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練功] 怒瀚 作者:新兵扛老槍(連載中)

 
Babcorn 2016-10-20 22:01: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7 67310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24 04:02
二三六章:血夜(中)

    橋上游約二十米處,一團黑影插入冰層與岸邊的縫隙,咔嚓脆響聲中撬開豁口,再延著周邊用力敲打。

    凜冬已至,寒氣在與地熱的爭鬥中漸漸佔據優勢,地面、河面的凍層正向下延伸,這條小河水流平緩,冰層頗厚,若不是墜落產生強大衝擊,福生恐怕還進不到水裡。然而進去不易出來也很艱難,水中的他身體僵硬,難以發力,縱然岸邊有了口子,竟也不是那麼容易冒頭。

    窒息的感覺傳來,福生橫下心,右手握槍擠出豁口,把大半體重掛在冰上,再奮力用槍托擊打。

    破冰最簡單的法子是開槍,然而槍火在黑暗中宛如大寫的標記一般醒目,無論如何也不敢那樣做。

    咚,咚!

    握槍的手骨節慘白,連敲打的聲音都透著艱難,握槍的手與冰面摩擦,幾次就變得血肉模糊。此刻,橋上發生的爆炸驚動附近居民,在尖叫驚呼又或關門開窗等雜音的掩蓋下,正在悲嘶並且順著河岸下游搜索的青年沒聽到破冰的聲音。趁此機會,福生搗出一個水桶般大小的冰窟窿,趕緊拖著快要凍僵的身體爬上岸。

    「你在哪,出來啊!」

    幾十米外傳來叫喊,聲音淒厲如惡鬼,聽起來好似三生七世之仇。黑暗中,那條快速移動的大紅身影越發鮮豔,就像一團鬼影,又像晃動的火焰。

    好在只有一條。

    聽聲看人,福生知道自己的搏命殺招取得效果,心裡不禁一跳。

    現在與剛才情況不一樣,要是隱藏起來等對方搜索過來,沒準兒可以一槍斃命。

    僅僅三秒鐘,福生就把這股衝動壓下,原因有二。首先他現在渾身濕透,四肢發抖,根本沒可能瞄準。另外,這種情況不會好轉,相反只會越來越嚴重,再過一會兒怕是連動都動不了。

    這邊考慮的功夫,遠處幾名士兵被爆炸聲吸引過來,發現橋上有屍體,岸邊有個瘋子大喊大叫,馬上圍攏過去。

    「站住別動,幹什麼的......」

    「該死啊!」

    看到有人過來,紅影未等士兵的話說完就已猛衝過來,奔跑的時候,他的身體壓低到快接近地面,由於速度極快,感覺就像撲像獵物的魔鬼魚。也就眨兩次眼的功夫,紅影貼近到領頭士兵身側,用手在其身體「拉」了一下。

    明光閃爍,被「拉」一把的士兵愕然站了片刻,胸口到腹部爆射出紅線,血泉噴射,好似用手扣住水龍頭僅留一線的效果。直到此時,旁邊的同伴還不知道他已經遇害,匆忙抬槍、怒喝、瞄準,沒等喊出完整的句子,紅影如綢簾般在他的身體周圍繞了圈,咔嚓一聲,將其頭顱轉到身後。

    用「快」描繪紅影的動作並不合適,更恰當的說法是流暢,就像光線在兩塊鏡片之間的反射,行雲流水,線路早已設計好的一樣。

    剎拉間,兩名士兵一死一重傷,被開膛的那個一時未死,倒在地上不停翻滾,並發出絕望而淒厲的哀嚎;粘稠的血液與冰雪相接,冒出的熱氣清晰可見,彷彿把空間都染成鮮紅。目睹此景。目睹此景,最後那名士兵驚恐萬狀,他想逃跑,兩條腿卻軟麻無力,腳底彷彿被強力膠水粘在地上,無論怎樣努力都邁不開。等到第二名同伴倒地,紅影轉頭朝他看過來,他才突然驚醒,尖叫著,抓槍不顧一切開火。

    嗷!

    突如其來的厲嘯,波動頻率不似人類,數十米外的福生覺得有根錐子戳進腦海,再如電鑽高速旋轉,鑽心的劇痛瞬間突破極限,讓人根本無法承受。他尚且如此,那名距離不超過五米的士兵的狀況可想而知,留意看的話,會發現他的雙眉狂跳,眼神瞬間變得恍惚,雙耳都有鮮血流出,怕是已經被震破耳鼓。

    與此同時,厲嘯的紅影不再躲避槍彈,而是提著士兵的屍體做盾,橫衝直撞來到那名士兵身前,直接將屍體的頭當成錘子,狠狠撞在士兵臉上。

    蓬!

    彷彿兩顆西瓜以四十公里時速對撞,紅豔豔一片。

    看到這一幕,福生再無任何猶豫,用力咬了咬牙,轉身就跑。

    ......

    ......

    監獄周圍是一片曠地帶,無山無石無樹也沒有房屋,到了夜裡,這片空地漆黑一團,兩側一邊是燈紅酒綠的繁華盛景,一邊是陰森死寂的地獄魔窟,從這邊朝對面看,隱約幾點燈火彷彿鬼眼般閃爍,令人心寒。

    假如有人找到法子從那個充滿死亡的地方逃出,最後一關就是通過這片沒有任何遮掩的空地,之後才說得上海闊天空。同樣道理,假如有人想攻到監獄裡去,首先考慮的不是翻越高牆,而是如何安全通過這片空場。

    「不會錯,這是陷阱。」

    把紅外望遠鏡放到胸前,林少武回頭看看身後,輕輕一嘆。

    周圍十里,大量事件正在發生,尖叫、喝罵聲時時可聞,偶爾還有槍響。相信這個時候,軍營、監獄裡的電話已經被打爆。需要提到的是,索沃爾不存在「警察」概念,只有個維安團,平日負責維持治安,戰時就是軍隊的一部分;聯邦軍方屢次提到的「城內數萬大軍」,維安團佔據很大比例。事實上,維安團無需像軍隊那樣訓練,油水也足,深為星盜所喜;當然它的戰鬥力可想而知,遇到難以控制的狀況,首先想到的就是求援,求援不成、混亂隨之而來。

    維安團平時威風慣了,聽說有軍人被殺,搜捕時個個積極主動——很難說這種動力是為了捉拿凶手還是為了搜捕的時候斂財;另一方面,軍營派出的正規軍,尤其軍官對維安團的監督相當嚴厲,由不得他們不用心。比如這時候,不僅各個路口被封死,軍營甚至啟動電子壓制,方圓十里除了軍隊自己,別人只有有線電話才能使用。

    假如真的只有一名「兇犯」,搜捕擾民但不至於引發大的混亂,今天夜裡情況特殊,當盤查進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各個地方突然爆發無數事端,出手者個個凶狠強悍,不僅鬧事,乾脆連場子都砸掉。那些平時與維安團關係良好、說白了就是繳足保護費的老闆自然而然要求援,要他們履行職責。於是乎,維安團的人紛紛借「追兇」「盤查」的名義趕往各自地盤,但他們很快發現今天鬧事的人與往日不同,根本震懾不住。

    來的要麼是四海為家的傭兵,要麼是成群結隊的黑幫,殺的人比這些主要依靠「軍隊」名頭恐嚇別人的維安團成員還多,哪裡是三五把槍就能嚇倒。等到情況混亂起來,必然有人渾水摸魚,有人趁機尋仇等等,結果就是現在這樣,一千個人鬧事,聲勢卻彷彿一萬個人打仗,可以肯定的說,如果沒有那批從軍營派出的正規軍壓場,這裡就會演變成真正的戰場,即便如此,如今也是肌肉狗跳,亂成一團。

    混亂到這種程度,監獄這邊一點動靜都沒有,軍營那邊暫時也沒有增兵,空曠地帶一團漆黑,別說派人值守,連路燈都不亮......如此不合常理的現象,除非看守是一群沒心沒肺的廢物,否則便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林少武一幫人所處的位置是一幢很普通的三層樓房的房頂,視野開闊,觀察很久;對方那個被高牆電網封堵起來的地方始終沉寂,猶如隱沒在黑暗中的怪獸,時刻準備吞噬生命。眼見著這是個挖好的坑,大家都知道應該早做決斷,可又怎麼都下不了決心。

    「我聽說那一帶埋有地雷,早先有人被炸死過。」欒平忽然說道。

    「地雷?!」林少武愕然道:「這裡還算城區啊!埋雷?」

    「這裡是索沃爾。」欒平苦笑著回應,一句話將原因說透。

    「這幫狗日的。」

    眺望著對面鬼火般的幾盞孤燈,小托馬斯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松,鬆了緊,暴露出心情極度焦躁。

    「怎麼辦?」

    「牛大讓我倆商量著辦......」林少武苦笑著:「你的意思呢?」

    不當家不知財米貴,不做主不知道做主艱難,當需要承擔起數百人的安危,無論初臨戰場還是老兵油子,都被重擔壓得難以呼吸。尤其要考慮到,混入城內的這些人不同於戰場上的士兵,某種角度講,他們的存在與否直接關係到整個戰局,輕忽不得。

    帶人到這裡之後,牛犇只是看了幾眼就離開,把觀察、等待與決斷的任務交給林少武與小托馬斯。對這種安排,兩人既覺得意外,同時又有些蠢蠢欲動,內心有「終於輪到我來發揮」的振奮;等到了現在,那種亢奮的感覺完全消失,留下的只有懊悔與焦躁。

    「我......我想試試。」小托馬斯掙扎說道。

    「我反對。」現在是商量,表達的只是個人意見,林少武的態度很是堅決,理由清晰。「首先,失敗的幾率遠大於成功;其次,我們承擔不起失敗的後果。最後,牛大走的時候說過,今天的目的是救人,不是與對方的軍隊決戰。」

    「要是什麼都不做,能救得了誰?」小托馬斯很是惱火。

    「當然不能什麼都不做。」扭頭看一眼欒平,林少武淡淡說道:「那樣的話,欒營長他們也會感到失望。」

    「......呵呵。」

    欒平的笑容裡帶著幾分苦意,但未就此表示反對。在「機會只有一次」的壓力下,猛虎營與其餘幾大黑幫出動大量人員,跑到這個是非之地為「劫獄」做掩護,如果事情做了、而且做成了,今夜之事能夠鼓舞士氣,縱有傷亡也不會過於計較;反之要是做了,結果卻失敗、甚至傷亡慘重,剛剛下注的幾大黑幫頭子都將懊悔,後果極其嚴重。

    什麼都不做......那是最最失敗的做法,無論黑幫還是被請來的傭兵,都將因此輕視、甚至生出鄙夷。

    「既然是救人,又明知道是陷阱,我認為,原則上應該保證來救人的人要安全,不能因為救人陷進去更多。」

    林少武深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們要救的不止有監獄裡的戰俘,還有牛大的朋友、那個叫福生的愛國志士。雖然我們找不到他,但由軍隊盤查可以知道他還沒有被抓,而從目前的局面看,周圍局勢越是混亂,福生越容易找到機會逃脫、或者躲避掉搜捕。福生只要不被抓,打入內部的那個老六也相對安全。」

    稍頓,林少武繼續說道:「監獄和軍營這邊,我們雖然不能攻進去,但可以製造更大威懾,反過來將對方的軍。」

    聽了這番話,欒平目光微閃,小托馬斯依然不解,疑惑問道:「怎麼做?」

    「既然他們不想出來,那就乾脆當他們不存在。」

    思路漸漸清晰,林少武揮手道:「我們只當外面是戰場,好好做他一場。」

    「啊?」小托馬斯大吃一驚,「這樣做不是逼著對方殺俘,不......」

    「不會的。」林少武冷靜說道:「戰俘是誘餌,也是可以從來談判的底牌,這個時候殺俘,除了增加仇恨,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那樣做之後,我想他們的反應有兩種,一是增兵清剿,在城區和我們來一場夜戰,再就是像現在這樣老老實實趴在窩裡,等我們忍不住的時候發動進攻。」

    「呃......」小托馬斯陷入沉思。

    同為軍人,林少武與小托馬斯的經歷截然不同,假如各帶一支戰鬥力相當的軍隊對打,目前林少武八成會落敗,但若擺出題目由兩人分別進行分析,受過軍校系統培訓、畢業就是軍官的林少武顯然更有優勢。當前這種局面,不僅牽涉到戰局、戰略,還有心理方面的較量,利益的權衡,實非一名普通士兵所能把握。

    他甚至比不了欒平。雖然只是黑幫頭子,但在與別的勢力角逐的時候,欒平作為領袖需要一手決定何時攻,何時守,何時談,何時打......相比之下,小托馬斯歷來習慣衝鋒鬥狠,眼界實實受限。

    以往在霍青手下,小托馬斯作為老兵始終不被提拔,自然有其道理;牛犇上任後做出改變,一方面看中其某些潛質,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對三十八師的士兵瞭解不多,還要利用他來平衡情緒,地位自然水漲船高。但在大事上,牛犇不敢讓小托馬斯一人當家,比如這次,他更看重的依然是林少武。

    「威懾的關鍵在於展示的力量夠不夠強大,否則就會適得其反。我們越是強勢,對面的人越不敢輕動,那些戰犯的地位就越是重要。反之,如果我們表現窩囊,不僅來幫手的人失望,對面也會無所顧忌,戰俘反倒更加危險。」

    解釋的過程中,林少武的思路越發清晰,表現在臉上的信心越來越足。回頭再看一眼周圍混亂的局勢,他緩緩說道:「最後還要考慮一點,對面軍隊由姬鵬人指揮,但其主體是星盜,如果因為這個問題發生爭執,再好不過。」

    「我同意小林兄弟的看法。」欒平忽然站出來,說道:「這件事做得好,三巨頭或許會主動尋求聯絡。」

    談到這裡,林少武不再遲疑,揮手下令道:「小傑,安排人先把那幾盞鬼燈打掉,再調整人手到各個要點,以軍營的正式軍官為目標,逐個點殺。」

    「是!」

    等了半天早已不耐,負責通訊的小傑重重跑開,不多時,黑暗中一條條身影閃爍,奔往各自看好的地方。

    小托馬斯沒有反對,但是提出一個問題。

    「要是姬鵬人發瘋怎麼辦?」小托馬斯憂心忡忡說道:「要是他們下令殺俘,逼得那些人沒有退路,怎麼辦?」

    毫無疑問,這種情況極有可能發生,不光姬鵬人會這麼幹,監獄、軍隊中那些沾有聯邦士兵鮮血的人,也會想方設法拉同伴下水,殊死一搏。

    「我想過這個問題。」

    林少武微微低下頭去,艱難的聲音道:「戰俘是三十八師的人。真到那個時候,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聽到後半句話,小托馬斯明顯楞了一下,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牛大到底去哪兒了?做什麼?安不安全?有沒有和你說過?」

    「說是說過,但我不太明白。」林少武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說是去找找別的路,看看有沒有辦法保證戰俘的安全。」

    小托馬斯愕然道:「龍門客棧不出手,還有什麼路?」

    「我也不知道。」林少武苦笑著,神色忽為之一變。「開始了!」

    砰!

    一聲槍響,流火劃破空間,對面閃爍的燈光被打爆,隨之傳來幾聲驚呼。

    身後也有槍聲響起,引發的慌亂與之前明顯不同。

    夜色正濃,巨獸慢慢甦醒,更多鮮血,更多死亡。

    並有更多人的目光。

    ......

    ......

    福滿樓,通俗而平實的名字,道出的是人心最深與最根本的**。除此外,福滿樓是附近最高的建築,夜間在樓頂俯瞰周圍,霓虹閃爍,點點星火,雖不像外面的世界那般繁華,人間氣息也是極濃。

    今夜混亂,到處可見砍砍殺殺,尖叫聲彷彿能穿裂雲層。福滿樓免不了受到殃及,驚慌的人們躲避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但在樓頂,依舊有兩個人眺望周圍,對著快要崩塌的秩序感慨萬千。

    旁邊的角落有幾具屍體,不知是哪裡的倒霉蛋跑到樓頂躲避災禍,結果卻撞進鬼門關。

    「外面還沒有打進來,裡面就亂成這樣。」高處俯視,地上的人就像被頑童戲耍的螞蟻,老婦望著街上慌亂的人們四處奔跑,沙啞的聲音自言自語。

    「他們真敢劫獄?」

    「您覺得呢?」七八米開外,中年男子把雙手攏在袖子裡,即使穿著大衣仍顯得單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從不對著老婦的眼睛講話,腳下也一直保持距離。

    「敢做最好,正好一網打盡。」老婦淡淡說道:「順帶把那些黑幫清理掉,免得心煩。」

    「是啊,這段時間他們鬧的可歡。」中年男子嘴唇奇厚,無論講話還是發笑都看不到牙齒,彷彿一個連接夜色的巨大黑洞。看了會兒,他似無意問道:「婆婆來的真早,難道對這些早有預見?」

    老婦看也不看他,冷哼說道:「你想監視我?」

    「豈敢,豈敢。」中年男子像個教書先生,微微一笑說道:「只不過是想讓婆婆知道,若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千萬別忘了我。」

    「想幫忙?不如說......」老婦先是冷笑,忽然說道:「我來找一個人。」

    「呃?婆婆想找誰?」中年男子精神一振。

    「華龍聯邦三十八師師長,牛犇。」

    中年男子楞在原地,半響才苦笑道:「原來婆婆是和我開玩笑。」

    「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老婦扭頭譏諷說道:「你呢?你跑來等這麼久,不就是想看那個牛犇會不會露面?」

    中年男子呆住,苦笑說道:「這話從何說起。」

    老婦淡淡說道:「既然不是,你去別的地方待著。」

    「婆婆,有些話不能亂講......」中年男子想解釋幾句,忽然想到什麼,神情微變:「除非......婆婆和牛犇約好了在這裡見面?」

    「蠢貨。」老婦忽然說道。

    「......」中年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老婦說道:「牛犇是師長,即便真的要劫獄,總也不會親自上陣。今天,這裡,他沒辦法與手下聯絡。還有那些黑幫、傭兵,他們暫時還不會全心全意幫助華龍做事,牛犇不來就算了,若是來,又想把控全局,就只能把幾個頭頭帶在身邊,找個地方用眼睛看。」

    中年人眼前一亮,接下去說道:「而要要觀察全局,福滿樓頂的位置最好。」

    稍頓,他變色說道:「既然這樣,我們應該......」

    「應該什麼?佈置埋伏,重兵把守?」老婦冷笑說道:「你當牛犇是傻子?還是當那些黑幫和傭兵頭子全是笨蛋,連個安全的地方都找不著?」

    「呃......」

    「另外,什麼我們你們,我和你不是一夥。」

    「婆婆......」

    「行了,你喜歡待就繼續待著。」老婦忽然轉了態度,並轉過身淡淡說道:「照我看,今晚也就鬧騰一陣,不會真的動手。」

    中年人皺眉說道:「不動手的話,那幫黑幫頭子的臉面可不好看,況且......」

    這個時候,遠處忽然響起爆炸的聲音,隨後傳來淒厲絕倫的厲嘯,隔這麼遠依然能夠感覺到陣陣顫慄,彷彿潛伏在身邊的惡鬼突然探頭,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是那兩個傢伙。」中間人神色微變,表情忌憚又掩蓋不住厭惡,「他們也來了。」

    「他們早就來了。」老婦並不意外,邁步時忽然停頓下來,雙眉輕佻。「發生什麼事情,這嘯聲......出來!」

    突如其來的頓喝,這個瞬間、老婦彷彿變了個人,蹣跚的身體晃了幾晃,竟如墨色般融入夜色中去。另一側的中年人反應稍慢,但也馬上轉過身來,厚厚的口唇抿到一起,目光也如刀子一樣刺透夜空。

    「誰在那裡?」

    「是我。」

    平靜而且平淡的聲音,黑暗中走來三條身影,一個比一個矮。

    「屠夫?是你!」看到那個侏儒,中年人失聲驚呼。很快他留意到,屠夫跟在一名年輕人身後,半步身位,神態畢恭畢敬。

    呵!

    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中年人沉聲開口。

    「你就是......」

    「我就是牛犇。」

    牛犇左右看了看,目光在那幾具屍體上停留片刻,回到老婦與中年人身上的時候稍稍皺眉,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兩位,久等了。」

    聽到這句話,老婦與中年人面面相覷,內心變得極為不安。

    ......

    ......

    寒夜孤冷,大地冰冰,福生的雙腳都被冰碴劃破,身體一時比一時僵硬。

    踉蹌著前行,兩側快速查看,終於他找到一家不亮燈的院落,翻牆而入。

    噗通!一聲,不聽使喚的身體重重砸在地上,渾身的骨頭似乎都被撞散。福生掙紮著爬起來,去了門前,雙手急速搓動、並用嘴巴呵氣,力求不再顫抖、或者顫抖的不要太厲害。過了一會兒,他感覺稍好了些,從腰間拿出幾樣工具,開始撬鎖。

    早在五牛城的時候,少年福生就與街頭混混們攪在一起,免不了小偷小摸,也曾學到幾分本事。其後孤身遠走的路上,為求生計,這項技藝漸漸熟練起來,即使後來成為星盜,福生也幹過溜門撬鎖的勾當,已然稱得上是個老偷。夜色雖濃,時間其實不算太晚,這個時間不亮燈火,家裡應該沒有人;加上這是獨居小院,福生才敢放心大膽做事。縱然如此,那把門鎖也耗費了他相當長時間,好在不是什麼大門大戶,門鎖也很簡單,若不然,他只能砸窗進入,承擔更多風險。

    忙碌一番,門鎖終於打開,福生閃身進屋徑直去側屋,到了在外面就分辨出是廚房的地方。

    開閥點火,感受到溫暖,福生忙把衣物脫下來,順手撈一條早已晾乾的抹布在身上胡亂地擦,期間那些撕裂般與快要凍暈過去的痛苦讓他的思維有些麻煩,擦臉的時候竟然忘了曾經受傷,生生將傷口周圍的皮連同冰碴搓下一塊。

    顧不上傷痛,福生拿鍋先把水燒上,這才轉身再去別的房間,尋找可以穿的衣物。

    花些功夫撬開臥室的門,等到開燈看清狀況,福生驚訝而且苦惱地發現,這間院子裡住的竟然是個單身女人,多半還是個年輕女人。

    「......呵呵......」

    除了苦笑,福生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之前跳河潛水的時候,為能儘量遠離那座橋,他把重物、包括鞋子都扔掉;當時想的是被水泡過的皮靴沒法穿,現如今......難不成再去撬別的門?

    縱然再走一家,也要身體暖和起來才行,福生一邊苦笑,一面打開櫃子看能不能撈出幾件能穿的衣服。他的身材不算高大、更談不上強壯,從旁邊掛著外套可以看出這間屋子的主人不算矮,福生原本曾扮裝成女人,湊合著應該能穿上。

    等打開櫃子,福生又吃一驚,裡面掛有男人衣物......只是數量很少。

    包養的情婦?

    腦子裡閃過念頭,福生趕緊取出來穿上,雖然寬大,總比緊巴巴的好。可惜找不到鞋子,福生左右尋了一圈,最後只能把床單撕爛,咬牙把傷腳反覆裹緊。這樣忙碌一陣子,等回到廚房,鍋裡的水已經燒開,福生趕緊倒了一碗,吹著氣,準備喝到肚子裡驅寒。

    做這些事情需要不少時間,福生不是不著急離開,而是因為他知道,若沒有這番準備,自己走不出多遠就會凍僵,根本沒可能逃得掉。事實上,福生現在就已感覺到身體虛浮,吹氣的時候連打幾個噴嚏,險些將手裡的碗都砸掉。

    此番縱然逃得掉,恐也免不掉大病一場。

    站在火邊等水變涼,福生腦子裡沒有停頓,而是思考著剛才見到和聽到的那些景象與聲音。如今他能判斷出,監獄周圍地區發生不少亂子,隱約能夠聽到槍聲與哭喊;雖不知因何而起,但他知道這些事情對自己有利......躲避追擊的這段時間,福生實際上已經逃回到軍隊盤查範圍,需重新考慮如何脫困。

    最大的危險是那名睡衣青年,福生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戰而勝之,只能找法子逃掉。好消息是,橋頭爆炸引來士兵,那人既然殺了軍人,同樣要面對軍隊壓力,而且照他的精神狀況看,怕是不會躲避才對。

    綜合看,事情倒也算不得絕望,實在不行大不了找個地方先藏起來,然後......

