女,刷的一聲,眾人視線全都投向她。

    「小晴,怎麼了?」洪喜平微微皺眉。

    「沒啥。」少女低著頭,微不可聞的聲音。「虧你還記得元帥。」

    端碗的手凝固在半空,洪喜平神情微僵。

    「小晴,怎麼和爺爺說話?」洪光武斥責道。

    「我有說錯?」少女反問著,清秀的臉龐滿是憤慨。「你可以去問,大家都說他是叛徒......」

    「小晴!」

    「啪!」的一聲,筷子掉落的聲音,洪喜平輕輕擺手,阻止妻子對孫女發火。

    「沒事的,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少女猛地站起身,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們去姬鵬,其實是替你做人質。」

    這句話說出來,屋子裡的氣氛頓時改變,每個人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彷彿沉默的石頭。

    洪光武不再斥責侄女,女兒女婿默默低頭,妻子忍不住摀住面孔,竭力忍住才能不哭出來,另外三個年幼的孩子全都盯著洪喜平,眼神彷彿在質問。

    洪喜平沉默著,端著薑湯的手微微顫抖,過了很久才把它放回桌子上,輕輕開口。

    「人質?嗯,的確是人質。」

    他抬起頭,視線在一張張面孔上掃過,彷彿看不夠一樣,來回數次。

    「都不願意做人質。」

    「當然不願意。」反正已經說穿,小晴特意將音量拔高,其餘人雖不像她那樣慷慨激昂,神情也都流露出抗拒的意思。

    「都不想去帝國?」洪喜平再問道。

    「不想。」小晴再次代表大家發言。

    「那要是......去一個很糟糕的地方,你們願不願意?」

    這句話太含糊,兩側的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意。

    「我願意。」只有小晴大聲回應。

    「先別那麼肯定。」洪喜平望著她,眼神中即有愛憐,又帶著不忍,說話時聲音變得飄忽。

    「今年二月和三月,城裡什麼樣子你們都看到了。假如要去的地方和那時的天門差不多,身邊也有沒有軍隊保護,你願不願意?」

    周圍人聞之色變,小晴也因這番話楞住,難以回答。

    二月三月,天門市最黑暗的時段。洪水剛剛退去,物質極度匱乏,聯邦軍隊分批撤出,帝國軍隊尚未進城。

    退去的洪水讓開道路,非但不是災難的終點,反而讓暴力有了施展的空間。那段時間,無論何時走在何地,總能聽到慘叫,看到鮮血。

    一塊面包,一瓶清水,一瓶藥劑,一個女人,都會引發爭搶乃至廝殺,隨便遇到個人,都有可能捅你一刀。

    洪喜平的身份足以庇護家人,但不代表感受不到。那時候的天門只剩下絕望,只要不是傻子,誰都知道那是非人世界。

    不想做人質,就要去那種地方?

    過了很久,洪光武疑惑道:「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因為......」洪喜平嘆了聲,回答道:「只有那種地方可去。」

    「那為什麼沒有軍隊?」討論以來女兒首次開口,柔弱的神情讓人覺得她並非出自軍人之家。「您不是安排很多人和我們一道?」

    「他們......」這個問題讓洪喜平犯了難,沉吟片刻後才說道:「他們很忙。」

    「很忙?」女兒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她暗想既然是父親親自安排,有什麼事情比保護在座的人更加重要。

    「其實,他們身邊恐怕更加危險......」開口時,洪喜平忽然有點後悔,覺得不應該挑起這番討論。

    「我願意。」小晴忽然開口道。

    「什麼?」

    「我願意去你說的那個地方。」小晴說道:「大不了我也當兵,和他們一起打仗。」

    望著孫女堅定的樣子,洪喜平知道她真正領會到自己的意思,心內為之一痛。

    曾經寄予厚望的長子天賦極高,生的女兒聰慧而且堅強,可......

    「小晴......」

    「你一個小女孩,打什麼仗!」妻子最先反應過來,生怕丈夫當真這樣安排。

    「女孩兒怎麼了?我不是小孩子!」

    倔強的女孩兒再度反駁,隨即像決定人生大事般,撂下一句狠話後離開。

    「就這麼定了。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反正我不去姬鵬。」

    「哎,你幹什麼去?」妻子慌忙起身。

    「不用你管,我知道該找誰。」

    本該充滿溫情的告別家宴,不歡而散。

    ......

    ......

    入夜,天門市外,一列由重型卡車組成車隊正在裝運貨物,吊機將一個個巨大的金屬構件送上車,隨後便有人忙碌著捆綁,固定,再用帆布矇住。

    負責審查的軍官前後巡視,身邊跟著貨物的主人,另外和幾名閒雜人等。大雨傾盆兼有狂風,雨衣的作用微乎其微,一幫人個個被淋透,很是辛苦。

    「不對,怎麼全都是機甲部件?而且都出自聯邦?」

    前後看過,審查的軍官深深皺眉,心裡生出懷疑。

    「是廢品。」

    身為貨主,何老闆趕緊糾正,「不信您瞧,都生鏽了。」

    親手拉開一塊帆布,裡面的貨物一望可知,是極其珍貴的機甲引擎。不過它的樣子可不好看,鏽跡斑斑,一些地方還有變形。

    這樣的引擎若用在機甲身上,機師不被活活氣死才怪。

    「水裡淘出來的東西,沒用了。」何老闆一邊解釋一邊嘆氣,彷彿這些不是他要運出去倒賣的貨物,而是一堆累贅和負擔。

    「你看看,這還能用嗎?」

    說著再扯開一塊,裡面放的機甲外掛武器與裝甲,何老闆指著一把長刀。

    「我家菜刀都比它鋒利。」

    這句話無疑有些誇張,但也道出部分實情,眼前的這些機甲部件出自尋寶人之手。他們找到很多機甲,其中既有帝國品牌,也有聯邦製造,通常情況下,他們會拆出認為有價值的部分帶回來,經過鑑定,能用的部件送到前線,其餘找個地方堆放。現如今,大多數留在輔軍駐地倉庫,說成是帝國提供的軍需。

    「既然是廢品,為什麼花這麼大力氣?」審查軍官問道。

    接下這個差事,他心裡一直存在疑問,一方面,上方叮囑他把握分寸,能放水就放水,規矩別扣太嚴。另一方面,又有人提醒他仔細觀察,別被這個奸猾的老闆矇混過關。

    也就是說,這批貨物可能有問題。

    「生意嘛,有錢賺就做。」

    何老闆掏出香菸,沒等遞過去就被雨水淋濕,乾脆扔到一邊。

    「在這裡沒用,別處還能拿來當寶貝。我要送去的地方,你知道的,朗越邊境,和安港。」

    「賣給星盜?」審查軍官微微動容,目光變得銳利。

    「別說破啊。」何老闆並不在乎,嗨嗨地笑著:「生意而已,請高抬貴手。」

    審查的軍官沉著臉想了想,一時拿不定注意。

    倒賣軍需給星盜,明面上講,在全世界都不被允許。然而這裡的情況特殊,對方是特殊的人,上方還有特殊關照,自己接到這個倒霉差事,究竟該怎麼辦?

    猶豫的時候,旁邊、還有車上,幾雙凌厲目光悄悄盯著他,其中一個巨熊般的身影,正用探視的眼神看著某人。

    軍官沒注意到的事情,何老闆注意到了,趕緊掏出一包東西,悄悄塞給審查軍官。

    「我有批文,山本司令官親自批覆。」

    「呃......這樣的話......」

    批文的確有,但不是包裡的東西,審查軍官料想何老闆不敢誆騙,掂量一番,揮了揮手。

    「繼續裝車吧。」

    說著轉過身,他回到自己的車子上下令回城,同時在心裡暗暗想著,這件事還是要做一番匯報。

    「謝了!」

    何老闆抱拳,擦一把頭上的雨水和汗水,走到暗處的某個人身邊。

    「這裡好了,後面靠你們自己......幹什麼呢?」

    「有麻煩了。」被問道的人淡淡回答。

    「什麼麻煩?」

    何老闆吃了一驚。隨後他看到一個人的臉,嚇了一跳。

    「你的天!你在這裡做什麼?」

    「來當兵。」大雨中,女孩兒微微顫抖,不知因為寒冷還是興奮。

    「誰帶你來的?」

    「是我。」陳先苦笑著回答。
Babcorn 發表於 2017-9-25 14:53
第三一六章:扇翅膀的蝴蝶

    陳先從來沒想過,他會被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兒識破。

    他被國安局精心培養,跟隨那個胖子學習八年,期間接觸過這個世界最厲害的殺手,和一群最危險的孩子。陳先去過星盜世界,與最狡詐、最凶殘的人有過切磋。這樣的經歷,是頭豬也能進化成狐狸,何況他原本就很出色。

    特種兵訓練有個科目裡叫「三十米隱身」,陳先的潛伏特徵與之頗有相似之處,他在天門既沒有混到風生水起,也非默默無聞,他總是在別人眼裡留下正常印象,不知不覺間將其忽略。

    同一批審查目標,陳先總是第一個被排除。

    小晴是怎麼識破的呢?陳先百思不得其解。雖然他與洪喜平有過接觸,也曾經在其家人面前出現,但不可能留下破綻。

    「直覺。」少女驕傲說道。

    這樣的回答令陳先無言以對,獲知來意後更加目瞪口呆。小晴告訴他,自己已經和家族決裂,決心要加入抵抗軍,因此需要他這個聯邦間諜引路。聽完她的話,陳先的第一反應是是把她綁起來還給洪喜平,還是應該殺人滅口。

    結果兩樣都沒做,陳先只能在心裡大罵洪喜平教子無方,勸說小晴回心轉意。

    女孩兒的倔強超乎想像,陳先連這都沒能做到。

    「我不會威脅你,更不會告密。我也不會回家,不去姬鵬。」

    「那你到底想幹嗎?」

    「帶我去找負責人,我自己和他說。」

    「什麼負責人?」

    「最近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人進城,裡面肯定有聯邦軍人。別否認,你們肯定在策劃什麼,肯定有個負責的人。你只要帶我去見他,咱們就算兩清。」

    談到這裡,陳先開始認真打量小晴。憑藉多年經驗,他斷定這個女孩是做諜報的天才,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敏銳與直覺與天生的洞察力。讓他不太明白的是,自己什麼時候欠的人情。

    當一個女孩子深夜離開家人,冒著大雨,千辛萬苦找到目標,發誓要為理想奮鬥的時候,全世界的人都欠她兩斗米......這是天經地義,沒有道理可講。

    聯邦最出色的間諜沒學過這些,在一番激烈交鋒無果之後,氣急敗壞、也可以說走投無路的陳先做出一個比女孩離家出走更荒唐的決定。

    他帶小晴找牛犇,堅決、果斷地甩鍋。

    「他是你要見的負責人,擁有生殺大權,至高無上。」

    這樣介紹完牛犇,陳先回頭再對牛犇說:「洪喜平的孫女洪雅晴,找你是想報名參軍。」

    牛犇一頭霧水,不知道陳先搞什麼名堂。

    這是什麼地方?什麼場合?怎麼能被一個不懂事的女孩兒看到!尤其她還是洪喜平的家人,其身份注定會被帝國嚴密監控。

    「沒有尾巴,這點我可以保證。」陳先連忙說道,一邊用最簡短的語言將原委解釋給牛犇聽。

    牛犇依然莫名其妙,不理解陳先怎麼會犯這種錯。在他沉默時,小晴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這位負責人,認真分辨真偽。

    樣子不咋地,神情氣度一般,唯一值得稱道的是站姿,極為獨特。大雨中,一般人都得縮頭縮腦,需要刻意才能站得直。但這位「負責人」的身上看不到刻意,落雨世界像個木塞,他是一人高的釘子,行走時帶動木塞向前平推。

    這是小晴的第一印象,依據來自直覺。

    有點深藏不露的意思。

    女孩兒心裡暗暗想著,擺正姿態說道:「我知道,您一定覺得我在胡鬧,三分鐘熱情,等見到血就會後悔,遇著屍體會害怕,拿槍的時候手會發軟。」

    牛犇靜靜地看著小晴,沒有回應她的話。

    縱然是夏天,雨夜在野外也不好受。城裡城外奔波半宿,十五六歲的女孩兒衣衫濕透,嘴唇發青,身體繃緊......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顫抖,避免被當成軟弱。

    「請相信我,你擔心的那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沒有被立即回絕,小晴把這當成良好的開始,眼神變得明亮。

    「我會成為最出色的戰士。」

    鏗鏘有力的誓言未能換來想要的結果,「負責人」目光平淡,表情如雕像一般冷漠。

    「你要生病了。」

    看似關心的話,傳遞的信息是毫無餘地的拒絕,小晴發現自己積攢多時、甚至可以說是多年的勇氣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擊潰。

    「我......我需要訓練!」

    聲音拔高,受傷的少女臨近失控。偏偏這時候,何老闆跑來撞破場面,他認識小晴,並因此受到更多驚嚇。

    「你怎麼來了?」

    「我來參軍。」女孩兒發現轉機,很興奮地說道:「我就知道你們會來,而且有大計畫。」

    「你弄錯了。」何老闆眨著眼:「是我私下做點生意......」

    「還想騙我。」小晴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陳先都和我說了。」

    幾雙眼睛同時投向陳先。

    「我什麼都沒說。」陳先趕緊分辨。

    「剛剛你還在說。」小晴堅定的神情道:「這個計畫叫著......炮打司令部!嗯,對對對,就是要炸掉司令部。」

    這都什麼跟什麼?

