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練功] 怒瀚 作者:新兵扛老槍(連載中)

 
Babcorn 2016-10-20 22:01:01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27 67324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3 08:28
正文 二二六章:與風雪同行

    入夜,群山邊緣燈火通明,一片繁忙景象。

    用過晚餐的士兵接過同伴手裡的工作,換班下來的彷彿戰鬥一樣朝食物猛攻。幾塊按照功能劃分好的區域內,一些人忙著清理場地,一些人紮營,一些人安裝調試設備,當然還有人持槍巡邏,防止可能發生的意外。

    谷口是氣氛最熱烈緊張的地方,軍官的呼喊或大吼聲中,不斷有機甲從谷內運出,送到維修區檢測能否使用。營地的另一端,醫院和牢房優先於營房搭建起來,彼此相臨緊挨。人們經過的時候,會聽到兩邊都有,區別在於這邊是軍醫對受傷的士兵進行救治,努力將受創的身體恢復正常,但在隔壁,有人正用各種手段摧殘別人的身體。至於那些已經被「說服」的俘虜,此刻正在槍口下艱苦勞作,將那些無法修復的機甲拆成零件,再按照分類堆放整齊。

    按照牛犇的要求,人人都必須有事情做,哪怕睡覺,也要當成恢復體力的任務認真完成,而不是平常意義上的休息。整座營地,上千名軍人不停忙碌,往來時常可以看到一個孩子的身形,對正在工作的人指手畫腳,大聲吆喝。

    「馬可,你遲了整整十分鐘!」

    「胡大嘴,別光顧著吹牛,管好你的人。」

    「你們幾個,為什麼還不過去吃飯?別想有多餘時間補。」

    「輕點,蠢貨!那台掃瞄器是醫學設備,做手術用的。你是不是想害死自己的戰友?」

    營地內上千人的工作,全部由這個孩子分派,任務精確到個人。他知道每個人擅長什麼,應該做什麼,正在做什麼,會用多少時間完成。不僅如此,他還對不同的人進行組合,去完成那些原本需要更多人才能完成的事情。

    幾個小時的相處過程中,士兵們已經深深認識到這個孩子的可怕,對其冷酷與絕情同樣有了長足的瞭解。他不允許人偷懶或者走神,同時也注意保持士兵的體力,只不過不是通過休息,而是在不同的工作之間輪換完成恢復。

    譬如,他禁止搬運機甲的士兵連續工作超過兩小時,到點就會讓他們到維修部幫助觀察數據。

    起初,頻繁變動令士兵極為不適,屢屢有人抱怨。不僅因為大家怕麻煩,還由於不是在最熟悉的崗位上做事,擔心出錯。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人們發現實際效果並不差,甚至比預想的更好,才漸漸接受、直到最後心服口服。期間縱有少許刺頭兒生事,也在高壓之下接受現實。

    牛二不好惹,不僅因為他的身份,還有時常出現在其身邊的那條巨熊般的身影,更重要的是,其本身就不是善茬。之前有過士兵挑釁,結果,先是被一記彪悍飛腿踹翻在地,後被發配到拆卸部,與那些俘虜一塊兒幹活。

    僅僅兩三個來回,往日自以為是的驕兵悍將被一個孩子收拾的服服帖帖,整個營地漸漸如同機器一樣運轉,繁雜、高效,「出產率」讓人瞠目結舌。到這時候,人們又不禁為這個孩子的能力感到震驚,讚歎不已。

    上千人,無數事,頻繁而複雜的變動調整,這可不是簡單的流水線作業,不是有計算就能得出正確結果。那個孩子如果是機器,智能程度絕非尋常,如果他是個真人......更加可怕。

    驚嘆,猜測,忙碌,人們不會知道,對牛二少爺而言,眼前這些事情不過小菜一碟,拿來練手、甚至是玩耍罷了。

    「如果把華龍聯邦交給我管理,二十年後,定會成為托馬斯星域第一強國。」

    這是得福私下對牛犇講的話,牛犇並非沒有考慮過某些可能性,但到最後決定不那麼做,至少暫時不那麼做。

    ......

    ......

    曠野幽深,牛犇獨自坐在坡頭,背對那片嘈雜聲浪想著心事。

    三十八師官兵是世界上最優秀的軍人,得福更是獨一無二,有了他們,牛犇差不多是這個星球上最省心的師長,忙碌程度甚至不如過去在軍校維修機甲。譬如今天這種關鍵時刻,牛犇無需事事緊盯,在安排好大方向之後便可休息,讓緊張的身體與精神放鬆。待到夜裡,牛犇起身、用餐,補充能量,再來到外面稍稍安靜些的地方重新整理思緒,思考自己也思考進城之後,比如該做哪些事情,如何去做。

    期間牛犇驚喜的發現,體內的真氣又有增長趨勢。

    戰鬥的刺激可以幫助真氣增長,牛犇早已發現這點,只是在遇到關卡時例外。自首都出發到前線,牛犇的修行便停滯不前,卡在小周天完成之前的最後一關;此後雖然屢屢受到刺激,那道屏障卻依然堅固,如今,他感覺到關卡出現鬆動的跡象,焉能不為之振奮。

    衝過這重關礙,意味著脫離「普通人」範疇,邁入「超人」行列。具體達到何種程度,由於沒有先例可以參考,只能在心裡憑空暢想。

    多年修煉將有所成,這種誘惑讓人無法不為之期待,即便牛犇有過千錘百煉的沉靜性子,亦不禁為之心動神搖。每當這種時候,得福總會擺出不屑的樣子警告說:修行好比逆水行舟,又似登峰望遠,每前進一步總能看到更高更大的世界,沒有止境。小周天不過途中一階,甚至剛剛起步,哪值得這樣興奮。

    牛犇知道這是警告自己不要自滿,心內牢記的同時也為之感慨,僅僅一個小周天,自己從八歲開始苦修到二十,如今還只是看到苗頭。其後還有大周天、聚頂朝元、圓滿等等關隘,怕是終身難見其果。他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和尋常人有著極大差異,可以凌空取物,當真修煉到那種程度,該會怎樣強大?

    飛簷走壁,摘葉飛花,隔山打牛,金剛不壞......以往這類事情無法想像,如今似已觸手可及,再下去,會不會如傳說中那樣,十步殺人,縱劍千里?

    神仙啊......要是現在就有那麼大本事,索沃爾之行何須擔憂,盡可以強勢碾壓。

    「在想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亂了思緒,回頭看,安德烈、韓林兒、林傑等人聯袂而來,身後三百台鋼鐵戰士整裝待發,宛如一群擎天戰神。

    「出發之前過來問問領導,還有沒有什麼指示。」

    到牛犇身邊坐倒,安德烈似待客的主人般招呼大家:「來來來,都坐,聽師長訓話。」

    韓林兒嘻嘻笑著,林傑如標槍般挺立,莫凡陰著面孔,劉錚陽神情嚴肅,都沒有按照他說的做。

    牛犇微微皺眉,感覺到某些不尋常的氣息。

    「大家有點緊張。」

    用肩膀頂頂牛犇,安德烈說道:「當真不和我們一起?」

    牛犇搖了搖頭,回答道:「我順河岸走,看看兩邊情況。」

    「高瞻遠矚,目光長遠。」韓林兒隨口送上馬屁。

    安德烈瞅他一眼,回頭對牛犇說道:「船長不再負責掌舵......講幾句唄?」

    確如安德烈所講,這裡的人首次帶兵,要說心裡不緊張絕對是騙人,無論桀驁不馴的林傑,又或滿腦子壞水的韓林兒,心情都有些忐忑;甚至連莫凡、劉錚陽在內,心裡都捏一把汗。做為同窗,他們是林、韓依賴的對象,即使沒有直接授命,仍感覺到責任重大。

    安德烈更加不能放鬆,不光因為他單槍匹馬,還因為身份與眾人有差別,某種意義上,他代表著巴西亞軍人的顏面。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不干的時候口若懸河,覺得「那些事情也沒什麼,換成我未必不行」,當真去做,心裡頓時如壓上大山,畏首畏尾,進退失據。以往有過太多這樣的例子,在軍校的時候表現優異,當真領兵時一塌糊塗。尤其眼下,率領孤軍在敵軍狹縫之間遊走,生存尚且不易,遑論還要蓄勢恐敵。說句不該說的話,若非之前的一系列事件鋪墊,大家會覺得牛犇存心讓這些軍校驕子吃癟,甚至想害死大家。

    擔憂寫在臉上,不需多用心就能看到。

    牛犇轉頭看看周圍,說道:「多多殺敵,保存自己。」

    「呃......」安德烈楞了下,說道:「就這?」

    「言簡意賅,切中要害。」韓林兒掏出一個小本本,認真記下。

    「你這個......」林傑鄙夷地望著他,嘆了口氣,轉身問牛犇:「然後?」

    牛犇想了想,說道:「靈活機動,避免硬拚。」

    安德烈無奈說道:「還有呢?」

    牛犇再想了想,說道:「時刻注意物質供應。遇到大戶和據點,能搶者搶,能埋者埋,不要心慈手軟,更不可奢侈浪費。」

    「咱們是正規軍,要學星盜?」莫凡旁邊插了句。

    劉錚陽也有疑問,只是沒說出來。

    這就是他們不被任命的原因。相比之下,林傑雖為大家子弟,但卻早就領悟強者為尊的道理,至於韓林兒......看他興奮的樣子,血液裡必有強盜基因。

    「不是學,是做。」牛犇嚴肅糾正道:「人儘量少殺,物質一定要多搶。你們不僅要照顧自己,還要收攏渡河軍人,他們需要的一切都要靠你們準備好。」

    「要比星盜更貪婪!」韓林兒振臂高呼。

    聲音過於響亮,身後傳來一片哄笑。

    「還要比星盜更凶。」發現牛犇沒有責備的意思,韓林兒愈發無恥。

    說來奇妙,經過這樣一番交流,眾人心裡的負擔減輕不少,神情也都變得輕鬆起來。尤其在聽到「搶劫」那一段,大家笑鬧的同時不禁生出幾分豪情,心裡想的不再是前途如何艱險,而是要振奮精神,務必做的比星盜好。

    想想也是,從來沒有那支星盜能如此奢侈,統帥最精銳的戰士、駕駛最先進的機甲。

    「你們是受過系統而專業訓練的軍官,帶兵打仗是職責,更是本分。戰場之上因地制宜,隨機應變,這些簡單的道理根本無需多講,至於戰術運用,你們比我懂的更多。所以,放手去做就好。」

    牛犇臉上沒有笑意,淡淡說道:「差不多就這些,準備好了就出發。」

    最後這段話,牛犇說的時候聲音平淡,眼神也不凌厲,然而眾人迎著他的目光,皆能感覺到一股強橫絕不容更改的意志,不知不覺挺起胸膛。

    「是!」

    言罷,林傑等人先後轉身,韓林兒朝安德烈眨眨眼,也自走向屬於自己的隊伍。唯獨安德烈仍賴在牛犇身邊,神神秘秘問道:「咳咳,除了聆聽教誨,還想問你點事兒。」

    「什麼?」心裡預感會碰到難題,牛犇微微皺眉。

    ......

    ......

    「兵是三十八師的兵,帶兵的卻是我們。」

    身後兩百台機甲出動,喧囂將一切人聲掩蓋。營地附近,一窩被飢餓驅使的野豬探頭探腦,見狀嚇得尖叫著跑開。

    安德烈朝那邊看了眼,看清不是有人偷聽,才又回過頭,鬼鬼祟祟說道:「為什麼這麼幹?」

    牛犇回答道:「他們比普通軍官更有潛力,至於你......」

    「這些道理我都懂。」安德烈擺手,盯住牛犇的眼睛追問:「至少目前,我們都不如原配軍官,指揮無法得心應手。就局勢而言,我不覺得你有資本揮霍實力。所以我要問,甘願冒這麼大風險,你是否存了什麼心思。」

    牛犇平靜說道:「為國家培養將才,這個理由還不夠?」

    「說的真好聽。」安德烈冷笑說道:「林少武,小狐狸,為什麼不讓他們一道去?」

    牛犇解釋道:「少武懂得多門語言,我要帶他進城;芳芳是女孩子,而且受了傷......好了好了,我承認自己有私心,不希望他們兩和你們一起冒險,滿意了?」

    「根本不是這個好不好。你怎麼也會胡攪蠻纏。」安德烈哭笑不得,無奈說道:「或許我應該這麼問,你是不是在準備什麼,又或者防範什麼?」

    聽了這番話,牛犇的眼睛眯成一條危險的線,沒有馬上回應。

    安德烈並未因此退讓,說道:「有潛力不代表馬上就能成才,磨練需要循序漸進。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樣擅長打仗,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請動軍神,逼迫霍青。難以服眾加上缺乏經驗,誰也說不準會幹成什麼樣。」

    牛犇反駁說道:「我並不懂得打仗,也沒學過。」

    安德烈鄙夷說道:「但是你打得很好......別逼我誇你,很沒意思。」

    牛犇平靜說道:「世界上最厲害的人告訴過我,打仗與打架,道理相同,歸根結底無非兩點:力量的運用與意志的碰撞。我所做的只是把戰爭簡化,找到比拚力量的有利時機,用最強的意志爭取勝利。」

