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練功] 怒瀚 作者:新兵扛老槍(連載中)

 
Babcorn 2016-10-20 22:01: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7 67330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1
一七六章:突襲,盲舞

    曲臂翻身,凌空一腳將鐮刀踢歪,俏郎君以其身形不相配的靈敏跳出接戰區域。觀眾覺得眼前一花,耳邊的轟鳴先抑後揚,眨眼間已經變換突擊方向,朝飛隼那邊猛撲。

    「戰神技!」

    少數看清過程的人從座位上跳起來,為機師的操作震驚,同時對其選擇深深不解。

    開戰之前,三台機甲的站位為標準正三角,假如俏郎君直線衝擊之後轉身,六十度角,必須降速、甚至歸零才有可能實現。減速意味著攻擊延誤,留給對手反擊機會,歸零影響最大。牛犇測試過這方面的差別,以雙引擎機甲的啟動速度計算,大約為:1.3秒。對這種紐恩這種層次的機師而言,1.3秒實在太長了,足以完成數十次指令輸入,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與生死。

    俏郎君衝向獵殺者的時候,走的不是直線,而是稍稍帶一點弧度,加上翻身時產生的角度疊加,一百二十度上下。這樣的角度加上不太規範的翻身,不僅維持前進速度,並且順手化解了獵殺者的攻擊。

    這就是戰神技的威力,也是戰神與普通機師的差距,機甲相當的情況下,瞬間奪命完全有可能實現。如果在戰場,複雜局面下高手與庸手間實力差距會放大,戰神有機會在一場戰鬥中擊敗、甚至殺死一百名對手。

    開戰完成戰神級操作,觀眾為之瘋狂叫好,同時也奇怪於牛犇的選擇,為何放棄對獵殺者的攻擊,轉而衝向安德烈的飛隼。而在這個時候,大家並不知道,紐恩正面臨著極為艱難的選擇。

    追,還是不追。

    ......

    ......

    人數的增加並不意味著戰鬥實力絕對上升;配合好、彼此信任的戰友可以發揮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反之有可能相互干擾,甚至不如一個人作戰。紐恩和安得烈都明白這種道理,為避免那種情況發生,兩人發誓要為隊友而戰,並且制訂了一些可幫助增加「信任與友誼」的約定。

    問題就出在約定上。

    三秒之約,不只為向外界證明己方勝利名副其實,還有一個不便說出來的隱性條款:比賽結束後,一方(理應是牛犇主攻的那個人)如被擊倒,將會放棄奪冠資格;假如沒有被擊倒,則在接下來的冠軍爭奪中,將得到與之等價的權利。譬如牛犇主攻紐恩,戰鬥中紐恩只要不被擊倒,下一場比賽可以搶攻三秒,安德烈只能被動防守,不可以反擊。

    面對安德烈,驕傲如紐恩也很看重三秒搶攻的機會,反之也一樣,安德烈如能搶佔先機,獲勝把握會更足。

    值得一提的是,戰前無論安德烈還是紐恩,都覺得牛犇會選擇來自黑盟的紐恩為第一主攻,安德烈還曾刻意提醒,詢問需不需要調整為更加公平的辦法。紐恩拒絕了這份好意,回應說,三秒協議中自己才是獲利的一方。

    雙方都是有身份的人,很有風度,方方面面考慮極為周全,唯獨沒有考慮過牛犇會否拒絕。這不能算疏漏,站在牛犇的角度,他需要將兩人全部擊敗才能獲勝,攻擊分散勢必導致自己被夾擊的時間拉長,不利於戰。

    牛犇不可能連這種道理不懂,兩人確信他會抓住機會。事實上,即便事先考慮到這點,兩個人也不會放在心上。

    頂多做不成這份協議,打就是了。

    現實就是這般奇妙,牛犇氣勢洶洶而來,但沒有發動實質性攻擊,反倒紐恩以攻為守砍了對方一刀,牛犇化解後掉頭......

    該怎麼算這筆賬?

    不追,不管,白白被對手戲弄一把,戰後安德烈有理由不認這筆賬,甚至反過來要求三秒;追擊,參戰,萬眾矚目下主動違誓,名譽有損。

    諾言這個東西,有時一文不值,有時重逾千鈞。出身皇室,享受尊崇的同時必須遵守嚴格的規則,同時要維護皇室顏面與尊嚴;接受一挑二提議已經讓紐恩承擔極大壓力,但由於對手出自紅盟,勉強可以說成「戰術運用」,若再出現違誓,後果難以預料。

    「莫非愛麗絲說中了,一切都是圈套?」

    目送俏郎君絕塵而去,座艙內的紐恩想的更多、也更加嚴重,心內生出不好的預感。

    此時的他決計想不到,僅僅因為這點猶豫,本場比賽的基調就被確定,再也找不到反轉的機會。

    ......

    ......

    黑色機甲橫衝直撞,與之正面安德烈雖然驚訝,但不像紐恩那樣浮想聯翩,也沒有那個時間。

    有加速空間,且沒有受到任何干擾,雙引擎機甲的強大動力使得俏郎君的速度得以發揮;視線從,俏郎君像一頭暴熊般呼嘯而來,未及臨近,來不及散開的空氣發出的爆鳴刺耳,彷彿冰塊一樣砸向當面。

    「選我?」

    吸氣的同時,安德烈唇角微挑,左手如飛雲從操縱台掠過,飛隼的腰身稍稍彎曲,左足蹬踏右足輕點,身體從靜止到移動之間的變換讓人難以預料,上一刻還是靜止狀態,下一秒已經橫飄三丈,錯開對方的行進路線、與攻擊範圍。

    直到機甲變換位置,原地因腳足蹬踏而生的亂石煙塵才濺開,雨點般飛射到四面八方。一連串撞擊聲撞入耳鼓,無數細小與粗大的石塊撞在俏郎君的身體上,粉碎後變成煙霧般瀰漫,又被狂野衝撞的機甲從中撕裂。

    僅僅一次閃避,安德烈深厚的操作功力、精準的判斷以及強悍的戰鬥意識得到完美體現,常人看來淬不及防的情況下,他移動的時機剛好卡在對手「不能再變向」的那個點,橫切的距離剛剛好超出俏郎君的攻擊範圍,包括對手的臂展長度與武器範圍,全都做到最佳。

    無可挑剔!對在場的大部分機師而言,即使提前有所預判,大概也不能做到更好。

    「非常規操作!」

    讚歎聲響起,紅色閃電自飛隼的左臂射出,無比靈動姿態飛向俏郎君的左腳腳踝。

    鋸鏈,安德烈的專屬武器,機甲大賽所有選手中,他是唯一使用軟兵器的人。此前安德烈打破時間記錄的那場比賽中,就是這條鋸鏈纏住對手的頭顱,險些將其斬首。今日對牛犇,安德烈沒有那麼高的要求,僅僅希望絆住他的一隻腳,或將其切斷。

    「呵!」

    觀眾的反應總是慢一拍,驚呼四起的時候,所有人聽到「呼」的一聲,就好像有人在耳邊吹氣,又像某種高速物質劃過身側。在當感官被聽覺吸引的時候,眾人眼前一花,哐噹一聲,飛隼竟然凌空飛起。

    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些人還在尋找原因,俏郎君已經衝過飛隼此前戰前所立的位置,不僅沒有停頓,速度反而再次提升。

    無法想像的快,黑色計較粗壯的身形傾斜奔跑,殘影畫出一道弧線,就像速滑選手進入彎道時的情形。

    巨大的鐵足蹬踏著地面,亂石飛射比之前激烈無數倍,視覺感受,俏郎君不像是在地面奔跑,而是在地上生生犁出一條弧線壕溝。身後,飛隼的身體尚在空中,倒飛的方向與俏郎君的初始方向呈百度角,距離在拉大。但這只是起初狀態,隨著俏郎君狂飆猛進,雙方線路角度迅速變小,行進線路也從散開走向平行。

    直到這時人們才留意到,俏郎君不知什麼時候拋出手中那面巨大盾牌,飛盤一樣將飛隼砸飛。

    彼時,飛隼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完成妙到巔峰的操作,並且及時發動反擊,遺憾的是,它再快也不如旋飛的盾牌,加上出於攻擊姿態,真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倉促中,安德烈依舊完成了常人無法想像的操作,曲臂、轉身、蹲下,以雙臂橫檔。

    終究來不及。

    假如只是躲避沒有發動反擊,飛隼定能做的更好,現在,曲臂因為左臂攻擊完成一半,轉身因為攻擊姿態完成三分之一,蹲下的幅度倒是足夠,但是角度不夠精準。眨眼間,鋼鐵之間的擠壓在瞬間完成,高速旋轉的合金盾牌如同狂暴的颶風,將沉重的機甲硬生生撞飛。假如不是安德烈反應及時,接觸之間已在努力後仰借勢卸力的話,僅僅這一撞,或許將它的雙臂打殘。

    那樣的話,機甲大賽將會誕生另一項紀錄:秒殺!

    機甲飛到空中,長長的鋸鏈拖在身後,像一條被抽筋割脈的死蛇,安德烈的心也隨同機甲一道飛向雲霄,輕飄飄感覺不到絲毫重量。

    座艙內,各種警報聲響成一片,不用看他也知道,機甲的左臂已經廢了,裝甲扭曲變形,黑色液體順著裂口四處流淌,裡面的電路、傳動、以及火控體系成了擺設;與之相比,右臂情況相對較好,但也失去靈便;對以靈敏快捷取勝的機甲而言,這樣的傷無法接受,更是難言的恥辱。

    轟的一聲,賽場周圍,看清狀況的觀眾掀起爆炸般的聲浪,隨後人們驚詫地發現,一舉取得巨大優勢的時候,俏郎君竟然沒有擰身變向發動追擊,而是繼續加速,去追那面折射後的盾牌!

    嗡!

    兩台引擎運轉到極致,轟鳴聲彷彿野獸咆哮,黑色機甲撕開大地的時候,遠端那台紅黑相間的機甲驟然啟動,呼嘯著撲向戰場。

    與周圍觀眾一樣,紐恩剛剛還在為安德烈的精彩表現喝彩、並暗暗警惕,做夢也沒有想到,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這樣。關鍵時刻,紐恩不再思考那些那些有的沒的,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支援。與此同時,安得烈的思想瞬間從天堂地獄之間完成穿梭,奮力拍案,入境以來首次怒嘯。

    「吼!」

    聲未止,身落地,飛隼強行轉身以肩著地,避免頭頸受到撞擊的同時曲臂擰腰,左腳同時彈出鉤爪。通常這是機甲攀爬時才會用到的零件,此刻被安德烈用來當成減速、定身和平衡的工具,效果出奇的好。

    鯉魚打挺......和牛犇的那次側後翻身一樣,飛隼的動作雖不規範,姿態雖然醜陋,但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自救。起身時,安德烈的手速發揮到極致,背後雙翼展開,下一步操作即將完成。

    「又是非常規操作!」

    「唉!」

    「小心!」

    驚呼與嘆息同時響起,同時傳來的還有紐恩的警告;戰局變化如此之快,安德烈此時才留意到,決戰時,直接對公眾開放的通訊都沒有關掉。

    沒留意到的何止這個,聞聲回頭,一道黑光撲面而來,巨大的合金盾牌瘋狂旋轉,與空氣之間的劇烈摩擦,其表面彷彿要燃燒起來。

    「啊啊啊!」

    撞擊注定再次發生,機甲如有靈性般提前發出呻吟,憤怒的吶喊聲迴蕩在賽場,內裡包含難言的屈辱。安德烈又一次為自己的「衝動」感到懊悔,假如沒有忙於展開飛翼,將那點異常寶貴的時間用在別處,何至於此。

    沒有辦法做到更好,飛隼無奈將轉身動作加大,看起來就像順勢而為,主動迎上去一樣。

    近乎完美地操作,合金盾牌擦身而過,短促而牙酸的撕扯聲中,盾牌遠遠飛出,飛隼踉蹌而走,原地留下一支飛翼,在殘餘動力的作用下跳動幾次,就像一條被扔到岸上的魚。

    一面沉重粗糙的盾牌,二次簡單粗暴的攻擊,一次讓飛隼殘了手臂,一次削掉其一隻翅膀;要知道,這款機甲之所以得名,靈敏快捷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就是能像航空機甲那樣飛翔。

    現在,藍天之夢成為泡影,而且沒了爪子。

    「機會!」兩次突襲,安德烈固然狼狽不堪,但被紐恩捕捉到稍縱即逝的戰機。

    二打一總歸佔據優勢,黑色機甲剛剛在高速奔進的途中甩出盾牌,不可避免受到慣性的影響,身體在原地打轉。

    「殺!」

    獵殺者揮起死神鐮刀,自下往上斜撩出半圓軌跡,鮮豔的紅色映照在周圍無數雙眼睛裡,宛如地獄中的嗜血惡魔。

    與被迫迎戰的安德烈不同,現在的他有備而來,時間充分,四次鐮刀加上長柄,前方三丈都在其攻擊範圍之內,以俏郎君現在的身體姿態,絕無可能避開。

    他看得很準,時機把握恰到好處,技術操作無可挑剔,一切都很完美。血色鐮刀

    「要糟!」

    紐恩剛剛起勢、尚未揮刀的那一刻,包廂內,林傑頭已發出驚呼。

    多日陪練,林傑操縱飛隼模擬打法,共同參與牛犇的戰術設計,制訂出多達七種方案。普通人眼裡,俏郎君拋盾兩次將安德烈砸成殘廢是巧合,是運氣,絕想不到牛犇此前曾做過無數次模擬演練,所缺不過尋找、或者製造出合適的機會。今日實戰,由於一些事先無法預料的因素,這項計畫完成的比預想中還要好,但也正因為如此,林傑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牛犇的狀態,知道他無法避開。

    「這人比我強。」林傑之後,莫凡緊跟著開口,雙拳不知不覺握緊

    但凡高明的機師都明白,把握戰機的難度遠遠超過一兩次非凡操作,以往在訓練中,知道牛犇會有破綻,莫凡屢次嘗試捕捉戰機,結果僅能取得小利,有時完全失敗。同樣的,每當莫凡抓住機會,牛犇也沒有好的辦法應對,總會吃些虧。

    紐恩首次遇到這種情況,不僅能夠捕捉並且施展完美一擊,不能不讓人欽佩。

    「沒有外掛裝甲......」視線追隨紅色鐮刀,葉飛的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甚至斟酌起言辭:「半條手臂......最好的結果。」

    聽到這句話,旁邊人都有些心涼。眾所周知,飛少只有機甲評述的時候最靠譜,當然還有他的水平,至少在這間屋子內,當之無愧的第一。

    三大高手都已發言,其他人縱有疑惑也只能壓在心裡,十幾雙眼睛死死盯著賽場,只看到紅芒一閃而過,彷彿將對手一分為二。

    這是怎麼回事?

    視線中,黑色機甲以雙掌夾住、或者應該叫握住刀鋒,身體彷彿失去重量般飛到空中。

    「這不可能!」

    獵殺者座艙,紐恩微眯的雙眼瞪圓,神情不可思議。

    無需觀察數據,僅僅通過手感他便知道,刀鋒遇到阻礙、切入鋼甲,但卻沒能將對手真的劈開。不知為什麼,黑色機甲彷彿變成一團泥狀事物,粘稠、但卻無比輕盈,其結果是,死神鐮刀明明將其「砍」飛,造成的傷害卻不太嚴重。

    從原理上,紐恩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借力卸力而已。

    可......那是機甲啊!

    即使沒有外掛裝甲,即便個頭稍矮,俏郎君的自重也超過三十噸,這種由鋼鐵打造的龐然大物,怎麼可能像樹葉一樣飄起來?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借助旋轉的勢頭、加獵殺者上挑的動作,黑色機甲雙手夾刀「飄」在空中,即將擺脫困境。

    不僅如此,紐恩還感受到一些別的異狀......不知為什麼,切入對方手掌的刀鋒竟然在震動,頻率極高帶來觸電般的感覺;幾次之後,竟然有了脫手的徵兆。

    雙引擎,當真如此強大而神奇?

    心頭轉念,心中不安的感覺進一步加重,紐恩首次意識到,這個給了自己太多意外的對手擁有至少不下於自己的實力。

    不能輸啊!