    周圍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裡的人每一個都見多識廣,經歷過不知多少風浪,面對著這個胡攪蠻纏、偏偏有恃無恐的女孩,竟然全都沒了主張。

    幸好牛犇手裡牌多,很快有了對策。

    「去叫葉飛來。」他對道。

    「對對對,他對女人最有辦法。」小托馬斯急匆匆跑遠。

    「葉飛?」小晴驚詫莫名。「帝國女婿?」

    「就是我。」葉飛一路大步流星,將無數雨點撞飛。

    只聽小托馬斯含糊不清的解釋,葉飛並不明白具體怎麼回事,但他的行動極為果斷。過來之後,他二話不說,伸出胳膊夾住小晴的腦袋,半拖半拽著走掉。

    「走,咱們換個地方談談。」

    「幹什麼?你幹什麼......陳先,你敢出賣我!」少女還沒能看清來人,一下子驚慌起來。

    「小丫頭片子,本少還制不了你。」葉飛嘲弄著,低下頭在其耳邊輕輕說了兩句。

    拚命掙扎的女孩兒立馬老實下來,服服帖帖。

    「不會出什麼事吧?」望著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陳先擔憂地望著牛犇。

    「這是政委的工作。」

    牛犇轉身看著陳先,問道:「洪喜平是不是有問題?」

    洪司令戎馬一生,經歷過無數風浪,竟然奈何不了一個小女孩兒。單單這點就說不過去。即便是真的,也沒理由連管束都做不到,任由小晴深更半夜到處亂跑。

    「小晴是他最疼愛的孫女。」牛犇的懷疑很有道理,陳先答非所問,隨後補充道:「我覺得她很不錯。」

    「哦。」牛犇想了想,目光漸漸變得幽深。

    「可能是兩手準備。」陳先嘆息著說道。「處在他那個位置,難免會擔心。」

    「託孤?我們可不是好的選擇。」牛犇微微皺眉,問道:「你有沒有發現什麼?」

    「我是小角色,接觸不到上層。或許......」

    兩人都把視線轉向何老闆。

    「你們在聊什麼?看我做什麼?」

    何老闆明明豎著耳朵,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我是生意人,偷偷做點生意,別的一概不過問。」

    「這件事不麻煩何老闆。」

    牛犇不為難他,說道:「另外有件小事需要您幫忙。」

    「師座開口,哪有小事。」何老闆唉聲嘆氣,一副上賊船的苦相。

    這是一句大實話。隨著牛犇開口講述,何老闆認真聽著,臉上苦意越來越濃。

    ......

    ......

    傍晚開始的大雨消減了暑氣,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後十多天全都是陰雨天氣,漢江因此爆發了洪水。

    雖然規模與去年完全不能相比,洪災依舊勾起很多人的記憶,甚至引來恐慌。此外洪災令交通受阻,對很多事情和人產生影響。其中最明顯也是最突出的是輔軍,不僅軍營的建設進度延後,物質籌備與人事安排的計畫也受到干擾,洪喜平原本邀請的一些老部下,竟有一大半沒能及時趕到。

    許多因素加在一起,輔軍成軍軍慶典推遲。在此期間,帝國對聯邦抵抗軍的進攻倒是有聲有色,連續贏得勝利。軍部對此極為滿意,大肆宣揚的同時免不了一番嘉獎鼓勵,正好這時候,第二批探親團的籌備工作差不多要完成,伴隨著運輸飛船一同前來的是位重量級人物,山本良人親王。

    親王的主要職責是代替天皇巡視前線,經過蓬萊,正好可以為見見立功將士,鼓舞士氣。為迎接親王的到來,山本朗在天門市精心準備,並將前線的一部分立功人員調回。

    他們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皇家第二師團統帥,平部次郎少將。有消息說,這次他將再度晉陞,成為帝國最年輕的中將。

    六月下旬,天氣轉晴,道路交通隨之恢復。連日來無數人頂風冒雨,努力將天門市打扮一新,被更名為武德樓的司令部大樓張燈結綵,洋溢著節日般的氣息。

    親王駕到,盛大的歡迎宴會與授勳儀式即將在這裡舉行,不知誰傳出消息,親王將在宴會上宣佈一系列重要信息,可能包含有帝國在這裡的統治方式。

    可以預見,這次宴會將成為天門與蓬萊的重要會議,若能受邀參與其中,將是極大的榮耀和機會。

    並非人人都這麼想,熊武功便是其中之一。宴會前夜,他領著得福心事重重進入龍門客棧,找到何老闆。

    「柳生讓我來......」

    「知道知道。」

    不等熊武功把話說完,何老闆揮手打斷,似乎不大高興,憂心忡忡地樣子。他把熊武功帶到一處從無外人進入的密室,裡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台正在工作的光腦。

    「親王駕到,帝國監控很嚴,記住時間不能太長。」說著看一眼得福,「小孩兒不能......」

    「我不走!」得福撲上去摟住熊武功的大腿,依戀驚恐的樣子令人心碎。

    「何老闆......」熊武功

    「......算了,進去吧。」何老闆無奈擺手。

    事後多年,何老闆常常忍不住回想,假若當時沒允許得福進入機房,世界或許會變個樣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4 15:25
第三一七章:尋路

    燈光昏暗,熊武功走到光腦前坐下,神情略顯迷茫。

    得福站在旁邊,腦袋高出桌沿,雙眼如星星般閃亮。

    「師座在利用我。」熊武功忽然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得福隨口應著,神色看起來既不意外,也不緊張。

    「拜神該去和尚廟。」熊武功說道:「叫我來,名義上是幫我,其實是想讓你進入這個房間。」

    得福冷笑說道:「第一,叫你來這裡不是為了拜神。第二,隨便找個人都能帶我進來,不一定非得是你。第三,牛大為你欠人情,你別不知道好歹。第四,牛大不欠你什麼,幫你的時候順便利用一下,沒什麼不對。」

    「這些我懂。」熊武功並不記恨,只是心裡有疙瘩,「可是,這樣真能幫到我?」

    「試試就知道。」

    屋子裡靜悄悄的,兩個人不再說話,過了片刻,熊武功輕輕一聲嘆息。

    「好吧,試試。」

    說著抬起手,彷彿做出重大決定般毅然決然地敲擊「確定」。

    與此同時,得福放在桌子上的右手食指忽然長出來一截,準確插入光腦外接端口。

    「噹!」

    鐘聲自光腦發出,隨後在密室內迴蕩。光腦屏幕上一陣跳動,無數線條來回交錯,色彩繽紛,炫目到難以逼視。

    無論戰爭還是和平時期,龍門客棧一直都有自己的信息通道,帝國入主並未改變這點,何老闆依然能夠接收外界信息,甚至能與特定目標進行實時連接。

    去年在小城,有人通過它向何老闆傳遞信息,再由他轉告聯邦少校黎歌。今天,這條通道又一次建立,沒有人知道,此時在這台光腦之中,一小截數據在各個模塊之間流轉,隨之進入到通道之中。

    信息通道是一條建有無數水閘的河,沿途極少分支,每個分支、每道閘門都有獨特的安全機制。對那截數據而言,守衛閘門和分支的安全機制充滿殺機,一旦被發現必將粉身碎骨。但它像幽靈一樣穿過一層層關卡,避開無數次掃瞄。很快,它像一條嗅到氣息的獵犬,在某個分支處停頓。

    這裡的安全機制獨具特色,對數據而言充滿誘惑,它開始小心翼翼的試探,每次觸碰後都會改變形態,並且為自己尋找掩護。

    通道是河,河中流淌的每一顆水滴、每一朵浪花都由數據構成,不斷變形的數據隱藏在其中,一次次敲打分支大門。

    就像一個踩點的小賊。

    ......

    ......

    密室內,光腦屏幕上的線條穩定下來,組合跳出來一個頭戴瓜皮小帽的老頭兒。

    「你來了。」

    老頭兒生得慈眉善目,坐在籐椅中,一隻手搖著紙扇,臉上帶著微笑。他的聲音略微沙啞,但具有非常奇特的節奏感,與鐘聲混合,每個音節都彷彿是一首曲子。

    瓜皮小帽另類,別人戴會顯得滑稽,放在老頭兒身上卻能增加親和,像個入世的菩薩。屏幕內外,兩人互相望著對方,熊武功望著屏幕上的老人,耳邊聽著鐘聲,略微有點失神。

    「您是......」

    熊武功遲疑的時間有點長,大約過了一分鐘,老頭兒才微笑著回應。「我是你要找的人。」

    「其實我......」熊武功猶豫著,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和前次對話一樣,過了一會兒,老頭兒給出回應。

    「時間寶貴。你心裡有困惑,說出來,我為你解惑。」

    看著仙風道骨,老頭兒講起話來一點都沒有神仙該有的樣子,倒像個裝神弄鬼、內心只想早點完事兒好拿到現銀的神棍。熊武功本來就有牴觸,聽過這番話,內心愈發要質疑。

    「何老闆調查過我,並且向你做過匯報。對吧?」不知不覺,熊武功變得無禮。

    「何靈生權限有限,調查你是別人的工作。」老頭兒笑容不改,彷彿聽不出熊武功的意思。「這麼和你講。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見我,如果本身沒有價值,師座的面子也不行。」

    這番話像是在炫耀,也可能是警告,熊武功沒有心情分辨,挑釁的目光看過去。

    「那麼你一定很瞭解我。」

    「瘋僧,曾經在傭兵界小有名氣,完成過不少艱難任務,殺過很多人。」

    老頭兒笑起來,緩緩說道:「後來被信任的人出賣,僥倖活了下來。從此心灰意冷,流浪到蓬萊,遇著個女人,娶妻生子。又遇到打仗,全家......」

    「夠了。」

    熊武功臉色微變,打斷對方的話。

    「既然這麼瞭解我,請你說說,我為什麼困惑?」

    「我怎麼能知道?」老頭兒驚奇說道:「頹廢墮落,庸人自擾,憤世嫉俗,無病呻吟,鑽牛角尖......這些都有可能。」

    沒見過這種解惑智者,熊武功望著對方楞了一會兒,漸漸意識到對方是在胡說八道。

    他開始後悔,心裡想自己是不是應該馬上起身離開。偏偏這時候,屏幕上的老頭兒再次開口,山一般壓過來。

    「瘋僧不是別人叫的,你給自己取這個綽號,是希望有一天大徹大悟,還是怕遭報應?」

    「你......」熊武功豁然抬頭,凶戾的氣息油然而生。

    「我可不怕你。」老頭兒微笑著,宛如魔鬼表現慈祥,說出來的話就像刀子,每次在熊武功的心裡剜出一小塊。

    「風光的時候,你心狠手辣,講義氣,所以能拉起隊伍,闖出名堂。結果呢?兄弟死了、叛了,隊伍散了亡了,你的名字在圈裡成了笑話。你把這些看成什麼?為什麼躲到天門?你在那裡,最開始的時候頹廢墮落,終日買醉。快要成為酒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有了骨肉。」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天意?有沒有感謝過上蒼,並且發誓重新做人?這些年你在天門偷偷做過不少好事,幫助那些可憐人。這樣做是因為心變善良,還是因為害怕?」