    「嗯嗯,講的可真輕鬆。」安德烈絲毫沒有聽進去的意思,微諷說道:「最厲害的兩個人,嘖嘖......軍神絕不會這樣講。能不能告訴我,是哪兩位大家?」

    牛犇靜靜看著安德烈,說道:「白天你說我為了收攬人心,現在又講這些。為什麼?」

    「為什麼?什麼為什麼?」

    「你是巴西亞人,我們對你而言是過客,充其量只是朋友。為什麼對我這麼感興趣?」

    「這個嘛......朋友難道不應該相互關心?」

    牛犇轉過身去,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

    「別呀,你這人真是!」

    安德烈伸出手扳住牛犇肩頭,神色轉為鄭重:「好吧好吧。我和你說件事,很重要。」

    「我在聽。」牛犇淡淡說道。

    「將來某一天,如果你覺得......我是說如果。」

    「嗯,如果。」牛犇神情無奈。

    安德烈說道:「如果你覺得在華龍聯邦待不下去,或者不想待了,或者別的......總之遇到類似情況,記得第一個通知我。」

    「通知你?」

    「我幫你鋪路,安家,找工作,娶媳婦。」安德烈拍著胸脯:「保證一切讓你滿意。」

    「知道了。」牛犇難得微微一笑,轉身淡淡說道:「謝謝。你也一樣。」

    「啥?」安德烈愕然不知其意。

    「哪天你若走投無路,記得通知我。」牛犇頭也不回說道:「我幫你鋪路,安家,找工作,娶老婆,生娃娃......不好意思,最後這項沒辦法幫忙。」

    只聽到一半,安德烈怒氣衝衝站起來,「不領情是吧?是吧是吧是吧......有你後悔的時候!」

    左右已經講出最重要的話,效果如何,唯有將來慢慢看。安德烈做出惱羞成怒的樣子返回營地,喝令隊伍出發。

    原地餘下牛犇一個人,望著遠方黑沉沉的夜幕沉默良久,忽然覺得額頭微涼,情不自禁抬起頭。

    黑暗夜空,燈光照耀,點點晶瑩飄飄蕩蕩,如千萬隻精靈無聲而落。雲潮時期好望角之多變由此可證,剛剛過去的還是晴天,夜裡竟然下起雪來。

    牛犇不是第一個發現下雪的人,當他抬頭望天感慨的時候,營地內已有人接連驚呼,伴隨著更多催促的聲音。

    山坡這邊,牛犇默默搖了搖頭,一聲輕籲。

    「什麼時候了,有心想這些。」

    ......

    ......

    落雪紛飛,塞納河兩岸漸漸染白,數日便將大地披掛一層。奇妙的是,雪花凝結帶走大量微粒,還使得霧氣轉淡,視界反比平常清晰。由當空往下看,遍地潔白,當中濁流湧動翻騰,形似一條黃龍蜿蜒向前,景象蔚為壯觀。

    凜冬初至,生命紛紛潛伏,沿河大部分區域逐漸進入沉寂,然而在當中某個地方,兩岸皆有人聲鼎沸,轟鳴震耳欲聾。靠近了看,兩邊無數身影在風雪中忙碌,所做的,竟然都是朝水中填土。

    「讓道,讓道!」

    東岸,一條由機甲、車輛組成的運輸隊伍往來奔馳,將最近的山頭與河道連接到一起,並隨著時間朝河道中心延長。隨著呼喝,一車車泥土、石塊傾倒入水,一根根木樁夯入地底,前方更有一個個由鋼筋打造的巨大鐵籠,裝入石塊沉入河底,在日愈湍急的河水中構築地基。

    「要再快一些。」

    幾名將軍在岸邊巡視,查看進度後看法一致。僅僅按照目前的進度,堤壩無法在塞納河結凍前完成。一旦河水表面凍結,就需要一邊開冰一邊施工,難度毫無疑問會大大增加。

    「要不,乾脆讓它結冰?」

    心知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有人提出建議:「等結了冰,部隊一樣可以渡河。」

    「不行。」雷鳴搖了搖頭,說道:「人可以,機械未必能過。」

    這是不能不考慮的問題,好望角地熱活動頻繁,沒親眼看到之前,誰也不知道冰層能結多厚,就連那些長居本地的土著人,也無法斷定今年什麼情況。軍用設備動輒數十噸,把希望寄託在老天爺身上,實為不智。

    退一步講,即使老天給面子,誰又能知道何時才能達到?對聯邦軍隊來說,現在已經將賭注投在渡河上,已容不得長期拖延。

    此外還要考慮到對岸,此番截流,目的不僅僅為了渡河,還要逼迫河水蔓提,把對岸佈防的隊伍全部淹沒。

    想著這些,大家不再開口說話,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條土提緩慢延伸。

    效果已經出來,河堤之上水面明顯變寬,只是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打通。

    「牛棟有沒有消息傳回?」

    「還沒有。已經派人去了鬼見愁,該快回來了。」

    「不能干等著。不能把指望全放在那邊。」

    風雪之中,雷鳴用力揮手,說道:「命令,其餘事物通通放下,軍營內所有閒著的人,全部出來造堤。」

    旁邊有人為難道:「可是機械就這麼多,已經人休機不停......」

    不等其說完,雷鳴打斷道:「用手搬,用肩扛。不能上提就修路,不能修路就填坑,清理積雪,總之要做事。每人多搬一袋子沙土,多運一塊石頭,速度總能有所提高。」

    隨著這道命令,本就喧囂軍營越發喧囂,數萬人頂風冒雪,以最原始的方式加入到造提大業之中。

    科技時代,這是無法得見的場景,熱氣騰騰中透著別樣悲壯。而在河的另一邊,所聞所見皆為驚慌,華龍聯邦拚命截流的效果,已經開始顯現。

    「崩了,又崩了!」

    呼喊聲中,沿河提岸再度潰口,洶湧的河水沖入雪地,衝入陣地,衝到腳下。驚慌的人們紛紛吶喊,忙著搬用沙袋防洪......這邊問題尚未解決,上游傳來的呼喚聲更多。

    「上水了,快點來人!」

    塞納河中斷地勢相對平坦,是好事也是壞事。河中大壩每延長一尺,水位自然抬高,沿河提岸需要加固加上的距離超百米;而且隨著水位繼續上升,提岸拉長的速度隨之變得更高,愈來愈難以收拾。

    「不行的,遲早擋不住!」

    要擋住河水,需要在岸邊築起一道足以與對岸抗衡的長提,而且要保證不出現缺口。對沒有準備的軍隊而言,這項任務幾乎不可能完成。可要是不這麼做,沿河防線將自然崩潰,對岸軍隊一槍都不用放,河水自然會把人全部趕走。最可氣的,這邊明明知道對方在做什麼,偏偏沒有辦法阻止。

    眼下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也是支持信念的重要因素:截流的影響對雙方一樣,對面雖然地勢略高,但也面臨水面變寬,造提正變得越來越艱難。

    現在就看誰先挺不住。

    「他@媽的,快!不要偷懶。打仗打不過,不信幹這個也輸。」

    軍官們手裡揮舞著皮鞭,嘴裡不停咒罵,有時會抬頭看著天空,誠心祈禱。

    「變天了變天了,凍死他們最好。」

    天時響應,風雪加劇,離凍死人畢竟有差距。風雪之中,兩岸官兵圍繞河水走向進行另類角逐的時候,索沃爾城內城外,一些事情也在悄然發生。

    與天上風暴、兩岸逐水相比,絲毫都不遜色。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7 06:19
二二七章:苦難城市,真假屠夫

    雪落紛紛,城市披上銀裝,原野上的風穿過空中掠過,將屋簷上的雪打成了霧,和雪花一起落在地上,將凌亂的車痕腳印、包括屍體,全都掩蓋起來。

    冰凍尚不嚴重的日子,交通還算順暢,往年這個時候,城市內外的人都在為凜冬準備,東西南北每天許多車輛往來,顯得異常繁忙。今年情況有些特殊,入城者多出城者少,尤其前段時間,為躲避兵禍,大量流民越過塞納河,如歸巢的螞蟻般湧入城內,再未見著出來。

    好望角物產不豐,據點很多但城市極少,索沃爾也不能與主流世界的城市相比。它的面積雖然不小,人口卻只有百多萬,容納能力更差,物質上幾乎不具備「救災」條件。雲潮時期,星路斷絕,蜂擁而來的流民給這座城市帶來極大壓力,也讓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一方面,離開家園的他們不可能回頭再入荒野,在這裡也找不到度日門路,加上軍隊上街管制,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現如今,他們當中多數集中在城西那塊面積最大的區域和貧民為伴,僅極少數和軍隊拉上關係的人才能進入三大主區,過著相對安穩的生活。

    三大主區歸三大巨頭所有,毒寡婦、泰坦和鐵騎。他們是星盜中混得較好的那種,現在是索沃爾的統治者。需要提到的是,三巨頭雖然一致對外,內部卻並非一團和氣,假如不是華龍聯邦的壓力太大,他們會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打垮、最好是吞併對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聯合之後再與兩大帝國聯軍。

    河畔之戰結束後,帝**隊入城,華龍聯邦的軍隊被塞納河所阻,瀰漫在人們頭頂的破城陰影稍稍散去,索沃爾城內驚慌的氣息隨之減輕,曾有過一段相對平靜。雖然搜查奸細給生活帶來很大影響,還死了很多人,但就心理感覺而言,畢竟不像滅頂之災那樣嚴重。再後來,搜查也隨時間逐步鬆緩,平民開始整理生活,為凜冬而準備。

    苦慣了的人不太會設計長遠,只要能熬過嚴寒,來年或可再尋出路。但可惜,沒等人們真正放鬆下來,城外傳來一個個流言,如長了翅膀的鳥兒飛到各個角落,帶來更多、更大、也更無解的倉惶與驚恐。

    聽說三方聯軍戰敗了,出動那麼多鋼鐵戰士,逃回來的只有一兩百,且大多只有人,座駕被擊毀在逃生的路上。後面仍有些潰兵陸續歸來,帶回的消息稱,聯邦軍隊已分批朝索沃爾進發,準備圍城。

    此後,這條消息被無數凌亂信息所證實,有人看到馬卡的敗兵逃回城內,接著是其它周邊據點;沒過多久,一些專門從遠方趕來的商隊遭到搶掠,有人因此一夜破產,甚至丟掉性命。

    接下來,壞消息一條接一條,不僅商隊屢屢被搶,連派出去搜索清剿奸細的軍隊也受到攻擊,情況之惡劣,很快發展到「無人敢出城」的地步。對此局面,無論三大巨頭還是兩大帝國都沒有多少辦法可想,那些人全部駕駛主戰機甲,來如風,去如電,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尋常軍隊根本找不到、也追不上,更別說將其殲滅。無奈之下,三方聯盟自得加固城防,小心警戒,不讓那些「強盜」襲擊城內,尤其不能攻擊三大主區。相比之下,三巨頭無法兼顧主要聚居貧民的西區,索性將那些不聽話、或者暗含異心的小勢力驅趕過去,只留下幾個空有名義統治權的據點,其餘如民生、防務等方面,全都不管不問了。

    對三巨頭而言,這是無奈也是合理的舉措,他們已經知道,目前在城外縱橫的聯邦軍隊人數有限,再怎麼凶惡也無能力威脅整座城市。只要對岸大軍過不了塞納河,那些人終究會被冷酷的原野吞噬。

    星盜世界不為國,武力是唯一具有實際意義的事物。既如此,不如確保根基,留待將來重新整理。至於放手之後,總人口過半西區人如何過日子......誰管。

    毫無疑問,這等於給了那些小勢力發展壯大的機會,假以時日,這裡或許會誕生第四股有能力與三巨頭抗衡的組織。然就眼下而言,權力真空使得西區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每日裡槍聲不斷,廝殺常有,日夜不得安寧。

    民不聊生,此處當為典範。

    ......

    ......

    清晨,雪繼續下,慘霧輕薄,瀰漫著淡淡血腥。

    西寧街一處獨居小院,門楣輕響,雪地推出一扇,從中走出一名神色疲憊的年輕女子。

    「娘,您要出去?」身後傳來呼喚,聲音聽來有些弱。

    「可欣,回去待著。」

    嚴厲聲調將年幼的女兒喝回屋內,女子探頭探腦朝周圍看看,發覺沒什麼動靜才出了門,回身又將大門上鎖。

    早上是西區的「祥和」時刻,夜間廝殺的英雄好漢們要麼死掉,要麼抵抗不了疲累,回到各自地方休息。對普通人而言,這是一天當中罕見能夠放心的時段,除了女子這邊,周圍不時傳來開門聲,咳嗽聲,還有叮囑聲,嘆息聲等等。就連那些蜷縮在各個陰暗角落的乞丐也都早早爬起來,希望能撞到一些好運。

    人不能一直關著門過日子,有工作的人要去工作,沒工作也要購買或尋找食物,又或者打探消息,尋找親人,總歸需要離開家才能實現。相比夜間驚魂不斷,女子覺得今天早晨的一切都還不錯,附近街道上沒有屍體,連血跡都很少。

    只是天氣比昨天更冷,一天比一天冷......其實也還好,因為身上有新得的皮襖。

    將皮襖緊了緊,女子一手挎著竹籃,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個紙團,打開看了看。

    「金櫻根,千層塔,烏欖根,銀背藤。還有秤砣梨......這東西怕是難找。」

    確認腦子裡的記憶與紙上的字跡全都吻合,女子猶豫著將紙條撕碎,又再深深吸了口氣,這才邁步朝市場方向而去。

    「麻古,起來了?」

    「嗯嗯。」

    「麻古,去買菜?」

    「嗯嗯。」

    「麻古,可欣還好吧,沒再犯病?」

    「嗯嗯。」

    街坊鄰居,認識或者僅僅臉熟,看到都會主動打個招呼,女子不願因此停足,一路嗯嗯啊啊匆忙走過,留下一聲聲嘆息和私語。

    「......聽說男人在河沿死了。」

    「......當兵的。該。」

    「......昨天天鷹堂麻哥來過,帶一大幫人繞了個圈。」

    「......圈地。要是沒人出頭,再來就是主人。」

    「......唉!要是醜點反倒好。」

    「......沒用。有房子......」

    風從身後追來,將不想聽的話灌進耳朵,大略將一名軍屬的遭遇講述出來。女子知道,那些人議論時並非都帶著同情,比如隔壁的王老五,當初害怕自己男人才不敢放肆,現如今畏懼的是麻哥,等哪天麻哥被人幹掉,興許他就會嘗試登堂入室。

