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練功] 怒瀚 作者:新兵扛老槍(連載中)

 
Babcorn 2016-10-20 22:01: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7 6732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2 09:30
正文 二一六章:河那邊的牽掛

    雲潮一週,大雨七日方歇,被反覆沖刷的索沃爾並未變得乾淨,城內處處可見堆積的雜物,衣衫襤褸的人行走其間,神色木然,臉上看不到任何希望。

    戰爭總會給城市帶來大量流民,索沃爾城本就不是什麼安居樂土,如今更要面臨著因人口劇增所生的沉重壓力,才幾個月時間,城內秩序趨於崩潰,每天發生數十上百起交火,宛如戰場。為了保持最基本的安定,毒寡婦、泰坦、黑騎等三巨頭命令士兵上街,巡邏,守衛,防範那些因飢餓、貪婪、抑或純粹想鬧事發瘋的人。

    亂時,亂局,亂軍,這麼多混亂加到一起,難以分辨誰是誰非,有理無理。因在戰爭當中損失慘重,三巨頭的統治根基被動搖,小股勢力窺到冒頭良機,勇者操槍提隊要權,智者玩起合縱連橫的把戲,面對這種情況,三巨頭紛紛下令,授予麾下臨機處置的權利。一輪殘酷殺戮過後,索沃爾城明面上的危機受到壓制,暗裡洪流更加洶湧,索沃爾的街道變得死氣沉沉。又趕上雲潮引發連日降雨,氣溫驟降,過去幾日,每天因飢餓、寒冷、感染、誤殺死去的人數以千計,並逐日增加。

    對此,憂心戰事的幾大巨頭無暇過多理會,只用運屍車拉出城外不遠的地方,掩埋了事。

    曾被喜歡冒險的人譽為自由之都,日益變成吞噬生命的泥沼,這就是索沃爾城的現狀。街邊巷尾,隨處可見服飾不盡相同的軍人們荷槍實彈,時而喝問、斥責、開火、追擊,便有人哀嚎著倒在血泊中。只有這種時候,行尸走肉般的人們才會受到震動,把眼張望,自語或彼此呢喃幾聲。

    無論哪裡,總有些人與眾不同,混亂期間,也有心懷慈悲的人試圖關注、改變狀況,然在混亂主流和軍人的槍口下,誰都只能無奈嘆息,默默為生命的消亡稍做感慨。

    索沃爾不是一個適合講道理的地方,較量的是誰的拳頭更大,誰的命更硬。

    ......

    ......

    雨後非晴,雲霧迷濛,視線難遠,空氣裡瀰漫著腥臭**的味道。福生辭別妻子和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兒,離開家去長明街。一路上,他先後經過四次關卡、遇到七波乞討的孩子,親眼目睹三個流民被士兵擊斃。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被擊傷後拚命逃跑,直到二次槍聲響起,才有些不甘地倒在街道中央。

    周圍尖叫驚呼聲一片,人們紛紛四散躲避。福生沒有逃,而是皺眉看著那名掙扎不肯斷氣的中年男子,並且認出來。

    那是從塞納河的另一邊逃過來的人,拖家帶口寄居親戚家中,和福生安頓妻女的地方很近。這次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大庭廣眾之下把命丟掉。

    「拜託,拜託你......」不知道是否認識福生,男子看著他艱難地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沒能道出心意,瞪著眼睛死去。

    「該死的奸細,真能跑......喂,你在幹什麼?」追趕的士兵跑過來,一邊喝罵。

    福生看著死去男子的眼睛,沒有回應。

    「舉起手來!」士兵們警惕起來,有人端起槍口。

    「等等。」領頭者上下打量福生的裝扮,試探著開口。「狼軍?」

    好望角星盜數不勝數,索沃爾城內魚龍混雜,能被叫出名號的卻不多。或者換個說法,能夠被三巨頭麾下士兵認出來的人,通常不好惹。現如今,狼軍帶來強力外援,是三巨頭之外最不好惹的那支。但讓領頭者奇怪的是,福生並未佩戴狼軍引以為傲的狼頭標牌,因此只是叫停,而不是命令手下放下槍。

    聽到領頭者的話,福生有些意外地抬頭。

    「你認識我?」

    「會上見過。」領頭者看清福生的臉,趕緊示意手下散開,主動伸出手。「彭虎,請多多指教。」

    他說的會是前陣子的事情,有資格參加的星盜不多,福生與狼軍首領獨狼一起參會,期間見過很多人。

    「呃。」不記得眼前這位「低級軍官」,福生冷漠說道:「這人怎麼回事?」

    「華龍奸細。」彭虎悻悻收回手,抬腿在屍體身上踢一腳:「炸橋那天,一批華龍士兵涉水過河,打扮成平民、傭兵和乞丐混到城裡,四處鬧事。這幾天我們一直忙,就是要把他們抓去。怎麼,您不知道?」

    「聽說過。」福生神色淡淡說道:「這人不像軍人。」

    領頭者笑了笑,說道:「他們臉上可沒寫字,就像我們,脫了衣裳就是平民。不過,那幫華龍」

    這是實話。如今索沃爾城內不僅有華龍軍人假扮的奸細,還有不少是真正的星盜士兵,前線潰敗後不願回歸,隱藏在各個角落。

    上述兩種人都需要抓起來,敢抵抗或者逃跑的人,就地格殺。當然,真遇到那些人的時候,能否像現在這樣輕鬆拿下,恐得另說。

    粗略解釋原委,彭虎道:「冒昧問下,您的牌子......」

    這段時間,星盜內部變動劇烈,傾軋、吞併每天都在發生,雖然不相信福生會背叛,彭虎仍要問問狀況。

    福生微微皺眉,周圍看看,伸手從領口裡拽出來帶有狼頭標記的標牌。

    彭虎這才放心,歉然說道:「職責所在,請理解。再問下,您一個人到這裡來......」

    周圍一帶主要貧民聚居地,由於大量外來者擁入,比以往更不安定。狼軍有著自己的駐地,似福生這樣的高層實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龍門客棧,辦點事情。」福生懶得再與對方交談,轉過身,徑直從人群當中穿過。

    身後,死去的男子依舊瞪著眼,隱約傳來不滿的聲音。

    「虎哥,這小子好拽,要不要把他......」

    「想死吧你。他是獨狼身邊紅人。獨狼現在抱上姬鵬的大腿,將來多半在城裡紮根。」

    「那也輪不到他管我們的事。」

    「瞧他那張臉,多半是給獨狼......嘿嘿......」

    「閉嘴!」彭虎低聲喝罵:「別被他的樣子騙了,那小子狠起來,很多老人都怕。」

    「呃?真看不出來。」

    ......

    ......

    長明街,六月梅會所,索沃爾城內少數能夠在當前亂局中維持平靜的處所。

    六月梅是個古怪名字,它的擁有者不是三巨頭之一,也不屬於龍門客棧,和新近因掛靠兩大帝國得以入城的新興勢力也無關聯。然而自入駐以來,二十年間無數次經歷風波大浪,六月梅始終屹立不倒。三巨頭、新興勢力全都對其保持尊敬,嚴令屬下不得騷擾。如今更有人說,即使華龍聯邦打贏戰爭,控制索沃爾城,六月梅能像龍門客棧那樣獨善其身,繼續做他們一直在做的事。

    與龍門客棧以傭兵為生、觸角遍及各個領域不同,六月梅老闆專注固定行當:走私!

    走私,幾乎每股星盜都做過,然而和六月梅幕後老闆相比,很多擁有強大武力的星盜也望塵莫及,原因很簡單,他能在文明世界與藍色海之間自由往來,販賣的主體軍火。

    槍?炮?戰車?那些只是小兒科。在六月梅買到機甲,導彈,甚至有戰艦!

    眾所周知,藍色海充滿各種各樣的凶險,飛船性能關乎性命。一艘軍艦——即便只是退役、或者淘汰品種,也比那些改裝的商船靠譜得多。幾個最關鍵的部分:裝甲、火力、與速度,軍艦皆有武裝商船無法比擬的巨大優勢,手中掌握有軍艦的星盜,無一不是行業翹首,該領域的強者。

    當然,軍艦不是一般人能買,買的價格高,使用代價更高,對操作者的素質、學識也有要求。別的不談,單單能耗與保養,足以令九成星盜望而卻步。另外需要提到的是,軍艦是戰爭利器,單艘軍艦在藍色海這樣的環境裡執行搶掠任務,並不能完全發揮優勢。譬如說,搶掠普通商隊的話,武裝商船已經足夠,使用軍艦並不能增加收益;大型商隊、或者運送有重要物質的飛船,身邊常有軍艦甚至艦隊護航,除非遇到重大災禍,星盜難以與之硬拚。綜合考慮,軍艦事實上成為大型星盜組織內部競爭時才會用到的底牌,而這便也意味著,與六月梅有交往的星盜組織,無一不是該領域巨頭,非尋常角色所能招惹。

    在這場戰爭中,索沃爾三巨頭損失大量地盤,眼看連老巢都難保。為後路計,三方不得不思考、假如需要退出好望角,三方會面臨什麼局面。毫無疑問,長袖善舞的六月梅是大家必須考慮的結交對象,只有與之維持善緣,增進關係,將來才好另覓時機,東山再起。

    這是後話了。眼下來說,雲潮初起勢頭兇猛,星際航道基本上斷絕,六月梅能為三巨頭做的事情不多,與獨狼等掛靠帝國的星盜組織更無關聯。

    ......

    ......

    表面上看,六月梅只是一處休閒所在,可以賭,可以嫖,可以泡澡唱歌跳舞打球......這些反映出六月梅老闆的謹慎,或者叫性格。即便在索沃爾這種地方,他仍喜歡給自己蒙上一層紗,偽裝成正經商人,獲得不少額外利潤。

    福生來過不止一次,徑直上樓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吧檯隨意叫了個包廂,留了幾句話之後把自己反鎖在裡面,打開桌子上的光腦。

    戰爭加雲潮,使得曾經遍及各個角落的天網大部分癱瘓,只有很少幾個地方可用。而且,關於好望角外部世界的頁面都已定格,最近更新應發生在一個星期之前。

    接連輸入幾個熟悉的地址,福生查看那些過時信息,神情一次次失望;直到最後,當他從一個教導懷著夢想的孩子學習寫作的頁面上找出一篇最新作品,視線為之凝固。

    「表哥收到資料和裝備,帶著人,開著車,從家裡出發,進到山裡去捉猩猩。」

    看到這句話,福生深吸一口氣,先是逐字逐句研讀,又把那篇少兒文章拉到頂端,仔細清點出現的行數、句數和字數,並且記住。接下來,福生在光腦上調出星圖,將那幾個數字當成坐標帶入,敲下確定鍵。

    屏幕上出現一顆光點,背後是大片的藍。

    「呼!」

    福生長籲一口氣,清秀陰柔的面孔浮現出暖意,很快轉化成濃濃擔憂。他靜下來,認真想了想,關掉那個頁面調出一個極為尋常的本土頁面,編輯出幾句話。

    正猶豫要不要就此發佈,耳邊傳來敲門聲。

    「六哥?」福生傾聽著敲擊節奏,按在腰間的手慢慢收回。

    「是我。」

    應答之間,房門打開,王小六縮著脖子走進房間,雙手用力搓著僵硬的面孔。

    「怎麼樣?」

    「怎麼樣?」

    兩個人都在問,彼此對視後,兩人又同時回答對方的話。

    「不太好。」

    「很糟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6 08:20
正文 二一七章:預謀

    舊友將至,愛女降生,首領器重,狼軍勢力大漲等等。這些原本是值得慶賀歡喜的好事,然而福生寧願舊友不來,妻子未孕,狼軍依舊待在遠處,自己依舊在一線拚殺。

    與他顧慮重重相比,王小六剛剛從塞納河邊帶回一些準確情報,憂心之事也比較簡單。

    「霧氣太大,看不清對面忙些什麼,只知道軍隊沒有退。」

    「那就是還想打過來。」福生慢慢坐回到椅子裡。

    「怎麼打?」

    大霧當空,河流寬闊,昂貴的戰機失去作用,但不代表看不到對岸情形。一架手動操作的無人機就能飛越塞納河,在被擊落、失控之前,依舊能夠看到對方。由於迷霧使得防禦難度加大,觀察反而比以往便利,只不過看到並不代表什麼,在拳頭無法夠到對方的情況下,雙方漸漸失去攻擊對手的興趣。現在的情形,河面比以往寬出三倍,水流洶湧,沒有人攔、聯邦軍隊也很難渡過。

    關鍵氣溫降的厲害,這樣下去別說打仗,連活下去都難。

    想著河邊的清寒刺骨,王小六端起福生喝過的杯子,一飲而盡。

    「十萬人吶!」

    十萬條人命堆積出來的重量,無人可以負擔得起。王小六說話的時候,聲音彷彿在岩石縫隙裡喘息。

    福生沉默片刻,自語般幽幽說道:「我們是星盜。」

    王小六身體微僵,轉動手裡的杯子,欲言又止。

    「......我只是混黑%道......」

    王小六的聲音含糊,音量也不高,福生心裡裝著事情沒能聽清,隨口問道:「對面架橋嗎?」

    「聽說試過兩次,這邊還很緊張來著。後來,估計是那邊覺著沒法弄,要不就是設備不夠,自個兒停了。」

    「就沒再做什麼了,坐地等死?」福生深深皺眉說道:「不會真的在等這邊接應吧?那也太看得起那幫渡河軍人,他們能夠活下來、不被抓,就已經是萬幸。」

    這個問題王小六無法回答,「誰知道呢,反正看著是這樣。」稍頓,王小六問道:「城裡抓了不少人?」

    福生回答道:「抓的人很多,假的居多,真的也有一些。」

    「怎麼樣呢?」王小六再問道。

    「當然很慘。」福生冷笑回答。

    「喔。」王小六遲疑問道:「有活路嗎?」

    福生緩緩抬起頭,說道:「六哥,您想讓我做什麼?」

    「沒有。隨便問問。」王小六偏過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福生也無話講。

    溫暖的屋子裡,兩人一站一坐,彷彿沙漠中的迷途旅人。

    王小六受不了這種氣氛,恰好肚子咕咕叫著發出抗議,便去旁邊的茶几上抓了幾塊點心,胡亂塞到嘴裡。

    「小美咋樣?英子還好吧?」總算找到喜歡的事情,王小六含糊說著,一面把自己扔進沙發,讓疲憊的身體稍稍歇息。

    「別的人就算了,我那妹子和乾女兒,你可得照顧好。」

    「能吃能睡,醒著的時候挺能鬧。還有,笑的更多了。」福生陰沉的臉孔露出暖意,旋即又被陰雲覆蓋:「小美心情不好,主要......不喜歡這裡。」

    「破地方,是沒什麼好。」王小六咕噥一句,指甲在昂貴的沙發上用力劃出幾道印痕,「不如五牛自在......她們還住在客棧?」

    「嗯。」

    「總這樣不是辦法。」王小六神色微憂:「家人在外,獨狼那心胸,怕會有想法。」

    「姬鵬人進城,小美不願和他們挨著。」福生嘆了口氣。

    「鬼子就是噁心,走路叉襠,活像爛螃蟹。」王小六嘀咕著,臉上的黑痣像個蜘蛛一樣不停跳動。

    福生低頭不語,清秀的臉龐越發陰沉。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話題難繞,王小六用力搓了把臉,視線落在桌子上光腦上。「查到什麼沒有?」

    「有。」福生精神為之一振,挑眉說道:「正想和六哥說,牛犇到了。」

    「牛......」王小六眨著眼,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來這裡做什麼,找死?!」

    「戰場實訓,軍校學員大多已經到了。牛犇是最後一批。」福生動手兩次,將頁面拉回原處指給王小六看:「半個月之前留的消息,正朝這邊來。」

    「那......」王小六眨著眼睛說道:「不能降落的吧?」

    「按理不能。」福生幽幽說道:「姬鵬那邊有消息,有登陸艇強行降落。」

    王小六有些傻眼:「牛犇下來了?」

    「不曉得。」福生幽幽說道:「也許已經掉頭,回去了。」

    「難說。」初始震驚過後,王小六陷入思索,良久說道:「牛犇的性子,不想做的事情一點不碰,想做的事情,再難再險也要干。好比酒店那次,把我嚇的......」

    故事聽過無數次,福生打斷說道:「那是救人。這次來多半隻是從軍任務,眼看不行,幹嗎非要冒險。」

    「你不明白。」王小六反駁說道:「甭管是不是任務,關鍵得看牛犇想不想幹。不想就不會來,來了就一定會幹到底。」

    「哦......」福生不確定六哥的判斷是否準確,似追問,又彷彿自言自語。「真的會降落?」

    「肯定會。」王小六堅定說道:「不止會降落,還會到這裡來。」

    「啥?」福生吃驚又覺得茫然,說道:「到這裡?索沃爾城內?」

    「......嗯。」王小六變得遲疑。

    「......來幹嗎?怎麼來?」福生用手敲著桌子,苦笑搖頭:「您在說夢話。」

    「嘿嘿,是像夢話。」

    考慮到現實,王小六尷尬笑笑。過了片刻,他又斂去笑容,沉吟著,神情微惘。

    「我怎麼覺得,牛犇就是會來?」

    此時此刻,數千里外誓師出征的牛犇不會想到,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不是身邊那些長期相處的人,而是一個談不上深交、長期在黑%道世界打滾的混混。

    ......

    ......

    包廂內溫暖如春,絲毫感受不到外面的慘淡與淒冷。

    一陣長久沉寂。

    「說實話,我也有這種預感。」福生忽然開口,不等王小六接話,接下去又說道:「我很擔心。」

    「是啊,希望牛犇別出事。」王小六無奈嘆息。

    「我擔心的不止有牛犇。」

    「哦?」王小六疑惑不解。

    「牛犇如果出事,索沃爾一定血流成河。」

    說這句話的時候,福生的聲音變得很輕,陰柔好似細雨滴在心上,充滿寒意。

    「三巨頭,獨狼老大,甚至包括紅孩兒和這裡的老闆,全都會死。」

    王小六愣愣地看著福生自言自語,完全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我們也不見得能活。」福生繼續說著,清秀的面孔被陰霾籠罩。

    「為什麼?」王小六忍不住要問。

    「那樣的話......」

    「福生,你沒什麼事吧......」看他漸入魔障,王小六有些擔憂。

    「得提前安排一下。」心裡有了決定,福生站起身嚴肅說道:「六哥,接下來可能要委屈您幾天。」

    「安排什麼?」王小六抓住要害。

    「算是退路吧。現在還說不好。」福生搖了搖頭,說道:「您先回去準備一下,改改樣子。順帶看看小美,和您的乾女兒。」

    「搞的跟生離死別似的,到底要幹什麼?」王小六警惕起來,半開玩笑、半是認真說道:「福生啊,六哥雖然混黑%道,但還不想那麼早死。你心眼多,別把六哥賣了。」

    福生搖了搖頭,半開玩笑、半是認真說道:「說不好,沒準兒真得把您賣掉。」

    「不干!」王小六斷然拒絕,懶得追問其所指。

    「為了我。」

    「不干!」

    「為了牛犇。」

    「不干!」王小六態度堅決。

    「為了小美,和您的乾女兒。」

    「嗯?」王小六勃然大怒,「小混蛋,你要挾我?」

    「先這麼說吧,不一定需要那樣。」福生笑著,過去樓住王小六的肩膀,「當真要做這件事,我只相信六哥。」

    「......操!」

    每逢心情掙扎或者激動的時候,王小六臉上的黑痣都會狂跳,脖子上的黑魚紋身隨之扭曲,面孔也變得猙獰,越發醜陋。

    「拜託了,六哥。」福生看著他認真說道。

    「每次要坑人的時候,都是這幅表情。」王小六身體僵硬,分不清心裡什麼感覺。

    「這回是真的。」福生表情誠懇。

    「信你才見鬼。」王小六把他推開,帶著滿腹怨氣走向門口,臨離開忽然回過身,「福生啊。」

    「怎麼?」福生正在操作光腦,扭頭問道。

    「你和小美都還年輕。」王小六沒頭沒腦說道。「身體也不錯。」

    「然後?」福生一頭霧水。

    「......英子......」像是遇到天大難題,王小六支支吾吾,好半響憋出下面的話,「姓王好不好?」

    福生呆了片刻,愕然道:「之前不是講過,等生個兒子就讓他......」

    「不要兒子。」王小六連連搖頭道:「女兒挺好,英子挺好。」

    「您只見過她一次。」福生苦笑不得。

    「一次怎麼了?六哥就是喜歡。而且,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

    「還不是因為你。」王小六瞪起眼睛道:「我有預感,這次會賣掉老命。」

    「六哥。」福生的神情鄭重起來:「不吉利的話不要亂說。」

    「不說不說。走了,總之你記著這個事情。」

    了卻一樁心事,王小六明顯放鬆下來,微佝的身體變得挺拔,腳步輕盈不少。

    「記著哈,不行我自個兒和小美講。」

    言罷,瀟灑離去,留下福生余思難止,片刻後默默搖了搖頭,回頭對著光腦找到自己想去的頁面,編輯幾行字跡。

    按下確定鍵,沒過多久,房門再次打開,一名衣著考究的主管走進來,禮貌地與福生交談幾句,從其手中接過一張繡有白色梅花的黑色卡片,仔細查驗。

    「請稍等。」

    驗證無誤,主管神情由禮貌變為恭敬,拿出電話撥通一個號碼。

    寥寥數語便有接過,主管放下電話,側身相邀。

    「這邊請。」

    「好。」

    福生深吸一口氣,大步和主管一道走出房門,去往外人不知道的場所。

    ......

    ......

    幾天後,索沃爾城的牢房裡多出一個名為老六、臉上長有黑痣的人犯,並在有心人的關照下很快加入到勞動班——看守在人犯當中挑選出來跑腿和幹粗活的人。

    在索沃爾,九成人沒聽過人%權為何物的地方,監獄裡的情形可想而知。勞動班的犯人雖也被人吆來喝去,但卻不會挨打受刑,並且擁有一定自由。與此同時,由於中間隔了一層,看守對人犯的瞭解很多時候依賴於勞動班。也就是說,勞動班的犯人實際掌握著一小部分看守的權利,成為其他人犯仰望,需要拍馬奉承討其歡心。

    老六是老江湖,察言觀色是好手,辦起事情來也很得力。憑藉勞動班的身份,他很快在監獄裡混得風生水起,幾件差事辦下來,犯人們對其敬畏有加,看守頗為倚重,甚至包括新近才加入的帝國教官也對這個頭腦、腿腳都很靈便的混混另眼相看;老六因此得到更多權利和權力,除了名義上在坐牢,得不到真正自由外,其餘和正常人相仿。

    需要提到的是,老六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到這種程度,除其自身、幕後外,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是監獄近期忙到不可開交,有大量機會可以表現。繁重的工作導致看守們都累得像死狗,出現錯漏時受到的責罰也比以往嚴厲,種種因素,砍手門巴不得有人分擔。

    簡而言之,老六在監獄裡過的不賴,但是心情卻不算太好,時常陰沉著臉。

    監獄是封閉世界,封閉世界沒有秘密,很快犯人們瞭解到,老六不高興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想念女兒,再就是那幾個死硬死硬的聯邦軍人。

    「聽說教官許諾給六哥,要是能勸降一個,不但能馬上得到自由,還有份美差可做。」

    「勸降?算了吧。」

    監獄這種地方,狡詐的犯人們可以為了一支菸、一顆釘子、一張照片、增加五分鐘放風時間而絞盡腦汁,如換成自由和工作,可想而知他們願意付出多大代價,開動多少腦筋。然而大家聽到這樣的差事,臉上一點羨慕振奮的神情都沒有,紛紛搖頭。

    「沒戲。」

    「也真是怪,那些個傢伙全部死挺著,一個降的都沒有。」

    「要不說,軍隊就是軍隊,軍人不是星盜能比。」

    「軍隊也是人,不降是因為說服力不夠,要不就是還沒抓到......軍隊嘛,總有幾個人不怕死。」

    「偏巧這些都是?太扯了!」

    「扯什麼?怕死的躲起來所以抓不到,因為這些人呢不怕死,所以容易被抓,很合乎道理。」

    「可不是麼。」

    「聽枴子他們講,教官已經吩咐了,六哥要是辦不成事,永遠都別想出去。」

    「沒見六哥犯愁的樣子......」

    「叨鼓什麼!誰發愁?老子的樣子怎麼了!」怒氣衝衝的聲音在走廊裡迴蕩,不用看,犯人們全都知道,此時六哥臉上的那顆痣正像蜘蛛一樣上下彈動。

    這個時候,沒有誰會蠢到冒出來觸霉頭,各個牢房裡的犯人全都縮回脖子攏好身體,即使那些受過刑的人也忍住呻吟,至少等到六哥通過。

    「媽拉個巴子,老子還就不信了,搞不定你們幾個大頭兵!」

    叫罵聲與腳步聲漸漸遠去,一直通往牢房的最深處,沿途聽到的人犯紛紛搖頭,不用問,又再和那個當兵的較勁。

    一個不起眼的混混,幾個死腦筋軍人,當前局勢下,這些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犯人們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思討論六哥如何破解人生難題的時候,外面的世界,幾個地方正發生著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浩浩蕩蕩的洪流正以排山倒海般的氣勢碾壓而來。

    屆時,這片土地上的每個人,都將面臨人生最重要的抉擇,或者判罰。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8 08:56
正文 二一八章:人思鬼想,赤子之心

    連日大雨過後,天色終於轉晴。

    一圈很大的白,當中一團慘淡的黃,它就是太陽,病懨懨看著沒什麼精神,昏暗的天空與渾濁的河水在迷霧中牽手,比之海天一色的感覺還要真實。雲潮時期,這樣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人站在河邊向周圍觀望,世界就像一杯做壞掉的奶酪,或者是一盤子剛剛用木棍攪拌過的爛泥巴,濕漉漉糊在身上,沉重難以負荷。