    警醒的同時手上動作絲毫沒有停頓,獵殺者揮刀橫削。

    「殺!」

    拋開這次攔截帶來的震驚,現在的局面對紐恩來說並不壞,甚至比剛才更加有利。面對那凌厲的一刀,俏郎君受傷雖然不重,但被刀鋒卡住雙手,擺脫之前處於不設防狀態。適才那樣的機會都能抓住,這次紐恩怎麼會錯過,當即推動鐮刀繼續前進的同時,身體迅速前移。

    果不其然,短暫「飛翔」後,黑色機甲的重量回來了,刀鋒前的阻力隨之加大,粘合愈發緊密。而在這個時候,紐恩已經前進幾步,左手保持推刀動作,右手毫不猶豫打出一拳。

    當這一拳打出的時候,賽場內忽然間亮起劇烈光芒,讓人誤以為能量彈爆炸,然而實際上,光芒是從死神鐮刀上發出,不含能量衝擊,只有刺眼與波動。

    「這怎麼行!」

    光華閃爍,不知多少人從座位上跳起來,一些憤怒的學員面孔都變了形,不顧一切地大喊起來。

    「激光武器!」

    「作弊!」

    「無恥!」

    眾所周知,機甲競技不同於戰場,不僅大威力武器不准使用,還包括一些可給機師帶來附加傷害的手段也受到限制。在此基礎上,選手在座艙內的防護也有簡化,以免那些附屬裝備影響操作。

    說到底,機甲比賽的目的是切磋操作技藝,而不是檢驗誰的機甲更具有殺傷,進攻手段更加豐富。如果換成戰場,這些限制通通取消,只要能夠殺死對手,無所不用其極。

    比如此前出現過的變形裝甲,因為輻射被禁用,激光武器也在其中,即使不含能量衝擊,但由於沒有專門防禦設備,機師的雙眼注定受到影響,甚至會導致失明。

    場外如何終究是場外,戰場中央光芒刺目,沒有人能夠看清戰鬥,也不知道牛犇現在的狀況。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是,戰鬥並沒有因為那團光芒的出現而終止,相反變得更加激烈,碰撞之聲不斷。

    光芒劇烈晃動,偶爾可以看到兩團龐大的身形,一個血紅奪目,一個漆黑髮亮,雙方明顯在貼身肉搏,周圍亂石飛濺,還有無數殘破的零件、螺絲、管線甚至鋼板,帶著火苗飛向四面八方。

    一陣哄鬧後,賽場忽然間安靜下來,隔著厚厚的隔離牆,仍有不少人的眼睛被光芒刺痛,淚流滿面。

    沒有一個人轉開視線,萬餘道目光緊盯著賽場。此時此刻,專門負責監督技術參數的監測室內,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俏郎君雙引擎功率全開,關節微引擎動力合成,輔助引擎全開,功率突破上限,溢值百分之七,百分之八,九......還在升高!」

    「會爆機的!」一名老教授承受不了壓力,有些倉惶的聲音大喊。

    「叫停比賽!」一名帶有少校軍銜的軍官果斷下令。

    「等一等!」從不出門的胡瘋子幾日來到這裡,揮手阻止,雙眼變得通紅。「極限測試,這是最好的機會,最好的機會!」

    與賽場內的普通觀眾不同,檢測室內有大量最先進的儀器,光芒亮起之後及時切換模式,此刻呈現在屏幕上的不僅有參數,還有兩台機甲的清晰影像。

    在那裡,兩台機甲皆變成舞者,獵殺者彪悍凌厲,俏郎君竟也不遑多讓,靈巧而有力的動作、讓人無法相信那是一個挺著圓鼓鼓肚皮的胖墩。搏殺至今,兩台機甲都傷痕纍纍,火花亂竄,讓人不解的是,戰鬥打到這種程度,那把鐮刀竟然卡在雙方手中,誰都舍不得鬆開。

    區別在於,獵殺者握的是刀柄,不時可以發力攪動傷害並且牽制對手;俏郎君騰出右手,左手連抓帶扣,牢牢抓住刀身不放。

    「溢值百分之十七,真的會爆機啊!」

    「牛犇看不見,需要借助那把刀判斷對手的位置,所以不能放手。」

    監測室也有幾家高手,研究人員再次警告,少校轉過身,對胡瘋子嚴肅說道:「胡教授,我尊重你的研究成果,但更希望機師能夠健康地活著,所以......終止比賽!」

    「再等一下!一下下!」彷彿被奪去心愛玩具的孩童,胡瘋子猛地撲上去,抱住主持不讓他拿起話筒。

    爭執中,哐噹一聲,監測室的門被人「撞」開,元東親自急匆匆趕來,看到這種狀況立即明白怎麼回事,大發雷霆。

    「胡瘋子!你這個......把他給我關起來!」

    話音剛落,戰場中兩台機甲又一次相遇,與此前不同,撞擊之前黑色機甲突然將一直緊扣著的長刀拍開,之後一頭撞入獵殺者的懷抱,腰間同時彈出鎖鏈。

    只有能夠看到、且一直注意觀察戰鬥過程的人,這是俏郎君第一次看準對手的準確位置與距離,第一次發起主動攻擊。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中,閃著劇烈光芒的長刀飛出,兩台機甲被鎖鏈捆在一起,轟然倒地。

    憑藉自重與動力優勢,黑色機甲圓滾滾的身體騎在獵殺者身上,揮拳痛毆。

    不再需要任何技巧,瞄準目標,打就是了。

    ......

    ......

    片刻後,光芒散盡,獵殺者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按照「人」的標準衡量,頭顱被砸成了餅,身體也已不成人形。

    俏郎君的情況好不了多少,左臂連手被中間劈開,變成叉子般的形狀,右手勉強可以握拳,油污四溢,電火花不停地閃。由於沒有外掛裝甲,它的身體四處漏風,缺東少西就像被扒皮到一半的肥鴨,不少地方露出管線、電路板。

    奇怪的是,都變成這個樣子了,它竟然還能站起來,甚至能夠說話。

    解開鎖鏈,黑色機甲從獵殺者的身體上離開,彷彿剛剛犯下彌天大罪的暴徒提著褲子丟掉被蹂躪的少女,搖搖晃晃的姿態並不如何狼狽,反像是滿足後的陶醉與回味。

    過萬雙眼睛注視下,俏郎君目視前方,伸出手,瀟灑而勉強的勾了勾手指。

    「來戰。」

    整個賽場鴉雀無聲,整個京都陷入沉寂,整個聯邦沒有人說話,只默默等待著。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俏郎君身後。在那裡,尚有一戰之力的飛隼身體微躬,像一隻潛行的獵豹。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1
一七七章:不應放鬆的時刻

    寂靜的賽場中央,經歷激鬥的黑色機甲傷痕纍纍,連那個碩大的肚皮竟連外甲都被掀掉,暴露出各種零部件;面對這樣難得的機會,周圍無數人為之狂喜,紛紛抓住機會鏡頭全都對準它。很快,一張張可能包含有雙引擎機甲奧秘的照片被定格,以最快的速度變成電子信號傳送到世界的各個地方。到時它們將會還原,並被無數專家精心研究,從中找出這台甲奧秘,或許也包括這場戰鬥的奧秘。

    有人歡喜有人憂,燈光閃爍的時候,華龍聯邦很多人感到懊惱,甚至頓足捶胸;與機甲價值相比,這場戰鬥的勝負根本無足輕重,此番俏郎君暴露「內景」,已對聯邦造成無可換回的損失。此時此刻,聯邦各地不知多少人大喊乃至大罵,希望這場比賽快點結束,或者乾脆讓那台機甲倒下,用它厚重的身軀保護機密。

    喜歡的和不喜歡的,高興的與懊惱的,都影響不了賽場內的人,周圍絕大多數觀眾心裡,當下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這場比賽,心裡只關心接下來的進程與結果;至於機密,利益,遠見之類,那是將來才需要考慮的事情,或者乾脆點,讓它們見鬼去吧。萬眾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黑色機甲孤獨地站在中央,一手握拳,一隻手提著軍刺,用一條破爛不堪的腳踩住更加破爛不堪的獵殺者的身體,默默等待著。對他來說,戰鬥才只進行到一半,還有更加艱苦的部分等著自己;相比可能存在的洩密,他更擔心對方現在的位置,與其可能發動攻擊的方式。

    與此同時,周圍無數人咬緊牙關,緊繃著臉,目光在俏郎君與身後那台蓄勢待發的機甲之間徘徊,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

    機甲重傷,機師失去視覺,甚至不知道對手潛伏在背後,沒有什麼比這種情況更讓人絕望......偏偏距離勝利極其接近,似乎只要再堅持一下,勝利就唾手可得。

    一挑二,聯邦軍校的學員獨自挑戰兩大頂尖強國的頂尖選手......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讓人振奮,值得為之屏息。

    再來一次奇蹟,就一次!

    內心在祈禱與煎熬中等待,時間變得格外慢,不知過了多久,俏郎君身後傳來一聲輕嘆,輕飄飄但卻堅決地送到耳邊。

    「你贏了。」

    左手劃過操作台,安德烈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憤怒,只是有些遺憾。

    「將來有機會,希望能夠再次領教。」

    聽到這句話,原本就非常安靜的賽場變得更加安靜,彷彿空氣中的每個分子都被凝固,聲波無法振動。剎那之後,人們突然一起尖叫,聚集起來的聲浪海嘯般席捲八方。再過一秒,本能褪去,喜悅變得更加清晰,於是大家蹦跳、歡呼、鼓掌、吶喊,連不少國外選手情緒也被感染,紛紛為之鼓掌喝彩。

    震耳欲聾的喧囂聲中,人們沒有聽到安德烈與牛犇之間還有幾句對話,也沒有注意到與熱烈氣氛格格不入的雜音,因為發生在機甲座艙之內。

    「安德烈,你這個懦夫!」

    無法起身的紐恩一拳將操縱台砸爛,片刻後,他忽然想起來別的什麼,英俊的面孔愈發冰寒

    「愛,麗,絲!」

    ......

    ......

    當日晚間,華龍聯邦處處可聞歡呼,軍校內部更是一片歡騰。由於這場勝利,不僅此前各種謠言被擊碎,還使得華龍聯邦的聲音出奇一致,從賽事結束的那一刻起,直到此後幾天,人們除了讚美與歡喜,便是欣賞政府、軍方與民間等各個方面對比賽的講解,將賽事畫面在腦海中一遍遍重溫,頒獎之前,這是人們最願意做的事情,彷彿那場剛剛發生過的戰鬥是個故事,需要不斷加固印象。

    喜悅的氣息瀰漫在每個角落,非要找些遺憾的話,比賽剛剛結束,黑盟各國使團紛紛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軍校,進入前三的紐恩更是連頒獎典禮都不參加,藉口身體不適匆匆回國。在他看來,此行取得的成績非但不值得高興,而且是一次需要洗刷的恥辱。毫無疑問,這樣的行為有失風範,同時也從細微處證明,指望紅黑雙盟和諧共處,目前只能是一場空無虛渺的夢。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需要提到,賽後,逐漸有人關注起安德烈「投降」這個細節,從中推導出諸多推論與猜測,甚至有人大膽假設,認為這是他與牛犇聯手做局,陰了紐恩一把。

    雜念初生沒有影響到聯邦民眾的喜悅心情,相反增加許多笑料,無論如何,事實已經無法更改,人們大肆慶祝的同時難免開始猜測暢想,做為給聯邦掙得無上榮耀的那個人,此刻牛犇的身體是否已經恢復,視力會不會受到影響,接下去會被授予何種嘉獎,未來能否攀登至更高。

    「少說......得封個少校噹噹。」有鐵桿這樣猜測。

    「開機甲不等於領兵打仗。虛銜倒無所謂。」理智的人隨之反駁。

    「我倒覺得,牛犇和他的機甲都會被關在某個秘密基地,雙引擎機甲普及之前,恐怕都不會放出來。」有人想到更深層次。

    「瞎扯,要保密根本不會公開參賽,人家現在正和朋友慶祝......沒準兒還是美女。」更多人關注的是八卦。

    「美女?想投懷送抱者太多。」羨慕者發出嘆息:「是我就好了。」

    「那還不簡單,留住紐恩,再把那個愛麗絲叫回來,加上安德烈,你一挑三,保證比牛犇更出名。」

    「哈哈!」

    議論最終以歡笑結束,歡慶的人們不會知道,那個二次成為聯邦英雄的人並沒有和朋友們慶祝,而是一個人悄悄出動,避開所有人視線後去了醫院,看望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

    ......

    ......

    「啊呀呀,你是牛......」

    「噓!」

    「喔!」

    「不要大聲叫,好不好?」

    「嗯,嗯嗯。你怎麼來這裡了?為什麼一個人?你怎麼會......」

    「謝謝。我來辦點事情,麻煩幫我掩護一下。」

    「掩護一下?好好好。可是你的眼睛好了沒有,我給你看看......」

    「不用,已經好了。」

    「......真的好了?可不能大意啊!我有個堂弟的同學的媽媽的表侄女......」

    「真的好了。」

    「那好吧。你要做什麼事情?需要我做什麼?」

    「這個......別讓人進門就好。」

    「裡面只有一個老頭兒,沒有人來。」

    「沒人最好,反正幫我看著,行不行?」

    「行!當然行。那個......一會兒辦好事情......能和我拍張照嗎?」

    「當然。」

    「可不可以再簽個名?」

    「可以。」

    「能不能......」

    「我先進去了......掩護我。」

    「......嗯。」

    留下興奮又有些幽怨的小護士,牛犇推門走入病房,順手再把房門關閉,隨後把身體靠在上面,微微嘆了口氣。

    成名不易,成名之後更加不易,此行牛犇用盡手段,最後依然沒能逃脫被人發現的命運。如今他由衷發現,當初胖子在教導大家「潛伏」技巧時曾經提到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你的臉被每個人所熟知,且希望碰到,最高明的手段也難藏蹤。」

    正常生活,難不成需要考慮易容?

    那也太扯了!

    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於熱潮盡快過去,以便生活恢復平靜。

    「你來了。」

    腦子裡想著的時候,耳邊傳來蒼老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意味深長的嘆息。

    「我原本以為,你至少到明天才會來。」

    牛犇心內一驚,趕緊將諸般雜念從腦海中清除。

    「打完比賽沒什麼事,過來看看。」

    「呵呵,大勝之後怎麼會沒事呢......你很不錯。」感慨過後,蒼老的聲音稍稍停頓,再次發出嘆息:「當年我若有你一半清醒,就不會變成這樣。」

    牛犇目光微閃,「其實我......」

    「你來,是為了殺我。」老人淡淡說道:「這麼重要而且大喜的日子,你一個人跑到這裡來,原因只能是擔心我趁機跑掉。」

    語出驚人。殺人這種事情,無論怎樣冷血涼薄,總難免帶上暴戾與血腥的氣息,然而從老人口中講出來,感覺卻很奇妙,初聽覺得淡然,好像描述桌子椅子般尋常,隨後卻能體會到一股慎重與遺憾的意味,彷彿那是一件需要專心從事的工作,如今不得不放棄。

    房間的燈多已滅掉,僅留床頭一盞、且調的極暗,昏暗的黃光打在牆上,老人膚色同樣焦黃,看起來就像一團影子,被生生從牆壁上扣出來、按在床上一樣。牛犇知道這是偽裝術達到極高境界才會形成的錯覺,內心越發警惕。

    「如果為了殺人,我會採用更加穩妥的法子。」牛犇對他說道。

    「那倒是的。」老人默默點頭說道:「即便終結者要殺我,也應該站遠一些。」

    聽到終結者這幾個字,牛犇輕輕挑眉,對老人話語中包含的警告反而不太擔憂,神色依然平靜。

    老人看似昏花的眼睛看著他,漸漸明白了什麼:「你有誘惑需要求證?」

    「嗯。」牛犇默默點頭。「有個事情想不太通。」

    「是什麼呢?」

    「原本我想當面問問,您是不是......現在,已經清楚了。」

    深吸一口氣息,牛犇緩步走到病床邊,看著老人的眼睛道出心中所想。

    「我的藥方治不好您的病,既然您確定會死,為什麼我還能夠活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3
第一七八章:強勢

    病房內的氣息陷入沉寂。片刻後,老人一聲長嘆,似乎要將那些帶有病痛的渾濁氣息全部從身體裡吐出。

    「你問倒我了。」

    聲音充滿疑惑而且惆悵的意味,還有些苦澀,老人伸出枯枝般的手,有些吃力地搖了搖頭。

    「連日來我也一直在想,為什麼呢?」

    牛犇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按下搖床按鈕,待病床升起到合適角度,再走過去扶住老人靠住上半身,最後從旁邊取來靠枕,將其墊在腰間。一連串舉動熟練而自然,牛犇沒問過老人的意願,似乎知道其心中所想,包括床頭升起的角度、靠枕的位置等等,全都恰到好處。

    盛名遠颺的聯邦英雄用心服伺一名掃地老頭,僅僅用善良解釋未免太假,若被外人看到這一幕,必定大吃一驚。老人坦然享受著牛犇的服務,臉上沒有絲毫侷促、慚愧的樣子,相反有些不甘與憐惜。那種感覺,就好像寶貝被賤賣、或者他才是施捨善心的一方。

    等把這些事情做完,老人的身體感覺舒服一些,又示意牛犇取來水杯,仔細地漱了口,這才滿意地吁了聲。

    「可以了。你也坐。」

    牛犇嗯了聲,提來椅子坐在床邊,等了會兒,自己主動說道:「我知道的有點晚。」

    「哦?」老人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神情:「即使現在,我要殺你也不算難。」

    牛犇沒有回應這句話,將其理解成老人維護自尊的方式,信與不信、服與不服,全都放在心裡。

    老人也未就此深究,但有別的疑惑,好奇問道:「你怎麼確定是我?」

    牛犇回答道:「我的生活簡單,圈子小,能接觸飲食的更少。然後,過去三十年,醫生的工作方式也很簡單,有些規律。交叉對比後,您是唯一人選。」

    「工作方式......這個說法挺好。」老人先是莞爾,聽了後面有冷笑起來:「怎麼個簡單法?有什麼規律?」

    專精一道者必定驕傲,提到醫生,人們忌憚其神秘莫測,無跡可尋,加上醫生具有傳承性,誰也不知道當代醫生是何模樣,因而難以追捕。多少專家都解決不了的難題,今日被一個毛頭小子說成簡單而且有規律,老人很不開心。

    關於這個問題,牛犇曾經認真思索並且總結過,頗有把握地說道:「醫生偏愛用藥,所以簡單。」

    原來是這樣的簡單。老人無話可以反駁,咕噥了聲。「不用藥,難道學那些粗貨用刀砍?」

    牛犇接著說道:「醫生間接出手者多,不太喜歡親自與目標接觸。」

    老人微詫說道:「既然這樣,你怎麼會想到我身上?」

    牛犇回答道:「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醫生接單已經很久,如在我買的食物中下毒,以他的造詣,應有大把機會。在沒有更好的辦法、找到進一步根據前,只能假設醫生就在身邊,出於某種原因沒有出手、但又確信隨時可以出手,所以沒有出手。」

    這番話有些繞,道理還算清晰,稍頓,牛犇接下去說道:「後來我發現,醫生用藥,直接毒殺的卻不多。事實上,那些毒殺的例子很可能是誤傳,或者有人冒名頂替。真正的情況應該是這樣:這一代醫生,從來不用毒藥殺人。」