    在西區,這是很常見的事情,女子不算最慘。相比那些真正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女子至少還有些錢糧,短期生計尚能維持。只是......怕也堅持不了太久。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雪地上的人漸漸多起來,女子挎著竹籃到了市場,隨意買了幾樣蔬菜,之後沒有像往常那樣急忙回家,而是多轉了轉。

    「老王咋還沒來?」

    「死了。」

    「啊?」

    「早上路過他家門口,聽到女人沒命地嚎......定是死了。」

    「咋回事情?」

    「天鷹堂,猛虎營......不就是那些事兒。」

    「老王是老實人,咋也牽扯進去?」

    「按家按錯地方,怪誰。」

    「唉!」

    「哪兒都一樣。」

    東家死人,西邊落葬,走來走去全是不好的消息,女子悄悄轉了兩圈,沒能聽到想聽的信息,反到遇見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並與幾道覬覦不善的眼神發生碰撞。

    女子不敢停留太久,匆匆轉了兩圈,最後在那處僅存的肉攤前停了步。

    「麻古?」

    賣肉的屠夫認出她,貪婪的目光在女子身上打量,嘿嘿笑著說道:「麻哥起來沒?」

    女子楞了下,還算清秀的面孔稍稍變紅。

    這時節,活著、而且有生計的人,一定是有靠山的人。賣肉屠夫一句試探調戲的話,已經將其身份暴露,同時表明麻哥的影子正逐步佔滿女子生活的各個方面,無法避開。

    女子不是笨蛋,心裡想著這些、很快將眼底的憤怒隱藏起來,默不作聲指指肉攤上掛著的肉片。

    「看來是成了!」

    屠夫將女子的行為理解為羞怯,吆喝的時候故意把音量放的很大,以此為老大宣示主權,當然更為了表達忠心。接下來,他揮起屠刀麻利地割下兩片瘦肉,又在旁邊翻出一塊腰子,一併包了遞到女子手裡。

    「給麻哥補補,保證龍精虎猛。哈哈!」

    囂張的大笑惹來周圍不少呼應,人們看著女子驚慌失措的樣子,紛紛說著各種調侃戲弄的話,中間偶爾有人過火,屠夫便用凌厲的眼神瞪過去,冷笑輕吼。

    「小心點講話,再過幾天,沒準兒連我都得叫嫂子。」

    聽到這些聲音,女子忙從懷裡掏出錢來,但被屠夫阻止。

    「給麻哥說,這是咱的孝敬。」

    幾番來回,假戲漸已成真,換成以往,女子或許就會、也只能接受安排,然而今天的她不能那樣做,於是堅持著把錢放到肉攤的乾淨地方,並示意多來點肉。

    「嗯?」

    屠夫微微挑眉,說道:「難不成,麻哥身邊還帶著兄弟?」

    女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默默搖頭。

    「沒帶人?」

    屠夫疑惑更重,問道:「麻哥到底在不在你那裡?」

    女子不能不對此表態,仍只能搖頭。

    屠夫眼裡漸漸閃出凶光:「那你買這麼多肉做什麼?」

    「可欣病了,我......」女子眼神慌亂。

    「幾歲的病丫頭,一次吃得下這麼多肉?麻哥不在,你哪來的這麼多錢?」屠夫漸漸意識到什麼,聲調變得凶狠:「麻古,你不會是......勾上別的男人了吧?」

    「沒有......真的沒有。」女子一下子慌亂起來,說話時聲音充滿懊悔。

    屠夫冷笑道:「麻古,別怪我沒警告你,麻哥雖然情深義重,但不表示......哎哎,你怎麼走了!」

    不敢再這樣糾纏下去,女子一把將包好的肉放到籃子裡,丟下的錢也不要便轉身離去。這邊屠夫吆喝幾聲,因終究只是疑惑、沒敢過多逼迫。

    單就這次買賣而言,屠夫佔了很大便宜,當前肉價雖高,女子留下的錢仍足以買上三份他給出的數量,只是......屠夫把錢拿到手中想了想。

    「這事兒不對,得和麻哥說一聲。」

    ......

    ......

    買肉買出不少麻煩,女子再沒有因別的事情耽擱,徑直去了藥鋪。然而當她報出藥名和份量,夥計並沒有馬上去抓藥,與此同時,鋪子裡那位胖嘟嘟一直在椅子上打瞌睡、彷彿從來不會移動的老闆忽然抬起頭,有些驚異的眼神看過來。

    「治療內傷。高手啊!」

    「什......什麼?」因為剛才的事情,女子莫名感到心慌,甚至不敢去看掌櫃的眼睛。

    「不是說你。」老闆朝她笑了笑,伸出手說道:「誰開的藥方,能否給我看看。」

    「藥方......沒有。不,被我丟了。」

    「為什麼丟掉?」老闆神情惋惜。

    「我都記住了,記住了......藥效會不一樣?」

    「一個方子,藥效當然一樣。不過這裡面有......算了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老闆先是失笑,接著嘆了口氣:「開方子的人不方便現身,對吧?」

    「啊?」女子不明白老闆為何這樣講,有些失神。

    老闆認真說道:「現在這種時候,藥物是管製品,好東西,不是有錢就能買,也不是誰想買就能買。」

    「啊?」女子吃了一驚,不知怎麼辦才好。見他慌張失措的樣子,老闆搖了搖頭。「算了算了,抓給她。」一邊吩咐夥計拿藥,老闆回頭又對女子說道:「給開方子的人講,下回得他親自來。」

    「哦哦。」女子忙答應著,心內其實茫然。

    她不知道患者是誰,也不知道開方子的是哪個,帶話過去倒是可以,又怕把對方給得罪了,因此失去金錢供給。不僅如此,當她聽到老闆說開方子的人是高手,心裡還動了別的念頭,進退失據,左右為難。

    心裡被混亂充滿的時候,老闆把夥計寫好的藥方拿在手裡,越是看的仔細,臉上神情越是耐人尋味,嘴裡不時說些難懂的話。

    「現在這個年代,能開出這種古方的人很少了。高手,絕對是高手......只是,為何少了點東西......」

    「少了東西?」女子一下子緊張起來。

    「沒有藥引。興許是有了,或者故意這樣。」老闆自個兒琢磨著,胖乎乎的面孔時而顫動,模樣就像個發現珍寶的蛤蟆。

    女子忐忑不安,等到夥計抓好藥過來,才鼓足勇氣問老闆:「會不會是我記漏了?」

    「不會。」老闆斷然否定:「有藥引,要麼最前要麼最後,不可能獨獨忘掉......哎哎,你們要幹什麼?」

    話音未落,門外撞進來幾條壯漢,為首男人神情陰狠,臉上佈滿麻點。

    「龔老闆,不管你的事。」

    看到來人,女子臉色瞬間蒼白。

    ......

    ......

    「先買肉,後買藥。」

    說著話,麻臉男子徑直走向麻古,劈手便將籃子奪了去。

    「給誰用?」

    麻哥的臉上有很多麻子,生氣時,那些麻點充血腫脹,宛如少年發育時的特有標記。麻哥並不擔心它們影響容顏,相反覺得這是自己獨有的雄性象徵,引以為傲。

    現在,麻哥心裡很不痛快,那些麻點便都憤怒起來,挺立著、驕傲著,為自己的寄生主體鼓壯聲威。

    「可欣病了,我......」女子不敢與麻哥對視,只得拿說過的話當藉口。

    「原來是這樣。」

    麻哥將籃子放回到桌子上,轉身去問龔老闆:「老闆,你開的方子?」

    「呃,這個......」龔老闆有些犯難。無意間看到女子求助的眼神,點了點頭:「是我的開的。」

    「呵呵。」

    麻哥陰笑兩聲,問道:「可欣是我乾女兒,龔老闆,你別胡亂開藥,治壞了人,即便你有龍門客棧撐腰,也擔待不起。」

    龔老闆沒有被這番話嚇倒,淡淡反問道:「我的方子,我自然會負責,麻哥有意見?」

    換成別人這樣講話,定會迎來難測後果,然而麻哥知道,這間藥鋪的背後是龍門客棧,不得不忍下來。

    三大巨頭都要給面子,何況是他。只不過大家都知道,龍門客棧與六月梅會所的主人一樣,從不參與是非。只要不是主動招惹,倒也用不著害怕。

    「人命關天,有些事情要問清楚。」麻哥看著老闆說道:「麻煩老闆解釋下,你什麼時候去給我乾女兒看的病,是什麼病?」

    龔老闆微微皺眉,問道:「你懂得治病?」

    麻哥冷笑拿起桌上藥方,說道:「我不懂,有人懂。方子我抄一份兒,請人看看對不對症。老闆,你不會有意見吧?」

    聽了這番話,龔老闆漸漸意識到,自己的一時衝動帶來不小麻煩,心裡不禁有些後悔。

    如今索沃爾城內,死亡線上掙扎的可憐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自己都幾十歲的人了,見過不知多少悲慘事,怎麼會這樣一時衝動。退一步講,麻古雖然受人逼迫,但若反過來想,若沒有麻哥這樣的人庇護著,她幾乎沒有可能活下去。

    區區一個麻哥,包括天鷹幫在內,龍門客棧沒理由懼怕。然而現實很奇怪,當前的西區、包括索沃爾城內,最可怕的就是這些成長中的黑幫。與像三巨頭那樣的大型勢力相比,它們就像那些流落在街頭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信心膨脹、無法無天的時候,憑著一股子楞勁兒,他們敢做任何事情,橫衝直撞,不在乎任何規矩。

    街頭混混,有時比軍隊都更加可怕。打個比方來說,今天龔老闆把事情兜起來,麻哥當面一定不敢做什麼,但到晚上,興許就會叫人來藥鋪放火......當然他不會親自出面,也不會使用手下小弟。可在眼下這種時段,那種人不要太好找,代價甚至僅需要幾袋糧食,幾個饅頭。

    毫無疑問,當真發生那種事情,最終龍門客棧一定能查出是麻哥所為,將其碎屍萬段亦非難事。然而麻哥自己並不一定瞭解這點,龔老闆也不能向他解釋......

    「都是這個方子惹的禍。」

    這樣想著的時候,麻哥不等老闆做出回應,轉身對麻古說道:「藥拿了,肉也買了,回家做飯、煎藥去。」

    「哦哦。」女子起初如夢大赦,轉身忽然意識到什麼,腳步微頓。

    果不其然,麻哥接下去說道:「小魚,再去市場拿點東西,再帶點酒。兄弟們一起慶賀,順帶關心一下我那乾女兒。」

    理所當然的宣告,周圍陣陣哄笑與響應,膽大的人用眼睛偷瞄麻古的身段,淫邪的**昭然若揭。

    這種事情,大家並非頭一次,此後如何全看麻哥心情,沒準兒過幾天,眼前這個還算俊俏的女人就變成公有。

    肆無忌憚的取樂聲擾亂了藥鋪的清淨,麻古臉上再無一絲血色,也令龔老闆心情微恙,正想該不該真正介入,那邊麻哥看到女人遲疑的樣子,伸手推了她一把。

    「磨蹭什麼呢?可欣還等著你帶藥回去救命......嗯?」

    之前沒留意,此時麻哥注意到女子身上的皮襖,一把將其拽到身邊。

    「軍用品?這是......」

    「我男人留的,他當兵的時候......」女子臉上再無一絲血色,匆忙辯解。

    「你男人!」

    按說這個解釋很合理,麻哥卻因那句稱呼勃然大怒,甩手一記重重耳光。

    「賤貨!給臉不要臉。記住了,從今天起,你的男人是我,主人也是我。把我伺候好了,你想要什麼都有。不然的話,過兩天就去給老子賺錢。」

    「就是就是,太他嗎不識抬舉。」

    「瞧這身段,模樣,應該賣的不錯。」

    「不是還有個女兒。」

    「那也太小了。」

    「這裡就不懂了,小有小的好,有人專門喜歡小丫頭。」

    「咳咳!」

    笑鬧聲中,龔老闆重重咳嗽兩次,沉聲說道:「麻子,別在這裡鬧事。」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龔老闆身上,以至於沒注意到,此時從外面進來兩個男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麻子?鬧事?」

    嘴裡重複著,麻哥先是朝龔老闆冷笑,接著把正在擦拭唇邊鮮血的女人從地上拽起來,再次揮手。

    「龍門客棧好大威風,一個守店看門的胖子,連老子的家事也要管......誰!」

    「去你@媽的!」

    會出去的手被人捉住,緊接著一記反抽。感覺就好像被平板鐵鍬砸在臉上,麻哥的身體凌空飛出,直接撞上了牆。

    眼前金星亂閃,腦內昏昏沉沉,只有破碎的牙床、劇痛和鮮血異常真實,讓麻哥意識到,自己被人毆打。

    被毆打的何止是他,身體摔出去、再從地上起身的那點時間,周圍充斥著驚呼與叫罵,但似乎都只發出一半,其餘便是沉悶撞擊,桌椅破碎,以及**與硬度碰撞說導致的清脆慘響。

    片刻功夫,鬧聲結束,屋內只餘下哀嚎與呻吟。

    「呵,呵呵......呵!」

    至今都不知道對手是什麼人,麻哥吸著冷氣,露著冷笑,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反手去拔插找腰間的刀與槍。

    黑幫打架,有時用刀有時用槍,剛才那一巴掌過於沉重,麻哥的腦子至今不太清楚,只想有個傢伙在手。

    摸索的時候,他已看清對手的樣子,猛然間瞪大雙眼。

    「你!」

    不認識,但只要看到就絕不會忘記,因為實在很難找到那種塊頭。就在麻哥睜眼、摸槍驚呼時,巨熊般的男人揚起大象般的粗腿,當胸一腳。

    「雜碎!」

    咔嚓嚓,骨頭折斷的聲音清晰可聞,即使穿著厚厚棉衣,胸口依舊能看到醒目凹痕。

    僅此一腳,不死也殘。

    ......