    「結果呢?戰爭來了,老婆死了,孩子沒了,又只留下你一個人。你看著她們的屍骨在火力燒成灰,發誓報仇。但這不是你熟悉的江湖,而是國戰,你想報仇,卻連報仇的對象都找不到。」

    刀子般的句子密集如雨,直擊內心,密室內鐘聲一直迴蕩,宛如送魂進入地府。

    「一場大水,死人無數,直接殺死你妻兒的人或在其中,也有可能還活著。僅僅一個執行命令的炮兵無法滿足你的宣洩慾望,你希望能找出主謀。」

    聽到這裡,熊武功臉色漸漸發白,身體不停顫抖。

    「......別說了......」

    屏幕上的老頭兒不理他,「你回到天門,像狗一樣活著。起初,你還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後來意識到錯誤。你漸漸明白這是戰爭,億萬人牽涉其中。姬鵬人,聯邦人,將軍,司令,總統,天皇,到底誰是仇人?」

    類似的話,熊武功曾經與牛犇談過,因此才有今天這次解惑。奇怪的是,這些話經老頭兒之口說出來,殺傷力特別的大。熊武功聽著他的話,感覺就像往日的傷疤被一個個揭開,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夠了......」

    「這場戰爭由天皇發動,你能把他怎樣?愚蠢的聯邦人毫無防備,面臨滅國之禍的同時間接害死你的妻兒。你又能怎樣?帝國前線最高將領川崎死了,你是應該感謝牛犇放水淹死他,還是恨他奪走你的復仇機會?話說回來,即便遷怒於牛犇,你又能拿他怎樣?」

    「......別再說了......」

    一連串質問如同悶棍,熊武功眼裡開始流淚,聲音帶著哀求。

    老頭兒依舊沒有停頓的意思,「你想找殺害妻兒的主謀復仇,根本是個笑話。你在天門,實際上在替仇人服務,如今你越來越相信,不,你越來越懷疑這就是你的命,是你往日罪孽該得的報應......」

    「夠了!」

    熊武功的忍耐到了極限,瞪著通紅的雙眼,狠狠一拳砸在桌案。

    「你到底想幹嗎?」

    「我想......」

    老頭兒停下來與熊武功對視,像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熊武功沉浸在絕望與悲憤之中,根本不在乎對方的目光。

    過了片刻,老頭兒輕輕一聲嘆息,說道:「原本我想問你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做什麼?」熊武功一頭霧水。

    「拯救這個世界。」老頭兒微笑著說道。

    ......

    ......

    無數次嘗試,變形數據在分支大門上找到一絲縫隙,或者說,它找到安全機制的一個缺陷。和變形數據一樣,那道縫隙並不穩定,會變形,會移動,有時還會消失。

    但它畢竟出現過,足夠變形數據加以利用。

    它沒有馬上進入分支,而是從身體上摘下更微小的一段,悄悄粘在那個縫隙。做完之後,變形數據馬上溜走,順著通道去了極遠的地方。此時此刻,在天門市、武德樓地下,被改造成信息中心的機房內,一台終端屏幕閃爍幾次,坐在前面的士兵「咦」了聲。

    他馬上敲擊鍵盤,調出工具進行篩查,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剛巧有軍官路過這裡,見狀停下腳步,問了聲。

    「怎麼了?」

    「......沒什麼......」士兵猶豫著,沒有匯報剛發生的狀況。

    「小心點。」

    「是!」

    軍官走了,士兵又做一遍篩查,依然毫無發現。於是他鬆了口氣,為剛才的決定暗自慶幸。

    變形數據藏身於信息之河,離開地面進入太空,它以光速在星空中穿越,花了一點時間抵達源頭。

    那裡的安全機制更加嚴格,破解的難度超過之前的分支大門,但在這裡,變形數據發現無數分支,就像真正的河流之源。那些分支有很多完全敞開,或只有做最基本的篩查。

    變形數據沒輕舉妄動,它在那些分支隨意選擇一個進入,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順著完全不同的通道,它再次進入星空,在一張由信息通道構成的無形大網中前進。很快,它找準目標進入某個星球,轉眼出現在一台光腦內部。

    它在這裡找到一截與自己相似的數據片段,撲上去與之融合。

    「嗯?」

    光腦前坐著的是位年輕人,頭髮蓬亂,神情專注,樣子看起來極為投入。當兩截數據融合,他發現異狀,馬上將某個程序程序。

    屏幕上出現一行字跡,和兩條狗。

    一黃,一白,兩條大狗彼此依偎,看著極為親密。

    看到這副圖案,青年陡然一聲怪叫,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

    「啊?哈!」

    「汪!」真正的犬吠,一條金毛大狗搖著尾巴衝到青年這邊,有些疑惑的望著他。

    「大師兄來了,有沒有聞著味兒?」青年伸手揉著大狗的頭,安撫、並且取笑著,同時去看屏幕上的那行字。

    「放飛螢火蟲。」

    看到這句話,青年興奮的面孔陡然間變得嚴肅。

    「要出大事了。」

    ......

    ......

    拯救這個世界?

    熊武功呆呆望著屏幕上的老頭兒,不相信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停了一會兒,他低下頭來看看自己,彷彿頭一回照鏡子。

    「你瘋了吧?」

    看起來這個猜測最符合實際,熊武功忍不住又說道:「要不就是有病。」

    老頭兒平靜地看著他,沒有馬上做出回應。

    「別這樣看我。」

    熊武功有些生氣,還有點失望。

    懷著猜疑來到這裡,熊武功本無太多期待。然而就在剛才,他在情緒最最激盪的時候,心裡反而生出一絲希望,或者叫幻想。

    這個神秘莫測的老頭兒什麼都知道,或許真有辦法為自己解惑。

    結果竟然這樣!

    拯救世界?

    去他嗎的,我是最需要被拯救的人!

    對著那張無論說什麼都始終帶著一絲微笑的面孔,熊武功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回應,內心莫名惱火起來。

    「老傢伙,別看了!再看我......」

    「切!」

    屋子裡多出來一個聲音,極其輕蔑,極其輕浮,與當下的氣氛完全不合拍。

    熊武功楞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得福在旁邊說話。他的右手已與光腦脫離,明亮的眼睛愈發逼人。

    「你以為這個老頭兒是真人?」

    哼了聲,得福不屑說道:「它只是一個交互窗口。最簡單的智能程序。」

    「假的?」熊武功瞪大眼睛。

    「不是全假。背後有人指揮。」得福用手指了指,不肯解釋太多,「不信你問他,身上穿的內褲什麼顏色。」

    「啊?」

    如果沒有剛剛再經歷一遍心劫,熊武功一定會狂笑。他知道得福這番話的用意,為的是試探對方有無情緒變化,而這正是分辨真人與智能程序不二法門。

    可是問一個老頭兒身上內褲的顏色......

    荒唐的提議別具奇效,熊武功沉重的心情不知不覺得到緩解,神智比剛才清醒。

    偏在這時,屏幕上的老頭兒開口回應。

    「紅色。」

    他望著這邊,神色祥和,就像對著無知而且愛胡鬧的孩子。

    「今年是我本命年,內衣穿紅。」

    「......」

    熊武功徹底傻掉,費了好大勁兒才能挪開視線,艱難地把頭轉向得福。

    「假的。」得福改用口型傳遞信息,手指對準老頭兒的眼睛。

    有了這些提示,熊武功回頭仔細看,很快發現破綻。

    老頭兒的目光正對熊武功的方向,之前並不覺得異常......熊武功試著將上半身偏向一側,擺脫對方。

    果然,老頭兒的視線並未追過來,只繼續說話。

    「瘋僧,你想擺脫心魔得到解脫,只有一個辦法。」

    「哦......」

    熊武功長吁一口氣。當他意識到對面並沒有人看著自己,或者應該這樣講,對面的人並不能看到自己,內心不止變得輕鬆,還似乎擺脫某種危機。

    「是叫我去死嗎?」熊武功微嘲說道:「拯救世界太困難。這個比較簡單。」

    「你經歷了一切,只需要站高一點,別在自私。。」

    老頭兒似乎聽不出他的嘲諷,態度端正,語氣隨之變得莊重。

    「牛犇做不到的事情,你或許能做到。」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4 15:25
第三一八章:殺人論

    「不再自私?」

    熊武功咧開嘴,表情看起來有些詭異:「好好好,我配合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忘掉仇恨,大徹大悟......這就是你所講的,牛犇沒做到的事?」

    「描述錯誤。」屏幕上的老頭兒微笑說道:「你的綽號有個「僧」字,但我不是勸你做和尚,和尚也無法拯救世界。」

    「我在等你解釋。」熊武功冷笑說道。

    老頭兒說道:「這不是一兩次談話就能做到。當前我只要你回答幾個問題,思索一些事情。」

    「你說。」

    「第一,你殺過的人當中,有沒有和你的妻兒一樣的無辜者。比如婦女兒童,老實本分的人,病弱者等等,因為你的任務受到牽連,被你殺死。」

    「有。」熊武功毫不猶豫說道:「是有人要報仇嗎?來找我就是。」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懂得那麼多殺人技巧。」老頭兒淡淡說道:「在親人被殺這件事情上,他們像現在的你一樣無能為力。」

    「那是......」本想說那是他們活該,話將出口時熊武功停了一下,最終只是哼了聲。

    老頭兒看著他說道:「第二個問題,依舊是剛才那個問題,只是時間變一變,在你的妻兒活著的時候,你會如何回答?」

    「我......」熊武功楞了下,聲音不知不覺被壓低:「她們已經死了。」

    「是啊,她們死了,你沒了牽掛,沒了希望。所以不在乎有人找來復仇。但這不是我的問題,我問的是,她們活著的時候你會如何回答?或者可以再加一句,你會怎麼做?」

    熊武功無法回答。這麼多年來,他在天門像逃犯一樣小心翼翼地活著,不敢顯露能力,遇到衝突時忍氣吞聲。原因其實很簡單,害怕被人知道自己在這裡,招來復仇、和因為其它原因想要自己死的人。

    如今情況變了,他的能力得到釋放,但卻失去了目標。

    心神迷茫之中,老頭兒又問道:「第三個問題,依舊是剛才那個問題的延伸。想要你的命的人當中,並非沒有人能夠做到,假如他們找過來,並且殺死你,你妻兒的仇怎麼辦?」

    「我......」熊武功張了張嘴,依然不能開口回應。

    「第四個問題:你想不想妻兒還活著?」

    「廢話!」熊武功幾乎跳起來,眼睛一下子變得明亮。「難道你能夠讓她們......」

    話未說完就意識到錯誤,熊武功頹然坐回原位。

    「不可能的。這根本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我不是神仙,無法讓死者復活。」

    老頭兒絲毫不關心熊武功的心情,相反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將其最後藏在心裡的一絲絲幻想打碎,「你的妻兒已經死了,誰都改變不了。」

    「你是來打擊我的嗎?」熊武功的眼睛漸漸發紅,歪著頭問道。「你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我只想告訴你,她們的死與你有關,活著也不見得就是好事。」