    聽了這番話,老人陷入沉默,良久才用低沉的聲音問道:「還有什麼?」

    牛犇搖了搖頭,誠懇說道:「我自己懂得醫道,相信的人少,醫生如果堅持按照以往的方式,想殺我很不容易。對照身邊的人,年齡大、能接觸到我的飲食,還要讓我放下戒心的......」

    老外偏過頭來看著他,眼神異常複雜。

    「只有我一個?」

    「有四個,其中兩個絕無可能是殺手,一個絕無可能精於醫道。」

    老人沒有追問判斷根據,沉默片刻後問道:「還有沒有別的?」

    牛犇坦誠說道:「我有個很厲害的朋友幫忙才能想到這些。具體到您,您有頑疾,我有藥方,雖然指望不大,總歸得試一試。另外,他提醒過我一句話。」

    「什麼話?」

    「久病成醫。」

    「......病這麼久,不應該對藥物一竅不通。」

    老人很快領悟意思,表情微澀,微苦。「你那個朋友的確很厲害。他是誰?那個飛哥兒?」

    「不是。」

    「世界那麼多專家,加上智能光腦都做不到的事情,想他也沒有那個本事。」老人嗨嗨笑起來,乾癟的嘴唇翹起,想起有趣的事情,「想當年,我差點要去幹掉他,要是做了,如今不會有他。」

    任憑老人閱歷無雙,也不會想到,那個時常跟在葉飛和牛犇身邊的孩子才是自己的敗因。他的這番話讓牛犇驚出一身冷汗,暗想如果那樣,自己何止減少一個朋友,雪原之戰的結果恐怕也得改上一改。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您為什麼沒有......接單?」

    「世間過了有十來年。單子接了,可是我反悔了。」老人悠悠一聲長嘆,流露出緬懷的神情:「那個時候的飛哥兒很皮,很有趣,加上我那時候生病,心情有些變化......嗨,人老了就犯糊塗,誰知道當時怎麼想的。」

    這句話似可用於現在,牛犇為自己、也替也非感到慶幸,同時免不了疑惑,十年前的葉飛惡名在外,整個京都的少爺小姐聞之色變,然而在另一個更加恐怖的人眼裡,最混賬的葉飛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完成自救,真讓人不知該說什麼好。

    除了這些,牛犇還想到別的,猶豫半響,終於忍不住問道:「接單不為,是不是不太好?」

    |「何止不好,簡直糟透了。」老人對此大有感觸,憤懣說道:「如果不是因為壞了規矩,我怎麼會收山,現在又怎麼會因為你出山......結果還弄砸了。」

    為我出山?牛犇微微皺眉。「可是最近,醫生出過手的。」

    「這算什麼問題。」老人看著他微諷說道。「難道你連我的行蹤都沒調查清楚就下結論?」

    「時間緊,還沒有進一步追查。」牛犇心裡閃著念頭,神情漸漸凝重:「您已經收徒?兩個醫生?」

    老人轉過頭去淡淡說道:「傳承從來不斷,我也不例外。不過你放心,醫生百年如一人,既然放手不殺,就不會重複出手。」

    牛犇認真搖頭,說道:「無所謂放不放心,我會防範他,找到他,並且殺死他。」

    「呃?」老人渾濁的眼睛裡射出精芒,問道:「這又是為什麼?」

    牛犇回答道:「您已經壞過規矩,難保您的弟子不會做同樣的事情;如果他和您的本事一樣,對我的威脅遠遠超過別的殺手。另外,既然醫生不會重複出手,說明他對您與歷代先輩的事情很瞭解,我想通過他找到源頭,追查想殺我的人。」

    老人想了想,淡然說道:「這個理由倒也充分。不過我很好奇,你和我說這些,難道不怕我改變主意,殺死你?」

    牛犇平靜說道:「剛才您說,即使現在,您想殺死我也不難。」

    老人挑眉說道:「那又如何?」

    牛犇認真說道:「從我開始防範您的那一刻起,您就沒機會了。」

    「呃?」老人目光微閃,手指輕輕彈了兩次。

    「沒有用的。」牛犇看著他說道:「除了進門那次,我再沒有呼吸過。」

    「......」老人情不自禁瞪大眼睛,難以相信聽到的話。

    牛犇繼續說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屏息三十分鐘以上。到這裡之前,我在身體上塗過一層蠟油,只有雙手除外。」

    說著牛犇伸出手到老人面前,說道:「您可以試試,通過我的手下毒。」

    昏暗的燈光下,老人的視線落在牛犇的手上,才發現上面閃爍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光,不被提醒絕無法察覺,即使認真盯著,依舊難以分辨原因。

    或許是殺手的本能,老人從那層光芒中感受到一股別樣氣息,純淨如清泉,內力卻好像澎湃的海浪,蘊含著超乎想像的力量與生機。

    良久,老人痴痴抬頭。

    「這是什麼?」

    「是您不瞭解的事物。」

    這是一句廢話,然而接下來,牛犇輕輕抖動手腕,手指畫著圓圈,一股莫名的力量隨即釋放。老人發現自己的雙手彷彿陷入泥沼,再難做出絲毫舉動,口鼻也好似被某種東西包住,接觸不到一絲空氣。

    神一般的展示,老人無力反抗,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狀況,同時他也留意到,牛犇在做這番舉動的時候有些吃力,尚不能夠靈動自如。

    「如果是戰前,我可以做得更好。再過一些時間,我可以不限於雙手。」

    隨口解釋著,牛犇收斂氣息,坐回去誠懇說道:「給您看這些,希望我們可以開誠布公。」

    久違的空氣回到體內,老人雖然不懼死亡,依舊忍不住大口呼吸,半響才用艱難的聲音道:「你想知道下單的人,為什麼不直接問我?」

    牛犇看著他反問道:「您會說嗎?」

    老人說道:「你可以試試。」

    牛犇說道:「正在試。」

    「哦?」老人有些不解。

    牛犇說道:「您有機會殺我但沒有出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這份情應該還。另外您快要死了,現在還在乎的,大概只有弟子和傳承。」

    老人醒悟過來,微諷道:「原來你還人情的方式是威脅我。」

    牛犇平靜說道:「我認為是交換。」

    老人挑眉說道:「拿什麼交換?別說是承諾不殺我的弟子?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在哪裡。」

    牛犇平靜說道:「我有國家力量可以動用,有您想像不到的厲害朋友幫忙,有比我更強大的長輩作為後援。而且我相信,您的弟子不會像您一樣老辣難纏。您得承認,我有這個機會,和力量。」

    老人沉默不語。

    縱橫一生,他見過太多強者與不同尋常的人物,但都無法與今天所見的相比。尤其剛才,體會過那種被銅牆鐵壁封堵的感覺後,長久積累的強大信心已經動搖,難以再像以往那樣堅定。

    思考的時候,牛犇繼續說道:「這只是我用來交換的一部分。」

    「哦?」思維尚未從震驚中解脫,老人神情微惘:「還有什麼?」

    牛犇思忖說道:「也許......我是說也許,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活下去。」

    聽到這句話,老人本已暗淡到極致的目光突然射出精芒,彷彿被點亮的燈。

    「什麼方法?」

    視線中,牛犇的神情略顯猶豫,沉吟片刻後才又重新開口,輕輕道出兩個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3
第一七九章:無人看到的那一面

    「基因......」

    渾濁而沙啞的聲音一次次迴蕩,片刻明亮的眼睛迅速黯淡,老人似乎要把那兩個字嚼爛咽到肚子裡,品嚐其中的苦澀滋味。

    「如果不知道你從不胡亂說話,我會認為這是故意羞辱。」

    深深長嘆,老人將失望落寞等情緒扔掉,輕輕擺手說道:「我才是醫生啊!難道在你眼裡,我會連基因療法都不知道,需要你來提醒?」

    醫生是殺手,更是醫生,傳聞中,醫生首先醫術精湛,尤其藥理方面的造詣遠遠超出常人所想。以往諸多事實證明了這點,由此考慮,牛犇班門弄斧,如果不是有剛才那番神奇表演在先,根本不會引起老人的興趣。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深,不想死的老人滿懷期待,只等來兩個毫無用處的文字,心裡頓時變得空蕩蕩的,精神全無依託。

    面對失去耐性的老人,牛犇神情依然平靜,堅持說道:「沒試過,無結論。我知道你並未使用基因療法,至少不夠徹底。」

    這番話、準確講是這個判斷令老人感到意外,對他而言,牛犇擁有的藥方來自其母,本身「醫術」只是皮毛,好奇之下不禁問了句。

    「你怎麼知道?」

    「脈搏。」

    「嗯?」老人目光微凝。

    「基因人與正常的脈搏不同,絕無例外......」

    「住口!」老人突然低吼,蠟黃的面孔泛起紅潮,「你說的基因療法指的是......改造!」

    「有什麼問題?」不明白老人的情緒為何發生這麼大變化,牛犇微微皺眉。

    「你想讓我接受基因改造?」老人再問道。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方法治好你的病?」

    「呵,呵呵!」先是冷笑,老人神情漸漸轉冷,歪過頭來問道:「你覺得,我會把自己變成畜生?」

    原來是倫理。

    聽其言,觀其色,思其行,牛犇知道老人沒有作假,感到意外的同時、內心生出諸多感慨。

    人人皆有堅持,越是強大的人執念越強,醫生如何能夠例外;片刻交談,有太多理由表明、眼前的老人對「活」有著極其強烈的渴望,但卻死守原則不放,不肯嘗試可能重獲生機的方法。

    有堅持的人值得尊敬,但在「改造」這件事情上,不同的人生環境造就不同的觀感與主張,身邊有梅姑姑和幾位師弟師妹的情況下,牛犇雖不贊同「改造戰士以圖戰爭」,但也無法接受「改造變成畜生」的說法,當即反駁。

    「善惡不分貴賤高低,人畜也不是按照形體血脈......」

    「你要和我談這些形而上學的東西。」老人冷笑打斷道:「你居然幼稚到這種程度,認為我在乎什麼善惡?區分什麼正派反派?」

    這是個問題。面對全世界談之色變的殺手,與之大談人間正義,不僅幼稚,而且可笑。

    牛犇輕易領悟了老人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以為,醫生百無禁忌。」

    「那是別人。」老人冷冷說道:「我是醫生,是個人,我認為的人。為了活命,我可以做很多常人不願意做的事,吃牛吃馬蟲子吃草,不能變成牛馬蟲子和草,就是這麼簡單。」

    道理,倫理,道德,底線,若與這些無關的話,就是純粹的堅持、好惡與情感屏障,簡單,但也更加堅不可摧。對醫生這樣擁有強大意志而且快死了的人而言,尋常手段無用且多餘,要令其改變主張,唯有說服。

    牛犇就是這樣做的,平素不喜言辭的他今天格外執著,看起來已經絕望的情況下,仍試圖要「救活」醫生。

    牛犇誠懇說道:「我們觀點不同,但希望你明白,我真的希望能有別的辦法救活你。」

    老人冷笑說道:「我體會到了你的誠意。你想知道是誰請的我。」

    稍頓,他說道:「請得動我出手,也能請動別的黑榜殺手,要徹底解決,需要斬其源頭。」

    牛犇說道:「關於源頭,其實我大致知道一些。當然,僅僅『姬鵬』兩個字太籠統,我想知道具體。」

    老人想了想,說道:「你對醫生仍有些擔心,我活著可以確保弟子不再出手。」

    「還有。」

    「哦?」老人有些意外。「你想要什麼?」

    牛犇沒有馬上解釋,站起身走到窗前,打開,探頭到外面深深呼吸。身後,老人在病床上看著他的舉動,神情略有些感慨。

    「年紀輕輕,謹慎小心到這種程度,你啊,比我更怕死,活的也挺累。」

    「還好吧,只有危險的時候才這樣。」

    說話的時候沒有轉身,牛犇接下去說道:「我聽說,不管私人組織,還是各國秘密建造的改造基地,多數在藍色海。那個地方毫無秩序,做什麼事情都很方便,但只有最凶、最狠、最有本事的人才能活下來。」

    停頓片刻,牛犇繼續說道:「基因改造是最尖端科技,需要各種尖端人才,但又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用。尤其醫學、生物學方面的人才,各國一方面嚴格保護本國資源,還對別的國家內的相關人才實施監督......怎麼做的我不知道,但我查到,各國最頂尖的學著專家時不時會露面,大概有自證清白的意思。」

    聽到這裡,老人眨了眨眼。

    「你是想......」

    「我想請你打入基因改造圈,調查一件事。」

    「......」

    縱使心中已有猜測,老人仍禁不住目瞪口呆,為牛犇的奇思妙想所「折服」。他躺在床山看著牛犇的背影,忽然發現這個曾經自以為瞭解透徹的少年有些陌生,那張看似老實的面孔下隱藏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與想法,或者可以稱之為計畫。

    「只要你出現在藍色海,稍稍放點風聲,相信會有人主動上門。以你的身份,一句解釋的話都不用就能得到信任,縱有盤查也能夠應付自如,輕鬆過關。進入之後,以你的本事,相信很快可以受到重用,佔據重要位置後,行事就方便了。」

    轉過身來,牛犇緩緩說道:「更有利的是,你得了絕症,非此辦法不能活......」

    老人終於忍不住擺手,說道:「剛剛有沒有聽我說話,我不想變成畜生。」

    牛犇看著老人的眼睛說道:「我覺得,你可以換個思路。」

    「換成什麼?」

    「打入內部,毀了它,和它們。」

    「......」

    老人再次張大嘴巴,為聽到的話、為牛犇的計畫瞠目結舌。

    「毀了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對別人來說,一個人毀掉基地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你不同。以你的能力,只要能夠進入內部,掌握一定的權力和資源,有的是辦法讓人莫名其妙地死去,只要殺死關鍵的人,基地也不過是空殼。」

    稍頓,牛犇繼續說道:「恕我直言,殺手固然令人敬畏,總歸算不上什麼偉大職業。你雖然強,但還不是黑榜第一。如果能完成這件事,哪怕只有一次,相信也能震驚世界。更重要的是,既然你對改造深惡痛絕,為什麼不......」

    「等等!」

    感受到其中的撩撥意味,老人開口叫停。更重要的是,此時的他分明心動,甚至有些衝動。

    騙天騙地騙不了自己,老人寒聲說道:「做這件事,我首先要活下去,就要,要,要......改造自己!」

    牛犇神色平靜說道:「為了心願,付出點犧牲算什麼。」

    老人憤怒說道:「這件事什麼時候變成我的心願?」

    牛犇說道:「恨與愛,責任和**。有人告訴我,這是人類最強大的幾種情感,一切心願由此而生。對你這樣的人而言,恨、愛都不容易,既然有了,為什麼不能當成心願?」

    一番話令老人陷入深思,牛犇留意著其神情,繼續說道:「假設一下,現在的你依舊健康地活著,接下去的日子想怎麼過?就這樣繼續殺人,殺人,殺更多的人......有意思嗎?」

    病房陷入沉寂,老少兩人四目相對,一個蒼老冰冷,一個平穩沉靜,各自強大,均無退讓。

    良久,嘆息聲響起,老人默默垂低視線,頻頻搖頭,語氣幽幽。

    「陰險,老實,呵呵......錯了,徹底錯了。」

    實事求是地講,牛犇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不理解老人為何如此感慨。今日病房內發生的事情,他事先並無具體計畫,多數為臨機應變,與謀劃有關的內容只有一條:沒有根本性衝突、且無實際損失的情況下,增加朋友與盟友,減少敵人,尤其強大的敵人。

    這不是原創,來自洪飛的教導,與得福體內儲存的浩如煙海的智慧總結。

    「其實我......」

    「算了算了......相信上當的不止我一個。這樣也好,將來有熱鬧可看。」

    嘴裡嘟囔著,老人抬起頭說道:「有國家力量可以動用,還有很厲害的朋友......為什麼需要我?」

    牛犇認真說道:「不方便告訴你。」

    老人又問道:「你想調查什麼?」

    牛犇回答道:「等你完成改造,活下來,掌握一定資源再談。」

    老人不滿說道:「這不能說那不能談,有件事總要講明白:我付出這麼大代價,你拿什麼交換?」

    牛犇說道:「活著而且擁有了奮鬥的目標,了卻恩怨,保護傳承,歷史留名,成為傳奇......人生從此轉變,這些加起來還不夠?」

    老人冷冷的目光看著他,彷彿對著的是一頭豬。

    牛犇看懂了他的表情,攤開雙手誠懇說道:「老實講,我沒有準備。」

    「......」

    冷漠一生,老人還未見過這樣的無恥之徒,心裡竟然有想罵人的衝動。

    「玩兩手魔術加幾句話,就把我變成打手。你是不是想的太美了?」

    「不是的......」

    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可以耍無賴,也可以耍光棍,該怎麼做,依照具體情形而定。

    腦子裡迴蕩著這番話,牛犇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思念那個洪飛。

    「你說,我做。凡能做到,無不可為。」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3
一八零章:一日內,三番遭遇

    能做到的都行。

    對守信者,這是最重的承諾;若不守信,什麼樣的承諾都是空話。老人聽後稍稍思索後,輕輕點了點頭。

    「就這樣。」

    「然後?」比想像中容易太多,牛犇略感意外。

    「然後等著。」老人指指房門說道:「走吧。除非你想殺死我。」

    「但你沒說要我做什麼。」

    「你也沒說要我查什麼。」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完成改造。」

    「你也做不到我想要你做的事。」

    聽了這句話,牛犇心裡隱隱有種作繭自縛的預感。老人想讓牛犇做事,自己想必也會幫忙,這樣兩個人聯手依然不夠......很難想像會是什麼事情。談話進行到這地步,反悔已不可能,於是牛犇點了點頭,乾脆道:「你的時間不多了。想早點去藍色海,我可以找人幫忙。」