    正想著,忽然有汽車停頓的聲音自院子外傳來,隨後是女子疑惑的聲音,緊接著一聲驚呼。福生端著碗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咦?燈怎麼亮著,難道那個死鬼又......啊!你......你是誰?」

    隨後便是冷笑,男人的悶哼與女人的尖叫,僅過了片刻,一個包含著無窮恨意的聲音傳入屋內。

    「出來吧,我知道你躲在裡面。」

    聽到這個聲音,福生心裡一沉,手裡的碗險些摔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05:55
二三七章:血夜(下)

    聽到屋外傳來的聲音,福生下意識地轉身,緊走兩步手搭窗沿準備翻窗而出,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當他左腳離地,忽然又停頓下來,低頭、側耳、挑眉,陰柔的眼睛裡戾氣緩生。

    「你的女人在我手裡,不出來,我就殺了她。」

    睡袍青年第二次召喚,聲音中除了仇恨,還有一絲壓制不住的快意。顯然他弄錯了女子身份......老實講,這樣的推斷很貼合當前實際情況。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他把扣在女人脖子上的手指鬆開一線,讓福生聽到女人的驚叫。

    「不要殺我!你,你不能殺我。我懷著孩子!」

    就是這句話讓福生停下來,攀住窗沿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身體微顫。

    剛剛做父親的男人,對懷孕兩個字有著格外清晰的理解,女人的話就好像一把鑰匙,喊出來的瞬間給福生打開一扇門,裡面裝滿各種回憶,各種辛酸、艱難、喜悅、焦灼、等待、祈禱,等等如是。

    他沒見過那個女人,不知她是美是醜,是高是矮,是貴是賤,是善良還是奸詐,還有她是不是在說謊。然而福生知道,如果自己就這樣走了,最終一定會後悔。

    不逃可能會死在這裡。

    小美正在等自己回家。

    還有剛出生的女兒......

    這樣逃,未必能逃掉。

    外面的女人一定會死。

    自己一定忘不了這件事,與這次決定。

    把腳輕輕放回地面,把手從窗沿上拿回,福生低頭先看看那把槍,再看看那團火、那碗水、和那塊沾有血跡的抹布、以及自己身上的衣物,半響不語。

    能怎麼做呢?

    ......

    ......

    「哈?」

    睡袍青年同樣感覺意外,一面笑著用左手捏住女人的脖子,右手在她的肚子上揉摸。

    雪地微光,一身大紅的男人右手輕輕用力,指間刀片慢慢割破女人的衣物,很仔細地讓她體會到鋼鐵的冰冷與犀利。

    「叫你的男人出來,殺了他,我就放過你,和你肚子裡的種。」

    淡淡的血腥氣息衝入腦海,女人的氣管時松時緊,因缺氧泛起想嘔吐的感覺;但她只能大張著嘴巴,雙拳在那條鋼鐵般的手臂上捶打,兩隻腳奮力而無助地蹬著地面,姿態、神情都好像快要吊死的人。

    「唔......」

    遭受無妄之災的女人很聰明,並且有著很好的應變能力。她沒有試圖威脅凶手,也沒有瘋狂大喊大叫求饒,因為她知道,那些舉動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那句「懷孕」更是及時而且果斷,只要不是鐵石心腸,對孕婦下手總會有些猶豫。現在的她已經意識到躲在屋內的不是自己的男人,即便是,那個男人也不可能和自己換命。而且她知道,即使屋內的人出來並且——那種可能連萬分之一都沒有,即使他那樣做了,這個穿著紅袍如惡鬼般的凶手也不會放過自己。

    她甚至不敢說實話,假如她告訴紅袍惡鬼說自己與屋裡的人完全沒關係,連拖延的機會都沒有了。

    女兒祈禱周圍有人聽到這裡的動靜,引來軍人將屋內屋外的人全都嚇退,然而今夜到處彷彿戰場,四周居民非但沒人露頭,反而個個關門閉戶,有幾家甚至連燈都關掉。

    還能做什麼呢?

    這一刻,女人對那個躲在屋裡的人的恨意一點不比挾持自己的人少,如果可以,她希望親手將其殺死。

    就在這個時候,屋裡的燈忽然滅了,女人心裡一沉,閉上眼睛等死的時候聽到一個有些陰柔的聲音,下一刻,院子的門被打開。

    「放了她。」

    怎麼可能?

    女人驟然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腦子裡急速回憶與自己有過交集的男人......沒有誰能與之對上號。

    如今這世道,還有這樣的人?

    「把槍扔掉。」

    紅袍惡鬼冷冷下令:「退後,再退。」

    紅袍男人謹慎地把自己藏在女人身後,橋頭那種目空一切的狂妄被刻意收斂。短暫追殺,他對目標的看法發生很大改變,同時也忌憚這裡的環境。在橋上他們是兩個人,而且能看到福生的一舉一動,這裡漆黑狀況不明,打黑槍就讓人防不勝防。

    啪嗒一聲,黑暗中的那個人依言而行,扔掉手槍,並且一步步後退。女人看著他的舉動,心裡突然變得無比憤怒,恨不得能夠開口大罵對方是個蠢貨。

    怎麼可以扔槍?

    怎麼可以仍槍!

    因為激動,女人忍不住掙紮起來,紅袍惡鬼推著她進到院子裡,反手將大門關閉。

    「手雷。」

    「沒有了。」福生上下拍打衣物,示意自己沒有藏私。

    「嘖......你......咳......」

    紅袍惡鬼心情複雜,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用腳踩住地上的槍,仔細看後踢到一邊,這才抬頭重新打量對面的人,心裡的感覺和女人一樣驚奇。

    「我該用什麼法子殺你?」

    「遵守你的諾言。」對面的人重複一遍。聽到這句話,被制住的女人差點又哭出來,心裡想這麼蠢的人怎麼會讓紅袍惡鬼這麼難辦,簡直不可思議。

    對面的人沒意識到這點,接著說道:「放開她,你才能活捉我回去。」

    「啊,對對,不說我差點忘了,我得把你活著帶回去。」紅袍惡鬼先是一愣,神情慢慢變得殘忍:「我可以割了你的手筋腳筋,放心,不會死的。至於她......」

    語調輕轉,看得出來紅袍青年是在尋找一切機會發洩恨與怒,可以慢吞吞說道:「看好了。」

    右手輕輕一拉,女人喉管被刺穿,鮮血飛濺的同時身體被大力甩出。

    「不會死的,我試過,嘿嘿。」

    言罷,紅袍青年飛撲而上,速度快如閃電。

    同一時間,福生抓起身後的一件東西,猛砸過來。

    「是手雷我也不怕!」紅袍青年怒喝揮拳。

    砰!的一聲,什麼東西碎了,千萬道水花激射。

    沸水如油,滾燙。

    「啊!該死的。」

    紅袍青年本能地用手摀住臉。

    福生猛衝到其懷中,兩個人如野獸般擁抱在一起,倒在地上。

    之後是廝殺,翻滾,狂叫。

    血然雪地,團團殷紅。

    ......

    ......

    「你認識我們?」

    淒寒的風從天台掠過,老婦與中年人看著牛犇走過來,有些難以置信。

    「早有耳聞。」

    牛犇徑直來到老婦與中年人中間,彷彿不知道這樣做多麼危險。

    「聯邦既然要統一好望角,事先不能不做功課。說實話,我們查到的東西不多,只知道三巨頭之間敵意甚弄,關係卻極為穩固,縱發生衝突也很快被壓制。這種事情當然很奇怪,在星盜圈子裡尤為罕見,可惜國安局的人很難滲透到索沃爾,更不要說接近三巨頭,直到這次進城之前,才聽說三巨頭身邊各有高人,有很大可能在榜上、或者曾經登榜。」

    人是高人,榜是黑榜,黑榜中人難得一見,然而很多人都知道,榜單上的那些人有不少隱藏在藍色海,而不是外面更加繁華的世界。武道圈子有條不靠譜的傳聞,說是雲潮覆蓋的地方環境惡劣,雖然不適合普通人生活,但卻包含某些能夠激發潛能、甚至能促進身體進化的元素,對那些痴迷武道、但有無法煉至頂尖的人來說,當一切手段被證明無效,去藍色海成為最後的選擇。

    關於這點,科學界歷來表示反對,並且採集樣本做過大量試驗,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雲潮中的物質具有這類功效。當然有人反駁說這很正常,潛能、進化屬於未知範疇,證明不了只能說明科技水平不夠,另外,假如有人發現有效,肯定會當成寶貝一樣藏起來,而不是傻乎乎貢獻給全人類。

    真假與否暫且不論,公認的事實,藍色海的確隱藏著許多高手,他們當中,也許真的有人為了尋找「進化」機緣,更多的其實是為了躲避通緝。

    牛犇並不確定眼前這兩位在不在榜上,但已經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強大,其中老婦像一團顫動的陰影,無論怎樣注目都難以鎖定,另一側的中年人看著較為普通,然而牛犇走過來的時候發現他左腳的位置不斷微調,身形隨著距離的改變而變換姿態。細微調整,足以保證他在必要時能夠用最快而且最方便的方式發力。

    單此一條,足以讓人側目。

    這邊牛犇心裡默默評估,老夫與中年人正對他做著同樣的事,暗暗吃驚。臉上的平靜可以偽裝,舉止間的從容絕對無法模仿,看著牛犇坦然走到中間,兩人都體會到一種「難以下手」和「受辱」的感覺,不禁有些憤怒。

    牛犇左右看看,繼續道:「現在我明白了,正因為有你們,三巨頭才能維持平衡。」

    即使對黑榜中人來說,這番話也是極高的讚譽,中年人微微一笑說道:「師座為何確定我們就是你知道的人?」

    牛犇平靜回答道:「如果三巨頭手下還有人和你們一樣強,算我來錯了。」

    這番話是誇獎,同時表現出極其強烈的自信,暗含著的意思:你們很強,但若只有你們,還奈何不了我。

    老婦聽著這番話刺耳,冷哼說道:「師座可以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但應該想一想身邊的人是否可靠。」

    「你說他?」牛犇轉頭看一眼屠夫,平靜說道:「樊斌做了正確的事,不會重蹈覆轍。況且我抱著善意而來,相信兩位不會與我為難。」

    「樊斌?」老婦楞了一下,另一側的中年人神情微異,詫異的目光投向屠夫。

    屠夫默默低頭,什麼話也沒說。

    真名實姓,對別人來說不算什麼,對屠夫的意義卻十分重大。

    老婦意識到突破點選擇錯誤,冷笑道:「正確的事?難道指的是投降?」

    中年人旁邊淺笑說道:「師座的善意,莫非指的也是這個?」

    牛犇輕輕搖頭,說道:「當然不是。我這次來,是代表聯邦政府與三巨頭商談,官方的說法應該叫回歸。」

    這句話講出來,老婦兩人神情震動,幾乎同時看向對方。

    但卻看不到。

    牛犇帶人站在中間,阻擋了他們的視線。

    「呵呵......」

    有那麼一瞬間,中年人差點想移動身體從側面與老婦取得「聯絡」,隨後意識到這樣的舉動過於示弱,忙乾笑幾聲掩飾尷尬。

    「師座在和我們開玩笑。」

    「不是玩笑。」

    牛犇認真的語氣說道:「我有聯邦政府的正式授權,有元帥的聲頻文件為證。兩位如果想聽,現在就可以。」

    說說示意得福準備播放,兩側老婦與中年人看到他的舉動,同時開口。

    「等一等!」

    「呃?」牛犇故意一愣,問道:「有什麼不方便嗎?」

    「明知故問。」老婦冷笑,中年人苦笑,順口解釋道:「三方勢力只有兩方在場,師座想借此離間我們,手段未免太直接。」

    「呃,那就先等等。」牛犇神色不變,繼續說道:「總之我這次進城,包括冒險到這裡來這裡,都是為了這件事。」

    「難道不是為了劫獄。」老婦插了一句,聲音激盪,微微有些發顫。

    牛犇平靜說道:「解救戰俘的確是我的任務之一。所以我想,如果與兩位談的好,戰俘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這就是高度。與其冒險劫獄,不如從更高層面解決問題,當然這會冒別的風險,比如三巨頭會把戰俘看得更重,看管更嚴。但從某種意義上講,嚴格看管意味著生命有了保障,利弊皆半。

    突如其來的消息過於重大,兩人一時都難以消化,又看不到對方的如何,只能暫時沉默;牛犇沒有催促的意思,靜靜看著下方擴散的喧囂,神色一直從容。過了一會兒,老婦首先忍耐不住,沉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猜的。帶點運氣。」牛犇毫不猶豫說道:「今晚發生這麼大的事,三巨頭一定想瞭解狀況。軍營現由姬鵬人指揮,雖說骨幹還是自己人,但保不準會......以上是我自己想的。」

    挑撥的話不宜過多,牛犇及時收口,接下去說道:「要想瞭解最準確的狀況,唯有讓最信任的人到現場來看,既要保證安全,又不能被人察覺,免得生出猜疑忌諱。福滿樓是這裡最高的建築,視野開闊能夠俯瞰全局,所以我到這裡來看看,剛好遇見。」

    稍頓,牛犇遺憾說道:「可惜,只見到你們兩位。」

    屠夫忽然開口道:「鐵騎與姬鵬早有接觸,關係非同尋常。」

    字字誅心。

    ......

    ......

    若是讓外面的人來評價,索沃爾這個地方環境惡劣,空氣長年潮濕陰冷,除了地熱、資源也不怎麼豐富,還有無數強盜橫行,當真可以說是人間地獄,然而對星盜而言,地面根基是他們永遠繞不過的心結,能在這樣的地方落腳、紮根,已經算得上幸事。以往,這裡可謂是城頭變幻大王旗,三年兩載換人,直到三巨頭先後降臨,統治之所以維持多年,根本原因就在於之前提到的平衡。

    即使在藍色海,黑榜中人也不是隨便就能遇到,某種角度講,老婦等人的存在對三巨頭而言既是彼此的麻煩,同時也是很幸運的事情。試想一下,假如其中一方沒有這種強者坐鎮,其餘兩方勢必如餓狼般猛撲過來,將其連皮帶骨一起吞下。

    毫無疑問,姬鵬帝國的參與足以改變三者間的平衡,屠夫的話看似隨口而出,但卻擊中最大軟肋,尤其要提到的是,屠夫原本就是鐵騎邀請來,以他的實力雖不足以登榜,但也不容忽視。由此可以想像,他或許瞭解鐵騎的一些想法,甚至接到過某些暗示。現如今,屠夫叛逃華龍聯邦,三巨頭面臨傾覆之危,偏偏姬鵬帝國的教官在鐵騎的幫助下把持軍營,這種情況,要說其餘兩方一點都不擔心,無疑是自欺欺人。

    然而這畢竟是內部的事情,至少現在,老婦與中年人必須維護三巨頭的團結,當即向牛犇發動反攻。

    中年人先開口說道:「我只是個聽人使喚,照理不該隨便發表意見,更談不上做主,但說實話,回歸這個詞聽起來漂亮,與投降有何區別?」

    這番話帶有試探的味道,牛犇轉身看了他一眼,說道:「兩個字的區別。」

    中年人目光微閃:「是什麼?」

    「自治。」

    「......」中年人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意思。

    牛犇不再往下解釋,回頭看著老婦。

    老婦身影更加朦朧,問道:「我更想知道的是,如果我們幾個都在,你還會不會現身?」

    這是威懾,牛犇只是平靜點了點頭。

    老婦寒聲道:「年輕人有自信是好事,可要是過於自負,就是狂妄。」

    牛犇神色不變,淡淡說道:「老人家別忘了,我也不是一個人。」

    老婦的視線轉向屠夫,忽略掉得福的存在冷冷說道:「憑他?也許他沒有告訴你,我們是四個人。」

    「四個?」

    牛犇一愣,屠夫神情詫異,茫然想了片刻,才大悟道:「我以為他們是......」

    「以為他們是男寵?」中年人旁邊嘲弄道:「紅刃雙星,聽過沒有?排名前五十呃。」

    黑榜殺手排名,公認的看法,前五十比後面的人高出一截,此外還有更多傳聞,譬如八王,三尊等等。但需提到的是,黑榜本身就極為神秘,諸如這些信息更是隱秘中的隱秘,根本無從考證。

    「我真的沒想到......」

    「沒關係的。」

    屠夫忙著對牛犇解釋,旁邊一直靜悄悄的得福一最快的速度「自檢」資料,站出來輕蔑說道:「雙子星,很變態的一對傢伙,其實和小馬兄弟倆類似,聯手大於二,分開小於一,只要干掉一個,剩下那個不比小屠強。」

    這番話何其狂妄!

    起初聽到得福開口,老婦與中年人很是詫異,無法想像這個孩子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聽到這裡,老婦實在忍不住反駁,譏諷道:「先干掉一個?說的輕巧,得能做到才行。」

    聽了這番話,牛犇接過去淡淡說道:「想幹掉,自然能夠幹掉。」

    「呵呵......」中年人失笑,想要說點什麼。

    「請看那裡。」牛犇忽然用手一指。

    「什麼?」中年人看其所指,只不過是欄杆上的一處把手,自己剛才扶手時摸過,哪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地方。

    此時,牛犇忽然舉起右手,逐個伸出手指道:「五,四,三,......」

    看他這樣,中年人下意識緊張起來,神情戒備,另一側的老婦也側過神觀看,目光灼灼。

    「......二,一,到了。」

    牛犇伸出第五根手指,中年人看著他,突然一陣足以致命的危機感浮現心頭,狂吼著倒退,揮手,甩臂,鬆散披在身後的大氅如黑雲展開。與此同時,黑暗中一道紅芒閃爍,爆裂的氣息驟然釋放,炸聲突起。

    光芒與亂石一同飛濺,如千萬道利箭射向八方,密集如鼓點般的撞擊聲中,中年人連退五步,厚厚的大氅上出現幾個窟窿。距離更遠的地方,老婦的身體急劇搖晃,飛射過來的亂石彷彿被黑海吞噬掉一樣,渾然不見蹤影。

    「你!」

    「狙擊手!」

    兩人同時大喝,隨後都把身體伏低,轉頭看著牛犇的目光既驚且怒,更有一絲掩藏不住的懼意。

    來的是師長,麾下當然有狙擊手,之前老婦兩個依然無懼,不是沒有考慮到這點,而是因為他們知道,福滿樓是周圍最高的建築,兩人站位靠後不可能被鎖定。而要做到這點,那名狙擊手要麼近在咫尺,要麼遠在幾公里之外的更高處。

    樓上顯然不可能,兩人早已仔細看過,天台就只有五個人。

    那麼就是......

    現在可是黑夜啊!幾個人的距離這麼近,槍手於幾公里之外如此精準,如同神話。

    更讓兩人震驚的是,牛犇舉手發出號令的時候,屠夫便從身後取下一面盾牌,牛犇與那個小孩卻只是側了側身,任憑擊打。

    叮叮噹噹的聲音,如子彈般的碎石打在身上,宛如擊中鋼鐵。牛犇也就算了,那個孩子不僅沒事,還用手抓了抓頭髮,彷彿在撓癢癢。

    這還是人嗎?

    無法想像這種事情如何發生,老婦晃動的樣子依舊,但是看著怎麼覺得與之前不同,原本充滿威懾的莫測感盡去,代以驚懼和遲疑,中年雖然強做鎮定,但從其蹲在欄杆後不敢露頭的樣子便可知道,他絕不希望聽到第二聲槍響。

    「強調一下,我沒有惡意。」

    死一般的寂靜中,牛犇緩緩開口:「我也知道兩位的難處,所以想麻煩兩位兩件事。一是帶話,大軍渡河已成定局,不要等到不可收拾的時候才後悔。其二是今晚,兩位想看看我們能做什麼,盡可放心觀看,但我希望兩位別做多餘的事情。」

    直到這時,牛犇才道出來這裡的另外一重目的,也算是防範。

    不要插手今晚的事。

    彷彿為了印證,樓下周圍陡然傳來幾聲槍響,隨即有驚恐的叫喊聲傳來;只需聽到,兩人便知道情況變得不同。

    之前也有零星槍響,不過是亡命之徒絕地反擊,現在做的是定點狙殺,隨著各處軍官紛紛倒下,本就混亂不可收拾的局面趨於大亂,不可收拾。

    今夜注定血色漫天。

    感受到情形異動,老婦忍不住寒聲道:「師座真要劫獄?難道就不怕......」

    牛犇知道她的意思,淡淡說道:「監獄那邊有人負責,相信他們會根據情況做出最合適的選擇。我同樣相信,兩位與兩位代表的人,都會做出合適選擇。最後我想提醒兩位,別把希望放在孤山。」

    猛然聽到孤山兩個字,老婦與中年人神情劇變。

    牛犇繼續說道:「我還有別的事情,不能在這裡陪兩位多聊。所以......」

    「等一下!」

    看到牛犇想離開,中年人惶然叫道:「師座說孤山是......什麼意思?」

    牛犇轉過身朝他伸出三根手指:「城外三百機甲,這會兒正在去往孤山的路上,通訊應該已經被截斷。如果你們還有秘密渠道保持聯絡,很快就能接到消息。」

    「你......」中年人大驚失色,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牛犇淡淡說道:「這一仗,我們的局勢看起來惡劣,但說實話你們早有敗了。只有幾百人在城外,你們都不敢出兵清剿,對西區也是不管不問,內部更是分崩離析,一心等待上天降臨奇蹟阻擋聯邦軍隊。用兵懦弱到這種地步,我實在想像不出你們怎麼打贏,現在有什麼理由拒絕我的提議。不妨和你們直說,姬鵬帝國自身難保,鐵木堡即將被踏平,我現在擔心的根本不是戰鬥輸贏,而是三巨頭走投無路的時候會不會發瘋,把索沃爾毀滅。」

    言罷轉身,牛犇抬腿朝樓梯口而去。

    「除了這個,他們還能做什麼。」

    「等一等!」

    身後再次傳來呼喊,老婦慢慢站起來,身形變得清晰。

    「師座剛才說別的事情,是不是和酒吧殺人的那個年輕人有關?」

    猛然聽到這句話,牛犇豁然轉身,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你見過他!」

    「見過,還......算了算了,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意義。」老婦的神情有些複雜,懊悔有之,慶幸有之,似乎還有些無奈與悲哀。

    「他朝清水橋去了,我發現雙子星在那裡等著,就回到這裡。師座要去......恐怕要快些。」

    話說到一半,牛犇已經不見蹤影,原地留下屠夫與得福、老婦與中年人兩兩相望,面面相覷。

    半響,得福第一個清醒過來,望著老婦幽幽嘆了口氣。

    「祈禱吧,祈禱福生別出什麼事,至少不能死掉。」

    聽他這麼講,老婦臉色微寒,待想開口,忽然皺眉,與同有所感的中年人看向夜空。

    遠處,厲嘯聲再度傳來,內裡包含的憤怒與仇恨如血漿般濃稠。

    「還是。聽著......好像吃了大虧的樣子?」中年人回頭看著老婦,似在詢問什麼。

    「怎麼會呢?」

    老婦心裡何嘗不是疑惑重重,深深皺眉。

    「完全沒有道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30 05:56
二三八章:弱者的逆襲

    孤寒的夜,標誌戰禍的火在一些地方升起,嘶喊打殺的聲音此起彼伏,當時針走到某個位置,一批有著明確目標的精銳戰士加入其中,人們奪取同類生命的效率陡然間拔高,也將混亂如潮水般推向高峰。

    軍官與負責通訊的士兵最先遭殃,暴徒趁機沖卡,還有人假扮軍人朝他們原本應該保護的對象開火,此前向軍人求助的人也都放棄希望,紛紛拿其武器自衛。槍聲引來更多槍響,混亂導致更大混亂,混亂參雜到一起,如水池中漣漪共振生威,無人能阻。到這時候,承受壓力最大的軍隊不僅失去了對局面的掌控,還成了需要救助的對象,龜縮在各自能待的地方等待增援。

    察覺到情況不妙,軍營確曾朝城區增派人手,結果剛出軍營就被打黑槍,搜剿時非但沒抓到槍手,反而被隱藏在黑暗中愈來愈多的人伏擊,不得不狼狽不堪地退回來。等到這邊再想做出反應,郊外那一側的觀察哨忽然發來報告,說是發現「可能是機甲」的怪物;這套消息令軍營長官大驚失色,當即朝還能保持聯絡的隊伍下令固守。

    眾所周知,城外幾股聯邦機甲縱橫,行蹤詭秘來去如風,由於得不到有效支援,絕大部分哨卡乃至據點都被他們清除,現如今,那些機甲已成為軍營的最大威脅,這樣漆黑混亂的夜晚,正適合他們發動突襲。

    有了這重擔憂,軍營不敢輕易出兵,已經派出去的人只好只求多福,軍營、監獄周圍槍聲不斷,不知道多少人準備發動。局勢正如林少武分析的那樣,區區幾百人雖不能強攻軍營和監獄,但在黑暗中也能把它們封死,令其不敢出動。

    此次發動的三大目標:救援戰俘、展示力量、找到福生,現如今,第二項已基本實現,第一條雖然走了迂迴路線,但卻有了「與三巨頭接觸」的額外收穫。值得一提的是,三大目標當中第二條才是最主要的,假如不能對「戰俘留言」做出有力回應、或者今晚行動失敗,剛剛歸附的黑幫、傭兵勢必離心,導致整體局面朝不利的方向發展。

    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甚至有些滿。身為指揮者中的一員,林少武心裡明白這點,因此在「是否強攻」的選擇上慎之又慎,之後當阻擊順利的時候也沒有像小托馬斯那樣頭腦發熱,力阻其趁勝追擊的建議。就是這種品質,林少武雖然起步不如韓林兒、林傑等人驚豔,卻能一直保持前進的勢頭,在未來將才迭出的軍界牢牢佔據一席之地。

    同樣道理,作為一軍之統帥,牛犇必須從全局考慮問題,把私人情感放在次要位置;然而當混亂初成,大局未定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個足以將任務、使命、大局等等詞彙從腦海中逐走的消息。

    福生從清水橋逃走。

    那裡有令人聞之色變的黑榜殺手。

    自己剛剛答應小美會把他的男人帶回家。

    來不來的及......