    「你說什麼?!」熊武功跳起來,嘶聲怒吼:「你再說一遍?」

    「說一百遍也無妨。」老頭兒神色淡淡:「如果不是因為你,她們不見得會死。因為你,她們活著的時候擔驚受怕。別忘了你的妻子對你的過去瞭解頗多,難道她不擔心有人上門?難道她不擔心你,不擔心自己的孩子?還有你的孩子,沒錯,她們還很小,你和妻子沒有對她們提到以前的事。但別忘了,你們經常叮囑她們注意陌生人,程度與方式都和別的家長不同。你們不允許她們隨便交友,不允許在外留宿,哪怕最熟悉的人家裡也不行。你甚至不允許她們太優秀,生怕這樣會引人關注,招來禍患。你還教她們在遇到緊急情況時如何應變,所講的那些緊急狀況與普通人可能遇到的完全不同。你明明知道這樣做的後果,當她們長大、明白事理後會產生疑惑,還可能因此洩露你自己的身份......但你沒有辦法,你每天都害怕,你的妻子更加害怕,所以會主動要求你教她們。」

    聽到這裡,熊武功已經快要被擊垮,一方面他吃驚於龍門的能力,另一方面,既然對方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其實也就意味著自己的隱藏計畫徹底失敗。

    只需到龍門或者類似的地方遞交一份委託,花點錢,那些想要自己死的人能夠很輕易的找到自己。

    這麼多年都沒發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運氣。

    這邊胡思亂想,屏幕上的老頭兒繼續說道:「想像一下,你妻子活著的時候該有多累,你孩子心裡有多少埋怨,現在還好,當她們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會感受到壓抑。所以我才說,活著未必是幸福,死了不見得是壞事。話不中聽,但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夠了!」

    熊武功再次大喊起來,聲音透著絕望:「你是不是想說,我最應該恨就向自己,應該向自己復仇?」

    「當然不是。」

    老頭兒輕輕擺手,說道:「別著急,還有第五個問題:當初你為什麼做傭兵?」

    「......為什麼問到這個?」熊武功神情迷茫。

    「它是根源所在。」老頭兒的表情嚴肅起來:「試想一下,假如你沒做傭兵,沒有殺死那麼多人,沒有那麼多仇人。今天的這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呃......」

    熊武功歪過頭去,得福拽住他的衣袖,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張複寫板,用手指在上面畫出字跡。

    「那樣你就不會遇到現在這個老婆,不會有孩子。」

    呵!

    熊武功深深吸一口氣,如夢初醒。

    他開始在心中權衡,自己更願意接受哪種命運。

    正如得福所講的那樣,屏幕上老頭兒是智能程序,遠在天邊的操控者看不到這邊,猶自說下去道。

    「不願意回答?沒關係,我知道你的經歷。當年你做傭兵是不得已,至少你自己這麼想。我要對你說的是,歸根結底在於......」

    「在於這個世界。」熊武功突然做出回應。

    「嗯?」對面的人並未預料到這點,頓了片刻:「悟性比我想像的要好。沒錯,是這個世界造就了如今的你,因此承受現在的結果。包括這場戰爭,你妻兒的直接死因,根源同在於此。」

    「這就是你讓我站高位置的原因。」熊武功問道。進入密室後,他的視線首次穿透屏幕上的老頭兒,體會到與「人」談話的真實感。

    對面的人回答道:「唯有把視線拉高,放遠,才能看透本質。」

    熊武功問道:「那是不是意味著,我應該向世界復仇,做一個反人類的人?」

    「當然不是。」對面的人斷然否認:「想想第二條要求。」

    「不再自私。」熊武功語氣幽幽,內心暗暗嘆息。

    「沒錯。」對面的人給出回應,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再像剛才那樣長篇大論。

    「他在懷疑你。」得福拉拉熊武功的衣袖,左手在複寫板上畫。

    「嗯。」

    熊武功點頭表示明白,隨後問道:「我來猜一下,你們是一個幕後組織,以建設完美世界為終究目標,因此招募各種各樣的人。是不是這樣?」

    「這樣的理解不算錯。不過......」

    透過聲音,明顯能夠聽出對方正變得謹慎,熊武功並不在意,接著又問道:「牛犇加入了沒有?他讓我來,是不是以介紹人的身份在履行職責?」

    「牛犇尚不符合要求。但我相信,他最終會加入。」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第二個問題,熊武功又問道。

    「牛犇做到哪一步?也是因為私慾?」

    「原則。他放不下某些原則。」對面的人回答道:「對你而言,這些並不重要。你有能力,悟性也不錯,但還沒有到那一步。」

    「明白了。」熊武功沒做深究,「請問,滿足所有條件之後,我該如何拯救這個世界?」

    對面的人回答道:「我說過,一兩次談話解決不了你的問題。你現在在遠處,想在當前。」

    「當前我該做什麼?」熊武功問道。

    「做你想做的事情。」模棱兩可的回應。

    「想做什麼事情都可以?」

    「當然。」

    「殺人行不行?」

    「可以。」

    熊武功的回應,對面的人並不感到意外,包括話語中暗含的譏諷,他也完全不在乎。

    「我知道,你心裡仍然記掛著妻兒的仇恨,需得更遠。別擔心,雖然你尚未通過測試,更談不上加入,但當你走出這個房間,就已經肩負著某些使命。」

    「有了這些使命,我做的一切事情,包括殺人,都會變得神聖而且崇高。」熊武功接道。

    「完全正確。」對方異常肯定地回答。

    ......

    ......

    天門市兩大主街,平安街與太平道交叉,太平道是主要政令所出之地,平安街是商業中心,二者堪比心與肺,共同構成天門市支柱。

    平安、太平,或可表達生活在長期戰亂之地人們的心聲。遺憾的是,蓬萊自古多兵禍,天門是必爭之地,這兩條街雖能保持繁華,終究做不到名副其實。

    如今是姬鵬帝國當家,親王駕到,宴會將於明晚舉行。為安全計,以武德樓為中心,軍部太平道主要路段實施戒嚴,隨處可見荷槍實彈的軍人巡邏,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也陡然間空曠起來。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平安街周圍人流量陡增,各個會所、酒吧、茶館乃至街頭巷尾,相熟的人們聚集在一起,所談的內容,大多數與明日宴會有關。

    忘年茶館,天門老字號,至今已有百多年歷史。雖然位置在主街,但不同於別處的繁華與喧鬧,茶館內設施陳舊但很整潔,除了臨街那一面,內部的桌椅門窗幾乎稱得上是古物,大廳裡放的依舊是方桌和長條板凳,表面的油漆早已剝落,仿如老人的面孔。

    在這裡喝茶,聞到的不只有茶香,更有懷舊的感覺。在這裡,時光似乎回到數十年前,不夠平整的地面是前人踩出來的痕跡,將茶碗放回到桌面,重複著祖輩的生活方式,體會到的是傳承的意義,與繁衍的價值。

    小小茶館,蘊含著極其莊嚴的事物,人在其中無論心裡多少煩擾,都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安寧。

    為給顧客提供方便,茶館內部設有包廂,光禿禿的牆壁異常厚實,幾乎沒有裝飾。其餘部分也很簡陋,無非是些桌椅茶具,見不到多餘的東西。

    「在這裡,最大的好處是放心。」

    端起茶碗,洪喜平朝對面的年輕人示意:「師座覺得怎麼樣?」

    「很好。」牛犇誠懇說道:「茶也很好。」

    洪喜平幽幽說道:「洪家祖傳的產業。現在主事的是我侄子燕平,實際當家的是他爺爺。八九十歲的老傢伙,既不肯死也不肯放手,尤其不准改造,換個茶具都不行。爺兒兩經常為這個抬摃,好幾回鬧到我那裡。」

    說著他笑起來,「那時我是城防司令,好歹守著一方水土,無論誰提到天門,總得給我留個位置。百姓心裡有我,親戚們更不用提。不管是遇到難處還是家裡遇著事情,總會過來找我主持公道,或者給評個理兒。」他嘆了聲,說道:「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幹這些事情比指揮打仗更精通。」

    對面,牛犇靜靜地聽他講著,沒有插嘴也沒有催促,只默默地聽,時而輕輕點頭。

    「戰爭爆發,帝國入主天門,我依舊是司令,周圍人卻都變了樣子。老百姓罵我,還有人威脅我甚至想殺我,親戚們有的跑了,留下來的也不來找我,就連孩子們也開始討厭我,抗拒我。唯獨這裡,燕平一家仍拿我當成洪家家主一樣對待,哪怕茶館的生意受到很大影響。這時我忽然明白......」

    到這裡停頓,洪喜平自嘲地揮了揮手:「家長裡短,盡說些沒用的話。師座是做大事的人,見笑了。」

    「家家有難處,人人有選擇。」牛犇想了想,再補充一句:「真實的生活,我喜歡聽。」

    「......喜歡聽......」

    洪喜平身體後仰,慢慢靠在椅背:「曾經有段時間,茶館快要開不下去。嗯,師座或許知道是什麼時候。」

    「洪災時期。」牛犇輕輕說道。

    「平地三尺,數月不退,水裡經常能看到屍體,有些發現晚了,被泡得發白,腫起來像頭肥豬。用手輕輕一碰,砰!像炸彈一樣,鮮血、內臟、蛆蟲、屎尿,到處都是。」

    洪喜平閉上眼睛,像在回憶,又像是在逃避。

    「師座,見沒見過這種場面?」

    牛犇搖了搖頭。

    「我想也是。」洪喜平嘆了聲,「我打了一輩子仗,戰績無法與師座相比,見過的死人應該多些。但我從來沒見過那種恐怖,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

    牛犇不再開口說話,只默默地聽。

    洪喜平緩緩說道:「水啊!到處是水,但都不能喝。沒有乾淨的水,茶館自然開不成。那位老不死的叔叔過來找我,我跟他說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茶館,能活命就算不錯。結果你猜他怎麼說?」

    「我不知道。」牛犇輕輕回應。

    「他說茶館和人命一樣重要,即便不能開業,也務必要把它保護下來,不能被洪水沖垮泡爛。當時我每天焦頭爛額,聽後氣得不行,罵他老糊塗了,那些破木頭爛房子加上一些碗筷,沒了大不了重建,丟了東西可以再買,怎麼能與人命相比?他反過來罵我心胸狹隘,目光短淺,茶館的記憶是我們與祖輩的聯繫,將來是我們和子孫的橋樑。他還說,忘祖就是無根,沒了這些,人就像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畜生不如。」

    一口氣講完,洪喜平沉默下來,片刻後睜開眼,「現在想想,這些話似乎有些道理。師座覺得呢?」

    提問有些突然,牛犇卻似乎有所準備,沒怎麼思索便作出回應:「老人家的堅持值得尊敬。」

    「除此之外呢?」

    「放在當時,沒有更多可取之處。」

    「沒有更多可取之處?」洪喜平臉上露出微笑,眼神卻逐漸銳利:「師座的意思,人命比較重要?」

    「當然。」牛犇點點頭:「生命無價。生命的意義在於創造,活著才能生成、並且延續更多記憶。」

    洪喜平認真地聽完這番話,「師座對生命意義的闡述令人佩服。可是您......舉手之間百萬人成鬼,多少與這間茶館類似的地方變成廢墟。」

    他從椅子上坐起來,上半身前傾凝視著牛犇的眼睛,壓抑的聲音逼過去。

    「現在師座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有點虛偽?」

    這次牛犇沒有馬上回應,他看著洪喜平,兩人視線交錯,在對方的面孔與眼睛裡尋找軟弱。

    結果都沒能如願。

    「鐵血人魔,名不虛傳。」

    去年那場洪災,起初被認為是軍神所為,直到今年,一些內部消息慢慢洩露,人們開始知道牛犇才是始作俑者。他沒有軍神那樣雄厚的資歷,被罵、被痛恨乃至仇視的程度大大增加,並且得到一些綽號。

    鐵血人魔只是其中一個,鐵血不算是誇獎,人魔是赤裸裸的仇視,二者結合,被認為是比較客觀的評價。

    洪喜平知道自己既不鐵血也不是人魔,能力中庸,無法擊潰對方。他默默地將目光中的敵意收回,神情變得悲憤:「這裡是天門市正中心,師座被數十萬亡魂包圍,心裡就沒有一點膽寒?師座進城有些日子了,所見慘痛不及洪災時之萬一,面對他們,您心裡就沒有一點點愧疚?」

    牛犇想了想,回答道:「我說沒有,你相不相信?」

    「不信!」洪喜平斷然說道:「哪怕天生的魔頭也......」

    牛犇打斷他,問道:「那麼我說有,你是否感到滿意?」

    「......」

    洪喜平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什麼。

    兩人再度對峙,視線不像之前那樣激烈,氣息卻更加壓抑。

    良久,洪喜平慢慢閉上眼睛,心裡無奈地承認,對面坐著的是魔也好,是人也罷,其意志毫無疑問比自己強大太多。

    「以犧牲換取時間,造就一位傳奇,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呵呵!我想......我只是想代表大家問一句,憑什麼是天門?憑什麼要我們做出犧牲?」

    「因為這裡是聯邦門戶,因為戰爭從這裡開始,因為......這些我懂,可就是不能理解,無法接受。」

    「師座站高望遠,心胸如軍神般博大寬廣,不會侷限於天門一地。有了這些道理,師座坦然得很,心裡覺得既無必要、也不屑於向我這個投敵敗將解釋。」

    嘲諷有時代表放棄,洪喜平神情頹然,容顏比剛才更加衰老。

    他為這次會面做了精心準備,將其當成一場戰鬥、甚至是人生最重要的戰鬥來打。然而在較量中,很短時間內就體會到一敗塗地的感覺,連最基本的目標都沒能實現。

    這個人的心是鐵鑄的?

