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六章:血夜(中)
橋上游約二十米處,一團黑影插入冰層與岸邊的縫隙,咔嚓脆響聲中撬開豁口,再延著周邊用力敲打。
凜冬已至,寒氣在與地熱的爭鬥中漸漸佔據優勢,地面、河面的凍層正向下延伸,這條小河水流平緩,冰層頗厚,若不是墜落產生強大衝擊,福生恐怕還進不到水裡。然而進去不易出來也很艱難,水中的他身體僵硬,難以發力,縱然岸邊有了口子,竟也不是那麼容易冒頭。
窒息的感覺傳來,福生橫下心,右手握槍擠出豁口,把大半體重掛在冰上,再奮力用槍托擊打。
破冰最簡單的法子是開槍,然而槍火在黑暗中宛如大寫的標記一般醒目,無論如何也不敢那樣做。
咚,咚!
握槍的手骨節慘白,連敲打的聲音都透著艱難,握槍的手與冰面摩擦,幾次就變得血肉模糊。此刻,橋上發生的爆炸驚動附近居民,在尖叫驚呼又或關門開窗等雜音的掩蓋下,正在悲嘶並且順著河岸下游搜索的青年沒聽到破冰的聲音。趁此機會,福生搗出一個水桶般大小的冰窟窿,趕緊拖著快要凍僵的身體爬上岸。
「你在哪,出來啊!」
幾十米外傳來叫喊,聲音淒厲如惡鬼,聽起來好似三生七世之仇。黑暗中,那條快速移動的大紅身影越發鮮豔,就像一團鬼影,又像晃動的火焰。
好在只有一條。
聽聲看人,福生知道自己的搏命殺招取得效果,心裡不禁一跳。
現在與剛才情況不一樣,要是隱藏起來等對方搜索過來,沒準兒可以一槍斃命。
僅僅三秒鐘,福生就把這股衝動壓下,原因有二。首先他現在渾身濕透,四肢發抖,根本沒可能瞄準。另外,這種情況不會好轉,相反只會越來越嚴重,再過一會兒怕是連動都動不了。
這邊考慮的功夫,遠處幾名士兵被爆炸聲吸引過來,發現橋上有屍體,岸邊有個瘋子大喊大叫,馬上圍攏過去。
「站住別動,幹什麼的......」
「該死啊!」
看到有人過來,紅影未等士兵的話說完就已猛衝過來,奔跑的時候,他的身體壓低到快接近地面,由於速度極快,感覺就像撲像獵物的魔鬼魚。也就眨兩次眼的功夫,紅影貼近到領頭士兵身側,用手在其身體「拉」了一下。
明光閃爍,被「拉」一把的士兵愕然站了片刻,胸口到腹部爆射出紅線,血泉噴射,好似用手扣住水龍頭僅留一線的效果。直到此時,旁邊的同伴還不知道他已經遇害,匆忙抬槍、怒喝、瞄準,沒等喊出完整的句子,紅影如綢簾般在他的身體周圍繞了圈,咔嚓一聲,將其頭顱轉到身後。
用「快」描繪紅影的動作並不合適,更恰當的說法是流暢,就像光線在兩塊鏡片之間的反射,行雲流水,線路早已設計好的一樣。
剎拉間,兩名士兵一死一重傷,被開膛的那個一時未死,倒在地上不停翻滾,並發出絕望而淒厲的哀嚎;粘稠的血液與冰雪相接,冒出的熱氣清晰可見,彷彿把空間都染成鮮紅。目睹此景。目睹此景,最後那名士兵驚恐萬狀,他想逃跑,兩條腿卻軟麻無力,腳底彷彿被強力膠水粘在地上,無論怎樣努力都邁不開。等到第二名同伴倒地,紅影轉頭朝他看過來,他才突然驚醒,尖叫著,抓槍不顧一切開火。
嗷!
突如其來的厲嘯,波動頻率不似人類,數十米外的福生覺得有根錐子戳進腦海,再如電鑽高速旋轉,鑽心的劇痛瞬間突破極限,讓人根本無法承受。他尚且如此,那名距離不超過五米的士兵的狀況可想而知,留意看的話,會發現他的雙眉狂跳,眼神瞬間變得恍惚,雙耳都有鮮血流出,怕是已經被震破耳鼓。
與此同時,厲嘯的紅影不再躲避槍彈,而是提著士兵的屍體做盾,橫衝直撞來到那名士兵身前,直接將屍體的頭當成錘子,狠狠撞在士兵臉上。
蓬!