    老人輕蔑說道:「連這都要你幫忙,我有何資格上黑榜。不過,如果你在那裡有相信的人,可以用來傳訊。」

    「......好吧。」

    牛犇嘆了口氣,將福生的基本情況告知。

    老人認真聽著,沉吟道:「三年能在藍色海立足,挺不錯。我很好奇,你真的打算這樣放我離開?就不怕我從此消失?或者,乾脆把你那個發小兒幹掉,你能怎麼辦?」

    牛犇平靜說道:「盜亦有道,約貴乎誠。我相信您不是那樣的人。」

    老人張張嘴巴,有心嘲諷,話到嘴邊卻難出口,連表情也變得沉鬱起來。

    「......說的比唱的好聽......」

    「另外想拜託您一件事。」牛犇連忙說道。

    「哦?」

    「福生在那裡勢單力薄。」牛犇說道:「您是前輩,請照顧一下。」

    老人有些驚訝牛犇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冷笑說道:「你似乎忘了。我的職業是殺手,一輩子都在殺人,不是照顧孩子。」

    牛犇說道:「凡事總有第一次,您也不是一出生就成為殺手。之前您沒殺葉飛,現在又放過我,為什麼不能照顧一下別人。」

    作為全世界聞之色變的殺手,老人從未聽到有人這樣和自己說話,說這樣的話。他審視著牛犇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到於「陰謀」有關的痕跡,結果僅發現幾分扭捏,其餘並無所得。

    牛犇不喜歡求人,但在這件事情上著實放心不下,猶豫說道:「以前,我除了自己誰都不關心,除了活著活什麼都不在乎。現在我覺得照顧人的感覺挺好,建議您也試試。」

    「我沒你那麼蠢!」老人聽不下去這種瘋話,打斷後漠然說道:「我快死了,哪有本事照顧別人。」

    牛犇說道:「如果您自己不想死,又怎麼會死。」

    這記馬屁拍不是地方,老人惱火說道:「一邊控制著我的生死,一邊說這種話。你在吹噓自己?」

    牛犇誠懇說道:「如果您不是故意等我,我怎麼有機會和您說這些。」

    「你!」

    老人擺擺手把身體縮進被窩,眼皮底下翻動幾次,憑空消失在牛犇眼前。

    「你走吧,我得好好想想。」

    「這......」

    平坦而且乾癟的被窩,怎麼看都不像藏著一個大活人。

    傳承數百年不斷,常上黑榜不墜的殺手,怎麼會僅僅依靠一手醫術。只不過,眼下雙方定有協議,這番炫耀式的表演不是為了威脅。

    「那麼就是......」

    回憶起此番別樣對決,牛犇感慨、警醒,更多的還是疲憊,忍不住重複初來時的問題。

    「前輩,您為什麼沒殺葉飛,又為什麼不對我出手?」

    「誰說我沒出手?」

    陰測測聲音迴蕩整個在房間,讓人無從判斷其源頭出自何處。老人彷彿瞬間變了個人,彷彿剛剛爬出地獄的鬼魂,對著後腦吹涼風。

    「吃我那麼多梨子,你認為自己真的沒事?」

    「......」

    涼颼颼的感覺湧上心頭,牛犇有些後怕,唇邊卻泛起微笑。「我走了。」說著他去到門前,腳步微頓。

    「一路順風。」

    ......

    ......

    簽名,拍照,擁抱,滿足小護士的諸多要求之後,牛犇靈機一動,提醒她去看看老人的狀況,此後有意放慢腳步。

    「哇!你真好心......我這就去。」

    以為有了表現的機會,喜滋滋的小護士一路小跑,不多時,尖叫的聲音傳出病房。

    「病人不見啦!」

    「......這麼快!」

    回頭看看空蕩蕩的走廊,牛犇又一次感到慶幸,趕緊回頭加快步伐,待出了醫院,正巧葉飛急匆匆而來,迎面逮個正著。

    「全世界都在找你,你倒好,跑這裡陪著糟老頭子,電話也不帶。咦!」

    留意到牛犇臉色不太正常,葉飛稍稍一想,恍然大悟,表情也在瞬間變得沉痛。

    「節哀順變。老頭兒死得起所,會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閉嘴。」

    牛犇趕緊拽著他離開,目光上上下下的看。

    「看什麼。」葉飛被拽得有些踉蹌,仍努力擺好姿態。「沒看過這麼帥的老大?」

    「看你怎麼還活著。」

    「......本少理解你的嫉妒,但也不能咒我死!」葉飛嚴肅說道。

    「知不知道你有多幸運。」

    「身為主角,幸運是我的自帶光環。」葉飛得意洋洋。

    「......算了算了,找我什麼事?」

    「大事!」

    ......

    ......

    這一次葉飛沒有胡吹,的確有大事發生。

    決賽後僅三小時,當人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華龍聯邦與巴西亞共和國發佈聯合聲明,雙方將在雙引擎機甲研製開發領域展開合作。隨同使團前來的海因裡希教授親自宣佈,巴西亞共和國將投入巨資,派出最尖端的人才,最先進的設備,最科學的團隊與後勤,與華龍聯邦的同行一道努力,共同建造世界上最先進、最專業的機甲實驗室。

    另外已經確認的是,該實驗室的地點將設在聯邦國內,極有可能就是第一軍校。

    消息一經發佈,整個世界為之震驚,對華龍聯邦而言,其意義只重大,影響之深遠,足以載入史冊,足以影響國運。

    當今時代,科技的不斷進步使得機甲由「一種戰術兵器」朝著「改變力量對比格局」的方向發展,任何國家都不能落後。這裡所講的機甲不再侷限於陸地,而是包括航空、航天、工程、運輸等各個方面,涉及全部戰場與後勤保障。眾所周知,巴西亞與波索是這個世界的兩大對立強國,不僅在機甲研製走在前面,戰術運用也佔據著絕對的領先優勢。

    論國力,華龍聯邦僅居中游,地緣處在雙盟交界,周邊戰火時有發生,危機感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尤其近年,姬鵬帝國衝突不斷,霍夫曼帝國蠢蠢欲動,再加上藍色海星盜襲擾航道,聯邦內部也不安寧,外憂內患,已能感覺到動盪的氣息。這個時候與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簽訂這種協議,意義不僅限於機甲,還為國家的穩定與安全增加一份保障。可以想像,華龍聯邦一旦有事,巴西亞或許不在乎這個擁有數十億國民的國家,但卻不能不在乎那個有可能代表未來的實驗室;考慮到巴西亞的態度某種意義上代表紅盟的態度,這份協議比以往紅盟各國共同簽署的那份鬆散聯盟有效的多,等於給聯邦一面強有力的盾牌。即便不考慮這點,僅僅從技術上探究的話,當巴西亞完成技術輸入,華龍聯邦將其消化吸收之後,軍事實力勢必大漲,自身防衛能力將會跨越式提高。

    稍具常識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份協議之所以簽訂,與本次機甲大賽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如沒有俏郎君橫空出世,如果不是牛犇的輝煌戰績,指望巴西亞「大發善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事實上,此番閃電式簽署協議,一方面說明相關談判早已進行,另一方面,巴西亞的態度多少顯得急迫。

    道理明擺著,擔心這項技術落入他人之手。

    協議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但也有人疑惑:既然雙引擎機甲代表未來,華龍聯邦在雙引擎機甲的研製上取得突破性進展,甚至達到實際運用階段,為什麼將其「拱手讓給巴西亞」,而不是獨享?出於此類想法,合作協議剛一發布,各大論壇已就此展開激烈爭論,甚至有人大罵政府賣國求榮,白白葬送了華龍聯邦成為強國的大好時機。

    提出這類反對意見,要麼缺乏戰略眼光與遠見,要麼根本就不懂機甲。首先,國內與國際局勢不允許聯邦敝帚自珍,亟需更加強有力的安全保障;其次,雙引擎機甲若出自巴西亞或者波索,當然不會拿出來與別人分享,對華龍而言,這項技術是寶也是禍,弄的不好,舉世皆敵不是沒有可能。

    懷璧其罪,這樣簡單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主政者才是真正的白痴。

    最後一項最為關鍵,俏郎君是雙引擎沒錯,但如果把它看成最尖端機甲,技術上就是大錯特錯,無知的表現。要知道,衡量一款機甲的先進程度,絕非僅僅動力、速度那麼簡單,而是包含諸多門類十幾門學科,種種方面,華龍沒有一項佔據優勢。

    即便是引擎本身,華龍只能說取得進展,並未徹底解決雙引擎機甲固有的操作難題。外人對此沒什麼概念,牛犇、胡瘋子、老魏與元東等上層人士最清楚不過,作為當今世界最熟悉雙引擎機甲的人,牛犇心裡知道,如果把擬真系統拿掉,他的戰鬥實力瞬間淪為二流,上不得檯面了。

    華龍聯邦佔些便宜、並不等於巴西亞人吃虧,一來胡瘋子的確取得進展,海因裡希更不是傻子,若非確認能夠給國家帶來好處,怎會力推、甚至親自試探。其次,巴西亞與華龍國情不同,機甲領域本就走在前面,假想敵是與自己實力對等的波索帝國,因而更需要在雙引擎改造上有所突破。此外還有,從戰略格局上講,扶持華龍符合巴西亞的利益,使得前沿陣地更加穩固。

    綜合考慮,這是一項雙贏協議,接下來要看具體實施情況......那些事情由上層操心,對牛犇來說,此時忽然明白了元東提出「痛毆安德烈」的原因,內心不禁有些感慨。

    弱國無外交,華龍聯邦現在的情況,就彷彿一個突然挖到寶藏的乞丐,引來諸多關注的同時面臨著巨大壓力,包括巴西亞在內,想必也是狼子野心,在此前的談判中大肆「壓價」;此種局面下,俏郎君的表現尤為重要,簡單講:牛犇打的越好,聯邦越能佔據主動,有底氣為自己爭取籌碼。

    實驗室所在地——就像是美味蛋糕上的那顆櫻桃,作為推動這一切發生的人,牛犇是一位合格的試機員,任務完成的比較出色,不僅為聯邦爭得榮譽,還有實質的好處。進而思之,比賽最後安德烈之所以認輸,怕也考慮到事成定局,不宜公然傷害聯邦民眾的感情。

    「這是好事。」

    最初震驚過後,牛犇稍一思索便明白究竟,心情不錯。

    「協議已經簽了,找我做什麼?」

    「找你做......」

    葉飛腳步踉蹌一下,扭頭直勾勾的目光看著牛犇。

    「真傻還是假傻?」

    牛犇微微皺眉,準備將其甩開。

    「別別,可不能再跑了。」知道自己控制不住,葉飛趕緊投降,並解釋道:「機甲大賽影響很大,兩國協議影響更大,兩件事,民眾眼裡你都是關鍵,無論如何都應該露相。再有,別人不知道那台機甲的情況,你能不清楚?此前上面不擔心,因為知道你嘴緊不會亂說,現在不同了,兩國已經簽約,白毛老頭再問你什麼,你能好意思不說?所以,上面的人要和你好好談談,叮囑幾句。另外還有,大賽之後......」

    「等等。」牛犇攔住他,疑惑問道:「照你的意思,協議都簽了,還要瞞著海因裡希他們?」

    「所以說你幼稚。」葉飛一臉不屑說道:「協議不過兩張紙,除了幾句空話,咱們得到什麼了?說句不好聽的,巴西亞即便違約,誰能拿他怎樣?那個白毛老頭水平很高,可能隨意幾句話就弄懂關鍵,到時就可以弄點破爛來敷衍;反倒咱們這邊,沒進展被人看不起,有進展需要與之共享,吃定啞巴虧。」

    「這種情況下,你卻突然不見了,能不讓人擔心?幸虧找到你的是我,再過段時間見不著人,軍校就要封鎖。」

    聽了這番話,牛犇心內默默嘆息,為這類勾心鬥角感到無奈,但又不得不承認葉飛所講確有其道理。

    葉飛接著講道:「幾個關鍵人物,胡瘋子和老魏那邊,聯邦已經做了妥善安排。至於你......」

    牛犇微微挑眉,腦海中浮現出諸如關押、軟禁、時刻監視等等詞彙。

    「哈哈!嚇著了吧?得得,別那麼敏感。不提別的,單單你頭上頂著英雄光環,政府做事也有忌憚,所以別擔心......」

    終究不敢太過造次,葉飛及時收斂,拉住牛犇緊走幾步,將其推到一扇門前。

    「進去,有人要向你道謝。」

    「道謝?是誰?」軍校太大,牛犇發現自己來到一幢隱匿在樹叢間的不知名建築。

    「進去就知道。」葉飛連連擺手道:「放心吧,我已經通知裡面,不會有機槍衝你掃射。」

    這叫什麼話?

    想想葉飛不太可能害自己,再想想總有需要面對的時候,牛犇壓下心中忐忑,上前敲門。

    噹噹兩聲無人接腔,葉飛在身後笑罵。

    「又不是偷看女人洗澡,敲個屁啊!推開就是了。」

    「喔。」偷看女人洗澡才要敲門?牛犇弄不懂葉飛的邏輯,應著的時候試著用手去推,果然,房門一推邊開。

    裡面沒有開燈,借助月色可看出是一條長長走廊,黑黝黝不知通往何處。看到這一幕,牛犇的心情反而比剛才放鬆,神色也變得自然。

    現在不比十年前,他已不怎麼害怕來自黑暗的力量,相反對陽光下的堂皇事物充滿忌憚。比如青竹園內兩次會面,都令牛犇汗透重衣,與之相比,當面對世界上最恐怖的殺手的時候,心情反倒更加坦然。

    連醫生都不怕,何懼眼前這點黑。思忖中牛犇摸一摸腰間兩側,回頭問了句。

    「你不進去?」

    「本少為大家站崗放哨。」葉飛得意洋洋說道:「哪怕外星人來,也休想踏進此間半步。」

    「......有病。」牛犇無奈搖頭,轉身走入黑暗。

    ......

    ......

    長廊幽深,腳步平穩,牛犇可以無聲但卻故意走出聲音,一步步走向黑暗深處。

    拐彎,再拐彎,向下,再向下,一路默記著距離,深入地底才看到遠處淡淡燈輝。再繞半圈,前方終於看到人,和門。

    兩名軍人全副武裝,把守著堅不可摧的合金門,看到牛犇時輕聲對耳麥說了兩句,表情絲毫不覺得意外。

    沒有人和牛犇說話,牛犇看看他們兩個,有心詢問、最終什麼都沒說。

    大約得到某種指令,軍人默默打開門,作勢請牛犇向內。向前又走一段,又有兩人把守著同樣堅固的門,個個身材高大,神情漠然依舊。這一次,牛犇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徑直由其中穿過,如此反反覆覆,四次後出現六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其中兩個拿著掃瞄設備走過來,示意牛犇舉起雙手,要搜身。

    牛犇沒有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默默地、認真地搖了搖頭。

    「嗯?」

    感受到對手的堅定意志,其中一名黑衣人發出冷哼,其同伴對耳麥輕聲說了句什麼,與此同時,兩人身後四人各自轉向,兩人望著這邊,另外兩個掉頭旁顧,關注的是身後的那扇門。

    訓練有素。

    倉促之間,牛犇只來得及做出這樣的判斷,視線便被撲面而來的壓力所吸引。

    黑衣人沒有廢話,甚至沒有說話,走過來的兩個目光凌厲,每進一步,便好似城牆向前推移。

    實力強悍!

    有些時候,戰士的直覺比親眼看到更加可靠,牛犇感覺到威脅的時候,對面兩人彼此交換警惕的眼神,前進時左右站的更開;與此同時,背後兩名看著這邊的兩人輕提前腿,各自把手摸向腰間。

    牛犇注意到了他們的舉動,臉色依然平靜。

    雙方越來越近,十步距離,牛犇的目光漸漸明亮。

    九步,八步,七步......相距五步,觸手可及,對面兩人突然閃身,晃動,腳下揚塵。

    與此同時,牛犇深吸一口氣息,前腳輕墊,後腿微弓。

    「住手。」

    喝止聲及時響起,兩個高速運行的身體頓在空中,左邊那人叩肩鎖腕,右邊那個拿頸捉腰,同取要害,將臨之時。

    在他們中間,牛犇身形未變,雙拳已出,中指微突,分別指向兩人心口。

    此時,兩名攻擊者注意到這一幕,目光變得更加凌厲;與之相對應的是,牛犇漠然收回雙手,就連此前明亮起來的目光也已恢復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守規矩,出手即殺,你好大的膽子!」

    通道回音隆隆,喝止聲彷彿雷霆震動,顯得大為憤怒。牛犇注意到它不出自在場幾人之口,抬起頭看了看,沒能找到攝像頭的位置。

    略想了想,牛犇說道:「我是受邀而來。」

    那個聲音隆隆回應道:「不管你怎麼來,都要遵守規矩。」

    牛犇問道:「誰的規矩?」

    那個聲音回答道:「國家的規矩。」

    聲音理直氣壯,帶著不可動搖的意志與堅不可摧的決心,結合葉飛的表現看,其言多半不虛。

    牛犇信了他的話,表情依然平靜。

    「我可以走。」

    「你走得了嗎。」那個聲音冷漠說道。

    牛犇默然片刻,說道:「我想試試。」

    言罷轉身,看他的舉動,彷彿兩側兩個蓄勢待發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樣。就在牛犇即將舉步的時候,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放肆!」

    「不必了。」

    前者暴烈如巨熊怒吼,後者溫和似春日細雨,聽在耳中,眼前似能看到有人輕輕揮手,將一切戾氣與狂躁撫平。

    牛犇身形微頓,神情忽變。

    他認得那個聲音。

    驚詫時,春風的聲音徐徐迴蕩,給人的震撼感覺絲毫不弱於雷鳴。

    「想起一個笑話:規矩就像記錄,專門留給人打破......讓他進來。」

    ......