    是不是像傳聞中那樣,他其實是聯邦研製的秘密武器,是機器人,根本不具備人類的情感?

    也許他真的是魔頭,只不過披著一層人皮。

    胡思亂想的時候,牛犇在對面輕聲道:「再多、再好的解釋也只是自辯,難道您希望我通過自辯得到諒解,對我不再記恨?」

    「因為我想聽!我就想聽你自己說!」

    心裡莫名火起,洪喜平憤怒說道:「不止我,漢江平原所有活下來的人都想聽師座親口說一說這麼做的理由。原不原諒是後話,記恨也是,我只想問師座,幾十萬條人命,難道還配不上您的解釋?」

    牛犇沉默下來,他看著洪喜平,體會著他的悲憤與無奈,內心波濤洶湧,久久難以平靜。

    洪喜平對牛犇並不十分瞭解,接觸也太少,他永遠不會知道此刻牛犇心裡正在經歷什麼,那張平靜來自平淡的面孔之下,掀起怎樣的狂風驟雨。

    控制表情,人人能做到,心機深沉者更加擅長,但是當內心波動太大,誰都會免不了失態甚至失控。唯獨牛犇不會這樣,原因不僅僅在於意志,還有獨一無二的武器。

    運用真氣固化臉部表情,這是洪喜平無法想像的事情。牛犇能夠做到泰山崩而神不變,原因在於現在的他差不多是個面癱,直到換了環境,解除控制時為止。

    作為放洪的建議者與執行人,對於這樣做的後果,牛犇心裡最清楚不過。該想的他早已想過,該準備的早就做了準備,承受與背負,坦然亦或忍受,考驗的是意志與心境。

    曾經他認為自己準備得足夠充分,至少能夠做到坦然,然而當面對洪喜平,面對簡單的憤怒的要求,內心終究無法平靜。

    事情做了,解釋有什麼用?

    洪喜平不會不明白這點,但他還是想聽到解釋,如其所言,洪災倖存者中的絕大多數人有類似想法。

    如果是自己呢?

    捫心自問,牛犇覺得自己大概不會想聽到解釋,不願分辨什麼是非、善惡與責任,而是計畫如何復仇。

    想著這些,牛犇輕聲道:「我們的總統向帝國宣戰時,用的是『方式不限』,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停留在聯邦境內許多帝國人被殺,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和死在天門的普通人一樣無辜。今年年初,帝國在聯邦境內登陸,除了帝國自己拍攝戰爭宣傳片的地方,燒殺搶掠,無所不為。那些死去的人和這裡的死者一樣無辜。現在的鄂爾姆斯草原,百萬大軍激戰數月,每天死去的軍人和這裡的人一樣無辜。當然還有蓬萊,就是現在,前線每天都在戰鬥,每天都有村鎮和城市在戰火中化為灰燼,那些死去的人,都和這裡的死者一樣無辜。」

    洪喜平越聽越迷惑,忍不住問道:「說這些什麼意思?」

    牛犇沒有解釋,繼續說道:「包括那些死於洪水的帝國軍人,當中也有很多無辜的人。最後還包括我,和我身邊的戰士,戰鬥中遇到過的人,殺死的人,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是無辜者。」

    「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想知道......」洪喜平叫起來。

    「為什麼在天池掘口放水?」

    「是的。」

    「洪先生不是第一個這麼問我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然後?」

    「做過的事情只適合結束時進行反思。關於這件事,我想對你、也只會對你說幾個重點。」

    「是什麼?」

    「第一,決堤放水是戰爭的一部分。戰爭中沒有無辜者,人們通常只有兩種選擇,殺人與被殺。第二,重來一遍,我仍會那樣做,最多把時間稍稍延後。第三,剛才的這番話不是自我辯護,我希望人們把它看作對戰爭的思索。第四,對我的審判,無論是名譽的摧毀還是肉體上消滅,希望能留到戰爭結束之後。」

    「戰後審判......」洪喜平重複著這個詞彙,神色變幻不定。「師座在講笑話?」

    牛犇問道:「為什麼這麼講?」

    洪喜平微嘲說道:「現在尚且沒有人這樣講。以師座的能力與決心,等到戰爭結束,要麼戰死成為民族英雄,要麼擁有能與軍神媲美的崇高地位。到那時,誰敢對你提審判這兩個字?」

    牛犇淡淡說道:「想這樣做的人很多,只不過缺少機會。等到戰爭結束,這樣的人會更多,機會也會出現。重複一遍,誰想這樣做,希望他能等到戰爭結果之後。」

    「這就是你的解釋?是給天門人的交待?」

    「不是解釋。這些話也只對你一個人說。」

    「為什麼?」

    「我想通過你把這些話傳開,讓那些想報仇的人不要著急找我。」「為什麼?難道你也會害怕?」

    「不。我只是不想他們送死。」

    洪喜平內心微凜,問道:「如果有人這樣做,你就怎樣?」

    「殺死他,或者他們。」牛犇毫不猶豫回答。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9 10:37
第三一九章:送行

    牛犇說話時的聲音、臉上的神情均未改變,然而洪喜平感受到那股殺意,並且體會到了它的真實與強大。他相信,對一個能夠揮手製造百萬人死亡的人而言,殺人就像吃飯一樣簡單毫無壓力。

    坐著呆了好一會兒,他問道:「等到戰爭結束,你會自願接受審判?」

    「不。」牛犇回答道。

    迎著洪喜平錯愕的目光,牛犇緩緩說道:「審判是威脅,面對威脅,我不會坐以待斃。我不會站在法庭上聽人宣判,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刑罰,更不接受從肉體上被消滅。」

    「也即是說,師座並不覺得自己有錯。」洪喜平譏諷道。

    「我有錯。我也做了正確的事。」牛犇說道。

    「這樣能說得通嗎?」

    「我不知道。」牛犇垂下目光,「我有很多事情不懂。」

    洪喜平開始覺得這場爭論正在失去意義,於是問道:「如果是這樣,審判有什麼意義?」

    「意義在於人類的歷史,橋樑,和記憶。」牛犇回答道:「就像那位老人所堅持的,這些事物非常重要,能夠幫助人建立準則。」

    洪喜平冷笑說道:「你卻可以不受約束,超越規則。」

    牛犇搖了搖頭,說道:「超脫規則,根本不會有審判。」

    洪喜平有些明白了,說道:「你會接受審判存在的事實,不運用力量干擾其進行,是不是這樣?」

    牛犇回答道:「差不多。」

    「那麼,審判來臨時你會怎樣做?」

    「我想我大概會逃走,永遠消失。」

    「倒也是個辦法。只是......可惜了。」

    什麼事情可惜,洪喜平沒說,牛犇卻已經明白。談話開始以來,牛犇的眼睛裡首次出現彷如黯然、迷茫的情緒,洪喜平無法肯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但他體會到身邊的壓力真真切切地減輕。

    與此同時,他心裡想到另外一種可能,不禁有些擔憂。

    「師座消失之前,首先要打贏這場戰爭。」話一出口便生出悔意,洪喜平痛恨自己的軟弱,同時還有些羞愧。

    「我的意思是......師座」

    眼前的這個人,會不會已經在籌劃「消失」?此刻他在進行著的,會不會就是消失計畫的一部分?

    少了這樣的人,正在進行的戰爭怎麼辦?誰來擊敗帝國聯軍?

    沒錯,戰爭是億萬人合力的結果,然而誰都無法否認個別特殊的人的巨大作用。毫無疑問,眼前的這位鐵血人魔就是那樣的人,而且是最最出色的一個,幾乎無法替代。

    希望對方打仗,又要在戰後對其進行審判......

    內心覺得羞愧,洪喜平停下來,後面的話難以出口。

    牛犇淡淡說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會竭盡全力,不惜一切爭取勝利。」

    聲音平淡到不近人情,洪喜平覺得不像剛才那麼刺耳。

    「謝謝師座,同時也謝謝師座向我解釋。」

    誠懇地道了聲謝,洪喜平說道:「其實,剛才的那些話不應該由我來問,世人眼中,甚至連我的親人也這樣認為,洪喜平是個無恥叛徒。」

    牛犇說道:「有時逃走比戰死更需要勇氣,洪先生忍辱負重,很不容易。」

    「不不不。」洪喜平搖頭道:「我是真的想投降。」

    牛犇輕輕挑眉。

    洪喜平說道:「我呀,殺過人,做過惡,算不上好人。但我在天門待了一輩子,早把這裡當成了家。我也想讓這個地方變得好一點,大家的日子好過一點。洪災的時候,我心裡很失望,有很多怨氣,帝國入主,我有一些希望......」到這裡洪喜平黯然搖頭,擺擺手:「現在說這些,沒什麼意思了。」

    牛犇仔細聽著,一邊認真思索,體會著。「天皇無法讓天門變得更好,更不會把這裡的人看成上等人。」

    「現在我明白了。」洪喜平一聲長嘆。

    姬鵬帝國是等級社會,很多事情在一個人才開始孕育時就已注定,譬如種族,血脈,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境內尚且如此,天門作為被征服之地,如何能夠躍居其上。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洪喜平飽經世故,但由於執念的影響,直到現在才想明白。

    停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師座,你是不是不管這邊的事情?就要走了?」

    「這邊是洪先生的舞台。」說這句話的時候,牛犇神色變得嚴肅,「謝謝洪先生的幫助。獨立軍完成該做的,要走了。」

    「有件事想拜託師座。」洪喜平欲言又止。

    牛犇知道他想說什麼,「小晴姑娘會跟我們走,獨立軍會儘量保護她的安全。但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危險程度不比戰場低。所以我想提醒你......」

    洪喜平擺手道:「師座身邊若不安全,還有哪裡說得上安全。有師座的話,我已安心。」

    聽了這番話,牛犇想到什麼,眼裡閃過一絲黯然。

    洪喜平猶豫道:「照理我不該問,師座......要去做什麼?」

    牛犇回答道:「去別的地方,開拓戰場,尋找打贏戰爭的機會。」

    「尋找機會......」洪喜平猶豫著問:「能否問下師座,對這場戰爭怎麼看?」

    牛犇想了想,回答道:「一隻黃蜂撞進蜘蛛,拚命掙扎,扯斷很多蛛絲,但它很難把整張蛛扯破。蜘蛛佔據大勢,用不著立即撲上去與黃蜂肉搏,只要它不停地補,遲早能把獵物力量耗盡,將其變成美餐。」

    牛犇說道:「黃蜂想逃,需要借助外力。一股風,一截樹枝,或者有別的東西撞進來,都有可能改變局面。若這股破壞的力量足夠大,黃蜂不僅不會死,甚至有機會反客為主,殺死蜘蛛。」