    混沌當中,一排軍官在泥濘中艱難前進,氣喘吁吁攀上一座小山更應該叫著土堆的地方,試圖找到不同於眼前的景物,和希望。

    前後,左右,天上,地下,肉眼,設備。最終,大家失望地看看彼此,心內默默嘆息。

    「狗娘養的。」

    咒罵著、但不知道應該罵誰,雷鳴少將憋了一肚子火,他把目光投向身後,看看忙碌的軍營後再轉回來,對著那片看不透的迷濛痴痴相問。

    「大家覺得,霍青的主意怎麼樣?」

    接到軍部命令之前,前線與指揮部的想法大同小異,已制訂、並且積極實施越冬計畫,突然間來了一支小分隊,方針被迫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剛剛看到計畫的時候,前線將官精神大振,重新暢想起渡河之後,甚至設想不戰而屈人之兵。隨後當大家冷靜下來,從物質角度研究可行性的時候,才意識到將會面臨的困難,與極有可能出現的巨大凶險。

    「水淹三軍說的多輕巧。霍青只知這邊地勢高於對岸,卻不知道土質。」

    低頭看看沾滿泥漿的軍靴,雷鳴需要用力才把腳從淤泥中抽出,「斷江截流,不能靠這種入水就爛的稀屎,要從十幾公里外炸山取石,還需要木材,人力,機械,鋼鐵,和能量!這種工程,這種天氣,這種道路,全軍非得把別的全部放下,竭盡全力不可。」

    周圍沒有人接腔,只有淒冷的風嗚嗚作響,感受不到日光的溫暖,反而帶有催促、逼迫的意味。

    物質,前線軍隊最最缺乏的東西。雷鳴提到的那些東西,包括隨處可見的石頭,每一件都關係到部隊能否扛過凜冬嚴寒,如今卻要通通丟到水裡,且不保證成功。能量就更不用說了,粗略估計,要把這條大壩建成,連機甲的能量儲備都要拿出來用掉。

    「做不成等於自殺,即便做成,我們還剩下什麼?還能幹些什麼?」

    心裡的火焰又在升騰,雷鳴想要怒罵,最終只是無奈嘆了口氣。

    「不管怎樣,沒時間再猶豫了。」

    時間,時間,每個人心裡都明白時間多麼寶貴,然而,當真要把十萬人的性命當成賭注一把壓上,誰敢輕易開口。

    「也許,霍青不是不知道這些情況。」人群當中有人開口,說著雷鳴最不想聽的話:「黃少豐的話有些道理,霍青知道建造大壩多麼困難,只是不說出來。將來計畫如果成功,功勞是他的,不成功是因為別人無能」

    「閉嘴吧。」

    雷鳴轉身盯住那名衝軍部下派的督導,神情冰冷:「馮上校,你懷疑霍青的動機?」

    沒預料到雷鳴的反應如此激烈,馮歇臉色紅漲,仍堅持說道:「我只是說出一種可能。」

    「你們也這樣想?」雷鳴的目光掃過周圍,挨個兒去看眾人的眼睛。

    周圍人紛紛躲避其視線,不敢、或不願意反駁。

    看著眾人的反應,雷鳴額頭蹦出青筋,「我告訴你們不,我鄭重地警告你們。」他一字字緩慢說道:「霍▏青▏不▏是▏那▏種▏人。」

    嚴厲的口吻換來更深的沉寂,來自各個部隊的指揮官們面容肅穆,不知心中何思何想。而在講出這番話之後,雷鳴彷彿剛剛打完最艱苦的戰鬥,全身的力氣都被耗盡,人也一下子變得蒼老起來。

    「別再考慮那些沒用的事情,大家只需要想,這條大壩到底能不能建?」

    聽到這番話,周圍軍官感到詫異,馮歇頭一個提出疑問:「能不能建,不是都得建?」

    「誰說的?」雷鳴頭也不回說道:「假如,我是說假如。明知道不行,為什麼非要朝死路上走?」

    「可您剛才說,霍青並非出於惡意。」左路軍指揮華之初疑惑說道。

    「霍青是不是惡意,與我們要做的決定毫無關聯。」雷鳴轉頭看著他說道:「之初,我們是軍人,是軍人就不要想那些蠅營狗苟的事情,只問什麼樣的決策正確。」

    「可這是軍部的命令,是軍神親自認可的計畫。」馮歇上前一步說道:「雷將軍」

    「將在外。」雷鳴淡淡的聲音說道:「我們要為十萬將士負責,而不是上面開不開心。我想,軍神大人也會同意這點。」

    華之初神情微動,說道:「這樣的話,我建議大家聯名」

    「我沒說過一定不建。」雷鳴額頭又在發青,憤怒低吼道:「我是讓大家思考,怎麼做才有可能完成命令,把這條該死的大壩建起來!」

    「呃」

    一段尷尬沉寂,軍官們臉上神情複雜,暗暗嘆息。

    馮歇挑眉轉過頭,心裡想用這種方式表現剛正,實在下作。

    不管怎樣,大家開始思考對策,尋找克服困難的辦法。

    片刻後,跟隨雷鳴前來的直屬軍官中有人開口,頭一個提出建議。

    「建壩第一難關是道路。將原先準備搭建浮橋的物質拿出來,陸地做橋通往石場,方便機械與車輛通行。」

    「距離太遠,材料遠遠不夠。」有人當即反駁。

    「不是每個地段都這樣,只選最難通行的那部分。」

    「建壩不是百年工程,石料、木材、鋼鐵,只要能夠攔住水流,沒必要考慮長遠。」

    「決心攔河的話,此前準備建造房屋的材料可以拿出來。」

    「實在不行,已經建好的營房可以拆掉。」

    有人開頭,旁邊人隨之開動腦筋,想出一條條匪夷所思、正常情形下絕無可能提出建議與見解,當然還有爭論。

    「暴雨導致水面變寬,變寬的部分水不深,填土、加寬,或許能滿足要求。」

    「工程當中定有損耗,關鍵地段,把報廢的機械、車輛直接沉入河裡,幫助建壩。」

    「部分機甲可以改裝成工程使用,不能改裝的也能承擔別的任務,比如拉車運石料。」

    「機甲改裝?那怎麼行?!讓戰鬥機甲拉車?荒唐!」

    「決心渡河,首先要保證的是建成大壩,過得去再說其他。」

    「當真不惜一切的話,成功的可能大大增加。」

    「這樣做等於自掘墳墓。到時部隊成了疲憊之師,沒有重型裝備,甚至沒有機甲,沒有能量,過去幹什麼?」

    「大壩如果能建起來,對岸的軍隊一定被淹,不用打。」

    「索沃爾呢?也不用打?」

    「那就要看突襲隊,若能像計畫中說的那樣,招安、或者挑起內亂的話,未必不能扭轉戰局。」

    「有道理。只要能夠控制城門,照樣拿下索沃爾城。」

    「算了吧。那邊更不靠譜。建壩好歹有點希望,才幾百人的突擊隊,需要轉戰千里,一路擊敗三方聯軍,混進索沃爾城這些已經是奇蹟中的奇蹟,全部做到,也只不過有機會見著星盜頭子而已,後面還有談判。」

    關於大壩的討論停頓在和大壩無關的節點上,眾人視線投向雷鳴

    雷鳴心裡思考著大家的話,堅毅的面孔充滿疲憊。

    「這麼說,大壩的確有可能建成?」

    「三軍用命,一定能成。」馮歇轉回頭來說道:「有沒有意義,得看牛犇能否做到他宣稱的事。」

    「牛犇」雷鳴默唸著這個名字,神情微惘:「你們對這個年輕人瞭解多少?」

    「呃聯邦英雄。」旁邊有人答道。

    「機甲高手。」

    「格鬥也很厲害。」

    「聽說安全顧問很早就與之接觸,連軍神都很器重。」

    「未來聯邦軍界,有他一席之地。」

    「前提是這次能夠活著。」

    「是啊」

    七嘴八舌,說的其實是些很大眾的信息,人群當中,右路軍統帥曾福默默聽著,忽然插進來說道:「大家覺得,牛犇是不是傻子?」

    周圍人莫名其妙,雷鳴轉身看著曾福說道:「當然不是。」

    曾福說道:「元東,軍神當然更不是傻子。」

    這句完全是廢話。

    雷鳴看著他說道:「老曾,你想說什麼?」

    曾福說道:「牛犇不是傻子,而且前途無量,但他主動承擔起這種自殺任務。元東、軍神不會不知道這件事的難度,也知道牛犇的行為近乎於送死,可他們不僅同意,甚至還命令所有部隊配合。大家覺得,這到底是為什麼?」

    聽了這番話,周圍人漸漸意識到什麼,神情微變。

    「因為」華之初欲言又止。

    「我來說吧。」雷鳴深吸一口氣,緩緩言道:「一種可能,牛犇手裡有我們不知道的底牌,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由他來做,的確有成功的可能。再一種可能,牛犇手裡有我們不知道的底牌,軍神他們認為,即使本次任務失敗,牛犇依然有能力保命,不至於被殺或者被俘。」

    兩種推論,合乎邏輯,都包含有「未知底牌」,聽到的人神色不愉,形於神色。

    「什麼底牌,不給我們知道?」馮歇深深皺眉。

    「也許有不便。」

    「不便?這裡搭上十萬人命!」

    「這是軍部的命令。」

    「其實是軍神的決定」

    「不要吵了。」擺手示意大家停止,雷鳴緩了緩氣息後嚴肅說道:「攔江確有可能成功,突擊隊有可能完成任務,所以就這樣吧。」

    突如其來的結論和命令,在場每個人都感到意外,一時沒能做出反應。直到雷鳴再次強調,聲音已變得嚴厲。

    「先期工作即刻開始,盡快拿出具體方案執行命令,馬上!」

    「是!」

    軍人就是軍人,討論問題爭執吵鬧,命令下達時無條件服從。一大幫軍官紛紛轉身去往各自統帥的隊伍,準備不惜一切,以老天為對手進行這場攔江之戰。

    雷鳴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把目光投向西北,視線彷彿能夠穿透千山萬水,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除了雷鳴,還有一個人也沒走,等到大家先後離開,曾福走到雷鳴身邊相陪,與他一起看向遠處天空。

    不用回頭,雷鳴知道這位曾經的同班戰友就在身邊。

    「老曾,在想什麼?」

    「你呢,在想什麼?」曾福微微一笑。

    「我在想,軍神他們同意牛犇的計畫會不會有第三種可能。」

    外人眼中,雷鳴就像他的名字,脾氣火爆,做事不喜歡婆婆媽媽。曾福心裡卻明白,那只是表現出來給人看的樣子,當面臨大事的時候,這個外表粗豪的將軍有著極其細膩的一面,常常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部分。

    「是什麼?」曾福目光微閃。

    「必死的任務,也許就是為了順水推舟,讓人送死。」雷鳴緩慢說著,口唇似有千鈞之重。

    「為什麼呢?」曾福的聲音飄飄忽忽,彷彿是從別人口中講出來。

    「我不知道。」雷鳴搖了搖頭,「想來與牛犇持仗的底牌有關。」

    「是啊。」曾福感慨說道:「元東很早就接觸牛犇。一個山城小子,休說那時不怎麼出眾,即使再怎麼天賦異稟,也不至於驚動他。」

    雷鳴沉聲說道:「國家安全顧問出動,必定與國家安全有關。」

    曾福接著說道:「所以,牛犇無視總指揮部,軍神非但沒有懲罰他,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

    雷鳴接下去說道:「才二十歲就不把指揮部放在眼裡,假以時日,豈不是連軍部、政府都會無視?」

    曾福皺眉說道:「到底什麼東西,能讓軍神、國家如此忌憚?」

    「不知道最好。」雷鳴斷然說道:「想都不要想。」

    「呃嗯。」曾福內心微凜,連忙點頭。

    兩人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曾福心情越發沉重,緩緩說道:「假如真是這樣,我們這邊算什麼?十萬將士攔河建壩,僅僅是為了」

    「與國家安全相比,十萬人算什麼。」雷鳴冷笑說道:「沒有渡河方案,牛犇不會組隊出發。依我看,如果他自己不願意,元東、軍神都沒有辦法強迫。而且你想想,如果不是這樣,霍青怎麼會想出攔河這一招。」

    曾福皺眉說道:「霍青看出牛犇身上的問題,故意配合軍神?」

    雷鳴漠然說道:「我不知道霍青心裡怎麼想。我只知道他一開始沒有提到攔河,等牛犇提出計畫,才給我們出這麼個難題。」

    「可是」即使看到常人沒看到的部分,曾福依舊感到渾身冰涼,忍不住說道:「三十八師也在這裡,霍青怎麼會」

    以往人們常說,霍青為人驕傲冷漠,不在乎敵軍也不在乎友軍,唯獨放不下其一手打造的三十八師。

    雷鳴相信自己沒有看錯,淡淡說道:「越是珍愛,越是捨不得給別人。不是嗎?我猜想,這就是霍青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親口承認牛犇為師長的原因所在。」

    聽了這番話,曾福沉默很長時間,抬起頭說道:「老雷,我們怎麼辦?」

    雷鳴嘆息說道:「這是軍部的命令,我只是少將,只能把事情朝好處想。攔河建壩,如果一點可能性都沒有,我們可以想想別的辦法,可現在萬一牛犇那邊成了呢?」

    前半段是建壩,末尾突然說到牛犇,曾福心裡明白,整個事件的關鍵已不在於攔江截流能否成功,而在於突擊隊能否完全使命,給星盜施加足夠壓力。

    這件事情當中,即便十萬鐵甲成功渡江,也只是陪襯,是用來施壓的籌碼而已。

    「想來軍神他們也是這麼看,計畫成功,造就千秋偉業,失敗也能為聯邦消除隱患。牛犇主動提出建議,承擔職責,之後無論發生什麼,身後炸彈都應該不會爆炸。」

    雷鳴臉上充滿嘲諷,幽幽說道:「上位者的心思、眼光,當真令人歎為觀止,半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稍頓,雷鳴感慨說道:「可惜了,牛犇我對這個人瞭解不多。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他是一片赤子之心。」

    「甘做赤子的不止有他,我們也是。」曾福搖頭自嘲說道:「計畫成功是英雄,失敗叫英烈。」

    「做棋子,至少不用因為違背軍令背負罵名。」

    雷鳴輕嘆一聲,思索中,目光漸漸變得凶狠。

    「也許,我們能做多一點。」

    昏黃天空,泥濘大地,滔滔河水轟鳴浩蕩,卻沒有生機盎然的感覺。兩名手握千軍萬馬的將軍枯立在山頭,苦思冥想,尋找可以改變下位者命運的辦法。

    「做多一點?」曾福側身相顧。

    雷鳴看著前方說道:「河畔一戰,我的隊伍基本打亂,還沒有來得及整頓。你手上,三十八師的人還有多少?」

    「一個整編團,三個獨立連隊。」

    「都是裝甲部隊?」雷鳴再問道。

    「三十八師是裝甲師,怎麼會不是機甲部隊。」

    「我是問裝備,有沒有像四營那樣被捋成步兵。」

    「這倒不太清楚。」曾福稍顯遲疑,說道:「前面一直打仗,損耗肯定有,具體怎樣查過才能知道。」

    「不用查了,全部派出去。」雷鳴揮手說道。

    「派」曾福疑惑問道:「派哪兒去?做什麼?」

    「急行軍,到鬼見愁,讓他們去找牛犇。」

    「啊?」曾福大吃一驚,忙說道:「他們要是走掉,我這邊基本只剩下步兵,等於空了。」

    「反正不用打仗?」雷鳴想了想,又說道:「回去我叫人查查,把剩餘三十八師的人全都找出來,一塊兒跟著走。」

    「可是,這樣做」

    「這樣做,可不算違反軍令。牛犇是三十八師師長,擁有調配權,這只是把屬於他的隊伍還給他。」

    「我是怕影響攔江成敗和進度。」

    「如果牛犇到不了索沃爾,甚至半路上就被人幹掉,咱們還傻乎乎地攔江、截流,真可以叫自掘墳墓。」

    「這倒也是。可是牛犇的隊伍早已出發,他們很難找到。」

    「那就看運氣了。」雷鳴對著西北方向眺望,語氣決然道:「按已知路線,鬼見愁是交匯處,也是必經之路。」

    唯一機會

    鬼見愁是地名,所指為一處長遠山谷。山谷上方一線天光,腹地時而寬大,時而狹窄,寬大處可容納幾個球場,狹窄的地方僅能兩車並行。整體而言,它像一條吞掉一串石頭疙瘩的蛇,蜿蜒數十里。

    除了這些,鬼見愁谷內遍佈高大石林,石質不同,顏色各異,形態千萬,其中不乏類人、類獸的例子。即使在大晴天,谷內光線依舊不足,影影重重,彷彿有大軍在路上行走,森靈活現,氣勢凜然。

    僅僅這樣,還不足以令人怯步,更麻煩的是,谷內生存著大量噬血如命的毒蟲,並有混亂磁成擾。雲潮時期,鬼見愁內越發昏暗,迷霧深沉,怪形萬象,當真如鬼窟般陰森恐怖。因連日大雨,谷內水流正烈,沿途沖刷著千奇百怪的石縫,鬼哭狼嚎,又彷彿戰嘲殺。人站在谷口,陰風撲面,似乎連靈魂都能吹散,可想而知進去後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當初就是在這裡,聯邦軍隊偵查人員停止前進,沒有再像前方探路。幾個月後,屠夫就是從這裡出來,繞過一片平原進入卡其拉山,最後與牛犇正面相迎,成為階下囚。

    重臨舊地,屠夫看著眼前的景象,凶狠的眼睛裡竟然流露出懼意。

    「這鬼地方會讓人發瘋。瞧著吧,即使不打仗,你的人也會減員一半。」

    「放心。不會。」

    牛犇根本不看他,叫威廉與幾名偵查人員進入山谷,一路安裝指示標記,放出偵查蒼蠅,能探多遠探多遠。其餘人員稍事整頓,不久後便要入谷設圍,伏擊從另一端過來的聯軍。

    百人出征,經歷過幾波戰鬥,全部輕鬆拿下。總結原因,一方面隊伍剛剛出征,正在士氣高昂的時候。另一方面,之前遇到的隊伍人數不多,屬於探路性質。擔心有人逃跑洩露機密,牛犇甚至沒讓屠夫出動,將其留到關鍵時刻使用。此外牛犇通過審訊獲知,現在的鬼見愁不僅通行艱難,對心智的煎熬也極其嚴重,之所以那幾批人沒有招架之力,與穿過谷地時驚嚇過度不無關聯。

    從那時起,牛犇就在思考設伏的事情,眼下開始實施。

    「你確定要在裡面設伏,不等對方出來?」

    看著牛犇的一連串舉動,屠夫詫異說道:「剛剛走出山谷的人,精神一定會鬆懈,這時候發動攻擊,效果最好。」

    牛犇淡淡說道:「他們看到光明,絕不肯再退回去,所以拚死戰鬥到底。而且我估計,對面大軍該到了。」

    屠夫想了想,說道:「不管怎麼說,人在裡面敵我不分,一定會誤傷。」

    牛犇平靜說道:「那就是我想要的。」

    「呃?」

    屠夫思考著這番話的意思,神情漸漸轉變。

    「你這個瘋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 10:48
正文 二一九章:一戰成名(上)

    殘暴如屠夫,也不會在戰鬥還沒有打的時候設想著要把部下投放到各自為戰、乃至自相殘殺的情況之中。當他理解牛犇的用意,不禁為這支部隊的戰鬥意志感到擔憂。

    「黑暗之中殺入重圍,製造混亂,是給對手製造殺傷的好辦法。但你想過沒有,你的目標是要殺過去,而不是和對手一塊兒死;現在這樣做,最終不是被人殺死,就是死在自己人手裡。」

    牛犇正忙著安排事務,沒空理會,正巧學員們隨同彬仔旁邊經過,聽到後紛紛投過來詫異目光。

    為了搶在敵軍大隊通過前趕到鬼見愁谷,突擊隊一路急行,沿途還要接連戰鬥,辛苦勞累可想而知。當下敵軍未至,大家抓緊機會休息,順帶放鬆一下精神,牛犇讓彬仔帶隊尋找新鮮食材,吃頓熱飯。組隊的時候,他要求所有軍校學員必須參加採集和捕獵,向彬仔學習如何在好望角的野外生存。

    屠夫將這些看在眼裡,冷笑著對牛犇說道:「只有在激憤、絕望的時候,人才會不惜與對手同歸於盡。現在仗還沒打,大家就已經知道會死,難道你不怕軍心浮動?」

    「咦?這傢伙懂心理。」劉錚陽抱著一大捆木材,氣喘吁吁說道。

    「可不,一套一套的。」韓林兒說話的腔調古怪,無時無刻不像是在調侃什麼。

    「看他那小樣,屠夫?」小狐狸精手裡拎著半袋子蘑菇,嬌俏臉龐一團迷糊。

    「別輕視他。」安德烈從頭到腳都是泥,沒有一點帥哥形象。他的肩膀扛著一條血淋淋的狐狸,走路時深一腳淺一腳,身體直打晃。「越是身有殘疾,越是不好惹。」

    「小心點走,別讓內臟沾了髒水。」彬仔才不管他是哪國天才,冷著面孔教訓。

    人在野外最怕兩件事,一是受傷,再就是生病。好望角與一般世界不同,飲水萬分珍貴,為了節約飲用水,連收集來的食物都應儘量減少清洗。彬仔心裡,這位前途無量的巴西亞少校不比一壺乾淨的水更有價值,而且在此番狩獵過程中,表現出太多令人不滿的地方。

    「安德烈一個人扛著狐狸,不容易。」小狐狸精同情安德烈,站出來為他說話。

    一條狐狸不算重,但要不把它弄髒著實艱難,另外需要提到的是,行軍途中由於地形複雜多變,安德烈不敢採用自動駕駛,雙引擎機甲操作相對繁雜,體力消耗比別人更多。

    「他在害怕。」屠夫坐在帳篷裡,望著一幫年輕人朝氣蓬勃的面孔,眼神有嫉妒慢慢變作殘忍,陰笑著開口道:「很快就要死了,他心裡害怕。還有你們也是,誰都活不了。」

    「****的,老子剁了你。」雖然之前投過贊成票,小托馬斯仍恨不得將屠夫千刀萬剮。

    「不知死活。」屠夫冷笑著轉回頭。

    如今屠夫知道,自己只要不在亂軍當中被殺,生命便有保障,因此也不怕被這頭狗熊般的壯漢威脅。現在他更關心這些人的狀態,即使用腳趾頭也能看出來,無論士兵還是學員,個個鬥志高昂,半點軍心浮動的跡象都沒有。

    可是,為什麼?

    三十八師身經百戰,表現正常也就罷了,學員們走出校門沒幾天,剛剛見識到戰場冷酷,怎麼能夠這麼快克服心魔。幾天前在軍營,他們還不是這樣,短短幾場戰鬥過後就像老兵油子一樣談笑風生,就連那個漂亮的小姑娘,臉上竟也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生活在全世界最危險的地方,屠夫對人心的恐懼有著無與倫比的敏銳直覺,他能輕易察覺到那些笑臉背後隱藏著的緊張與焦慮,但是找不到害怕,連擔憂都很少。

    難道他們真的相信,僅憑一點時機優勢就能扭轉人數上的差距,黑暗中變成萬人敵?