    ......

    門開,眼前大放光明,簡單、寬大的會議室內高朋滿座,好幾張熟面孔。

    國安局老局長,華龍聯邦唯一女中將凌墨寒,聯邦科學院首席教授秦華,外交部部長鐵風,還有聯邦總行行長黃秋雁,以及牛犇此前在飛船上見過的那位「先生」,另加兩名不認識面孔、想來身份同樣顯赫的老者。

    軍、政、經界諸多大佬,專家學者,信息時代想不認識都難,然而他們都及不上當中那位清瘦老人,聯邦現任、正尋求連任的總統:趙存澤。

    他、也只有他,是此前開口放行的人,

    此時,隨著房門被打開,滿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牛犇。

    這些人聚集在這裡開會,剛才難道是在......等自己?

    曆數聯邦現存的人,除了軍神,誰有這個資格?

    終究只是個年方弱冠的青年,閱歷、見識、包括修養與修煉,遠遠沒有達到心定如海那種程度,面對如此龐大、奢華的陣容,牛犇的精神有些恍惚,以至於他沒能體會到與「榮耀」「受寵若驚」等感受,相反生出幾個極為荒誕的念頭。

    這家傢伙,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難怪葉飛那樣的人,只敢說為大家站崗放哨。

    這麼大陣仗,叫自己來為了什麼?為何事先沒有任何風聲?為何秦夢瑤、元東、軍神都不在?

    假如有發炮彈落在這裡......

    假如自己是殺手......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多麼冒昧,承擔了何其巨大而真實的危機。

    這些人是什麼?

    他們是這個國家掌握最高全力的人,他們就是聯邦。任何個人

    梅姑娘曾經獨闖龍潭,一個人攪得姬鵬帝國雞犬不寧,但就事實而言,其實她迴避了國家機器,不敢與之正面對抗。反倒牛犇,剛才的行為對國家意志構成實打實的挑戰,死一百次都活該。

    想到這裡的時候,牛犇感覺到一股壓力自側面而來,神智恢復的同時內心狂跳,豁然轉身。

    一個身材高壯如野牛般的黑漢貼身而立,巨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山丘;旁邊還有一名神情冷冽的女人,明明黑色的瞳孔,時而卻閃爍著綠油油的光。

    基因人!

    只看一眼就得出結論,牛犇心裡再次狂跳,不僅因為對方恐怖的實力,還因為別的。

    基因改造被人類最高議會明令禁止,都知道各國不會放棄,但都信誓旦旦會遵守......在這樣的場合看到這樣的人,等於掀開聯邦臉上的那層皮,後果不問可知。

    毫無疑問,在這個房間裡,拒絕搜身的牛犇已成為整個聯邦的危險,稍有異動,眼前兩人絕不會有絲毫猶豫,必將以最大的力量,最強悍的意志與決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其擊殺。

    葉飛!

    這麼大的事情,他事先不可能不知道,卻連一點音訊都不對牛犇透露,簡直是......

    內心咬牙切齒,牛犇暗暗把葉飛罵得狗血噴頭,臉上不得不把驕傲放下,打算擺正姿態,先給在場的人道歉。

    可是,該怎麼說呢?

    「咳咳,大家好......我......」

    「規矩已經破了,道歉就免了,後悔也已經晚了。」

    聯邦總統生具慧眼,看破意圖後微笑說道:「老老實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前面的事情就算了。」

    言罷不等牛犇答應,總統斂了笑意,神情淡淡開口。

    「你,是不是一個愛國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3
一八一章:聯邦的請求

    歷史上那些著名奸臣,叛國者,也不會公然宣稱自己不愛國,並能為自己找到無數證據。尤其眼下這種場合,滿朝大臣簇擁皇帝向庶民發問,答案更應該是唯一的。然而實際上,「愛國者」是個充滿著爭議與歧義的詞彙,包含無數種行為與解釋,是不是愛國者,這是一個很容易、又很難回答的問題。

    金科玉律之下,所講即便如吃飯、拉屎等小事,被問者也應出言謹慎,想想清楚之後再回答。似這種爭議題目更應該仔細斟酌思考,揣摩一下問話者的意圖。

    「我是。」

    出乎意料,牛犇毫不猶豫給出答覆。大家看著牛犇,看到的是坦然與平靜,沒找到敷衍與謙遜。這可能是由於他找到了自認為正確的愛國方式,因而可以這樣果斷,也可能是心機深沉,應付過去再說。

    不管怎樣,應有後續作為自證。

    多數人心裡抱著這樣的念頭,等待牛犇做進一步解釋。

    牛犇靜靜地站著,默不做聲。

    如此過了幾秒鐘,周圍人才意識到這就是他的全部回應,於是不得不收回視線,略顯尷尬。

    滿屋子人,除了總統,只有兩個人神色依舊。國安局現任局長沒來,老局長癟著幹巴巴的嘴唇,笑了笑。

    「嗨,這孩子講話倒也乾脆。」

    「我早說過,他就這個德行。」許是還記著飛船上的「過節」,先生講話不怎麼客氣。

    一褒一貶,似諷似扶,拉家常、閒聊似的強調,無論老局長還是先生,講話時視線都落在總統身上,看似隨意,實則保持著應有的尊敬乃至謙卑。

    牛犇注意到這點,情不自禁抬起目光與對面老人的視線相遇,內心微震。

    強者方能體會到強者氣息,不同領域的強者,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比如梅姑娘,彷彿寒冰鑄造的利劍,說殺便殺,沒有人敢不相信。比如元東,其強大在於其權衡,一切按照利弊行事;再比如軍神,鐵馬一生,舉手投足都帶著殺伐之氣。再比如牛犇,如今已有資格稱為強者,但其風格未定,心海尚有波瀾,加之牽掛太多,還不能說哪一處最強。

    作為這個國家最有權力的人,這間屋子裡個個都是強者,但只要看一眼,便能知道眾人的核心只有一個,也只能是那一個。

    遇強愈強,專克強者之強,通俗講叫鎮得住場面,正式的說法,這就是領袖的氣質。

    心裡想著的時候,總統說道:「元東對我講,咱們的英雄不走尋常路,說話辦事和常人不一樣。今天見著了,我想著看看怎麼個不同尋常,會不會講出一些奇言妙論,結果證明......是個正常人。」

    這番話惹來一片笑聲,中間夾著兩三句附和,見縫插針,時機恰到好處。

    作為被取消的目標,牛犇只能老老實實待著,但他輕易感受到眾人的謹慎,內心對對面那位老人的威儀感悟更深。

    片刻後,會議室內恢復平靜,總統開口說道:「不難為孩子。今天叫你過來,首先想讓你知道,你為聯邦做的那些事情,有意的也好無意的也罷,政府全都看在眼裡,並且記錄在案。」

    表揚加勉勵,從總統口中講出來,份量格外沉重。牛犇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用最誠懇的姿態表示謙遜與感謝,最好再來點雄心壯志,然而......寡言的性格加上少許不知從何而來的抗拒念頭,使得他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喔」了聲,便又回覆沉默。

    毫無疑問,周圍人對此有些不滿,但都保持城府不形於色,唯獨身邊那個鐵塔般的壯漢發出冷哼,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牛犇,恨不得用目光將其摁倒。

    總統對此不以為意——至少表面上如此,微微一笑後繼續說道:「有一點元東沒講錯,這孩子習慣了少說多做,挺好。這個房間裡的人,多數找你有些事情。誰先說?」

    後半段話有些突然,牛犇楞了一下才明白意思,結果導致呆愣的時間更加長久。

    這裡的人都有事情找自己?怎麼會?

    「別緊張,大家只是和你聊聊。」說著總統端起茶杯,旁邊先生接過去,對牛犇說道:「實驗室的事情,是不是已經知道?」

    牛犇點點頭。「葉飛和我講了些。」

    先生叮囑道:「你是唯一能夠駕駛雙引擎機甲作戰的人,巴西亞那邊肯定會找你詢問些事情,咱們這邊不好推。技術方面,哪些能講哪些不能講,回頭你和老胡他們商量一下,心裡有個數。」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牛犇默默點頭答應,暗想單單這件事恐怕不需要如此陣仗,關鍵在後面。

    先生說道:「我想對你多提點要求。巴西亞那邊希望盡快派本國機師上機學習操作,人選估計就是那個安德烈。我們這邊會盡快做出第二台樣機,之後你要負責指導幫助。這個過程很重要,直接關係到協議的執行進度與深度,我的想法是這樣,你可以借此機會,有針對性地提出一些要求。」

    牛犇仔細聽著,一面揣摩他的意思,有些疑惑。

    「您的意思,讓我不要盡心教?」

    先生平靜說道:「巴西亞是盟國,又有協議,雙方理應精誠合作。只不過,操作機甲需要循序漸進,尤其雙引擎機甲,不僅涉及到種種技術難關,還有戰術運用,各方協同等等。總之,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你明不明白?」

    牛犇回答道:「想學真本事,得拿東西來換。」

    先生臉色有些掛不住,乾咳兩聲說道:「這也是按照協議辦事......」

    牛犇沒心情繞圈,問道:「跟他們要什麼呢?」

    「我會給你清單。」旁邊忽有人插進來,聯邦科學院首席教授秦華早已忍耐不住,近乎貪婪的目光看著牛犇:「凡清單上的東西,能要什麼要什麼,能要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越快越好。」

    這可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知道推脫不掉,牛犇心裡默默嘆息,說道:「我會盡力。」

    「我沒事了。」秦華乾脆對先生說道:「你繼續。」

    先生嘆了口氣,說道:「除了物質,還有國際關係方面......鐵部長,你來講?」

    「好的。」不同於搞科研的人那麼「粗魯」,鐵風先朝先生點頭,這才轉過視線對牛犇說道:「希望巴西亞方面發表聲明,對姬鵬帝國與霍夫曼帝國近年來對蓬萊、好望角的侵略行動譴責,並在合適的時候,與我們在相關星域組織一次軍事演習。」

    聽了這番話,牛犇目瞪口呆,腦海中只剩下兩個字:荒唐。

    之前秦華提的那些要求雖然難辦,老實講還在生意範疇,加上雙方確有協議,牛犇覺得自己認真去辦的話,至少能完成一部分。這次不同,這是國家事務,關係到巴西亞的對外國策!其中牽扯到多少利益糾紛,多少複雜博弈,那麼多專業外交官員與談判專家搞不定的事情,交給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

    「這件事,讓我和他們談?」提問的時候,牛犇心裡覺得好笑,險些真的笑出來。

    「談判當然由專業的隊伍進行,但你可以暗示他們。據我所知,雙引擎機甲還存在許多技術難關,真正的優勢在於操作。所以你可以告訴他們,雙引擎機甲機甲操作存在著某些......非掌握不可的獨門技巧。」

    這也行?

    不愧是搞外交的人,講起話來滴水不漏,騙人都可以冠冕堂皇。聽了這番話,牛犇呆呆望著鐵風平和、甚至稱得上慈祥的笑容,完全沒辦法把他和屏幕上那個以鐵口著稱的形象聯繫到一起。

    鐵風和藹的目光看著牛犇,鼓勵說道:「因為是大事,能用到的力量都要用起來。不要小看自己,經過這麼多事,你的話很有份量。」

    「可是......」

    總統此時忽然開口道:「你是愛國者,為國效力理所當然。況且,又不是要你非辦成不可,幫忙使點勁兒。」

    這是一位總統說的話?

    「......好吧......」

    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那張快要別皺紋覆蓋的臉孔,牛犇從其眼中看到一絲隱藏極深的疲憊,竟然沒有辦法拒絕。

    默默嘆了口氣,牛犇幽幽說道:「還有誰想敲竹槓,一塊兒講吧。」

    心情有了排斥,牛犇故意講出這番嘲諷的話,已經做好挨罵的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旁邊真的有人答應,毫不客氣開口。

    「我有要求。」

    「?」扭頭看著那位被人稱為女財神的聯邦總行行長,牛犇苦笑說道:「不會是讓我向巴西亞要錢吧?」

    女財神向他投以欣賞目光,欣然說道:「說對了。近年經濟不景氣,加上新建一支a級艦隊,華龍聯邦國庫吃緊,希望巴西亞提供資金支持......貸款也行。」

    還真是。

    不知第幾次嘆息,牛犇無言以對。此時此刻,他心裡對此行的新奇、震驚、緊張以及榮耀的感覺已通通消失,只剩下委屈、抱怨、感慨,加上濃濃疑惑。

    果然老實人受欺負,這都叫什麼事啊!話說回來,眼前這些人身居高位,應該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胡作非為」。也就是說,他們既然這樣做了,一方面說明華龍聯邦的確遇到極大困難,同時還證明,他們覺得牛犇有少許成功希望。

    否則的話,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雙引擎機甲當真這麼值錢?

    作為一名機師,牛犇當然知道雙引擎機甲的優勢所在,但他還不是將軍,更不是領袖,眼界不夠高度也不足,還看不到、也體會到「趨勢」是何等沉重的字眼。

    「我也有要求。」

    「我先說。」

    「你的事情不急。」

    沉吟的時候,周圍忽然傳來爭執,眼看著別人都已經說過,餘下兩名老者竟然爭執起來,兩人看著牛犇的目光,分明就是飢餓的人看著一塊美味蛋糕。

    成何體統!

    因為面生,牛犇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干什麼的,身居何位,但可肯定的是,既然能夠進入到這個房間,平日必定威風八面,光彩照人。

    現在看看,兩人和街頭爭搶顧客的買菜老頭有什麼區別。

    「不要吵了。」

    沒等總統開口制止,凌墨寒中將已搶在前面,挑眉時,室內的氣息頓時變得嚴肅。

    「雙引擎機甲需要接受實戰檢驗,軍犯的要求很簡單,牛犇應盡快走上戰場,參戰。」

    一句話,滿堂沉寂。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4
一八二章:不愛抬槓的好好青年

    「我反對。」

    片刻沉寂,秦華首先站出來說道:「我是書生,但也知道戰場生死莫測,牛犇現在是舉國關注的焦點,萬一出事,無論感情還是利益,對聯邦的傷害都太大。」

    「我也反對。」

    雖未得到幫助「籌款」的承諾,黃秋雁依舊站出來為牛犇說「好」話,「安全是一方面,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牛犇去做,根本脫不開身。」

    鐵風隨後說道:「技術角度考慮,我也不同意將軍的意見。雙引擎機甲尚未純熟,牛犇剛剛畢業,這個時候把他送上戰場,人、機都不合適。」

    「別忘了,牛犇還沒有畢業。」此前爭論的老者加入進來。

    「牛犇不是正式學員,根本沒義務參軍,更不要說參戰!」另外那個言辭激烈,不知是真心鳴不平,還是希望借此留下好印象。不過,這番話確也道出實情,就在大家大談愛國、朝廷大臣拉下臉皮求人幫忙敲竹槓的時候,牛犇的正式身份尚未真正解決。

    牛犇肯定會轉正,可是畢竟還沒有正式宣佈,這就急慌慌忙著要這要那,甚至要求別人上戰場拚命,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咳咳,身份方面已經安排好,會在頒獎典禮上一併宣佈。」

    先生主動為總統阻擋炮火,表情略失從容:「不要胡思亂想。」

    這話多餘了。牛犇正在認真思考參戰方面的事情,根本沒空胡思亂想。

    見其表情平靜,先生把目光投向軍方:「看來存在許多問題,凌中將有沒有要說的?」

    女將軍的態度強硬而冷漠,淡然說道:「在我看來,那些根本不是問題。」

    「喔?」

    「身份上的事情就不要說了,牛犇鐵定、也只能是軍方的人,參軍、參戰都他的責任。關注度高是好事情,聯邦英雄主動參戰,可以鼓舞士氣,激發民眾的愛國熱情以及對軍隊建設的支持,利遠遠大於弊。」

    「可那只是對軍隊來說。」同為女性,行長與將軍針鋒相對。

    凌墨寒說道:「沒有強大的軍隊守護,連建設的機會都不會有。當前局勢很清楚,紅黑雙盟對峙加劇,戰爭一觸即發;聯邦周邊,姬鵬與霍夫曼蠢蠢欲動,騷擾從未斷過。國內,軍改之後震動未寧,士氣與戰鬥力受到很大影響。這個時候不想辦法,非要等到不可收拾的時候後悔?」

    這番話講出來,室內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周圍人紛紛變色。眾所周知,軍改是總統力推的重要國策,以霍青為代表的一大批軍官受到牽連,對軍隊造成很大影響。當著總統的面,中將的這番話語氣尖銳,甚至可以看成不滿。

    彷彿沒有意識到這點,中將繼續說道:「鐵部長提到技術因素。作為軍人,我們認為戰場才是磨練人、機的最佳場所,也是唯一場所。機甲大賽已經結束,從幾場戰鬥中的表現看,雙引擎機甲完全具備走上戰場的條件。至於牛犇本人,我只想強調一點,目前我們所談的戰場,僅僅需要面對雜牌星盜、僱傭軍,和一些缺少重型裝備的輕型部隊。」

    後面的話無需再講,同樣是戰場,與星盜作戰的危險程度顯然不能與正規國戰相比。憑藉機甲的強悍護甲與高速機動能力,只要不是落入陷阱,或者疏忽大意,機師應該比較安全。

    「但是我聽說,好望角其實比任何戰場都要危險,因為星盜不講規矩,無所不用其極;他們都是亡命徒,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歹毒殘暴遠遠超過正規軍人。事實上,聯邦近年在好望角損失的機甲數量驚人,連三十八師那樣的隊伍也吃過敗仗......」