    ......

    對著眼前一片狼藉,龔老闆目瞪口呆。

    赤手空拳,一人打到五六名壯漢,這樣的人當然有,但要做到如此迅猛,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以老闆的眼光輕易看出,那頭巨熊動手時候有著明顯的軍人烙印,又與常見軍人不太一樣......凶狠直接,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損。

    證據擺在地上,有一名壯漢被撩中下陰,鐵定成為廢人,還有一個被戳中眼睛,估計是瞎了,還有一個膝蓋被蹬碎,那條腿呈現出怪異的l形。

    戰鬥關乎生死,不是說這些招式不能用,關鍵在於......以那頭熊的身板和力量,明明可以直截了當取人性命,偏偏使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是因為害怕殺人?

    當然不。

    看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這是久經沙場的戰士,死人堆裡滾過的厲鬼,休說眼下這種時候,即便平時和平歲月,怒起殺人時,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更可怕的在後面。

    如此慘烈的戰鬥,與巨熊同來的那個孩子一點都不覺得害怕,相反以欣賞的姿態觀望著,甚至還評頭論足。

    「這一拳不錯,可惜差了點準度......這一腳夠爛,小馬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哎呀,這招漂亮!」

    幾句話過後,戰鬥宣告終結,那個孩子背著手來到幾名壯漢身前,挨個為其檢查傷勢。

    「踝骨碎了,四份,不,是五份。咦,你咋不叫呢?當真不叫,還不叫......原來是昏過去。我就說嘛,沒道理這麼英雄。」

    慘呼唉叫聲中,面如天使般的娃娃用手去戳眾人的傷處......唯有當事者才知道,那兩根看起來如嫩蘿蔔的手指多麼堅硬,多麼有力。

    望著這一大一小,龔老闆莫名感到有些恐懼,竟然打了個哆嗦。

    「做了幾天街頭混混,就把自個兒當英雄。」

    巨熊不僅有常人難見的巨大身板,還有一顆陰毒陰損的心,恨極怒極的時候,他選擇的不是取人性命,而是讓對手生不如死。

    「操!弄髒了老子的手。」

    說著話,巨熊撿起桌子上的藥方胡亂擦了擦手,這才過去把挨打的女人扶起來。

    「你沒事吧?」

    「......」麻古腦海一片空白,連恐懼都無法生出。

    「沒事兒就好。」巨熊想當然地說著,一邊朝自己的同伴吆喝:「冰少爺,別拿那些破爛。」

    同來的青年、或者還應該稱之為少年並不理會,逐一從壯漢身上搜出武器,不管是刀、軍刺還是槍械,通通收入囊中。

    到這時大家才注意到他身上背著個巨大的袋子,彷彿早有預備。

    這種窮酸樣......少爺?

    少爺不像少爺,保鏢也不正經,安慰過麻古,那熊回過頭、彷彿剛看到老闆的樣子說道:「胖叔,剛才的事情,你都看見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句廢話。

    巨熊接下去說道:「既然看見了,麻煩你做個見證,咱們這叫見義勇為。毀壞的財物,該由這幫孫子負責賠償。」

    老闆面孔劇烈抽搐,強忍著沒有罵出來。

    巨熊以為他不情願,擺手說道:「算了算了,看你就不像個帶把男人。」

    如果不是巨熊馬上轉身,老闆發誓一定會抽他的臉。

    「冰少爺,二少爺,走了。」

    招呼兩位少爺,手中替著麻古的籃子,臨出門時,忽聞身後傳來低吼。

    「站,站住!」

    身體癱軟在角落,麻哥一邊大口吐出鮮血,眼裡被絕望與仇恨的情緒佔滿。

    「你們,你們到底......是誰?」

    「想報仇?」

    沒等巨熊做出回應,那個娃娃輕蔑看過去,用手朝麻古比了個「放心」的手勢。

    「別操這份心了,到不了今晚,天鷹幫就會除名。」

    說著,根本不理麻哥什麼表情,娃娃扭頭把視線轉向老闆,甜甜一笑。

    「胖子,想知道是誰開的藥方?」

    「嗯?呃......是啊是啊。」

    老爸慌忙答應,剛剛流露出一絲喜色,隨即又傻了眼。

    娃娃對他充耳不聞,優哉游哉就這麼走了,彷彿根本沒說過剛才句話,

    這算怎麼回事?

    老闆一臉懵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5 16:53
二二八章:一頓飯,幾分憂

    回家路上,麻古彷彿在雲層中行走,輕飄飄感覺不到大地支撐。奇怪的是,明明雙腿軟綿綿沒有力氣,她竟然能夠邁開步子,而且走的很快。身邊的三個人幫她解了圍,帶來的感覺卻不是只有溫暖,還有更加深層的恐懼與茫然。

    她不太相信那個孩子的話,心裡不停地想接下去會怎樣。麻哥眼見活不成,天鷹幫一定不肯罷休,到時候這些強人撒腿走掉,自己母女就會掉到地獄裡。即便他們不走,而且真的把天鷹幫滅掉,自己孤兒寡母和這樣的人攪合在一起,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未來就像天氣,冰涼的雪,淒冷的風,沉沉的霧......麻古不敢再想下去,惶恐而機械地邁著步。一路上,那頭巨熊和孩子不停爭論,冷冰冰的少年不發一言,偶爾遇著熟人打招呼,聲音彷彿在天上飄著一樣。

    「麻古......這是......」

    「戰友。山子的戰友。」巨熊代替麻古回答,「過來瞧瞧弟妹,有沒有被人欺負。」

    山子就是麻古的男人,曾經在星盜的部隊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河畔一戰,山子戰死,麻古的生活天翻地覆,直到現在。

    聽說來的是軍人,遇見的人都有些愣神。

    星盜的軍隊,基本不存在「為戰死士兵照顧家屬」這種概念;如果是私人情誼,為何拖到現在,而不是山子剛剛戰死的時候?

    「哦?嗯,這樣......」

    「剛剛有個叫麻子,天鷹幫的,叫老子給宰了。」巨熊對疑惑的人們嘿嘿笑著,露出白牙,彷彿要生吃人肉的惡魔。

    「啊?」

    「聽說還有個王老五,你......」

    「不是我。不不不......王老五不在。」

    「街坊領居,應該互相照顧。」得福嚴肅表達自己的觀點。

    「是啊是啊。說的在理。」

    「還有事兒。回見。」小托馬斯揮揮手。

    「哎哎,是是是......」

    雪地上,一雙格外巨大的腳印向前,把在藥鋪掀起的風暴帶到西寧街,再如洪水席捲四方。所到之處,往日充斥在周圍的覬覦目光如同浪濤前的火花被淹沒,要麼如同嗅到獅虎氣息的狐狸,懷著倉惶逃往別處。

    出門與歸來,此前縈繞周圍的不安氣息全都不見了蹤影;如能再把身邊最大、最沉重的陰影搬開,生活便可稱得上美好。

    那怎麼可能呢?

    猛虎行為不由自己,假如沒有他們,剛剛散去的那些恐怖會在最短時間內反撲,填滿每個角落。想開看開,想不開也要看開,麻古終日擔驚受怕積累的疲憊舒緩不少,吁了口氣。

    和大多數遇到麻煩的西區人一樣,既然無力掙扎,只好由著他。

    ......

    ......

    上鎖擋不住強者,屋裡早已進了人。讓麻古安心的是,剛進門就看到女兒在一堆原本沒有的玩具、食物和新衣服中尋找歡樂,看來沒有受到驚嚇。

    「娘!」

    看到母親回來,可欣撲到懷裡,小小的身子扭來扭去,展示自己得到的寶貝。

    「叔叔和姐姐帶給我的。」

    繼承了母親的清秀面孔,可欣的眼睛很大,身形瘦弱,泛黃的頭髮和皮膚表明她的身體狀況不佳,性子卻極為活潑。其口中的姐姐是個漂亮姑娘,皮膚粉嫩,眼神如水滿滿都是嫵媚,可就是精神不大好,懷裡摟著熱水袋,還不時咳嗽。至於叔叔,那是一名年輕男子,相貌普通,但有刀子般的眉毛和一雙不同尋常的明亮眼睛。麻古不知道那種「非凡」的印象由何而來,但自從與那個年輕人的目光對視,她心裡便有了一種「不再有危險」的感覺。

    「叫阿姨。」擔心得罪他們,麻古趕緊糾正女兒。

    「喔。」六七歲的女孩轉回目光,心裡覺得那個漂亮阿姨......還是像姐姐多些。

    「叫姐姐挺好呀。」小狐狸精並不在意低了輩分,似乎還有些開心。

    「不能的,不能的。」麻古有些惶恐。

    「抱歉,沒有先與你打招呼。」

    年輕男子態度誠懇,溫和的聲音說道:「芳芳的身體不大好,不能叫她留在外面。」

    「姐姐病了,不,阿姨病了。」可欣先是指指被巨熊擰在手裡的籃子,接著揚起頭看著那頭龐然大物,小臉滿是驚訝。

    小托馬斯聞聽昂首挺胸,如山。

    「咯咯。」

    剛剛脫離純真的孩子,常常有著成人難以比較的敏銳直覺,可欣比母親先體會到那種「安全」的感覺,絲毫不像平日那樣怕生。

    很快,她發覺另一個可放心的因素:得福。

    「好漂亮的弟弟?」

    「小丫頭,沒大沒小。」得福很不高興。

    「明明就是嘛。」可欣很不服氣。

    「不許胡說。」

    麻古趕緊責備女兒,畏懼的目光瞅瞅得福,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這位小少爺交流。

    這邊說話的時候,年輕男子從巨熊手裡接過籃子,仔細查看藥物。趁此機會,巨熊三言兩語把藥鋪裡的事情說了說。但......很明顯,年輕人的精力多集中在藥物上,對諸如天鷹幫之類沒什麼興趣。

    縱然麻古也能知道,這是強大的表現。

    「我去煎藥。」看過,也已聽完,年輕男子說道:「你先歇著。注意別亂走閃了風。」

    「嗯。」漂亮姑娘柔情似水,傻子都能看出其心中甜蜜。

    「少武他們還沒回來?」巨熊在一旁無所事事,想找點事情做:「我去瞧瞧?」

    「你太顯眼。」年輕男子阻止他,說道:「他們回來的時候該都餓了,去做飯。」

    「呃。」巨熊很不情願。

    「我去吧。」麻古慌忙起身,一面又用擔心的目光看著女兒。

    「那就麻煩了。」年輕男子知其心意,叫來得福說道:「你陪可欣玩。」

    「啊?」二少爺頓時傻眼。

    ......

    ......

    時間還算早晨,做的飯菜以肉食為主,如此可知,將要用餐的人或許經歷過一個忙碌的夜晚,亦或是殺戮之夜。

    因為有過一個做軍官的丈夫,麻古對軍人、尤其星盜的軍隊瞭解遠勝普通人。通過一些細節,她覺得這些人並不屬於星盜,也不像是帝**隊,然後......麻古不敢再想下去。

    能夠斷定的是,年輕男子是這批人的首領,經過一番接觸,麻古覺得這個人不像「惡人」,至少不像外面的那些惡人。即便如此,麻古依舊很擔心,又不敢多問,於是只好努力工作,試圖用行動傳達善意,換來對方的憐憫。

    對一個身陷虎狼的無助女人來講,忙碌不失為緩解壓力的方法。麻古在廚房提心吊膽加工食物,偶爾偷偷看一眼就在旁邊煎藥的男子,隨即像被燙了一下,趕緊把目光挪開。

    帶人闖入家中,年輕男子沒有給麻古「不傷害」的保證,甚至連名字都沒有透露......當然,他也沒有必要這樣做。麻古沒有甚至不敢生出「屈辱」感,甚至為對方的行為開脫。

    他的心神全在藥上,專注到令人吃驚。調節火力,聞一聞氣息,翻藥時刻意把某些藥材挑揀出來包好,用雙手捂一會兒、再丟回到罐子裡......麻古曾經無數次為女兒煎藥,算得上很有經驗,但她從未見人、甚至沒聽過煎藥會這麼麻煩。

    單單麻煩也就罷了,用手捂算怎麼回事?聯想到龔老闆說沒有藥引,麻姑忍不住胡亂猜測,難不成手汗也是一種藥?