彷彿兩顆西瓜以四十公里時速對撞,紅豔豔一片。
看到這一幕,福生再無任何猶豫,用力咬了咬牙,轉身就跑。
......
......
監獄周圍是一片曠地帶,無山無石無樹也沒有房屋,到了夜裡,這片空地漆黑一團,兩側一邊是燈紅酒綠的繁華盛景,一邊是陰森死寂的地獄魔窟,從這邊朝對面看,隱約幾點燈火彷彿鬼眼般閃爍,令人心寒。
假如有人找到法子從那個充滿死亡的地方逃出,最後一關就是通過這片沒有任何遮掩的空地,之後才說得上海闊天空。同樣道理,假如有人想攻到監獄裡去,首先考慮的不是翻越高牆,而是如何安全通過這片空場。
「不會錯,這是陷阱。」
把紅外望遠鏡放到胸前,林少武回頭看看身後,輕輕一嘆。
周圍十里,大量事件正在發生,尖叫、喝罵聲時時可聞,偶爾還有槍響。相信這個時候,軍營、監獄裡的電話已經被打爆。需要提到的是,索沃爾不存在「警察」概念,只有個維安團,平日負責維持治安,戰時就是軍隊的一部分;聯邦軍方屢次提到的「城內數萬大軍」,維安團佔據很大比例。事實上,維安團無需像軍隊那樣訓練,油水也足,深為星盜所喜;當然它的戰鬥力可想而知,遇到難以控制的狀況,首先想到的就是求援,求援不成、混亂隨之而來。
維安團平時威風慣了,聽說有軍人被殺,搜捕時個個積極主動——很難說這種動力是為了捉拿凶手還是為了搜捕的時候斂財;另一方面,軍營派出的正規軍,尤其軍官對維安團的監督相當嚴厲,由不得他們不用心。比如這時候,不僅各個路口被封死,軍營甚至啟動電子壓制,方圓十里除了軍隊自己,別人只有有線電話才能使用。
假如真的只有一名「兇犯」,搜捕擾民但不至於引發大的混亂,今天夜裡情況特殊,當盤查進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各個地方突然爆發無數事端,出手者個個凶狠強悍,不僅鬧事,乾脆連場子都砸掉。那些平時與維安團關係良好、說白了就是繳足保護費的老闆自然而然要求援,要他們履行職責。於是乎,維安團的人紛紛借「追兇」「盤查」的名義趕往各自地盤,但他們很快發現今天鬧事的人與往日不同,根本震懾不住。
來的要麼是四海為家的傭兵,要麼是成群結隊的黑幫,殺的人比這些主要依靠「軍隊」名頭恐嚇別人的維安團成員還多,哪裡是三五把槍就能嚇倒。等到情況混亂起來,必然有人渾水摸魚,有人趁機尋仇等等,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一千個人鬧事,聲勢卻彷彿一萬個人打仗,可以肯定的說,如果沒有那批從軍營派出的正規軍壓場,這裡就會演變成真正的戰場,即便如此,如今也是肌肉狗跳,亂成一團。
混亂到這種程度,監獄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軍營那邊暫時也沒有增兵,空曠地帶一團漆黑,別說派人值守,連路燈都不亮......如此不合常理的現象,除非看守是一群沒心沒肺的廢物,否則便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林少武一幫人所處的位置是一幢很普通的三層樓房的房頂,視野開闊,觀察很久;對方那個被高牆電網封堵起來的地方始終沉寂,猶如隱沒在黑暗中的怪獸,時刻準備吞噬生命。眼見著這是個挖好的坑,大家都知道應該早做決斷,可又怎麼都下不了決心。
「我聽說那一帶埋有地雷,早先有人被炸死過。」欒平忽然說道。
「地雷?!」林少武愕然道:「這裡還算城區啊!埋雷?」
「這裡是索沃爾。」欒平苦笑著回應,一句話將原因說透。
「這幫狗日的。」
眺望著對面鬼火般的幾盞孤燈,小托馬斯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松,鬆了緊,暴露出心情極度焦躁。
「怎麼辦?」