    左思右想無法理解,屠夫回過頭去看牛犇。之前一系列事件,過去幾場零傷亡戰鬥,牛犇從授權師長變成真正意義的核心,那種因信賴所產生的向心力,誰都能夠輕易感受到。

    他像過去幾次戰鬥前一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接受命令的人精神抖擻,信心十足。

    看著看著,屠夫心裡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讓自己感到莫名畏懼的年輕人才是根本,他的沉穩與平靜,才是是安撫部下的最佳良藥。

    想著這些,屠夫由衷說道:「讓部下死心塌地不算本事,讓部下信服、甚至盲目迷信才叫厲害。你是天生的領袖,實力這麼強大,還這麼年輕......難怪他們願意跟。」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得福正在接收前方傳來的信息,百忙中不忘插嘴。

    「要是你幹星盜的話,不知能做到什麼程度?」屠夫忽然說道。

    「沒準兒會的。」牛犇注意到這句話,應了句。

    「哦?」屠夫遲疑說道:「星盜和正規軍不同,講的是江湖規矩......不好混。」

    「好好表現,別擔心自己失去價值。」屠夫擔憂的事情,牛犇心知肚明,忙好手上的幾件事情,走過來隨口說道:「跟著我,征服所有星盜勢力,統一藍色海,怎樣?」

    「那不可能。神仙都做不到。」屠夫眨眨眼睛說道:「這些人都被你騙了。」

    牛犇不解,問道:「被我騙?」

    屠夫眨巴著眼睛:「你讓他們相信,此戰可以像之前那樣輕鬆獲勝。」

    牛犇恍然大悟,淡淡說道:「想知道怎麼安排,直接問就是,何必繞彎。」

    「你會說嗎?」屠夫精神一振。

    「不會。」牛犇果斷拒絕。

    「果然是騙術,怕被我識破。」

    「別太拿自己當回事。」牛犇被逗著了,破天荒地朝屠夫笑了笑,接著話道:「有件事情你也弄錯了,這裡的人、包括我在內,心裡並不是不害怕,但是和你們星盜不太一樣,我們有強大的信念,能夠克服恐懼。」

    「強大的信念?是什麼?」

    「可以是很多東西,比如友情、親情、仇恨......」牛犇補充道:「也許還有愛情。」

    屠夫皺眉想了想,說道:「這些東西我們也有。」

    「你有愛情?」得福百忙中震驚開口。

    「我......我見過!」屠夫竟然漲紅了臉。

    「偷窺狂,變態!」得福立時瞭然。

    「別這麼說他。」牛犇說道:「我們和星盜不同的地方,不在於剛才那些。」

    「在於什麼?」屠夫虔誠

    「在於是否有信仰。」牛犇認真說道。

    「?」屠夫一臉迷茫。

    「比友情、親情、愛情都要高,比活著的層次更高的信仰。我相信,在星盜圈子裡混久了的人不容易體會到這個。」

    簡單幾句過後,牛犇招手叫小托馬斯過來。

    「牛大,都準備好了嗎?有啥吩咐我做?」只要不是特別正式的場合,小托馬斯總會像過去那樣稱呼牛犇,以此展示自己的地位與眾不同。

    牛犇對此並不介意,回答道:「差不多,還有最後一件。我讓他們去做點東西,一會兒你負責組織安裝,每台機甲都要有。另外,我要問你點事情。」

    屠夫在一旁豎起耳朵。

    「喔?」

    以為要參與某種秘密計畫,小托馬斯滿心歡喜,忽想起屠夫還在身邊,趕緊提醒:「要不要把這傢伙......」

    「不礙事。」

    牛犇自己先坐下來,想了想,最終沒能找到「適合的緩和方式」,只得按照自己的習慣,實問直說。

    「三十八師的官兵,比如說你,為什麼那樣全心全意信賴霍師長?」

    「啊?」

    小托馬斯目瞪口呆,半響才諾諾說道:「牛大,不,師長,您問這個......弟兄們都已經服了您......」

    「隨便問問,不要胡思亂想。」牛犇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因其個頭太高,又放下來。

    小托馬斯惴惴不安,可是不敢違背軍令,只好苦著臉孔把自己的經歷講出來,期間不時插幾句好話,小心翼翼為師長美言。

    事情其實很簡單,托馬斯兄弟身高體壯,又能吃苦,立志要在軍中幹一番大事業。然而當他們真的參軍、如願加入機甲戰隊後,身高突然間不再是優勢,相反變得有些累贅。因其身材過於龐大,軍方標準配置的機甲座艙必須改裝才能適應。換句話說,兄弟倆想成為機甲戰士,需要專門為他們特製。

    對還是新手的托馬斯兄弟而言,訂製機甲顯然不可能。當時,每個看到他們的軍官都認為,這兩人絕不適合開機甲,而是應該學習維修......湊巧有次霍青到基層檢查——這種事情他經常幹,在機修班注意到這兩個大塊頭兒。很快,托馬斯兄弟的命運出現轉折,不僅有了訂製機甲,還有專人為他們設計戰術,因此才有了如今的雙熊合璧。

    故事很快講完了,小托馬斯擔心自己言多有失,閉上嘴巴、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牛犇,生怕他不滿意。

    「就這樣?」牛犇的確不怎麼滿意。這只是個很普通的事件,除了反應霍青工作細緻,擅長發掘特殊人才之外,並麼有太多特殊之處。

    「哦。」小托馬斯難過死了,無奈說道:「師長有學問,能打勝仗,對弟兄們很好,有時會下來和我們一塊兒喝酒......不是擺樣子的那種。還有,我們在外面犯了錯事,師長總會護著。久而久之,大家既把師長看成父親,又看成兄弟,不管什麼事,都樂意跟著他一塊兒干。」

    「有學識,有能力,護短,不擺架子......」牛犇默默總結。

    「不是沒架子。」小托馬斯開口糾正:「師長平日裡親切,正式場合比誰都嚴厲,沒有哪個敢放肆。」

    「嗯威並重嘛,沒什麼稀奇。」旁邊屠夫忽然加進來,神情既有稱讚,又帶著鄙夷:「你們的那位師長,籠絡人心靠的其實是江湖之道。」

    「你懂個屁。」小托馬斯根本不管屠夫說的什麼,破口大罵。

    「難道不是?」屠夫冷笑說道:「去打聽打聽,霍青的這一套,藍色海每個星盜頭子都會。」

    「但我沒聽說,有哪個星盜頭子訓練出的軍隊堪比三十八師。」牛犇淡淡說道。

    「可不就是說。」小托馬斯找到根據,輕蔑說道:「什麼索沃爾三大巨頭,星盜圈子也算出名了吧?手下那些個部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能這麼比。」屠夫無奈說道:「戰鬥力這個東西和很多方面有關,比如......嘿,你這麼苦心積慮研究霍青,究竟想幹什麼?」

    後面一句來的突然,小托馬斯本想嘲笑屠夫不懂裝懂,聽到這裡立刻閉上嘴,碩大的眼珠子咕嚕嚕的轉悠。

    屠夫所問的,他也很想知道。

    牛犇沒有迴避這個問題,略做猶豫後說道:「剛才你說,不管什麼事情,都樂意跟著霍青干?」

    「呃?這個......是啊。」輪到小托馬斯感到為難,怯生生的表情說道:「牛大,您幹嗎問這個?不會是想......」

    「想什麼?」牛犇反問一句,眼神深邃如淵海。

    「想......」小托馬斯心生恐懼,如坐針氈。

    「拉隊伍,扯大旗,造反。」屠夫壓抑不住興奮,低聲尖叫。「看看你們軍部幹的好事,盡弄些窩囊廢瞎指揮,有本事的人反而不用。照我看,牛犇遲早像霍青一樣,被那幫老狐狸賣到鍋裡紅燒油爆。想不那樣,就只有造反這一條路,嗯嗯,造反難度態度,但是可以跑啊,不能空著手跑,得有一支隊伍......現在隊伍有了,權力也有了,索沃爾近在眼前,加上我,路也有了。只要把人心攏住,就是最好時機!對對對,就是現在!」

    頭一次,小托馬斯沒有反駁,愣愣的目光看著牛犇。

    牛犇神情平靜,看著小托馬斯淡淡說道:「你這麼想?」

    屠夫再次尖叫:「還用得著問......哎呦!」

    「啪!」得福收手撓撓耳朵,「吵什麼吵。牛大就算干星盜,你也只是個跟班。」

    後半句是關鍵,屠夫挨了打、但不像之前那樣屈辱憤怒,相反拚命才能壓制住心中振奮;至於小托馬斯,凜風當中汗如雨下,說話時舌頭彷彿抽筋。

    「牛大,我......」

    牛犇平靜說道:「霍青如果讓你幹這個,你會怎麼做?」

    小托馬斯急忙說道:「師長怎麼會這樣呢,絕對不會。」

    「我說的是假如。」

    「假如......」從來無所畏懼,小托馬斯快要哭了。

    「算了,去做事吧。」牛犇終止話題,再次伸手拍拍小托馬斯的肩膀;「剛才只是隨便問問,不要到處說。」

    「呃,我知道,我知道。」小托馬斯站起身,失魂落魄走向門口,抬腳時險些把自己絆倒。

    「你嚇著他了。要麼就是這貨不行,不中用。」屠夫看著小托馬斯的背影說道:「真想幹大事,你得多想想轍。」

    「我會的。」牛犇淡淡回應著,探身去看得福手裡的光腦。「進展如何?」

    「快好了。」裝模作樣擦一把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得福埋怨道:「不該和小托馬斯說這麼早,萬一他撐不住講給別人聽,軍心恐怕有變。」

    「對對,不管你想做什麼,首先得打贏這場仗。」屠夫對此深以為然,頻頻點頭:「不干掉他們,根本到不了索沃爾城。」

    聽到這句話,牛犇與得福相互看了一眼。

    「一定要打贏。」牛犇嚴肅說道。

    「一定贏。」得福用力揮舞拳頭,話語簡短。

    ......

    ......

    差不多同一時刻,另外有人也在為軍心方面的事情擔憂,情況與牛犇這邊迥然不同。

    「這種鬼地方,真的是鬼見了也要發愁。」

    昏沉世界,幾道燈光照耀下,中年男子用手整理身上的軍裝,動作很不習慣,神情甚至有些厭惡。在其身旁,兩名傭兵打扮的人神情緊張,操作光腦不停忙碌著;更遠些的地方,一台台鋼鐵巨獸排著隊伍在黑夜裡前進,沉重而不規則的腳步聲中,機甲頭頂打出的燈光彷彿激光武器射出去的死亡射線,充滿冰冷與死寂的味道。

    這不是燈光自身的問題,而是因為環境所產生的不良感受;在這個陰冷幽暗的地方,時時能聽到撕咬拉扯,處處可聞鬼哭神嚎,無論人們藏身何處,總被那種無處不在的死滅感包圍。眼下大部隊行軍,士兵心裡仍有「穿行在幽冥鬼域」的幻想,當有人獨自從這個地方經過,內心感受可想而知。

    心理上的影響無法可想,乾脆不要去想,相比之下,實際困難更讓指揮官頭疼;事先知道鬼見愁谷難以通行,中年男子自以為做了充足的準備,然而,只有當他親臨實地,親自走過一段距離後,才明白當初華龍聯邦的軍隊為什麼會把這裡看成絕境,不再探路、甚至沒有派人駐守。由此,才給了兩大帝國繞行背後的機會。

    具體說來,鬼見愁谷行軍有四難:光線,地形,環道,與干擾。光線無需多講,白天與黑夜幾無差別;地形千奇百怪,深坑、突石、橫壁比比皆是,加上連日大雨,未知毒蟲遍地,步兵絕無可能通過,機甲也走得磕磕盼盼,產生許多無謂損耗。環道是山谷的另一大特色,簡單講有些地方像迷宮,走的辛苦不算,沒準兒會轉回原來位置。

    以上三條已足夠讓人頭疼,但和最後一項比較起來仍不算什麼,最讓人無奈的是,山谷內地勢高低起伏,時不時會有強大而且不規則的磁場,對電子信號形成強大干擾。嚴重的時候,近在咫尺的隊伍之間甚至都不能通訊。行軍途中屢次發生這種情況,有機甲發現同伴原地不動,以為發生事故過去查看,結果發現那只是一根奇形怪狀的石柱;又或者轉過彎道的時候,側面突然有巨大黑影撲面,形態逼真狀如獅虎,只是體型放大十數倍。

    種種異狀加上氣氛,每個人都承受著極大壓力,精神、體力都極度疲憊。如果人少也就算了,隊伍人多,行軍過程中漸漸變得前不知後,後不識前,難免有誤解、誤傷發生。走到現在,已經有士兵摔壞、碰壞機甲,還有人慌亂之中開火,引來更多混亂。目前無法知道的是,有沒有人、有多少人行進途中走散,或許永遠都走不出去。

    這還是有人探路探路成功的情況,此前經過的那幾支隊伍,每一支都在沿途石柱上做過標記,可惜而又讓人無語的是,如此陰森恐怖山谷裡竟然存在著海量生物,每種都對光源特別敏感,必毀之而後快。根據路上查看到的情形,有的燈標是被咬破,有些被腐蝕,還有些被密密麻麻的黑甲怪蟲覆蓋,嚴嚴實實不透一絲縫隙。

    燈標如此,機甲開啟的燈光也不能倖免,很快便有匯報傳來,有些蟲子會因為燈光身體炸裂,體液帶有強烈的腐蝕性,竟然能對機甲的鋼鐵構成威脅。

    生活在酸霧環境裡的蟲類,果然與別的地方大不一樣。指揮官因此被迫下令,隊伍行軍時按照小隊的形式,輪流開燈為同伴指路,分擔傷害。

    中年男子現在立足的地方,是用強大火力清理出來,並由兩台專用機甲聯機釋放能量護罩才得以維持。可想而知,那些被迫抹黑前進的人會面臨怎樣的危機與壓力。

    燈光標記難以持久,前面的隊伍意識到這點,改換策略在石柱上、山壁山做一些硬性標記,然而在燈光不能打亮全景的情況下,想看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那些標記也不見得正確,比如有人走了環道,沿途一樣會留下標記......總不能回頭再去清理掉,於是只好另做說明,提醒後來哪些標記並不可用。

    簡而言之,行軍遇到極大困難,每時每刻都有人、或者機甲趨於崩潰,當前這種狀況,唯一靠譜的法子是有熟悉的人帶路,最好是畫出地圖的屠夫本人。

    想到屠夫,中年男子生鐵般的面孔陣陣抽搐,止不住生出憎恨的感覺。之前最初那支隊伍,決定由誰帥隊的時候,那個該死的侏儒將自己手下一名王牌機師活活咬死......只有藍色海才能誕生出那種怪物,他根本就不能算人。

    厭憎歸厭憎,中年男子不能不承認,那個在藍色海中走過無數凶險之地的侏儒具有正常人無法比擬的特長,比如認路、領路這一項,無論軍中還是土著、甚至包括星盜,沒有誰能與之相比。而且他的身份遠不止星盜顧問那麼簡單,中來男子知道,其背後還有連自己都不能觸摸得到的機密。

    事情已經這樣,還能怎麼辦呢?不管道路多麼艱險,總歸要走出去。眼下而言,最讓他擔心的並不是行軍,而是過去的隊伍再沒有消息,包括血月大人也......嗯,自己想的太多了,只需通過鬼見愁,一切自然明了。

    「正一閣下,有結果了。」

    「地圖上沒有這處環道,看來是漏了。」

    思索的時候,旁邊參謀微帶顫抖的聲音匯報結果,中年男子遊走的神智回到眼前,首先留意到能量護罩外聚集的大量黑蟲,接著留意到兩人驚恐的眼神。

    「慌什麼?」

    說著忍不住厭惡感覺,中年男子再度整理合身、但不合適的軍裝,聲音趨於嚴厲。

    「你們都是帝**人,不要因為這身衣服就丟掉本色。」

    「是!」兩人當中一個挺起胸膛。

    「可是......」另外那個神情猶豫,金色的頭髮被汗水濕透,軟噠噠粘在額頭。

    「霍夫曼......」

    中年男子默默搖頭,壓下心中不快準備說點什麼,忽聞前方傳來騷動,很快演變成劇烈喧嘩。

    「怎麼回事?」聲聲喝問以人傳人、機甲傳機甲方式過來,等到中年男子得知消息,歡快的氣息已經傳遍。

    「屠夫來給隊伍帶路?」

    欣喜而又疑惑地反問著,中年男子深深皺眉。

    「這沒道理。他怎麼......」

    「據說是血月大人的命令。」特意趕過來匯報的士兵大聲回應。「前方行軍的速度大大加快,據說已經快要走出山谷。」

    「哦......」

    這是唯一的解釋,中年男子眉頭稍展,心裡猶豫著要不要警告一下,忽然腳下傳來震動,隱約有轟鳴之聲入耳。

    緊接著,嘩啦啦一片亂石蹦濺,並有重物摔倒、砸入水中時的轟響。

    「怎麼回事?」

    「小心,有山體滑坡!」

    「不好,是地震!」

    驚呼四起,慌亂的隊伍奔跑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暴風驟雨般的劇變,軍史上兵力最懸殊的一次戰鬥,由大地的咆哮作為開端,就此展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5 13:28
正文 二二零章:一戰成名(中)

    時間倒退一小時,當那台特製的微型機甲出現在燈光下,差一點點就被集火打成稀爛;隨後當屠夫送出聯絡信號,進而打開座艙證明身份的時候,氣氛發生一百八十度逆轉,短暫沉寂後,全體士兵爆發出整齊一致的吶喊,即便那些曾經無比仇視屠夫的人,也為他送上最熱烈的歡呼。

    情緒的爆發與經歷有關,不走錯的話,鬼見愁山谷全長約二十八公里,這麼點距離,最先進入的隊伍走了將近五小時,依舊看不到出口的影子。黑暗中掙扎這麼久,每個人都疲累之極,當看到有人過來接應,感覺不亞於天使降臨。一時間,振臂高呼者有之,痛哭流涕者亦有之,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就連山谷內統治無數年的怪聲都被壓過。

    彷彿感受到某種威脅,那些不知畏懼為何物的黑甲飛蟲愈發瘋狂,它們在黑暗中震動翅膀,撲到每個有亮光的地方拚命啃咬,吱吱啦啦猶如千萬把挫刀在玻璃上撕摩,攝人心魄。

    幾分鐘之前,士兵們對這些能夠啃食能量護罩、體液如酸液的毒蟲望而生畏,如今卻變得滿不在乎,甚至有心情發出嘲弄。原因很簡單,屠夫告訴領頭軍官,只需二十分鐘,大家就能重見天光。

    至少這一刻,人們發自內心地感謝這個招人厭憎、令人畏懼的侏儒,即使隔著厚厚的鋼板,也能感受到對屠夫的「熱愛」。

    從未經歷過這種狀況,屠夫的感覺很是怪異,一時楞在原地。他這輩子,從幼年弱小時期到擁有強大實力之後,接收到的眼神祇有歧視、羞辱、欺凌、鄙夷、厭憎和恐懼,從來沒有過被人期待、歡迎的經歷。猛然間得到如此待遇,屠夫從中體會到一種殘虐折磨他人換不來的「美好」,有些留戀。

    說不上什麼原故,屠夫冒著被黑甲飛蟲突破護罩的危險朝周圍人笑了笑,露出還算兩排白慘慘的牙,和沒有痊癒的牙床。

    「你受傷了?」帥隊的軍官注意到屠夫的傷,聲音充滿關切。

    「啊,沒......沒事。」生平首次,屠夫騙人的時候莫名緊張。

    「等出了山谷,叫人幫你看看。」

    「嗯......先離開這裡。」

    「好。」

    興奮的軍人、包括軍官沒能發現,屠夫的語氣神情與過去有著很大區別,那台特製機甲的腰圍明顯大了一圈,並且減少許多外掛,行動遠不像過去那樣靈動自如。他們更加不會知道,當屠夫露出臉朝大家微笑的時候,身後還有一張仙童般的面孔。

    「別逼我殺人哦。」

    一隻手捉住後頸,一隻手扣死脊椎,得福的手細嫩柔滑,如惡魔在屠夫耳邊呢喃。

    「別犯傻了,那些是驕傲的帝**人,你是藍色海裡混事兒的星盜,等走出山谷,他們都不會正眼看你。說句不愛聽的話,你就像從陰溝爬出來的蟑螂,黑夜裡流浪的野狗,垃圾堆裡覓食的耗子,噁心人、嚇唬人都可以,想討人喜歡招人愛......算了吧。」

    「......別、說、了......」屠夫咬牙切齒,小小面孔不停抽搐。

    這正是屠夫過去一直堅信的,沒理由因為一時觸動就產生懷疑,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猶豫,為什麼會掙扎。

    他只是本能試圖留住那種感覺,並且想要更多。與此同時他知道,但凡自己稍有異動,就會被得福捏斷脖子。

    感情衝動?

    多麼可笑的詞彙......

    「血月夕陽,你怎麼向他們解釋解釋?」

    致命一擊,得福眼中沒有一絲憐憫,在其耳邊輕聲說道:「展現你的價值吧!將來牛大指望你的地方還很多。」

    面對蠱惑與威脅,屠夫沒用多少時間思考便有了決定,關閉艙門,通過揚聲器宣告。

    「轉彎的地方多,我走的快,大家把沒用的東西關掉,跟緊。」

    ......

    ......

    屠夫不是吹牛,山谷內雖然黑咕隆咚,但他對方向把握極其精準,不用察看多餘的東西,整個隊伍行進的速度一下子快了數倍。相比之下,此前一點一點摸索前進,遇到點情況就要警戒、搜索、察看、弄清楚之後才能繼續,速度當然快不起來。

    由此產生的後果有兩個,一是隊伍不再緊湊,再就是此前行軍時保持的警戒方式變成擺設,沒有人做了。

    再後來,大家連最基本的掃瞄也懶得做了,反正這樣的環境裡用這種行軍方式,倉促掃瞄看不到什麼,做了也是白做。

    出於信任也好,因疲勞恐懼不願多想也罷,人們只想著快點熬過這段路,沒有誰提意見。就連隊伍裡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包括軍官,也只是一開始有些擔心,但沒有強行要求。

    而且他們知道,眼下士兵不可能回到之前那種狀態,軍官想收也收不住,只能由著大家。

    好在一直平平安安,當一段艱難的路走完,少數懷有警惕的人也都慢慢放下心來。

    很快,佛堂到了。

    ......

    ......

    佛堂,谷內石柱最多、面積最大、地勢相對平坦的一處所在,這裡往前再過三里狹窄直道就是谷口,向後則是一段蜿蜒崎嶇、行走格外艱難的鏈形通道。對從東往西穿過山谷的人來說,佛堂之後的行程是地獄開始,反之如果從西向東走,佛堂就像是極樂世界的大門,前方再無困難可言。

    佛堂是土著人的稱呼。遇到必須從鬼見愁穿行的情況,他們會在這裡祭拜那些形似佛像的石柱,祈禱神靈保佑自己安全通過。屠夫不信神佛,他把這裡叫做「胃」,先前經過食道找到出口,向後是彎彎曲曲的腸子。

    還真別說,這個形容道出鬼見愁山谷的幾分風采,頗為貼切。

    佛堂也好,「胃」也好,總歸是一處非常明顯的標誌。由於面積大,上方開口也大,谷內不像之前那樣黑漆漆一片,極易辨識。當隊伍進入到這塊區域,士兵們先後從地圖上找到標記,隨之爆發第三輪歡呼。

    真要走出去了!

    「別鬆懈,還有一段路要走。」

    疲勞積累到某種程度,短暫歇息不僅不能夠讓人恢復,反而會因惰性失去力量;艱難的旅程當中,越是最後越是需要提振精神。有鑑於此,屠夫在前方提醒大家,前行速度進一步提高。隊伍中的老兵、還有軍官知道這番話極有道理,也都相互鼓勵著,紛紛給身邊的隊友打氣。

    「再加把勁兒。」

    「最後一段,走完就成了。」

    「不能功虧一簣。」

    吵吵嚷嚷,熱熱鬧鬧,一股亂糟糟的黑色洪流朝前湧動,如水流逐漸填滿石林之間的縫隙。人們本能地在石林中穿行,不僅沒了編制,連事先組好的小隊也已經被打亂。不知不覺,身邊閃過的不再是固定、熟悉的身影,代以陌生、或者完全不認識的人。

    黑暗中行走編隊有多重要?稍具常識的人都知道。

    即使開著機甲,熟悉與陌生之間的差別依然巨大;即便屬於同一支隊伍,親近與生疏之間區別依然巨大,更何況,這裡有三方人馬混合在一起。當意識到最親近的戰友不在身邊,脆弱的安全感像燭火被隨著陰冷的風吹滅,人們心中越發渴望光明世界,走出去的**達到頂峰。

    偏偏這個時候,屠夫不見了。

    迷迷糊糊又過一段時間,終於有疑惑的聲音從某個地方傳出。

    「屠夫呢?」

    「前面。」

    「前面哪裡?」

    「不知道。」

    「我走在最前面,怎麼沒看到?」

    「......」

    前後觀察,左右觀望,每個人看到的都差不多,遠方事物模糊不清,近處是一座座佛塔般的石林,要麼就是同樣雄壯的機甲。於是有人大聲呼喊、吆喝、召喚,結果只聽到混雜難辨的回音,和一種如同竹哨被用力吹響時的哨音。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士兵們時不時能聽到那種哨音,尖銳具有強大的穿透力,即便在引擎轟鳴的世界裡,聽起來依然清晰。

    「這好像是......古時候的戰歌?」

    尋找屠夫的短暫瞬間,不知哪個人——必定是位對歷史相當熟悉的傢伙,精神恍惚的狀態下,他竟然聽出哨音節奏,甚至跟著斷斷續續地哼出來。

    「......我們是無畏的戰士,微笑著與死神面對......」

    「......死神以為我們投懷送抱,我們卻抓住它,當成石頭砸向敵人......」

    「......漢軍......漢軍?」

    到「漢軍」這裡,哼唱的人忽然愣住,心裡漸漸意識到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一台機甲從側面石柱後繞出來,直接通過揚聲器和他打著招呼。

    「嘿,你怎麼不走?」

    「呃......」

    「那就別走了。」

    聲落,光華驟起,離子光刀將霧氣一切兩斷,連同機甲的頭顱飛到半空。緊接著,周圍響起一連串鋼鐵碰撞的聲音,瞬間變得無處不在。

    尖銳哨音四處吹響,霧氣中一條條塗有血紅線條的身影閃爍而出,數十噸重的鋼鐵怪獸轟然摔倒,短促的尖叫,倉惶地吶喊,奮力的大喝......短短十幾秒時間,佛堂內的氣息被燃爆。

    最先摔倒的那台機甲座艙內,哼唱戰歌的士兵茫然無措,眼前是無數閃爍的信號燈光,刺耳的尖鳴,以及各種警報與提示。失去頭顱的機甲無法戰鬥,依舊忠實的履行著能夠履行的職責,那些跳躍的燈光就像惡魔的眼睛一樣忽閃忽閃,朝他發出快意的嘲笑。

    楞了足足有一分多鐘,他才由失神的狀態下清醒過來,奮力大喊。

    「敵襲!」

    ......

    ......

    「敵襲!」

    「敵襲!」

    尖叫的聲音無處不在,有些被悶的座艙內無法傳出,有些變成聲波傳向周圍。這其中,曲道入口——也就是這個「胃」與腸連接的地方傳出的聲音最多而且最亂,原本稠密的隊伍轉眼間變得七零八落,隨後被清理一空。

    砍頭,刺腹,穿心——對機甲應該叫挖核,每個人、每個小組的每次出擊,全部以「令對手失去戰鬥能力」為目標。僅僅一個照面,十幾台有著強大戰鬥力的機甲就被擊倒,甚至連一槍一彈都沒能發出。

    很明顯,突襲者對這款機甲的長處與弱點全部瞭如指掌,在那些老辣的戰士面前,堅固的機甲像嬰兒一樣脆弱,如同被推倒的積木,呼啦啦倒下一片。

    「敵襲......反擊!整隊!」

    人多,總有個別人頭腦清楚,叫喊著希望同伴奮起抵抗,更希望能夠組織隊伍;可惜的是,這番苦心注定付諸流水,因為從一開始,這裡的最高長官和幾名關鍵人物便被當成重點,面臨的打擊最為迅猛。

    三台機甲撕開濃霧,朝著那檯燈光顏色與眾不同的高大機甲猛撲,衝在最前面的那台機甲活像一頭撲向獵物的雄獅,鋸齒大刀在空中旋轉,帶起一股盤旋前進的血色旋風,讓人很難分清那是機甲操縱大刀前進,還是被刀光帶動著、被動地望前方衝鋒。

    前方縱有千軍萬馬,我自一人獨闖,突襲者用身體語言告訴所有人......當他衝起來,就絕不會停止。

    「殺!」

    直到喝殺之聲響起,震驚的人們才知道那名機師竟然是個女人,於是更加震驚。

    「擋住!」

    到底是護衛在軍官身邊的人,兩台機甲左右迎上,奮力想要攔截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女狂人,然而當他們出擊之後,才發現有別人找上自己,一下子攔住兩個。

    「轟!」

    第一聲炮響,與第一聲盾牌撞擊的聲音混雜,右邊護衛因爆炸衝擊停頓、退步時,左側同伴被一記標準的持盾撞擊迫退;在此之後,那名暫時以一敵二的機師毫不停頓,收槍換矛緊跟著又被一記標準的衝鋒,將受過特別加工的破甲鋼矛順著座艙邊緣刺入。

    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標標準准的操作,一切如教科書般準確。別的不談,敢在這種密集環境裡使用重火力武器二不怕誤傷同伴,足以證明操作者之強大。

    劉錚陽,機甲大賽進入前十,純以技術而言,放在哪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另外必須提到的是,兩名護衛雖然做出迎擊姿態,但其發揮著實不盡如人意,若能換個時間進行這場戰鬥......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護衛與掩護之間的戰鬥已經開始,主攻與軍官之間尚未形成接觸,左右護衛迎上去的瞬間,軍官也從混亂清醒過來,駕機後撤。

    對手強大是一方面,更關鍵處在於,眼下這種局面,他必須肩負起指揮的責任,而不是和誰誰誰決鬥。

    果斷後撤,試圖擺脫對手糾纏,當他腳下剛剛移動,心內忽然湧起不祥之感,緊接著聽到有人不顧一切大喊。

    「青木,小心!」

    哦?