    洪喜平說道:「姬鵬帝國是蜘蛛,聯邦就是那隻撞到裡的獵物。」

    「聯邦是黃蜂。蜘蛛卻不止一隻。」

    牛犇稍稍糾正,「開戰以來,聯邦雖然極為被動,但就純粹的戰鬥而言,取得的勝利還要多於帝國。這說明,在雙方條件相對均等的情況下,聯邦軍隊的戰力強於帝國。話雖如此,聯邦整體卻越來越被動。比如這次摧毀衛星事件,帝國佔據大勢,只要狠得下手,隨便做點動作就能取得巨大優勢,相當於在黃蜂身上補充蛛。每增加一條,都與其它蛛絲形成合力;反過來,黃蜂每破壞一條蛛絲,都要付出好幾倍的力氣。」

    「長此以往,黃蜂必敗。」洪喜平哀嘆。

    「沒錯。」

    「師座之前的持久論......這豈非相互矛盾?」

    「帝國這只蜘蛛雖然先結了,但它的個頭不夠大,而且對黃蜂有所低估。所以我認為,持久戰是聯邦獲勝的機會,但這不代表一定能贏。一對一相持,最大可能是兩敗俱傷。現在的問題在於,盯上聯邦的蜘蛛不止一個,除了帝國,其餘並未全力投入。」

    「所以,必須尋求外力幫助。」

    「或者主動創造。」

    「如果做不到呢?」洪喜平追問道:「聯邦一點機會都沒有?」

    「那就只有破釜沉舟,拖著蛛絲、冒著被更多蛛絲纏上的危險,尋找最開初張的那隻蜘蛛的本體。」稍頓,牛犇說道:「就目前情況看,用不著這樣。」

    「為什麼?」洪喜平問道。

    「帝國害怕被別的蜘蛛搶走獵物,自己先撲了上來。」

    「只要重創、或殺死它,就能結束戰爭。」

    「希望如此。」牛犇回答道。

    「因為有別的蜘蛛。」洪喜平說道。

    「是的。」說著牛犇站起身,「時間不早,若沒有別的事情,我先走。」

    「......明白了......」

    洪喜平站起身來,想了下,忽然抬起右手,挺起胸膛,敬禮。對面,牛犇稍微楞了下,隨即做出同樣舉動。

    「師座,一路順風。」

    「洪先生馬到成功。」

    兩隻手相握之後分開,洪喜平目送牛犇離開,忽然有些好奇地問。

    「師座一直以先生相稱,是不是覺得洪某不配做個軍人?」

    「洪先生是最好的軍人。我只是不希望軍人、尤其我的部下,用不著像您一樣。」牛犇大步走出房間,沒有回頭。

    聽了這番回應,洪喜平的內心有些失落,好一陣子回味。

    「軍人像我這樣不好嗎?嗯......有什麼辦法。」

    嘆息著轉回身,他從懷裡掏出電話,按鍵,接通。

    「禮物都準備好了?」

    「一切妥當。」

    「那就,開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9 10:37
第三二零章:非人小子

    夜燈初上,熊武功牽著得福從密室出來。看到他,一直等候著的何老闆籲出一口長氣,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

    「怎麼這麼久?不是告訴過你時間長了很危險,要抓緊!」

    「我在......」熊武功試著解釋。

    「算了算了別說了。從那邊走,我還要善後。」

    何老闆輕推一把,隨後一頭鑽進房間。看樣子簡直把這兩個人當做瘟神,一刻都不想讓他們多留。

    咣!密室的門關上。

    「還不走?」

    空蕩蕩的走廊,熊武功微微發愣,直到得福扯他的衣袖。

    「人家不管飯。」

    「還以為他會問問狀況。」

    「用得著問你?人家可是上下級,正好有機會拍領導馬屁。」得福對大塊頭兒的智商表示鄙夷,搖著頭,自個兒朝外邊走。

    熊武功跟上去,「連接時間太長有危險。」

    「他說你就信,傻不傻?」得福神色鄙夷。

    「也是。」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順著通道前進,拐彎抹角,途中經過幾扇門,全都一推就開,經過又會自動關閉。見狀得福試著回頭去拉,關閉的房門已經上鎖。

    沒有回頭路。

    ......

    ......

    穿越星空的聯繫尚未切斷,對著屏幕上的瓜皮老頭兒,何老闆稍稍前傾,神色異常恭敬。

    「長老,熊武功如何?」

    「一般。」與之前解惑時的耐心細緻不同,對面乾脆而且果斷。

    「我也這麼認為。」何老闆鬆了口氣,試探著問:「要不要處理掉?」

    「此人有死志,用不著擔心洩露機密。」對面淡淡說道:「牛犇拿他當敲門磚,龍門不能下手。」

    「有死志?」何老闆微微皺眉。「想死未必真的能死。若他去做危險的事情,說不定會被抓,之後就難說了。」

    「有理。」對面的人沉吟道。

    「要不,我讓人盯著,有備無患?」

    「也好。關鍵時刻能救則救,將來或許有用。」

    「明白。」

    對面沒說不能救的時候該如何做,何老闆也沒問。熊武功在他腦子裡是個麻煩,但也只是麻煩,有了方略,就不再是問題。相比之下,另外那個大麻煩才值得擔憂。

    「那位牛師座逼我幫他運兵,還有機甲。您看這件事......」

    「牛犇提出的請求,只要在能力範圍之內,儘量滿足。」對面的人知道何老闆的想法,冷漠的聲音道:「他很重要,牢記這點。」

    「是是是,我就是這麼做的。」何老闆悄悄擦一把頭上的汗,「戰爭時期,畢竟現在帝國人當家,我擔心師座出事。」

    「怕他死掉,還是怕他活著影響戰爭結果?」對面的人冷笑起來。

    「這......」上意難猜,何老闆小心翼翼道:「我是怕像去年那樣白白出力,最後聯邦不領情,殿下也不高興。」

    「不會的。」對面的人以指導的口吻解釋道:「牛犇有很特殊的能力,而且非常冷靜。獨立軍人雖不多,但都實力強悍,不懼生死,且視牛犇為偶像。前年好望角,今年橫斷山區,兩次戰鬥足以證明這點。這樣的人不容易死。」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看。」何老闆連連說道。

    「所以你擔心的是後者。」

    「......是有一點。」

    「現階段,這場戰爭還沒到落注的時候,誰贏誰輸並不重要。」停了片刻,對面說道:「還有去年的那件事,結果未必不好。」

    「為什麼?」何老闆很是詫異。

    「舉手之勞,能讓皇子殿下高興自然好,結果令他不高興,也用不著太在乎,至少在他成為天皇之前是如此。況且,二殿下不高興的事情,會有別的人感覺欣慰。聯邦這邊,牛犇、葉飛既然來找你,足以表明態度。總之,那件事有人負責善後,用不著擔心。」

    「我知道了。」

    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何老闆問道:「明天的事情,長老有何指示?」

    「觀望即可。注意一下熊武功。」說著想起什麼,對面的人問道:「剛剛熊武功帶人進來,是誰?」

    「呃......」提到得福,何老闆覺得頭大:「熊武功不知在哪兒撿到一個孩子,五六歲,死活要一起。」

    「五六歲的孩子?」對面的人有些詫異。

    「是啊。長的好看,大眼睛高鼻樑,樣子神氣活現。」

    「......是不是這個?」

    對面的人問道。隨即,屏幕上瓜皮老頭兒消失,出現一組圖片,按時間順序依次播放。雪地裡,一個笑容甜美的姑娘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打雪仗,奇妙的是,最小的男孩兒竟然以一敵二,明顯佔據上風。周圍一群軍人在看熱鬧,人人大笑,前仰後合。

    「這是......就是他!」

    何老闆指著其中一張大叫。

    圖片定格,圖片上的男孩兒正對著鏡頭,手裡的雪球彷彿能夠砸穿屏幕。

    「你被騙了。這個小孩兒不是人。」

    對面的人說道,蘊含著一絲惱怒。

    「壞了!他還在不在?」

    「早走了......發生什麼了?」

    「我們可能中了暗算。」

    「什麼?」何老闆一頭霧水,盯著屏幕上的男孩兒發呆。他無法想像,對面的人處在那種高度,手裡掌握著巨大而恐怖的資源,怎麼會因為一個孩子說出「壞了!」這兩個字。

    「算了算了,這不能怪你。」對面的人很快調整好情緒,果斷說道:「我要關閉通道仔細檢查,結果出來之前,蓬萊那邊的事情,由你全權負責。」

    「嗯。」何老闆茫然應著,依舊不明白髮生何事。

    「就這樣吧,檢查必須馬上開始。」

    光腦屏幕上線條閃耀,最後的聲音斷斷續續。

    「這也許是好事情......可以證實它是不是......」

    ......

    ......

    「有古怪。」

    手按著門,得福擰起眉。

    「姓何的會不會坑我們?」

    「瞎操心。坑我們不會等到現在。」熊武功拉他繼續前行,藉機將剛剛收到的嘲弄反還。

    「那可不一定。」得福不肯輕易認輸:「沒準兒剛才你說錯話,那邊給何老闆下令困住我們。又或者......」

    「或者你動的手腳被發現。」熊武功沒好氣兒地說。

    「我能動什麼手腳?」得福委屈莫名。

    「我哪知道?」熊武功沉著臉,「總之,你進去有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幫你。不是我提醒,你可能已經被人蠱惑,洗腦,甚至被人控制。」

    「那人的話是有些道理,可是想控制我......」熊武功搖著頭,不等把話說完就被得福打斷。

    「這就是切入口。」得福興奮說道:「頭一次先勾起興趣,留下疑問,接下去再跟進,一步步誘入陷阱。對了,他說的那個什麼根源,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想知道就得再來,再來的時候會有下一個問題,然後是下一個......」

    說著得福有些納悶兒,「感覺怎麼像在做推銷?」

    熊武功忍不住笑起來,拉著得福穿過又一道門。

    「本來就是推銷,只是賣的東西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啊?」

    「咦?」

    涼風撲面而來,因人產生的喧嘩與熱烈氣息同樣撲面而來,眼前竟然是條大街,來往人流、車流不斷,道路兩側燈光如華彩。

    「這裡是平安街?」

    看清之後,得福立即轉身,背後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牆,看著既不高大,也不厚重。

    門呢?剛剛推開的門去哪兒了?

    得福在牆上摸兩把,沾了一手的灰。牆壁上不僅沒了門,連灰塵都與別的地方一樣。如此精密而且精細的佈置,竟然出自一家客棧之手?

    「出口的位置選得極好,沒人注意到我們。」

    熊武功注意的是周圍的人,左右觀察片刻後說道:「剛才我們有沒有向上走?」

    進去的路上有段向下的階梯,相當長,出來非但沒有類似地方,連向上的感覺都沒有。

    「呵呵,厲害!」得福冷笑著。

    熊武功是人,被欺騙、矇蔽有很多種可能。得福本質是機器,能夠進行機械式的掃瞄、計算與存儲,結果竟然與熊武功相似。

    「難道我變成了人?或者正在改變之中?」想到這裡,人工智能暗自竊喜。

    「龍門搬進城才只有幾個月,又不敢明目張膽施工,怎麼能完成這麼大的工程?難不成他們早就......」熊武功在想別的事情,忽然聽到得福自言自語,疑惑地看過去。

    「什麼叫變成人?你不是人?」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安全出來。」

    得福不給熊武功思考的機會,拉著他要走:「正好牛大在這條街辦事,咱們過去匯合,然後離開。」

    拽了兩下沒動地方,得福疑惑回頭。

    「你走吧,我不去了。」熊武功對他說道。

    「不去了?」得福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完了完了,你把那人的話當真了!」

    「不是的。」

    說著熊武功從懷裡掏出一張請柬:「我要參加晚宴。」

    「做什麼?」得福湊得近些,低聲問:「投降還是送死?」

    「做我想做的事。」

    「愚蠢!」得福不再追問下去,神情極為輕蔑:「人在兩種情況下最容易犯錯,一是激動,二是糊塗。你不是笨蛋,現在也不激動,只是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所以,最正確的事情就是活著,不要輕易做任何決定。」

    「我已經想明白。」熊武功認真說道。

    「是你以為明白。」得福毫不客氣:「剛剛我不是提醒過你,那個人的話不能信。」

    「是師座讓我來這裡,人是他介紹。」熊武功說道。

    「牛大其實是為了......」

    「我知道,師座在利用我。」熊武功靜靜說道。

    「又來了。心理陰暗。」得福惱火地望著他。

    「隨便吧。」熊武功不想爭論,說道:「看你也不是普通小孩兒,我就不送了。等與師座匯合,替我謝謝他。」

    「被利用了還謝?」得福歪著腦袋看他:「」

    「呵呵。」熊武功不想解釋。

    「那好吧,恭喜你大徹大悟。」

    得福盡到義務,心裡有點膩味這個不夠爽利的大塊頭兒,揮手告辭。

    「再見。你還能活著的話。」

    「......再見。」

    熊武功微微苦笑。他看著得福轉身離開,三腳兩步消失在人叢,神情慢慢變得驚異。

    三十米潛行?