「牛大讓我倆商量著辦......」林少武苦笑著:「你的意思呢?」
不當家不知財米貴,不做主不知道做主艱難,當需要承擔起數百人的安危,無論初臨戰場還是老兵油子,都被重擔壓得難以呼吸。尤其要考慮到,混入城內的這些人不同於戰場上的士兵,某種角度講,他們的存在與否直接關係到整個戰局,輕忽不得。
帶人到這裡之後,牛犇只是看了幾眼就離開,把觀察、等待與決斷的任務交給林少武與小托馬斯。對這種安排,兩人既覺得意外,同時又有些蠢蠢欲動,內心有「終於輪到我來發揮」的振奮;等到了現在,那種亢奮的感覺完全消失,留下的只有懊悔與焦躁。
「我......我想試試。」小托馬斯掙扎說道。
「我反對。」現在是商量,表達的只是個人意見,林少武的態度很是堅決,理由清晰。「首先,失敗的幾率遠大於成功;其次,我們承擔不起失敗的後果。最後,牛大走的時候說過,今天的目的是救人,不是與對方的軍隊決戰。」
「要是什麼都不做,能救得了誰?」小托馬斯很是惱火。
「當然不能什麼都不做。」扭頭看一眼欒平,林少武淡淡說道:「那樣的話,欒營長他們也會感到失望。」
「......呵呵。」
欒平的笑容裡帶著幾分苦意,但未就此表示反對。在「機會只有一次」的壓力下,猛虎營與其餘幾大黑幫出動大量人員,跑到這個是非之地為「劫獄」做掩護,如果事情做了、而且做成了,今夜之事能夠鼓舞士氣,縱有傷亡也不會過於計較;反之要是做了,結果卻失敗、甚至傷亡慘重,剛剛下注的幾大黑幫頭子都將懊悔,後果極其嚴重。
什麼都不做......那是最最失敗的做法,無論黑幫還是被請來的傭兵,都將因此輕視、甚至生出鄙夷。
「既然是救人,又明知道是陷阱,我認為,原則上應該保證來救人的人要安全,不能因為救人陷進去更多。」
林少武深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們要救的不止有監獄裡的戰俘,還有牛大的朋友、那個叫福生的愛國志士。雖然我們找不到他,但由軍隊盤查可以知道他還沒有被抓,而從目前的局面看,周圍局勢越是混亂,福生越容易找到機會逃脫、或者躲避掉搜捕。福生只要不被抓,打入內部的那個老六也相對安全。」
稍頓,林少武繼續說道:「監獄和軍營這邊,我們雖然不能攻進去,但可以製造更大威懾,反過來將對方的軍。」
聽了這番話,欒平目光微閃,小托馬斯依然不解,疑惑問道:「怎麼做?」
「既然他們不想出來,那就乾脆當他們不存在。」
思路漸漸清晰,林少武揮手道:「我們只當外面是戰場,好好做他一場。」
「啊?」小托馬斯大吃一驚,「這樣做不是逼著對方殺俘,不......」
「不會的。」林少武冷靜說道:「戰俘是誘餌,也是可以從來談判的底牌,這個時候殺俘,除了增加仇恨,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那樣做之後,我想他們的反應有兩種,一是增兵清剿,在城區和我們來一場夜戰,再就是像現在這樣老老實實趴在窩裡,等我們忍不住的時候發動進攻。」
「呃......」小托馬斯陷入沉思。
同為軍人,林少武與小托馬斯的經歷截然不同,假如各帶一支戰鬥力相當的軍隊對打,目前林少武八成會落敗,但若擺出題目由兩人分別進行分析,受過軍校系統培訓、畢業就是軍官的林少武顯然更有優勢。當前這種局面,不僅牽涉到戰局、戰略,還有心理方面的較量,利益的權衡,實非一名普通士兵所能把握。
他甚至比不了欒平。雖然只是黑幫頭子,但在與別的勢力角逐的時候,欒平作為領袖需要一手決定何時攻,何時守,何時談,何時打......相比之下,小托馬斯歷來習慣衝鋒鬥狠,眼界實實受限。