    在那團被刀光映紅的旋風側面,一台機甲四肢著地,以近乎「匍匐」前進的姿態快速奔跑,轉眼間衝到自己面前,惡狗般一頭撞過來。

    這是......

    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從那台機甲身上瞧出「猥瑣」兩個字;只需要看一眼,誰都會生出濃濃警惕;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那個人的操作甚至比舞刀的女子、和那名以一敵二的機師更強。

    要知道,他操作的是標準人形機甲,做出通常只有蟲型機甲才能做出來的動作,居然跑的很溜。天知道他練習多久才成功,機甲也多半經過改裝,目的當然是為了偷襲......不警惕這種對手的人,戰場上不可能生存長久。

    然而在這種環境下,這種時候,誰會去看、誰能注意到呢?

    機甲近身,軍官仍竭力做出反應,當機立斷向後做出翻滾的動作——非到特別狼狽的時候,他斷不會採用這種失去視線的做法,而且沒能做成。

    破甲聲起,一根軍刺狠狠刺入襠下,順勢一扭卡入傳動軸。手法如此精準無誤,那名卑鄙的偷襲者絕對練習過無數次,而且在正常情況下,根本不會有施展的可能。

    什麼人會苦練這種一輩子不見得使用的招數?

    心裡揣著疑問,軍官原本是想翻滾後撤,結果變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剛剛好壓住偷襲者的胸口。

    刀光終於臨頭。

    「殺!」

    不管比賽還是戰鬥,小狐狸精總也控制不住大喊的**,腎上腺素的刺激使得她的每個細胞都出於狂熱狀態,自己都管控不了自己。因為這個習慣,小狐狸精過去幾次戰鬥中曾經遇險,牛犇專門找她談過,希望能夠改進。苦心勸說,結果只換來竊喜的眼眸與幽怨的嘆息,牛犇只能狼狽退走,叮囑劉錚陽等人注意掩護,不了了之。

    不過在眼下,這聲嬌喝給小狐狸精帶來的不是危險,而是給了對手無與倫比的震懾。

    軍官、還有周圍努力趕過來的人,眼睜睜看著鋸齒刀切入肩頸,劇烈噴湧的火花無比絢麗,如煙花般盡情在迷霧當中釋放。直到這個時候,人們心裡才明白,衝過來的三人組合當中,揮舞大刀的女子看似主攻,其實是掩護,當你認為她是掩護的時候,才是其真正的表演時刻。

    最後終結是兩個字:強大!

    ......

    ......

    稱得上強大的何止這一組?

    曲道與佛堂的結合部,突襲者發動最早,人數最多,襲擊成果最為豐厚。然而就機師的操作水準而言,零散分佈在佛堂中央的那些更最令人畏懼,一片混亂當中,至少七八條身影給士兵們留下深刻印象,所有與之交手的同伴,無人抵得過一合。

    絞鏈飛舞,扯翻對手的同時,襲擊者已經閃身到另一名士兵身後,看似倉促的舉動、剛剛好避開身後飛來的炮火。那名被迫充當盾牌的士兵來不及轉身,膝蓋的球形關節已經受到致命蹬踏,襲擊者沒隨後在其頭頂拍了一下,身形再次遠離。

    這一拍不是為了戲弄,而是拍爛機甲頭部的信息採錄儀,接下里他如想帶傷作戰,得依靠目視。

    相比這個飄忽如同幽靈般的身影,另一邊有人光矛縱橫,宛如古時候的將軍在軍陣中衝殺,一招一式隱帶雷光,無人能擋其鋒。

    還有一個,行動敏捷招式狠毒,看一眼就知道心狠手辣;與前面兩個人不同的是,他在攻擊時有些特別嗜好,喜歡弄壞對手的腳。有這種感受的人,每一個都成了瘸子。

    最後,有人注意到一台胖嘟嘟的機甲,原因並不在於如何強大,而是他明顯帶有指揮者的特色,雙手持盾四處觀察戰局,出手更多是為了查缺補漏。

    指揮者「悠閒」,而且「獨單一人」,試圖反抗的士兵不可能留意到不到,於是有人發動攻擊,結果更像送死。

    頭槌、腳踹、肩扛、踩踏,大多數時候,孤獨的指揮者戰鬥時根本不像機甲,而是一個渾身長滿利刺的武士;寥寥幾次炮火被盾牌封堵,近身格鬥猶如撞牆,每次接觸必定有人倒下。期間偶爾有小型隊伍組織起攻勢,也被一一化解......

    實在有來不及的時候,總會有一聲奇妙槍響。

    槍聲過後,對他展開攻擊的機甲總會延遲、甚至停頓片刻,宛如被神仙點穴。

    什麼人能有這種槍法?

    什麼槍能夠對機甲造成這種效果?

    混亂中沒有人解答這些疑問,人們看到的是,那台胖乎乎的機甲穿行在一群鋼鐵怪獸中間,態度嚴謹,舉止從容,甚至有些寂寞。

    拋開製造的殺戮不談,他的樣子不像一名戰士,彷彿在農田裡收割莊稼的老農。

    對依舊倖存的人而言,這個人、這些人像什麼已經不重要,重要是他們不想再聽到那種刺耳的尖哨,而且聽到了渴望聽到的聲音。

    「燈光,注意燈光!關燈!大家衝出去啊!」

    黑暗中,屠夫隱藏在出口附近,奮力尖叫著。

    經過特製的擴音設備,他的聲音在佛堂內層層迴蕩,很快被每個人察覺。

    於是大家關掉頭燈,朝外跑。

    前方,狹窄通道筆直向前,途中不時響起爆炸的轟鳴,摔倒的悶聲,和一聲聲絕望而淒厲的吶喊。

    身後,數十條身影銜尾追殺,盡情收割獵物的首級。

    佛堂與曲道結合的地方,戰局很快穩定下來,二十餘台機甲扇形排列,森冷的槍口與炮口大開,朝黑暗中不停湧現的鋼鐵機器傾瀉著火力。

    這裡已經不算是戰鬥,而是活生生的屠宰場,

    類似情況並非唯一,鬼見愁出口處,三十台機甲嚴陣以待,準備做同樣的事。

    一切都已注定。

    ......

    ......(未完待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0 00:37
二二一章:一戰成名(再中)

    多年之後,人們談論鬼見愁戰役的時候,都把佛堂伏擊看做關鍵。從結?15??看,這個階段殲滅的敵軍機甲總數超過三百,聯軍最最精銳的先鋒基本被全殲;突擊隊這邊,僅僅只有幾人輕傷,毀壞的機甲也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補充。

    這是奇蹟,近乎於神蹟。然而當後人復盤推演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認可當時的決策,一些經驗豐富的名將甚至會告誡自己的學生,遇到類似情況不可輕易模仿,餘下的人沒有把話扣死,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如果你手下有六位戰神、一位超級戰神的話,可以試試看。」

    這句話充滿感慨意味。將來人們會看到,突擊隊員中有六位成長為戰神,其餘全部四級以上;雖然在參加鬼見愁戰役的時候,他們沒到這種地步,但也反應出基本功之強大,與不可限量的潛力。至於超級戰神,那是第四次星際大戰中新生的稱號,指那些能夠穩壓戰神一籌的超級強者。

    紅榜百名機甲戰神,很多排名存在爭議,第一名未必穩贏第一百名,這是每個瞭解紅榜的人都知道的事情。然而在談論超級戰神的時候不存在這種狀況,戰後為大家所公認的,整個托馬斯星域有九個半人具備資格。他們當中,每一個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特殊天賦,要不就是經過改造。

    換言之,普通人無論怎樣努力,都不可能達到超級戰神那種高度。

    僅僅有一批強悍部下還不夠,佛堂之戰,有很多因素發揮出關鍵作用。比如屠夫,沒有他出面誘導敵軍,最終把一支強悍的機甲戰隊帶成一盤散沙的潰兵,即便突擊隊再強一些,也不敢輕易言勝。

    這與機甲的戰鬥方式有關,佛堂這種地方,黑咕隆咚、到處是障礙,遠程火力基本作廢。近身格鬥,人數優勢比遠程對轟時作用更大。實戰當中,三方聯軍的隊形在之前的行進中徹底打亂,空有人數優勢無法發揮;相反突擊隊這邊,三人小組配合默契,一個動作、一次停頓就知道應該做些什麼,折衝下來反而佔據上風,處處以多打少。

    形成這種戰鬥局面,愈發體現出屠夫的作用巨大,後面的戰鬥證明了這點,當屠夫身份暴露失去功效後,突擊隊的壓力陡然增大,不但沒辦法複製輝煌,傷亡也直線增加。其它還有如環境,雙方參戰時的狀態,以及斬首順利實施等等,這些因素當中但凡有哪個做些改變,結果都有可能完全兩樣。

    當然,戰場上環境因素對雙方而言是對等存在,要把這些因素全部發揮,指揮者是關鍵中的關鍵。拿屠夫來講,讓他全心全意為突擊隊服務不是幾句威脅就能做到的事情,攻心才是王道。因此在戰後,人們一方面承認這是牛犇的成名之戰,又覺得這場勝利有運氣成分,並針對戰局給出更加穩妥的方案。

    突擊隊應該扼守谷口,以絕對優勢的地理位置阻擊從山谷出來的疲憊之師。那樣的話,三方聯軍無法展開兵力,只能使用添油戰術一點點去磨;根據後來情況的發展,突擊隊應能支持到援軍抵達,還是可以獲得勝利。另外需要提到的是,三方聯軍不知這邊深淺,被阻擊的時候傷亡如果太大,有可能選擇退兵。相反按照實際打法,突擊隊有可能失敗、甚至被殲滅,那樣的話,整個前線的戰局將改寫。

    毫無疑問,阻擊更加保險,只不過,這是後來者在已知局面如何演變的情況下做推導。對當事者而言,鬼見愁戰役展開時,突擊隊雖然「預定」有援兵,但對其規模、抵達時間、兵力構成等等方面完全沒譜,只能按照現有情況策劃。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條,當時,牛犇與大部分突擊隊員心裡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事。

    ......

    ......

    「好望角條件艱苦,製造能力極為有限,重要部件依靠外界運輸。」

    「雲潮前期星路斷絕,哪方都得不到補充。」

    戰鬥間歇,鬼見愁谷口,三四十台基本完好的機甲排列整齊,谷內還有人朝外搬運。挨著機甲的那塊空地上,一群絕望的聯軍俘虜東倒西歪,慘敗加上疲累到極點,這些人顯得異常安分,有些實在熬不住,竟然不顧天氣寒冷,呼呼大睡。

    我是戰俘我怕誰。大家心裡抱著「反正已經投降」的態度,聽天由命。

    「即使有機甲,還要有人駕駛。步兵可以拉人湊數,機甲不行。」

    對著那群毫無鬥志的戰俘,牛犇心裡默默思量。

    「這樣算起來......」

    初步審訊已經有了結果,三方聯軍主力三千,先鋒五百,前方清一色主戰突擊機甲,重型機甲與那種改裝的運兵機甲落在後面,大概估算,距離佛堂約十公里,正循著先鋒做的標記艱難前進。

    鬼見愁行進艱難,通訊不暢,現在他們應該還沒有接到前方戰鬥的消息,即便先鋒有人回去報告,也只是匯報受到阻擊,而不知道結果。

    這點很重要。牛犇現在考慮的是,對比聯邦擁有的機甲力量,很容易估算出兩大帝國駐兵的大概底蘊。他們還要駐守原來領地,能夠派出裝甲兵力有限,這支部隊即便不是全部,也應該是三方精華。

    現在,這支精銳身陷鬼窟,正在黑暗中苦苦掙扎,如果谷內的人都像這樣......

    殺光他們,大局可定!

    心裡默默沉思片刻,牛犇深深吸一口氣。

    「殺光他們。」

    ......

    ......

    「殺光?」

    沒睡的俘虜惶恐失色,即使身經百戰的三十八師戰士也因震驚瞪大雙眼。

    「這麼多人全部殺光,會不會不合適?」小托馬斯欲言又止。其餘人要麼轉移視線,要麼低頭不語,很明顯,心裡都有不同看法。

    如何處置這批俘虜,大家心裡都在想,但都沒有太好辦法。俘虜有幾十個,突擊隊只有百人,帶著他們明擺著不可能,留人看守也不現實,兩難局面。

    沉寂中,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不好辦,就只能殺俘?」

    人們的視線紛紛轉移,看到一雙帶有少許憤怒的眼睛。

    劉錚陽,曾經是充滿陽光的年輕人,後來險些因為奸細調查蒙冤,再後來成為牛犇的朋友,無論機甲大賽還是此次奪權,他堪稱是牛犇鐵桿支持者。看到他站出來質疑牛犇的「決定」,其餘學員大感意外,很是擔心。

    「咳咳,大家別介意......」韓林兒拉住劉錚陽的手,拽了幾下沒拽動。

    「錚陽發燒了,盡說胡話......」小狐狸精在另一側使勁兒。

    「事情不好辦的時候,是不是就只能殺人?」能站在這裡的人,哪個沒有幾分倔狠,劉錚陽既然站出來,心裡已經做好準備。「那樣的話,我們和他們有什麼區別?」

    「你還說!」韓林兒急死了,抬腿朝他屁股上踹一腳。

    察覺到周圍的躁動,牛犇從沉思中醒轉,回頭平靜的目光看著劉錚陽,沒有馬上回應。

    四目交匯,劉錚陽很快體會到了壓力,神情緊張,但卻堅持著不肯退讓。

    現場氣氛緊張起來,難以呼吸。

    屠夫在一旁陰笑。

    「傻孩子,聽不懂人話。」得福搖了搖頭,懶得多講。

    「牛......師長......沒有理由,可以隨便殺俘?」林少武想勸,話出口卻和劉錚陽一樣變成質疑。

    「當然不能。殺人必須有足夠道理,不然就會和屠夫一樣為殺而殺,慢慢變成人人憎惡的可憐蟲。」

    牛犇轉回身看了眼那些神色淒惶的戰俘,平靜說道:「他們還有用,不能就這樣白白死掉。」

    周圍人沒注意到最後那句話包含的濃濃寒意,大多鬆了口氣,小狐狸精、劉錚陽表現得尤為突出,神情似乎在為「心中大廈將傾又被挽回」感到慶幸,韓林兒當即狂拍馬屁,說些「老大心中自有打算,你們瞎操心」等等沒營養的話。

    屠夫神情幽怨躲在角落裡,情緒異常複雜。

    「別難過,我覺得你這人不賴。」得福在其身邊安慰,臉上帶著燦爛微笑。

    屠夫向後縮了縮身子,暗想老子虎落平陽,隨你們怎麼著好了。

    牛犇自己都沒注意到,現在的他,一言一行具有很強的感染力,不知不覺中影響到很多人,甚至包括對手。

    「要說區別,戰場之上你死我活,軍人上戰場就是為了殺人求勝,沒有不同。」回答過林少武的問題,牛犇沒有忽略掉劉錚陽,繼續說道:「但在具體事務和時間段,比如現在、這件事,我們和他們之間不太一樣。關於這個,等一下會看到。」

    視線轉向其餘軍人,牛犇接下去說道:「小托馬斯剛才的話不對。殺人有殺人的道理,不殺有不殺的理由;殺與不殺,不是因為人多人少,而是要講道理、看情況。上次我們殺死兩名俘虜,下次遇到非殺不可的情況,不管是二十、兩百,還是兩千,照樣得殺。」

    冷漠的聲調使得氣氛再度緊張起來,不等大家再生聯想,牛犇徑直走到俘虜當中,按照事先分好的聯軍行列,隨意叫出一個。

    得福知道好戲登場,一路跑過去大呼小叫。

    「起來,叫你呢,趕緊起來!」

    那名俘虜膽顫心驚。

    牛犇看著他問道:「姬鵬人?」

    「呃......是。」人種方面,有些特徵無法改變,而且有太多辦法驗證,那名俘虜不敢否認。

    「進軍期間,你們會如何處理聯邦俘虜?怎樣對待土著村民?」牛犇繼續問道。

    問題來得突然,被點到的俘虜一臉懵%逼。

    「快點說!」得福在一旁狐假虎威。

    「喔喔。」以俘虜的身份談論如何對待俘虜,俘虜心裡既恐懼又怪異,聲音不是太連貫:「戰俘按照國際公約處置,平民與戰爭無關,所以......」

    「假的。」不等他說完,牛犇搖了搖頭。

    「小王八蛋!」得福哪會客氣,一腳踢中俘虜的腳踝。清脆的骨折聲中,俘虜一頭栽倒在地上,嘶聲慘嚎。

    「啊......」

    慘叫聲將昏睡的人驚醒,數十名俘虜交頭接耳一番後,自覺地分散又聚集成三個人叢。

    面對危機,人的本能是逃避,哪怕心裡知道會死,也會試圖將死亡時間延遲到別人之後,甚至在最後一秒仍期待著奇蹟發生。眼下戰俘的反應充分證明這點,姬鵬,霍夫曼,星盜,三方人馬涇渭分明,神情各異。

    所有人都知道,華龍與姬鵬乃世仇,既然那個年輕的師長特意問俘虜是否來自姬鵬,沒準兒就是有所針對。

    多麼渺茫而且細微的希望,這麼快就被人發現、抓住,並且帶動了其他人。

    「聰明!」

    俘虜的舉動讓得福眼前一亮,朝最先離隊的那幾個人挑起拇指。

    「回頭有賞。」

    沒有人敢回話,甚至沒有人敢與這個長著天使面孔、蛇蠍心腸的孩子面對面。被俘、受審這麼點時間,所有人都認識了這個變態娃娃,與之相比,屠夫都可以稱之為善良。

    受傷的俘虜在腳邊悲嘶,牛犇看都不肯多看一眼,隨手指點一名高個壯漢,問出同樣的問題。

    「別裝傻,你們一定接到過這方面的指令。」

    與之前那個不同,這名俘虜神情嘲弄:「我不告訴你。」

    「哦。」牛犇點點頭,轉身走向下一個。

    身後,得福毫不猶豫再起一腳,大披掛,高踹在俘虜襠部。

    壯漢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身體彷彿被折斷了一樣,猛地彎下腰。「莫裝%逼,遭雷劈,傻啊你!」得福緊跟著一記上鉤,將他的喉結、連同下巴一起打到稀爛。

    一條性命就此終結,那邊第三人依舊不肯屈服,反而憤恨朝牛犇叫罵。

    「呸,你這個......」

    「砰!」

    一聲槍響,俘虜倒地,小托馬斯大步走過來,一邊向得福陪笑臉。

    「他罵人。」

    「......算了。」得福大度擺手。

    轉眼間兩死一重傷,俘虜們徹底清醒過來,咒罵著蠢蠢欲動。這邊十幾名軍人隨即圍上去,以森冷的槍口制止騷亂。

    牛犇神色如常,走到第四名姬鵬俘虜面前,不再提問,只是靜靜看著他的面孔。

    那是一張頗為英俊的臉,軍裝雖髒但很整齊,站與坐的姿態很注意形象;和別的人不一樣,從頭到尾沒有咒罵。類似些細節能夠看出,這位年輕人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頗有涵養。

    凜風呼嘯,年輕人竭力控制著情緒,試圖讓自己看上去不要太狼狽,但其雙手微微顫抖,臉上全是汗。

    「我們是軍人,是戰俘。」

    「我知道。」牛犇看著他平靜說道:「等這一切結束,你可以舉報我。」

    「你......」年輕人頗為機智,他從嘲弄中找到別的意思,眼裡浮現出一些希望。「我們可以活下來?」

    「不說算了。」牛犇轉身,得福獰笑著上前。

    「我說!」山田陡然大叫起來。

    「山田,你敢......」旁邊有人怒喝。

    「砰!」小托馬斯及時扣動扳機。

    槍聲響起,阻止的人轟然倒地,鮮血與腦漿染紅了山田的臉。

    「啊!啊啊啊啊!」苦苦壓制的恐懼如潮水般反撲,山田尖叫著跪坐在地上,精神趨於崩潰。

    「裝瘋賣傻。」又一次被小托馬斯搶先,得福憤憤不平,擼起袖子準備動刑。

    牛犇伸手攔住他,蹲下來,用手捏住山田的下巴,強迫其抬頭看著周圍:「其實這個問題沒什麼意義,一來不算軍事機密,而且我知道答案。退一步講,即使不知道,問問他們就可以。」

    示意山田看星盜與霍夫曼的那兩撮人,牛犇說道:「你覺得,他們會和你們一樣?」

    視線落處,只有躲避與畏懼,無人反駁。

    無人反駁代表態度,山田被捏住下巴無法尖叫,臉上的汗水更多。

    牛犇淡淡說道:「問你是想給條活路,你可以勇敢地選擇不要。但是,請不要哭。」

    正面與那雙清澈而又漠然的眼神對視,山田莫名打了個寒噤,神智變得清醒起來。

    「活,活路?」

    「先回答問題。」牛犇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這一次,周圍沒有俘虜再試圖打斷。

    「我說。」山田用力咬牙,「為了計畫順利實施,防止意外,進軍期間遇到軍營、村寨,一律摧毀,人員......格殺勿論。」

    周圍一片安靜,三十八師的戰士們臉上多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並無多少意外;學員們則都顯得憤怒,劉錚陽又想開口質問,但被大托馬斯用強壯的臂膀拽住。

    「乖孩子,省點力氣。」

    目光從小狐狸精身上掠過,大托馬斯嘆息說道:「被抓之後能夠乾乾脆脆死掉,算不錯的了。你應該想想,如果被抓的是......是我們的話,現在會怎麼樣。」

    周圍人注意到這個舉動,先是一起去看小狐狸精,又紛紛轉頭向別處。

    女人,戰爭中永遠繞不開的話題,用腳去想也知道,小狐狸精落入敵手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

    小狐狸精同樣聽得出話裡意思,很不高興地甩開拉住劉錚陽的手,擰腰轉身,自個兒走了。

    「我說你吧,不干正經事,就知道瞎操心。」韓林兒埋怨著,屁顛屁顛跟在小狐狸精身後,輕聲細語著安慰。「芳芳,哎哎,我說芳芳......」

    以小狐狸精的條件,身邊從來不缺少追求者,韓林兒是其中最熱切的那個,同時也是被拒絕次數最多的那個。

    「愛你個頭!」正愁沒地方發洩,小狐狸精勃然大怒。「去愛你的天山青蓮。」

    「天山青蓮」有出處,所有華龍人都知道指的是誰,聯邦最當紅的少女歌手,與秦夢瑤並列三大女偶像之一。

    「你看看,誤會了不是。」韓林兒神情哀怨,連忙解釋:「喜歡青蓮的人沒有十億也有八億,不多我一個。再說我也沒幹嗎,不就是......」

    「不就是對著照片流口水,是吧?」

    「這個......你怎麼知道?」

    ......

    ......

    最親近的戰友離開身邊,劉錚陽體會到孤獨,臉不知不覺變紅。

    外人不理解他的舉動,即便心裡對牛犇的「決定」有意見,也不會這樣當眾質疑。當初那段灰暗的日子裡,劉錚陽全家被國安局調查,險些背負叛國罪名,心裡一度也產生過「做人就應該卑鄙冷漠,老實人沒好報」的念頭。然而後來,對他的調查最終在一些人的幫助下了結,還因此結識一幫信得過的夥伴,峰迴路轉之後,他的性格中堅韌不拔的那一面受到錘煉,同時堅定了某些信念。

    因為聽上去有些幼稚,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信念,不敢對人說出來。

    人應該做個好人。

    今天的事情,其他人頂多是一次道德掙扎,唯獨在劉錚陽這裡是對人生信念的改寫,過不了那個坎兒。

    僅僅因為麻煩就殺俘是野蠻行徑,好人不應該這樣做。

    就是這麼簡單。

    現在,劉錚陽心裡好受不少,但仍有疑惑難解,忍不住要刨根問底。

    「死掉算是好結果。既然這樣,這些戰俘為什麼還要投降?」

    大托馬斯大皺眉頭,心裡想學生娃真是麻煩,以我堂堂一介莽夫,哪有這麼多功夫陪你繞圈。

    「戰俘與投降是兩碼事。」牛犇和俘虜之間的談話趨於順暢,小托馬斯沒了用武之地,走過來嘿嘿冷笑道:「真投降就應該有問必答,對不對?」一邊對大托馬斯擺手:「去忙吧,這孩子交給我。」

    「呃?」劉錚陽緊皺雙眉,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對。

    「得。你慢慢想。」

    大托馬斯嘆了口氣,鬆開手,招呼幾名士兵一道離開。

    「該修的修,該換的換,快點準備。螢光彈弄好沒。沒有?那還有空看戲。」

    牛犇上位,最先與之結識的托馬斯兄弟成了紅人,雖無軍銜、也無職位,但已事實上肩負起領導者的責任。平時遇到事情,兄弟兩個盡心盡責,大有馬為伯樂而跑、士為知己者死的架勢。對於這種變化,別的軍人都很配合,一方面兄弟倆的資歷夠硬,拳頭夠大,同時大家也都希望自己的老戰友能在新師長身邊佔據一席之地,別被那些學生壓低了頭。

    學生與軍人,終究存在幾分較量的心思。對軍人來說,這種較量更多體現在戰功、任務完成、以及脾氣和性格上,而非尋常所見的爭寵。

    吆喝聲中,本就忙碌的軍營越發火熱,士兵們一邊整理裝備,不時回頭關注牛犇與俘虜交談的狀況,相互打聽、猜測著。

    「看意思,還有硬仗要打。」

    「廢話,用得著說。」

    「聽說還有三千,這回整大了。」

    「嗯,整大了。」

    王牌就是王牌,只要上面敢打而且不是廢物,動員什麼的基本不需要。另一邊,小托馬斯伸出長臂,將掙紮在內心世界的年輕人半搭半抱著走到一旁,摁到一塊石頭上坐下。

    「心理疏導,小馬哥最在行了......等會兒說通了道理,得跟你打聽點事兒。」

    「你想問什麼?」對這個力能拔山、舌如毒婦的大塊頭兒,劉錚陽有些警惕。

    「不是什麼大事兒。」小托馬斯親熱地樓著他說道:「來來來,咱們先談戰俘。關於投降的真與假,戰俘該不該殺,何時該殺,這些很有講究。」

    接下來一番嘀嘀咕咕,面紅耳赤,爭論反駁,喝彩罵娘。

    ......