    友情多數會隨著時光變淡,然而對兩個有著不同艱難的少年來說,歲月會把那些年的點點滴滴沉澱下來,長大後的回憶更加珍貴。因而在這個混亂的夜晚,當人們的理智被血與火吞沒,只有牛犇牢記著這一切的源頭與起因。

    「誰!」

    「站住!」

    「啊!」

    黑暗被燈火撕成無數塊,一條黑影高速穿梭,沿途將驚呼與喝問拋在腦後,將攔截的士兵撞飛。

    追趕落日的速度,只為了將兩個字寫出深刻。

    挺住!

    ......

    ......

    片刻戰鬥,福生全身數十道傷口,血肉模糊。之所以現在還沒死,很大程度在於運氣,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有著超乎尋常的求生**,進而爆發出超乎尋常的戰鬥力與生命力。

    沸水澆頭,無孔不入,大面積疼痛使得身體自動做出反應,紅袍青年大叫一聲,情不自禁用手在臉上摸了一把。

    「啊!」

    殺手、武者,戰鬥技能雖然強大,身體依舊是血肉之軀,滾燙的水濕透衣裳,順著脖頸侵入胸口,一路上水泡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再被手一抹,水泡紛紛破裂,血水四溢,慘不忍睹。

    「我的臉,我的臉......該死的啊!」

    臉上彷彿紮了千萬根針,血刃內心的驚恐比身體的傷痛更甚。倉惶中他犯了不該犯的錯,忘記了指尖夾有刀片,摸臉時雖然醒悟,依舊拉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險些連眼睛都瞎掉。趁此機會,福生雙手各提一把菜刀,衝過去一通亂砍。這時候,血刃本該後退暫避攻勢,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開水燙暈了頭,還是因為恨怒失去理智,他忽然原地下蹲,以極快的速度把身上的紅袍從頭頂褪了下來。

    脫衣為的是散熱,血刃一刻都不能忍受開水在身體流淌的感覺。隨後是一連串沉悶的聲音,菜刀砍在血刃的頭上、臉上、還有肩膀,竟然沒能在紅袍上留下哪怕一道口子。這件特製的衣物的作用絕不僅僅是耍帥扮酷,比防彈衣更堅韌,比棉衣更保暖,還能阻隔能量,想用菜刀將它砍破,得換成小托馬斯那種蠻力驚人的怪物才行。

    不幸的是,菜刀雖不能斬開紅袍,力量卻完全由身體承受下來,考慮到被砍的部位之堅硬的頭部,鈍擊造成的震盪甚至比傷口更大。

    嚎叫聲越發淒厲,彷彿惡鬼。

    被這一通狂剁頭暈腦脹,血刃忙亂中沉腰拒馬,朝瘋狂揮刀的對手打出一拳。

    蓬!

    彷彿被高壓電擊中的效果,福生猛地彈起,五官抽搐,體內五臟六腑擰在一團,就連雙臂也因此失力將菜刀丟到地上。

    「我殺了你!」血刃猛地掀掉紅袍,本來英俊的面孔鮮血淋漓,形如惡鬼。

    身在半空,福生用力咬破舌尖,以劇痛驅散麻痺的感覺,接著腳下發力,如野獸般撞入懷裡。下一刻,福生則用雙腿為鉤將血刃死死纏住,左手抱肩,右手直插其雙眼。衝力使得兩人同時摔倒,尚未落地,血忍扭頭、大喝,閃電幫搗出三拳。

    「滾開!」

    兩人翻滾著摔倒在地,血刃三拳打斷福生三根肋骨,福生在其臉上撓到幾把,放在平時頂多幾道口子,如今卻彷彿抓到被煮熟的爛肉,血肉模糊。

    潑婦般的打法給血刃造成極大恐慌,他無法想像自己的臉現在什麼樣,只好收回手來招架;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綁起一條手臂,換來對手遠離自己。然而福生像個黏皮糖一樣掛在身上,渾然不顧自己的傷勢,血刃躲了幾下,找到機會捉住對方的手指,剛剛發力將其折斷,猛地又挨到一記頭槌。

    原本高挺的鼻子頓時塌了進去,鮮血長流。看到這招有效,福生索性把頭貼上去,在其滿是血水火泡的臉上揉、撞,無所不用其極。

    「滾開,混蛋......啊,嗚......」

    軟骨被撞碎,酸、麻、癢、痛參合在一起,血刃叫喊的聲音如貓兒哭泣般無助。到這時候,他心裡已經沒有要折磨的想法,只想盡快擺脫、或者殺死對手;然而雙方現在赤手空拳,抱成一團翻來滾去,幾大致命部位都被彼此「掩護」著,哪有那麼容易奪命。

    要知道,福生雖然不精於格鬥,拚命的經驗卻相當豐富。他很清楚絕不能給對方空間,無論自己受到多大傷害,始終固守著鎖腿、纏腰、抱肩這三事,稍懂搏擊的人都知道,這幾個部位受到限制,十成力量頂多發揮出兩三成,方位還只有那麼幾個。

    這種情況下想快速殺死對手,最好的辦法是用嘴咬。例外的人不是沒有,武者中有人精通寸勁、釘拳,於方寸之間巧施殺手......血忍並不擅長這些,他若想殺死對手,必須承擔一些風險。

    比如,失去一隻眼睛。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休說眼睛,血刃連一片指尖都不捨得。

    捨得捨得,舍小得小,無舍無得,兩人在雪地裡不停翻滾,拚命毆打對手,噴濺的鮮血,粗重的喘息,尖銳的嘶吼與嚎叫,分明就是兩頭野獸。

    「嗷!」

    猛然間,血刃發出狼嚎般的悲吟,高舉右手向下搗出一記重肘,咔嚓脆響中,福生已經被打中多次的左肩如同破碎的屋子般塌下來,手臂隨即軟綿綿垂落,無力鎖住對手。血刃落肘時順勢張開五指抓福生的腰間髖骨,拇指準確地按在腹股溝動脈上行之處。接下來,他又曲膝頂背,左手配合強行發力,終於能夠成功擺脫。

    「死開啊!」

    有些含糊的嚎叫,福生的身體像破麻袋一樣緊貼著地面平平飛出,腰彎得像蝦米。之前戰鬥的位置,一個看不清五官、形如厲鬼般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口唇開合,雙手不停顫抖。

    淒寒的風灌入口中,再從別的地方吹出去,血刃感覺到了異常,試探著用手去摸。

    左邊臉上是一個血洞,右邊脖子上一個血坑,如果距離再往中間去一些,喉管就會兩段。內心被驚恐充滿的血刃有些茫然,抬頭時發現福生正劇烈咳嗽,嘔血,一邊還吐出肉塊。

    那是誰的血?

    那是我的肉?!

    忽然意識到真相,血刃仰頭哀嚎,一最最堅定的決心發出誓言。

    「啊,啊啊啊啊......」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不不,不能殺,殺死你太便宜,我要......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我要把你放到鍋裡煮熟,煮爛!」

    仇恨帶給他額外力量,恍惚間,似乎連傷口都不像剛才那麼疼;地上,福生的雙眼都腫成一條線,嘔了幾口血之後試圖支撐著站起來,但是最終,腰部重傷的他無力倒下,再無餘力。

    看著他在地上掙扎,血刃抬腿慢慢走過來,眼裡閃著瘋狂的光。

    「準備叫吧,你會求著我殺死你!」

    「我還沒有死!」

    福生心裡大喊,用僅能行動右手四處扒拉,有些意外地抓到一把菜刀。但他的好運到此為止,未等收回,血刃已經大步上前,一腳踩住手腕。

    「叫啊,求我殺你!」

    地上,福生側身猛地咬向血刃的腳踝,張口欲咬,結果被一腳踢在臉上。

    「還想咬,你竟然還想咬......好好好,我想把你變成人棍,在敲碎你的牙!」

    無法形容內心多麼憤怒,血刃踩著福生手腕的那隻腳開始漸漸發力,忽然間,他聽到院子裡有「嚯嚯嚯......」的怪聲,微微一愣。

    那個聲音並不強大,相反顯得極其虛弱,但卻包含著濃郁的怨毒與仇恨。起初,血刃以為是福生終於忍不住慘叫,低頭看時發覺他依舊死死抿著唇,那道聲音卻好似惡鬼的呼吸,越來越令他身體發寒。

    「嚯,嚯嚯......」

    「誰?是誰!」

    終於找準方向,血刃猛地轉身,與此同時,地面上福生也有所察,勉強睜開眼睛去看。

    不可思議的一幕。

    被刺穿咽喉的女人真的沒死,此刻,她的喉管上插著一個不知是不是化妝品的短管,那種「嚯嚯嚯......」是她呼吸時發出怪聲。

    更為關鍵的是,她手裡握著那把槍!

    ......

    ......

    夜色淒涼,寒雪飄飛,世界大部分地方乾乾淨淨,唯獨這個小院一片狼藉;血污中,兩個男人一站一臥,茫然地看著那個渾身被鮮血塗滿的女人用顫抖的雙手舉起槍。

    這個時候,在場三人的感覺極不真實,神情都似在發呆。

    她能不能開槍?

    她敢不敢殺人?

    她......這是要瞄準誰?

    生死關頭,血刃首先冷靜下來,眼裡瘋狂的意味慢慢褪去,代以憐憫與祥和。

    呼!

    「......殺人這種事情,不......」

    砰!的一聲槍響,能量火球在夜色中撕出一線光明,兩人身前的地面多出一個坑,雪與亂石齊射。

    「嚯嚯......」女人身體搖晃了一下,再度把槍舉平。

    「你敢!」血刃拔腿欲起,眼裡首次浮現出驚恐的神情。

    砰!第二聲槍響,接著一串火蛇飛竄。

    血刃的身體連連搖晃,心中充滿悔意。

    不該因為一點疼痛就脫掉衣裳,現在只能躲避,同時祈禱女人不要打得太準。

    「開槍!」福生第一次大喊,側身、猛撲,一口咬住剛才沒能咬住的腿筋。

    血刃怒吼,提腿,狠狠跺腳。

    「砰!」

    血色乍現,並有一股焦臭的氣息,血刃像被犀牛猛撞一次,身體後仰。

    跺下去的腳失去力量,福生終於能夠抽出右手,奮起全身的力氣向上揮舞,砍在血刃的兩腿之間。

    「啊......」

    一串不連續的紅線,血刃發出最最淒厲的長嚎,摔倒地時身體還冒著煙。這邊福生頹然倒地,已經快要睜不開的眼睛剛好看到女人轉移槍口,朝自己這邊瞄準。

    還是要死了嗎?

    為保她的命留下,結果卻死在她手裡,似乎有點冤枉。

    真不想死啊......

    小美,英子,六哥,牛犇......

    時間變得極慢,福生腦子裡飄過一個個念頭,恍惚中看到女人不顧破穿的喉管朝這邊低吼,不知是在痛罵在地面抽搐的血刃,還是在詛咒自己。

    身體從來沒有這麼冷,比在河中的時候更難忍受,與此同時,昏睡的**不停催促,福生抬手朝女人指指,隨後默默搖了搖頭,準備放棄。

    算了算了,自己要是不進來,她也不會有此遭遇。

    女人低吼著,舉起槍,手指漸漸加力。

    「把槍放下。」

    突如其來的聲音,起初飄渺似乎遠在千里之外,但是每個字都變得更加清晰。一同前來的那條身影,竟然比聲音更快!兩句完整的話說完,其人已如標槍般堅定地插在院子中央,如盾牌橫亙在兩個人中間。

    「福生,你不會死。」

    世界突然改變,天不再黑,夜不在濃,凜冽的風變得無比溫柔。

    福生瞬間分辨出來人,張開嘴,抬抬手,極為乾脆地失去意識。

    一次噩夢。

    一場好眠。
Babcorn 發表於 2017-1-4 12:28
二三九章:無雙魅力,鐵石心腸

    凌晨,三道槓醫院,人們以奔跑的速度進進出出,神情緊張而凝重。傷者、親朋、醫護,到處能聽到尖叫、呼喊與呻吟,時而有人以仇恨的目光彼此對視,竟然都能按壓住火氣,沒有像外面那樣大打出手。

    索沃爾有一條不成文規則,無論多大仇恨都不能在醫院動武,更不能攻擊醫護人員,尤其三道槓醫院,膽敢違背規則的人會成為眾矢之的,後果極其嚴重。城內那麼多強人兇徒依舊會自覺遵守規則,很少在這裡惹是生非,原因與其說尊敬,不如說是懼怕。三道槓是索沃爾唯一的「正規」的民用醫院,不來這裡治病療傷,就只能去那些私人診所......那裡從醫生到藥物都屬於三無產品,心腸如墨汁般黑。

    只看這些,不知內情的人多半認為這裡的醫護水平如何如何高超、醫生如何如何慈悲,服務如何如何周到,人們如何如何尊重。很遺憾,這種想法大錯特錯,三道槓確實有幾個專家級醫者,但其整體水平與文明世界的差距很大,服務周到更是扯淡,相反這裡的醫生、護士個個心狠手辣,基本不拿傷病患者當人看。,比如做手術經常不打麻醉——因為藥品珍貴,理由倒也充足,相反黑診所的病人經常無聲無息......的死掉。

    為了活著,人們可以忍受最極致的痛苦與恐懼,雖然傷者的淒厲慘叫如同正在被肢解的肉豬,三道槓的「生意」依舊火爆。要知道,在索沃爾生活隨時可能會受傷遇害,到時自己的小命就得交給這裡的人,此外還有,既然大家都靠這家醫院,意味著每個醫生、護士都有不少「感恩」患者,沒準兒其中就有自己惹不起的大佬。

    從昨夜到凌晨,醫護迎來最為忙碌的一晚,在家的人也都趕來幫忙。值得一提的是,這種舉動並非都因為敬業,更多是因為醫院更加安全。街上沒人知道你是不是醫生,當暴徒從進家門,也不會先問身份才作惡。每當場內出現混亂的時候,很多有經驗的人會想方設法到醫院,甚至有人自傷。

    這裡沒有槍聲炮火,沒有揮刀相向,對那些缺乏勇氣搏殺的人來說,以小傷求得一時平安,不失為一條求活之路。

    今次與以往不同,習慣的規則似有被打破的跡象,院內隨處能看到對峙的身影。手術室外是集中人最多的地方,來自各個勢力的武裝人員把守著各處要害,使得這個本該充滿悲憫的地方變的沉悶而壓抑。

    科比奇教授專屬手術室外的走廊,牛犇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神色看起來還算平靜,身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閉目養神,旁邊有欒平帶著兩名保鏢,還有幾人傭兵打扮,最奇妙的是,門口還站著一名穿著星盜軍裝的中尉軍官,神情既害怕又擔憂,沒頭蒼蠅般走來走去。

    最外面一大幫壯漢,背炮挎槍,表情冰冷,活脫脫拿這裡當成戰場。偶爾有人經過附近,探頭沒來得及觀看便被冷喝制止,稍稍流露出反抗的意思,就被冰冷的槍口頂住腦門。

    「站住。」小托馬斯攔住一個探頭探腦的傢伙。

    「我要看病,我受傷了......」

    「到別處看。」

    「......醫院有規矩......」

    「想死?」小托馬斯伸出胡蘿蔔粗的手指在那人臉上戳,神情彷彿巨龍俯瞰螻蟻。「滾蛋。」

    那人畏懼地往後退了兩步,剛好小傑從外面進來,看到他不甘心的樣子,微微皺眉。

    「別是奸細?抓過來問問。」

    聽他這麼講,那人扭頭一溜煙地跑了,小托馬斯抱著膀子冷笑,神情不屑。

    「這裡還是人家的地盤,要說奸細,咱們才叫名副其實。別管了,抓也抓不完。」

    「倒也是。」

    小傑走到托馬斯身邊,探頭朝裡面看著,一邊壓低聲音道:「天亮了,弟兄們在撤退,林少叫我來瞧瞧,師座啥時候能走?」

    「估摸著......至少得手術做完。」

    提到師座,小托馬斯很是惱火:「破地方醫療水平不行,幾個小時連點消息都沒有。」

    小傑憂心忡忡說道:「這裡可是敵佔區啊!小馬哥,你去勸勸?」

    「早勸過了,牛大不睬我。」

    「要不多叫點人過來?」小傑試探道。

    「別,牛大不讓。連牛二和屠夫都被攆走,不是我力爭,連這些人都留不下來。」

    「軍營很近啊!天一亮,用人推也能推過來,不能讓師座一直待在這裡。」

    「誰說不是呢。」小托馬斯思忖道:「這樣,你去外面安排幾個阻擊位,三人一組,彼此要能看到,火力也要猛。一旦發現軍營有動靜,火速報告。」

    「好嘞。」

    這邊兩人商量著,忽然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一名護士慌慌張張跑出來吆喝。

    「血漿不夠,快叫人送......」

    話未落音,周圍七八條壯漢呼啦一聲圍過去,全都捲起袖子。

    「我來!」

    「用我的,我O型。」

    「還有我。」

    吵嚷中,小托馬斯兩個也想過去,忽然間,門口那位白髮老者輕輕挑眉,距離通道口最近的小托馬斯也感受到身後傳來異樣氣息,豁然回頭。

    「誰!」

    通道口上來兩人,走在前面的是個走路顫巍巍的老婦,身後跟著的人全身被黑袍籠罩,難見其容。

    「站住!」

    說不清什麼道理,托馬斯忽然覺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彎腰把**37提到胸前。身旁的小傑沒什麼感覺,看到托馬斯如臨大敵的樣子,有些意外。

    「只是個......算了,我去問問。」

    說著便走過去伸手一攔,「老人家,你......咦!」

    眼前一花,老婦已經「通過」封堵,小傑反手去抓但卻落了空,剛回頭,那個全身被黑袍籠罩的人連走路的姿態都沒有改變,竟如空氣般穿了過去。

    啊?

    有那麼一個瞬間,小傑幾乎要懷疑自己是空氣,要麼對方是幽靈。

    「站住!警戒!」

    音量陡然拔高,小托馬斯橫身移位,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前方。與此同時,圍在門口的壯漢們轟的散開,以令人眼花的速度找到各自位置,嘩啦啦一片槍栓連響。

    一點五秒,十餘人全部找到陣位,有站有蹲,有臥有伏,有人槍口指窗,有人抬頭關注通風口,還有人緊貼兩側房門——雖然那些房間之前都被檢查過,此刻依舊虎視眈眈。餘下的那幾個分明不屬於這支隊伍,此刻全都站其身來,眼裡流露出震驚的神情。

    衡量一支軍隊的戰鬥力是否強悍,首先看的就是應變,最先趕到這裡的欒平等人知道,這批軍人趕到後並沒有刻意分派任務與陣地,然而剛才的那一下竟好像演練過無數次,彼此間的默契與瞭解達到頂峰,陣型更是無懈可擊。

    最受驚嚇的是那名催要血漿的護士,前一刻她的面前七八條粗壯手臂,鬧哄哄如同菜市場,下一秒全都沒了蹤影,等到視野重新定格,周圍的氣息已然變得肅殺冰冷,彷彿凝固住了一樣。

    「盛名不虛。」

    被這麼多凶器指著,老婦與身後的女人不得不停下來,老婦準備說話的時候,被等在門口的牛犇搶了先。

    「別緊張。」

    說著點出兩名士兵,「你們進去輸血。」接著忍不住問了句:「傷者情況如何?」

    「......內臟出血......不算太好......」護士的臉色煞白,可又不敢不說。

    呃。牛犇臉色沒什麼變化。旁邊那個中尉忍不住問道:「娜娜怎樣?」

    娜娜就是那個被連累的女人,巧合的是她是三道槓的護士,正因為她用手寫出建議,牛犇才把她和福生一起送到三道槓,經歷一番周折後把科比奇教授「請來」,並且獨霸了這間手術室。

    「娜娜的情況已經穩定......就是發聲會受些影響。」小護士與娜娜是老相識,望著軍官擔心樣子,末了補充道:「母子平安。」

    「謝天謝地!」聽到後面那句,中尉情不自禁雙掌合十,忽留意到周圍人目光不善,才意識到眼下做這個舉動未必合適。

    牛犇看了他一眼,誠懇說道:「恭喜。」

    「謝謝!謝謝......」中尉不知該說什麼好,有些膽怯地讓到一旁。「您請,您請。」

    牛犇遲疑片刻,抬起頭對小護士說道:「麻煩你轉告教授......算了不用說什麼。總之,一切拜託。」

    「嗯。」

    小護士用力點著頭,一邊用手拍拍胸口,才去招呼那兩名自報萬能輸血的漢子。

    「跟我進去......武器......就不帶了吧。」

    「哦。」

    兩名戰士有些窘迫,趕緊把身上的武裝丟給同伴。這邊,牛犇才又回頭示意小托馬斯讓開位置,朝老婦做出相邀的手勢。

    「呵呵,下馬威。」

    被晾在這裡這麼久,老婦心裡高興不起來,問道:「你知道我會來?」

    「談不上。」牛犇推開旁邊休息室的門,說道:「既然來了,請進來坐。」

    老婦還想再說,身後那個全身黑袍的人忽然走出來,徑直向前。

    持槍的人神色漠然,縱然得到長官指示,依舊虎視眈眈。經夜未散的殺戮氣息混合到一起,將數十米長的通道填滿,沒有人會懷疑,但凡兩人做出什麼過界舉動——比如再像剛才那樣「穿越」一次,必將迎來滅頂之災。

    黑袍走在前面,步伐穩健,雖不能說視周圍人如無物,但也稱得坦然無懼,老婦似乎差一些,在從經過人群當中經過的時候,身形微微搖晃。身後小托馬斯瞳孔收縮,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感到不安。相距這麼近,他竟然感覺不到老婦的重心,集中精力看久了甚至頭暈、胸悶、噁心,暈車一樣想要嘔吐。

    「屠夫說的黑榜高手就是她?另外那個是毒寡婦?也是高手?」

    與星盜的軍隊交手多次,說實話,正規軍都有理由鄙視他們,然而雙方接觸以來,湧現出來的強者比比皆是,譬如屠夫、欒平,甚至那些普通黑幫成員也都心狠手辣,不容人隨意忽視。昨夜更是接連遇到超級強者,毫不誇張地講,隨便哪個都有改變一場小型戰鬥結局的能力。

    隨便擰出一個都不錯,組合到一起偏偏就成了廢物,想來三巨頭自己也很鬱悶,明明都是不錯的手下,就是打不贏。追究起來,恐不僅僅因為缺乏紀律,更深層的原因在於星盜世界的整體生態環境;這裡遵循著**裸的叢林法則,坐在首領位置的人都要經歷無數血腥搏殺才能上位,手腕再高,天賦再好,總有一個成長、學習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個體是否強大決定著能不能活下來,精力自然會發生轉移。試想一下,在一個能打能殺的人掌握權力,運籌帷幄者常常半路夭折的環境,誰有心情研究韜略?當真有人特別出眾,勢必會威脅到更多的人,接下來超級強者上陣,行刺、暗殺、乃至強殺。

    一句話,星盜世界無法誕生真正的將才,縱有也活不長。

    關於這些,小托馬斯的智慧無法想到通透,經過一系列遭遇,他和周圍軍人一樣收斂了對星盜的輕視,頗為感慨。

    幸虧如此。

    ......