    話到這裡突然停頓,鐵風意識到自己不該提到那支隊伍,有些尷尬。幸好凌墨寒及時開口,目的雖不是解圍,但在事實上幫了他的忙。

    「打仗的時候講規矩?這話不止外行,簡直是害人。」

    「我的意思是他們的手段卑鄙,暗殺,投毒,爆炸,甚至殺俘......」

    「那又如何?」凌墨寒面無表情說道:「他們是星盜,幾條破槍,幾門火炮,偶爾從垃圾堆裡淘來幾台過時機甲,幾台車,這些就是他們的全部裝備。鐵部長如果率領這樣的隊伍,難道會擺開架勢,與聯邦軍隊打陣地攻防?至於說星盜歹毒、殘暴、亡命徒,我想請問,如果星盜不是這樣,我們又何苦去打?身為軍人,有什麼權利怕死?」

    「我又不是星盜。」鐵風抹不開臉,語氣有些腦火。「我也不是軍人。」

    「既然不是,就不要用自己的標準衡量他們。」

    絲毫不給部長留情面,凌墨寒漠然說道:「三十八師的事情確有其事,但不是敗給星盜,而是假扮星盜的異**隊。我想強調一下,現在的三十八師沒有靈魂,與以往相比,戰士個人素養雖在,整體實力卻已經降低兩個檔次;若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一年之內,聯邦王牌將會易主。」

    又是一番含沙射影,室內氣息愈發緊張,縱有人想反駁,也已不敢開口。

    「現在談的是牛犇該不該上戰場,別的事情先放放。」

    關鍵時刻,先生不得不再次站出來圓場,將話題拉回正規。

    「行長剛才提到一點,當前最重要的是與巴西亞的合作,牛犇承擔著重要責任,時間上......」

    「這個問題很好解決。」

    不等先生把話說完,女將軍斷然說道:「我提議,邀請巴西亞志願者進入好望角,比如那個安德烈,讓他和牛犇一起參戰,並肩作戰。」

    「這怎麼可能!」

    滿座皆驚,鐵風本能叫出來,喊過後腦子裡猛一激靈,忽又改口道:「好主意,就這麼辦!」

    前後矛盾的態度,原因在於理解到凌墨寒話中包含的真正意思,情不自禁為之喝彩。很快,周圍人紛紛醒悟過來,隨之叫好聲一片。

    「好辦法!」

    「奇思妙想。」

    事實的確如此。假如安德烈進入好望角參戰,無論使用何種身份,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巴西亞的態度;另外可以想像的是,安德烈的真實情況、包括國內背景、社會與軍方關聯等等,都會被人以「巧妙」的方式洩露出去,讓所有與好望角有關的國家知道。至於華龍與巴西亞方面正在進行的合作,牛犇並非製造關鍵,而是操作方面的模板,既如此,還有什麼地方比戰場更適合觀察和學習?

    換句話說,巴西亞幾乎不可能拒絕,一定會派人參加。進而思之,如果巴西亞派人,比如安德烈,既希望他能夠最大限度瞭解雙引擎機甲的一切,同時要將採集的信息帶回,因此,他們極有可能採取更多措施,務求保證其安全。

    既要打仗,又要保證安全,可行的辦法只能是......強軍,或者幫助強軍!

    如果巴西亞派過去的不是一個「機甲觀察員」,而是一支部隊、哪怕很小型的隊伍,意義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件事情應該盡快安排,一旦巴西亞覺得掌握大概,肯定不會蹚渾水。」

    越是想下去,越是能夠體會到其中妙處,屋內的人紛紛開口發表看法,高談闊論,眉飛色舞。反倒是凌墨寒,提出建議後便一直沉默著,再未開口

    片刻後,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總統讚許的目光看著女將軍,說道:「你的看法很有見地,想法也很有意思。」

    「實話實說罷了。」中將做出回應,神情顯得極為平靜。

    「能看到,能說實話,已經足夠好了。」總統輕輕嘆息一聲,說道:「不過,你的想法和看法都不重要。」

    轉折、或者叫打擊來的過於突然,女將軍神色微變,周圍人也都為之一呆。不等大家弄明白意思,總統又對鐵風等人說道:「你的,你的,還有你的,包括齊先生,你們的想法都不重要。」

    這是要獨裁嗎?

    念頭剛剛在人們的腦子裡閃過,總統接下去又說道:「在這件事情上,我的想法也不重要。」

    最後把視線轉向牛犇,總統感慨的聲音說道:「之前你一直不開口,是不是在心裡笑話他們?」

    這是什麼意思?

    周圍人莫名其妙,唯有先生幡然醒悟,神色變得不太自然。

    參軍,參戰,換成別的人,在國家意志面前根本不容反抗,縱然委屈也需要服從;偏偏今天站在這裡的人是另類,有底氣對所有人說不。這個屋子裡,瞭解牛犇底細的只有他、老局長和總統三個,別人可以錯,他卻很不應該;總統適才強調的那句「包括齊先生」,實則意有所指。

    對參謀、顧問之類的角色而言,這是一種警告。

    眾目所集,牛犇聽了總統那番讓人「心驚膽跳」的話,不出所料並未流露出受寵若驚的意思,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

    「沒有。我覺得他們講的有道理。」

    這貨竟然是個滑頭!四周紛紛如此想到。

    「到底誰講的有道理?」先生替總統追問一句。

    「都有道理。」牛犇認真想了想,補充道:「有一點,我不能同意。」

    「那一點?」

    牛犇說道:「凌將軍剛才還說,軍人沒有權利怕死。」

    聽他提到自己,凌墨寒輕輕挑眉,問道:「你的意思呢?」

    牛犇回答道:「我的意思與您相反,軍人比普通人更有資格怕死。」

    「貪生怕死,如何能夠......」女中將冷然開口。

    「請不要說了。」牛犇搖手直接阻止,接下去說道:「我不想和您抬摃。您要講的我都知道,但不會接受。」

    彷彿石頭堵截在氣管,將軍的臉色慢慢變青,屋子內的氣氛隨之變得尷尬起來,周圍的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插嘴。

    總統是唯一例外。

    「元東總和我講,與你談事情很麻煩,不好商量。今天這樣的表現,已經算很好了。」

    「有道理,且力所能及,這類事情我會做。」為避免誤會,牛犇適當解釋著。

    「原來如此,還以為是特別給我面子。」

    一句玩笑將凝重的氣息沖淡,總統的神情慢慢變得嚴肅。

    「那麼,你是否願意參戰?」

    「得看情況。」牛犇已經考慮清楚,很快回答道:「有幾樣事情,如果能在短時間內確定,我願意去。」

    「什麼事情......如果確定不了,你會怎麼做?」憋了一肚子疑問,鐵風終於忍不住開口。

    「確定不了。」牛犇覺得他說了句廢話,「當然是回家,繼續過我的日子。」

    理直氣壯的話,理所當然的表情,滿朝大臣全都感受到了語氣中包含的平靜與堅定,愣怔無言。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4
一八三章:喜訊頻傳,莫名心憂

    七月,團花錦簇,驕陽似火,蒸騰的熱浪無處不在,依舊阻止不了人們釋放心中的的情緒。各大居民星與一部分礦產基地上,但凡有人居住,盡皆充滿著熱烈的氣息。

    對華龍聯邦的民眾來說,這是一個值得銘記的夏天,發生了許多值得載入史冊的事件,更重要的是,那些事件當中,聯邦都是獲利、或者獲得勝利的一方。機甲大賽圓滿結束,作為聯邦的一大象徵,此前屢次傳出負面消息的首都軍校終於爭到一口氣,不僅多在高位排名中佔據多數,還用一挑二的方式拔得頭籌。與此同時,雙引擎機甲橫空出世,星域第一強國巴西亞主動伸出橄欖枝,放低姿態尋求合作。現如今,協議已經簽訂並且生效,第一階段技術探討順利展開,雙方機師相互切磋技藝,研究雙引擎機甲的特點與應用戰術。另外還聽說,第一艘運送物資的飛船已從巴西亞國內出發,正在穿越浩渺星空,趕過來的途中。

    兩件都是大事、好事,給人帶來很多驚喜,然而,真正讓人血液沸騰是來自好望角前線的勝利消息,使得整個聯邦掀起一場狂歡風暴。

    「卡拉曼塔大捷!」

    在一次規模相當大的會戰中,聯邦軍隊擊潰了由幾股主要星盜組成的聯軍,成功突破了那道百年來從未突破過的防線。

    卡拉曼塔是土話,意指當地的一種毒蛇。多年來,以它命名的那片區域不斷吞噬過聯邦無數年輕的生命,時間幾乎與人類進行星際旅行的進程相等;換句話講,自從星盜誕生,聯邦軍人就在哪裡持續不斷地填坑,直到現在還沒有結束。

    父母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母,妻子沒了丈夫......對華龍聯邦而言,卡拉瑪塔就像一根長有倒鉤的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在身上扎一下,撕皮帶肉,鮮血淋漓,令人痛不欲生。於之有關的戰鬥中,華龍聯邦甚至出現過團以上建制全滅的記錄,對把與星盜的戰爭看作「剿匪」性質的聯邦軍人而言,這是洗刷不掉的巨大恥辱,甚至成為國際笑柄。

    很多人覺得奇怪,華龍聯邦雖不是軍事強國,軍隊的戰鬥力卻不差,怎會奈何不了那些裝備低劣、紀律性極差、甚至連正規訓練都沒有的星盜;只有去過的人才知道,好望角那種地方,天然環境將「軍」與「匪」之間的差距拉到極其接近,優勢根本無從發揮。

    好望角緊鄰藍色海,每年夏季都會受到酸霧侵蝕,輕重與時間長短年年不同,毫無規律可尋。漫長歷史,酸霧改變了好望角的環境,適合人類居住的區域不多;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人類的佔有慾,周邊國度非但沒有捨棄,反而竭力展開爭奪。

    宇宙浩瀚,絕大部分星球是生命禁區,托馬斯星域神奇地擁有大量人類星球,被很多人當成「神」的存在證據。即便在這裡,找到一個可供人類落腳的地方也不容易,動輒需要光年計算距離。好望角有氧氣,有水,有大地而且有食物,這些條件加上獨特的星空位置,足以讓人垂涎三尺。

    歷史上,除當地土著,華龍聯邦最早涉足好望角,主要佔據東部區域;其後的歲月裡,姬鵬帝國、霍夫曼帝國先後加入,和星盜和土著一起盤踞西部,由於距離、國際關係以及環境的影響,霍夫曼帝國佔地偏遠西北,僅有幾個堡壘作為支點,姬鵬帝國佔地雖多,但都是些荒蕪地帶,算不上主流。反而是紛沓而來的星盜勢力在西部佔據主導地位,逐步建起大大小小的基地,甚至還有城市。

    如今的好望角大致可以這樣劃分,東、西對壘,西部又分南、北、中,幾者之間的那片連綿戈壁與山林就是卡拉曼塔,形如扭曲的x字母。由於自轉以及氣候的影響,華龍聯邦佔據的東部受酸霧影響較小——當初發現的時候,環境是選擇基地的主要依據,此後慢慢朝周圍拓展。但也正因為如此,當星盜、兩大帝國立足後,都把覬覦的目光投向東方,自此產生無數紛爭。

    這就是戰爭的由來,也是卡拉曼塔吞噬生命的起始。

    ......

    ......

    看到這裡,牛犇情不自禁回看此前瀏覽過的內容,目光落在一串醒目的數字上。

    七十七萬九千二百三十六。

    自卡拉曼塔被命名後算起,有記錄的數字,近百萬聯邦軍人在那個地方走到生命終點,傷殘者、失蹤者無數。最新戰報,當民眾為卡拉曼塔大捷歡呼時,很少有人關心,此次戰役,聯邦又在那裡留下數千條英魂。

    那麼多鮮血,卡拉曼塔的沙土有沒有被澆透?當聯邦軍人走在其中,能否在風中感受到前輩的意志,會不會聽到憤怒的咆哮、與召喚?

    視線停留在那串數字上,牛犇沉默許久,伸手調出關於卡拉曼塔的資料,逐字逐句地細細重讀。

    與一幫無恥政客接觸後,牛犇主動聯絡元東,才知道他與軍神刻意迴避了那次會面,原因是不想因為彼此相熟而被人誤解,更不想因此影響大家的判斷、以及牛犇的立場和想法。對牛犇來說,此次求證越發體會到從政之難,到也沒有埋怨什麼。接下來,牛犇向元東匯報了過程——雖然他可能已經知道,隨後提出要求,希望拿到好望角的資料。

    聽說牛犇有意戰場,元東並未表現出欣慰的意思,相反變得語氣低沉,極為罕見地叮囑牛犇要慎重考慮,多徵求一下別人的意見,尤其梅姑娘的意見。有那麼一瞬間,牛犇覺得元東的情緒有些失落,那些關懷的話發自內心,就像朋友之間的牽掛與擔憂。

    「一定是弄錯了。」

    由於是電話裡溝通,牛犇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確,轉念後將其拋到一邊。

    指望政客像普通人一樣感情純粹......算了吧。

    上不上戰場,對牛犇來說,這個問題應該變成「去不去好望角」。此前對各位大佬說的都是真話,做決定之前,牛犇需要確定幾件事,比如醫生有沒有消息,福生那邊情況如何,機甲改造能否完成,還有自身修煉,能否突破臨近的那道關口。

    去與不去,工作可以先做,牛犇首先對本次大賽進行細緻總結,關於「人」方面的問題留給自己,機甲方面交給老魏和胡瘋子,又給小博發了信息,此後便一頭紮入重力室,開始新一輪強化訓練。

    很多機師,脫離機甲後生存能力不如普通戰士,好望角環境惡劣,危險不僅僅來自凶殘的星盜,更有生活中的各個方面。另就個人而言,牛犇並不打算成為專業機師,並且通過得福調查獲知,犧牲在好望角機師當中,多數不是死於戰場,而是下機後因各種原因喪命。綜合考慮,牛犇把重心放在自我修煉上;巧合的是,此時正逢他的真氣達到小瓶頸,有七大竅穴需要衝擊,如能成功,距離大周天又近了一步。

    按照得福所講,人體是一方不完美世界,存在兩個基本循環:血液與氣。其中,血循環是生命的基礎,活著的保證,氣循環是隱性循環,不為常人所知,但卻是人體邁向高階生命的必由之路。與之相比,基因改造是人類進化的另一條道路,方式不同,最終目標並無區別。

    這番話說明兩個問題,首先在得福看來,通過基因改造實現人類進化並無不妥,只是被人用錯了地方。其次,牛犇如今看似強大,但其修行道路剛剛起步,即便他打通全部竅穴,完成大周天,也只能算打好基礎。

    修行艱難,帶來的好處同樣不可想像,大周天完成,相當於身體內開闢出獨立可控的循環體系,不僅帶來強大力量,甚至可以看成第二生命。比如說,氣不像血液那樣只能在血管中流淌,而是可以外放至體外,如有必要,牛犇可以像在醫院裡坐的那樣用真氣包裹身體,萬邪辟易,百毒不侵。別的方面,真氣不僅可以改造身體,本身也極為堅韌強大。修煉至今,牛犇已經試過用真氣取物,如今正在試著將其落於一點,最後通過手指射出......凌空將紙張擊穿。

    這不就是劍氣!