    ......

    帶著疲憊和汗水,魁梧壯漢與青俊少年坐於山前論道,周圍迷霧飄散聚合,光線迷離,宛如世外仙人講解人世浮華,難言的玄妙,道不盡的滄桑。

    很多人對這一幕覺得不爽。

    「瞧不出來,這傢伙有幾分神棍潛質。」

    不是太喜歡劉錚陽,更不喜歡小托馬斯搶自己風頭,得福有些悶悶不樂,撇嘴表達心中不屑。

    沒想到,這番話引來屠夫共鳴,擰眉瞪眼目光陰毒,憤憤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塊頭兒不是好東西。」

    「嗯?」得福歪過頭來看著他,問道:「怎麼著,你被小馬騙了貞操?」

    「噗!」屠夫一口老血。

    得福正愁沒事做,瞅著他轉轉眼珠,問道:「沒注意呢,你們倆啥時候有的姦情?」

    屠夫想罵不敢,欲說不能,悲傷苦悶,我見猶憐。

    「您就饒了我吧,二爺!」

    「到底咋回事?」

    「是......是這樣。」

    幾度遲疑,屠夫最終道出實情:「前兩天,小馬和牛大吵了一架。」

    「嗯,當時我在場。」得福點頭。「怎麼了?」

    「我現在覺得那是假的。」屠夫留意著得福的神色,試探說道:「故意做給我看的。」

    「哦?」得福差點失笑,問道:「為什麼吵架給你看?」

    「為了......」屠夫扭扭捏捏說道:「要不然,我怎麼能相信牛大有意叛國,不不,牛大根本不會叛國,他們是想讓我相信,牛大有意拉大旗,做星盜。」

    一番話令得福詫異萬分,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屠夫。

    「我說中了?」屠夫的心沉入谷底,矮小的身體微微顫抖。

    得福忽然笑了,笑容溫和,目光憐惜,還伸手拍了拍屠夫的肩膀。

    「你是擔心自己暴露身份,沒有價值,牛大過河拆橋?」

    「哎......」屠夫

    「你想多了。」得福收斂笑容,嚴肅說道:「將來某個時候,牛大肯定會去闖一闖藍色海。」

    「呃?」屠夫的眼睛重新發亮,連忙追問:「為什麼?」

    「你擔心那些都是真的,牛犇手裡有聯邦必得的東西,得防著點。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要去藍色海,但是我不能一個人去,會拉牛大陪著。」

    「你要去?」彷彿生吞一隻蛤蟆,屠夫大張著嘴巴楞了半響,哭喪般哀求道:「就不說句實話?我已經上了賊船,下不來的。」

    「嘿你這人,真是。」

    難得誠實一回,結果被人當成騙子,得福氣哼哼懶得再和他鬼扯,憤而抬腿,把屠夫踹個跟頭。

    「小王八蛋,白白浪費我的時間。」

    言罷得福自個兒找地方去玩,留下屠夫躺在地上發呆,心內幾重疑惑盤繞,怎麼都想不通透。

    牛犇有聯邦必得之物,有嗎?是什麼?

    牛二要去藍色海,騙人的吧?

    娃娃的口氣怪得很,動輒小馬,小狐狸,小王八蛋,等等。

    他很老嗎?

    ......

    ......

    說來奇怪,屠夫因牛犇與得福被俘,被俘之後受到的**折磨同樣來自他們兩個,牛犇甚至把他變成殘廢,縱然治癒、也已不能恢復全盛,經歷這麼多傷害,心裡當然積累著很多憤怒與仇恨,然而在這個陌生的團隊裡,屠夫最痛恨的並不是他們,甚至......甚至願意與之待在一起。

    有些時候,屠夫自己都覺得奇怪,罵自己犯賤的同時也會琢磨到底怎麼回事。可惜他沒受過什麼教育,分析不出太多道理,只能從直覺上入手。

    想來想去,他真的找到一些依據......或者叫判斷。經過剛才的那番話,屠夫愈發覺得自己想的沒錯,牛犇也好,牛二也罷,對自己是對著一個惡人、敵人,而不是像別的人那樣,拿看怪物的眼神看待自己。回頭想想,此前誘敵時牛二所講的那些話,分明就是對過往的生動描述......別的時候,他反倒不會那樣。

    牛犇也是如此,雖然他冷酷到讓人生畏,強大到令人膽寒,但卻從來不像別人那樣,對待麻風病人一樣刻意躲避屠夫,連走路經過都寧可繞幾步。

    這已經很好了。屠夫心裡回憶著,以前只遇到一個這樣的人,那人曾對自己說,如果一直這樣下去,自己會由沉迷施虐演變為期待受虐,徹底扭曲,變成非人生物。

    這些話聽來好複雜,屠夫本想慢慢琢磨,細細研究,將來與之對證。

    可惜那人已經死了,很慘。

    現如今,屠夫懊惱的發現自己正朝那人說的樣子轉變,因為他有時會在心裡想,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似乎也不錯。

    整天挨打被罵遭白眼還覺得不錯,不就是受虐狂?

    心性問題可以慢慢思考,現實問題在於屠夫需要活下去,不僅為了自己,還要替那個人報仇。剛被俘的時候沒希望也就罷了,現今既然有了指望,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然而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確切地講,是牛犇是否願意讓自己活。

    更大的前提,牛犇能否打贏這場戰爭,至少先打贏這場仗。

    揣著一肚子糊塗心思,屠夫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去找牛犇。

    ......

    ......

    「再次誘敵?」

    聽到屠夫的建議,牛犇怪異的眼神看著他,好一會兒沒有開口說話。屠夫被看得很不自在,感覺就像大姑娘主動脫衣投懷送抱,對方卻只是上下打量而不動手,挑肥揀瘦一樣。

    「聯軍那時候很亂,後面不知道前面發生什麼,我的身份可能還沒有暴露。」

    幾句過後,屠夫聲音漸漸順暢,思路也變得清晰起來:「先說你的想法,是想阻擊還是衝進去打。如果要進攻,你們人數實在太少,非得用點巧記不可。」

    「嗯。」牛犇此刻緩過神來,認真點頭說道:「是得用巧,不過你要再次誘敵,風險會成倍增加,結果也肯定不如這次好。」

    「你怕我死掉?」屠夫眼前一亮。

    「我不想進城遇到麻煩。」牛犇平淡的聲音回答。

    屠夫眼裡亮色更濃,問道:「不用我,你有把握打贏?」

    牛犇微微皺眉,說道:「打仗這種事情,想好了,去做就是,哪有什麼把握。」

    「有什麼打算?」屠夫趕緊追問。

    「誘敵。」有了投名狀,待遇果然與以往不同,牛犇坦然道出所想:「再騙他們一次。」

    屠夫聽罷神情幽怨,暗想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拿我的主意來套我。

    「原本沒想著讓你去。」牛犇招手叫來幾名俘虜;「他們,加上一些安排,應該可以試試。」

    「他們?」屠夫恍然大悟,試探說道:「他們願意配合?這回怎麼騙的?」

    「怎麼說話的,想死?」得福不知從哪裡轉回來,劈頭大罵。

    「沒事。」牛犇平靜地看著屠夫,說道:「一條活路一條死路,活路是按我說的做,死路座艙內按個炸彈,一旦激活,整台機甲的能量會引爆。」

    「這樣?」屠夫這才醒悟過來,「有把握?」

    牛犇搖了搖頭。

    「錯了錯了,不談把握。」屠夫認真思索片刻,問道:「裡面干擾很大,遙控炸彈,不能離太遠,對不對?」

    「對,得有個人跟著。」

    「此次不同於上回,有生人,很容易露底。」

    「是的。」牛犇默默點頭,有些無奈:「總得冒點風險,希望不會挨個核對身份。」

    「這樣的話......」屠夫用力咬了咬牙,說道:「我去。有我在,一來誘敵把握更大,還能防範這幾個傢伙反水。」

    幾名俘虜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好。

    牛犇審視著屠夫的表情,沒有馬上回應。

    「不相信我?」屠夫莫名焦慮起來,自己心裡都覺得奇怪。「像上次那樣,牛二和我一塊兒。」

    「不行。」牛犇斷然拒絕,說道:「這一次,牛二不能和你一起冒險。」

    「......明白了,我的命賤......」屠夫

    「沒人叫你去。」得福立馬搶白。

    這個時候,牛犇應該站出來,說些安慰寬懷的話,以安其心,以勵其志。然而他沒有這樣做,只是靜靜想了片刻,隨即給出決斷。

    「去準備吧。」

    「呃......準備什麼?」屠夫也認為牛犇會多說幾句好聽的話,見此有些意外。

    「和他們幾個談談,再好好想想。安裝炸彈需要十分鐘,到時候還想去的話,就可以出發。」

    言罷根本不管屠夫何思何想,牛犇轉身去了指揮所。

    「曲道那邊怎麼樣?」

    「他們攻不進來。」一名士兵大聲回答。

    這是大事。剛剛在審訊中獲知,三方聯軍的先鋒部隊總數五百人,大部分被殲滅,還有一部分攔腰切斷,堵在曲道內無法出來。突擊隊要處理俘虜,加之後續計畫暫未確定,牛犇請安德烈帶領一部分人堵在口子處,等這邊有了結果再說。

    這與後人制訂的作戰計畫不謀而合,現在,牛犇打算做些改變。

    戰至中程,機甲引擎再度轟鳴,煙雲席捲山谷。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8 23:36
二二二章:一戰成名(下)

    暗夜將臨未臨,谷內一片漆黑,天空卻有異樣光華——那是隕石顆粒在大氣中燃燒產生的異象。雲潮時期,這類景象相當頻繁,但由於在谷內,天空只留一線或者一片,看到的機會寥寥。另外由於隕石的體積通常不太大,燃燒時間有限,人們匆匆忙忙窺其用生命換來的剎那芳華,便消失在醬汁般濃稠的夜空。

    除了流星,濃霧中的發光微粒有時在局部聚集,形成一團飄蕩游動著的朦朧光帶,形異萬千,惹人遐想。可惜那也不是能夠長久存在的美景,當人們從肺腑掏出感慨,它便像個得手的小偷悄悄溜走,攏來黑暗把面容封擋。

    黑暗中看到的這些光亮異常寶貴,沒有它們,生命會有「天永遠不會亮」的感覺,頹唐、迷失甚至絕望於茫茫霧海。更重要的是,它們像太陽一樣賜予世界寶貴生機,肉眼雖無法直接看到,但在空氣中自有生命以奇妙的方式追逐光熱,每一次光芒聚合閃爍,都代表奇蹟正在發生。

    「誰的奇蹟?」

    陰風呼嘯,氣溫早已降至冰點以下,但在地熱的溫烤下,大地還沒有凍結成冰。相比外面的苦寒世界,座艙內,山本正一思考著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心情異常沉重。

    出身皇族,山本正一少有大志,嚴於律己,成人、參軍後表現優秀,屢建功勛。命運並未因此對他格外眷顧,相反一次次用各種想像不到的方式阻撓其實現胸中抱負,時至今日,這位戰功赫赫的將領依舊在最艱苦的地方接受「錘煉」,進入不到軍界上層,更談不上權力核心。

    這與姬鵬帝國現狀有關。漫長的統治、絕對的統治權造就出龐大的皇族體系,浮華與奢靡之風盛行,進而給帝國帶來沉重負擔。由此產生的必然結果,對內壓榨、對外擴張,整個皇族充滿著無盡的貪婪與野心。在這種大環境下,似他這類寡慾、克己、有革新去弊之志的將領,一方面會成為帝國「寵兒」和「驕傲」,但又不真正為那些掌權者所喜。

    種種遭遇,幾番挫折,山本正一最終來到好望角,代表帝國、更代表皇族鎮守邊疆,同時也是最有可能實現開疆拓土心願的地方。千載難逢,華龍聯邦大舉進軍,促成星盜、帝國的聯合。山本正一深深明白,這將從根本上改變好望角的局面,是為帝國拓土的最佳戰場,也是實現心中抱負的最好、極有可能是最後機會。一旦做成,那些沉迷享樂的同族再怎麼不願意,也阻止不了自己登上天梯,直通頂層。

    他還知道,自己期待與之碰面的那支部隊就在對面。雖然它的統帥換了人,但有人說:三十八師即便沒有師長,仍舊是軍中王牌。

    神話將由自己來打破——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叫人振奮?

    目標近在眼前,過程讓人頭大,鬼見愁比想像中更難應付,在這裡耽擱的時間越久,戰場生變的可能越大,還有損耗、士兵心理上的影響,戰鬥力必然大打折扣。身為聯軍指揮官,山本做了所能做到一切,主力部隊依舊慢吞吞掙紮在黑暗中,時不時聽到「機甲跌倒」「人員撞傷」「設備失靈」,等等一系列壞消息。

    面對種種困難,山本雖在眾人面前極力表現平靜,但其內心並不安寧。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忽然傳來消息,血月大人派屠夫過來接應,先鋒部隊即將走出山谷。

    人在黑暗中最怕看不到希望,聽到這些,所有人欣喜若狂,山本也因此大喜過望,內心感嘆八岐之神祐護。但在隨後,突如其來的變化接連發生,大地顫動、石林搖晃,周圍山壁似乎都顫抖起來,給原本就疲憊勞乏的部隊造成嚴重傷害。等到一切恢復平靜,原本就有些混亂的隊伍愈發狼狽,幾乎徹底失去隊形,心理上的恐懼更讓一些人瀕臨崩潰,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平復。

    在那陣騷亂過程中,山本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內心微憂。

    只要不是蠢到無可救藥,任何將領都明白黑暗中隊形多麼重要,混亂中山本強行喝令隊伍停止前進,重新整隊。與此同時,他請沙羅率領一支小隊加速前行,要核查關於屠夫的相關信息,同時讓先鋒保持警惕。

    等把一切安頓好,主力隊伍重新上路,時間已經過去兩小時之久。

    此刻,前方匯報終於傳來,印證了山本心中的不安猜想。

    佛堂一帶有戰鬥發生,敵方情況不明!

    對三方聯軍而言,沒有什麼消息比這更壞,相反對華龍聯邦來說,毫無疑問,這是一樁奇蹟......只要堵死山谷,三方聯軍空佔天時與人和,卻有可能因地利而功虧一簣,甚至可能徹底失敗。

    現在的問題是,伏擊前鋒的隊伍來自何處,兵力多少,什麼軍種,由誰帶隊?當然最最重要的,前方到底打成什麼樣?

    稍加思索後,山本下令部隊以火力清障,全速前行。

    用炮火在遍佈石柱的黑暗中清理一條道路出來,難度之大、消耗之巨可想而知。除此外,爆炸可能導致山崩——一旦如此,主力部隊將面臨滅頂之災。然而局勢容不得猶豫,彼時山本最擔心的不是戰鬥結果,而是聯邦大軍封死穀道,聯軍的計畫胎死腹中。

    當機立斷的決定帶來顯著效果......至少開始階段如此。火力開道後,不僅隊伍前進的速度大大加快,而且帶來額外成效,在現代科技打造出來的強大火力面前,沿途數量恐怖的黑甲惡蟲大量死去,變相減輕了隊伍的負擔。

    這次豪賭為山本節省至少一個小時,等到快接近前鋒遇到屠夫的位置,走在前面的隊伍彈藥不足,需要進行補充或者輪換。好消息是,沿途雖然經歷一些風浪,最壞的狀況始終沒有發生,火力方面,處理好這次便能支撐到走出山谷。

    這幾乎算得上奇蹟!

    不想因為拆卸、補充導致前進的速度變慢,山本下令前後輪換,等到離開山谷再為先頭隊伍補充給養。正在調整隊形時、恰好山谷上空飄過一串流星火雨,山本一時心有所感,忍不住感慨奇蹟為誰所生。

    恰逢此時,第三次匯報傳來。

    屠夫與幾名前鋒士兵重入山谷,證實佛堂伏擊是華龍聯邦的一支小股巡邏部隊所為,已被擊潰。目前,前鋒部隊扼守谷口,防止還有聯邦軍隊,並派出屠夫和聯軍士兵回頭報告,要其他人加速穿過佛堂,一起鞏固谷口陣地。

    「有沒有核查過他們的身份?」不等匯報完情況,山本趕緊追問。

    「有,山田也在。」知道山本擔心什麼,匯報的士兵認真強調。

    「......山田......」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年輕的面孔,山本稍稍寬心,繼而微微皺眉,問道:「有沒有抓到俘虜?」

    「有,正在審訊......現在應該有了詳細結果。」

    聽到這裡,周圍的人長吁一口氣,懸著的心放回到肚子裡,山本卻無法就此釋懷,心情依然沉重。

    屠夫出現後帶來一系列問題,屠夫出現本身就存在問題,伏擊......巡邏部隊......谷口......把這一切聯繫起來,山本心裡諸多疑問,進而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想。

    該不會是......圈套?

    從頭到尾細想一遍,山本覺得太不可能,因為要實現這點,必須將佛堂裡前鋒部隊全殲。匯報說進入佛堂的將近四百,那麼多強悍的鋼鐵戰士,怎會連個準確消息都無法傳回?

    捫心自問,山本覺得換成自己要做到這點,起碼需要兩千鐵甲。

    山谷、包括佛堂,根本容不下那麼多機甲。

    然而,如果是小股巡邏部隊,為何不選擇扼守谷口?

    山田不可能說謊。

    但他性格中有軟弱一面,難保不受人威脅。

    屠夫為人凶殘狡詐,但他只是個身體畸形的星盜,如果被抓,不會叛逃聯邦。

    假如他真的叛逃,又怎麼敢二次回頭?

    匯報上來的消息並不完整,山本想知道的某些細節,甚至連前方將士也不清楚。僅從情理方面推斷的話,正面兩面,各有各的道理和依據。

    左思右想,山本最後問道:「對那次伏擊,屠夫做何解釋?」

    「屠夫說他之前被高手跟蹤,本以為甩脫,然而根據後來發生的事情,看來沒有做到。」士兵想了想,補充道:「因為這個事,沙羅嘲笑屠夫,往日吹噓自己如何如何,現在卻被人無聲無息地跟蹤,導致聯軍被伏擊。」

    星盜、帝國,往日敵對突然聯手,彼此看著都不順眼,士兵之間相互揭短、嘲弄、甚至辱罵和打鬥是常有的事情。三方各自長官都會對手下進行約束,不允許把事情鬧大。此時此刻,山本留意不到這點,其心中所想的是,假如屠夫沒有背叛,伏擊之事只能做此解釋。

    不知道為什麼,山本聽後仍覺得心神不定,又再多問了句。

    「屠夫什麼反應?」

    「反應?」回報的士兵楞了下,回答道:「屠夫有點羞愧,道了歉,別的......好像沒什麼。」

    「羞愧?道歉!」

    冷不定一股寒流侵心,山本拍案而起,「沙羅這個飯桶,廢物!」

    如果不是憤怒到極致,山本不會這樣辱罵霍夫曼盟軍統帥,自己的副手;之所以如此,他心內情緒過於濃烈,快要失去理智。

    戰場局勢複雜多變,再荒誕的劇情也有可能發生,然而人性不可能改變......屠夫怎麼可能羞愧?怎麼可能老老實實被人嘲弄?

    還道歉......他心裡有道歉這兩個字?

    多米諾骨牌倒下一塊,帶來一系列連鎖反應,山本瞬間想到無數種可能,最後是一件幾乎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聲音如垂死者發出的呻吟。

    整件事存在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如果能夠置身事外,早就可以推斷屠夫出了問題。山本之所以猶豫不決,在於其心中還有一種最最堅固的支柱和保障,此刻如倒塌的山脈般碾壓下來,令人難以呼吸。

    「......血月大人......」

    ......

    ......

    在姬鵬,八岐暗忍猶如聯邦人心目中的軍神,圖騰般的存在。正因為屠夫打著血月的旗號,山本才不會、甚至不敢懷疑,相反千方百計為其尋找理由。眼下,既然肯定屠夫有變,表明血月夕陽一定出了事。

    身為皇族,山本有資格瞭解一些常人難以知曉的秘密,他清楚地記得,當年武道大人隕身海外,天皇陛下震怒痛心,因此受到牽連、死去的人難計其數,位高權重者也有七八名。血月大人如有不測,自己作為三方聯盟的推動者,戰場的指揮者,必然擺脫不了干係。

    「通知沙羅,務必留下屠夫!」

    到這時,山本在乎的已不是前鋒的安危,而是要留住罪魁禍首。以他的判斷,除非屠夫主動出賣,血月大人不可能出事......而且他確信,帝國上層、包括天皇獲知此事後與自己的想法一樣。

    必須抓住屠夫,否則,等待自己的將不僅僅是喪失前途,而是身家性命之憂。

    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山本顧不上沙羅與那支先鋒,匆忙下令。

    「快,加速......」

    就在這個時候。

    轟!

    轟轟轟!

    幾聲爆響接連傳來,大地震顫,雷鳴驟起,風暴席捲一切,如冰冷的潮水倒灌回來。震撼中,起初人們以為前面又在碎石開道,然而隨著轟鳴持續,嘈雜聲起,一股不可阻擋的亂響自前方傳回,在極短的時間內引向中軍。

    「打起來了!」

    「帝**隊襲擊我們,藍海兄弟......啊!」

    「霍夫曼人,霍夫曼人是奸細!」

    「他們要把我們一網打盡,一網打盡啊!」

    「自殺式機甲,小心!」

    「小心姬鵬鬼子,他們兩邊都打。」

    慘叫,驚呼,通過機甲擴音器送出來的聲波在山谷中迴蕩,還有一種格外淒厲的哨音彷彿利箭穿風破浪,能夠傳遞的距離超乎想像。

    至於所喊的內容,一個字:亂。

    不用看也知道,這是任何聯軍都最最擔心的事:內訌!

    「怎麼回事?」

    騷亂暫遠,然而傳遞的速度極快,通過喊聲以及機甲奔跑時特有的蹬踏聲,人們能夠輕易判斷出,有混亂的隊伍快速接近,而且隨著沿途更多人加入愈演愈烈,漸成洪流。比這更可怕的,行進中的聯軍蠢蠢欲動,分屬不同陣營的士兵紛紛尋找自己的同伴,雖沒有像前面那樣亂,但已開始防範。

    這是必然的結果,作為多年交戰的對手,哪能那麼快放下仇恨,牽手如兄弟。

    要崩盤的節奏。

    「糟了!」

    座艙內,山本的臉色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變得蒼白,用不著思考,命令已自口中發出。

    「執法隊!」

    不遠處十幾台機甲越眾而出,加快速度穿過同伴趕往出事地點。與此同時,山本一邊下令軍官注意約束自己的手下,又叫來星盜與霍夫曼軍中將領與自己並肩,以此鞏固聯軍友誼。

    「整隊,緩速平推。不管遇到誰,就地攔截。」

    所謂平推,就是以機甲做牆,如古代軍地的方陣那樣緩緩推進,山本心裡深深明白,當前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追究騷亂因何而起,而是要制止。

    想法沒錯,命令也很合理,然而由於一項細節,整隊進行的並不順利。此前中軍正在進行前後輪換,由能量充足、火力充沛的隊伍替換前隊開道,突然間又要整隊平推,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

    山谷這種狹窄地方,交叉穿過很不容易。騷亂發生時,巨大的機甲挨肩擦身,時有磕碰。更讓人頭疼的是,聯軍士兵的心理已經受到騷亂影響,想讓時猶豫,爭道時粗野,縱有軍官試圖壓制,終究避免不了摩擦。

    就連執法隊,也不能完全令人敬畏。

    「讓開,我們先過!」

    「憑什麼你們先過?」

    「讓不讓?」

    「讓開!」

    炮火隆隆,光華漸顯,騷亂的聲音由遠而近,火力耗盡的士兵急於後撤,接到命令向前的隊伍、與執法隊一心前行,加上陣營的關係,彼此焉能不發聲衝突。放在平時,這類爭執無傷大雅,然而眼下,一分一秒都耽擱不起。

    照明彈一顆連著一顆升至天空,笨重的燈塔緩緩向前,慘淡白光下,一台台鋼鐵巨獸彷彿在地獄裡的惡鬼,掙紮著排列整齊。目睹士兵慢騰騰的節奏,山本不得不臨時充當起交通警察的角色,強壓焦躁的情緒發佈一條條指令。

    「小野,命令你的部下貼牆。」

    「鬼佬的人先撤。」

    「基爾,原地整隊待命。」

    「不得違抗軍令!」

    山本是一名優秀將領,這種時候,他不僅將攪在一起的三支隊伍分離出來,甚至還照顧到各自情緒。星盜自私缺乏紀律,應首先撤到後方保持安定,霍夫曼人好勇鬥狠,吃軟不吃硬;剩下是自己的部下,即便受些委屈也會嚴格遵照指示,用來把關最合適不過。

    一番緊張忙碌,頭盔上亮起顯著標記的執法隊趕到隊伍最前方,中軍也已差不多整理完畢,山本頗為驚喜的發現,眼下這片區域磁場變弱,掃瞄可視的範圍相當寬廣。

    可供安慰的只有這些,正當山本小有慶幸的時候,尖銳的哨音與轟鳴如期而至,一台台熟悉的猛獸凶禽自黑幕中衝出,好似獸潮撲面。

    此次行動,兩大帝國的軍人不能以國家名義出現,而是扮演成星盜。裝備方面,除一部分特殊人士,機甲由姬鵬帝國統一提供,但為了能一眼區分彼此,機甲表面做有標示。比如星盜的塗裝是鷹,象徵星際自由航行,姬鵬與霍夫曼分別是蛇與熊......誰都明白這是表面功夫,掩人耳目罷了。

    難得有機會展現個性,士兵紛紛發揮想像,在所有能畫的地方畫滿標記。反正是冒充星盜,上面也沒有規定畫多少,由著性子去做。於是就變成這副樣子,燈光照耀下,那些機甲彷彿真正的野獸橫衝過來,雖為逃跑,但也稱得上氣勢磅礴。

    「站住!」

    「自己人,別開火。」

    「救命!」

    「有追兵!」

    即使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部分奔逃的帝**人心裡仍牢記著軍法無情,紛紛打出聯絡信號。相比之下,星盜的士兵表現差多了,逃跑的時候他們衝在最前面,嘴裡只顧用揚聲器嗷嗷大喊,根本不管前面站著的是誰。

    面對這種情況,執法隊嚴厲警告的同時揚起炮口,只等上官一聲令下。

    關鍵時刻,山本內心有些猶豫。

    這不應該發生在他身上,但又合情合理,因為他面對的不只是姬鵬士兵,還有星盜,有霍夫曼盟**人,開火命令一旦下達,鬼知道會演變成什麼局面。

    心裡懷有希望,山本遲疑了約五秒鐘,直到......他看到兩台與眾不同的機甲,和幾聲隱約難聞的嘶喊。

    掃瞄看不到機身塗裝,但能顯示形體與高矮,混在浪潮中的那兩台機甲個頭稍矮,身體較為臃腫,像個小胖子。

    「小心,他們是假......」

    遠處傳來短促大喊,剛剛發出便又中斷,彷彿雞鴨被割斷脖子。山本心內驟然一驚,凝目時看到更多。

    逃過來的機甲三四十台,看似混亂實則在猛衝,彼此間並未發生爭鬥。他們沖得太快了,以至於將戰鬥遠遠拋在身後,直到這邊快要臨近執法陣線,那邊亂像才呈現出來。而在這個時候,山本看到一些閃爍出現的、造型動作與聯軍迥異的鋼鐵戰士。

    「那是......烈風?」

    ......