    如此精心調配下,藥香漸漸在屋內瀰漫,不知是不是因為混合了肉的香氣,麻古一點都不覺得難聞。回想以前女兒喝藥時的情景,麻古不禁要懷疑自己是否一直都做錯了,所以才導致久病難癒。

    耳邊不時傳來女兒的輕笑,和那位小少爺的嘆息、甚至咆哮,麻古起初提心吊膽,但隨著時間持續,擔心的事情一直沒有發生,便也鬆弛下來。

    畢竟是個孩子,壞能壞到哪裡去?這些人打仗竟然帶著娃娃,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番猜測,院子外面陸續有些人進來,紛紛與巨熊說笑。麻古悄悄從窗口看出去,發覺他們無一不是身材強壯,目光炯炯,渾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寫滿彪悍。

    「搞定了?」

    「那還用說。」

    「強子那邊咋樣?」

    「小菜一碟。小馬哥,牛大呢?」

    「廚房,在給芳芳煎藥。」

    「煎藥?我聞著是肉香。」

    「就知道吃。」

    「這幾天光吃些能量食品,再不正經吃點東西,怕是想聞都聞不出來。」

    「得了得了,飯菜一會兒就好,管飽。」

    聽到這番對話,麻古才知道這個領導眾多強人的年輕首領姓牛。猶豫片刻,她又淘米多煮了一鍋飯,心裡同時有些後悔,剛剛應該多買點食材......可那會兒不知道有這麼多人,買多了,容易招人猜疑。

    「可欣的肝臟不好。」

    正在胡思亂想,年輕首領的藥煎好了,速度比麻古想的快很多。估計是沒了心事,他到這時才把結論對麻古道出。

    「先天不足,營養也沒跟上。另外......」

    聲音停頓,正在發呆麻古的心一下子懸起來,突然、倉惶、又有些期待地問:「您就是開方子的人?」

    「嗯?哦。對,是我。」

    青年點頭,後面的話尚未說出,撲通一聲,麻古重重跪到地上。

    「求求您,救救我女兒。」

    「哎,你這是......」

    「可欣才七歲,才七歲!醫生說她只剩下半年!老闆說您的方子好,您一定有辦法,對不對?對不對?」

    話語凌亂,甚至前言不搭後語,這一時刻,麻古心中多年來的擔憂與無助,連同今晨積累的恐懼全部宣洩出來,泣不成聲。

    「求求您救救可欣,不管什麼事情我都願意。求您了!」

    願意做任何事——通常這句話是在被脅迫的時候才會說出來,但在眼下,麻古稱得上甘心情願。

    「哎......你先起來。」

    之前聽巨熊匯報情況,男子神情平淡,彷彿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眼下卻有些手足失措,花些功夫才調整好情緒。

    「病情嚴重,但不至於要人命。嗯,這裡醫療條件不好,你家的情況也......」

    「您能救她?」身為人母,麻古並不關心原由,只注意到那些令人鼓舞的部分。

    「不能根治。」青年的話讓人心涼,但是隨後給出希望,極為肯定地說:「我可以幫她先調理、緩解,等到明年,應該會有辦法。」

    「明年?」麻古有些懵懂。

    如今索沃爾城內,人們通常只關注現在,連操心明天的都很少,遑論明年。另外,在治病這件事情上,麻古完全不明白和明年有什麼關係。

    牛大看出麻古的疑惑,給出解釋道:「估計需要移植,索沃爾這裡肯定不行,得送她到外面。」

    「換肝!」麻古倒吸一口寒氣。

    「應該是這樣。」青年點頭說道:「到時我來處理。」

    ......

    ......

    一飯之情,一命為報。

    七年來時刻操心女兒病況,這件事對麻古的意義大概就是如此。這天早上,她的世界突然間變了樣子,寒風雖冷但充滿希望,雲霧再濃也封不住視線,一下子看到明年。

    明年,送到外面,星際航道,器官移植......麻古不是傻子,當她把這些詞彙聯繫到一起,心內首先想到的是,索沃爾必將、也必須變天。

    沒有多少遲疑,麻古選擇相信年輕人的承諾,甚至開始為對方設想如何實現。

    懷著這些可視為背叛的念頭,麻古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把對女兒的擔憂、未來的暢想,甚至還有與亡夫有關的種種情緒,全部放到火焰中燒化,融入飯菜當中。

    目前,這是她僅能做的事。

    ......

    ......

    屋內,小托馬斯瞅著屠夫上下打量,彷彿不認識這個人。

    「怎麼了?」

    換作以前,屠夫早已拔刀相向,如今卻只能低聲下氣,「我可沒幹別的,一直配合來著。」

    這是實話,入城後屠夫賣力工作,半點出格的地方都沒有。

    小托馬斯微微冷哼,不太甘心。

    「小馬哥,咋了?」林少武察覺到這一幕,過來問小托馬斯:「發現什麼不對?」

    「也沒啥。」小托馬斯呲呲白牙,樣子彷彿便秘:「就是覺得怪。」

    「哪裡怪?」

    「他這種人竟然有貼心兄弟,偏偏死無對證。」說著瞅一眼正與得福糾纏的可欣,小托馬斯連連搖頭,「你信不信?」

    如今的索沃爾,進城、尤其進入西區不難,但是要找到合適的落腳地方卻不容易。因為屠夫的身份已經暴露,在這件事情上,牛犇原本沒抱多少希望。令大家意外但是,屠夫竟然真的找著去處——麻古的家。

    以往屠夫縱橫星海,憑的不是單槍匹馬。麻古的男人、高大山原本就是他的親信,後來遇著麻古,高大山動了安家的念頭。然而星盜安家落戶不是想做就能做,離開團隊、又有家室拖累,三仇六敵都會上門。左思右想,高大山遠離藍色海,跑到好望角在鐵騎手下做了個小官兒,算是安了家。

    縱橫星海多年,高大山能力不差,在好望角的日子還算不錯,心態也隨著可欣長大而慢慢沉寂。直到今年,華龍聯邦大舉進攻,高大山預感到事情不妙,便給自己的老上級、屠夫稍去消息,希望他幫忙安排出路。就這麼著,屠夫動身來到好望角,因其背景強大、個人實力強悍,被鐵騎捧為座上賓。

    陰差陽錯,高大山沒能及時脫身,戰死在塞納河畔。那個時候,屠夫心裡多少存著復仇的念頭,加上一些別的因素,才會應邀統帥聯軍先鋒潛入卡其拉,最終被牛犇生擒。現如今,他又帶著牛犇潛入索沃爾,首先想到的就是麻古。

    這就是事件的大致過程。值得一提的是,麻古不知道是屠夫安排的這一切,之前甚至都沒有見過他。

    「豺狼身邊有個狽,他有個把兄弟我信,惠及妻兒就太離譜。你瞧瞧他,像是那種人?」無論怎麼看,小托馬斯都不覺得屠夫的熱心表現有些過頭。

    「這個......真不好說。」

    屠夫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林少武並未想過其中是否有問題。聽到小托馬斯這樣講,內心同樣有些生疑。

    「我去問問。」

    想做就做是林少武的優點,而且他不像小馬哥那麼多顧忌,立馬去找屠夫。

    「對,問問比較保險。」小托馬斯暗自得意,暗想「這回牛大不能說我什麼」,隨後跟上。

    ......

    ......

    「沒別的,就是瞧她們娘倆兒可憐......」

    「嘿嘿,你自個兒信不?」

    「真的是這樣。我......」

    「說實話。」

    「真的......你們去問麻古,她根本不認識我。」

    「怪的就是這個。她都不認識你,你巴巴這麼熱心幹嗎?」

    「說過了呀,高大山託付我。再說麻古娘倆兒的身份,呃......」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屠夫連忙閉嘴。

    「哦?」林少武為之一愣。

    「嗯?」小托馬斯眯縫起眼睛。

    言多必失。在面對詢問的時候,要麼老老實實交待,要麼絕口不提,屠夫如果夠聰明,無論二人怎麼緊逼都不開口,那樣的話,不僅小托馬斯,包括牛犇也無可奈何。現在這樣,雖然屠夫不願洩露的未必就是二人想要證實的東西,但就事情本身而言,已經失算。

    「麻古的身份?麻古什麼身份?」探頭朝廚房方向張望,林少武一時轉不過彎。

    「得問他。」小托馬斯開始獰笑。

    「我是說,他們是高大山的妻女,我得照顧......」屠夫額頭見汗,重新試圖掩蓋。

    已經太晚了,與小托馬斯交換眼色,商量是否該換個地方繼續這場談話。

    忽聽廚房那邊傳來聲音,一聲喊。

    「手裡的事情都放下,開飯。」

    如同救兵及時趕到,屠夫叫著「開飯了。」沒等兩人再說什麼,蹭地竄出去。

    「下次再聊。」

    留下林少武、托馬斯面面相覷。

    「他去找牛犇做什麼?好像有恃無恐的樣子。」林少武好生奇怪。

    「誰知道。」丟了到手的報復良機,小托馬斯有些惱火:「。」

    ......

    ......

    「好吃!」

    「真香。」

    「別從我碗裡搶。」

    「下次補你。」

    米飯夠多,菜卻有些不足,七八條漢子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令麻古感到安慰又惶恐的是,年輕首領讓她母女和小狐狸精一塊兒用餐,飯菜都是單獨一份,份量自然也充足。

    麻古拒絕不了,但卻因此有些放不開手,吃飯的時候不斷偷瞄主桌上的情形,猶豫著要不要勻點過去。

    「他們的胃都是無底洞,多少都填不滿的。」

    用藥期間,小狐狸精飲食有忌諱,端著湯盆小口喝著,不忘安慰麻古:「放心吃飯。下次多做點就是。」

    原來還有下次。莫非要留下?這麼多人,屋子裡不好安排。

    心內胡思亂想,麻古伸出筷子從可欣碗裡夾出一塊肉,「太油膩,不能吃多。」

    「呃。」眼巴巴看著那塊肉脫離掌控,可欣有些失望。

    「給她吧。」小狐狸精目光憐惜,又把肉塊夾回到可欣碗裡,「像這種飯菜,多久能吃上一回?」

    聽到這句話,麻古默默低下頭去,端碗的手微微發顫。旁邊可欣張口想要回答,忽然看到母親的樣子,轉轉眼珠,竟又閉上嘴巴。

    「那就不算多吃。」小狐狸精嘆了聲,伸出手在小姑娘泛黃的頭髮上揉了揉。「沒事兒。將來病好了,阿姨帶你吃更多好東西,買更多衣服,還有書。」

    「快謝謝阿姨。」麻古敏銳地覺察到這句話可能成為一個承諾,急忙叮囑女兒將其落到實處。

    「謝謝阿姨。」可欣照著辦。不過......終究現實中的那個肉塊更加誘人,說過便低下頭去,以極大專注發動進攻。

    唉!麻古悄悄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問道:「二少爺怎麼不吃飯?」

    「他不喜歡吃飯。」小狐狸精失笑,轉臉看看得福,「小酒鬼,有酒喝就好了。」

    這正是麻古擔心的事情。大傢伙兒都在吃飯,唯獨那個孩子孤孤單單,自個兒提著瓶烈酒猛灌。之前可欣特意去叫,也只遇著一張冷臉。比這更叫人無法理解的是,周圍竟然沒有一個人阻止,眼見二少爺像喝水一樣灌下兩瓶烈酒,依舊站得穩穩當當。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

    吃驚感慨,那邊桌上飯至尾聲,年輕首領放下筷子,回頭向二少爺詢問。

    「找到沒有?」

    「信息留了,暫時沒有回應。」把空瓶子丟到一邊,得福抹嘴說道:「要不叫人實地看看?」

    牛犇搖了搖頭,「戒備森嚴,而且不知道他的處境,先別那麼做。」

    林少武問道:「沒人幫忙,進不了三大主區,也沒辦法瞭解、試探三巨頭的態度。」

    牛犇說道:「之前對城內的情況不太瞭解,有些顧慮。現在看來,他們對城市的控制已經很弱,西區已經完全放棄。所以我想,可以多來一些人手,索性把三巨頭的痕跡清除,製造聲勢,把壓力也放出去。必要時可以拿下西區,逼迫他們接受現實。等到那個時候,軍隊若再能過河,興許都不用我們去找,他們會主動尋求接洽。」

    「兩大帝國不會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林少武提醒說道。

    「還怕他們狗急跳牆。」小托馬斯搶到最後一塊肉,含糊說道。「狡兔三窟,星盜其實就是土匪,不會不安排後路。當真豁出去,能否抓到他們不曉得,城市首先毀了。」

    「形勢如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這裡是他們的根,不到絕境,應該不至於想玉石俱焚。」牛犇想了想,說道:「但是也要防著。」

    「那太難了。」林少武嘆息說道。

    連同後方大隊算在內,牛犇手裡能動用滿共不過幾百人,不僅要給三巨頭壓力,還要防範他們毀城跑路,實屬不可能完成的人物。

    牛犇何嘗不知道這點,點頭說道:「抓住主要的就好。當前最重要的依舊是監獄,無論如何,首先要救出戰俘。」

    「老問題,必須有人從內部幫忙。」小托馬斯又想起屠夫,扭頭惡狠狠說道:「你說說你,整天說過去如何如何,連個可靠的人都找不著。咋混的。」

    屠夫委屈死了,暗想我找個住處都疑神疑鬼,要是監獄那種地方有內應,還不得把我的腦子撬開。

    「賴不到屠夫身上。」牛犇示意小托馬斯不要胡攪蠻纏,又道:「剛才你們問他的事情,別在提了。」

    啊?