    威力而言,牛犇距離故事裡的程度差距如天地,帶來的震撼與驚喜卻不亞於仙丹靈藥,怎能不為之奮鬥努力。

    勤修不輟,期間巴西亞方面派人來找過幾次,牛犇一方面沒空,一方面遵從高層指示,推脫敷衍為主,但不忘時不時撩拔一下。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件事情上,葉飛給他很大幫助,不僅幫助牛犇把握輕重,還以「曾經陪練」的身份攔住安德烈,宣稱過掉自己才有資格與「華龍聯邦雙引擎機甲王牌機師交手」。時至今日,安德烈與葉飛交手多次,彼此互有勝負,誰都沒有絕對優勢。

    操縱機甲,愛麗絲、紐恩以及安德烈等人都是真正的天才,天賦遠遠好過牛犇;然而葉飛又豈是好欺負的,如果不是這麼多年胡作非為,保持專注的話,甚至有可能已經摸到戰神門檻。即便如此,安德烈想贏他也不容易,連番激戰後,反而促使對手技藝恢復,甚至提高。

    經過這樣一鬧,兩個人竟然打出火氣與鬥志,變假為真。當事情傳開後,漸漸有人獲知並選擇一方支持,成為機甲大賽後的一大盛事與美談。時至今日,兩個人每天都要打上兩場,不打的時候也把時間花在設計戰術上,發誓要贏對方而後快。

    對這件事情,牛犇求之不得,得到大量空閒時間。奇妙的是,海因裡希教授開始反對,不僅教訓安德烈,還曾對牛犇的推諉態度表達不滿,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巴西亞方面改變態度,變得支持起來。關於這點,很多人看不懂,直到數年後安德烈成為機甲戰神,牛犇才從其口中知道背後原因。

    同為難得一見的天才,葉飛的張揚與安德烈飄逸看起來相仿,但是更具有想像力,這段時間的經歷,對安德烈是一個「補全」的過程,為其走向戰神鋪平道路。因為看到這點,有巴西亞機甲大師向政府晉言,裝作看不穿華龍聯邦的意圖,有意將這場雙龍之爭延長。

    無論什麼機甲,操作永遠由人進行,毫無疑問,雙引擎機甲誕生後,機甲戰神將是牛犇之外最先登機使用的人;對巴西亞這樣的強國而言,為此付出一點時間與金錢的代價根本不算什麼,相反為之竊喜。

    這些是後話,當下而言,雙方正在蜜月甜美的時候,牛犇因此得到清淨,少了干擾。

    如果又過幾日,聯邦在登龍台舉行盛大的頒獎儀式,軍校領導與諸多政要高官出席,且有來自各國的貴賓觀禮。借此機會,軍校與軍方對表現出色的選手獎勵,作為冠軍,牛犇不出意料成為萬人矚目的對象,獲益最為豐厚。

    在沒有聽過幾節課的情況下,牛犇以正式學員的身份光榮畢業,並獲得多重獎勵。經濟方面無所謂,最讓人羨慕稱道的是,聯邦授予其紅龍勛章——作為軍人,這是金龍勛章之外的最高榮耀!休說學生,即便那些久經沙場,屢立戰功的軍中悍將,得到的也不多。

    另外,軍方也有大手筆,在牛犇尚未正式入伍的情況下授予其上尉軍銜,平了學生的記錄。值得一提的是,上次得到這種褒獎的人是霍青,上上次取得是軍神......除此再無其他。

    可惜,前兩位獲此榮耀憑的是令人驚嘆的指揮才能,此後的生涯中證明了這點。與之相比,牛犇靠的是「開機甲打架」,因而並未被人拿來與兩代軍神相比並論,關於這個,很多人笑稱這是軍方害怕別的部門搶人,迫不及待表明態度,提前將其歸納軍中。

    「虛職而已,哪怕給你個將軍當,手下也沒有兵。」葉飛的說法更加刻薄。

    虛職也好,實權也罷,總歸創造了歷史,萬人矚目,掌聲與鮮花,人們為之感慨、喝彩或嫉妒的時候並不知道,那個站在高台上的青年眼裡,這些都是小事情,沒往心裡去。

    種種必不可少的程序之後,牛犇重獲寧靜,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學習與修行中去。時間隨著汗水一同流淌,很快,七月結束,八月流逝,將臨九月,秋風送來涼意的時候,牛犇才從「整日泡在重力室」的生活方式中解脫,開始認真研究元東送來、以及得福整理出來的資料。

    卡拉曼塔大捷之後,聯邦軍隊試圖一舉改變好望角的戰略態勢,此刻正在乘勝追擊,前鋒逼近星盜的一處老巢。假如決定參戰,將會去的場所就是那裡,應該重點研讀;然而,或許是因為被此前的那串數字所驚,牛犇的視線依舊停留在關於卡拉曼塔的那部分,不肯挪開。

    「若攻不下......」

    看得久了,牛犇眉頭漸鎖,調出星圖與相關歷史數據進行對比,陷入沉吟中。

    「就沒有退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4
一八四章:最後少年時

    牛犇不是一名指揮者,也沒有把自己當成指揮者看待。過去在訓練營,他和胖子學過幾天戰術理論,內容僅針對小股戰隊。得福腦子裡倒是存儲著大量軍事教材,牛犇還沒得及看,更談不上吸收與運用。

    戰爭很複雜,指揮打仗是一門藝術,但有些粗淺道理不需要專門學習也能懂。比如打仗要兼顧攻防,進攻時別忘了保護側翼,再有必須留好退路,不能被人抄了身後。牛犇現在關注的就是這個,他發現,聯邦軍隊大踏步前進的時候,身後存在重大隱患。

    卡拉曼塔,有可能成為一條不歸路。

    ......

    ......

    名為防線,卡拉曼塔綿延縱橫,是一片很大的區域。從星圖上看,它就像兩條彎曲扭動的蚯蚓彼此交叉,顏色為黑褐色,與周圍的灰白與淡綠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其標誌,也是阻礙聯邦軍隊腳步的主要原因。

    現代戰爭,太空、天上、地下都很重要,要弄清卡拉曼塔的惡劣程度,需從這三個方面解釋。太空方面,藍色海每年都有星雲湧動,類似大海漲潮。每當那個時候,好望角進半區域見不到天光,甚至被徹底淹沒。星雲不單單是雲,還隱藏著隕石顆粒,大小不一,速度不等,對飛船形成致命威脅。軍事角度,最大影響是無法在近地軌道上建造太空基地,衛星也無法從地面發射,只能靠飛船帶過去投放。

    星際航行不是公交車,耗資巨大旅途漫長,好不容易來一次,時間要掐准才能保證安全,趕的不巧甚至會迷航。至於衛星,壽命僅為投放日與下次星雲來臨,理論上不會超過一年。

    代價與收益不成比例,三大國度無可奈何,只能在不影響飛行計畫的前提下順帶施為。也就是說,三方都會出現無衛星可用的情況,有時連地面的聯繫都會間斷。此外由於缺少固定設施,衛星不可靠,需要進入太空的導彈無法保證精度,甚至乾脆不能使用。綜合以上,幾大勢力間無法形成有效監控,誰都可以來,誰都沒有好的辦法阻止對方,最後呈現出來的情況,星盜一方反而最好。

    星盜個個是亡命徒,沒有嚴格的軍紀約束,隨便開艘破船就敢四處亂闖,雖然他們缺少統一組織和指揮,艦隊實力也很弱,遇到正規艦隊只能逃跑,但由於來往的頻率極高,這邊走了那邊來,甚至有單干的幾人組合,因而多數時候,總有他們的飛船在太空停留,幫忙彼此聯絡與調度。

    太空方面情況糟糕,天空方面,宇宙星雲與氣流的交叉影響,卡拉曼塔上空瀰漫著濃霧,內裡包含著帶有酸性的微小顆粒。對含有大量電子設備的飛行器而言,威力堪比石墨炸彈,且長期存在。僅此一項,聯邦軍隊的空中優勢蕩然無存,此前大捷是因為,今年雲潮至今未至,卡拉曼塔上空難得出現好天氣,聯邦軍隊抓住機會予敵重創,為地面部隊的推進提供幫助。

    說到地面,拉卡曼塔區域的惡劣程度超乎想像,有些地方溝壑遍佈,有些密林重生,地面表層因酸霧的影響土質鬆軟,地底深處結構不穩,對嚴重依賴裝甲的軍隊來說,在這類地形中行軍都極為困難,打仗更如同噩夢。

    相比裝甲部隊,步兵能夠輕裝簡行,但會受到各種毒蟲猛獸干擾,每天都有人喪命。

    生命是宇宙最奇妙的傑作,嚴酷的環境令人怯足,但卻催生出一些極其強悍的生命。卡拉曼塔就是其中較為出名的一種,它能像變色龍那樣變幻顏色,擁有強悍到令人髮指的身體,足以刺穿防彈衣的的毒牙,與超乎想像的生存能力。極端情形,它以類似冬眠的狀態下蟄伏數月,一旦出現獵物的氣息,又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甦醒、清醒、並展開攻擊。

    這還只是一種而已,卡拉曼塔類似生物多不勝數,其中不少是變異過的,比如一種形似野貓的動物,體型嬌小樣子可愛,卻使得不少聯邦軍人飲恨黃泉。它有一條變異過的尾巴,鱗甲密佈堅韌如矛,能伸縮驟然之間彈射出去,在背對目標的情況下發動攻擊。

    最後必須提到一點,這片區域內的生物無論大小,絕大部分帶毒。

    資料重溫,牛犇的視線再次回到前面,在一段文字上停留。

    藍色海年年雲湧,罕有例外。

    今年的確來得遲了,但不能確定其不會來。

    雲湧時,卡拉曼塔不僅天空通道徹底隔斷,地面也將加倍艱難,酸雲嚴重到一定程度,士兵需要借助防毒面具才能活命。現如今,聯邦軍隊突破卡拉曼塔,朝著星盜的一處老巢推進,成功等於在西部紮下了根,意義十分重大;如不能成功、甚至遭到打擊,他們無法長時間停留,仍需退回到卡拉曼塔這邊。

    雲湧,進攻不利,假如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數萬大軍陷於野外,後果......

    「那麼多將軍、參謀、智囊團,怎會連這都想不到。」

    有點不敢再想下去,牛犇用力搖了搖頭,自語著安慰。

    擔憂不僅因為那些素不相識的聯邦軍人,還有親朋各方牽掛,牛犇這邊研究資料的時候,一大批軍校畢業的學員已經上路,他們當中有好些牛犇相識相熟的人,目標正是好望角。

    「即便他們疏忽了,還有軍部......」

    「什麼事情指望軍部,是不是想當逃兵?」

    一路吆喝著闖進房間,葉飛一邊擦汗,一面把用來裝酷的墨鏡扔到旁邊,接著把自己丟到床上,像累癱掉的狗一樣呼呼喘氣。

    「牛二,過來給大爺捶背。」

    「來囉!」

    得福很聽話,走過來一拳砸在葉飛的大腿上,險些令其粉碎性骨折。

    「要殺人啊!」

    慘叫聲淒厲,葉飛彈起來將他扒拉到一邊,揉著大腿嘶嘶喘氣。

    「兔崽子,本少遲早讓你回爐......姓牛的,你想好沒有。」

    牛犇正回頭看著這邊皺眉,因嫌棄葉飛弄髒自己的床,聽後更加不會有好臉色。

    「想好什麼?」

    「還能有什麼,你上不上戰場......呵!疼死我了,小兔崽子真敢下手。」

    得福根本懶得理他,自個兒繼續在網上搜索愛情動作片——作為一名立志成為真人的智能電腦,這是他的最新研究項目,兼愛好。

    「去的話如何,不去又怎樣?」牛犇隨口問道。

    「去,把那個金毛鬼子帶走打仗。不去,把金毛鬼子攆回國。本少不陪他玩了。」

    「哦?」感覺有些意外,牛犇好奇問道:「打不贏,怕了?」

    每天兩戰甚至三戰,打完接著思考下一場怎麼打,這樣的日子足足持續將近倆月,牛犇知道他們兩個都不好過,真可謂是碳精竭慮。其中葉飛甚至有了白頭髮,安德烈好久沒見,好也好不到哪裡去。

    按照葉飛的個性,怎麼著都不會先於對手放棄,除非......真的看不到勝利希望。

    安德烈竟然這麼厲害?

    「怕他?」

    像被人用刀在屁股戳了一記,葉飛蹦起來叫囂道:「去問問洋鬼子,剛剛是不是被本少揍的滿地找牙?」

    看起神情不似作假,牛犇越發不解:「那是為什麼?」

    「本少有要緊事情做,得離開一段時間。」

    「什麼事?」

    「重要的事。你別問了。」葉飛似有難言之隱,不耐煩擺手說道:「總之本少不干了,你自己去把洋鬼子擺平。」

    「呃......」

    葉飛竟然有遮遮掩掩的時候,這讓牛犇有些驚奇,心裡猜測著這傢伙難道要去相親?大約只有這種事情才能讓他扭扭捏捏。

    「和安德烈對戰是你自己要做,又沒人逼著你......既然有事情,走時打聲招呼也就是了。」

    「那不行。」葉飛連連搖頭,「洋鬼子做人虛偽的很,沒準兒會說本少不敢和他打。」

    「本來就是!」

    怒氣衝衝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哐當撞門的聲音,安德烈以衝刺速度闖入房間,徑直朝葉飛大吼。

    「無恥之徒,你居然作弊!」

    「......」

    猛然間看到這一幕,牛犇目瞪口呆,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從哪兒跑來這麼個乞丐?

    曾經那位風度翩翩的金發帥哥,舉手投足,一言一行,找不到半點可以讓人挑剔的地方。再看看眼前這個人,滿臉鬍鬚,衣服皺巴巴釋放著汗臭,那一頭飄揚金發幾乎打結。

    提什麼涵養,說什麼風度,最起碼的衛生都不講了......這都多長時間沒洗澡?

    「無恥,卑鄙,不擇手段,弄虛作假......」

    因為憤怒,安德烈叫嚷時唾沫橫飛,額頭青筋直跳;看他的樣子,恨不得要把葉飛大卸八塊,方解心頭之恨。

    訓練、切磋而已啊!多大仇才能熬成這樣。

    內心感慨,同時有些欽佩,牛犇想起那些傳說故事,裡面痴迷武道者多半會有類似情形,接下去該是大徹大悟,功力突飛猛進,從此成為俯瞰世界的牛人。

    詫異時,葉飛冷笑不止,此前焦躁的樣子一掃而空,「輸不起是吧?輸不起就明說,本少讓你兩局,無所謂。」

    「胡說!剛才你明明......」

    「剛才本少明明可以爆你的頭,結果手下留情。哎哎,別拿眼睛瞪我,跟你說這是最後一場,從現在起,你歸牛犇負責。」

    「什麼?」安德烈呆了片刻,猛然醒悟過來:「懦夫,居然想逃跑!」

    「我靠!」終究還是這個評價,葉飛勃然大怒,擼著袖子跳到地上:「死洋鬼子,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來啊!」安德烈似已失去理智,擺開架勢準備鬥毆。

    成何體統。

    「夠了!」

    牛犇暗暗嘆了口氣,起身準備拉架,忽聽得福一聲大喊。

    「來了!」

    「......」

    準備開打的兩個人被嚇一跳,齊齊扭頭看著得福。

    「什麼來了?」

    與此同時,牛犇精神為之一振,霍然轉身。

    「來了?」

    「嗯。」得福將手指從插槽中拔出,小臉笑眯眯地,目光卻彷彿兩把小刀。

    「呵!」牛犇長吁一口氣,懸了很久的心放回到肚子裡。

    「喂喂,有好事情說出來大家一塊兒分享,打什麼啞謎?」葉飛不滿叫道。

    「是啊,說出來分享下。」這會兒安德烈的腦子有些迷糊,只會跟著別人。

    「......這樣呢......」

    似乎不知從何說起,又像難以措辭,牛犇思忖著想要找到更好的辦法,最終伸出手拍拍安德烈的肩膀,選擇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

    「去洗洗,然後跟我走。」

    安德烈不明所以,低頭看看自己邋遢的樣子後再抬頭,神情依舊茫然。

    「去哪兒?做什麼?」

    「戰場。」牛犇簡短回答道:「打仗去。」

    ......

    ......

    九月,收穫的季節,微涼的風送來縷縷果香,還給華龍聯邦送來的一艘由戰艦護航的巨大飛船。

    飛船來自巴西亞共和國,滿載著與機甲有關的各種物質,肩負著履行承諾的使命。在經過一系列轉運與分類後,船上的一批特殊物質以最快速度運至首都軍校,安裝到兩台機甲身上。至此,第一代雙引擎機甲初步定型,隨後便被秘密運上太空,加入一支整裝待發的艦隊中去。

    所有入伍、但尚未出發的軍校學員都在這支艦隊,將要去的地方是好望角——那個硝煙瀰漫的戰場。值得一提的是,與那兩台機甲同行的有三個人,牛犇,安德烈,還有得福和老魏——獲知牛犇即將踏足戰場,老魏放心不下,死活非要跟著。

    「打仗嘛,機甲受損是常有的事,它們是我的心肝寶貝兒,交給那幫維修班的廢物?不行不行,我得親自來。」

    「......也好。」

    就這樣,兩名機師加一名維修工,三人站在舷窗前想著將要去的地方,看著首都星倒退飛馳,均有些失神。

    「以前我時常會想一個問題,將來第一次打仗會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與誰並肩作戰,對手是誰,經歷又是什麼樣。我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首次踏入戰場,竟然不是為了巴西亞,而是替你們華龍人賣命。」

    幾天修養,安德烈臉頰依然消瘦,精神氣質已恢復到往日神采。說著話,他用肩膀碰碰牛犇,示意不要一個人發呆。

    「你該表示感動,至少說聲謝謝。」

    「謝謝。」這類事情,牛犇從來很聽話。

    「......沒有成就感啊!你呢,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

    「怎麼會呢?」安德烈不信,鼓動道:「說說,不用害怕丟人。」

    知道他沒有惡意,牛犇隨意笑了笑,隨後神情慢慢嚴肅。

    「呵呵。我在想......怎麼才能殺個片甲不留。」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21 09:54
一八五章:戰場上釋放的生命之花

    青草轉黃的時候,恆河裡的黃顙逆流而上,尋找濕地繁衍後代。雄魚在沿岸水草茂密的淤泥粘土處尋找合適地方,利用胸鰭刺在泥底斷續轉動,掘成一個個小小的坑。做成後,雄魚留在其中耐心等候雌魚到來,在坑內產卵受%精;再之後,雌魚會馬上離巢覓食,只有雄魚在巢穴附近守護髮育中的卵和仔魚,直到它們能夠離巢自由游動時為止。

    「變異有變異的好處,這裡的黃顙個大肉鮮,催奶一定好使。最要緊的是時間點剛剛好,要是在咱們老家,這東西五月到七月份產卵,不趕趟了。」

    背著魚簍,提著棍子,打著赤腳,王小六把褲腿朝上捋一捋,順手用香菸把兩條爬到腿上的螞蟥燙掉。

    「媽拉個蛋,吸老子的血!」

    「就是水太涼,才九月就這樣。」福生走在不遠的地方,與王小六一樣背簍提罩,神情雖然疲憊,但卻透著濃濃喜意。

    「六哥,水這麼涼,那個什麼魚......會不會帶著寒氣?我聽說產婦最怕這個。」

    「寒中火,相生相剋懂不懂?不怕冷才能在冷的地方活著,冷的地方長出來的東西反而能驅寒。嗯,最好能抓到正在產卵的雌魚,催奶滋補加上驅寒,一舉三得。」

    行走間並未發現魚的身影,王小六用棍子在周圍攪了攪,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

    「產卵季節剛開始,去那邊,離河近點的地方......名字想好沒?」

    「沒呢。」福生有點不好意思,用手抓了抓頭髮,清秀的面孔上留下泥水。「事先取了個男孩名字,沒想到生的是個妮兒。」

    「怎麼著,嫌棄?」王小六微微皺眉。

    「哪能呢。」福生趕緊解釋:「最近忙的不成樣子,小美的身子又不好,還缺奶......主要是不想湊合,取個好的。」

    王小六知道這番話講的實情,點了點頭。「是該取個好的,起碼別像我爹那個混蛋。」

    福生好奇問道:「六哥的名字怎麼來的?」

    王小六有些猶豫,最終沒忍住那口憋了幾十年的悶氣,憤憤說道:「娘生我的時候,我爹正在賭博,聽說生了嚇得手一軟,骰子擲了個幺二三。輸了錢,我爹罵了聲小六,報訊的人以為是給我取的名兒,結果就......真的成了我的名字。」