    ......

    「烈風!」

    宛如當頭一棒,又似醍醐灌頂,山本瞬間反應過來,狂吼著發出指令。

    「開火!」

    「殺!」

    分不清誰的聲音,也分不清誰先開火,轉瞬間,執法隊與對面衝過來的機甲之間那片地帶被死亡之光充滿,一連串爆炸過後,很快傳來機甲爆裂與倒地的巨響。

    令人無比詫異的是,倒下的全部是執法隊機甲,足足五台。對這個結果,除極少數人明白如何發生,大多數人只感到震驚與迷茫。因就陣型而言,執法隊員排列整齊,特製的機甲性能也有超出,相反逃過來的機甲亂糟糟一群,不少機甲延著同一條路徑衝擊,後方根本不能加入攻擊。

    實際的情形是這樣的,雙方看似對攻交火,執法隊用意在於警告而不是殺滅,火力分散,甚至有人炮口抬高或者壓低,刻意避免發生誤傷。而在另一邊,那些逃跑的機甲彷彿事先商量好的一樣,不僅能夠靈活閃避,並且定點攻擊固定對手;不僅如此,前後排通過側身、擰轉、俯身與跳躍的方式騰出空間,三十幾台機甲,幾乎每個都加入到攻擊中。

    數量優勢加上火力集中,被盯上的執法隊機甲被四五名對手集火,防護罩瞬間被打爆。直到他們被炮火擊中後倒下,身邊、身後的人猶自難以理解,那些倉惶的逃兵怎麼能如此大膽,偏有如此兇猛。

    「明雄!」

    短暫失神,執法隊員中傳出悲嘶,隨即有機甲不顧一切從本該固守的位置衝出去,試圖挽救那名交好、或許還有親屬關係的戰友。與此同時,潰兵當中那兩台胖嘟嘟的機甲驟然加速,順著炮火缺失的通道橫衝而至,

    起伏的地面遍佈石塊,白慘慘的燈光下黑點飛舞,陰風呼嘯如惡鬼在身邊盤旋,所有這一切都阻擋不了他們的步伐,兩台微胖機甲以無比暴烈的氣勢與無比輕盈的姿態衝過空隙,轉瞬間衝入執法隊陣營。

    引擎的轟鳴與尖銳的哨音交混,蓋不住鋼鐵碰撞產生巨響,試圖挽救戰友的那台機甲被直接撞飛,數十噸的身軀在劃出一道弧線滾向一側,連帶三名同伴被波及。讓人目光發顫的是,如此劇烈的碰撞,那台製造災難的機甲竟連速度都沒有降低多少,依舊按照原有的軌跡,繼續猛衝。

    他朝中軍本陣而來,就像一條撲向獵物的豹,在其身邊,另一台微胖機甲稍稍落後,拖動的電光將一名執法機甲的頭顱輕鬆撕裂。與此同時,更多逃兵衝過交火地帶,一番狂潮洶湧般的攻擊,執法隊就此除名。

    太快了!

    遠程交火,他們就像練習打靶,目標一致,操作精準。等到近身攻擊的時候,他們變身為一群鬣狗,上下左右圍攻撕咬,三下五去二就將一台堅固的機甲拆成零件。等把當面目標解決,沒有誰追逐身邊唾手可得的戰果,而是像前方帶隊的兩台機甲一樣,以無比彪悍的姿態繼續突擊。

    尤其讓人憤慨的是,即便在對執法隊進行攻擊的時候,那些人仍不忘大喊大叫,聲音或淒厲、或憤怒,或咒罵,或哀求,把不安與騷亂送向前方,也把恐懼灌輸到每個人的心裡。

    「混蛋,別打!」

    「姬鵬鬼子,老子是鐵騎的人!」

    叫喊當中,有個幾個傢伙顯得格外猥瑣,語速奇快偏偏吐字清晰,有時讓人覺得他在同時對著好幾個人喊話,內容也很吸引人。

    「是我,是我啊老弟!」

    「毒寡婦是我相好,你他嗎敢打?」

    「操,老娘和你拼了!」

    不知道的人會覺得這是一群瘋子,神經病和變態,只有現場親眼目睹,才能由衷體會到這些人的強大。尤其那些位於陣營最前方,親眼看到執法隊那些強悍的戰士別人像捏雞仔一樣輕鬆砍殺,信心在瞬間動搖、乃至崩潰。

    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批人和三方聯軍的士兵根本不在一個層次,要把他們攔住或者殲滅,只能用數量去堆。

    毫無疑問,數量是聯軍的最大優勢,然而就目前情形來說,列隊士兵並不知道這點,當大家意識到這些「潰兵」是由敵人偽裝,心內下意識閃過念頭:完了。

    包括山本正一在內的所有人,沒有誰相信對手僅數十台機甲,其身後定有大軍跟隨,這次突襲就是總攻。某種角度講,大家的判斷沒有錯,在將前鋒解決之後,牛犇煞費苦心營造出這次「內訌」式攻擊,目標就是要擊潰中軍。

    一百對三千,刀劈長蛇。

    ......

    ......

    「全部火力阻擊對手。」

    親眼目睹執法隊被人砍瓜切菜般消滅,山本雖震驚但沒有驚慌失措,甚至有些振奮。他知道山谷這種地方有利有弊,對方攻擊固然令己方措手不及,但也給了自己機會;假如他們採用封堵策略扼守在谷口,自己才真正沒了辦法,這次計畫也注定會破滅。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山本都不能接受那種結果......假如實在無法換回,他寧可戰死。

    一聲令下,彈雨如飛蝗撲面而來,整座山谷瞬間變成煉獄烘爐。

    白光,火焰,黑土亂石與陰風;鮮血,怒號,青煙重甲與刀芒。當這一切交織起來,畫面變得極其詭異,一個個龐大的鋼鐵怪物在炮火中穿梭,靈活閃避,利用有限障礙躲避炮火,之後發動還擊。

    「煙霧彈。」

    「電磁干擾。」

    十幾顆飛彈撕裂光芒、落地後爆炸,騰起的煙霧隔絕視線;與之一同發射的電磁炸彈數量更多,干擾對手的同時也令己方受到限制......當然,進攻者並不在乎這點。

    「保持照明,全部火力。基爾帶你的部下攔截,小野準備反擊。」

    座艙內,原本相當清晰的掃瞄屏幕上佈滿雪花,並有滋滋啦啦的雜音。山本一面發出戰術指令,一邊暗自慶幸。

    風力足夠大,煙霧持續不了太久。由於此前做過清障,山谷中石柱的數量大大減少,衝過的機甲完全暴露在火力中。這種地方利於防守,即便被煙霧遮擋視線,只要火力足夠,盲射也能封堵道路。遺憾的是,由於山谷缺少寬度,己方火力難以展開,當然對手也會因此缺少閃避空間,只能迎著彈雨衝鋒。

    他們能否衝過來......這個問題暫不用考慮,當下山本猶豫的是,要不要做更多。

    片刻沉吟,他做出一個極為艱難、並為之後悔終生的決定:大局為重。

    「小野,命令你的部隊延伸炮火,轟炸突襲者前方穀道拐角。」

    「是!」

    「什麼?」

    小野的回應與其他人的質疑同時傳來,憤怒的聲音在座艙內迴蕩。

    「那裡有我們的人!」霍夫曼人搶先發難。

    「還有我們的弟兄。」星盜緊隨其後。

    「但是那裡的敵人更多。」山本給出理由。

    「但他們正在戰鬥,沙羅長官也在戰鬥,你會把他們一起炸死!」沙羅不在,基爾的聲音近乎於咆哮。

    「他們不是在戰鬥,而是被屠殺。」第一波炮火已經發射,山本冷漠的聲音道:「無論誰在那裡,最終不是被殺就是被抓,不如趁這個機會重創對手,封住道路。」

    「可是......」

    「不要再說什麼可是,這是軍令!」冷漠拒絕之後,山本強壓心中煩躁,放緩聲調說道:「記住你是軍人,不是土匪。而且我相信,在那種情勢下,沙羅會願意為國獻身。」

    這是客氣的說法,如果基爾不是聯軍,或者他不是來自真正的盟國霍夫曼的話,山本會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沙羅已經死了,而且他犯了不該犯的大錯,該死。

    聽到這番話,基爾那邊不再言語,但能聽到粗重的呼吸難以平復。山本起初有些擔心,但隨著戰場局勢快速演變,其精力很快轉移到別處。此時此刻,他不知道的是,在聽完對命令的解釋後,軍陣中有一批人正在私下琢磨,並用外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彼此商討。

    「瞧見沒,這就是帝國人的做派,髒活累活是我們做,還不拿我們當人看。」

    「當什麼看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咱們這樣拚命到底為了什麼?」

    「為國獻身,老子哪個國都不是。」

    「為錢?為地盤?為女人?嗎的,到底他們給過我們什麼?」

    「鬼佬,到底怎麼說?」

    「等等,再看看。」

    某個聲音最後總結,顯得格外陰狠:「看看他們擋不擋得住。」

    騷動漸漸平息,風暴卻在暗地裡醞釀。

    ......

    ......

    三百米通道,爆炸此起彼伏,亂石飛射如雨,無數黑甲飛蟲被揚塵擊中,噗噗噗迸濺出一股股酸性體液。有那麼一段時間,交火地帶盛開出一朵朵綠色的花,無論鋼鐵還是肉身,碰到便是一股青煙。

    穀道總體對防禦方有利,然而對攻擊者來說,值得慶幸的也有幾點。首先佔據攻擊先手,其次在聯軍行進過程中,重型機甲跟不上步調,遠遠落在後面;第三,聯軍整隊尚未完成,此刻封堵在正面的機甲當中,一部分霍夫曼士兵彈藥,能量也不夠充沛。

    最後還有,山谷中地形限制極大,且存在種種干擾,為保證聯絡與視線,執法隊與中軍陣營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

    短短三百米穀道,突襲的隊伍付出很大代價,有人護罩搖搖欲墜,有人失去護罩並且受傷,更有機甲在衝鋒途中摔倒,再也不能爬起來加入戰鬥,然而不變的是: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更沒有人掉頭。

    數十台機甲一路向前,朝那面同樣有鋼鐵巨獸組成的城牆猛撲。

    刀劈長蛇,刀鋒必須足夠鋒利。毫無疑問,那兩台微胖的機甲就是這把刀的刀鋒,當他們衝過中間地帶,局勢隨之發生改變。

    轟!

    和剛才一樣,突變照例由撞擊開始,幾乎在看到對手從煙霧之中衝出來的同時,被炮火打紅的合金盾牌已經飛出。當面的那台機甲沒能做出任何反應,身體已被頂飛。

    沒有絲毫停頓,微胖機甲衝入缺口,揮刀將一名聽到響動剛剛轉身的機甲劈開,身體借力反拔、並且騰空,高高一躍。

    身上沒有安裝飛翼,但是它跳的如此之高,如此之遠,中途用腳將一台機甲揚起的頭顱蹬到背後。無數雙震驚的目光注視下,那台機甲越過人叢,最終落在中間臨時構建加高的燈塔附近。

    那是戰場的主要光源之一,原本是山本為通過鬼見愁特意準備的專用裝備,也為日後在迷霧中作戰預備。為保證安全,燈塔不僅像機甲一樣配有能量護罩,周圍還有四台機甲專門守衛。然而在實際運用的時候,由於地形受限速度無法跟上,直到下令火力開道,這架笨重的機械才派上用場。而在眼下,它的強光成為武器,給突襲者帶來的困難不亞於巨炮。

    黑色機甲為它而來,身形落地後,他先是一腳將那台近在咫尺的機甲踹翻,同時揮刀將另一台機甲逼退,身體順勢旋轉後側移八步,抵達燈塔的基座。

    「攔住他!」

    其餘兩台護衛機甲不要命地衝過來,但都阻止不了悲劇發生,黑色機甲收刀拔槍,以標準的投擲姿態將其拋出。

    長槍彷如黑色狂龍,扶搖直上刺穿大燈底座,下一秒,彷彿有無數微型炸彈同時引爆,火花自十幾米高空紛紛揚揚灑落,宛如下了一場短暫的雪。

    沒有了這盞燈,戰場頓為之一暗。與此同時,另一台微胖機甲緊隨其後,絞鏈高飛,如靈蛇般四處彈吐。

    和前面那台機甲一樣,他的攻擊不為奪命,而是滅燈。絞鏈每一次伸縮,總有一台機甲頭燈被爆,整體感覺,就像一顆顆星星被摘下。

    「煙霧彈!」

    「螢光彈!」

    又是一陣密集彈雨,不同時的這次投向的地方位於軍陣當中,隨著一股股濃煙升騰、擴散,佈置好的軍陣漸漸被濃煙籠罩。趁著火網不再密集的機會,發動突擊的機甲破陣而入,衝入到濃濃煙霧當中,和對手死死粘結為一體。

    照明彈能夠撕開夜幕,但是對人類打造的煙霧無能為力,從空中往下看,只見到濃煙翻滾不休,內裡無數巨大的身影縱橫交錯,再也分不清彼此。而後,隨著螢光彈發生爆炸,銀色粉末紛紛灑灑從天上飄落,給煙霧中的機甲塗上一層銀裝。

    螢光彈不是為了發光,而是為了讓機甲發光,沾上熒粉的機甲在煙霧中極為「醒目」,很快帶來劇變。

    「小心,身上沾粉的是敵人。」有機敏的戰士大聲警示。

    「不帶粉的才是,他們就靠這個攻擊我們。」有人憤怒反駁。

    「胡說八道,我就沒帶粉,怎麼沒有攻擊你。」發出警告的的士兵再次反駁。

    「那你去死吧。」

    對話的機甲呼嘯而來,揮舞著離子光刀直接撕裂他的機甲座艙。

    這邊一名帶粉機甲殺死一名不帶粉,而在另一側,一名不帶粉的殺死帶粉的。起初,這種殺戮只在對手之間刻意發生,隨著倒下的機甲越來越多,混亂漸漸難以控制,帶粉、不帶粉,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無處不在。

    「洛普,是我啊!」

    「老來,快點跟我走。」

    「姬鵬人瘋了,大家跑啊!」

    「山本正一死了!」

    誰是洛普,哪個叫老來?誰是敵人,誰是友軍?誰是星盜,誰是士兵?沒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區分。人們只能看到濃霧中閃爍的星點快速減少,刺耳的哨音和一聲聲倉惶尖叫混合著,以極快的速度朝前方蔓延。

    又是煙霧彈開道,又是熒粉飄灑,又是一番爭執叫罵,挑唆拉攏,最終必然演變為爭鬥與廝殺。尖銳哨音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秒,從來不會因為受到阻截而停頓,即使身邊有唾手可得的戰果可以收拾,他們也不願因此耽擱時間。至於那兩台領頭的黑色機甲,他們根本就是兩頭惡魔,一路上橫衝直撞,竟無一合之將。

    哨音響到哪裡,哪裡就有機甲倒地,煙霧蔓延到何處,那裡就變成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即使哨音完全通過,煙霧中的人也會主動找出更多對手,倉惶地大喊、並且攻擊著。

    如此再過一段時間,哨音蔓延到更遠的地方,照明彈也沒了。隨著黑暗重新降臨,飽受煎熬的士兵當中有人意志崩潰,開始逃逸。

    有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隨著逃跑士兵數量增加,餘下的人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想明白一些問題。

    我不跑,別人會不會跑?

    別人跑了,我留下來......和誰戰鬥?

    這樣下去,我豈不成了他們的替死鬼?

    最終,大家都開始跑,奇怪的是,逃跑的時候他們並未想到,自己其實正在追逐那些凶惡的敵人、同時被更加凶惡的人狂追。

    之前遲疑猶豫的時候,煙霧後再度衝過來數十台機甲,與之前的那些不同,他們身上塗有醒目的聯邦標記,紅色線條宛如一條條爆出體外的血管,顯得異常猙獰。

    「殺!」

    當頭是一把無比巨大的刀,喊殺者居然是個女人,在其身旁和身後,數十道聲音被擴音器放大,再如洪流般聚集在一起。

    「殺光姬鵬鬼子!」

    「****!」

    聽到這聲雄壯、整齊、分不清是一百人還是一千人發出的吶喊,看到騷亂如不可阻止的瘟疫、洶湧咆哮的浪潮般蔓延,鬼佬內心有了決斷,很快用自己的方式發出指令。

    「兄弟們,撤!」

    黑暗中,第一支成建制隊伍悄悄後撤,原地留下巨大缺口。當其周圍的隊伍發現狀況,煙霧已經在兩台黑色機甲的帶領下衝到鬼佬此前所在的位置,絲毫沒有受到阻礙。

    再往前去,負責運輸主力物質與步兵的輯重隊赫然在望。

    大勢有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18 23:37
二二三章:碾碎心中橋


    打仗就是打錢,錢就是物質。

    這句簡單的話是對所有軍事智慧的最高總結。普通人只知機甲戰隊強悍,卻不知道保障一支機甲戰隊正常運轉的物質消耗多麼恐怖,大到引擎、光腦、雷達,小至一條線路,軸承,電子板,甚至一顆關鍵螺絲都能讓機甲停機,此外還有彈藥、能量、食物、飲水與藥品等等,全部加起來,所需以海量計。

    三方聯軍遠征山野,後方雖不像華龍人那樣完全斷絕,但也不是隨叫隨到。此後相當長的時間內,官兵與機甲需要的物質全部集中在這裡,毀了就沒了,沒了、隊伍差不多也就完了。

    同樣是以機甲戰隊遠征,華龍這邊人手、機甲的數量有限,全部用於戰鬥尚嫌不夠,自然也無法像三方聯軍那樣奢侈。物質方面,能壓縮的儘量壓縮,能省的儘量省,騰出空間多帶能量。運輸也沒有轉機伺候,而是各人帶各人——和其它物質一道通通打包擠進經過改裝的座艙。

    這樣做有利有弊,好處是一個人出事影響不到別人,哪怕走丟了也能獨自支撐更久;壞處是倉促改動必然犧牲一部分性能,或者是穩定性。其餘如生活艱苦、零件不全之類的問題,牛犇用四個字回答所有問題:以戰養戰。

    突擊隊能做的事情,三方聯軍無法倣傚,當那兩台領先於煙霧的機甲衝入輯重隊伍裡,軍官們全都體會到了恐懼的感覺。

    「擋住他們!」

    吶喊聲不斷,起初口口相傳,後來盲目尖叫,目睹兩條餓狼在羊群中肆虐,驚恐的人們漸漸絕望,已經顧不上掩飾情緒。

    尖叫與鋼鐵的碰撞交混在一起,光刀再次劈開運輸機甲的箱體,黑色機甲蜻蜓點水,以難以想像的敏捷在兩台「秋田」版重型機甲的交叉火力中穿行,等到他們如笨重的大像一樣嘗試轉頭,一支光矛凌空刺入其中一台心口。不知是故障還是機師受到驚嚇,正在轉動的它再度開火,連串流光打到自己的隊伍裡,爆炸聲四起。

    三部運輸機甲被打爆,兩台運兵機甲箱體被毀,將那些脆弱的步兵暴露在戰場。從這一刻起,他們注定會成為戰場亡魂沒有如土著人那樣渾身塗滿某種特製污泥,活人會被那些黑色甲蟲一點點吸食、啃光,骨頭都不會剩下。

    悲劇再度表明山谷中真的不適合遠戰,尤其現在這種情況,敵人只有兩個,己方連綿成一群,如何保證不發生誤傷?

    「誰來攔住他們!」

    實事求是地講,主攻機甲都做不到的事情,這些笨重、而且束手束腳的傢伙哪有可能完成。

    一支小隊在聯軍之間穿行,沿途用星盜獨有的方式聯絡其他。

    「是華龍主力,咱們掉陷阱裡了,兄弟們趕緊撤吧!」

    鬼佬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帶來何等嚴重的後果,想無事、只能儘量拉更多人一道。在遇到有人質疑的時候,鬼佬用「山本命令自己後撤」解釋,稍後等到大家都跑起來,也就說得過去了。

    抱著這種念頭,小隊不斷拉攏、擴大,膽氣與人數同步增長。正當鬼佬覺得差不多可以「理直氣壯」離開的時候,猛然間發現身後氣息不太正常。

    「怎麼?」

    回頭看,鬼佬目瞪口呆。

    兩頭無法抵擋的惡魔在搖晃的燈光之間縱橫,眼看就要挨著屁股。在其身後,濃煙與磁爆緊緊相隨,乍一看,宛如一條怪異的雙頭惡龍。

    「這也太快了吧!」

    震驚過後,鬼佬用盡平生之力大喊。

    「完蛋了兄弟們,跑啊!」

    這是真心話,非之前那樣故意恐嚇。鬼佬深深明白,中軍被突破已成定局,三方聯軍已經不可能實現戰前目標。

    星盜才懂得珍惜起初被當做笑話,用來嘲笑星盜寒苦,什麼破爛都會撿起來。然而後來,人們發現藍色海中的每一支星盜,每一位首領,甚至連最普通的成員,都對軍需這一塊極為在行,彷彿天生就懂得統籌。甭管什麼樣的隊伍、什麼樣的任務,只要說出大概,他們便能如數家珍地告知需要準備哪些東西,數量底限是多少。

    鬼佬是其中的佼佼者,並且極善於在把握戰場局勢,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的他有著極其敏銳的直覺與本能,天賦極高。正因為如此,打仗一般、個人實力也一般的他才能在凶蠻的星盜圈子裡慢慢混出頭,直至被首領所倚重。過去,他曾多次幫助隊伍化險為夷,此次三方聯軍出擊,星盜特意安排這位平庸之輩帶兵,背後用意不問可知。

    星盜終究只是星盜,不如國家擁有深厚底蘊。數月鏖戰,三大首領損失慘重,有經驗的機師快要見底,如今行走在山谷中的這些人是最後的精華,若再打光的話,只怕連和帝國談判的籌碼都沒有。肩負著這種責任,鬼佬不敢有絲毫馬虎大意,時刻關注著戰局發展。

    目前戰場上,鬼佬是少數看清局勢的人,甚至比牛犇和山本都更加準確。當他看到輯重隊受到的破壞程度、以及遠處蜂擁而來的混亂,心裡頓時明白了一件事。

    這場戰鬥勝負已分,或者說,勝負已經無所謂。

    全局而言,鬼見愁戰役的勝負不需要通過誰死誰活、哪方死多少人來判斷,當那兩台黑色機甲衝入到輯重隊伍,開始大肆殺戮的時候,此後聯軍即便能走出山谷,對華龍聯邦的前線部隊也已產生不了根本威脅。

    設置好的戰略目標無法實現,必將給三方聯盟帶來影響,甚至有可能導致聯盟崩潰、三方重新為敵!

    那還打個屁啊!