    ......

    來到休息室的門前,黑袍停下來轉向那名白髮蒼蒼的老者,半響不動。從開始到現在,老者自始至終都沒有起身,甚至沒有睜開過眼睛......考慮到在場眾人的身份,架子著實有些大。

    老婦早已注意到這個人,凝視片刻後忽然動容。

    「你是......天聽?」

    「過獎。」老者知道說的是自己,稍稍轉身,卻依舊不肯睜開眼睛,並且朝黑袍那邊欠了欠身。

    「夫人,好久不見。」

    沒有人知道老人是否睜開過眼睛,假如沒有,他的默認能力著實奇特,對此黑袍女人似乎並不覺得奇怪,輕輕嘆了口氣。

    一聲輕嘆,周圍人忽然有種「受傷」、乃至悲傷的感覺,就好像最最親近的人離自己遠去,最最尊敬的長者表達失望一樣,把人心裡最深處的遺憾生挖出來。

    白髮老者的感觸無疑最深,但也最為從容,其餘人的神情皆有變化,四周虎視眈眈的士兵不知不覺將槍口挪開,望著黑袍的視線柔和起來。

    牛犇不禁為之動容,內心微凜。

    嘆口氣就令人心腸變軟,露臉、說話會怎樣?

    幸好,黑袍女人並未停留太久,在老人承認身份後立即轉身進屋,步伐比之前還要快一些;但其身後,老婦卻不肯輕易放過老者,冷冷看著他好一會兒。

    「少君對你怎樣?」

    「情義如山。」老人毫不猶豫回答。

    「但是你......」老婦胸膛微微起伏,快要控制不住情緒。

    「情非得已。」老人的回答總是這麼簡單,連周圍人都覺得他過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老婦實在沒辦法過多糾纏,楞了一會兒忽然把視線轉向牛犇,神情有些憤怒,似乎還帶著嘲弄。

    「連龍門客棧的顧問都能拉攏,難怪師座這麼有把握。」

    「呃?」牛犇莫名其妙。

    這名老者根本不是他邀請來,如果不是老婦說出來,牛犇甚至還不知道他屬於龍門,而且地位看來相當高。值得提到的是,在對老者的印象上,牛犇雖覺得他氣度不凡,作風獨特,但似乎不具備強大的力量......除非他已經強大到完全無法感應到壓力,如神話傳說中的返璞歸真,道法自然。

    以牛犇現在的五感敏銳程度,那基本不可能。

    結合老婦與黑袍的表現,只能解釋為老人與她們之間有些恩怨,

    「婆婆誤會了。」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傭兵站出來,主動替牛犇解除誤會:「霍老先生是我邀請來,純粹生意上的事情。」

    「你是誰?」老婦皺眉看著他,明顯不信。

    這次牛犇接過去道:「洛克,代表傭兵界。」不等老婦再說什麼,牛犇乾脆攔在前面,再度請她進屋。

    「......」

    老婦沒法再說什麼,臨近門時尤自回頭狠狠瞪老人一眼,可見內心之不甘。可惜老人自始至終閉著眼,這番表情也是白費功夫。

    不過,周圍人全都注意到這點,眾人去後壓力一鬆,粗線條的軍人沒了約束,紛紛胡猜亂想。

    「啥情況?」有人好奇詢問。

    「舊相好。」有人言之戳戳。

    「老情人,算舊賬。」小托馬斯抬高音量,一邊拿眼睛去瞅那個老頭。

    老人端坐紋絲不動,微合雙目,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裝神弄鬼。」

    小托馬斯忍不住暗罵,有些擔憂的看著那扇關上的門。「這樣一幫牛鬼蛇神,牛大一個人搞不搞得定?」

    ......

    ......

    科比奇教授的醫術如何有待驗證,但從一些細節能夠看出,他在三道槓醫院的地位首屈一指。比如這間休息室專門為其準備,雖小巧但足夠舒適,茶點齊全,旁邊還有張按摩椅,牛犇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來自文明世界的高檔貨。

    把老婦與黑袍請到裡面,牛犇隨後進來,身後跟著欒平,洛克,還有洛克帶進來的朱莉;這種場合,朱莉能加入顯然是因為性別優勢,進屋後自覺充當起服務生的角色,為大家倒茶遞水。

    老婦回頭看到他們幾個,神色又有些不愉。

    「他們也......」

    「欒營長與洛克是保安公司的原始股東。既然我們要談索沃爾的將來,他們兩位應該在場。」

    「保安公司?」老婦一頭霧水。

    牛犇解釋道:「是對索沃爾未來的一點構想,他們兩位已決定參與、並為之努力;兩位既然來了,很快也會瞭解到。」

    老婦微諷說道:「師座這麼有把握控制索沃爾的將來?」

    牛犇望著她平靜說道:「我不會控制索沃爾。」

    自打見到那位霍姓老者,婆婆的情緒就不大對頭,明明昨夜已有折服跡象,今天卻彷彿換了個人,不僅態度變得強硬,語氣更連禮貌都算不上。牛犇不想與之計較,但如果任憑她這樣夾槍帶棒地挑釁,難免落了氣勢。

    想著這些,牛犇補充道:「假如婆婆指的是否有把握贏得這場戰爭,答案是:是的,我有。」

    「呵呵,你還沒有......」

    老婦正待反駁,一旁的黑袍忽然加進來,「算了婆婆,師座既然這麼說,想必又掌握到更多我們不知道的事。」一邊說著,黑袍女人大大方方在茶几旁邊坐下,再伸出手邀請三人入座,並且主動表明身份。

    「我就是外面常說的那個寡婦,師座可以叫我少君。」

    聽著這番話,牛犇縱然有所準備,心裡仍禁不住一跳,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旁邊欒平與洛克更加不堪,愣怔半響不能回神。

    不是因為她反客為主,也不是因為對方親切,純粹因為聲音。她的聲音略帶沙啞,聽著卻很有張力,聲調柔而不魅,溫而不軟,言辭語氣都透著果斷。聽過後,牛犇下意識地想要形容一下,回味片刻竟然想到兩個不相關的字:耐嚼。

    她的聲音與愛娃的容貌具有等同效力:聽過或者見過一次,都絕對不會忘。

    做出這番姿態,黑袍女人已經抬起頭,露出面孔,遺憾的是她的臉上罩著厚厚黑紗,縱然以牛犇的眼力也只能看到大概輪廓。

    越是這樣,人們內心越是好奇,越是想一睹真容。此外還有那隻露出來的手,很白,皮膚細嫩,但不像一般女人那樣纖細,相反有些寬大,有點像男人。

    這就是那個豔名與凶名在外,令無數人、尤其男人談之色變的毒寡婦?

    值得一提的是,毒寡婦歷來深居簡出,關於她的傳言無數,能夠證實者極少,甚至連見過她的人也沒幾個。比如欒平與傑克,一個是響噹噹的黑幫頭子,一個在傭兵界享有盛名,兩人在索沃爾混跡多年,但都沒見過毒寡婦的面。今天見到,兩人才知道傳聞並非全部都是假的,毒寡婦的確能讓男人為之神魂顛倒。

    幸好這時候朱莉端來茶水,讓人有機會調整心態。

    「我這次來有些冒昧,希望師座不要見怪。」說著從朱莉手中接過茶來,毒寡婦客氣地道了聲謝,接著撩起面紗輕啜一口,露出同樣潔白細嫩的肌膚,與兩片嫣紅的唇。

    咕噥一聲,或許是兩聲,欒平與洛克嚥了口口水。

    太誘人!

    毒寡婦的外貌或許夠不上傾城傾國,但其言談舉止每個動作都透著優雅與端莊,高貴但沒有絲毫傲慢的感覺,那種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彷彿天生,讓人實在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在混亂世界闖蕩多年的女人,而且是個寡婦。

    所謂三巨頭,說白了就是土匪頭子,與欒平的差別僅在於部下多寡,實力強弱,哪有什麼真正的貴族范兒。這樣的人,平時在民眾面前做做樣子,端一端身架,大家都能做到,可要是真的上檯面,立馬就會暴露本色。毒寡婦顯然與別人不同,簡單的幾個動作和幾句話,無一不讓人懷疑她是否出身於貴族之家,要不就是受過高端教育。

    但那必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難得的是,在星盜世界混這麼久,毒寡婦並沒有被江湖染缸同化,也沒有因為艱難而放縱自己,依然能夠保持本色——假如這就是其本色的話。想到這些,大家心裡都忍不住嘆息,星盜畢竟是星盜,索沃爾畢竟是索沃爾,無論毒寡婦有著怎樣輝煌的家世,此刻只是個豔名遠播的寡婦,而且與黑幫頭子待在一間屋子裡。

    想著這些,洛克竟然又想嚥口水。他明知道這樣不對,也清楚自己這樣的表現等於示弱,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對他這樣一直在黑暗世界打拚的僱傭兵來說,高貴與端莊就像毒品一樣誘人,像新的世界一樣新鮮,無論如何提醒自己、甚至在心裡痛罵,都抑制不住要想入非非。相比之下,旁邊的欒平情形稍好,但也需要暗暗咬牙才能壓制衝動,避免當場出醜。

    毫無疑問,兩人這樣的舉動令老婦大為惱火,本來態度就談不上重視,如今更多了鄙夷與不齒。可是當她轉向牛犇,發現這位更年輕的男人神態平靜的時候,心裡又添了許多不忿,暗想這貨一定是在強裝,少君的魅力哪個男人抵抗得了。

    「夫人的勇氣叫人欽佩,哪能見怪。」牛犇開門見山問道:「夫人這次來,是否已經有了決定?」

    「師座隻手扭轉乾坤,不止勇氣讓人驚嘆,智慧更是少有人及。」彼此都算得上真誠的讚歎,毒寡婦並不打算這麼快進入正題,問道:「師座的那位朋友,情況如何?」

    「還在搶救。」提到福生,牛犇止不住心有些亂,語氣顯得有些生硬。

    毒寡婦誠懇說道:「如果需要什麼幫助,比如藥物之類,師座儘管開口。」

    牛犇嘆了口氣,說道:「謝謝。先看吧,至少等手術結束才能知道。」

    毒寡婦柔聲說道:「吉人自有天相,師座不要太擔心了。你的那位朋友既然能殺死雙星,就不會那麼容易被死神收走。」

    牛犇聽出言外之意,搖了搖頭:「福生只是普通人。昨晚能夠活下來......很走運。」

    毒寡婦微微一笑,說道:「除了師座,誰又敢說自己穩勝黑榜中人。」

    不得不說,毒寡婦絕不是那種徒有其表的花瓶,簡短幾句問候便把雙方關係拉近不少。站在牛犇的角度,雖然明白那些只是客套話,內心仍比剛才放鬆,之前問話時的銳氣自然也被消除。

    就在大家以為交談會朝「拉鋸」方向走的時候,毒寡婦把手裡的茶杯輕輕放到桌子上,低著頭輕聲道。

    「之前婆婆告訴我說,師座已經進軍孤山?」

    「......沒錯。」牛犇不太適應這種轉變,語氣雖硬,堅定的程度卻有些不夠。

    「還能挽回嗎?」毒寡婦低垂著頭,姿態看起來無比柔弱。

    「箭已離弦,哪有收回的道理。」牛犇深深吸一口氣,語調慢慢變得平穩。

    「可是師座這樣做,等於刨了我們幾個的根,一邊還要談回歸,豈不是強人所難。」毒寡婦

    「唯有絕了後路,才有可能面對現實。」真氣在體內流轉,牛犇徹底平靜下來,淡淡說道:「冒昧問一句,假如我們不來,索沃爾一直這樣不變,夫人願不願意?」

    這是一句擊中要害的話,毒寡婦立時陷入沉默。

    端莊,優雅,高貴,這些特質使得毒寡婦與眾不同,並且成為她的武器,但也因此暴露弱點,被牛犇牢牢抓住。

    闖蕩這麼多年,毒寡婦沒有被改變,分明是在刻意保持過去,既如此,她又怎麼會喜歡做星盜,怎麼可能滿足於牛犇所言的現狀?假如她真的有過顯赫身世,如今這樣的生活該如何解釋,為何會發生?無論當中有著怎樣的曲折,可斷定的是,成為索沃爾三巨頭之一隻是毒寡婦的一個階梯,一個繼續「向上」的台階。

    聽明白牛犇的話,欒平等人暗自讚嘆,同時不禁對毒寡婦產生憐惜,有些不忍心看她那低頭無助的樣子。

    良久,毒寡婦才又抬起頭,望著牛犇幽幽嘆息道:「師座生具慧眼,實在叫人佩服。但也真的是......鐵石心腸。」

    前面的話很正常,後面那句卻令氣氛大為改變,旁邊的欒平與洛克面面相覷,心裡止不住生出「進來錯了」的念頭。

    牛犇倒沒有像他們這麼想,平靜說道:「我相信,夫人如果能推動索沃爾回歸,得到必定比失去的多。」

    毒寡婦嫣然一笑,孤苦辛酸的印象蕩然無存,隔著面紗依舊能偶感覺到溫暖:「那要看師座的回歸方案是怎麼樣的。」

    牛犇說道:「正想和夫人解釋。」

    「先等一下。」

    擺手攔住牛犇,毒寡婦繼續笑著說道:「我怕師座的計畫過於誘人,聽了就會忍不住想加入,所以......有些事情要說在前面,還有些問題想要先問。」

    看似讚美,牛犇卻從中聽出幾分尋釁的意味,微微挑眉:「請說。」

    毒寡婦緩緩說道:「首先,我已經聯合泰坦與鐵騎,下令軍營立即出動,增援孤山。」

    這是意料中的事。牛犇並不覺得意外,點頭後說道:「站在你們的立場,理所當然該這樣做。換成我是你,昨夜之後應該會派精銳到醫院來,看能不能擊殺主將。」

    毒寡婦幽幽說道:「那樣的話,我擔心再也不能與師座坐下來商談。相信泰坦有同樣的顧慮,只是還沒有下決心過來,當然,也可能是他還不知道師座仍在這裡。唯有鐵騎極力主張加大搜捕力度,甚至建議要全軍主動。」

    留意著牛犇的神情變化,毒寡婦繼續說道:「鐵騎這樣做,我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雙星已死掉,決心要與姬鵬捆綁在一起,與師座鬥個你死我活。」

    牛犇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毒寡婦無奈說道:「師座難道一點都不擔心?還是對自己的部下太有信心?」

    牛犇輕輕搖頭道:「擔心沒用,為什麼要擔心。至於信心,鬼見愁一戰,我們一百破三千。」

    事實比任何話都更有說服力,毒寡婦無奈說道:「攻堅與野戰不同,我們幾個在孤山經營多年,對那裡的防禦也很有信心。」

    「那就打過再說。」小托馬斯不在,牛犇紅臉白臉一塊兒唱,神情淡淡說道:「講句得罪夫人的話,你們沒有真正懂得用兵的人,甚至沒有懂得兵的人。」

    「你說話客氣點!」縱然對面坐的可能是征服者,老婦仍看不慣牛犇如此囂張。

    毒寡婦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提牛犇開脫:「師座說的是實話,實話通常不客氣。不過有一點師座講的不對,我們不是找不到好統帥,而是不能用。」

    牛犇心頭微動,無端想起門外那位霍老先生。除此之外他還想到,即使真有將才被發掘出來,三巨頭勢必因其發生爭奪,贏了的人固然高興,輸掉的卻要擔心被人奪走軍權,接下來不用說,各種為難各種絆子,縱使神人也難發揮。

    毒寡婦無奈說道:「我們自己人不能用,反倒外來的沒有顧忌,結果導致更大麻煩。我想和師座說的第二件事情,現如今軍營被姬鵬人保持,已經快要脫離我們的掌控。」

    看成石破天驚的內容,牛犇反而不像之前那樣吃驚。

    「正常。」

    「正常?」講話沒能起到應有的效果,毒寡婦大感意外,同時又很失望。「師座連這都算到了?」

    「不是算到。只是不奇怪。」牛犇的回答不夠明了,所幸還有解釋:「你們連戰連敗,士氣幾乎跌到零。姬鵬國勢強大,帶兵又不像你們的人那樣胡來,收服軍心有什麼奇怪。另外我想提醒夫人,大廈將傾,下面的人都會想辦法尋找出路,眼下的局勢很明顯,無論跟著姬鵬人、還是投降聯邦,都比為三巨頭賣命強。照我想,姬鵬教官只要稍稍許些承諾,你們的那些士兵就會變成姬鵬帝國的外籍軍團。當然,姬鵬帝國有他們自己的規矩,我不知道姬鵬教官會不會這樣做,或者乾脆空頭支票,哄騙來為一時之用。」

    聽了這番分析,老婦忍不住暗自嘆氣,毒寡婦卻把目光轉向欒平他們,輕聲道:「就像離隊他們做的那樣?」

    欒平神情微變,洛克輕佻雙眉。

    「不一樣。」

    牛犇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聯邦與姬鵬帝國完全不同,我與姬鵬教官完全不同,更關鍵處在於,我與你們商談的事情、承諾的內容會以公文形式發佈到全世界,有成百億雙眼睛監督。」

    稍頓,牛犇繼續說道:「夫人心裡有疑慮,我可以理解,但我想提醒夫人,聯邦軍隊渡河已經成功渡河,最多一週便可圍城。」

    這番話稱得上石破天驚,但又在情理之中,連日來星盜的守河部隊紛紛放棄陣地退回索沃爾,已注定無法阻礙聯邦軍隊渡河,只不過沒想到時間這麼快。

    牛犇也是剛剛得到消息,而且他知道,聯邦軍隊雖然過了河,情形卻不是太樂觀,而且圍城與攻佔不同,假如三巨頭決心死守,還會有很大波折。

    以欒平等人的見識想不到這些,聽後不禁面露喜色,為自己當初的果斷感到慶幸。毒寡婦再度陷入沉默,良久才說道:「瞭解回歸計畫之前,我能不能對師座提一項要求?」

    「當然可以。」有希望在三巨頭當中打開缺口,牛犇心中抑制不住喜悅,「商談,就應該是你來我往,凡事商量著來。」

    令牛犇沒有想到的是,明明已經無路可退,毒寡婦竟然變得強硬起來,神情氣勢都發生變化,堅定,不容置疑。

    「我的這個要求,不能商量。」

    「呃?」牛犇感到意外,本已放鬆的精神重新收攏。

    「我的要求是......」

    先是深深吸一口氣,毒寡婦忽然抬起手,一把掀掉臉上的黑紗。

    驚呼聲四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7-1-7 13:40
二四零章:黥面

    面紗被掀開前,屋子裡的人、包括朱莉在內都在心裡猜測毒寡婦的外貌,各自的結論竟然很相似。

    她的樣子或許不是太美,但是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好看。

    寡婦的聲音過於出眾,氣度如此不凡,已到了讓人不敢有「與聲音一樣好的樣貌」、或者是「還要更好」的期待。拋開心理方面的因素,毒寡婦氣質優雅,臉部輪廓只要不是「丑」得過分就能讓人覺得「好看」。其本人非常瞭解、並且很好的發揮了這些優勢,每個看到她的人都禁不住會有想「看到」、甚至想「偷窺」。這種**難以壓制,且遠遠超出了對「漂亮女人」本身的期待,比「肉慾」更容易影響到人的行為。

    有人說,女人、尤其是那些美麗的女人,最強大、也是最可靠的武器是自身,毫無疑問,毒寡婦擁有趁手而且出色的武器,但她談判才剛剛開始就掀了面紗,卻顯得有些愚蠢,聰明的做法是保持懸念,同時不斷增加誘惑,對重要目標如牛犇可以適當放些甜頭,等等諸如此類。

    然而......當毒寡婦掀開臉上的黑紗,人們心底的意外剛剛滋生,就被另一種震驚徹底沖垮,再沒有此類想法。

    兩道縱橫傷疤將面孔分割成幾塊獨立區域,就像摔爛的瓷器碎片隨意粘合到一起,翻捲的皮膚,怪異的形狀,猶如兩條活著的蜈蚣。

    歲月沒能讓毒寡婦變老,她的肌膚雪白,紅發似火,寶石般的眼睛水潤依舊,整張臉看起來就像一副無可挑剔的山水畫,整個人就是標準版的童話公主,但那兩條傷疤毫不留情地破壞了一切,扭曲,獰惡,恐怖,讓人既不敢、也不忍心去看。

    「臉是我自己劃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毒寡婦的聲音平淡冷漠,似乎對自己做這樣的事情一點都不殘忍,也沒有什麼失望、傷心,然而誰都知道,當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美貌的女人,當她對自己都如此殘忍,其心中的仇怨該深厚到何種程度。

    看出眾人心頭不解,毒寡婦淡淡說道:「阿拉木罕、圖巴拉、西奇瑪丁古斯。」

    「......」

    欒平莫名其妙。

    牛犇心裡一跳,隱約記起某個可怕的傳說。

    「......黥面誓......黑寡婦......」

    死一般的沉寂中,見多識廣的洛克如垂死之人發出呻吟,聲音壓抑且充滿著恐懼。

    砰!的一聲,朱莉手裡的杯子掉到地上,摔成粉碎。

    ......

    ......

    黥面誓,黑寡婦,與這兩個詞彙相連的是一段真實發生的歷史,然而在各種歷史讀物當中,那段歷史被有意模糊,漸漸演變成傳說。

    人類首次星際戰爭帶有一定的宗教色彩,軍隊除了爭奪地盤,搶奪資源資源,還有一個重要使命:尋找收集神國遺物。

    那時候的科技不像現在這麼發達,神國傳承在人們心中的地位遠遠超出現代,而且被很多人看成信仰。彼時候有一個名為秀靈的部落,文明落後,卻以女子容貌而聞名於世。但若只是這樣,秀靈族頂多承受「性別輸出」的痛苦,偏偏他們還有一件不該擁有的神國遺蹟,並且倔強地將其看做聖物。

    接下來的事情不問可知,秀靈族頑強地保衛聖物,承受了數之不盡的災難。期間犧牲了無數勇士,求助過無數人、無數個勢力與國家,然而每一次當他們以為能脫離苦海,事後都會發現原來那些拯救者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把寄託全族信仰的聖物佔為己有。終於,他們的土地被來自世界各地掠奪者瓜分,族人也在一次次戰爭中消耗殆盡。

    星際戰爭,悲慘的事情比比皆是,被滅族者不再少數,然而論及過程之曲折、悲壯,能與秀靈族相比者不多。或許因為自己也意識到不光彩,事後每個與秀靈族發生關聯的國家、組織或者個人,事後都對這段經歷諱莫如深,文字記載者寥寥。

    直到最後,秀靈族作為種族已不復存在,方才告一段落。就在人們以為事情就此終結,星域各地卻突發爆發一連串自殺式的襲擊,規模一次比一次大,死傷一次比一次慘烈。最為嚴重的一次,某國剛剛當選的總統舉行就職典禮,他的妻子竟然以自身為炸彈,將參加典禮的國家高層來了個一鍋端。

    剛開始,人們把這些襲擊看成單個事件,縱有也聯繫也沒想太多。直到那次,人們注意到總統之妻引爆炸彈前做的一個舉動,才促成全世界的查案者首度聯合。

    那位本該享受無上榮光的夫人先是取出黑袍披在身上,接著用刀子劃破面孔,嘴裡唸唸有詞,最後在人們驚慌的時候引爆炸彈。

    「阿拉木罕、圖巴拉、西奇瑪丁古斯。」

    這次事件直接導致那個曾經強盛的國家分崩離析,某種角度講,這是以一人之力毀滅一個國家。事後總結,人們發現發生在別處的很多案件與之又相似處,黑袍、黥面、誓言和女人是其主要特點。

    直到這時候,人們方才回想起來,當初那個被滅族的部落有一個古怪而血腥的傳統,若其親人全部蒙冤遇害,倖存的女人會用黥面的方式矢志復仇。

    星際戰爭數十年,秀靈族女性遍佈星域,已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各自在哪裡。可以肯定的是,面對這種落後、血腥、殘暴的傳統,每個有「良知」的人都對其進行嚴厲的譴責,以最最堅決的態度將之抹去。接下去經歷更多波折,有關秀靈族殘餘向世界復仇的真相慢慢被發掘,在全世界共同努力下,當初那些被「販賣」「擄走」「出逃」的秀靈族女人被一個個找出來,有點處以極刑,有的被關押到最森嚴的監獄,終身與世界隔絕。

    時至今日,秀靈族早已成為傳說,沒有人相信她們依然存在,更別說親眼見到。

    然而今天,在這件屋子裡,秀靈族女人再現,並且當中掀了面紗。

    誠然,沒有人相信秀靈族還能如當年那樣掀起恐怖狂潮,但也沒有人敢懷疑黥面誓的力量與決心,非要找個詞彙形容,便只有四個字。

    不共戴天。

    ......