    牛犇沒有明說,其餘人不知道所指何事,唯獨林少武兩個大為吃驚。小托馬斯瞅著屠夫暗自得意的樣子,恨不得一巴掌將其拍扁。

    「那怎麼辦呢?」

    「辦法慢慢想,先做眼下。」牛犇沉吟說道:「城內其實有很多變數。龍門客棧,六月梅。」

    「監獄不同別的地方,外部勢力恐怕很難插手。」林少武連連搖頭,說道:「況且那些勢力,不把咱們賣掉已經夠好,怎可能幫著劫獄。」

    「除非讓他們相信,三巨頭破滅已成定局。」林少武尋找思路。

    「難,難,難。」有人連連感慨。

    「試過才能知道成不成。」有人躍躍欲試。

    這些牛犇心裡都知道,不到實在找不到辦法的時候,他何嘗願意把希望寄託到別人身上。但在眼下,只能先當成一種打算,一些可能出路。

    不然怎樣,總不能開著機甲強攻。

    正在商量,門外放哨的強子大步走進來,說是有人求見。

    「也該有人來了。」小托馬斯哈哈大笑,覺得自己的英武形象沒有白費。

    「是誰?」牛犇隨口問了句。

    「猛虎營首領,欒平。」

    聽到這個回應,大家都有些吃驚。

    有人來是一回事,由誰來是另一回事,西區陡然出現大批強者,有志氣的組織都應該表達關心,但在沒弄清狀況的條件下,一個頗有實力的組織首領就親自出馬,著實讓人感到意外。

    「不是太蠢,就是眼光太好。」

    稍加思索後,小托馬斯自言自語:「希望是後者。」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5 16:54
二二九章:天才與卑鄙,構想與現實

    四十幾歲,身材高大,光頭,頸部紋身蔓延到側臉,神情彪悍、帶一點市井特有的奸狡。欒平的樣子和螢幕上塑造的形象幾乎一樣,看到都會不由自主聯想到黑幫,連介紹都省了。

    相似道理,欒平帶人進屋後,目光在周圍掃過,心裡馬上浮現出兩個字:軍人。

    高大山的房子不小,七八條漢子或站或坐,感覺就像塞進去整支軍隊,容不下別的事物。欒平進屋,眾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過來,但只是隨意看了眼便又轉頭,各幹各的事情。從他們的眼神當中,欒平看到了少許欣賞,更多的是失望,彷彿期待看到三頭六臂的神仙,結果只見著幾個普通人。

    「有事做事,沒事的都去休息。」

    不知誰說了句,吃過飯的漢子們紛紛起身出門,還有個人扶著那個漂亮姑娘進到裡屋,旁邊跟著兩個小孩。麻古正在收拾碗筷,來不放不下手裡的活兒,急忙同欒平打招呼。

    「就好了......您先坐。」

    沒有人詢問,沒有人吃驚,甚至連個挑釁的人都沒有,連飯桌都沒收拾好。欒平很想把這理解成示威、炫耀,哪怕是羞辱也可以......但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最終不得不在心裡承認,對方真的沒拿這次會面當回事。

    「嗯。謝了。」

    麻古的恐懼和擔憂寫在臉上,欒平心裡同樣忐忑,竟然向麻古道了聲謝。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這次的決定過於莽撞,險些要掉頭而去。

    半分鐘忙亂,該走的人紛紛走掉,

    屋內有了待客模樣,麻古抽空給客人倒上茶水。留下一頭巨熊,一個冷冰冰的少年,和一名帶著書生氣的年輕人。不知什麼原故,欒平總覺得房間裡還有第四個人存在,且如利刃抵在心口,隨時可能見血。

    於是,該有人開口了。

    籲!

    主人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欒平壓下心中不滿,深深吸了口氣。

    「我該和誰談?」

    巨熊忙著用匕首剔牙,聞言用刀尖指指自己的鼻子。

    「你是?」

    「叫我小馬哥。」輕浮的傢伙上不得檯面,巨熊呲牙得意地笑著,為佔到一點便宜沾沾自喜。「聽說藥鋪的事情,過來招兵買馬,對不?」

    出乎托馬斯意料,欒平搖了搖頭。

    巨熊有些失望,問道:「那為什麼?」

    欒平說道:「昨天夜裡,西區發生很多不該發生的事。泰坦的據點被人挑了,十幾名駐守士兵全部死光。今天凌晨,毒寡婦的據點被人放火,據說也死了人。剛剛我來之前,天鷹幫老窩聽到槍聲;除此之外還有些事情,就不再一一講了。」

    聽到這番話,巨熊惱火地看了眼旁邊。

    欒平順著他的目光看到林少武,有些意外。

    「這位是......」

    「你好,我姓林。」大家子弟,林少武彬彬有禮。但他忘記了這裡是索沃爾,眼前坐著的人是長期在強盜圈子裡混的滾刀肉......所謂禮貌,遠不如拳頭與面包更有效果。

    「林兄弟好像有些面熟。」欒平試探說道。

    「哦?」

    沒等林少武再說下去,小托馬斯揮手截斷,很不耐煩的樣子:「那些事情與我無關,你來找我幹嗎?」

    欒平沒有馬上回答,目光在林少武身上停留很久才轉過身,朝小托馬斯搖了搖頭。

    「我來這裡,是要見你們的......長官。」

    刻意拖長的尾音和加重的語氣,清楚地表明欒平的認真與決心。屋內變得安靜下來,巨熊看著欒平的目光漸漸轉淡,林少武輕輕挑眉,欒平身邊兩位保鏢身形微躬,蓄勢待發。

    唯有冷彬不為所動,表現出與其年齡不符的鎮定與沉穩。

    與此同時,欒平心裡「第四人存在」的感覺逐步強烈,汗毛已經已經豎起。

    「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

    到底是一方頭領,欒平展現出敢於獨創龍潭的應有氣質,誠懇而堅定的聲音說道:「況且,我沒有惡意。」

    「兩國?」巨熊忍不住笑,隨後補充一句:「惡意。你為什麼不試試看?」

    林少武不想他把事情弄到沒法收拾,接過去說道:「你來這裡,不能說見誰就見誰。既然沒有惡意,不妨說說來意?」

    一唱一和,看似珠聯璧合,實則暴露真相。欒平越發肯定這兩人都不是真正「長官」,放緩神情耐心解釋道:「有些事情,說出來就就了退路。另外,我需要確定某些事情,才能決定要不要做。」

    托馬斯冷笑說道:「這些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欒平淡淡說道:「索沃爾、或者只是西區,如果你們有實力平推,我這次就是白來。」

    這句話的意思相當明顯,小托馬斯不敢在這樣的事情上擅作主張,一時沒了話說。

    林少武想了想,說道:「我想,你得先證明自己有資格。」

    欒平微微一笑,說道:「西區數得著的勢力十幾家,猛虎營雖然比不了三巨頭,好歹三四百支槍,比那些雜牌強很多。」

    「三四百支槍?嘖嘖,嚇死人了。」小托馬斯一旁舔著嘴唇,不屑一顧。「這年頭,這地方,拎把菜刀都當自己是個人物。」

    「......」欒平心中不忿,不知該說什麼好。

    「鬼見愁之戰,聽過沒?」

    「聽到一些。」

    欒平的眼睛變得明亮,心有期待。「三千機甲,一夜......」小托馬斯不再往下說,神情突然就變得極為專注,用剛剛剔牙的匕首修理指甲。

    這就是拳頭大的好處,更確切的說法是有本錢,不需要多高的談判技巧與如簧唇舌。譬如眼前這間屋子裡的人,當然對付不了猛虎營,但其身後可能站著的鋼鐵大軍,彷如遠古巨獸般矗立在面前,誰敢忽視。

    那些人就在城外,也許一直進不來,也許明天就破城而入,橫掃八方。

    對猛虎營這類組織而言,不僅城外有滔天洪水,城內也有沉重憂患,將來戰爭結束,三巨頭若能渡過危機,勢必要對西區進行清理,把當下不得不放棄的權力拿回去。而發生在星盜之間的洗牌與重整,遠比戰場更加血腥,也更加殘酷。

    無論如何,這是需要下注的時候。

    「呵......」

    左思右想,欒平難以決斷。

    短時間內把猛虎營帶到這種程度,欒平並不缺乏決斷力,不然就不會、也不敢來到這裡。他的難題在於,目前為止對方身份並不確定,所講也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此不能完全排除,他們是三巨頭之一聘請的僱傭軍,甚至有可能來自帝國。

    那樣的話,他的所作所為無異於自掘而且墓,可悲、也愚蠢到了家。

    正在猶豫的時候,裡屋的門被打開,此前扶女孩進去的青年從中走出,手裡端著一隻藥碗。

    「還沒談好?」

    看到幾人沉默的樣子,青年似乎不太高興。與此同時,欒平身形微震,遲疑的話脫口而出。

    「我知道三巨頭的退路里。」

    「啊?」小托馬斯陡然站起。

    「哦?」林少武有些吃驚。

    「嗯。」

    看看欒平,再看看他身後那兩名保鏢,心裡默默思量。

    「得易容了。」

    ......

    ......

    鬼見愁的戰鬥結果,如今已在索沃爾傳開,欒平的人脈非普通民眾所能比,知道的較為清楚。

    三十八師闖關破境,大敗三千鐵甲,牛犇因此聲名鵲起,引起巨大轟動。尤其他身先士卒,獨戰十二名四級機師......很明顯,這裡被誇大了。能肯定的是,現在索沃爾城內,沒有哪個勢力願意和那支創造神話的隊伍正面對抗,更沒有誰希望與那位新任師長較量機甲。

    幾股機甲分隊在城市周邊來回縱橫,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將城外據點一個個拔出,城內數萬軍隊竟不敢出。鬼見愁一戰的巨大影響,由此可知。

    知道名字未必能認出臉面,然而在牛犇這裡卻很容易,與之有關的圖像、視頻到處都是,只要能夠找到光腦,基本都有存檔。值得一提的是,欒平雖猜測這批軍人來自聯邦,但未期待能與牛犇會面。

    他的目的首先是求證,之後才是看看能否合作,壓根就沒想過牛犇敢親自入城,且如此招搖。待真的見到人,欒平下意識覺得:對方主將都進了城,索沃爾城就要完了,再不抓住時機,恐怕就再也不會有機會。

    於是他大叫起來,一把掀開最大底牌。

    效果顯而易見,不僅小托馬斯與林少武變了臉色,牛犇也終於肯露面相商,最重要的是,此前縈繞心頭不去的「逼殺」感覺消失無蹤,或已接到暗示退出。

    「暫時沒想過與西區勢力合作,所以不想見你。」

    用一句話解釋過「為何不見」,牛犇沒有因此流露出歉疚,也沒有追問關於三巨頭的消息,而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你想要什麼?」

    聰明人之間談話無需繞圈,這句話的意思欒平清楚,吸了口氣,反問道:「冒昧地問一下,聯邦大軍難以渡河,也沒辦法像您那樣繞路而來。您帶的部隊數量有限,這樣進城,為的什麼呢?」

    聽他這麼講,旁邊小托馬斯一個勁兒冷笑。林少武則有些擔心,暗想之前也沒搜這傢伙的身,該不會藏著實時通訊器材,對外報告消息才好。

    牛犇沒有那麼多心思,平靜接過去說道:「我是聯邦特使,由政府與軍部聯合授權,軍神齊守岳元帥指派,全權負責與好望角地方勢力的統一談判。」

    啊?

    欒平愣愣看著牛犇,半響沒緩過神。

    問那個問題的目的是試探,但沒想到結果如此驚人,對方「坦誠」的程度幾乎到了難以相信的地步。另外強盜畢竟是強盜,在沒有成氣候之前,對所謂「地方勢力」「統一」之類的表述方式難以適應,平添不少壓力。

    簡單講,這就是檯面。

    牛犇沒有等他太久,接下去說道:「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承諾,但有兩個前提。首先,你提供的與你說要求的具備對等價值;其次,猛虎營要為我所用,事後要收編。」

    收編?

    欒平從懵懂狀態驚醒,沉聲道:「還沒開始談合作,你就要刨我的根?」

    牛犇平靜說道:「不同的人,表達誠意的方式有所不同。你敢來這裡,我當你有誠意;但這樣講,只能說明你的眼界太窄。雖然有點見識,膽魄也不差,但是格局不夠,心胸也有問題。」

    沒有人喜歡這樣的評價,欒平臉色微暗。

    「別急著不高興。」牛犇抬手阻止其開口,說道:「談論現實與過程之前,我們不妨從結果倒推。你既然來,出發點是為城破準備,沒錯吧?」

    欒平只能承認。

    牛犇說道:「聯邦的底線是駐軍加自治,大的原則必須遵守。。難道你認為,聯邦會允許星盜重操舊業,馳騁星海,劫掠商道?」

    即便星盜也知道這番話合情合理,欒平無言以對。

    牛犇說道:「現在告訴我,那樣的環境下,你想要什麼?」

    「我......」

    談判對象的身份發生重大變化,藍圖隨之放大。簡單一句「自治」,欒平哪能領會全面,腦子裡匆匆搜索幾個聽過的****按照它們的樣子重新構想未來。

    猶豫良久,他說道:「兄弟們跟著我,我不能就這樣把他們扔掉不管。」

    「義氣這東西,用來打仗可以,用在治理大錯特錯。」

    牛犇淡然說道:「我對星盜瞭解不多,但也不是全無所知。做慣了強盜,手上無兵就沒有安全感,很正常的事情。這不是問題,問題是你的眼界要放開。譬如你想帶兵,可以,聯邦安排你接受系統培訓,再到軍隊任職,但是要遵守聯邦軍紀,並且為聯邦守衛領土,抗擊外敵。如果你求的是安穩富足,槍就是負累。如果你想做個地方官,博一個更好的前程,也不能抓著槍桿子不放。」

    「這樣......」世界一下子變得如此空曠,選擇突然變多,欒平不知如何是好。

    「在你看來,收編意味著什麼?」牛犇忽然問道。

    「不就是收入軍隊?」欒平反問道。

    牛犇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抬頭看看欒平身後的兩名保鏢,說道:「索沃爾是個強盜窩,假如按照聯邦的犯罪標準,過半人應該投入大牢。這顯然不可能。你們這些幫派更不用說,哪個手上沒有幾條人命?就說他們倆,有沒有為你殺過人,殺過多少?」

    欒平說道:「我們是星盜,搶劫為生,殺人難免。你們的軍隊不也殺人......這些和收編有何關聯?」

    牛犇說道:「軍隊和你們不一樣,將來你就能知道。現在只能告訴你,如何處置他們是個大問題,你的手下不可能直接加入聯邦軍隊。」

    「那會怎樣?」欒平更加擔心。

    「我倒有個想法。」

    牛犇放慢聲音說道:「藍色海周邊近百個國家,許多航道可以成倍、甚至數倍縮短,涉及到的利益是天文數字。可以內裡有太多星盜,無人敢走。護航這一塊,你知道的,難度太大無法實現。而要說到對星盜的瞭解,任何國家的軍地都不如你們,所以是不是可以這樣,成立一支特殊的護衛隊,由聯邦提供資金和裝備,包括機甲、戰艦、訓練等等。人員方面,主體由你們構成,之後以接受僱傭的方式進行護航。嗯,起初可以從聯邦公司開始,打出名氣後,業務逐步推廣到國外。最終,索沃爾應該成為一個國際港口,護航艦隊馳騁星海,走遍世界。」

    聽到這裡,欒平禁不住眼睛發亮。

    「這樣的話,豈不是等於......」

    「等於讓你們幹老本行,只是打擊對象不同,裝備天差地別。」小托馬斯代替牛犇回答,微嘲說道:「相信我,開著我們的戰艦,干的還是星盜的活兒,你們會幸福死的。」

    「這樣可以。」欒平身後,兩名保鏢中的一員突然開口,神色掩不住振奮:「這樣最好。」

    事實如此。用國家力量武裝起來的星盜去打星盜,對星盜而言,有什麼出路比這更好?