    將來之事無法預料,但至少眼下的情況已經很清楚,鬼佬決意為首領保留元氣,率領隊伍開始朝來路狂奔。同一時刻,有人雖也看懂局勢,但由於立場截然不同,不願意承認,也無法接受。

    當兩台黑色機甲撲向那些「毫無反抗能力」的運輸隊伍,座艙內山本方才真正意識到他們的破壞力多麼巨大,為之雙眼通紅。

    「親衛隊,給我殺了他們!」

    「歇口氣行不?」機甲傷痕纍纍,手指痠痛腫脹,連絞鏈都已不堪使用。安德烈抽空將它收回充能,一面緊急呼叫牛犇。

    千軍萬馬之中,最要緊的是不能被圍攻,而要做到這點,關鍵在於能否保持速度,只要夠快,對手雖多但只能跟著一塊兒跑。

    千鈞一髮,生死一線,剛剛過去的近半個小時,每分每秒都是這樣度過,到現在,兩人的體力消耗極大,已無法如之前那樣連貫。

    「不行。」

    牛犇比安德烈更累,臉色發青,瞳孔有不正常的紅。

    「要亂起來才行。」

    「已經亂了,瞧那支星盜操!」低頭避開迎面炮火,一側陡然衝過來一片刀光,安德烈罵了聲娘。

    「還不夠。」

    「要多亂?」

    「炸營。」

    「靠沒傢伙用了。」

    左手疾速劃過操作檯面,沉重的機甲彷彿攔腰折斷,貼地而行;下一秒,機甲再度挺腰起勢,順手拖住偷襲者的手腕。憑藉強大的動力優勢,安德烈將對手拖倒在地,翻滾中奪下離子光刀,電光火石間劈向另一名撲過來的人。

    「湊合著過。」

    僅僅回應一句話的功夫,牛犇避開躲開兩刀一槍,撞開一次環抱,最後騰空、翻越到一顆只剩半截的石柱後。

    「能跑就行。」

    這是一句大實話。戰鬥進行到現在,所有人都已認識到兩台黑色機甲的恐怖,只要他們還在動,還在跑,沒有哪個聯軍士兵敢放鬆。

    「非把老命交待掉不可。」安德烈嘆了口氣,揮刀衝過去試圖替牛犇解圍,猛然間他的身形凝固在原地,在最短時間內轉身蓄勢,變成一張半拉開的弓。

    「對手來了。」

    八台造型別異的機甲自黑暗中走出,高壯的機身上塗有兩把交叉黑匕,僅僅一個錯步,一次抬槍,便能看出他們與眾不同。

    「親衛隊。」

    事先由俘虜口中獲知,鐵木堡十二名四級機甲戰士,幾乎可以看成姬鵬帝國在好望角的終極武力。此次遠征,山本總共帶來八人,之前那麼激烈的戰鬥,始終忍耐著沒讓他們出動。現在,山本發現威脅最大、極有可能價值最高的對手,才讓他們傾巢而出。

    退一步講,山谷狹窄容量有限,即使還有更多高手,也無法一次投入戰場。

    近衛隊出現,周圍原本追逐兩人的機甲自動散開,包括近在咫尺的那三台也都紛紛掉頭,改去阻擊伴隨煙霧而來的對手,不讓牛犇他們得到支援。很難說他們這樣做是因為對近衛隊有信心、還是巴不得離開,總之結果是:這塊戰場一時變得空曠而明亮,並有異樣安靜。

    牛犇與安德烈可以和他們一起退,但是他不想、也不能那樣做。

    「這下好。」體會著對面傳來的肅殺氣息,安德烈皺眉搖頭:「累成狗的時候決戰。」

    「他們更累。」

    趁對方展開陣型的這點時間,牛犇沒有如之前那樣搶先出擊,而是在座艙深深吸氣,目光凝視著那幾台機甲出現的位置。

    「山本正一,應該就在那裡。」

    聽到這句話,安德烈默默呆了片刻。

    「好大抱負。你啊」

    「上!」

    嗡的一聲,鋼鐵巨獸帶著殘影衝向未來,一去不回。

    八名護衛錯身迎上,如一面城牆,橫亙在黑暗與光明之間。

    耳邊鋼鐵不停碰撞,周圍不斷人仰馬翻,眼前是殺之不盡的敵人,大、小托馬斯兩眼通紅,思維麻木,已分不清自己沖了多遠,斬首幾何。

    不變是目標,前方那條永遠追不上的身影,不斷提醒著他、他和身後的他他他,這場考驗意志與體力的戰鬥剛過半途,更大的艱險尚未到來。

    突擊隊的強悍令人膽寒,也讓那些看不到希望的聯軍士兵放下顧忌,一些人漸漸變得絕望,開始不顧友軍胡亂射擊聯軍因此損傷加大,突擊隊也受到波及。

    身邊不斷有戰友倒下,沒有人停下來查看、施救,而是加快前進的速度,讓進攻的勢頭看上去更猛。大家心裡都明白,若不能保持氣勢一舉將對手壓垮,戰鬥必將演變為兌子。

    即便以一換十,突擊隊也換不起。

    「小心!」

    肩頭又被炮火擊中,失去能量護罩的保護,爆炸將小托馬斯的機甲掀翻,隨即有人撲過去試圖絕殺,幸好大托馬斯及時來個野蠻衝撞,用身體為弟弟解圍。

    非標準動作,放到賽場會引來驚嘆的操作,如今遍地都是。

    「狗%日的!」

    罵罵咧咧中翻滾幾週,機甲左側上半身近乎癱瘓,傷口處電火花如焰火般飈射。小托馬斯輪圓右臂將那名「偷襲者」拉倒在地,但沒有進一步攻擊取其性命,而是急忙爬起來,操作已不靈便的機甲努力向前。

    正前方,拐彎處,戰場上難得一見有空場,一場事關全局的圍攻正在進行。七八台機甲縱橫交錯,刀火與撞擊聲連成了片,哪怕外行也能看出,那裡隨便哪個都是難得一見的機甲高手。

    小托馬斯不是外行,他看一眼就知道,那裡的人,自己一個都打不過。

    二對八,現在是二對七兩台黑色機甲陷入重圍,彷彿雄獅被一群鬣狗圍困,首尾難顧。

    冒煙了,著火了,閃光了,倒地了幸好他又站了起來,還順勢用軍刺穿透一台機甲的關節。與此同時,旁邊掩護的同伴被連續擊中,若不是身體如泥鰍般扭來扭去,恐已變成一堆廢鐵。

    撐住啊!

    身影交錯,已分不清哪一台是牛犇,哪個是洋鬼子安德烈。小托馬斯心裡不停嚎叫著,拖著殘軀瘋狂突進。

    身邊人與他想法一樣,行動一樣,甚至連衝鋒的姿態都完全一致。

    「撐住啊!」

    「殺!」

    鋸齒大刀撕裂鋼鐵,巨大的慣性與力量使得機甲繼續前進,彷彿從對方身體裡衝過去一樣。即便如此,小狐狸精仍覺得速度太慢,情不自禁用手再摸摸拉桿。

    已經最大功率了。

    專屬機甲無法冒充聯軍士兵,小狐狸精不得執行戰術規劃,主動落在後面。從開始追的那刻起,她再沒有調整過機甲的輸出功率,始終以最高速度猛衝。

    即便這樣,依舊沒能追上那兩個黑色狂魔。

    有時在心裡想想自己有些奇怪。

    自飛船上的那次遊戲比鬥開始,小狐狸精就開始追那個人,剛開始是不服,後來是不忿,再後來是不滿。不服的是輸了比賽,不忿是其不吃誘惑,而這都是自己最拿手的本事,等到雪原之戰後,這些情緒因為某些奇怪的心緒化為烏有,又要為其淡漠自持而不滿。

    有什麼好拽的雖然他的確有拽的本錢。

    有什麼好驕傲的雖然他沒有故意驕傲。

    孤兒,孤兒怎麼了?

    孤兒就可以拒人於千里之外?就可以裝作看不見自己?就可以無視萬種風情?

    自己難道不漂亮?不溫柔?不賢惠好吧,那似乎是將來的事情。

    難不成非要自己主動表白?

    生活平淡如水,自守如苦行僧侶,不愛玩,不會鬧,不唱歌跳舞,甚至連笑話都不會講。相比多姿多彩的自己,這樣的人就像一杯白開水,到底有什麼好呢?

    他甚至比自己年齡小。

    可是為什麼,自己偏偏唸唸不忘,甚至在看到婉拒的眼神之後仍不想放棄。

    聽說有人私下裡說自己犯賤想想還真是。

    不管他做什麼,自己總是全力支持雖然連付出全力的機會都沒有。

    不管他在哪裡,自己總會變著法子朝一塊兒湊就像現在。

    為什麼呢?

    是因為雪原被救,還是因為遊戲中被擊敗?又或者,是因為他擊敗自己後照顧顏面,把勝局變成和局?

    似乎都不太像。更確切的講,原始的感覺起於那場比鬥當中,自己揮舞大刀狂砍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的他在自己眼裡只是一個小男孩自己都快不忍心打了,他卻不肯投降,結果還贏了自己。

    聽人說,男人在兩種時刻最有魅力,一是專注,二是頑強。

    那時候的他,兩者兼有。

    喜歡一個人,真是累呵!

    現在他就在前面,正需要自己的支持,甚至需要自己救命。可是偏偏,周圍那麼多人阻撓自己,攔截自己,怎麼都不讓自己過去。

    「該死啊!」

    戰局混亂,有數不清的對手需要解決,小狐狸精全無心思。因為她看到那片空地,那些機甲,那場戰鬥,和正在危境中掙扎的他。

    那些人是護衛隊!

    據說是四級高手。

    不能再等了。

    「錚陽,小林子?」

    「在!」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小狐狸精召喚,韓林兒總能及時出現。往日,小狐狸精將此視為理所當然,今天不知為什麼,心裡莫名有些愧疚。

    「我要做了。」

    「做啥?」韓林兒愣了一下,猛然間大驚失色:「不是吧,很危險的!」

    「超頻之後不能持續,時機不合適。」劉錚陽從戰術的角度分析。

    「嗯,我知道。」

    暗暗咬了咬牙,小狐狸精收起大刀,想叮囑點什麼,到嘴邊忽覺得沒有意義,便又閉上嘴。

    「你們小心。」

    言罷,小狐狸精抬起手,毅然決然拍下那個紅色按鈕。

    下一秒,烈風彷彿一隻突然注入大號興奮劑的狂牛,引擎聲驟然變得狂躁,機身以無法想像的加速,被彈射出去。

    「我靠,說幹就幹!」韓林兒猛地一呆,隨之握拳砸向紅色按鈕:「芳芳等等我,一起啊!」

    「」

    兩名同伴先後狂飆,劉錚陽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之前那場殺俘爭執,深深吸了口氣。

    「一起就一起。」

    莽莽山野,百餘台機甲一路狂奔,徐達駕駛著自己的座駕衝在最前面,心內如烈火般燃燒。

    只因為一時嘴賤,徐達以內部競賽佼佼者的身份落到百名之後,不僅自己丟人,還連累戰友。

    血性軍人最不喜歡欠人情,當然他們不會說出來,徐達卻不能裝作那件事情沒有發生。接下去的幾天,他只能在搜救中拼盡全力,只為早一點站回到自己的位置。

    好不容易湊夠機甲,徐達一刻都不想等,率隊衝入到沉沉迷霧當中。

    沿途發現戰鬥痕跡,兩次。徐達越發心急火燎,行進中幾乎不眠不休。他知道牛犇的計畫,預計鬼見愁會有一場伏擊,再由此前發生戰鬥的位置判斷,聯軍大隊幾日內必將來臨。

    或許已經來了。

    雖然不知道聯軍規模,但從其肩負的任務推斷,幾千人是最少的,而且要以機甲為主。想想己方百餘名戰友,徐達覺得心肺快要炸掉,禁不住要埋怨那個不講理的人。

    三十八師再能打,總沒辦法一個打一百個。

    非要打也行,怎麼能少了我?

    不就是一句笑話,犯得著因此為難。

    「快,快快!」

    連日亡命般行軍,目的地遙遙在望,徐達一面催促,一面把視線投向左側、東南方向。

    那是前線大軍所在,此刻有震動自那邊傳來,尋常人此刻會誤認為是地震,徐達對此有豐富經驗,聽得出來,那是機甲奔跑才有的共鳴。

    「聽聲音規模不小,難道是」

    山野之外是莽原,塞納河畔,一條長龍稀稀拉拉,前方是機甲和車輛,後面是步兵,千餘人的隊伍,綿延足足百里。

    牛棟是這支隊伍的最高長官,從行軍安全角度,他應被被就地免職,但就行軍速度而言,這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機甲快,但不能將步兵拋開,那樣不如別帶著他們。然而這些都是三十八師的弟兄,好不容易、三十八師可以重新獨立成軍,牛棟有了把隊伍從別人手裡拉出來的機會,一個也舍不得拉下。

    不放棄,只能變著法子調整。除了手頭有限車輛,牛棟讓人伐木臨時製作一些簡易雪橇——這裡應該叫泥橇,由機甲拖著跑。

    這是拿機甲當驢使喚,別說,隊伍的整體前進速度因此大大加快,牛棟極為得意。

    「去******,老子是天才!」

    泥橇簡陋時常散架,縫縫補補難免掉隊,最終,整個隊伍變成現在這番模樣,活像從戰場逃出來的潰兵。

    好在,鬼見愁快要到了。

    隔著老遠,牛棟已能聽到那邊山野中傳來的轟鳴,知道那是機甲奔進時發出的聲音,於是禁不住心中暗喜,兼有些憤慨。

    「馬拉個巴子,那個師長最好別讓老子失望!」

    「聽說很年輕。」身邊人擔心團座脾氣,好意提醒道:「聽說,是軍神大人親自指派,師長認可。」

    「認可?呵呵,那種情況,師長能不認可。」

    牛棟憤憤吐了口唾沫,惡狠狠說道:「怎麼著也是咱本家,不能難為他。不行的話,頂多讓他交出兵權。」

    戰車轟鳴,這支狼狽不堪的部隊撞入山野,徑直朝鬼見愁谷口挺進。

    人近中年,壯志難酬,山本正一不像年輕時那樣激昂澎湃。從內心講,他並不排斥帝國軍部對自己的安排。因為在好望角,他雖然不是最高統帥,但其皇族身份為行事帶來極大便利,無需看人、包括長官臉色,也不用為同族的殘暴行為犯愁,同時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整肅軍條,在一個小圈子裡推行。

    這是一塊試驗田,自留地,一切按照他的意願與風格推行。舉個很小的例子,平日在稱呼上,無論什麼級別、種族都喚其為閣下——這是個很有分寸的稱謂,不失尊敬,不失親近,沒有高傲、欺壓的味道。

    在有種族階層之分的姬鵬帝國,僅這一點點變化就意味著士兵之間的等級差距被弱化,帶來更多尊敬與向心力。而這,又是戰鬥力的保證。

    好望角的部隊必須能打,山本的部隊很能打,這兩條都是帝國軍界公認的事實。私下裡,山本時常拿自己與宿敵華龍聯邦的另一個人相比,期待能有與之交手、切磋。可惜按照當前兩國局面的發展,他可能喲啊與那些卑劣骯髒但是又很難纏的星盜糾纏不休,終身得不到機會。

    現在,山本有些絕望地發現,自己恐怕注定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鬼見愁,屠夫,血月夕陽,沙羅,和那兩名至今不知其名姓的機師這些人一道聯起手來,用奇妙的方式將夢想敲碎,難以收拾。

    八名四級機師,竟然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那兩個人他們難道是戰神?

    華龍聯邦只有一位戰神,這是舉世公認的事實,既如此,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在八人圍攻下支撐這麼久,最終導致自己的反擊功虧一簣?

    高手之爭有目共睹,在付出三死一傷的沉重代價後,近衛隊本有機會將那兩台傷痕纍纍的機甲斬於刀下,然而他們的援軍到了。

    一台歪著身子的機甲衝過防線,用身體為其中一台黑色機甲擋住致命一擊。

    一架揮舞著大刀的機甲衝過防線,用因超頻快要散架的機身將一名護衛撞偏。

    一台揮舞長槍的機甲隨後趕到,拋出武器打斷絕殺。

    一台單手持利爪、另一隻手撒網的機甲偷偷摸摸趕到像漁夫一樣當頭撒網,生生拽住一名護衛,直到他被亂刃分屍。

    即便在做如此卑鄙的勾當的時候,那個賊溜溜的傢伙竟然不忘大喊大叫。

    「你們傻啊,山本和毒寡婦勾搭成奸,把你們賣到這裡!」

    這都什麼跟什麼?

    山本無法理解那人為什麼這麼喊,更無法理解似乎他喊的真有很大影響。不信你看,從他喊過後,已經混亂的聯軍呈崩潰之勢,一發不可收拾。

    親眼目睹此番景象,山本險些當場吐血身亡。他無法想像,假如自己的部下像他們那樣戰鬥,有對手那種亡命的意志與默契配合,戰鬥怎會如此模樣?

    已經沒有辦法改變結局了,當護衛隊被那群如狼似虎的機甲淹沒,聯軍整體的混亂再也無法遏制。

    自私膽怯的星盜早就在跑,不僅跑,連燈火也滅掉。自詡勇武的霍夫曼人也在跑,很快學著星盜的樣子滅燈狂奔似乎大家都看出來,開燈更容易遭到攻擊。

    大家都在跑,受其拖累,有著良好軍紀的帝國軍人也被帶動,縱然想戰,亦不能為。

    「正一閣下,先退出去吧。」終於有人提出建議,所講是山本最想聽、但又不能承認其有道理。

    退出去,可以重新整軍,還能反過來扼守谷口,實在不行可以返回索沃爾,無論怎樣,總比葬送在這裡強。作為一名合格的將領,山本心裡很清楚,眼下這種混亂局勢,對方甚至不用打,黑暗中的自相踐踏都會給聯軍造成重大殺傷。

    只能退,也必須退。

    真的到這一步了嗎?

    懷著悲憤最後猶豫時,戰場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疲憊而平靜,溫和而又堅決地灌入每個人的耳鼓。

    「山本正一,聽說你是帝國驕傲,視聯邦三十八師為匹配對手。」

    「我們就是三十八師。我是現任師長,牛犇。」

    「我在這裡,你還走嗎?」

    聲音在整座山谷中迴蕩,帶來片刻寂靜,無數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目瞪口呆,好一會兒不明白其中含義。

    「欺人太甚!」座艙內,山本怒吼半聲,狂噴一口鮮血。

    「****,這是要全殲!」

    某個地方,鬼佬突然一聲大喊,如瘟疫般迅速傳遍周圍。

    奔逃,因此變得更加瘋狂。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0 10:02
正文 二二四章:千般計策,不如一擊

    聯軍的遠征就像一次不愉快的登山之旅,攀爬艱難經受諸多磨難,好不容易快到山頂的時候,天氣突變,狂風暴雨,又不得不從原路返回。

    攀爬消耗時間與體力,加上一點小傷,譬如破皮、崴腳之類。返程完全是另一番模樣,很多人死掉,活著的人也都狼狽不堪。非要找到進步,入谷時花掉七八小時的路程,回頭僅用一小時。

    絕境求生,人的潛力可以放大數倍,可惜這些「積極」現象來得太晚,當回到出發位置,士兵身體與精神都嚴重透支,脫力者無數。與此相比,更嚴重的大家的信心被摧毀,看起來就像被大象碾過一樣,軟噠噠只剩皮囊。

    但與步兵不同,機師縱然癱倒也是在機艙,外觀依舊鋼鐵猙獰。不知是被這種表象所誤導,還是內心無法接受現實,山本剛出山谷便下達命令:整隊,準備與對手再決雌雄。

    聽到這條指令,絕大部分人難以置信,星盜的反應突出而直接,馬上有人提出抗議。

    「非要我們送死才滿意?」

    由於鬼佬料敵在先,星盜早於其他人脫離困境,此時此刻,受夠了山谷黑暗的士兵們大多數離開座艙,東倒西歪盡情呼吸新鮮空氣,還有些正在吃東西。之所以敢這樣做,一方面心理與身體著實難以負荷,另外還有一條不得不提到,對手是快速突擊部隊,並不具備密集而強大的遠程火力。

    也就是說,當需要逃的時候,要領並不在於跑多快,而是要比隊友快。

    有經驗的星盜都懂得,隊友犧牲前,這條規律一直適用。

    心內做好逃跑的準備,聽到的卻是再戰的命令,星盜內心徬徨,紛紛發聲抗議的同時都把目光轉向鬼佬,盼他為大家據理力爭。

    鬼佬沒有那樣做......是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山本已帶人找上門來。

    「懦夫!叛徒!」

    短短半日,山本彷彿大病一場,通紅雙眼,身體似醉酒般搖搖欲墜,胸前還留有血漬。

    「貪生怕死,違抗軍令,蠱惑軍心,製造混亂,我要將你法辦......」

    「先等等。」

    開口辯解之前,鬼佬似不經意橫掃周圍。

    「那些傢伙好像很不高興。」

    入谷、出谷,來回之間,星盜不知不覺變成聯軍中人數最多的一支,狀態也最好。

    再看看雲霧瀰漫的山谷,斷斷續續仍有人走出來,數量已經很少,應該改變不了大局。

    心內默默盤算一番,鬼佬示意山本別總盯著自己,看看那些面帶忿色的霍夫曼士兵。

    「雖然我沒什麼本事,但一直按照您的指示做,而且......我替您保存了實力。」

    谷中慘劇,姬鵬與霍夫曼都遭受到很大損失,彼此情況又有不同。姬鵬是聯軍主體,損失最大且多為精銳,八名四級機師僅一人逃脫,是導致山本失態的直接因由;霍夫曼是另一番景象,最高長官沙羅、副手基爾都已陣亡或被俘,再往下沒有明確首腦,群情憤慨,但又群龍無首。

    霍夫曼人崇尚強者,相比製造這一切的三十八師,他們似乎更願意把憤怒投給山本——這位無能的異國統帥。幸好沙羅與基爾都死了,殘餘士兵缺少領袖才沒有釀成更嚴重後果。否則,以他們的蠻橫性格,沒準兒會發生兵變。

    山本何嘗不知道這點,先前氣急敗壞才不想理會,此刻聽到鬼佬提醒,心裡猛然間意識到:這支聯軍可能失控!

    即便心裡有再多憤怒,也只能先壓下來。

    「姑且......」

    本意說些和緩、甚至勉勵的話,然而看著鬼佬那張暗含得意的面孔,和眼底深處閃爍的狡詐光芒,山本無論如何無法開口。這一刻,山本無比希望事情重來,他會堅決地把星盜與霍夫曼人通通剔除在外,哪怕人數少一半,不,縱然只有三分之一,也不會變成這種局面。

    忍了皮顆,山本強壓怒氣說道:「這場仗,你不想打了?」

    「怎麼會呢?」鬼佬表情無辜,信誓旦旦說道:「情況變了,咱們現在佔據有利地形,正應該迎頭痛擊。」

    這貨居然有這種勇氣?

    恍惚間山本有些奇怪,暗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鬼佬,不僅勇武,並且深諳攻守之道。

    這是虛誇,山本過去太小瞧鬼佬,如今又把他想得太高。因谷口根本就是絕地,傻子都能看出來便於伏擊。

    鬼佬繼續說道:「不過......咱們是不是應該先退一退?畢竟大家都累壞了,即便心裡想戰,怕也打不好,瞄不準。而且,咱們這樣也打不好,甚至打不著。」

    什麼?

    山本剛剛想著要誇獎,現在又好像活吞一碗蒼蠅,臉色極其難看。

    「別忘了你的身份和職責!」

    「真沒有。」鬼佬認真說道:「不瞞您說,我比您更想報仇雪恨,順帶看看那個牛犇是何許人也。」

    信你我就不叫山本。山本心裡暗想著。

    鬼佬指點山谷說道:「可是您看,谷口就這麼大,咱們圍在周圍,他們如果衝出來,根本就是活靶子。」

    山本狐疑地望著鬼佬,心想這老鬼會不會是內應,為何專門替對手著想。

    鬼佬頗為平靜地說道:「三十八師......那個牛犇......應該不是傻子,也能看明白這點。對不?」

    這倒是的。

    山本默默握緊雙拳,但又不能不承認,鬼佬的這番話很有道理。

    鬼佬進一步說道:「您覺得,他們會不會傻到挨個出來送死?」

    「這......」

    「如果是我的話,會先派幾個人出來到周圍查看,確認敵人——也就是我們不在、跑了,才會命令大隊出擊。」鬼佬補充道:「說實話,現在如果拼消耗,我們撐不了太久。」

    後半句道出鬼見愁戰鬥後帶來的最大轉折。戰前,這支聯軍帶著足足兩個月的物質儲備,加上預計會有的搜刮與繳獲,緊巴點三個月不成問題。相反聯邦那邊,十萬人失去後方,預計一個月就要為糧食發愁,兩個月必為能源擔憂,三個月,將有一大批人因凍、餓而死。

    現在情況完全顛倒,聯軍葬送大批機甲和有經驗的機師,送來大批物質;即使馬上派人回鐵木堡與索沃爾求援,這邊也會有一番苦挨。

    想到輯重隊,山本心內陣陣抽搐,喉嚨泛苦。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樣子,他已經做好謝罪、包括自裁的準備,在此之前,他還要嘗試一下、有沒有可能扭轉戰局,至少撈些回本,為帝**人掙回顏面。

    最後,山本心裡還有一重念想:牛犇。

    此牛犇應該就是彼牛犇,是殺害武道大人的凶手,照此推斷,血月大人的變故極有可能與之有關。

    他是帝國痛恨、必得之人,若能找到機會將其殺死、或者生擒,山本的命運還有轉機,甚有可能因禍得福。相反若不戰而逃,雲潮之後,山本將無法一「死」了之。

    剛剛戰敗,又想著打對方首腦的主意,聽上去似乎天方夜譚,然而事實上,這並非絕無可能實現的夢。此前戰鬥已經證明,那位強大而魯莽的年輕人喜歡身先士卒,差一點點就成為最短命的師長。

    無論如何,這場仗應該接著打,也必須打。

    可是該怎麼做呢?

    正如鬼佬所言,牛犇又不是傻子,明知道谷口刀山火海,憑什麼跑出來送死?如果他不出來,就只能這邊進去......看看周圍人絕望的表情,用槍指著頭恐怕也不行。

    「嗯......」

    也許是由於此番打擊過於沉重,或者內心顧慮太多,又或者,山本原本就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出色,左思右想到頭疼欲裂,依舊沒什麼主張。

    「是不是可以這樣。」

    一旁留意著山本的神色,鬼佬建議道:「打伏擊,不是非要在谷口,比如野豬林那裡就不錯。建議把主力放到那裡,這裡留一支不大不小的隊伍,等對方出來稍微打一下,之後做出潰敗的樣子,誘敵深入。」

    「......野豬林,誘敵深入。」

    山本仔細權衡一番,心內覺得這個計畫可行,隨後意識到關鍵所在。

    不大不小的隊伍,留誰?

    「誘敵是個技術活兒。」鬼佬對此早有準備,幽幽嘆息說道:「咱們這些人做慣了匪,打順風仗可以,碰到硬茬不太好使。萬一誘敵變成真敗,影響大局就不太好了。」

    冠冕堂皇,明擺著拒絕。看著鬼佬「羞怯」的樣子,山本毫不懷疑,若以軍令強迫他做事,其所講的萬一就會變成現實。

    霍夫曼人?

    扭頭去看,倖存的霍夫曼士兵湊在一起嘀咕著什麼,陣型和其餘兩方之間涇渭分明,甚至在周圍派人警戒,防止被偷聽。

    指望不上。

    「我來。」

    艱難時刻,只有帝國忠魂可以依靠,八名護衛碩果僅存的那名機師主動請纓,言語之間殺氣畢現。

    「伏擊圈,絕對不能出問題。」

    說這句話的時候,護衛雙眼死死盯著鬼佬,表情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講真這個伏擊計畫不錯,但由於之前的經驗,到時星盜若再度塌台,聯軍將面臨滅頂之災。最讓人擔心的是,現在的三方勢力當中,姬鵬帝國已非最強,手裡掌握著最大武力,誰能保證鬼佬願意捨命效力?