    ......

    片刻後,掀開的面紗重新蓋住面孔,毒寡婦不想長時間暴露**,周圍人也不想一直看,當黑紗將醜陋與缺損遮擋起來,人們沒由來地鬆了口氣,彷彿卸下一塊巨大的石頭。之前的那段時光,那兩道傷疤彷彿會從毒寡婦的臉上飛出,跑到自己臉上亂爬,連那數十隻腳劃動帶來的冰冷與麻癢都無比真實。

    呵......

    慢慢吐出胸中濁氣,欒平抬手擦把臉,喃喃自語著「空調太熱」之類無聊的話,洛克面沉似水,目光游離,好一會兒不能聚焦。

    與他倆相比,牛犇與毒寡婦正面對坐,感受最為直觀清晰,神情也最凝重。

    牛犇心裡知道,對方掀開面紗的目的不是展示醜陋,而是為了表達決心。她即將開出的條件不容更改,而且很艱難。

    好的一面,公開血誓表明這位夫人誠意足夠,只要能滿足其要求,三巨頭形成的平衡就將被打破;由其之前的話推斷,泰坦對毒寡婦此行多半有所瞭解,此刻正在自己的堡壘裡等待結果。如此便意味著招安阻力減少大半,反之一切皆休,兩大巨頭死心後破釜沉舟,招安計畫成為空談。那樣的話,三巨頭絕不會還像現在這樣對西區放任不管,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他們都要將滲透到城內的聯邦軍人清理乾淨,此後還會與姬鵬帝國更緊密合作,和聯邦大軍血戰一場。

    彷彿是驗證,這邊牛犇思考著的時候,休息室的門忽然被敲響,小托馬斯隨後匆匆走進來,低聲在牛犇耳邊說了兩句。

    「外面不大對勁,少武請師座先離開,換他、或者別的人來......和她們談。」

    講到後來,小托馬斯瞪著對面兩個女人,目光不善。可惜毒寡婦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身後老婦神情輕蔑,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她是黑榜高手,沒有了狙擊手的威脅,沒有理由懼怕一名年輕人,況且這裡正在談判,總不好隨便掀桌子抓人。

    「不用。福生怎麼樣?」

    牛犇拒絕了林少武的提議,順口問了問手術室的情況。當他獲知裡面傳出「暫時平安」的消息,輸血的兩名戰士也已出來,心裡稍稍放鬆。

    「叫他們倆回去,給小美報平安,福生受傷的事情先不要講,就說......和我在一起有事情做。」

    「可是這裡......」欒平欲言又止。

    「這裡沒事,放心去。」牛犇淡淡說道。

    軍令不容置疑,小托馬斯無奈只能離去,這邊牛犇默默想了片刻才又抬起目光,神色已然恢復寧靜。

    「夫人想借助聯邦的力量,一雪過往恨事?」

    一個女人主動暴露被毀的面容,除了想復仇,實在找不到別的理由。心裡思索著這件事,牛犇沒有對傷勢刨根問底,只探聽對方如今的想法。

    對女人來講,這算得上一種「體貼」。

    「是。也不是。」

    毒寡婦心裡早有計較,淡淡的口吻說道:「我當然想借助國家力量,但,華龍聯邦一定不會答應我的要求。」

    以毒寡婦的勢力,身邊有黑榜高手為臂膀,竟然奈何不了導致其面孔被毀的人,可見其仇家勢力之大,實力之強。加上這番話,牛犇心裡漸漸有些不祥的預感。

    「給您傷害的是華龍人?」

    考慮到可能牽扯到聯邦要員,而這個屋子裡還有旁人,牛犇沒有直接詢問毒寡婦的仇家是誰。

    「不是。」毒寡婦的回答毫不猶豫。

    牛犇稍稍鬆了口氣,再問道:「是聯邦盟國裡的......重要的人?」

    「不是。」

    「對方行蹤隱秘,難以查找?」牛犇又問道。

    這次毒寡婦想了想,回答道:「行蹤的確隱秘,但也不是太難找。」

    牛犇挑眉說道:「如果是這樣,夫人為何肯定華龍聯邦一定會拒絕?」

    好望角戰爭打到現在,不僅僅關係到數萬聯邦軍人的性命,還有將來戰略大局;毫不誇張的講,毒寡婦的態度對勝負的影響極大,幾可以說是決定性的。牛犇不是戰略家,但他知道,為了如此龐大的利益,聯邦政府、軍部絕對願意就此付出一定代價,做出某種犧牲。甚至於,即便毒寡婦的仇人出自聯邦,只要不是動不得的那種,都可以拿來考慮。

    毒寡婦看了一眼欒平與洛克,淡淡說道:「只要我說出名字,師座就會明白原因。」

    這句話帶有很深的意味,也給牛犇留出空間,假如堅持詢問,則表示其會承擔欒平等人在場引發的不便,答應要求的可能性大增,另外,屋子內的其他人也要做好準備,聽到必須承擔後果。

    或許,他們也會成為毒寡婦復仇的助力。

    欒平、洛克都是人精,聽出意思後稍稍顯得猶豫,牛犇默默思考片刻,繼而問道:「夫人既然斷定聯邦不會答應,為何還要到這裡來?又何苦提出要求?」

    「我沒有別的辦法。」毒寡婦聲音有些苦澀,「大軍壓境,無論輸贏,我這麼多年攢下來的家底兒都已被砸爛,連後路都被師座刨掉。即便我打贏了、或者打輸之後逃走,也沒有勇氣從頭再來,所以,我只能賭一場。」

    聰明的女人擅長把悲苦轉變成力量,毒寡婦更是其中翹首,溫婉的語調,恰到好處的柔弱,略帶淒苦的言辭,無一不在撥動人的心弦。等到這番話說完,欒平、洛克紛紛低頭,心裡莫名生出愧疚,彷彿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

    牛犇的臉色沒有多少變化,鐵石心腸。

    稍頓,毒寡婦嘆了口氣,望著他繼續說道:「另外有人告訴我,師座可能會願意幫助我,而且具有這個能力。」

    這句話令牛犇豁然動容,立即追問:「是誰這樣講?」問著的時候牛犇心裡已然在思考可能與不可能的對象,比如一定不是毒寡婦身後的那位婆婆,那人一定對自己相當瞭解,甚至有可能知道自己身後還有更加強橫的存在。另外還有,那人宣稱自己可能會答應毒寡婦的要求,莫非她的仇人與自己還有關聯?

    「抱歉,我不能說。」毒寡婦斷然拒絕。

    意料之中的回應,牛犇倒也沒覺得失望,又問道:「夫人是相信他,還是相信他的話?」

    兩個問題,關注點完全不同。

    黑紗的遮擋下,毒寡婦柔聲道:「師座不用試探了,我對那人瞭解不多,沒見過他的面,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牛犇淡淡說道:「在我看來,夫人並不想隱瞞那人的存在,相反故意讓我知道。」

    「的確如此。」

    「為什麼?」

    「這也是那人的意思。」

    毒寡婦幽幽說道:「他告訴我,若只是提出要求,師座多半會拒絕,哪怕因此要面臨一場戰場亦在所不惜。但如果說是有人舉薦,師座就有可能改變主意。」

    牛犇皺眉說道:「連這種話夫人也相信?」

    毒寡婦認真點頭,說道:「那人講的話,很少有誰敢不信。」

    那人講的話,很少有人敢不信。

    截至目前,這是最有價值的線索。

    牛犇心裡默默記下來,沒再強求毒寡婦透露更多信息......此刻他心裡隱隱覺得,事情很可能就是像她說的那樣,對舉薦自己的人瞭解不多。

    可能她知道的只是一個代號,黑暗中流傳的名字,甚至只是某種聯絡與發佈的方式。

    世界上這樣的人、或者組織並不少見,比如紅黑雙榜,上面的每個字都令觀世界關注,然而誰知道製作黑榜的人是誰?假如有人以類似途徑給毒寡婦傳遞信息,她縱有再多疑惑也只能選擇相信。

    心裡把這些放到一邊,牛犇回過頭考慮毒寡婦的要求,躊躇難決。

    政府肯做的事情,牛犇未必願意做,政府不肯做的事情,牛犇也不是絕對不能做,這不是問題,但在做與不做之間,可能帶來某些影響,可能是很重大的影響。

    利益是國家政策的基點,聯邦一定不答應,說明不符合國家利益;控制變數是政府的本能,就好像人一生下來要吃奶,老鼠天生愛打洞一樣,沒有道理可講。兩者相加,牛犇必須謹慎權衡,自己該不該聽毒寡婦繼續往下面講。目前為止,聯邦政府對牛犇與梅姑娘的態度稱得上「克制」,換成別人,誰敢這樣「為所欲為」。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因為梅姑娘強大,也與牛犇的表現和地位有關,當這些因素發生改變,政府的態度勢必也會改變。

    例如霍青,其身後雖然沒有梅姑娘,但有龐大的霍氏集團,有前朝皇族之身,於是在壯年時因一點瑕疵歸老。現如今,牛犇接手三十八師,開始軍中積累威望。這個時候,若他因為毒寡婦的請求與聯邦政府發生摩擦,結局可想而知。

    事實上,聯邦政府多半、不,是肯定製訂好幾套對付牛犇與梅姑娘的方案,得福曾就此做過推演,最極端、也是最簡單的手法是找個藉口把兩人集中到一個偏僻點的地方,把太空戰艦調到頭頂,一記重離子炮打下來,萬事皆休。事後,意外喪生的聯邦英雄會得到極其隆重的喪禮,會有不少高官出席,一篇感人肺腑的祭文等等。

    尋常人得意時不會想到這些,縱想到也不會如此嚴重,自然也談不上防範,然而牛犇與別的人不同,成長不同,身邊的人不同,尤其得福......只需要一秒鐘就能調出上百個案例,由不得他不當心。

    那個給毒寡婦建議的人看得極準,假如沒有剛才那番話,不是增加「舉薦人」的份量,牛犇想都不會想,絕不會做,甚至不會聽「聯邦一定不會做」的事情。

    現在,他想聽一下再做決定。

    在把幾種可能淘汰後,牛犇心內不祥的預感越發濃重。

    「夫人要復仇的對象到底是誰?」

    「他啊......」

    毒寡婦沒有馬上回答。她先看一眼欒平與洛克,接端起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彷彿下了很大決心,慢慢念出一個名字。

    「山、本、雄、一。」

    「這不可能!」

    欒平還在犯迷糊的時候,洛克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儼然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那人早就死了!」

    與此同時,牛犇瞬間就明白了,為何毒寡婦肯定、或者是那個向其推薦自己的人為何如此肯定聯邦不肯答應其要求,自己卻有可能主動承擔。

    那個向毒寡婦舉薦的人,對自己的瞭解該有多深。
Babcorn 發表於 2017-1-8 09:40
二四一章:彌天大謊,帝國之花

    山本雄一這個名字,姬鵬人眼裡是英雄,外人眼中是傳奇。在一個有著森嚴等級差異的帝國,擁有皇族姓氏的他生來高貴,本該盡情享受榮華富貴,然而不知是他受到的教育導致的結果,還是真如傳說的那樣少有大志,總之從資料中看,其人自幼年就與眾不同,走出一條常人難以想像的人生道路。

    十三歲那年,山本雄一憑藉出色的成績與天賦被帝國皇家軍事學院選中進行定點式的培養,不出意外,將來的他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皇家將領,遺憾的是,山本在學習的過程中逐漸對體術表現出濃厚興趣,漸漸偏離了導師、家庭、乃至皇族的期待,一心追求突破身體極限;更遺憾的是,他在這方面的天賦並不出眾,雖然拜訪了很多名師,自己也很刻苦,卻始終不能達到頂峰,充其量是一名較為出眾的武者罷了。

    這樣的山本令人失望,少年時期頂著天才光環漸漸退去,當他本人意識到這點,非但沒有懸崖勒馬,反而走到更極端的道路。

    他把目光轉向別處,開始瘋狂地研究生物基因學。

    準確地講,他研究的具體方向是生物學的禁區:基因改造!

    山本希望借助基因改造技術改變自己的身體,從而突破人類極限。

    當時,基因改造屬於前沿學科,不僅艱深,而且面臨著倫理方面的指責,山本雖然嘔心瀝血,取得的成就依然有限,那個時期的他處在人生的最低谷,不僅落魄,連神智似乎都受到影響,後來整個人神神道道,已快要變成瘋子。再後來,他竟然試圖竊取帝國基因儲備庫中的特殊基因,被皇家警衛捉了個現形。

    從那時起,山本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如果不是後來回歸,外界很快會遺忘這個人,縱想起來也只認為他正在某個陰森的監獄裡等死,而不是別的。

    二十年前,山本雄一突然出現,一出手就是幾篇震驚世界的論文,接著就被皇家科學院選中,在帝國最重要的基因實驗室主持研究。

    需要提到的是,這個位置的人通常只有天皇才能拍板決定人選,而在當時,山本剛剛三十歲出頭,由此便可想像那幾篇論文的份量有多重。

    山本沒有辜負天皇的期望,從他負責開始,皇家實驗室不僅研究成果豐厚,並且很快實現應用,接連推出一系列基因藥物;其中兩項在全世界臨床,使得原本被公認為絕症的病症治癒成為可能。

    山本本人雖然不是醫生,但憑這些,他就有資格得到醫學界的尊敬。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現直接將姬鵬帝國推到基因強國的地位,譬如目前軍方普遍使用的「潛力藥物」,以姬鵬帝**方使用的效果最強、最穩定,而且副作用最小。

    兩種藥物救命,一種藥直接提升軍隊戰力,因為這些成就,年紀輕輕的山本成為基因學泰斗級人物,到此可以說,他是姬鵬帝國當之無愧的英雄,皇家的驕傲,家族的標誌,等等一系列能夠想到的榮譽。

    然而,山本本人並不滿足,甚至可以說這些根本他本人想要的東西......從涉足基因領域開始,他的目標只有一個:人類的基因改造。

    文明世界內,這是不容觸碰的禁區!雖然有國家偷偷摸摸地搞,但是像山本這類公認的基因學專家,姬鵬帝國基因學級人物,其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引起轟動,想要無聲無息地研究、甚至進行**實驗,幾乎沒有可能。

    山本自然不會甘心,他屢次請求帝國、天皇給予支持,與一切反對者辯駁,並因此得到「改造狂人」的稱號,然而在國際社會的強大壓力下,天皇也不敢獨斷專行,關於擴大研究範圍的討論曠日持久,始終看不到結果。終於,心灰意冷的山本不願再等下去,也不甘心以目前的成就被人類銘記,做出匪夷所思的決定:辭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山本的行蹤變得飄忽不定,偶爾發表幾篇文章,內容不像過去那樣驚豔,有時參加學術講座、或者到實驗室參觀指導工作,身份也與以往不同。再後來,皇室為了表彰其他對帝國的卓越貢獻,特別授予其帝國科學院終身教授的稱號,並由天皇親自授予最高獎章。

    帝國之花。

    從那時候起,山本雄一便處在半退隱狀態,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幾乎被遺忘。期間有傳言說,山本秘密組建了自己的研究隊伍,甚至有人說他在某個角落建立了實驗室,正在進行**實驗,然而傳言終究只是傳言,在沒有實據的情況下,時間一長,漸漸沒有人在意。

    直到三年前,山本突然死了。

    當時他受邀去某個實驗室參加活動,在有針對性的恐怖襲擊中喪了命。事後,姬鵬帝國給予這位國家英雄極高禮遇,據說天皇萬分悲憤,親自參加了山本的喪禮,還當場落淚。

    關於這件事,牛犇知道的遠比別人多,原因很簡單,那場所謂有針對性的恐怖襲擊出自梅姑娘的手筆。

    換言之,是梅姑娘親手殺死山本。

    今天,少君夫人認為山本沒死,要求牛犇幫忙再殺一次。

    這樣的事情......叫他從何說起......

    ......

    ......

    客觀講,山本雄一對人類做出過很大貢獻,然而站在華龍聯邦的角度,卻巴不得這個人早點死掉。牛犇至今還記得,當初元東在向自己講述梅姑娘在姬鵬帝國大肆破壞的時候特意提到過這次事件,言辭中不乏幸災樂禍的意思。作為一名政客,只談利益不講人道,山本的改造計畫雖然沒有得到實施,但他只要活著就令華龍聯邦如鯁在喉,說不定哪天這個傢伙實施改造並且成功,對聯邦形成巨大威脅。

    像這類專家級人才,有時一個人的影響堪比一支A級艦隊,甚至還要大;山本之死令聯邦大感快意,牛犇甚至懷疑過,是不是因為山本死了,聯邦政府意識到將來可能有類似借助梅姑娘的地方,才不惜以全部間諜為代價,掩護梅姑娘出境。

    然而一碼歸一碼,梅姑娘以製造恐怖的方式殺死山本,不代表聯邦政府一定支持她這樣做,更不代表聯邦可這樣做。尤其目前,華龍聯邦為了爭取時間整頓國內,正與姬鵬帝國展開和談,有很大可能簽訂和平協議。

    與山本武道完全不同,山本雄一是有公開身份的帝國英雄,關乎國體顏面與民族顏面;而且山本有自己的政治主張,加上開發對軍隊有利的基因藥物,在姬鵬少壯派軍官當中有著極高威望。當初梅姑娘獨闖龍潭,誰都沒辦法把她與國家行為聯繫到一起,山本的死活該倒霉,但如果他沒死,華龍聯邦朝其下手,無異於宣戰!

    需要特別提到一點,好望角的戰爭並不一定能影響兩國大局,事實上,華龍聯邦之所以發動這場戰爭,一個很重要的戰略目的就是和談,而不是為了擴大戰局。當然,簽訂和平協議並不代表兩國一定不會發生戰爭,佔領好望角可以幫助聯邦取得更好的戰略態勢,一舉兩得。

    因此,少君夫人斷定聯邦不會滿足其要求——這些分析可能出自別人之口,比如那位舉薦人。牛犇此刻擔心的是,那位神秘的舉薦人到底瞭解自己到何種程度,其目的是什麼。

    「山本雄一。」

    心內有些沉重地想著,牛犇以緩慢的語調唸著這個名字,「夫人有什麼證據證明他還活著?」

    這是當前最關鍵的。牛犇目前沒辦法聯絡梅姑娘,縱能聯繫,估計也問不出結果。畢竟梅姑娘當時只管立威,不可能先問名字再核實身份,所謂山本雄一死於襲擊中,其實是由姬鵬帝國發佈出來。由此衍生出一個問題,假如山本雄一真的沒死,姬鵬帝國的舉動就很值得推敲,必將引發一系列問題。

    牛犇想到的,周圍人也能想到,洛克旁邊說道:「天皇親自宣告,那個瘋子一定死了。話說回來,要是他真沒死,事情就......很麻煩。」

    聽了這番話,牛犇扭頭看了洛克一眼,暗想洛克似乎對山本沒什麼好感。

    毒寡婦同樣注意到這點,目光警惕起來。

    「你與山本有關聯?」

    「呃?沒有,當然沒有。」洛克連連否認。

    「沒有?」毒寡婦聲音轉冷,身後老婦身形擺動,蓄勢待發。

    「這件事很重要。」牛犇淡淡說道。顯然他不能一味維護,必須道洛克說出實情。

    「唉......」隨口一句話惹來很大麻煩,洛克內心懊悔,不得不講出往事:「當初我們接過一個單子,還沒真正開始就失敗了,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什麼單子?」毒寡婦追問。

    「這個......綁架山本。」

    啊?

    驚呼之後是面面相覷,大家怎麼都想不到居然是這種關聯,反過來想想,這種事其實蠻正常,以山本當年的聲望地位,想得到他的人、組織乃至國家絕對不少,只是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著手實施。

    做傭兵,沒單子做很麻煩,有任務也不能隨便接,接了單子卻完不成,損失的不光是金錢,還有聲譽乃至性命,從洛克口中能夠聽出,當初他們對任務難度估計不足,結果恐怕不是灰頭灰臉那麼簡單。

    思考著的時候,毒寡婦身後老婦問道:「誰委託你們綁架山本?」

    「虧你問的出來。」洛克冷冷看她一眼,「這種事情隨便對人講,我們怎麼在傭兵界立足。」

    這番話看似強硬,其實是解釋,且主要是向牛犇解釋。好在這種事有跡可循,毒寡婦或許沒辦法查到,牛犇卻可以通過國安局調查相關線索,得到驗證。

    那是將來的事情了,當下牛犇更關注別的方面,問道:「為什麼還沒開始就失敗?」

    「這......」洛克面孔微紅,支支吾吾半響才說出大概。當初他還年輕,在別人的領導下做事,接到綁架山本的任務,原本以為對方只是一個研究學術的普通人,身板雖然有保衛力量,但只要從其興趣上著手,應該不難做到。

    「山本有個弱點,好色......」

    說著偷看一眼毒寡婦,洛克猶豫說道:「我們專門請來一位專家,安排她與山本巧遇,計畫再找機會把山本約到設計好的地方......」

    「呵呵。」

    「哼。」

    屋子裡接連響起冷哼,洛克有些說不下去。

    「後來呢?」毒寡婦的面紗輕輕抖動,聲音聽起來更加沙啞,聽起來就像沾了血的抹布在粗糙的木板上摩擦。

    「後來......後來她死了,我們也被追查,不得不放棄任務,分頭逃走。」

    「死了?」

    「嗯,死了。」洛克深深低下頭,艱難的聲音道:「巧遇之後,山本直接叫人把她帶到自己住的地方,然後,然後......她就死了。」

    屋子內安靜下來,沒有人詢問那位專家究竟怎麼死,綁架隊伍怎麼逃,有沒有別的人落網,等等。

    這些事情,或許從洛克的表情、以及他在提到山本時的樣子推斷一二,不必再問了。

    過了好一會兒,毒寡婦開口打破寂靜,輕輕道出一聲。

    「愚蠢。狂妄。」

    「事情會變成那個樣子,我們也不想的。只能說山本是個瘋子,他......」洛克試紅著臉圖爭辯,但被毒寡婦無情打斷,冷冷說道:「你們根本不知道山本是什麼人,就像綁架他,不是愚蠢是什麼?其實你們、尤其是你應該覺得慶幸,正因為你們的那位專家沒能把山本誘到陷阱裡去,你們才有逃跑的機會、並且活下來。」

    「什麼意思?」這番話完全不講理,洛克一臉的莫名其妙。

    「山本有著不下於黑榜殺手的實力,而且經過基因改造,具有某些非人類的特長。這些你懂嗎?如果你連這都不懂,我可以請婆婆告訴你,黑榜究竟意味著什麼。」

    縱然隔著面紗,依舊能夠感受到毒寡婦眼裡的輕蔑,「當初你能活下來是運氣,但是你這麼多年居然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活,已經蠢到不可救藥。」

    「什麼?」

    「黑榜?」

    不單單洛克大吃一驚,牛犇也被這番話驚到,挑眉問道:「夫人的意思,山本早已經掌握基因改造技術,並且實施到自己身上?」

    毒寡婦回答道:「前者不一定,後者卻很肯定。山本對自己實施過改造,實力強大;至於他有沒有徹底掌握基因改造技術,倒還不算一定。」

    聽了這番話,牛犇皺眉陷入沉思,估計可能性、與帶來的嚴重後果。旁邊洛克忍不住叫起來:「這不對吧?如果沒有真正掌握,他怎麼敢在自己身上實施?」

    「這我不曉得。也許就像你說的,他是個瘋子。」

    「瘋子也不能......」洛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毒寡婦說道:「師座剛才問我,有什麼證據證明山本依然活著,實話講我拿不出可靠的證據,我只是相信,當初去實驗室參加活動的如果是山本本人,襲擊者別說殺死他,自己都無法全身而退。另外我相信,山本雄一是八岐暗忍之一,而且是最最神秘的夜忍。」

    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人常常是敵人,或者仇人。看過黥面誓,沒有人懷疑毒寡婦對山本的仇恨,因此對其瞭解也最多,提供的資料也最為可靠。但在接連聽到這番信息後,眾人依舊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沉寂。

    轉念想,假如山本不是那麼強大,擁有黑榜高手相助的毒寡婦怎麼會一籌莫展,這麼多年無法復仇?