以往在霍青手下,小托馬斯作為老兵始終不被提拔,自然有其道理;牛犇上任後做出改變,一方面看中其某些潛質,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對三十八師的士兵瞭解不多,還要利用他來平衡情緒,地位自然水漲船高。但在大事上,牛犇不敢讓小托馬斯一人當家,比如這次,他更看重的依然是林少武。
「威懾的關鍵在於展示的力量夠不夠強大,否則就會適得其反。我們越是強勢,對面的人越不敢輕動,那些戰犯的地位就越是重要。反之,如果我們表現窩囊,不僅來幫手的人失望,對面也會無所顧忌,戰俘反倒更加危險。」
解釋的過程中,林少武的思路越發清晰,表現在臉上的信心越來越足。回頭再看一眼周圍混亂的局勢,他緩緩說道:「最後還要考慮一點,對面軍隊由姬鵬人指揮,但其主體是星盜,如果因為這個問題發生爭執,再好不過。」
「我同意小林兄弟的看法。」欒平忽然站出來,說道:「這件事做得好,三巨頭或許會主動尋求聯絡。」
談到這裡,林少武不再遲疑,揮手下令道:「小傑,安排人先把那幾盞鬼燈打掉,再調整人手到各個要點,以軍營的正式軍官為目標,逐個點殺。」
「是!」
等了半天早已不耐,負責通訊的小傑重重跑開,不多時,黑暗中一條條身影閃爍,奔往各自看好的地方。
小托馬斯沒有反對,但是提出一個問題。
「要是姬鵬人發瘋怎麼辦?」小托馬斯憂心忡忡說道:「要是他們下令殺俘,逼得那些人沒有退路,怎麼辦?」
毫無疑問,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生,不光姬鵬人會這麼幹,監獄、軍隊中那些沾有聯邦士兵鮮血的人,也會想方設法拉同伴下水,殊死一搏。
「我想過這個問題。」
林少武微微低下頭去,艱難的聲音道:「戰俘是三十八師的人。真到那個時候,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聽到後半句話,小托馬斯明顯楞了一下,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牛大到底去哪兒了?做什麼?安不安全?有沒有和你說過?」
「說是說過,但我不太明白。」林少武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說是去找找別的路,看看有沒有辦法保證戰俘的安全。」
小托馬斯愕然道:「龍門客棧不出手,還有什麼路?」
「我也不知道。」林少武苦笑著,神色忽為之一變。「開始了!」
砰!
一聲槍響,流火劃破空間,對面閃爍的燈光被打爆,隨之傳來幾聲驚呼。
身後也有槍聲響起,引發的慌亂與之前明顯不同。
夜色正濃,巨獸慢慢甦醒,更多鮮血,更多死亡。
並有更多人的目光。
......
......
福滿樓,通俗而平實的名字,道出的是人心最深與最根本的**。除此外,福滿樓是附近最高的建築,夜間在樓頂俯瞰周圍,霓虹閃爍,點點星火,雖不像外面的世界那般繁華,人間氣息也是極濃。
今夜混亂,到處可見砍砍殺殺,尖叫聲彷彿能穿裂雲層。福滿樓免不了受到殃及,驚慌的人們躲避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但在樓頂,依舊有兩個人眺望周圍,對著快要崩塌的秩序感慨萬千。
旁邊的角落有幾具屍體,不知是哪裡的倒霉蛋跑到樓頂躲避災禍,結果卻撞進鬼門關。
「外面還沒有打進來,裡面就亂成這樣。」高處俯視,地上的人就像被頑童戲耍的螞蟻,老婦望著街上慌亂的人們四處奔跑,沙啞的聲音自言自語。
「他們真敢劫獄?」
「您覺得呢?」七八米開外,中年男子把雙手攏在袖子裡,即使穿著大衣仍顯得單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從不對著老婦的眼睛講話,腳下也一直保持距離。
「敢做最好,正好一網打盡。」老婦淡淡說道:「順帶把那些黑幫清理掉,免得心煩。」