    「要有獨立權限。」另外那名保鏢也保鏢意見。

    牛犇看了他一眼,對其所提到的內容未知可否,「他們兩個,身份不止是保鏢吧?」

    欒平有些不好意思,輕咳兩聲說道:「三頭鬼的成開,攔路虎的陸抗,和我一塊兒來探路。」

    都是西區黑幫,規模比猛虎營稍小。此時,兩人主動暴露身份,除了因為振奮,也有表達誠意的意思。當然,或許是他們擔心好處被欒平獨佔,已忍不住要登台亮相。

    介紹過後欒平說道:「如果是這種收編方式,我沒意見。不過我擔心,三巨頭那邊會不樂意。」

    這番話並非只為挑撥,道理明擺著,三巨頭已經成了氣候,與這些有零散星盜集合而成的黑幫完全不同。拿目前的事情講,他們依靠劫掠建立統治,儼然如獨立王國一般。而在統一之後,無論聯邦給予多少,總不能與現在相比。

    「關於收編方式,暫時只是我的個人構想。至於三巨頭......」牛犇聲音轉淡:「嗯,三巨頭。」

    說著叫林少武拿來光腦,調出地圖,推到欒平面前。

    「所謂後路,在哪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5 16:54
二三零章:退路

    連日大雪,大地仍未凍死,老天爺似乎有些累了,撤去寒雲、把天空暫時讓給太陽。無數金光自天外而來,穿透永遠不肯徹底消散的迷霧後抵達人間,把渾濁的江水染得更紅。

    水道寬廣,塞納河兩萬數萬人的對決中壓過提岸,即如洪流席捲大地,將殘雪化於身下。面對無法阻擋的水流,沿河數萬守軍接到固守的命令,只得放棄修提,轉而在陣地周圍築牆。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要阻擋河水,需要建起一座足以容納萬人的城池,然而塞納河西岸一馬平川,百里之內見不著山,沒有石頭,缺少木材,縱在春夏天好時也難實現這樣的宏偉目標,遑論當下戰火紛飛,對岸時常以重炮轟擊。

    炮火自頭頂越過,有些落在水裡,有些落在禍根——正如黑龍朝這邊蔓延的長提上;河面上騰起衝天水柱,長堤飛起血肉碎片,慘叫吶喊的聲音尚未散去,又有人沖上去,彌補戰友留下的空間。對面的還擊隨之而來,重炮轟鳴震動大地,剛剛壘起來的土牆被炸飛,水流進入圈內,把一具具殘破的屍體淹沒。

    「屍體,把屍體搬出來!」

    氣急敗壞的軍官奮力咆哮,聲音就像生鏽的鐵片相互刮擦,半條腿陷在泥濘的士兵們奮力掙扎,用屍體當石頭推進缺口,封堵無孔不入的水。儘管身體瑟瑟發抖,大家心裡卻都期盼著氣溫能夠低一些,再低一些。

    塞納河為何還不上凍?每個人都覺得疑惑。一些人覺得這是老天給了聯邦軍隊最後機會,也有人覺得星盜多行不義所承受的懲罰,所有這樣講的人一定沒有仔細考證,也不知道那場雙方互不相見的戰鬥多麼殘酷,死了多少人。

    戰鬥素養不再重要,戰術運用等於零,只有物質、體力、與意志是關鍵,期間,不僅聯邦軍隊表現出勢在必得的決心,星盜那邊同樣展現出超乎想像的頑強,使得素來瞧不起他們的對手為之動容。當那條長提最終抵達,聯邦將領踩著由鮮血澆築而成的土地去到對岸,看到那些凍結在土牆內的無數屍骸,無不為之震撼莫名。

    戰爭最關鍵的那段時間,戰鬥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塞納河兩岸地獄般的景象,即使到了多年之後,倖存者依舊不願提及。

    與此同時,索沃爾城內暗流洶湧,一場更加激烈、複雜、詭異的戰鬥正如積蓄力量的暴風雪,緩緩降臨到每個人的頭頂。

    ......

    ......

    星樓,位於三大區之一:東區的中心地帶,因其是索沃爾最高建築,主人喜歡仰望夜空而得名。如今這個季節,觀星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奢望,星樓的主人依舊時常蹬到高出,對著那片黑沉沉時有流光劃過的天空沉思。

    「風太大,夫人,回去吧。」

    夜風淒涼,厚厚的熊皮大氅微微擺動,被包裹的女子似乎也在搖晃,顯得有些柔弱。一名老婦站在其身後,望著她孤單的身影微微嘆息,心裡想您既然放不下,當初為何要來?假如不是跑到這個地方,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女子沒有因老婦的勸說離去,一個人矗立在風中、彷彿要把自己和這座樓凍到一起,正當老人以為這又會是一個不眠之夜,準備放棄的時候,她卻突然開了口。

    「聽說最近西區不太平。」

    「哦?嗯。是的。幫派之爭,往日被摁著的想抬頭......」

    解釋兩句,老婦猶豫再三,又說道:「有華龍人滲透進來,把咱們的據點拔了。」

    「確定是聯邦人所為?」女子顯然知道這個消息,並未因此吃驚。

    她的聲音很特別,低沉、略微沙啞,猛一聽就像男子,過後便會生出奇異感覺,就彷彿一雙有些粗糙的手在皮膚上摩擦。假如葉飛在旁邊聽到,定會張口大叫一聲:「要命!真他娘的性感。」

    飛少不會知道,所有與他有同樣想法的男人都已經死了,因此造就出一個赫赫聲名:毒寡婦。

    老婦聽出女子聲音中透出的疲憊與不甘,有些憐惜。

    「別的人不敢。」

    「那也不一定。」

    女子淡淡說道:「鐵騎的據點沒人碰,他請來的屠夫已經投降聯邦。婆婆,這裡會不會有文章。」

    老婦沉默片刻,說道:「挑唆的可能更大。」

    女子「哼」了聲,聽起來不像是贊同,反倒帶些譏諷的意味。她把目光投向對面,彷彿能夠看到遠處那座防備森嚴的堡壘中的矮子,又把頭頭顱轉向左側,彷彿看到那個獨居密室,睡覺也有長刀在手的巨人。

    戰事危急到人人自危的程度,民眾眼裡高高在上的三大巨頭,已經害怕到把自己封閉起來;自從逃兵從鬼見愁歸來,三巨頭對戰爭的商討就通過視頻完成,彼此再沒有見面。如此緊要關頭,如此古怪的現象,擺明了大家正在尋找出路或者退路,同時提防著彼此。

    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這段時間,如果不是身邊有婆婆,自己怎能安枕。

    既如此,哪裡用得著挑唆。

    當然聯邦人不知道這些,苦心謀劃製造猜疑,可惜了......如果早知道他們會這樣做,自己應該朝西區送過去更多不安分的人,免掉將來麻煩。

    「龍門客棧那邊有沒有動靜?」

    「動靜倒沒什麼動靜。不過有間藥鋪發生過事情,天鷹幫死了一個小頭目,猜測凶手就是聯邦軍人。」

    回答過女子的問題,老婦試探問道:「要不,我過去看看?帶個人回來問問?」

    女子陷入沉默,良久之後幽幽嘆息:「真的到那一步了嗎?」

    西區混亂,甚至發現聯邦人的活動痕跡。照理說,三巨頭應該像之前那樣派出精銳,將那些不知正在搞什麼詭計的聯邦人全部抓起來或者擊斃,然而奇怪的是,連日來三方都保持沉默,對西區的事情不管不問......彷彿真的不能掌控,連消息都接收不到。

    這根本不可能,三巨頭經營這麼多年,即使再落魄,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如此怪異的情形,只能說明三巨頭的心理發生巨大轉變。就像老婦此時建議的,或許另外兩家那裡,已經在謀劃著某些不該做的事情。

    老婦緩聲說道:「城外那幾支隊伍鬧的厲害,河邊今天沒來消息,根據昨天的情況判斷,怕是攔不了多久。」

    當前索沃爾的情況,關鍵仍在聯邦大軍能否渡河。能,這城破基本定局;反之,無論西區鬧成什麼模樣,三巨頭最終都能將其平定。可以說,三方之所以舉棋不定,八成原因在於河上沒出結果。

    「您若出手,他們兩個一定知道。」女子說道。

    「我儘量不出手。」

    「再等等看吧。他們若不越界,我不能先動......我們有孤山,隨時可以離開。」

    「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走。」老婦決心把問題說開,懇切的聲音道:「安逸的日子過久了,骨頭會變軟;地面待久了,膽氣也被地氣吞掉。現在這樣子,他們敢不敢走還不一定。你當初來這裡,不也是想要擺脫麻煩,求得安定。」

    「不一樣。」女子輕輕搖頭,嘆息著將心底的想法也說出來:「我來是為了積攢力量,攢夠了就走。這年這場仗不打的話,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現在......呵,老本都賠進去不少。」

    半聲苦笑,女子扭過頭、露出一張飽經風霜、風華反倒更加飽滿的臉,銀色長發如絲綢般光潤,眉下寶藍色的雙瞳射出幽怨的光,讓人抑制不住地升騰兩股**。

    一種想要靠近去安慰,給她最最溫柔的呵護與保護,一種卻是暴戾蹂躪,不帶半點憐惜的肉搏與撞擊。

    還有她的年齡,乍一看不過二十出頭,仔細分辨會發現額頭眼角的歲月痕跡,又像三四十歲的婦人,其眉眼彷彿含苞待放但卻多年不綻放的花,積累的無盡春色讓人抑制不住想要愛撫、又恨不得揉碎掉、混合著糖水吞到肚子裡。比較一下,艾薇兒的風情都要遜色不少,那種經由最凶險地帶磨礪出來的天然誘惑,當真不是人——尤其男人所能抗拒。

    幸好,她面前站著的是女人,而且是個老婦。

    女子幽幽問道:「婆婆,如果這次我們離開,能有多少人願意跟著?」

    這個問題令老婦很難回答,於情於理,她知道不該挫傷女子信心,躊躇半響才說道:「不會比當年來的時候差。」

    「就是說,這麼多年全都白費。」女子神情微黯,轉過身去說道:「那麼您覺得,我還能不能東山再起?能不能做到我想做的呢?」

    「這個......」

    老婦實在沒辦法回答,因就女子所問的而言,任何回應都是胡說八道。

    「爺爺一定對我很失望。」女子忽然說道。

    講出這句話,女子身上的氣息驟然改變,就像螢幕上的吸血鬼變身,前一刻風情萬種,渾身上下每個部位都在釋放誘惑,下一秒所有與溫柔有關的全部消失,只餘下兇猛,怨毒,仇恨,暴虐等一切女人不該有的東西。

    唉!

    聽到這句話,老婦輕嘆著躬身離開,似乎之前所問的都有了答案。

    女子似乎知道老婦會走,沒有回頭,聲音追隨其身影進入黑暗之中。

    「西區那邊可以等,另外兩個地方等不得,婆婆關照下。」

    「放心。」

    回應飄渺,似乎到了天外。女子聽後欣慰地笑著,暗想既有孤山又有婆婆,自己在退路上比另外兩家更具有優勢。

    ......

    ......