    那麼就是真的?

    山本雄一是八岐暗忍,實力堪比黑榜,而且經過基因改造具備非人天賦,當初製造那場震驚世界的混亂的襲擊者......因為幸運才得以脫身?

    通盤思考後,在坐的人大多接受這些觀點,牛犇自然不會反駁毒寡婦說運氣好的其實是山本,無論他是不是暗忍之一,有沒有經過基因改造,當年只要出現在那個實驗室,一定逃不過被殺的命運。從驗證的角度,牛犇只要問問梅姑姑當年有沒有遇到實力特別強勁的對手就可以,當然那不是現在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得等到來年。

    「死過的人......」

    沉吟中牛犇慢慢抬頭,「山本是否還活著,可以通過別的途徑證實。但是夫人這樣肯定他經過改造,有什麼證據?」

    毒寡婦沉默很長時間,身體不知為何顫抖起來。身後,那名老婦的眼裡流露出悲哀的神情,把雙手放在其肩頭,給予無聲安慰。

    良久,毒寡婦咬牙說道:「我就是證據。」

    「你?」牛犇楞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目光變得銳利無匹,挑眉如刀。「夫人的意思是......」

    「我被他改造過,極幸運才能活下來。」

    呵!

    周圍又是一陣驚呼,欒平、洛克、朱莉都已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呆呆瞪大雙眼,腦海一片混亂與茫然。

    改造人,基因戰士!只在傳聞中存在的基因戰士,如今活生生地坐在眼前,一切都顯得極不真實。

    牛犇倒沒有這種感覺,因他早就見過、相處過,而且不止一個。此刻,他沒辦法再就此發問,改口說道:「之前姬鵬帝國插手索沃爾,夫人為何會同意?」

    「呵呵,為何會同意?」毒寡婦的笑聲有些淒涼,微嘲說道:「一個山本雄一就讓我無可奈何,師座難道讓我把仇恨轉嫁到姬鵬帝國身上,寧死不與之接觸?」

    牛犇平靜說道:「我的意思是,夫人與姬鵬人接近,是否有什麼針對性的計畫。譬如查找山本的下落......」

    「沒有。」毒寡婦斷然說道:「一來,這裡的姬鵬人接觸不到那麼高的層面。二來我是外人,他們只想吞掉我,哪會反過來被我利用。」

    這番話倒是清醒。

    牛犇放下一樁心事,思忖說道:「好吧,假定山本未死,這樣強大而神秘的人,又是八岐暗忍,我......」

    「師座用不著謙虛。那即使沒有人推薦,我也相信師座具備這種實力。」毒寡婦身後,那名老婦突然開口:「當年您才十六歲就能殺死山本武道,龍門客棧再度擊敗血月夕陽,並將其追殺。山本雄一再怎麼厲害,總歸不是主戰,八岐當中,師座既然已經殺死兩人,想必不在乎多殺幾個。」

    這番話多少有些酸溜溜的味道,究其原因,堂堂黑榜殺手竟然奈何不了一名非戰類暗忍,別人才二十就干掉兩個,讓人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牛犇不想與她爭辯,委婉說道:「我的意思,山本既然假死,如今必定隱藏得極深,其背後可能還有帝國皇室的影子。這種情況下,縱然我有心幫忙也沒有把握,甚至都沒有辦法找到。所以我不能隨便答應夫人......」

    「師座誤會了。」毒寡婦忽然抬手打斷道:「復仇不是一朝一夕,我沒有要求師座現在就出手幫我殺人。至於怎麼找到山本,關鍵就在師座身邊。」

    「什麼意思?」牛犇一時難解。

    「屠夫。」

    他?

    牛犇越發困惑,兼有些警惕,不禁為之深深皺眉。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0 13:28
二四二章:身繫萬條命

    「為什麼他是關鍵?」

    很多人覺得屠夫是個可怕角色,牛犇卻一直沒有真正重視過他——這裡的重視指不拿他當成「叛兵」防範。比如在運用屠夫幫助作戰時,牛犇顯得極其大膽,就彷彿以前的屠夫只是臥底,如今回歸了一樣。究其原因,牛犇認定屠夫是孤家寡人,實力強又很怕死,叛逃意味著「除了替聯邦賣命沒有任何出路」,等進到城裡,知道屠夫在麻古母女身上有感情牽掛後,牛犇對他越發放心,自然不需要特意防範。

    屠夫是侏儒,但同樣是感情生物,七情、六慾、思想、感觸一點不必正常人少,這種「看似無來由」的信任給了他很大壓力與動力,那種刻意強調的尊重也取得效果,截止目前,他對牛犇交代要辦的事情可謂盡心盡責,條條落在實處......包括此刻正在辦的事。

    猛然聽毒寡婦說尋找山本雄一下落的關鍵在屠夫,牛犇下意識地反應是:屠夫與姬鵬帝國有很深關聯,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山本雄一詐死埋名,無非是想毫無顧忌地進行改造實驗,想找他,首先要找到足夠先進的基因實驗室。」

    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毒寡婦繼續說道:「屠夫是紅孩兒的人,頗受其信任。雲潮時期通訊中斷,索沃爾發生的事情,紅孩兒不會知道,屠夫身上發生的事情,紅孩兒同樣不知道。」

    「然而這兩者之間......」

    「紅孩兒擁有一座基因改造實驗室,並且與姬鵬帝國有過合作。」

    啊?

    周圍人目瞪口呆。

    所謂「基因改造實驗室」,說白了就是基因人改造基地,姬鵬帝國好歹是文明世界的正常國家,怎可能會幹出這種事情?

    拋開倫理方面的爭論,基因改造乃是世人公認的尖端學科,基因實驗室更是需要以國力支持才能建立和運轉的機構,且不說需要耗費的金錢是天文數字,技術、人才、設備、能量、樣品等方面全都存在嚴重的限制,其艱難足以令那些實力不強的國家怯足;縱然這些全都有了,還有改造樣本、監督壓力、國際風險,等等等等。

    誠然,總有狂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星盜本就無法無天,想幹並且敢幹的人不在少數,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沒有國家與他們扯到一起。根本原因一句話就夠:做這種事情,會成為人類公敵!

    「這不可能。」牛犇連連搖頭,「姬鵬帝國不會這麼做。」

    毒寡婦平靜說道:「這件事不止我一個人知道,師座進到藍色海裡面,找合適的人打聽一下就行。你還可以問屠夫,或許他也知道一些。」

    牛犇沉默下來,心裡依舊覺得難以置信,但又沒有什麼話可以反駁。

    關於這件事,屠夫知不知道其實不是太重要,知道不足以證實,不知道也不足以否決,當下牛犇考慮的是它有沒有合理的地方,能否在邏輯上站住腳。就情感而言,說姬鵬帝國與紅孩兒合作建立基因實驗室,牛犇寧可相信他們賣給星盜一支A級艦隊。退一萬步講,假如真有這種事情,勢必會以最最嚴格的方式保密,怎麼會弄到「人盡皆知,流言滿天飛?」

    沉默的時候,欒平在一旁感慨說道:「如果是這樣,姬鵬天皇應該知道。他......」想來想去,只有一句,「他真是個瘋子。」

    「即便他是瘋子,也沒有必要與星盜合作。」洛克也覺得難以置信,說道:「大可找個無人煙的地方......」

    對面,毒寡婦打斷他們,「你們不瞭解基因改造,不瞭解姬鵬人,更不瞭解山本雄一。」

    回頭她對牛犇說道:「師座覺得,基因改造的關鍵,不對,應該這樣問,要怎麼才能保證基因改造的研究順利進行?」

    牛犇微微皺眉,看著對方沒說話。

    毒寡婦說道:「資金,技術,設備,人才......這些都很重要,然而對對山本雄一而言,這些並不是絕對無法實現,真正的難題是:當他活在外面的世界,就沒有辦法進行大規模人體試驗。」

    改造需要先進行實驗,人類基因改造意味著把活人送上手術台,這種事情當然不被允許,然而牛犇已經知道有這種事情存在,甚至有「成品」流露世間。

    他試著反駁毒寡婦,說道:「拿活人做實驗固然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比如死囚,失蹤人口......」

    毒寡婦揮手打斷他,問道:「師座覺得,這種實驗需要多少對象?」

    「多少?」

    「成千上萬。」

    商談以來,牛犇真正、也是首次被驚得呆住,完全不知該說什麼好。

    「而且是每年。」

    稍頓,毒寡婦加重語氣說道:「不僅如此,實驗對象還不能有明顯缺陷與疾病,而是越優秀越好,最好是小孩。」

    後面補充的話使得「改造」聽起來極度殘忍,不止牛犇,欒平等見慣血腥的人也都深深皺眉,然而從研究的角度考慮,這些其實是正常需求,基因改造的目的是為了得到更加強大、更有智慧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拋棄倫理觀念,不可以拿人當「人」看。

    製作美味佳餚,首先要從選材下功夫。

    毒寡婦接著說道:「師座或許會問,為什麼需要這麼多人?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基因改造的種類極多,理論上有多少種生物,就有多少種改造方式,每種都值得一試,那些有價值、又有希望成功的改造方式需要更多實驗對象,以便觀察與對比。至於第二條,不用我說,師座也能想到吧。」

    牛犇默默點頭。

    「死亡率。」

    「是的,基因改造的死亡率極高,高到讓人心寒。」

    死亡幾率令人心寒,對常人而言這只不過是一句包含警戒的話,然而在牛犇這裡,他立即想到牛山訓練營的師弟與師妹。

    愛娃,珍妮,鐵頭......他們會是多少人中的那個幸運兒?到底從哪種地方出來?

    說來奇怪,以往牛犇不是沒想過這些,但都形成不了太具體的概念,今天與毒寡婦一番對話,哪種危險與殘忍、還有幸運與噩夢全都變得清晰起來,似乎能看到他們曾經和無數同伴輪流被人送上手術台,泡在玻璃水箱,身上插著管子......外面是一雙雙冷漠窺視的眼。

    那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不管山本還是天皇,或許他們能找到不被人發現的地方建立實驗室,但在運轉起來之後,如何解決實驗對象的難題?在你們的世界,假如每年有那麼多健康、聰明、甚至是天才兒童無端失蹤,會不會被人察覺,會不會引起國際關注?」

    牛犇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既不是山本也不是天皇,不瞭解他們怎麼想,但從常理考慮,這些問題無法迴避。

    「藍色海是什麼地方?我們叫****你們稱之為混亂地,盜賊窩,星盜巢穴......無所謂稱呼,還有哪個地方比這裡更適合建立改造基地?還有哪裡比這裡更方便收集實驗對象?我可以告訴師座,就在你們進軍之前,索沃爾每年都有一艘走私飛船去往藍色海,運的不是什麼貨物,而是人,其中就有很多小孩。另外我想問問師座,外面的世界也有兒童失蹤,你能斷定他們的去向?」

    牛犇依舊沒辦法回答。接連聽到這樣一番話,他不單腦子有些亂,連情緒也受到影響,此時他的心情......不應該叫憤怒,而是莫名的煩躁與厭惡,就好像最討厭的人正在面前做著最討厭的事,躲不開、避不了,叫不出來而且無法阻止,極度的壓抑無處宣洩,他打精神無法集中,連體內運轉的真氣似乎都變得狂暴起來,如烈馬般奔騰。

    而在外人眼中,現在的牛犇雖然安靜,但與剛才明顯不同,有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瀰漫在身體周圍,就好像被壓縮了的火焰,狂躁欲動,不斷積累著力量,隨時可能爆發,噴湧。

    假如將屋內燈光關掉,會發現牛犇的身體隱隱在發光,而且顏色發生變化,先如薄霧慢慢浮現、升騰,濃郁後微微顫動,漸漸如同燃燒起來,熾烈無比。

    老婦最先察覺到這點,目光不知不覺變得銳利,忍不住將雙手搭在毒寡婦的肩頭,暗示她控制一下,緩一緩。

    她同樣感覺到了牛犇的變化,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感受甚至比老婦更加清晰,但她沒有聽從婆婆的勸告,帶著一些刻意繼續撩拔。

    「師座或許想知道,我為什麼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沒錯,我想從中查找到有關山本雄一的線索;其次,販賣人口在星盜世界很尋常,索沃爾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最後,相比藍色海,索沃爾只是一個小地方,做與不做,根本影響不了大局。」

    稍頓,她看著牛犇冷笑說道:「忘記提到一點,華龍聯邦進行這場戰爭的口號之一,就是要解救被欺壓的廣大平民,師座如果想......」

    「不用說了。」

    牛犇擺手阻止她往下面講,冰冷的目光直射過來,彷彿要刺透毒寡婦的內心。

    「首先是老問題,要有證據,沒證據就只能先收集證據。我會找屠夫瞭解與此有關的一切情況,會去找龍門客棧、六月梅,不管是委託還是購買,將來我還會把此事向聯邦上層匯報,命國安局進行相關調查。」

    「我會聯絡傭兵界的朋友,看看有沒有人瞭解。」洛克在一旁說道。

    「得注意方式。」欒平抓住機會,順帶也提醒牛犇:「這種事不能明著來,」

    「我有分寸。」

    牛犇深深吸一口氣,望著毒寡婦的眼睛認真說道:「夫人手中如果有比較確實的證據,現在就可以拿出來,我想我可以向你保證,至少不會因此後悔。」

    毒寡婦感受到某種壓力,先是低頭想了想,才又抬起視線緩緩說道:「直接證據我沒有,但是我有一個人。」

    一個人?

    「不是說我自己。」看出眾人眼裡的疑惑,毒寡婦苦笑說道:「我經歷的事情有些不同,算了,總之不是說我。我說的那個人叫莫瑞斯,也是基因學界的專家,如今......怕已經在師座的掌握之中。」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好在毒寡婦馬上給出解釋,原因倒也簡單。

    那個人在孤山,和另外幾個專家一起做研究。現如今,城外三百鐵甲全部過去展開攻擊,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拿下,那個叫莫瑞斯的專家要麼死掉,要麼已經是牛犇的階下囚。

    「你也研究基因改造?」洛克忍不住問道。

    「方向不同。」毒寡婦淡淡的聲音道:「山本對自身的改造並未完全成功。對我也是,因為改造導致身體有很大遺患,找他來就為瞭解決問題。」

    改造沒有完全成功。

    牛犇記住這句話,眼下卻不適合多問,隨即關注別的:「他有證據?」

    毒寡婦回答道:「莫瑞斯在藍色海生活多年,去過很多地方。而且他是真正的專家,俗話叫圈內人,不管是調查還是只從技術角度,都應該很有用。」

    「明白了。」牛犇點頭,心裡想這類人我也有,只不過......「醫生」畢竟是殺手,算不上基因學專家。

    「莫瑞斯,莫瑞斯......我會告訴他們留意。」

    唸過兩次,牛犇望著毒寡婦嚴肅說道:「少君夫人,你真的把山本雄一當成同意回歸的條件?」

    「師座不答應?毒寡婦反問。

    牛犇平靜說道:「我想答應,但又實在不能那樣做。」

    「為什麼?」

    「首先,回歸是眼下的事,您要的承諾卻沒有辦法很快兌現,甚至永遠都無法兌現。其次,即便夫人所講的一切都被證實,而且知道了山本的下落,您覺得我該怎麼幫你復仇?難道要我帶軍隊進入藍色海找到那個基因改造基地,用炮火將其轟平?」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假定一切如毒寡婦所講,山本雄一在紅孩兒的幫助下建立基因改造基地,背後有姬鵬帝國為背景,則其防衛力量可想而知。此外,紅孩兒不是三巨頭這類草頭王所能比,放眼整個藍色海,無數個星盜勢力,他算得上霸主級人物,不僅擁有軍隊,還有成建制的太空艦隊!

    也難怪毒寡婦束手無策,紅孩兒這種勢力,即便國家力量都未必對付得了,哪裡是一兩名高手就能解決。另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別忘了他的老巢在藍色海,那裡不是一兩個可供人居住的星球,而是一片連接雙盟、無比寬廣的星域!

    用心找的話,紅孩兒的大致勢力範圍不難圈定,但說到攻擊、擊敗、抓人,其難無異於登天。之後還有時間,無論怎麼想,這種事情都不是短時間能夠辦到,三年五載,十年八年乃至更久,沒準兒等到山本老死,這邊都還沒有實質性進展。

    毒寡婦顯然考慮過這些,神情無奈,聲音還算平靜:「師座瞭解黥面誓的意義嗎?」

    牛犇聽後為之皺眉,沒有馬上做出回應。

    毒寡婦幽幽說道:「我不會改變條件。」

    牛犇沉聲說道:「夫人同樣改變不了大局,等到聯邦軍隊攻城......」

    「十萬噸炸藥。」毒寡婦忽然說道。

    「什麼?」

    「十萬噸炸藥,其中有能量塊,有老式火藥,還有粗糙配置的化學藥劑,易燃易爆的那種。這些東西,已經被埋在城內地下各處,西區也有一部分。」

    毒寡婦的眼神有些瘋狂,一字一句說道:「師座想不想知道埋藏的位置?」

    嘶!

    牛犇倒吸一口氣寒氣,雙拳不知不覺握緊。旁邊欒平臉色慘白,與洛克兩個大張著嘴巴,半響無法合攏。

    之前目睹黥面誓重現,兩人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如今才真正體會到其可怕,進而弄明白,當年為何全世界那麼多國家、組織會全部聯合起來,共同對一群女人展開圍剿。

    牛犇的變化,毒寡婦盡數看在眼裡,搖頭淡然說道:「即便師座天下無敵,也不可能阻止我做這件事。」

    這是實話,大實話。

    生平最厭被人威脅,牛犇依舊沒辦法這這件事情上痛下決心,他甚至不能確定,毒寡婦的這番話到底是真實狀況,還是吹牛糊弄自己。

    總不能賭一把。

    「這分明是強人所難。」

    三個男人全都沉寂的時候,朱莉忽然站出來,儘管看上去有些膽怯,依舊堅持說道:「請問夫人,您難道是要牛師長不管索沃爾,陪你去藍色海找人復仇?就算那樣,現在也根本進不了太空,怎麼可能呢......」

    「我沒有要求師座現在就著手去做,我也不知道師座能怎樣做。」毒寡婦截斷說道:「我要的是一個承諾。」

    「僅僅一句承諾?」欒平覺得不可思議,暗想如果是這樣,牛師長的魅力未免太大。

    「當然不能只是口頭。」

    毒寡婦的聲音帶有一絲絲柔媚的意味,緩緩說道:「請師座想個法子,只要讓我相信你一定會履行諾言,我、和我的麾下就歸你所用,還會全力幫助你解決其餘兩家。」

    這是多麼大的誘惑!聽了毒寡婦這番話,欒平與洛克全都把目光轉向牛犇,殷切地盼望他能說出一些有力量、能讓人堅信的話,此刻如換成小托馬斯,興許會用大手狠拍胸脯說道從此小馬哥就是夫人的人,哪怕出賣**也無話說。

    牛犇沒有那麼做,他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遺憾而堅決地搖了搖頭。

    「抱歉,我沒有那種辦法。」

    「師座......」毒寡婦的黑紗微微顫動,透出來的眼神有些難以置信,似還有些別的。

    牛犇微微皺眉,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請夫人......」

    「師座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替師座找出辦法。」

    「哦?」牛犇當真沒想到這點。

    「請師座交給我一個人,我保證,會像你一樣照顧他,保護他,對待他,直到師座履行諾言的那天。」

    言罷不等牛犇開口,毒寡婦的目光投向門外。

    「那個叫福生的,很合適。」

    這句話剛剛講出來,休息室的門便被推開,小托馬斯急匆匆進來,聲音透著驚喜。

    「師座,福生醒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3 16:40
二四三章:小人物,老爺們兒

    聽到「交一個人」的時候,牛犇神色平靜,眼睛稍稍眯到一起;此刻屋子裡的人忽然有種感覺,就好像剛剛混熟的朋友變得陌生,需要重新結識。

    「我會好好待他,保護他,重用他......」

    少君夫人道出想說的話,聽過後,牛犇的目光更加沉靜,大家隨即覺得那種「陌生」感稍退,但卻固執地不肯消散,這個時候,小托馬斯進來匯報說福生已醒,屋內氣息隨之一鬆,那股陡然滋生的不安也慢慢消失。

    「吉人自有天相,恭喜師座。」

    出自女人的敏銳直覺,少君夫人意識到牛犇的情緒波動,極為謹慎的語調開口道:「兄弟情深,如果師座信不過我,或者覺得有什麼不便,還可以換成別的。」

    「什麼別的?別的什麼?」小托馬斯剛進來什麼都不知道,從那句「兄弟情深」聽出幾分味道。

    「夫人看中什麼了?」牛犇淡然的目光望著毒寡婦,唇角彎出一絲弧度。

    「怎麼能說看中,頂多只是保管。」少君夫人柔聲說道:「比如師座身邊那個機器娃娃,樣子乖巧,聽說智能程度也很高,既管用又可愛。師座知道我們與外界溝通不便......」

    「你想要二少爺?」小托馬斯先是一愣,抬起手指著毒寡婦,扭頭問牛犇:「師座,這娘們兒是不是瘋了?」

    「放肆!」老婦厲聲斷喝。

    「呵呵......」

    「別胡鬧。」

    抬手攔住小托馬斯,牛犇望著毒寡婦說道:「這個條件是那位舉薦人的意思吧?」

    「師座怎麼這樣想?」毒寡婦微微皺眉,頭上面紗輕輕晃動。

    牛犇沒有回答的意思,接下去說道:「要牛二是舉薦人的意思,夫人並不認可,所以提要求要福生,之前覺得可能不大才又改回去。對嗎?」

    毒寡婦輕聲道:「師座想多了。」

    牛犇繼續說道:「我再猜猜,舉薦人是不是答應過,夫人如果把牛二要過去、交給他,他會替你復仇。」

    一番話令欒平、洛克等人大惑不解,兼有些震驚,他們想不出來,當前的索沃爾有誰、或者說哪方具備那種能力。

    毒寡婦自己不行,三巨頭加起來都不行。

    姬鵬帝國倒是強大,可那是山本的靠山。

    龍門客棧?它的強大更多體現再生意上,打仗真不見得強,再說龍門絕無可能做這樣的事。

    六月梅?幕後老闆頗為神秘,但也只是神秘罷了,況且,六月梅完全可以自己找牛犇,何苦繞這麼大一個圈?

    除了這些,索沃爾城內居然隱藏著能撼動紅孩兒的人?作為最熟悉這裡的人,這樣的發現令洛克欒平難以接受,看著牛犇的目光滿是疑惑。

    蒙人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想,毒寡婦輕嘆道:「看起來師座心裡認準了是這樣,何需還要問我。」

    牛犇停下來想了想,發覺她的話很有道理,於是說道:「有些道理。」

    「那麼師座的意思......」

    「我的答覆。其一,我不會交給你任何人,福生不行,牛二不行,隨便哪個兵蛋子都不行。其二,我會認真考慮夫人的條件,並在合適的時候給出詳細回應。」

    牛犇站起身來說道:「第三,夫人顯然覺得復仇最重要,但我還是建議你聽一聽我的回歸計畫。這方面,請他們兩位先與你介紹,以便進行更深入的接觸。托馬斯會陪在這裡,夫人放心,雖然托馬斯職位不高,但他是聯邦正規軍任,當下是得到我授權的正式代表,可以作為見證。」

    「他們?」這種安排,怎麼看都有些不正經,少君夫人稍覺愕然:「......師座要去哪裡?」

    「我去看看福生。」言罷牛犇徑直去門口,

    「我?啊......對對對,師座趕緊去。」

    小托馬斯先是發呆,接著哈哈一笑,大步過來坐到牛犇的位置上,熱情招呼。

    「來來,咱們重新開始。」

    ......

    ......