「是啊,這段時間他們鬧的可歡。」中年男子嘴唇奇厚,無論講話還是發笑都看不到牙齒,彷彿一個連接夜色的巨大黑洞。看了會兒,他似無意問道:「婆婆來的真早,難道對這些早有預見?」
老婦看也不看他,冷哼說道:「你想監視我?」
「豈敢,豈敢。」中年男子像個教書先生,微微一笑說道:「只不過是想讓婆婆知道,若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千萬別忘了我。」
「想幫忙?不如說......」老婦先是冷笑,忽然說道:「我來找一個人。」
「呃?婆婆想找誰?」中年男子精神一振。
「華龍聯邦三十八師師長,牛犇。」
中年男子楞在原地,半響才苦笑道:「原來婆婆是和我開玩笑。」
「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老婦扭頭譏諷說道:「你呢?你跑來等這麼久,不就是想看那個牛犇會不會露面?」
中年男子呆住,苦笑說道:「這話從何說起。」
老婦淡淡說道:「既然不是,你去別的地方待著。」
「婆婆,有些話不能亂講......」中年男子想解釋幾句,忽然想到什麼,神情微變:「除非......婆婆和牛犇約好了在這裡見面?」
「蠢貨。」老婦忽然說道。
「......」中年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老婦說道:「牛犇是師長,即便真的要劫獄,總也不會親自上陣。今天,這裡,他沒辦法與手下聯絡。還有那些黑幫、傭兵,他們暫時還不會全心全意幫助華龍做事,牛犇不來就算了,若是來,又想把控全局,就只能把幾個頭頭帶在身邊,找個地方用眼睛看。」
中年人眼前一亮,接下去說道:「而要要觀察全局,福滿樓頂的位置最好。」
稍頓,他變色說道:「既然這樣,我們應該......」
「應該什麼?佈置埋伏,重兵把守?」老婦冷笑說道:「你當牛犇是傻子?還是當那些黑幫和傭兵頭子全是笨蛋,連個安全的地方都找不著?」
「呃......」
「另外,什麼我們你們,我和你不是一夥。」
「婆婆......」
「行了,你喜歡待就繼續待著。」老婦忽然轉了態度,並轉過身淡淡說道:「照我看,今晚也就鬧騰一陣,不會真的動手。」
中年人皺眉說道:「不動手的話,那幫黑幫頭子的臉面可不好看,況且......」
這個時候,遠處忽然響起爆炸的聲音,隨後傳來淒厲絕倫的厲嘯,隔這麼遠依然能夠感覺到陣陣顫慄,彷彿潛伏在身邊的惡鬼突然探頭,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是那兩個傢伙。」中間人神色微變,表情忌憚又掩蓋不住厭惡,「他們也來了。」
「他們早就來了。」老婦並不意外,邁步時忽然停頓下來,雙眉輕佻。「發生什麼事情,這嘯聲......出來!」
突如其來的頓喝,這個瞬間、老婦彷彿變了個人,蹣跚的身體晃了幾晃,竟如墨色般融入夜色中去。另一側的中年人反應稍慢,但也馬上轉過身來,厚厚的口唇抿到一起,目光也如刀子一樣刺透夜空。
「誰在那裡?」
「是我。」
平靜而且平淡的聲音,黑暗中走來三條身影,一個比一個矮。
「屠夫?是你!」看到那個侏儒,中年人失聲驚呼。很快他留意到,屠夫跟在一名年輕人身後,半步身位,神態畢恭畢敬。
呵!
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中年人沉聲開口。
「你就是......」
「我就是牛犇。」
牛犇左右看了看,目光在那幾具屍體上停留片刻,回到老婦與中年人身上的時候稍稍皺眉,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兩位,久等了。」
聽到這句話,老婦與中年人面面相覷,內心變得極為不安。
......
......