    「伏擊圈?那絕對沒問題......」看出那名護衛的心思,鬼佬試圖表現忠武,可惜剛開口就被山本打斷,直接道出計畫。

    「前田君放心,這次伏擊,連以上軍官集中起來,聯合指揮。」

    啊?

    鬼佬頓時有些傻眼,前田護衛卻因此放心,「啪」的一聲敬禮轉身,趕緊去將殘兵敗將組織起來,準備構築陣地。

    「注意啊,雖然是誘敵,但是要做出阻擊、掩護主力撤退的態勢,不然他們不能上當。」鬼佬在其身後大喊。

    「我心裡有數。」

    護衛厭煩地揮了揮手,頭也不回走掉。這邊山本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鬼佬,真摯說道:「感謝你的建議。等這場仗順利打完,我會上報帝國,親自為你請功。」

    「哪裡哪裡,這是我的本分。」

    鬼佬連連擺手搖頭,轉過臉,目光變得陰沉。

    「聯合指揮,聯合......」

    ......

    ......

    天色大亮,又是一個大「晴」天。

    鬼見愁谷位於塞納河上游,是其重要源頭之一。從山谷向西,山野漸漸空闊逐步過渡為平原,交界處一片面積超過千餘畝的原始密林,就是鬼佬口中的野豬林。這裡是塞納河的另一條源頭,水面寬廣水流不深,縱然經歷多日大雨,也因地勢平緩而分攤開來,機甲能夠輕易涉足。

    當然,過河時,機甲的速度、靈敏方面必然降低很多。

    有山林隱藏蹤跡,有河水阻礙,作為伏擊地點再合適不過。因而當山本率隊進入林中之後,大家都很滿意。

    整隊,清點,安排好位置,山本果然如所說的那樣,將全部連以上軍官召集到一起,成了起多達數十人的聯合指揮部。比較悲催的是,雖然軍官被集中,但是很多人成了光桿司令,手下要麼無兵可用,要麼幾名蝦兵蟹將。稍後如果出現調派,難免會有問題發生。

    要解決問題也不難,只要把殘缺部隊合併就好,此過程中,星盜在鬼佬的指揮下相當配合,反倒霍夫曼一方有些牴觸。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關鍵時刻,鬼佬努力安撫眾人情緒,態度十足真誠。問題在於,他的部下相對完整,合併後自動佔據主體,而且就心情上講,驕傲的帝**人都不願意被星盜領導,鬧出不少矛盾。

    摩擦不斷,問題不斷,幸好敵人追擊並不緊湊,一番辛苦忙碌後,總算安頓下來、並且有了樣子。

    最終盤點,聯軍尚千人之眾,戰力依然強大。美中不足的是所有人都很累,無論如何都保持不了專注。

    對這個問題,山本心中早有預案,命令將能夠刺激潛力的藥物分發下去,並輔以精神號召。

    值得一提的是,姬鵬帝國在基因藥物這塊領域相當先進,藥效比華龍聯邦更強、而且更持久。星盜士兵原本沒有資格配給,這次算是特事特辦......到這裡,山本又不禁要慶幸,幸虧這批藥物沒有和大隊物質放一起,否則真的完了。

    物質之後是精神,山本對大家講了一些激勵人心的話,聯盟如何如何穩固,友誼如何如何長久,此戰如何如何重大,前景如何如何美好,諸如此類的話講了一堆,山本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辛勤的父親,竭盡全力照顧一幫頹廢的孩子,結果依然未知。

    千辛萬苦,最終總算準備好了,山本隨後與前田聯絡,獲知敵人依舊沒從山谷裡出來,內心不禁有些著急。

    先前怕他們來的太快,現在又擔心來的太慢,一小時,兩小時......眼睜睜看著時間不停流逝,心中的焦灼越來越濃。

    山本更擔心的是藥效過後,士兵會有一段時間變成行尸走肉,再強的藥物也維持不住精力。

    好消息是,山谷中不斷有敗兵走出,前田的那支不大不小的隊伍逐步壯大。

    「注意核查身份。」

    這一次,山本無論如何不能重蹈覆轍,嚴令前田逐一盤查。與此同時,他在心裡回憶谷中的戰鬥進程,逐漸察覺到一些......難以理解的現象。

    聯軍大敗,士兵狼狽不堪,但就機甲而言,情況其實並不糟糕。剛才的統計證明這點,能逃出來的人,座駕基本保持完好,縱有損傷也是「硬」傷,就是那些因磕碰、撞擊、失足導致的傷勢,被能量炮火攻擊、或者近戰武器殺傷的機甲寥寥無幾。

    這明顯不正常。

    找原因的話,說明大家只是在逃跑中發生意外,而沒有受到實質攻擊。

    難道說......

    心裡有了疑問,山本下令士兵對山谷中的戰鬥進行描述,輸入到記錄儀中,再由光腦分析歸納,最終形成報告,供聯合指揮部研究判斷。讓人欣慰的是,對這條命令,聯軍士兵執行起來相當高效......反正對手沒來,與其閒著犯困,不如找點事情做。

    每過多久,報告出台分享到每個人面前,山本看後表情先是迷茫、隨後慢慢陰沉、扭曲,直到變得猙獰。相比之下,其他人表現出更多震驚,進而變成驚恐。

    通過報告可看出,多數人只是道聽途說就發生潰敗,其實沒怎麼、甚至根本就沒有經歷戰鬥......關於這個,山本已經不想追究,問題在於那些從真正戰場逃出來的士兵,描述對手時出現大量重疊,幾乎找不出例外。

    大家說最多的是那兩台黑色機甲,其後是偽裝成聯軍的那三四十人,再就是後來殺過來的烈風,其中有個用大刀的女子風格彪悍、一個用長槍的傢伙實力強勁,一個陰招不斷的猥瑣男人,還有一個人狠辣堅決,招招取人要害。

    凡被記住的無疑都是機甲高手,問題在於......報告的信息太集中了!

    這意味著什麼?很多人心裡都已有數。

    大家說來說去還是那麼幾個,或者叫幾十個......彷彿戰場上只有他們。

    除非,看到大部隊的的士兵全都死在裡面,一個都沒能逃出。

    那怎麼可能?

    最有力的證據隨後呈上來,戰鬥中有士兵開啟錄像功能,雖然過程短暫,畫面也昏暗看不清晰,但在有經驗的人眼中,敵軍形態已經若隱若現。

    他們只有約一百人......就只有那麼多人!

    只有一百人?

    遭遇,潰敗,三千鐵甲,伏擊?

    只為了一百人!

    「砰!」

    「這不可能!」

    狠狠一拳,山本眼前陣陣發黑,身形搖搖欲墜。

    「適時連線,命令前田馬上整理手下士兵的戰場報告,尤其後來逃出來的那些,一個都不准漏!」

    命令很快傳送過去,更多資料隨後送回,越是看下去,山本的臉色越是難看,最後終於承受不住,噗的一口血。

    「閣下!」

    「正一閣下!」

    周圍許多人湧過來幫忙,但不包括霍夫曼與星盜。自報告呈叫上來之後,鬼佬就與他的部下簇擁在一起,彼此用眼神、肢體默默交流。

    「走開!」

    奮力推開部下,山本瞪著通紅的雙眼怒吼。

    「前田,馬上進軍,我隨後就到。」

    「什麼?」

    軍中最忌朝令夕改,這才多大會兒功夫,伏擊又改成進軍?拋開影響不談,即便知道對方只有百人,大家仍對那座山谷充滿畏懼,紛紛反駁。

    「那怎麼行!」

    「士兵根本走不動。」

    「誰知道是不是陰謀。」

    「死也不會再進,不如槍斃我算了......」

    「砰!」

    槍斃的話剛剛講出,槍響應聲而起,說話的人倒在地上。

    「他們只有一百人,不,他們現在連一百都不到,早就跑了!」

    山本表情趨於瘋狂,手裡揮舞著槍,哭喊般的聲音大喊:「再不進軍......」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巧,正當山本咆哮的時候,山谷那邊驟然傳來轟鳴爆響,密集如狂風暴雨。

    大地震顫,視界恍惚,無數飛禽走獸從藏身之地驚慌跑出,整個世界彷彿都在搖晃。

    「這......」

    剎那間,山谷那邊一片火海,爆炸掀起的塵土與光芒沖上天際,不能用多少道形容,而是連綿成片。

    不用看,僅僅通過聲音也能判斷出,這是大軍出擊才有的凶相。

    隨後的景象證實了這點,不到一分鐘時間,山野上已能看到機甲奔跑的身影,沒走出幾步,數道流光自身後將其擊中,轟然倒地。連線中,前田瘋狂而絕望地大喊,沒過多久便被爆炸聲淹沒,再無蹤跡。

    「怎麼了?」有人至今不明白髮生何事,茫然問道。

    「重型機甲列隊集火......三組以上。」回答的人牙關打顫,聲音斷斷續續。

    「可......怎麼能有那麼多人?」

    「用不著怕他們!」山本大張著嘴,此前一直處於失神狀態,隨著前田的聲音消失,他的神智回歸身體,用最後的力量鼓舞士氣。

    「別忘了,我們原本就是要誘敵,正好可以伏擊!」

    冥冥中似乎存在感應,山本說這句話的時候,兩台黑色機甲搖搖晃晃出現在谷口外的山坡,視線正好投向密林。

    「沒道理只有這麼點人。」沒有理會身後、甚至就在身邊正在發生的戰鬥與追逐,牛犇沉吟說道。「有伏擊的話,應該就是那裡。」

    「也許吧。也許跑了。」安德烈嗓音沙啞,有氣無力說道:「有伏擊的話,少說得有千人,挺麻煩。」

    牛犇搖搖頭,說道:「不麻煩。」

    「呃?」

    「叫牛棟,把林子燒掉。」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1 10:28
正文 二二五章:慈悲心,殺戮道。

    當無數機甲自山谷方向衝來,山本正一略覺茫然,他想不明白,對手既然掌握有如此強大的部隊,之前為何不投入戰場。隨後,對方以重型機甲傾瀉火力,烈焰在樹林升騰,山本才真正看清兩件事情。

    首先,帝**隊並非鋼鐵戰士,和其他人一樣,他們有情感,會疲憊會害怕,絕望的時候會不顧長官的指令逃跑。

    其次,對面那位初掌軍權的年輕人不擇手段,心內只有勝負。

    好望角環境惡劣,生態系統極為脆弱,一塊綠地都極為珍貴,更不要說森林。放在別的星球,千畝森林並不起眼,燒就燒了沒什麼大不了,然而在這裡,燒掉的林子很難長起來,必將給周圍數百里帶來重大災難。

    在這裡生活的人,無論軍隊平民、無論種族貴賤,都會自覺遵守著一條不成文的規則:不燒森林。如果是外來者,來到後接受的第一條教訓是愛護環境,毀一棵樹、刨一片草,通通是犯罪。

    軍隊畢竟是軍隊,戰爭時期遇到軍情緊急,誰會去管幾顆樹的死活。問題在於眼下雙方優劣分明,即使山本也已在心底承認自己沒有翻本的機會。更何況,對方並不肯定伏擊是否存在,僅僅為了避免一些可能性就下令放火,

    簡直罪大惡極!

    不是所有人都對放火之事感到不滿,譬如鬼佬等。火勢一起,聯合指揮部的人們不能再如之前那樣安然,紛紛進入機甲避火防煙,隨之而來的變化,山本無法控制這些躲進鋼鐵堡壘的部下,隊伍很快分崩離析。

    「撤退,回城。」

    承諾丟進爛泥,鬼佬的決定獲得部下一致擁戴;霍夫曼人隨後跟隨,組織殘兵敗將朝另一個方向而去。眼睜睜看著兩支軍隊狂奔而去,山本只能在原地發呆,什麼事情都坐不了。

    連番重創,最後精銳也在鬼佬的建議下放在谷口,現如今,山本身邊親眾寥寥,已不能震懾那些性情狠毒自私的兩方潰兵。

    「正一閣下,正一閣下?」

    「我們該怎麼辦?」

    四周是驚慌絕望的面孔,耳邊是倉惶急促的追問,山本呆滯的目光看著遠方,忽然大叫一聲。

    「牛?......哥哥啊!」

    唇邊第三口血,這位久經沙場的皇族將領再也承受不住,仰面摔倒。不久之後,山本在逃亡的路上短暫甦醒,留下幾句遺言,便在絕望中告別這個令他身心俱疲的世界。

    當時而言,最後那句「哥哥啊」很是莫名其妙,有人將其看成山本被徹底打服......毫無疑問,這是徹徹底底的胡說八道。直到多年以後,另一段與之相關的劇情上演,人們才明白山本正一為什麼這麼喊,並由此有了諸多聯想。

    從此,戰爭史上多出一個「三氣三殺,兄弟同槽」的故事。

    ......

    ......

    「好大的火。」

    天公作美,風力充足,烈焰隨風呼號,黑煙直上雲霄,幾里外便能感覺到熱浪滾滾。無數驚慌失措的野獸從樹林內逃出,飛鳥在天上哀鳴,至於那些來不及逃跑生靈,想來已經被大火烤焦,直至變成灰燼。

    戰火,兵禍,眼前這場大火是最直觀的證明與感受。在貧瘠的好望角,這種景象讓人覺得更有災難感,即使聯邦軍人見了,也不禁為之心動神搖,情難自已。

    「會不會有點過分?」

    滅世般的景象激發安德烈的憐憫之心,神情有些凝重。

    「疲兵敗將,應該不難解決。」

    「哀兵決戰,會殺死很多人。」

    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看法完全不同,牛?目光平靜,神態沒有任何不適。

    「領兵要對士兵的生命負責。既然有辦法兵不血刃,沒理由讓大家去拚命。」

    安德烈說道:「有句話叫做慈不掌兵。聽過沒有?」

    牛?說道:「這正是我要對你講的。」

    「什麼意思?」安德烈莫名其妙。

    牛?解釋道:「慈不掌兵,不是指慈悲者不能掌握兵權,而是勸告掌握兵權的人明立場,辨取捨,少一些無謂悲天憫人,把慈悲留給麾下。較真的話,我認為這個詞應該是慈莫掌兵,或者叫掌兵勿慈......」

    安德烈連連擺手:「得了得了,誰有功夫聽你扣字眼。話說回來,兩者有區別嗎?」

    「當然。」牛?格外認真的神情說道:「先後、主次、視角,都有很大差異。只記得不慈為暴虐,暴虐長久必失本性,就像屠夫。」

    屠夫一旁神情幽怨,暗想這也能扯到我頭上,豈有此理。

    牛?不管他心裡感受如何,繼續對安德烈說道:「而且......」

    「說這麼多,還不是為了拉攏人心。」安德烈不想再聽下去,譏笑道:「用不著了。一百破三千,有此一戰,哪個刺頭兒敢不服。」

    「拉攏人心?」牛?微微皺眉。

    「難道不是?」安德烈反問著,用手指指附近一名傷兵,再指指從旁邊經過的小托馬斯,「瞧,一個熱血澎湃,一個感動的快要哭了。我敢說,這會兒你讓他們去死都行。」

    聽到他的話,正被長官的話所感動的傷兵非常惱怒,惡狠狠的眼神朝安德烈瞪過來;小托馬斯的反應更為直接,衝過來就是一句「死洋鬼子不得好死」。

    安德烈不會和他對罵,只等著看牛?如何出辯駁。出乎他的預料,牛?當真轉頭去看那名傷兵,不僅看,還走過去問。

    「怎麼樣?」

    「啊?」傷兵一頭霧水。

    「問你願不願意效死。」安德烈沒好氣地的說。

    「呃。」傷兵楞了下,猛地坐正、並挺直身體:「請師長下令。」

    老實的他顯然被安德烈誤導,以為有任務交給自己。

    「我沒說錯吧。」安德烈神情得意,冷笑著揭穿某人虛偽。「可惜沒別人,我又不太懂得臉色。正確版本應該這樣,這時應有奸佞小人站出來,稱讚師長高風亮節,體恤部下,不惜背負罵名,將來一定千古流芳。」

    「師長高風亮節,體恤部下,將來一定千古流芳。」小托馬斯跟著念,並以挑釁的目光看著安德烈。「咋地?」

    「牛!」安德烈朝他挑起拇指,無奈搖頭。

    「你怎麼這樣?」牛?也在搖頭。

    「我?咋樣?」安德烈一頭霧水。

    「算了。」

    牛?同樣在搖頭,隨口安撫傷兵兩句,轉回身不再與之糾纏。

    「叫牛棟回來,先不要追。」

    ......

    ......

    痛打落水狗,乘勝追擊,這些詞彙用在眼下最合適不過,因而當牛棟被召喚歸來,心裡很是不解,也很不高興。

    「為什麼不讓我追?」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谷內那些足以讓人瘋狂的戰果,牛棟說話不會這麼客氣。正如安德烈說講的那樣,經此一戰,牛?的地位已然穩固,沒有哪個刺頭兒敢於挑釁。

    不挑釁不等於沒有質疑,站在牛棟的角度,很容易把問題想到別的方面。眼下正是收割戰果的時候,牛棟和部隊來的晚,而且不是「親兵」,牛?或許是故意不讓他搶佔這些唾手可得的功勞。

    心裡若沒有這些形式,牛棟會這樣問:「為什麼不追」,而不是如現在這樣:「為什麼不讓我追」。

    對此牛?心知肚明,只用一句話便打消疑慮。

    「有重要任務給你。」

    「哦?」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任務?牛棟有些不信,心裡暗想難道讓我直接攻城,那可真叫人為難。

    「這裡。」

    用手指著電子地圖上的一顆光點,牛?沉聲說道:「我要你把它拿下來。」

    「鐵木堡!」牛棟意識到這不是玩笑,神情變得凝重。「那是姬鵬軍事要塞,經營多年,恐怕不是那麼好拿。」

    鐵木堡,位於西北千里之外,本是姬鵬帝國對抗星盜的最前沿,現在成了聯軍、主要是姬鵬的後方基地。正如牛棟所說的那樣,姬鵬帝國多年經營,堅不可摧。有利條件是,由於組建了三方聯軍,鐵木堡抽出大批兵力,步兵精銳在索沃爾,裝甲力量來到這裡、如今基本被消滅,殘餘也在逃亡之中,朝不保夕。

    現在的鐵木堡,或已沒有多少進攻力量,但其自保之力依然強大,依託多年來建造的固定工事,步兵完全有可能對抗機甲。

    就兵力而言,牛棟帶來一個團加兩個連,總兵力不過一千五......這麼點人即便全部配備機甲,想攻下鐵木堡也非易事。

    此外還要考慮傷亡,好不容易過來到敵人後方,卻把珍貴的兵力投入到攻擊要塞上,實屬不智。

    「不行是嗎?」小托馬斯儼然已經背叛了昔日戰友,冷笑著說道:「我去,保證完成任務。」

    「你!」區區一個小兵竟敢頂撞自己,牛棟怒火上撞。

    「鐵木堡不是那麼好拿。」牛?表態支持牛棟,接下去說道:「我有個想法,與逃兵有關。」

    關於追擊,牛?真的不著急。他知道那些敗兵是強弩之末,想恢復體力和精神,非經過長時間休息不可。眼下他們為了逃亡,已將最後的潛力激發,一旦這口氣過去,譬如躺下去休息的時候,再難爬起來。

    那才是對手最弱的時候,不是現在。

    將心內計畫講出來,牛?說道:「附近沒有敵方據點,也沒有部隊接應。你在追擊的時候把逃兵分割開,把姬鵬人朝鐵木堡方向趕......根據目前的情況,他們似乎分頭逃跑,這一步省了。要注意,追擊不要一次打死,而是要保持接觸,不斷削弱。沿途有些星盜據點,不像鐵木堡那樣堅固,順帶掃平。到最後,潰兵靠近鐵木堡的時候......」

    「堡壘一定會派兵接應。」牛棟神色振奮,主動接下去說道:「打野戰,消滅有生力量,順勢進軍,一舉破關。」

    周圍人恍然大悟,小托馬斯連連撇嘴,彷彿早已洞察先機。

    「切,現在才明白。」

    「這樣的話,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提高三成。」安德烈做出估量,看著牛?的眼神有些異樣。

    不止是他,周圍其他人也都投來讚佩目光,為自己的新首領感到自豪。

    牛?沒留意這些,補充道:「還有俘虜,到時候根據情況,看看有沒有法子利用。」

    「這個我明白。」牛棟摩擦雙手說道:「什麼時候出發?」

    「先把細節想通透,做好應變。」牛?想了想,說道:「首先是人,你只能帶走本部機甲,機師儘量選高手;沒有機甲的士兵留下,另外把機修好手找出來,儘可能多。等忙完這邊的事情,我看能不能再出去派幾個給你支援。物質方面,此次繳獲的東西你隨便挑,帶足帶夠......接下來的兩到三個月,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想辦法,不管能否拿下鐵木堡,務必保證它與索沃爾之間被徹底切斷,不是我們的人,一個都不准通過。」

    抬頭看著牛棟,牛?的語氣漸漸嚴厲:「如有姬鵬人從那裡過來,意味著你部全員陣亡。明白嗎?」

    這一刻,新任師長講話時、眼裡透出的冷漠與絕情,最遲鈍的人也能感覺到。作為當事者,牛棟的感覺格外清晰,情不自禁挺起胸膛。

    「明白!」

    「可以叫人去準備了,你在這裡瞭解全局。稍後就可出發。」牛?淡淡說道。

    「是。」

    ......

    ......

    全局包括很多方面,當前最最重要的部分還是鬼見愁。昨夜一戰,三方聯軍最終崩潰,山本帶出去的人、包括後來陸續逃出山谷的聯軍士兵,滿打滿算只有一千三左右。聯軍總計約三千,即便扣除步兵人數,仍有近千名機師。

    突擊隊只有區區一百,不可能殺死他們全部,事實上,當聯軍真正潰敗大亂之後,牛?帶人追殺一陣便住了手,沒敢冒進。

    兵力實在太少,夜中鏖戰,外人只看到突擊隊勇猛無敵,個個彷彿不敗天神,然而實際上,戰鬥中不斷減員。今晨最終統計的結果,百名勇士,戰鬥中犧牲十八,傷......餘下個個帶有傷患,輕重不一罷了。

    人員太少,機甲有消耗,牛?與安德烈都險些被圍攻至死,黑暗中不敢輕舉妄動。直到後來,徐達和牛棟先後趕到,幾方匯合後才又改變計畫,重軍出擊。即便這樣也沒能把聯軍士兵清理乾淨,留下不少殘餘。

    現在,他們在鬼見愁山谷中的各個岔道,有些刻意隱藏,有些正在尋找出路,還有些興許已經破罐子破摔,躲起來呼呼大睡了。

    對這些人,牛?顯得格外重視。他將這項任務交給後來趕到的徐達和他率領的生力軍,給了他足足一週時間,務必清空每個角落。

    值得一提的是,之所以制訂這樣的目標,與當前擁有的資源有關。昨夜戰罷,三方聯軍攜帶的物質絕大部分被繳獲,不僅彈藥充足,更有大量先進設備可用。牛?因此下令,搜索時但凡遇到抵抗,不管是人還是野獸,只管將火力傾瀉出去。可想而知,對那些還在黑暗中掙扎煎熬的聯軍士兵而言,接下來幾天不是得到僥倖的機會,而是更加無情的清剿。

    「保證完成任務。」

    接到命令沒有耽擱,徐達率領二批隊員重入山谷。接下來的要點便是傷員的救治,遺體收集,之後還有最最重要的,對機甲的維修與改裝。

    戰鬥中受損的、繳獲的,只要還有修理價值,通通需要做出安排,這就是留下全部修理好手的原因。牛?的希望是,在對谷內參與清剿的這七天內,所有能動對機甲全部要動起來,傷員也要有結論。

    等到這些安排完畢,關於機甲的初步統計數字也已出來,除去牛棟要帶走、徐達會用到的部分,目前馬上能夠投入戰鬥、或只需要簡單修理的機甲,約有三百台。

    「情況不錯。」

    就內心講,這個數字比牛?的估計要大一些,心情因此舒展不少。按照正常情況發展,今後幾天會有更多機甲恢復運轉,即便做不到全員武裝,差距也不會太大。

    與突擊隊出發時相比,無異於天壤之別。

    想著一夜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看著周圍一張張期待的面孔,牛?心裡不自覺湧起豪情,經刻苦修煉養成的沉靜心海微微動盪。

    「安德烈,林傑,韓林兒。」

    「到!」林傑最先站出來。

    「啥事兒?」作為外國友人,牛?的朋友,安德烈時刻不忘體現自己與眾不同。

    「終於輪到我了。」韓林兒不該風騷本色,彷彿天命所歸。

    牛?說道:「各帶一支百人隊,夜裡出發。三項任務:一,追擊逃兵,人可以走,機甲要麼徹底摧毀,要麼就地掩埋。二,你們游弋索沃爾外圍,搶劫所有值得搶的人。三,索沃爾城周圍有不少據點,屠夫已經做了標記。你們有機會就把它們拔掉,並在每個有人出沒的地方留字。」

    「留什麼字?」

    「藏鋒!」

    奮力揮舞兩下拳頭,牛?的眼睛微微發亮,素來平靜的聲音也有些激動。

    「找回那些渡河軍人,營造出一種氛圍:索沃爾城已被包圍,聯邦人無處不在。」

    「呵!」

    同樣是鼓舞士氣,這樣的話比那些諸如「榮光」「未來」「英雄」強出太多。一時間,周圍人無論是誰,領受什麼任務,全都因這番話激昂起來,形容慷慨。

    只有一個人不開心。

    「我呢?我幹什麼?」

    作為最初與牛?相識,最早的追隨者,不斷立下汗馬功勞的鐵桿,小托馬斯發現自己竟然被遺忘,神情無比幽怨。

    「牛大,我該幹什麼?」

    「你得和我一道進城。」牛?回答道。

    「直搗黃龍?」

    楞了半響,小托馬斯猛地一拍大腿。

    「靠,簡直太適合我了!」

    「進城瞭解情況罷了,此行主要為救治重傷員。」牛?淡淡說道,聲音已經恢復平靜。

    「啊?」小托馬斯關心兄弟,更關心戰略目標,驚異問道:「不和星盜談判,招安?」

    「早的很。」

    牛?默默搖了搖頭,說道:「憑這點人、一些恐嚇就想讓星盜投降,那也太容易了。談判與否,得看前線部隊能否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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