    不同地方的病房似乎都一個樣,白色的牆,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大多是舊貨,這些不算特徵的特徵令牛犇有些失神,也可能是因為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險些把這裡當成軍校醫院。

    剎那失神,鮮於失態的鮮牛犇有些情不自禁。

    「三年了......」

    自幼年起,除了軍校那次,牛犇很少有機會躺在床上被人照顧,原因並非無病少災,而是「生活所逼」。以往在那個殘忍狡詐的胖子手下訓練的時候,受傷到臥床程度的次數不少,但都只是「治」而不是「養」,完全體會不到傷號的「優越感」。要提到的是梅姑娘對這類情況不太管的,只要訓練不危及到牛犇性命、或有可能致殘,她更願意看到胖子嚴格的一面,自己教的時候也不會手軟;結果往往是牛犇遍體鱗傷依舊咬牙堅持,一步步磨練出來今日堅韌、狠辣、稍嫌冷硬的性子。

    對這些,幼小的牛犇不是沒有過抱怨,但都只能去唯一的小夥伴——福生那裡尋找安慰,也把安慰回饋給對方;相比之下,上官飛燕雖然很關心牛犇,牛犇卻不太願意在其面前表現脆弱,受傷時甚至會刻意躲著對方。回想起來,兒時的那些純真情感固然讓人戀戀不忘,訓練中經歷的磨難也很珍貴,些許怨言早已煙消雲散,心裡只剩下感激。遺憾的是這種感激全部沉澱在梅姑娘身上,與那個胖子基本無干。

    偶爾想想,那位自詡俏郎君的胖子其實挺冤枉,師徒鬥智鬥勇多年,他在牛犇身上付出很大心力,得到的除了折磨就是無奈,物質、感情都沒落到什麼好。

    胖子現在在哪兒呢?有沒有因為喝醉酒後摸女孩的屁股被人大罵......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牛犇想起洪飛的次數比較多。

    「快四年了。」

    「......呃......」

    回應將牛犇驚醒,抬頭望著那張蒼白而且不再熟悉的陰柔面孔,牛犇邁步過去坐到床邊,神情關切。

    「受不受得了?」

    「這不還活著。」福生被綁得像個粽子,臉上看不到絲毫血色還破了一大塊皮,形容稱得上慘不忍睹。由於被固定在病床上,他的視野受到限制,需要轉動眼球才看得見牛犇的臉,很是費力的樣子。

    「多虧你的藥。」

    這句話帶著些許怨氣。原本福生沒這麼快從麻醉狀態醒過來,然而在手術時,他由於大量失血而生命垂危,為了激發他的生命潛力,科比奇將牛犇提供的兩支基因藥物注射到福生體內,加上牛犇在事發現場就注入過一支,等於說劑量足足超出兩倍!強烈的藥效固然幫助福生保住性命,但也帶來很嚴重的副作用,藥效過去之前,他沒有辦法入睡,等到藥效過去之後,又恐怕會經歷一次「長眠」,甚至有可能存在危險。

    那畢竟是後面的事情,眼下來說,重傷,手術,麻醉,清醒......這樣幾個詞彙同時出現,福生不僅虛弱,而且承受著極大痛苦,牛犇注意到他臉上有汗——不可能是熱出來。

    「怎麼也沒個人看著。」

    嘴裡說著,牛犇又站起來去拿毛巾,心裡想著要不要再給醫院多一點壓力,忽然身後福生叫住他,聲音稍顯急迫。

    「是我叫她們不用管。牛犇,回來。」

    「嗯?」牛犇楞了一下:「有事兒?」

    「趕緊給我說說,這些年你咋過的,怎麼混這麼牛X,變化這麼大。」福生蒼白的面孔透著興奮,歷來陰柔的目光都熱烈起來。「趕緊說給我聽,免得接下去我萬一醒不來,留了遺憾。」

    聽了這番話,牛犇再度有些失神,恍惚間彷彿時光倒流。

    「將來要混出人樣。」

    「嗯,一定要牛X......叫那幫孫子看看。」

    「娶個漂亮媳婦。」

    「還要報仇。」

    「對,要報仇。」

    兒時夢想其實都差不多,即便身懷仇恨,單薄的腦海中想最多的仍是那些普通**,出人頭地給大家看,娶最漂亮的女孩做媳婦,等等。隨著年齡的增長,每個人的位置有了差異,能力顯出高低,忙碌中便會忘記那些事,偶爾回想付諸一笑,道一聲幼稚,說一聲歲月無情。相比常人,屋子內的兩人都算得上不同尋常,甚至稱得上人傑,然而此刻回憶童年的時候,牛犇的感受不在於時光變遷,而是留意到曾經親密無間的夥伴眼中的那抹愧疚,還有一絲淡淡提防。

    之前片刻表現出來的親密流於痕跡,有刻意為之的味道,性格陰狠的他表現如此激動,也顯得不尋常。

    想想福生的經歷,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身為「名人」,牛犇的主要人生軌跡暴露在眾人面前,只要是心裡記掛著的人都有辦法知道。福生之所以搶著要聽故事,恐不只是為了聽,而是不想說。

    入城之後,牛犇第一時間想辦法讓得福給福生留言,但沒有得到回覆。較真的話,福生此次險死還生與之不無關聯,假如事先有過溝通,恐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種事......講起來簡單,有時卻很變得異常複雜,舉個不恰當的例子,戀人爭吵很多是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者純粹是誤會,只要一方做出姿態、開口就能化解,可偏偏就是不肯。朋友與兄弟雖然與戀人不同,產生隔閡的原因卻有可能一致,而且很奇妙的,感情越是深厚越容易出現這類問題,很難想找到合乎邏輯的解釋。

    該說什麼呢?

    信任常常依賴於聯絡,那種十年不見、不見依舊兩肋插刀的故事,或許真的只是故事。

    「還不就是慢慢混。」

    轉身時目光已恢復平靜,牛犇用毛巾沾去福生臉上的汗,笑著說道:「你都沒問小美怎麼樣,還有老六。」

    福生也笑起來,可惜嘴角剛一牽動便忍不住劇痛,輕笑變成呻吟:「剛剛彪子他們進來過,好幾個大人物,哎呦......」

    「哎!小心。」

    「......沒事。」喘了口氣,福生接著道:「小美和你在一起,我有什麼不放心。至於六哥,六哥救出來了?」

    「還沒有。」牛犇靜靜看著他,「不瞭解裡面的情況,劫獄的難度太大。我打算從別的方面著手。」

    「這事兒怪我。」福生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別多想。」牛犇攔住他,稍帶漠然的語氣說道:「經過昨晚的事情,老六在對方眼裡會應該很有價值,不會那麼快死。」

    「你準備怎麼辦?」

    「當下有幾件要緊事先辦掉,之後看看情況......總能找到辦法。」不想在這個時候講那些勞心事,牛犇忽然一笑:「倒是你,今後成了黑榜殺手,麻煩大了。」

    「黑榜殺手?」福生一頭霧水。

    「哦,忘了你還不知道。這麼回事,你幹掉的那兩個傢伙......」

    將黑榜及黑榜規則大概講一遍,福生聽到瞠目結舌,身體輕飄飄的,連痛疼都比剛才輕了不少。

    「黑榜殺手,世界前一百?哇嗚,這下厲害了......那兩個雙星什麼,排名多少?」

    「這又不是什麼好事情,居然還關心排名。」牛犇沒好氣地說:「祈禱你的名字不要被排上榜,否則,不知會有多少高手來搶。」

    「是啊,大概就數我這個黑榜殺手最好欺負。」福生語氣酸酸說道:「管他那麼多,高興一會兒是一會兒。再說祈禱有什麼用,除非認識排列榜單的人。」想了想,他又道:「實在不行只能找個大腿抱抱,看能不能嚇退那些人。」

    「什麼樣的大腿嚇得了黑榜殺手。」

    「就是你呀。」福生陰柔的眼睛裡透著光芒,「等他們找上門,我就大聲吆喝:咱兄弟是牛犇,四個牛!這樣做,你覺得不會不會管用?」

    三言兩語,一時片刻,兒時嬉鬧的情景彷彿回到眼前,那時在探討人生壯志後,兩人常常會像現在這樣叫囂我的兄弟如何如何,如今......

    「管用,保準管用。」牛犇忍不住笑罵道:「管用個屁!」

    若有認識的人在,此刻必定目瞪口呆,無法相信牛犇會這樣與人講話,也不會知道病床上的那個青年平時多麼陰冷。

    「管不管用都得試試,總不能坐地等死。」這樣講著,福生故意嘆了聲,炫耀的語氣道:「總算有件事走在你前面,如今我是有家室的人,不能說死就死。」

    這番話的語調輕鬆,牛犇聽著卻怎麼都輕鬆不起來,說道:「知道有家就對了。我看這麼著,等你身體恢復,估計戰爭也已經結束,乾脆回來參軍,怎麼樣?」

    「當真怕我被人幹掉,用軍隊保護?」福生一眼識破伎倆,笑得很大聲。

    「我怕小美變成寡婦。」牛犇望著福生說道:「隔壁就有一個寡婦,即可憐又變態。你要不要看看她什麼樣?」

    福生靜下來望著牛犇,很久沒再開口說話。

    牛犇目光平靜,神色坦然,說出的話毫不留情:「別抬槓,不要在我面前賣狠。你可能不知道昨天晚上多運氣......等你好了可以試驗,不用黑榜殺手,我在軍中挑一百個人出來,你隨便挑一個試試。」

    聽了這番話,福生的神情變得有些奇異,狠倔有之,失落有之,似乎還有欣慰,像是放下什麼心事。

    人與人的命運不同,機會不同,有些東西無法強求。譬如福生,為了強大付出的絕不比不牛犇少,但卻不具備他的力量。可以預料的,除非天上掉下來神果仙丹,這種狀況會一直持續。

    牛犇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從未有過的苦口婆心:「活著是最重要的。回國參軍,妻女得到安穩,你有機會學到更多東西,我也有一些東西,你可以試試能不能練。等將來有了自保之力,大不了再次轉行。而且我不明白,做星盜真有那麼好,值得為之拼上一切?」

    福生搖了搖頭。

    牛犇鬆了口氣,預感自己的說服即將成功:「既然這樣......」

    福生打斷說道:「我不能回去。」

    牛犇楞了一下,皺眉道:「為什麼?」

    福生笑了笑,說道:「天上的神仙給我安排好了去處。」

    牛犇完全摸不著頭腦,問道:「莫名其妙。你要去哪裡?」

    「就是你說的那個寡婦。」

    「我說的......什麼?!」

    牛犇猛地站起來,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這怎麼可能?」

    毫無疑問,福生聽到那邊的談話才有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但這明明不可能,除非他擁有比冷彬更敏銳的耳朵。

    難道被人監控?

    然而明明做過檢查,牛犇很難想像,區區一家醫院的休息室會有連軍中專家以專用設備都查不到的監控,退一步講,即便真是那樣,福生難道能適時收看,邊看還邊思考怎麼做?

    這太扯了,完全沒有可能。

    「你想不到的,還是我告訴你好了。」

    福生知道牛犇心裡疑惑麼,幽幽說道:「剛剛你進來之前,有個聲音在我的腦子裡對我說話。索沃爾現在的情況,那個寡婦的條件,還有你的回覆,全都告訴我。」

    牛犇因這番話目瞪口呆,生平首次懷疑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神。

    福生繼續說道:「說實話,當時我覺得很不開心,後來想想,這樣其實挺好。一來可以解決難題,二來幫助六哥,三來替我自己考慮。說真的,做星盜對我來說,以前是夢想,現在是追求......我不喜歡被人領導,希望開著自己的飛船,有自己的領地。」

    「跟著那個寡婦不是被領導?」牛犇插了一句。

    「那是暫時的。我指的不是要背叛,而是......她不是只想著復仇的嗎?我在她身邊不是做人質,而是可以幫著做事,打天下,也可以幫忙查找那個山本雄一的下落。」

    聽到山本雄一這個名字,牛犇臉色陰沉,知道福生的確瞭解全部。

    福生繼續說道:「我做星盜三年,掐頭去尾只有兩年多一點點,混到現在這樣,說明我不是廢物,而且很適合這個行當。在毒寡婦身邊,我會展現出自己的能力,不會落到被人當寶寶養。將來她心願了結,我也有了基礎,離開、或者合作不就是了。在此之前,我需要借助她的勢力,人脈,以及對藍色海的熟悉,慢慢發展於我的力量。對了,這些話我會在見她的時候就說出來,免得引起誤會。」

    「總之,我認為這是一種交換,而不是扣押。反過來講,那個聲音告訴我,毒寡婦身邊有黑榜高手保護,她自己也有很厲害的天賦,既然她要我做籌碼,就得為我的安全費費心;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講,我會比在軍隊更加安全?」

    看到牛犇想要開口,福生截住說道:「我知道你厲害,比她們倆加起來還厲害,除非你願意像寡婦那樣保護我,那我沒話說。」

    這番話令牛犇哭笑不得。

    「當然問題不是沒有,比如那個聲音,神仙什麼的,開玩笑的啦,我弄不懂它怎麼會響在我的腦子裡,得交給你去查,是不是有什麼陰謀,也交給你。對了,還有小美......你知道嗎,小美對我做什麼沒有意見,但是她一直埋怨我一件事。」

    「什麼事?」牛犇有些心不在焉,隨口問道。

    「不該和姬鵬人攪合在一起。」

    「小美做的對。」

    「呵呵,是啊......只要是華龍人,沒有幾個不恨姬鵬。其實我也是這樣,可......」

    談了這麼久,藥效漸漸退了,虛弱的感覺很快令福生感覺到疲憊,雙眼微合,聲音變得發軟。

    「現在我這樣做,往小了說是幫助兄弟,大了講算得上是為國效力,小美應該會支持、會高興的吧。」

    「......」

    牛犇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冷冷說道:「福生,你是不是非要證明什麼?」

    「我是個男人啊!」福生睜開眼,聲音越發無力:「我是爺們兒,這輩子總要證明點什麼。你說呢?」

    牛犇沒辦法回答這句話。事實上,他在心裡把自己放到福生的位置,除了「不會把做星盜當成夢想」,其餘基本一樣,選擇也差不多。

    既然這樣還能說什麼。難道直接對福生說:沒有我的保護你就不能活?

    牛犇沒有資格說那種話,也沒有權利。

    心內混亂,病床上福生漸漸支持不住,勉強用搖頭的方式招呼道:「別再費心了,我已經答應那個聲音,而他會通知給寡婦知道,剛才不告訴你是因為......算了算了,要是不急著去辦事,就給我說說這些年的事情......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只知道大概,總比不了你親口說出來。」

    疲憊與睏倦如潮水般猛撲,福生的聲音漸漸低沉,強睜著的眼皮合到一起。

    「別忘了,你再怎麼厲害,也要叫我哥的啊......」

    彷彿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牛犇熱淚盈眶。

    「嗯......」

    陳舊的病房有斷續的講述聲音,持續的時間不知多久,隔壁房間,欒平滔滔不絕講述著未來的規劃,談到學校、銀行、移民、護航等內容的時候,情緒不知不覺變得激動,小托馬斯偶爾插嘴,所講不過是外界常見的事物,然而要在這個地方實現,頓時都變成無比艱難的偉業。

    起初,毒寡婦顯得心不在焉,甚至有幾次想要離開,然而隨著講解深入,她從中發現一些感興趣的東西,精力漸漸投入其中。

    醫院周圍,到處是淒厲的警報,軍隊漸漸收復失地,將昨夜鬧事的人驅趕向遠處,或者抓起來。

    這是繁忙的一天,城東一幢高大建築內,巨人對著遠方眺望,一邊擺弄著自己的長刀。

    「談這麼久,看樣子有譜。」

    南方三百里,三百台機甲浴血衝鋒,被認為不可能攻破的孤山搖搖欲墜。

    塞納河邊,漫上河堤的水流沖刷著大地,形成近百里寬的泛區才又慢慢回歸河流,成功渡河的聯邦軍隊幾乎浸泡在水裡,前方更是一片無法通行的泥濘。無奈之下,軍隊不得不堆滿屍骸的星盜駐地上落腳,同時下令將剛剛築成的長堤挖開,以便河水回歸。即便如此,他們還要等到岸上的水退去,再被冰凍到足夠堅硬才能重新啟程,奔向那個早該抵達的城市。

    「挖了堤,可就沒有後路了。」有人提出意見,得到不少人響應。「該做個橋才對。」

    「後路?現在還想著後路!」雷鳴中將怒而拍案:「全軍能量儲備只能用十天,甚至都不夠打一仗,食物還剩下兩週。這種情況還想著後路!我看有人腦袋裡裝的都是屎!」

    罵過之後,雷鳴下達一項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命令,把全軍還能籌集的裝甲部隊全部集中到一起,加上一部分精銳步兵,湊出總計五千人的隊伍,馳援鐵木堡。

    「為什麼?」

    「這是我們僅有的力量啊!」

    「走了他們,主力就只剩下輕武器和人,該怎麼向索沃爾進攻?」

    無數質疑湧向指揮部,負責監督的政治部人員當面與雷鳴對拍桌子,換不來絲毫改變。

    「攻佔索沃爾?別想了。攻佔鐵木堡還有點希望。那裡兵力空虛,再說牛棟早就跟過去,只是他的兵力實在太少,一點都拼不起。只要這五千人及時過去,鐵木堡唾手可得。得到它,我們在西岸就有了支點,這場戰爭就不算失敗。」

    「那索沃爾呢,不管了?」

    「索沃爾的軍隊如果決心抵抗,原有的加上河岸退回去的兵力足足數萬,不僅佔據著堅固工事,彈藥更是充足。我們現在是空架子,留下那五千人無濟於事,相反如果他們同意回歸,我們只需要做做進攻的樣子就可以。」

    「這麼說,一切都要看......」首次參加最高級別軍事會議,黃君安的臉色微微發白。

    「沒錯,一切都看那位聯邦特使。」

    隔著氾濫的河水眺望遠方,雷鳴抹一把臉上的泥,忽然大笑起來。

    「小人物,十萬兵,四頭牛,拉不動......嘿嘿,哈哈......」

    笑聲蒼涼,宛如無助的老狼望天悲嚎,四周的人相顧迷惘,黯然低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7 14:25
二四四章:連計

    從醫院撤出的時候,得福回到牛犇身邊,把方方面面的情況匯報一遍,獲知各方進行的比較順利,牛犇心裡的灰暗有所減輕,暗暗鬆了口氣。

    「......外面好幾百人,好幾百台機甲,藏不了太久。另外我聽說,聯邦大軍雖然過河,情況卻不是太好。反過來軍營每天收攏潰兵,人越來越多......」

    「嗯。」

    「......孤山大局已定,應該能吸引住注意力。我這邊,放心,休說這種落後地方,哪怕在聯邦境內,也能攪得天翻地覆。不過林少說,現在城內人心惶惶,需要的是控制,而不是製造更大混亂。」

    「大治大亂。亂中求勝。仁慈......算了,這些道理他懂,只是不好接受。」

    「......屠夫跑去找鐵騎,說是要盡點人事......那傢伙是不是又想叛?」

    「要叛早叛了,等雙星死了才叛,沒道理。」

    「可是他那樣的人竟然想著盡人事,真是怪啊!」

    「......當成他的私事好了。該防範的還得防。」

    「已經安排下去了。」得福的神情轉為鄭重:「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宜早不宜遲,最好是馬上,可是有些條件還不具備......剛剛有件怪事,你聽聽看什麼情況。」

    「奇怪的事情?」

    「這麼回事,少君夫人提出條件......」

    獲知有人打自己的主意,二少爺勃然大怒,非鬧著要去找寡婦約架,勸都勸不住;直到後來,又聽牛犇說起福生遇到的怪事,得福的注意力才發生轉移,神情頗為吃驚。

    「聽聲不見人......如果沒被催眠,應該是腹語術。」

    「腹語?」牛犇更加難以置信。「真有這種事情?」

    當年剛開始養氣,得福為了鼓舞牛犇鬥志,講過一大堆修煉真氣的好處和運用方式,其中就有腹語術,那時牛犇根本不信,即便後來真氣有成也沒想過嘗試,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在這裡遇到的竟然可能是精通腹語之人。

    「當然有。」得福臉上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一直和你講,修行才是第一要務,其餘如機甲、權謀等等,皆小道爾。」

    牛犇不理他胡說八道,問道:「這麼說,有別的人練成真氣?」

    德福說道:「神國文明流傳這麼多年,範圍這麼廣,個把人根據遺蹟練點氣有什麼奇怪,不過你放心,絕對不如我教的正宗......不知道那人有沒有達到入密。」

    「入密?」

    「一群人當中說話,想讓誰聽到誰才能聽到,別人一概不知。」

    「這怎麼可能?」牛犇大吃一驚。

    「有什麼不可能。」得福冷笑說道:「有科學依據的......真氣為管道,聲波只在管子裡傳遞到指定的人就成了。你修煉的是正宗功法,如今也是能夠外放的人,別動不動大驚小怪。」

    這是不講理。牛犇化氣為勁隔空取物,不僅能力有限、距離也不能及遠;如得福所講把真氣攏成管道封閉聲波,那條管道完全實質化,比牛犇現在的境界不知高了多少。當然二者本質都是外放,非要說成一致也不是不行。

    想著可能有這種高人,牛犇既沉重又覺得疑惑,問道:「真氣能隔斷空間?阻止聲波穿透?」

    「多大點事兒啊!真氣還能封火擋水,飛天遁地......」

    好久沒有能令牛犇低頭的機會,得福大肆吹噓如同講童話故事,「嘿嘿,想不到這個地方居然藏龍臥虎!」

    是很厲害。隨意設想腹語術的幾處運用,牛犇暗自心驚。

    「這東西最適合裝神弄鬼,但也不用把它想得太神。有真氣做基礎,學習腹語術只需要多練就能做到,存心想破解也不是太難。」

    「怎麼破?」牛犇疑惑問道。

    不管是嘴巴還是肚子,有聲音就一定有聲波,不到入密,借助感應設備完全可以探查波動,找出起始出處也不是太難。然而設備是死的,人是活的,會腹語不等於必須用腹語,在只有懷疑對象的情況下,人家只要不用肚子講話,還能逼迫不成?

    「腹語靠真氣發動,同樣修行真氣的你當然能察覺,即使達到入密,聲波雖然被隔斷,那根真氣管道依然存在。其中關鍵要看誰的功力更深厚,更純粹。」講到這裡,得福惡狠狠說道:「把可疑的人列出來,挨個試探一下。我倒很想看看是誰這麼本事,憑一些殘缺的東西摸索出這麼多門道。」

    牛犇沉吟道:「說話的人似乎沒惡意。緊要關頭,暫時不要節外生枝。」

    「有沒有惡意,現在判斷有點早。」忽然想起剛才的事情,得福說道:「看起來那個寡婦是關鍵,要不我去見見、哄哄她?」

    牛犇果斷搖頭:「她求上門,這邊佔據主動,事情才好辦;一旦反過來,能辦成的也會辦不成。現在這情況只合壓服,不可以示弱。」

    當他知道索沃爾有人覬覦得福,心裡的警惕無以復加,如果不是擔心欲蓋彌彰,便會考慮用什麼法子把他藏起來。這種時候,怎麼能允許得福與之毒寡婦深入接觸。

    「她是改造人,融合什麼基因、具有什麼天賦都不知道。」牛犇嚴厲警告得福:「不要覺得你聰明,與真正的人鬥心眼,還差得遠。」

    「我是人,是真正的人!」得福憤怒說道:「我也不會讓那個寡婦覺得我在求她。」

    「別想了,絕對不行。」

    「那好吧。」看到牛犇態度堅決,得福怏怏不樂:「壓力太大,你不怕她精神崩潰,破罐子破摔?別忘了那十萬噸炸藥......你有沒有考慮過後果?」

    這番話令牛犇沉默下來,眉宇間神情稍顯沉重。

    片刻後,牛犇深深吸一口氣,神情恢復漠然。

    「黥面女人哪會輕易崩潰。她與我初次會面,那些柔軟的、悲慘的話,只能看成是武器。」

    「女人身上的事情不好講呵,萬一呢?」

    得福笑容滿面,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樹大招風,小心戰後有人藉機治你的罪。」

    牛犇說道:「治罪從不會缺少機會,而是要權衡力量與得失。」

    得福說道:「城裡的人會恨死你。」

    牛犇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懂他們。」

    得福說道:「刀筆無情,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將來怎麼都要記你個冷血殘毒。」

    牛犇說道:「聲後名......我不是聖人。」

    平靜的語調講著極為冷酷的話。說到底,毒寡婦在城內埋再多的炸藥,威脅最大的依舊是那些普通人,甚至可以說是她的「子民」,如果她面對的是道德君子、慈悲聖人,用這種法子或許有效。

    如果遇到不計身後名的人,便也只是噱頭。

    至少目前是這樣。

    ......

    ......