寒夜孤冷,大地冰冰,福生的雙腳都被冰碴劃破,身體一時比一時僵硬。
踉蹌著前行,兩側快速查看,終於他找到一家不亮燈的院落,翻牆而入。
噗通!一聲,不聽使喚的身體重重砸在地上,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被撞散。福生掙紮著爬起來,去了門前,雙手急速搓動、並用嘴巴呵氣,力求不再顫抖、或者顫抖的不要太厲害。過了一會兒,他感覺稍好了些,從腰間拿出幾樣工具,開始撬鎖。
早在五牛城的時候,少年福生就與街頭混混們攪在一起,免不了小偷小摸,也曾學到幾分本事。其後孤身遠走的路上,為求生計,這項技藝漸漸熟練起來,即使後來成為星盜,福生也幹過溜門撬鎖的勾當,已然稱得上是個老偷。夜色雖濃,時間其實不算太晚,這個時間不亮燈火,家裡應該沒有人;加上這是獨居小院,福生才敢放心大膽做事。縱然如此,那把門鎖也耗費了他相當長時間,好在不是什麼大門大戶,門鎖也很簡單,若不然,他只能砸窗進入,承擔更多風險。
忙碌一番,門鎖終於打開,福生閃身進屋徑直去側屋,到了在外面就分辨出是廚房的地方。
開閥點火,感受到溫暖,福生忙把衣物脫下來,順手撈一條早已晾乾的抹布在身上胡亂地擦,期間那些撕裂般與快要凍暈過去的痛苦讓他的思維有些麻煩,擦臉的時候竟然忘了曾經受傷,生生將傷口周圍的皮連同冰碴搓下一塊。
顧不上傷痛,福生拿鍋先把水燒上,這才轉身再去別的房間,尋找可以穿的衣物。
花些功夫撬開臥室的門,等到開燈看清狀況,福生驚訝而且苦惱地發現,這間院子裡住的竟然是個單身女人,多半還是個年輕女人。
「......呵呵......」
除了苦笑,福生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之前跳河潛水的時候,為能儘量遠離那座橋,他把重物、包括鞋子都扔掉;當時想的是被水泡過的皮靴沒法穿,現如今......難不成再去撬別的門?
縱然再走一家,也要身體暖和起來才行,福生一邊苦笑,一面打開櫃子看能不能撈出幾件能穿的衣服。他的身材不算高大、更談不上強壯,從旁邊掛著外套可以看出這間屋子的主人不算矮,福生原本曾扮裝成女人,湊合著應該能穿上。
等打開櫃子,福生又吃一驚,裡面掛有男人衣物......只是數量很少。
包養的情婦?
腦子裡閃過念頭,福生趕緊取出來穿上,雖然寬大,總比緊巴巴的好。可惜找不到鞋子,福生左右尋了一圈,最後只能把床單撕爛,咬牙把傷腳反覆裹緊。這樣忙碌一陣子,等回到廚房,鍋裡的水已經燒開,福生趕緊倒了一碗,吹著氣,準備喝到肚子裡驅寒。
做這些事情需要不少時間,福生不是不著急離開,而是因為他知道,若沒有這番準備,自己走不出多遠就會凍僵,根本沒可能逃得掉。事實上,福生現在就已感覺到身體虛浮,吹氣的時候連打幾個噴嚏,險些將手裡的碗都砸掉。
此番縱然逃得掉,恐也免不掉大病一場。
站在火邊等水變涼,福生腦子裡沒有停頓,而是思考著剛才見到和聽到的那些景象與聲音。如今他能判斷出,監獄周圍地區發生不少亂子,隱約能夠聽到槍聲與哭喊;雖不知因何而起,但他知道這些事情對自己有利......躲避追擊的這段時間,福生實際上已經逃回到軍隊盤查範圍,需重新考慮如何脫困。
最大的危險是那名睡衣青年,福生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戰而勝之,只能找法子逃掉。好消息是,橋頭爆炸引來士兵,那人既然殺了軍人,同樣要面對軍隊壓力,而且照他的精神狀況看,怕是不會躲避才對。
綜合看,事情倒也算不得絕望,實在不行大不了找個地方先藏起來,然後......
正想著,忽然有汽車停頓的聲音自院子外傳來,隨後是女子疑惑的聲音,緊接著一聲驚呼。福生端著碗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咦?燈怎麼亮著,難道那個死鬼又......啊!你......你是誰?」
隨後便是冷笑,男人的悶哼與女人的尖叫,僅過了片刻,一個包含著無窮恨意的聲音傳入屋內。
「出來吧,我知道你躲在裡面。」
聽到這個聲音,福生心裡一沉,手裡的碗險些摔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