    一個孩子用出特種兵掌握的技能,熊武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想想那批人,隨便站出來一個都是頂級戰士,聚合起來的能量有多大?

    唉!

    和他們一起,定會參與很多大事。

    有點可惜,自己做了選擇。

    這是我的選擇。

    熊武功轉身上路,穿接走巷,很快去到太平道,武德樓。

    有請柬在手,熊武功一路賠笑,順利地通過盤查,去到酒店後廚。

    在那裡,他找到那個唇角有痣的女人。

    「我準備好了。」

    女人微笑起來,眼神卻異常冰冷。

    「我也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9 10:39
第三二一章:宴會(上)

  細雨繽紛,天色漸晚,太陽的使命在烏雲背後履行完畢,接下來十幾個小時,它將不被人們所期待。太平道上張燈結綵,路邊兩側,組織起來的市民冒雨迎候,很多人手裡拿著旗幟,時不時有人喊出口號,大意無非是歡迎與讚頌。

  荷槍實彈的軍人排成兩排,將民眾與道路隔開,人群中,很多特工身著便衣在暗中觀察,尋找可能存在的破綻。為了防範可能存在的破壞行動,他們要時刻保持警惕,絲毫不敢大意

  六點三十分,親王的車隊準時出現在路口,朝武德樓方向緩緩行進。太平道上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人們伸長脖子朝路中央觀望,耳邊頻頻聽到一陣陣歡呼。

  「帝國萬歲!」

  「天皇萬歲!」

  「良人親王萬歲!」

  人群中不知誰喊的這句話,一不小心犯了忌。才喊出一句,他便成為前排軍人的關注目標,隨即有兩名警察分開人群,徑直朝他而去。

  「親王萬......怎麼了?」

  喊話的人正要接著喊,猛然發現周圍人全都盯著自己,一下子傻了眼。沒等弄明白怎麼回事,旁邊有人撲上來捉住他的手腕反扭到背後,手肘順勢下壓,將其摁跪在地上。

  「幹什麼......唔!」

  不容任何分辨,他的嘴被堵住。「帶走。」一名目光冷冽的便衣發出指令,兩名警察一左一右,架起來就走。

  由於處置果斷,這次騷動很快被平息,未對親王的車隊造成任何干擾。陡然間,街道上的歡呼激烈起來,震耳欲聾。

  「萬歲!」

  親王車隊經過這裡,前有摩托車開道,後由裝甲車壓陣,當中三台轎車中的一輛打開天窗,站著一位神色慈和的老人,一路微笑著,不時向人群揮手示意。

  他就是山本良人,天皇長兄,姬鵬帝國最最尊貴的親王。在國內,良人親王便以親民著稱,此次代表天皇巡視前線更是屈尊降貴,甚至有過與士兵同吃同住的經歷。

  以身示範,昭示皇恩,激發士氣,鼓舞鬥志,親王可謂盡心盡責,但若因此覺得其軟弱柔善,則大錯特錯。來天門之前,他在軍部匯報中發現破綻,飛船尚未降落就下令撤換四名高級將領,並且下令將其中一人處死。

  這類事情只在軍部流傳,民眾一無所知,大家看到親王冒雨,全都激動起來。

  「親王萬歲!」

  不知誰又喊起來,軍警們剛剛準備行動,又聽到更多人高喊。

  「萬歲!」

  「良人親王萬歲!」

  幾秒鐘功夫,歡呼連成一片,海浪般追隨車隊一同前進。聽到歡呼,親王臉上笑容依舊,眉梢動了兩下。

  軍警全都犯了難,紛紛把目光投向帶隊軍官,然而上級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又去找更高位置的人。一來二去,親王車隊已經通過,熱情不減的人們流動起來,跟著車隊湧向武德樓。這時再想找出喊話的人非常困難,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隊長,該怎麼辦?」

  「算了。」

  面對下屬的詢問,之前親自出手的那名特工無奈搖頭。他站在人群中,望著周圍一張張興奮的面孔,眼神慢慢變得輕蔑。

  「真是一群蠢豬。」

  ......

  ......

  太平道的歡呼響徹雲霄,當親王的車隊抵達武德樓,氣氛達到高%潮,山本朗親率一干將領早已等候在這裡,一個個神色莊重,器宇軒昂。

  大門兩側,記者們找好位置,拍照時燈光不停閃爍,彷彿一道道閃電。值得一提的是,這些人大多與親王同行,甚至乘坐同一條飛船;只有少數來自國外,至於天門本土記者,數量更加稀少。

  等待中,親王的車隊進入視野,周圍歡呼聲愈發熱烈,山本朗帥眾迎過去,忽聽到有人在身邊提醒。

  「他們這麼喊,會不會不太好?」

  用不著回頭,山本朗知道是自己的首席參謀,提醒他,民眾向親王歡呼萬歲容易招來非議,況且有人直呼親王之名。

  山本朗何嘗不明白,剛才一聽到有人高呼,他心裡就有悔意,不該讓洪喜平負責組織民眾。然而這裡畢竟是天門,帝國入主不到半年,民心不穩,溝通不便,組織民眾多半靠利誘,甚至需要武力脅迫。這樣做,不僅讓歡迎儀式成色不足,且有悖於親王本意。要知道,親王此行的一個重要目的是宣示皇恩好收取人心,刺刀逼來的熱情恐怕不靠譜。

  相比之下,洪喜平有太多優勢,而且客觀地講,洪喜平接到任務後不辭勞苦,工作做得相當出色。山本朗派人調查過,城內那些堅守未逃的富商、名流,許多人對帝國持反對、或觀望態度,如今在洪喜平的勸說下改換姿態。民眾方面更不用提,事先山本朗沒期望能來這麼多人,表現出來的熱情也很高漲,絕非做作。

  知人善任沒錯,洪喜平做的沒錯,錯只錯在他不瞭解帝國國情,天門土著缺乏見識,他們並不瞭解,萬歲這樣的讚頌,天皇之下無人承擔得起。

  親王不行,天皇長兄更加不行!或者說,正因為親王是親王,才更需要避諱。假如換成別的人,譬如車隊中已準備好迎接授勳的平部次郎,他是戰鬥英雄,民眾歡呼萬歲反倒無礙。

  事已至此,山本朗既懊惱又無奈,只得回過頭來,壓低聲音道。

  「洪司令......你去處理一下。」

  「好的。」洪司令果斷答應,但其下面的話讓人憤怒:「處理什麼?」

  「叫他們別亂喊!」對著洪喜平迷糊的樣子,山本朗緊皺眉頭:「還有那些記者......等下再說。」

  車隊已到,山本朗只好先放下,大步上前,親自為親王打開車門。

  「歡迎親王蒞臨。」先軍禮,再鞠躬,軍人與臣子雙重角色,山本朗一絲不苟。

  「司令官閣下太客氣了。」

  親王做出親切回應,似被山本朗的這個舉動所感動。

  「沿途所見,司令官不僅能統軍,還擅長治民,可謂是軍中表率,帝國之福。」

  一面說,親王微笑著朝周圍民眾再次揮手,轉身時,眼裡卻帶著寒霜。

  「司令官閣下,想害死我嗎?」

  ......

  ......

  與親王同來的有很多人,其中一位年輕將領格外引人注目,不是因為他有英俊的外表,挺拔的身姿;也不僅僅因為他臉上溫和的神情,銳利但又不讓人覺得咄咄逼人的目光。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是平部次郎。

  戰前,平部次郎已經創造無數記錄,帝國最年輕的少將,從無敗績,天皇親賜其姓,統帥著歷來只有皇族才有資格統帥的皇家第二師團。這些榮耀中任意拿出一條,足以炫耀終身,平部次郎擁有全部,依然能偶保持低調與謹慎。

  據說,天皇最欣賞的就是這點。

  戰爭是軍人的舞台,優秀將領發揮才幹的最好機會,平部次郎雖然百戰百勝,但他的對手要麼是叛軍,要麼在演習場面對同僚,並未遇到真正能構成威脅的對手。也因此,帝國國內一直存在非議,有不少人認為平部次郎名不副實。

  也許這類人出於嫉妒,或者因為別的,無論如何,平部次郎需要證明自己。直到此次戰爭爆發,他終於等到機會,率領皇家第二師團挺進橫斷山區,意圖對古山坳形成威懾。

  值得一提的是,皇家第二師團實力強大,身份特殊,即便由司令官親自下令,但如果平部次郎覺得不合理,仍然擁有抗辯之權。挺進中原這項任務並非川崎強加給他,而是彼此認真協商、反覆推演後的結果。

  遺憾的是,那場洪水改變了一切,第二師團一下子由牽制者身份轉變為正面對抗數十萬聯邦軍隊,面臨滅頂之災。關鍵時刻,平部次郎果斷下令,將這支清一色的裝甲部隊帶入到被公認為機甲禁區的橫斷山內部。

  此後將近大半年時間,這支實力強悍的隊伍經歷種種困難,平部次郎本人也承受著難以想像的巨大壓力。其中最讓人頭疼的不是補給,而是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發生的襲擾。他率領的是裝甲部隊,本來就比步兵多佔地方,橫斷山區地形複雜,第二師團只能東一片、西一塊分散駐紮,無法形成整體。強烈的磁場干擾更讓人頭大,有時這邊戰鬥發生好幾個小時,平部次郎竟然接不到消息,更談不上應變。

  磨難重重,第二師團每天都在減員,士氣也在日復一日的掙扎中消磨殆盡。時間若再長久一些,這支被天皇寄予厚望的隊伍真有可能徹底垮掉,帶來從未有過的恥辱。所幸的是,帝國終究佔據大勢,後方不計代價與成本,為了挽救第二師團,單單運輸機就損失多達十餘架。

  最終,第二師團成功脫困,經過一番修整、補充後,重新投入戰場。也許是厄運終於到頭,經歷過磨難的平部次郎用兵兇猛,掌控更加老道,從此在戰場無往而不利,屢屢取得大勝。

  自投入戰場到現在,滿打滿算一個多月,第二師團經歷三次大戰,攻城三座,擊敗、擊潰的聯邦軍隊多達十餘萬!