    午後,天色昏沉,雪花漸密,街頭混亂得到控制。

    白雪覆蓋了一切,地面上的血水、泥水、以及昨晚留下的痕跡都沒了蹤影,城市變得如新的一樣。街道兩側商舖照樣開業,夥計、行人、客人,不時看到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模樣,並不顯得特別慌張;就連那些「有損失」乃至死過人的商家店舖,也都盡力維持運轉,實在沒辦法開業,門口也會豎個牌子,寫上「內部整頓、擇日重開」之類的話。

    剛剛經歷那樣的一晚,此刻都還有零零散散的屍體被發現、運走,外人難以理解這裡的人怎麼能這麼快忘記恐懼,彷彿沒事兒一樣。其實這不是什麼稀奇事情,和監獄周邊相比,西區人真正稱得上「淡定」,以往那裡每天晚上都打來打去,天一亮日子照樣過,近來這種事情少了,反有些不習慣。

    軍營行動起來,與此同時,一輛輛鐵甲巨獸駛出營房,分成無數支流到各個路口,工程車開始構築工事,聯機火炮安放在陣位,讓人懷疑是否要打一場真正的戰爭。

    面對這種狀況,街頭的人們收斂了不羈,只有膽大的孩子指指點點,其中最勇敢的人會朝軍隊發出嘲笑與謾罵。

    昨天夜裡縮在鋼筋水泥工事中,如今凶手撤了才跑出來耀武揚威,這種行為的確稱不上光彩,更何況消息已經傳開,凌晨趕往孤山的隊伍正在原路返回。

    孤山有事......城內一小部分人察覺到秩序潰滅的氣息,正在用各自的辦法尋找出路,至於那些找不到出路的人、隨波逐流的人、和那些希望看到崩滅盛景的人,他們都在眼睜睜望著這一切,亦或吐兩點口水。

    「不得不說,這是一群堅強的人。」途中目睹沿途狀況,林少武頗為感慨。

    「真是一群賤種!」在車中望著街道兩側,獨狼暗暗發誓。

    不多時,車輛抵達監獄門口,獨狼跳下來,直接把手諭拍到出來迎接的獄長懷裡。

    「人呢?」

    「在裡面。」

    「審過了?」

    「明二教官說這個人......」

    「別管他怎麼說,把人帶來。」

    僅剩的那隻眼睛裡閃著凶光,獨狼怒氣上湧,噴一口濃煙,再惡狠狠吐口濃痰。

    「賤貨!忘恩負義!」

    ......

    ......

    王小六的身體無痛無傷,只是精神不太好,極度睏倦隨時都會睡過去的樣子。看守帶著他到獨狼面前,王小六臉上的黑痣顫了顫,如同噩夢初醒。

    「老大!你終於來了!我招供,我投降,我全都說......昨天來看我的那個女人是福生。」

    「......混賬!」

    看守破口大罵,姬鵬教官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望著王小六的眼神彷彿烙鐵。從昨晚事發開始,監獄對王小六的「訓問」幾乎沒停過,只是出於某些考慮一直沒上刑。話雖如此,負責訊問的人全是老手,其中報貨姬鵬軍隊中專攻此道的專家,號稱僅用言語就能將人的精神摧毀等等。

    大家的看法,這個老六隻不過是街頭潑皮,又曾親手殺死過戰俘,基本可以算自己人;本次事件,大家覺得他多半貪財謀利被人利用罷了,只要把厲害關係講清楚,沒理由不主動交代。然而結果大大出乎眾人預料,高手低手輪番上場,好話壞話全部說盡,威脅利誘心理推敲,都只換來裝傻充愣,看似滔滔不絕,有實際價值的信息半點都沒有。

    這麼多專家做不到的事情,獨狼剛剛露面就解決,看守們羞怒交加,教官更是顏面無光,悔不該這樣心慈手軟。

    「呵呵。謝謝你還認得我這個老大。」

    長了臉,獨狼並不高興,嘴裡罵著,獨狼忽然上前,一把捉住王小六的脖子將他按在桌子上,再從腰間拔出軍匕,狠狠刺下。

    刀光疾閃,王小六扶著桌子的右手被刺穿,他的眼睛驟然瞪大,神情難以置信。

    「老大,幹什麼呀!我......」

    獨狼理也不理,反手拔出軍匕,又是一刀,將王小六伸過來的左手釘在桌案。

    「啊!」

    鮮血此刻噴出,慘叫聲驚天動地。周圍人個個目瞪口呆,為見到的這一幕感到震驚。

    折磨人、殺人,這裡每個人都做過,但是像這樣不講理還是頭一次,明明犯人答應招供、甚至都開始說了,為什麼還要下手折磨?

    僅僅為了洩憤?

    「住手!」

    明二教官神色極為震怒,站出來喝止:「獨狼,控制你的情緒。」

    人犯如果失去希望,為什麼配合折磨自己的人?弄死一個老六無所謂,要是他現在決定什麼都不說了,那才叫冤枉。退一步講,僅僅想找人發洩的話,監獄裡有的是人可以選擇,何苦在這個關鍵的人身上發瘋。

    「不識好歹的東西。」

    對狼對明二的喝叱充耳不聞,視線始終不離開老六。他提起右腳踩住王小六的手腕,一點一點把軍匕拔出,中間不知想到什麼,惱恨地撬斷了老六的中指指骨。

    「嗷!」

    白色骨茬被活生生掘出血肉,王小六險些疼昏過去,黑痣如被繩子牽著一樣狂跳。純乎本能,他用被刺穿的右手去掰那隻踩住左手的腳,獨狼冷笑著反手一揮,切斷兩根手指後落在王小六的脖頸。

    冰冷的鋼鐵塗滿鮮血,帶著溫度與血的主人相接,刀鋒特有的銳利感滲入肌膚,獨狼的話比刀鋒更寒冷。

    「狗東西,老子揭了你的皮!」

    「獨狼!」

    一隻槍口抵住太陽穴,明二教官的眼睛在噴火。

    「我命令你,放開他!」

    這個舉動帶來連鎖反應,呼啦一聲,周圍獨狼帶來的人與監獄的人、還有軍隊的人紛紛舉槍,喝叱聲一片。

    「放下槍!」

    「媽的,誰敢動!」

    呼喝聲中,獨狼在槍口下緩緩轉頭,目光輕蔑,用腦門頂一頂槍口。

    「小東西,憑你也敢命令我?」

    「這個人有大用,放開他!」迎著獨狼的眼神,明二心裡有些犯怵,加上左手才使得槍身穩定下來。「不要考驗我的耐心。」

    獨狼輕蔑地看著他,「怕我、恨我、咒我的鬼子見得多了,小野見我都禮讓三分,你算什麼東西,敢教訓我。」

    這番話其實不算錯,星盜與兩大帝國聯盟之前,獨狼是星盜中對抗姬鵬的主力,雙方足足打了好幾年,死在獨狼手裡帝國人不知多少,當年為了取他的命還曾派人潛入索沃爾發佈傭兵任務,可惜沒能成功。

    單單從戰爭的角度,獨狼是星盜中少有具備戰略眼光的人,譬如這場戰爭,當華龍聯邦大軍進軍後,獨狼最先看出聯邦此次的目標是消滅而不是擊退,同時斷言星盜無力與聯邦對抗;隨後,他首先提出、力主並且推動了與帝國的聯盟,以其往日與姬鵬帝國的關係,實可謂驚人之舉。

    聯盟形成之後,小野成為聯軍最高長官,對這位曾令帝國無比頭疼的星盜悍將,小野給予其相當高的禮遇,地位幾不弱與三巨頭。

    不需要太多理由,這樣的一個人,眼里根本不會有一名監獄教官的位置,哪怕他出自姬鵬帝國、以往深得小野信任。

    「來來,你倒是說說看,這個混混有什麼用?」說著獨狼收回踩住王小六的腳,頭對槍口向前頂出一步。

    身經百戰,獨狼雙手無數血腥,從戰鬥的角度,雙方這種距離,對高手來說,拿槍未必比得上用刀,獨狼相信,自己只要稍稍偏一下頭,順勢就能抹斷對面那個年輕軍官的咽喉。

    令人意外的是,面對獨狼百戰沉澱下來的殺氣,明二眼裡雖然有敬畏,身體卻沒有被頂開。

    他深深吸了口氣,一條腿後腿半步、踮腳,身形微躬,雙手持槍頂住獨狼腦門,以緩慢而堅定的動作拉開保險。

    周圍一陣槍栓保險的聲音,屋內氣息彷彿凝固。

    獨狼臉色未變,身體卻停下來,沒有再向前逼。

    明二知道獨狼的份量,更重要的是,獨狼這次來就是小野所派,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與之翻臉。

    默默平息胸中氣息,明二看著獨狼嚴肅說道:「首先,我們需要口供。其次,我們還需要用他引誘敵人,如果他主動配合最好......」

    「滾你娘的蛋!」

    心中莫名火起,獨狼劈頭蓋臉罵道:「你以為老子在做什麼?」

    明二認真回答道:「我認為你正在失控,已經威脅到犯人性命。即便你有別的打算,或者有更好的計畫,也應該向我通報,協商論證後以穩妥的方式執行。」

    「......」

    要說的話被說完了,獨狼望著明二認真的樣子,心情有些失落,還有些小小的欽佩。從內心講,他很看不起這種死板作風,同時又很羨慕這股子較真勁兒,以及那種深入骨髓的的紀律感。

    星盜的軍隊如果具備這些,又怎麼會打不贏聯邦,怎麼會需要依賴帝國。

    良久,獨狼嘆了口氣,放緩聲音道:「你們這些正統軍人,永遠不會懂我們是什麼人,也不懂這個傢伙......」

    回頭看看躺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老六,獨狼心裡不知不覺又惱恨起來,表情猙獰:「看看他,是不是很可憐,很害怕,很軟弱?我告訴你,這個老東西看著老實,現在心裡想的其實是能不能咬我一口,扎我一刀。」

    「我沒有!」王小六大喊起來:「我投降,我......」

    「閉嘴!」明二喝斷他的話,回頭對獨狼說道。「他沒有那麼做。」

    「那是因為他想活下去!」獨狼咬牙切齒說道:「他是個賤種,混混,滾刀肉,為了活著什麼事情都肯幹,不過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威脅一下就會聽話,得先滅掉多餘念想......我們這些人和他一樣,根本不吃你們那一套。」

    「只要他配合計畫,我會讓他活著。」明二不肯讓步,堅持道:「我知道福生是你帶出來的人,如今背叛了你。大局為重,不能因為私人仇怨影響全局。」

    「全局全局,老子為的就是全局!」畢竟缺少耐心,獨狼低吼道:「對付這種人得用我們的法子,懂嗎!」

    明二說道:「除非小野長官下令,由你全權負責。否則,你的法子必須得到我的同意。」稍頓,明二補充道:「況且你根本沒告訴我,你的法子是什麼。」

    「我@操......」望著明二堅定的面孔,獨狼胸痛劇烈起伏,片刻後無力吩咐道:「把他帶回牢房,和戰俘關在一起。」

    這番話令所有人感覺意外,王小六神情微變,想要大喊,被獨狼帶來的人一拳打在臉上,頓時沒了聲音。

    明二似乎意識到什麼,有些擔憂:「那些戰俘會殺了他......」

    「死掉最好。」獨狼用力揮手:「帶下去!」

    巴不得事情就此緩解,看守們發覺教官沒有反對的意思,趕緊行動起來。

    「給他包紮一下。」明二忙著補充。
Babcorn 發表於 2017-1-18 10:26
二四五章:背水

    「五,四,三,二,一......起爆!」

    一聲令下,沉悶的轟鳴聲接連發生,大地瞬間被掘開數十個噴口,河水混合泥土沖上天空,爆射的碎石雨點般飛向四面八方。片刻後,煙塵徐落,連日被堵的河水滾滾而下,龐大的衝力將巨大的石塊卷在浪頭,在重力的牽引下跌落河底。咆哮的水浪繼續向前,一米高的落差被迅速填平,那般壯觀的場面全都淹沒於水下,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水流浩蕩,過於寬闊的河面以看得見的速度變窄,河堤漸顯,氾濫失去源頭。三十分鐘過後,長堤以上的河岸基本暴露在空氣中,西岸百里洪區的水位逐步降低,並在極寒的天氣下慢慢凍結。

    雷鳴中將站在高處,樣子看起來很狼狽。他的腳下踩著用屍骸與石塊砌起的牆,臉上是烈火難融的雪,白眉凝聚著冰碴,凜風將他身上的濕泥吹得僵硬,像一層鎧甲縛手縛腳,連行動都魂苦難。

    「時間估計?」

    「預計五天後可以通行。」技術軍官的手在光腦屏幕上滑動,嘴唇凍得發紫。「如果再冷一點,時間還能縮短。不過將士們會受不了,損失也會加大。」

    「受不了......」

    雷鳴低頭望著皮靴和大腿上凍結的泥巴與冰粒,微微皺了皺眉。這個動作讓他感覺到痛苦,凍傷的臉孔彷彿固體一樣失去活性,肌肉收縮的時候,感覺好似有幾把刀子在臉上劃,火辣辣的疼。全身神經都好似麻木掉了,雷鳴有時懷疑自己不再是整體,而是被切割分成幾塊。

    他有些絕望地抬起頭,眼神充滿傷痛與無奈。

    遠處,白雪覆蓋大地,與周邊濁泥覆蓋的地面形成鮮明對比;附近,將士們踩著齊膝深的泥漿努力排水,用機械、機甲、木桿乃至身體將泥水冰碴推到河裡。

    大雪,薄霧,泥濘,嚴寒,地面到處是能夠淹沒人的深坑,血肉之軀在這種環境下工作,豈止是一個「苦」字所能形容。

    「不要停,不能停!動起來,給我動起來!」

    軍官們試圖鼓舞部下的士氣,起初威武雄壯,漸漸變得沙啞無力;寒風肆虐,人們的嘴唇佈滿裂口,鮮血來不及溢出便在極低的溫度中凝固,變成紫黑色。到後來,人們的腦子裡漸漸空白,盲目地、本能地抬腿,邁步,拽動肩上的繩索。

    偶爾有人踩到深坑,短促驚叫喚醒周圍的人,雖然引來一番忙碌與混亂,但卻將死氣沉沉的氣息驅散一部分,若能成功把人救出,興許還能引發幾聲爆笑。相比之下,人們最怕聽到爆炸的聲音......那是星盜撤走時胡亂留下的地雷被引爆,每一次都會捲走生命。

    缺衣少食少藥,極度嚴寒還要拚命工作,自修堤到現在不過一個來月,九萬多將士在幾乎沒有經歷戰鬥情況下減員三分之一,損失已近三萬!餘下的人也都疲弱難復,很多在死亡線上掙扎。

    想著這些,雷鳴不忍再看下去,把視線轉向別處。

    指揮部不遠處,一面可供落足的斜坡,幾團篝火跳躍著紅芒,十幾口大鍋冒著熱氣,溫暖的氣息如磁鐵般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輪換下來的士兵圍在周圍,一個個臉色發青,眼神僵硬,表情萬年玄冰般難以融化。

    「老魏,老魏......」

    黃君安一瘸一拐地走到火堆般,招呼著將提在手裡的一串「東西」扔過去,隨即如散了架一樣癱倒在地上。

    「回來了?回來就好。」

    聽到召喚,老魏邁步走過來,撿起地上的那串東西......戰士們在泥水中發現不少擱淺的魚蝦,可以拿來充飢。

    「來來來,過來一點,趕緊暖和暖和。」

    身為雙引擎機甲的設計者之一,老魏無論在哪裡都是頂級機械師,有資格享受「養尊處優」的生活,如今他失業當了伙伕,為排水大業貢獻力量。需要提到底是,就這還是雷鳴中將特別關照,少數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其他的人,比如黃君安,政治部的軍官都已下放到基層。

    「我沒事......」

    掙紮著挪到老魏身邊,黃君安伸出手到火堆旁,不時用嘴巴呵氣。

    「老魏。」

    「嗯?」老魏忙著對付那幾條魚,沒有回頭。

    「你說......我們還能看到索沃爾嗎?」黃君安的聲音輕而且飄忽,像夢囈。

    「當然能。」老魏把刮鱗破腹、依舊帶著泥水的魚仍到鍋裡,囫圇燉著。在眼下,這種魚湯不僅是難得的美味,而且富含熱量,充飢禦寒,增強體質。

    「能到?」黃君安看看周圍一張張麻木的面孔,遲疑道:「即便能去到,有什麼用?」

    每時每刻都在死人,戰鬥力每天都在下降,再過幾天,恐怕能拿槍扛炮的人都已不多了,武器裝備、尤其能量嚴重短缺。

    這種情況下指望大家攻城拔寨,真的不現實。

    「去了再說。」老魏沒那麼感觸,回答著,一邊又朝鍋裡扔條魚。

    黃君安默默嘆了口氣,「有牛犇的消息嗎?」

    老魏楞了一下,說道:「你都沒有,來問我?」

    黃君安說道:「量子通訊器歸您管,我以為......」

    老魏連連搖頭:「那東西可不能隨便用,再說它也不歸我管。」

    黃君安有些失望,扭頭回去默默烤著火。

    「回歸成不成不知道,這個截流造堤計畫,可把人坑苦了。」

    「什麼?」聲音很輕,老魏沒聽清這句話。

    「沒什麼,我是說,牛犇現在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這個不用問,當然是和那幫星盜鬥智鬥勇,忙著收服他們。」老魏回答時語氣堅定,豪情萬丈。「等我們到的時候,沒準兒那邊都弄好了,只等著歡迎部隊進城。」

    「......呵呵,那敢情好。」昏暗天光下,黃君安身後似乎有了影子,微微搖動著。

    「對了,既然說到牛犇,我可得說一句,上次你們之間有些誤會,解開沒,沒事吧?」

    「......沒事,當然沒沒事。能有什麼事?」

    「你可別怪我多嘴,年輕人之間紅臉再正常不過,轉頭知道大家是兄弟,又在一塊兒吃肉喝酒。你們既是同學又是戰友,不能因為一點點誤會就記仇。」

    「老魏說的對,那點事情我早就忘了。」

    「這樣最好,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嘴裡說著放心,老魏其實仍不放心,試探道:「等到了索沃爾,我替你們說合說合?」

    「又不是說親......」

    黃君安哭笑不得,正準備推辭,忽聽遠處中將朝身邊的人大聲咆哮。

    「受不了也得受!我都沒死,年輕人受不了?」

    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雷鳴顯得極為激動,疲憊黯淡的眼神恢復凌厲,面孔彷彿在放光。

    「輪班作業,加快進度,三天後必須出發!」

    軍令如山,泥濘中苦挨的人們奮力與命運拚搏,只為能夠有機會拉近與目標城市的距離,人們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那座城內當中,更多的人同樣經歷著命運的抉擇,即將在人生最重要的棋盤上落下關鍵的一顆子。

    ......

    ......

    天黑得早,飯點隨之前提,就在人們準備要做晚飯的時候,索沃爾發生轟動全城的大事件。

    在軍隊的嚴密護衛下,監獄提出十幾名人犯,人人五花大綁,插牌掛匾,遊街!

    文明世界,遊街這種侮辱人格的事情絕無可能發生,但在索沃爾,犯人遊街是民眾的重要「娛樂」之一,以往每天都會辦上一兩次,次次引發萬人圍觀。沿途路上,凡人的罪行被不斷重複,那些罪大惡極者常常招來怒罵,當然也有人砸雞蛋,仍菜葉,過分起來、淋一頭屎尿也是有的。

    犯人伏法,罪惡得到懲罰,民眾的歡呼,事後的回味與議論......這些有助於宣洩民憤,有利於統治更加持續長久。索沃爾這種混亂地方,人們更加需要有一個情緒的發洩點,當然......需要得到三巨頭的默許。

    今次遊街與以往不同,被拉出來示眾的人犯全部是戰俘,對那些飽嘗戰亂之苦,卻沒有親眼看過戰場什麼樣的人來說,能夠近距離接觸一下聯邦戰俘,看看他們狼狽的樣子,稱得上是一件樂事。

    值得一提的是,三巨頭也有宣傳機器,每天努力發佈三方聯邦如何奮戰,如何擊敗更多敵軍。城內雖然湧入大量難民,但在明面上,大部分人依舊在夢想勝利,生活早點恢復正常。此次遊街清楚地表明了聯盟的戰鬥意志與決心,可以預見,至少在聯邦大軍圍城、或者城內出現決定性的轉變之前,這種狀況不會改變。

    當然,並非所有人都這麼想,消息靈通者早就著手尋找出路,平頭百姓也從種種跡象察覺異兆。外患內憂,用遊街的方式表明對立,以羞辱的方式激怒對手,絕對不是明智的行為;當遊街的消息一經放出,少數人便從中讀到極不尋常的信息,內心平添諸多擔憂。

    「軍隊失控了啊......」

    星盜軍隊由三巨頭聯手組建,此後兩大帝國加入,指揮權慢慢過渡到各級教官手中。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情,很難想像三巨頭會一致同意讓戰俘遊街,由此引發進一步推論。

    「三巨頭終於分裂了嗎?」

    「無論勝敗,索沃爾都會變天。」

    種種猜想,城內原本就很緊張的空氣越發沉鬱,拋開這些擔憂以及因此產生的裂隙,遊街本身還算成功,不僅吸引了大量民眾觀看,還引發了熱烈議論。

    有意思的是,議論主要集中在那個排在最前面、名為老六的人身上,原因不是他多麼凶狠,而是其行為卑劣無恥,令人髮指。

    即便那些作惡多端的人也鄙夷其為人。

    老六在聯邦犯了罪,千方百計逃到索沃爾,苟且偷生已有三年。今年聯邦大舉進軍,老六以報國的名義主動聯絡軍隊,不斷傳遞聯軍情報,此次混入監獄充當內應,目的是為了尋找機會,配合混入城內的聯邦軍人劫獄。在獄中,他先後害死兩名戰俘取信看守,換得信任和更好的生活條件,再把信息傳出像獻媚華龍聯邦。不僅如此,他還主動像教官獻策,試圖將那些瞭解其所為的戰俘全部滅殺......如此他便可左右逢源,將來無論哪方獲勝都有功勞在手,沒準兒會成為英雄。

    昨夜監獄周圍大亂,起因就是和此人聯絡的細諜被察覺,三方聯軍英勇奮戰,最終擊退來犯之敵,還民眾以平安。事情暴露後,老六兩面三刀的卑劣人格再次顯現出來,他竟然再次反叛以求活命,其懦弱、貪婪、貪生怕死之本性暴露無遺,簡直禽獸不如。

    必須承認,監獄在老六身上下過很大功夫,不僅經歷、故事精彩,證據也很確鑿,神仙也難為之翻案。另外需要提到的是,這些描述專門針對索沃爾人設計,準確戳中人們最最厭惡憎恨的那個點。

    星盜本質為江湖人,江湖人雖然缺少紀律,一盤散沙,但是重義氣,尤其重視兄弟義氣。老六的這些行為、或者應該叫罪行,無一不與義氣兩個字背道而馳,或者乾脆說,他是最典型的反面教材。

    他背叛了能背叛的一切,沒有一點廉恥之心,他的每個行為都不可原諒,無論在華龍聯邦還是在這裡,都只有四個字:罪該萬死!

    有意思的是,整個遊街過程,老六一個人奪走大部分眼球,就連那些擔心有事本來不想看遊街的人,聽說其故事後竟然專門趕過去,要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罪大惡極,看看他會是什麼下場。遺憾的是,遊街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久,很多人沒能看到老六被播撒的屎尿淋滿頭臉,渾身散發惡臭的狼狽樣子。

    全程一個小時,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遊街基本沒受到干擾,知曉昨夜事件的民眾因此認定,即便那些與老六之勾結的聯邦士兵也覺得此人該被千刀萬剮,所以才沒有出現。

    然而在另外一些人眼裡,這件事有著特殊的意義。

    「這是給牛犇的挑戰,他不接手下會心寒,搖擺不定的人也會回到我們身邊。如果他接,我們有機會一網打盡,連那些倒戈的人一起聚殲。」

    「姓牛的傢伙實力強大,弱點是極度自負,尤其經過昨晚的事情,會讓他更加自負。我認為他會來,甚至會親自來。」

    遊街的車輛駛回監獄,獨狼仔細檢查各個路口的工事與防禦,最後在一個有限幾人參與的電話會議裡宣告。

    「攘外必先安內,別再想那些過河軍隊,這次就是背水一戰。」

    「勝則一舉扭轉大局,失敗的話,我們大家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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