    「......這樣。」福生艱難忍住笑,安慰道:「沒讀過書的人都這樣,我的名字也不見得好。」

    王小六反駁道:「讀過書就一定能取好名字?你看牛犇,爹娘都是有文化的人,去個名字多少人不認得,唸著也彆扭。再說福生怎麼不好了?別看俗,圖的就是吉利。」

    福生黯然說道:「可也沒見多吉利。我爹......」

    「過去的事情別再提了,如今你也算得償所願,不是挺好......咦?」

    說話的時候發現動靜,王小六拿罩攏住一塊地方,按緊壓實,伸手進去摸幾把,可惜沒見著黃顙,只抓到兩條泥鰍。

    「沒有啊!」福生一直關注著這邊,有些失望。

    「萬事開頭難,這不是已經開頭了麼。」

    說著把泥鰍丟進魚簍,王小六向前繼續搜索,一面問道:「對了福生,是誰讓你給牛犇捎信兒,神神秘秘的。」

    「我也不曉得。讓傳就傳唄。」很久抓不到魚,福生有些著急,胡亂在水草中砍幾罩,結果自然白忙。

    「我有點擔心。現在的局勢你也知道,你的那位獨狼老大心眼小,別弄出事情讓人猜疑。」王小六擔憂說道。

    「牛犇既然信得過,應該沒問題。」

    「牛犇當然沒問題,不過......牛犇回信沒有?」

    「哪有這麼快。網路也時好時壞,再這樣下去,怕要斷了聯絡。」

    「是啊。這次聯邦軍隊打的狠,幾個老大的日子難過,萬一撐不住......下邊有些傳言,你聽到沒有?」

    七月,華龍聯邦突破卡拉曼塔防線,之後一路突飛猛進,朝最近的一處星盜巢穴猛撲。這種情況下,原本不合的幾大星盜頭子放下間隙,組織兵力層層堵截,利用熟悉的地形與聯邦軍隊展開激戰,試圖將對手趕回到卡拉曼塔另一邊。然而星盜畢竟只是星盜,雖亡命但是缺乏有效組織,裝備落後,數量也有限;兵力構成方面,他們的隊伍以當地土著為主,正牌星盜充斥其中作為骨幹......原本就不是正規軍人,如今要承擔其軍官的角色,表現更加不堪。

    幾番戰罷,當面幾大星盜勢力損失慘重,不得已向兩側同行求助,許以重利希望他們幫忙。面對前所未有的威脅,同時也為了利益,包括福生所在的星盜頭目獨狼在內,都派出一部分人支援中央,共同抗擊聯邦軍隊。這件事情,原本福生也需要參加,剛巧趕上小美待產,被獲准留下來陪伴。

    值得一提的是,星盜的性質注定了他們的戰鬥方式,與軍隊硬拚實為不智。戰事如此不利,好望角的星盜勢力之所以咬牙苦撐,且保持著前所未有的團結,一方面原因是難以放棄這個聯絡外部世界的支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都在等待、期待著一件事情發生。

    雲湧!

    酸霧一來,卡拉曼塔難以踰越,聯邦軍隊的空軍成為擺設,電子方面的優勢也將喪失。屆時,攻入西部的聯邦軍隊變成孤軍,星盜可以像打獵一樣對付他們,甚至不用去打,便能不戰而勝。同樣道理,聯邦軍方何嘗不明白這點,因而在進攻時不惜代價,為的就是能在雲湧到來前拿下一座城市。只要做到這一點,在西部區域就有了立足點,進可攻,守也守得到來年。

    雙方都知道輕重,戰鬥異常慘烈,在擁有強大火力優勢的情況下,若把土著士兵扣除,聯邦軍隊與星盜之間的傷亡比例竟然達到二比一!這其中,好望角的環境,地形,星盜的襲擾戰術都對聯邦軍隊製造困難並造成殺傷,但都不算主流。真正的困難在於,星盜的長期統治下,好望角土著全民皆兵,難以分辨那些是軍人,那些是「無辜」民眾。

    老人打黑槍,小孩丟炸彈,甚至有懷孕的婦女朝食物裡投毒,對那些從未與聯邦軍隊打過交道的土著人而言,這些穿著整齊軍裝的士兵才是侵略者,是要奪去他們家園和生命的罪人。要改變這種印象,單單靠軍隊可不行,時間更非一蹴而就,非經過長期安撫、用事實對比不可。

    當下沒有這種條件,聯邦軍隊不是星盜,不能見人就亂砍亂殺,因而在前進時舉步維艱,真真是每一步都要付出鮮血的代價。

    即便如此,星盜依舊擋不住聯邦軍隊,面對步步緊逼的對手,星盜固有的缺陷逐漸顯露出來,內部開始渙散,不斷有人、和小型勢力偷偷逃離,留下來的多數紮根太深難以割捨,只能尋找別的辦法。

    「傳言?」莫名感覺到某些異狀,福生抬起頭望天。

    王小六憂心忡忡說道:「聽人說他們要與姬鵬和金毛鬼子合作,化敵為友共同對付華龍。」

    「不好!」福生突然叫起來。

    「怎麼?」王小六嚇了一跳:「傳言是真的?」

    「天陰了。」

    「呃......天陰了好啊!」王小友精神為之一振,手搭涼棚望天解釋:「黃顙產卵多在由晴轉陰的時候進行,產卵之後,雄魚會守護七八天。天既然轉陰,咱們......」

    「不是那個陰。」福生死死盯住天空,細細分辨著什麼。

    「不是哪個陰?」王小六學他的樣子仔細看,看來看去,不過是漫天烏雲聚集,能有什麼特別。

    瞅了半天累得脖子疼,王小六晃著腦袋放低視線,把精力轉回到捉魚大業中去。

    「管它什麼陰,總之會讓黃顙產卵。」

    「六哥沒去過藍色海內部,有些事情不知道。」福生的臉色像天空一樣凝厚,語氣沉重:「這恐怕是......」

    「是什麼?」王小六發現到什麼,有口無心隨意問著。

    「恐怕是雲湧。」

    「雲湧?」王小六的目光漸漸發亮,輕手輕腳前進。

    「就是酸霧,藍色海的酸霧要來了......」

    「啊哈!黃顙!」王小六突然一聲大喝,把腳猛追卻被水草絆倒,急得連連大喊:「快,快!」

    「在哪兒?」福生把雲湧拋於腦後,擰著罩子一路狂奔。

    「這邊,啊,那邊!」

    「****!沒罩住。」

    「追啊!跟著顏色,黃皮,好認!」

    「六哥,包抄!」

    「好嘞!」

    水花四濺,淤泥翻滾,充滿著歡樂振奮的氣息,兩個男人叫著喊著,拚命追逐水下那一抹黃影。

    天空之上,迷霧漸生,烏雲聚集,彷彿摞起來的棉被重重疊疊,很沉重。

    ......

    ......

    對生活在地面的人而言,好望角是一方完整世界,雖有毒雲帶來災厄,改變不了作為生靈之母的崇高地位。若從太空中觀望,尤其當目光從東面投過來的時候,好望角形似一顆略扁的雞蛋,大頭向下、身體傾斜,彷彿太陽花般朝拜日光。

    少有人知道,這種形狀使得朝陽面積加大,直徑也彷彿被「拉」長,當雲湧到來的時候,好望角比球形多出上千公里縱深。在宇宙中,千公里就像地面上的發絲不值一提,然而按照往年的經歷,這點距離剛剛好超越雲湧極限,幫助好望角避免被雲潮徹底淹沒。

    人類生活的地方不能沒有太陽,每當雲湧來臨,好望角大部分區域急劇降溫,正是由於那塊或大或小的朝陽區域與伴雲而生的大風,陽光包含的暖意才能流淌,保證這顆星球不被凍僵。假如沒有這些形狀上的差異,好望角根本不會有人,甚至不會有生命。

    太空,好望角一側,有艘軍艦靜靜漂浮,發射塔不斷朝周圍釋放著電波,同時接收著反饋過來的信息。軍艦兩側,一邊星空奧妙充滿億萬顆光點,相反一側混沌空濛,只能看到一個個大小形狀不同的漩渦。

    那就是藍色海,充滿危機與混亂的地方。需強調的是,所謂藍色是遠看才會有的印象,好望角與之幾乎接壤,看到的不是給人以純淨享受感覺的藍,而是讓人迷茫與本能畏懼的昏沉,偶爾可以看到一團團紅點。那裡看似空無一物,實則包含有大大小小無數顆隕石、陸地,甚至比普通星球更加寬廣的大陸,那些紅點是正在燃燒著的球體,還有些是正在形成中的恆星。至於那些肉眼便能看得見的漩渦,其實是能夠絞滅一切的星際風暴,無論多麼堅固的戰艦,進入其中都會被撕裂、分割、碾碎,直到變成其中一份子。

    藍色海的凶險無法用言語形容,內裡卻有無數生命,為其凶險增加更多神秘莫測。世界上最強悍狡猾的匪徒藏身其中,漸漸發展到能與國家正規軍相抗衡,無數次歷史事件證明,人類的潛力才是真正無窮無盡的事物。

    「收到聯邦驗證信息,確認中。」

    「信息驗證,紅龍第二艦隊即將抵達,速度四十七,坐標180、24、63。」

    此次發動卡拉曼塔戰役,華龍聯邦先後出動兩支艦隊,送來大量裝備與兵員,包括上千名軍校畢業生。同時為保障戰役順利進行,軍方將一艘軍艦充當起「太空港」,「觀測站」,以及通訊衛星等三重角色,負責指揮調度己方隊伍,並且監控敵方動態。

    天公作美,這項安排發揮出極大作用,此前的戰鬥中,這艘名為「海月」的軍艦屢立功勛,眼下又將接引、指揮第二艦隊順利登陸。完成這件事,海月號的工作基本完成,便可順利退出戰場。

    由於沒有哪個單位可以頂替,海月號肩負著重大職責,在非專業的情況下連續作戰,時間長達數月。到現在,艦上每個人都極為疲憊,當看到使命即將完成,每個人又都很振奮,精神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直到......

    「發送接應信號,指示方位......等等,那是什麼?」

    探測雷達驟起雜音,屏幕隨之晃動,出現大量刺眼的白點,緊接著,轟隆隆彷彿雷鳴般的聲音隱隱傳來,使得每個人變得顏色。

    真空環境下,聲音沒有介質可利用,即便發生劇烈爆炸也不會聽到聲音,如今卻有聲音傳來,只能說明一件事。

    雲湧已成,前鋒已至身邊。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雷鳴般的聲音越發真實、並且靠近,轉眼間,一側舷窗憑肉眼已能看到藍色還的變化。

    當雲海以上百萬公里的寬度與厚度碾壓過來,當億萬顆隕石翻騰,當無數此碰撞造成巨大的磁場與雷暴,那是怎樣一副場景!

    一句話形容,就如同海嘯放大千萬萬倍!

    宇宙面前,人類顯得如此渺小,看到雲湧靠近的時候,軍艦與其之間的距離還需用「萬公里」為單位,然而先期抵達的雲霧碎片已經讓人感受到巨大威力,根本生不出對抗的心思。

    「我的個天!」

    無數次聽說過雲湧的可怕,但卻很少有人真正碰到,事先有過多次假想訓練,但當事情發生的時候,負責觀測的軍士半響不能接受。

    「發警告!紅色警告!」

    「通知第二艦隊,無法為其指引登陸位置。」

    「有強烈磁場干擾,不確定信息是否成功送出。」

    「啟動副引擎,加速脫離!」

    「雷達失效......」

    「轉向,快!」

    ......

    ......

    「砰!」

    地面,前線指揮部,負責指揮本次戰役的孟凱中將氣急敗壞,揮起拳頭重重砸在桌面。

    「磨蹭什麼,說!」

    「是!」

    幾名參謀拿著剛剛得到的消息,戰戰兢兢逐條匯報。

    「海月號徹底失聯,紅龍第二艦隊情況不明,根據最後一次接收到的信息,他們準備克服困難,提前放出登陸部隊。」

    「克服困難?那叫撞大運!」

    眼睛噴射著火焰,將軍幾乎吼著打斷參謀的話,「雲湧一起,大風、暴雨、雲霧、磁場、雷電、冰雹都會來,這種環境下登陸簡直是扯談。即便真的成功,也不知道落到哪個地方。快點告訴他們,絕對不可以這樣!」

    「......聯絡已經斷了。」

    「那就想辦法恢復!」將軍紅著眼睛怒吼。

    「一直在努力中。」旁邊一名年長軍人站出來,主動替參謀解釋:「該做的下面一直在做,不用催也不用罵。另外,艦隊那邊沒有辦法,誰也不知道雲湧持續多長時間,範圍多大,如果不能趕在其前面登陸,整支艦隊都可能面臨危險。」

    稍頓,年長軍人繼續說道:「你也知道,他們帶來的東西對我們有多重要,只能放手一搏。」

    「東西我不要了,讓他們直接返航......」

    說了句氣話,孟凱意識到自己失態,無奈擺手道:「還有什麼消息,一併說出來。」

    「是!」

    另外幾名參謀同時應著,先後開口。

    「前線從俘虜口中獲知,星盜隊伍中姬鵬教官存在。」

    「還有霍夫曼人。」

    「突擊隊距離索沃爾城還有只剩兩百公里,中央部隊正在跟進,但都遇到強大阻力,傷亡較為嚴重。」

    「兩翼進展相對順利,但是......華、曾兩位中校有顧慮,希望指揮部調整戰術,增派援兵。」

    「有顧慮?」孟凱再次憤怒起來,低吼道:「這個時候有顧慮,是不是要我臨陣換將!」

    又是年長軍人站出來說道:「他們擔心三方聯手,畢竟此前已經聽到過類似傳聞。」

    「我知道他們擔心什麼。」孟凱冷笑說道:「假設他們真的放下仇怨,聯手,難道當真敢派出部隊參戰?雲湧已經發生,姬鵬、霍夫曼敢把那點兵力投放到野外?」

    「這可說不準。」年長軍人憂心忡忡說道:「別忘了,此次雲湧由於時間較晚,第一波最兇猛的雲潮主要集中在東部和中部,對他們兩方的影響比較小。」

    一番話說得孟凱啞口無言,只能死死皺著眉頭,看著電子屏幕上的地圖發呆。

    「要不......撤軍吧?」等待良久,年長軍人終於建議道:「現在還來得及,至少可以退回大半。」

    「退回大半?呵呵,剩下的那些怎麼辦?」孟凱冷笑著反問。

    年長軍人無言以對,只能嘆息。

    舍小取大,為大局犧牲......這種話說出來容易,當真把那些冒死為聯邦衝鋒陷陣的戰士丟掉一部分,誰敢!即使敢做這樣的決定,誰又能保證計畫成功。用腳去想也知道,當發現雲湧到來,聯邦軍隊試圖撤退,那些打紅眼的星盜只需不停襲擾,就能遲滯對手,將聯邦軍隊死死咬住,並且拖住。

    在沒有電子優勢、失去天上眼睛的情況下,那是星盜最拿手的戰術。

    「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不能退,絕不能退,絕不!」

    說話時臉上肌肉不停跳動,孟凱又一次揮其拳頭,狠狠砸下去。

    「命令華之初、曾福,繼續前進,後方會有援軍跟上。」

    「可是,登陸部隊情況未知,已經沒有援軍可派。」

    「戰場在卡拉曼塔的那一邊,這邊不需要那麼多駐守部隊,還有學生軍,他們來就是為了參戰,讓他們上。另外通知各個地方派出搜索隊,備好指令文件,一旦發現登陸部隊,命令他們無需報導,直接趕往前線。」

    「孤注一擲?那怎麼行!」年長軍人嚇了一跳,急忙說道:「先不說別的,雲潮入境後,指揮部與前線聯絡勢必中斷。那些學員都是機甲戰士,眼下這種情況作戰,風險太大。」

    「前線不是沒有機甲戰士,別的軍人能做,憑什麼他們做不得。聽說這批學員號稱軍校最出色的一屆,現在機會來了,就應該證明自己。」

    「可是,他們的訓練還沒有完成。」年長軍人據理力爭,試圖勸其收回成命。「老孟,你要考慮清楚,這批學員可不是一般人,萬一.......」

    「我做的決定,我會為後果負全責。」

    既然做了決定,孟凱不再像剛才那樣著急上火,神色恢復漠然。

    「有件事你說錯了,他們已經在軍校訓練了三年。還楞著做什麼,非等到雲潮入境,聯絡中斷的時候命令無法傳達!」

    「是!」

    隨著這句話講出來,一道道指令順著電波發送出去,數千公里範圍來,一支支隊伍紛紛行動起來,頂著逐漸加大的風暴朝同一個方向前進。而在這個時候,好望角外的太空裡,數十艘登陸艇從運輸戰艦中釋放,同樣頂著逐漸加重的迷霧趕往目標,試圖登上那個燃燒戰火的星球。

    其中一艘登陸艇內,牛犇領著得福登上機甲,與安德烈互道珍重。

    「難怪說英雄不走尋常路,聯邦英雄第一次上戰場,果然不同凡響。」

    已經知道即將面臨什麼樣的凶險,安德烈表現還算平靜,甚至有心情調侃:「可惜了你家牛二,才這麼丁點大。萬一......」

    「狗嘴吐不出象牙,滾蛋吧你!」

    知道他想說什麼,得福哪有好臉色給,揮舞著拳頭大肆叫囂。

    「洋鬼子,地面見。」

    「地面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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