  這樣的表現,配得上戰功卓著之稱號,平部次郎一掃往日陰霾,重獲皇室之青睞。也因此,親王來之前親自點名,將其從前線調回,授中將銜。

  兩點可看出平部次郎的特殊,首先,他明明是山本朗的部下,卻與親王同行。第二點,諸多將領中,只有他身邊帶有女伴。

  那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兒,穿著白裙,長發披肩而且微低著頭,看不清容貌。唯一肯定的是,平部次郎視其如珍寶,下車時特意伸手攙扶,以免踩到長裙導致失足。

  「小心點,嗯,這樣就好了。」

  這一幕如果發生在帝國國內,定會給女孩兒招來無數嫉妒的目光,在這裡,只吸引到眾多鏡頭。此時此刻,連親王都無法奪走平部的光彩,長槍短炮,全都對準這裡。

  毫無疑問,稍後這些照片與影像會在無數人頭腦中發酵,演變為一個精彩故事,而且會大賣。身為記者,若連這種場景都不能把握,意味著不合格。

  太多人關注,女孩兒顯得有些不適,雖未抬頭,但在行走時步伐有些凌亂。在身邊,平部次郎注意到她的狀況,溫和安慰。

  「別在意他們,一會兒就過去了。」

  說著,平部次郎抬起頭,以目光警告想來騷擾的記者,同時留意起周圍的情形。

  橫斷山區的經歷是磨難,同時也是一筆寶貴財富,從那時候起,平部次郎時刻不忘保持警覺。

  「這些人啦,闖禍了。」

  他聽到周圍人歡呼萬歲,看出親王內心怒火,為之輕輕嘆息。與此同時,他還注意到一些不太協調的細節,微微皺起眉。

  「怎麼會......」

  就在這時,平部次郎聽到前方有人大聲對親王說。

  「不關司令官的事,我讓他們做的。」

  「什麼?」

  本意只想警告一下,亮一下姿態就足夠,親王完全沒料到會有人站出來,不禁為之楞住。

  他望著那個站在山本朗身邊的人,不知為何,內心生出些許不安。

  「你要做什麼?」

  「殺你。」

  對面的老人微笑著拔槍,指向親王的頭。

  ......
Babcorn 發表於 2017-10-15 11:45
第三二二章:宴會(中)

    良人親王茫然地望著拿槍的人,暗想這不就是山本朗多次誇獎的那個聯邦司令?

    帝國沒費一槍一彈就入主天門,洪喜平是關鍵,他先是命令軍隊放下武器,接著又幫助山本整頓城防,收拾民心;最近他在忙著輔軍招募,準備協助帝人參加戰鬥。 .

    這個人對帝國有很高的價值,親王這次來就是要誇獎他,獎勵他,以之為示範,爭取有更多像他這樣的人出現。

    他為什麼拿槍指著自己?

    砰!

    槍聲響起前的那一秒,親王既不驚恐也不憤怒,只有濃濃的疑惑。槍響時,他被人撞飛,眼前一片混亂。

    「槍手」

    「親王遇襲!」

    「洪喜平!」

    「警戒!」

    耳邊全是尖叫,四周人影晃動,親王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狼狽不堪。幾名衛兵同時撲上來,用身體將他護在中央,直到這時,親王方才感覺到劇痛,看到鮮血。

    右肩被鮮血染紅,手臂還能動,說明傷勢並不嚴重。由此看來,之前洪喜平開槍時,現場至少兩個人及時作出反應,一個撞開親王身體,另外一個不知做了什麼,導致槍口下移。唯如此,朝眉心擊發的子彈才會擊中肩膀。

    生死一線,短暫地驚恐過後,親王內心生出無窮憤怒。奇妙的是,這一刻他的神智異常清醒,不僅對傷勢有清晰認知,甚至能推斷事件發生的過程。

    前方地面上疊著一堆人,和一大灘鮮血,洪喜平被人壓在下面,親王這個角度,剛好看到對方的臉,還看到一隻握槍的手。

    那是洪喜平的手,被人砍斷掉在地上,再被幾隻腳踩過,顯得骯髒而且淒慘。他的頭被人用手用力按著,五官扭曲,皮膚因為缺氧紅到發紫。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四目交匯,親王看懂了洪喜平的眼神,領會到其中包含的意思。

    驕傲,滿足,微微有點遺憾。

    親王內心的憤怒達到頂峰。

    「放開我!」

    衛兵們試圖帶親王離開,被他堅決拒絕。

    「別殺他。」

    擔心洪喜平死掉,親王咬牙站起身,奮力將衛兵推開。

    「一定要活的。」

    就在這個時候,現場聽到第二聲槍響。

    砰!

    依舊是那種奇特的爆鳴,金屬子彈被巨大的衝擊力推動,極短短時間內加速到千米每秒,之後旋轉著飛越人群,鑽進人的身體。

    現場的混亂的狀況出現剎那停頓,雜亂的聲音忽然間沒了,周圍的人紛紛扭頭,親王發現他們全都用驚恐的眼神望著自己,衛兵們更是驚慌失措,神情絕望。

    發生什麼了?

    親王慢慢低下頭,望著胸口綻放的那朵紅花,內心微惘。

    隨後,他慢慢倒在地上,慢慢死去

    「殺人啦!」

    「有人刺殺親王!」

    「親王死了!」

    尖銳的呼喊聲中,太平道一片大亂,人們像沒頭蒼蠅四處亂竄,任何力量都無法約束。轉眼間,軍警整齊的隊列在衝擊下七零八落,軍官奮力呼號,士兵各自為戰,不成章法。

    事先,軍部針對可能存在的襲擊制訂過幾套計畫,按理說無論發生何種狀況,都有規程可以走。遺憾的是,當事情真的發生,現場遇到無法克服的困難,所有計畫全都了空談。

    原因很簡單,通訊失靈!

    不是一兩條線路故障,不是頻道問題,感覺就像是有人念了句咒語,突然之間,天門市所有通訊設備同時罷工。

    信息時代,人們對通訊的依賴程度有多大,看看現場的情況就能知道。太平道,武德樓,以及地下控制中心,無數人對著話筒拚命大喊,驚慌的樣子彷彿世界末日。

    將不知兵,兵聯繫不上將,陡然聽說親王遇刺,再被人群一沖,混亂程度可想而知。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太平道時而能聽到槍響,不斷有人中槍倒地,引發更多驚恐,帶來更多混亂。

    「開槍,給我開槍!」

    武德樓門前,山本朗兩眼通紅,朝所有能聽見的人怒吼。

    「武力鎮壓!」

    洪喜平公然行刺,親王死在自己地頭,這筆賬遠遠超出他這個前線司令所能承受的極限。今日此時他若不能做點什麼,將來天皇面前,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

    為什麼?

    這到底是為什麼?

    「司令官閣下,周圍有狙擊手埋伏,指揮系統出現重大問題,請您先回」

    「滾開!」

    一腳將參謀長踹開,山本朗不顧個人安危,奮力高呼。

    「向所有不穿軍裝的人開火」

    話未落音,一條身影猛撲過來,將他連同一名衛兵撞倒。耳邊同時傳來催命般的槍響,之前擋在其身面的衛兵騰空而起,仰面摔倒。

    一顆子彈穿過他的身體,穿過山本朗之前站立的地方,最後擊碎一扇玻璃大門。剎那間,山本朗體會到剛剛親王體會過的感受,面孔變得煞白。

    撞飛他的人是平部,不等山本朗再開口,平部次郎抓住他的肩膀,半拖半拽,迅速退入到大門內。

    「司令官閣下,您在這裡起不到作用,只會讓局面更加難以控制。」

    一邊說,平部一邊朝身後揮手,用不著開口,隨其同來的衛兵自覺斷後,排出標準掩護陣型。

    王牌就是王牌,大亂突然,平部次郎是現場少數能夠及時做出正確反應的人。就在剛才,他救過親王一次,可惜事後他首先忙著轉移身邊女子到樓內,眼睜睜看著親王被二次狙殺。

    親王死了,司令官無論如何不能再出事,平部次郎一邊拖他尋找掩護,一邊快速整理著思路。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某個極其熟悉的聲音,準確地講,那是某種災難的前奏。

    「不會吧?」

    平部次郎神色大變,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山本朗。

    「你也太無能了。」

    「什麼?」山本司令剛從地上爬起身,狼狽萬分,兼一頭霧水。

    轟!

    劇烈的爆炸聲傳來,距離大門不足十米。

    能量的集中爆發,如一面牆朝四周平推,很多人飛起來,一些人倒下,武德樓大門全部被震碎,無數顆粒如同密集的雨點。

    平部次郎第三次撲了出去,這回不是要救山本,而是用身體為早先進樓的女子做盾,擋住所有飛來的碎片。

    身後,山本司令又因為爆炸摔了跟頭,幸好有衛兵掩護,他只被零星碎片擊中,性命無憂。

    「炮?炮擊!」

    性命無憂不代表無事,三番五次經歷生死,司令官的精神難以承受,再不復之前豪邁。

    「聯邦軍隊來了,他們在攻城!」他坐在地上,雙腳蹬著地面讓自己後退,嘴裡連連大喊。

    「快,調集軍隊!阻擊,攔住他們!」

    慌成這樣,表明心理趨於崩潰。身為司令慌成這樣,產生的影響可想而知。此時山本朗心裡一片空白,卻忽然明白了剛剛平部所說的話。

    入主天門接近半年,竟然有人朝司令部大樓開炮!

    不用問,必定是洪喜平,只有他具備這種能力。話說回來,無論洪司令如何處心積慮,如果不是正牌司令太無能,這種情況怎麼可能發生?

    想著這些,山本朗萬念俱灰,本就不多的理智徹底喪失,只餘下生命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受其影響,武德樓充滿驚恐的氣息,人人不知所措,彷彿真的被敵軍包圍。

    幸好,現場還有一人壓陣。

    「司令官閣下受了傷,帶他去治療。這裡由我指揮。」

    意識到山本指望不上,平部次郎當機力斷,將現場能召集的人叫到一起,迅速解釋當前狀況,並且下達幾道指令。

    第一,聯邦軍隊不可能進城,充其量有少數特種部隊,眼下發生的事情,只是一小戳人搞破壞。有鑑於此,司令部大樓發紅色警報,啟動應變機制。

    第二,召集附近所有軍人,退守武德樓,確保指揮部安全。

    第三,命令信息中心緊急排查,著重看能否開闢一兩條獨立的通訊線路。問題解決前,派一支精幹隊伍以親王車隊為交通工具,立即趕去軍營傳達指令。

    第四,給軍營的指令是,全城戒嚴,不准任何人進出。

    最後,平部次郎環顧周圍,平緩的聲音道:「大勢在我。各位請放心,出不了大事。」

    說這句話的時候,平部次郎暗自嘆息,顯得言不由衷。處在混亂中的人沒注意到這點,發生這種災難,大家潛意識希望有人指路,期盼得到安慰。平部次郎頭頂光環,聲名顯赫,擁有足夠威望。命令一經發出,不知所措的人們紛紛行動起來,各自跑向不同崗位。

    更重要的是,經過一段時間,人們發現外面的情況並非想像的那樣糟糕。譬如最讓人驚慌的炮火,只響過幾次就沒了動靜,看起來,至少不會是大軍進攻。

    人心一旦穩定,司令部隨即恢復運轉,唯一的問題在於,失去通訊,街道混亂,執行效率比正常情況下低太多。

    這個問題,平部也沒辦法解決,只能寄希望於技術部門快點找到根源並將其解決。忙完眼前這些事情,他轉過身,帶著歉意的目光望著與自己同來女孩兒。

    「抱歉沒嚇著你吧?」

    「沒事。」

    女孩兒笑起來,甜美到讓人心醉。

    「我覺得挺好。」

    「嗯?」平部微微皺眉,感到一絲困惑。

    「我的意思是,你真厲害,表現真好。」女孩兒解釋道。

    平部也不禁笑起來,一邊搖頭,擺手,嘆息。

    「司令部的這些人,房間裡指揮慣了,大多數沒上過戰場。警衛隊雖然不錯,可是唉!」

    「當官的不行。」女孩兒在其耳邊輕聲道:「皇親國戚,養尊處優,官僚,,還喜歡搶功。」

    「算了,不說他們我們去指揮中心。」

    平部次郎不想多說,領著女孩,一邊走,一邊暗暗思量。

    「炮打司令部!這麼大膽的計畫,感覺像是那個人的風格?」

    說著他忽然停下來,神色慢慢變得凝重。

    「如果是他,恐怕不會這麼容易解決。」

    「怎麼了?」身邊女孩兒問道。

    「呃?沒什麼。」

    平部次郎醒悟過來,搖了搖頭。

    「沒可能的,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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