    孤山距索沃爾約三百里,因其有時噴吐火焰,被土著人當成火山。事實上,歷史上孤山的確是火山,周圍寸草不生,隨處可見噴發遺蹟,還有從岩漿凝結而成岩石。

    草都不長的地方自然沒有人,但也不是全無好處,比如當下,別處都在擔憂凜冬難熬,這裡依舊溫暖如春,身體好的甚至可以只穿單衣。

    距離孤山最近的村莊約五十里,十幾戶人家艱難度日。忽然間,他們被迷霧中鑽出的一台台鋼鐵巨獸所嚇倒,險些把他們當成由地底鑽出來的惡魔。

    幸好巨獸裡面裝的還是人,當先跳下一名微胖青年,鬍子拉碴看著極為狼狽,閃爍的眼睛卻格外明亮。

    「快到了,全體休息。」

    「注意警戒,不要暴露行蹤。」

    「報告,林傑、安德烈他們還沒到。」

    「沒到?沒到最好。」

    士兵們開始調整狀態,為即將進行的大戰準備。韓林兒活動僵硬的手腳,手搭涼棚,殷切目光好似望夫石,深情的目光朝那片被雲霧遮擋的荒野眺望。

    「地下發射場?嘖嘖,瞧不出來,星盜竟然有這手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5 16:54
二三一章:生者難

    「這裡才是老巢啊,防守一定嚴密。要不要等他們一起?」

    「等他們?不不不,我們自己幹,馬上。」

    「我反對!」

    「為什麼?」

    「剛剛說過了,這裡防守一定嚴密,火力強大。」

    「這裡是發射場和研究所,不是軍事堡壘,防守嚴密我信,火力倒未必強大。你想想,要是到處是炮塔,暗堡,你叫那幫人怎麼工作?」

    「裡面當然不可能安裝炮塔,我說的是周圍,周圍一定有軍隊把守。」內心擔憂,劉錚陽據理力爭。

    「當然有軍隊把守,不然也用不著我們來。說起這個,你忘了咱們來的目的是什麼?」

    牛犇不在,小狐狸精也不在,失去約束的韓林兒幹出不少「荒唐」事。眼下這次進攻關乎全局,劉錚陽勸他穩妥行事,結果就像少女阻止歹徒施暴,徒勞無功。

    「我們的任務是破壞!破壞懂嗎!」

    微胖的身體因為興奮而顫抖,韓林兒朝劉錚陽奮力揮舞著拳頭,吶喊彷彿呻吟。

    「這種事既簡單又過癮,絕不能叫他們倆搶了!」

    都說戰爭錘煉意志,打熬身體,磨礪性情,沉澱堅勇。對韓林兒來講,這些表述並不適合,戰場非但沒有讓其憔悴,反而比軍校時胖了不少,性情更是日趨暴躁,不斷朝土匪的方向靠近。他或許就是那種天生適合、乃至喜歡戰爭的人,和平時期隱藏在骨子裡戰爭因子被連續戰鬥激活,一發不可收拾。

    劉錚陽與韓林兒完全不同,放到一起即可互補又能制衡,很好的搭檔。具體到這件事情,應該說兩個人都有道理......劉錚陽追求穩妥,韓林兒擔心錯過時機,當然,或許他更在意的是能否一個人獨吞。

    劉錚陽注意到這種變化,屢次警告,如今更是寸步不讓:「這不是爭功勞的時候,重要的是完成任務!」

    「說得對極了,就是要完成任務。」眼見無法獨斷專行,韓林兒轉轉眼珠:「咱們已經到這裡,隨時有可能被察覺,到時不僅守軍有了準備,而且會上報。」一面皺眉做思考狀,韓林兒自語般問道:「你說,三巨頭會不會出兵?」

    「......當然會。」劉錚陽為之緊皺眉頭。

    「可未必哦,也許他們嚇破了膽,不敢動呢。」韓林兒

    「別胡扯了......」再狂狂不到那種程度,劉錚陽咬咬牙。「打吧。」

    「真要打?」

    「必須打。」越想越覺得戰機不容錯過,劉錚陽神態堅決:「而且要盡快!」

    「那行,聽你的。」韓林兒抱住劉錚陽的肩膀笑嘻嘻說道:「出事你負責。」

    不待劉錚陽感到後悔,韓林兒轉身朝周圍大喝。

    「出發!」

    一聲令下,百多台機甲一起發動,單單引擎的轟鳴就已震動大地。連同搜、撿、救、投而來的藏鋒隊員,這支在索沃爾城外縱橫多日,經歷大小戰鬥十餘次的隊伍鼓勇向前,朝著那片遍佈崎石的山巒進發。

    沒過多久,炮火與烈光撕開空氣,將戰爭的喧囂傳遍到四面八方。身後數十里外的兩側,聽到炮聲的林傑與安德烈憤怒大罵,各帶一支規模稍大的隊伍以追趕落日的速度朝這邊奔進。引人注目的是,他們夾帶的步兵人數更多,為了趕路,一些人不得不與機師一道擠進座艙,還有人幹脆用背囊、鐵箱、甚至鎖扣連在機甲身上。

    這些都是當初渡河成功的軍人,幸運地躲過星盜搜捕,近期才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加入到隊伍裡。他們又分城外與城內,城外的直接編入戰鬥部隊,利用從據點搜刮的機甲、軍械完成武裝,城內則大多潛回城內,慢慢聚集到新師長的麾下。

    為保證將孤山一舉拿下,能夠動用的兵員已全部趕來,只是大家都沒料到韓林兒會搶先發動攻擊,也不知道孤山比軍事堡壘更加堡壘,抵抗之力超乎想像。

    因此所產生的幸與不幸,便都成為戰爭的一部分,留待後人評述了。

    軍旗所向,戰火兇猛,又一片土地體會到人類的凶威,震顫著,狂飲生靈之血。

    ......

    ......

    時年冬月,索沃爾城南三百里外爆發了一場戰鬥。由於孤山位置偏僻,周邊荒蕪,戰鬥的規模也不算大,當時城內幾乎沒有什麼人知曉。然而,但凡知道的人全都被深深震驚,其中一部分人和勢力因此改變對整體戰局的態度。

    各大勢力中表現最為突出的是霍夫曼人,在通過秘密渠道獲知結果後,拉普拉斯上校與剛剛合作的三巨頭發生激烈爭吵,並很快做出決定,獲知消息的第二天,他便率領餘下隊伍撤出索沃爾,返回到帝國原來地方。與之相比,姬鵬帝國的小野雖然沒有抽身而去,但也將那些作為教官灑入聯軍的部下收攏起來,除了一些重要崗位,其餘皆撤退到軍營重地,隨時可以離去。與此同時,姬鵬與三巨頭之間的聯絡方式發生變化,不再像當初那樣當對方是一個整體,而是以不同的態度對待不同的人。由此所產生的後果很快體現出來,並對整體局勢發生重大、甚至根本性影響。

    除去影響極其深遠,戰鬥本身的艱難超乎想像,僅從人員傷亡便可知曉一二。守衛孤山的兵力接近千人,每一個都是星盜的親信,絕對忠誠、且極為強悍。而在戰後,連同隱藏在孤山的一個秘密實驗室裡的學者、專家、後勤及保障人員計算在內,被俘者不過三百餘。最終統計的結果,守衛基地的千餘名士兵中,戰死者超過九成。

    戰死比例高到這種程度,即使最苛刻的長官也已不能責怪倖存者,連對手也深深感到震驚與困惑。要知道,這些人本質上是一群無家、無國的強盜,其行為不僅難得、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怪異。

    防守方淒涼,進攻一方同樣壯烈,首批進攻的近兩百人,步兵全員陣亡,百多名機師當場戰死過半,加上戰後應傷重不治的人,傷亡超過七成!而且,假若不是另外兩支隊伍及時趕到,此戰極有可能以進攻方全軍覆滅、防守方慘勝收場。

    如此巨大的傷亡,總量甚至超過鬼見愁山谷之戰!也難怪當大局平定之後,關於這場戰鬥的成敗得失眾說紛紜,聯邦軍部甚至專門召開論證,對孤山之戰該不該打,如何進行做研討。

    首先被關注的是,機甲部隊不適合單獨攻堅這條理論看似可以推翻,孤山之戰雖有慘重傷亡,但就結果而論,三十八師在沒有空軍與重炮支援、而且人數遠遜於守方的情況下完成對軍事堡壘的進攻、並將其佔領,這其中,固然有三十八師強悍超乎尋常,守衛方裝備不夠先進等等因素,但也足以證明機甲換代對戰爭的影響,或可作為機甲新時代的標誌。在此之後,此戰需要重點討論的是,韓林兒和劉錚陽戰前決定是否失策?應不應該三軍匯合後再發動進攻?應不應該為士兵的傷亡負責?

    這些問題難有答案。因當孤山戰鬥將臨結束時,索沃爾的援兵已在路上,前鋒甚至發生交火。幸好孤山那邊及時平定,援軍發覺局勢無可挽回,加上城內發生變化,最終才為避免野戰而出動撤退。

    值得一提的是,孤山之戰剛結束、或者說尚未完全結束的時候,城內來的援軍與三十八師已處於「接觸」狀態,已在戰鬥中負傷且失去機甲的韓林兒殺紅了眼,自己不能打,便極力鼓動林、安德烈掉頭迎擊。對這個或可看成「拖人下水」的提議,林傑頗為意動,但在安德烈的力阻下不得不罷手。後來,當安德烈戰後回國,在對華龍聯邦新一代軍人做評估的時候,添加了不少原本不準備說的話,並由此產生一些微妙後果。

    一將功成萬骨枯,孤山之戰終結了很多人的性命,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其中最為突出者當屬帥隊發動攻擊的韓林兒與劉錚陽,在經歷一番痛苦的「調查」與「心路煎熬」後,兩人先後成為繼牛犇之後,軍校學子中最先崛起的年輕將領之一。

    事先誰都沒有預料到這個結果,相比之下,往日在軍校最被人看好的軍校三鷹等人的表現只能說尋常,其中表現最好的林傑——亦只能說與人們的期望值相當,其餘如林少武跟隨牛犇進城,在與托馬斯等人為伍的過程中,連綠葉都不太能談得上,至於黃君安等更令人失望,從此淡出視野。

    這些是後話了,眼下,塞納河上初見浮冰,城內多方勢力在猶豫和擔憂中等待,更多人為了將來苦思冥想,尋找出路,或者把目光投向某處,隨即壓上人生最重的一次籌碼。

    在幾個看似並不相關的點上,變化與孤山之戰前後銜接,紛紛上演到世人面前。

    ......

    ......

    索沃爾城幾大區域當中,城南是一處不受人騷擾之地,因為這裡是聯軍軍營,不僅民眾到不了裡面,就連城外縱橫的聯軍機甲也不敢輕易靠近。此前發生的最危險狀況,是一次毫無徵兆的「突襲」,幾台偽裝成聯軍逃兵的聯邦機師試圖接近軍營,但在盤查的時候露餡,隨即爆發了一場極其短促的戰鬥。

    那是韓林兒親自搞出來的事情,結果雖然灰頭灰臉、但卻成為其日後長期吹噓的資本,畢竟他帶捉人成功逃脫,並朝軍營胡亂發了幾炮,雖沒有傷著誰,但也著實嚇人一跳。

    「那幫傢伙沒種,這樣誘不出來。」

    這是韓林兒日後常說的話,直到戰後被牛犇痛斥,他才知道自己的行為直接導致軍營對與之相鄰監獄裡的人犯看管更加嚴格,造成嚴重後果。

    這裡所說的人犯指的是前期被抓到的渡河士兵,也就是戰俘。另外需要提到的是,索沃爾的監獄與外面不同,首要表現在——它從來都是由軍人看管,抓來的犯人中多數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星盜、軍人居多。原因在於,索沃爾城內居民的身份大多不單純,要不當過兵,要麼曾經幹過星盜,當真那些土著村民犯了事,被直接擊斃的可能性更大。因為這些原故,監獄和軍營緊挨著,軍營也沒有專門為戰俘另找地方,而是將他們投進大牢。

    戰爭期間,以各種原因被投進監獄的人不斷增加,犯人總數著實不少。考慮到聯邦俘虜身份特殊,意義可能很重大,待遇也和普通人犯大為不同。比如他們的關押地點是內牢,由三巨頭親信直接看管,甚至配有帝國教官。

    周圍是高牆厚壁,且有軍營為伴,看管密不透風。進到這裡的人犯,無論縱橫星際的悍匪,亦或決戰沙場的軍人,誰都不會夢想有機會逃脫,表現自然也比較安定。然而近期,隨著戰爭局面的演變,犯人們從看守臉上看出變化,從隻言片語中聽到風聲,再經過交頭接耳、偶然探視中得到印證,逐步獲知到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

    不需要有人鼓動,人心自然而然地慢慢浮動起來,監獄內的事故逐日增多。

    「六哥,六哥?跟您打聽一下,聽說城裡來了......」

    「打聽你娘!老子心情不好。」

    「啥事心情不好?是不是乾的聯邦人多了,怕報復......哎哎哎,別急著走呀!」

    「呸!老子是活菩薩!怕報復,操!」

    幹完一天的活兒,臉有黑痣的犯人回到牢房,一路上與對著慘白的屋頂發呆沒多久,外面忽然來了通知,有人探視。

    作為看守的左膀右臂,勞動班成員享有一些普通人犯夢寐以求的特權,比如白天擁有自由,伙食管夠甚至能夠吃到肉、喝到酒,探視不會被拒絕等等。老六為人精明,擅於察言觀色,把看守乃至教官都哄得開心,與此更得便利。

    出去的路上不得安寧,無論是羨慕、嫉妒或者痛恨,犯人們總歸有話想說,對探視更加關心非常,無數問題和議論砸出。

    「老六,聽說看你的是個漂亮姑娘,啥關係?」

    「扯淡,漂亮姑娘來這裡看他?」

    「別不信,瘸子說他親眼看到。」

    「那就是女兒。既然有個漂亮女兒,老六怎麼會坐牢?」

    「誰知道。」

    人聲嘈雜,口舌紛紛,老六沒辦法一一回應,只好用眼神回瞪過去,偶爾一句警告。

    「小心點,老子明天送你歸西。」

    放在幾之前,這句話當真不是吹牛,自被賦予「勸服」使命後,老六雖未能建功,但卻有了一定的「舉報」權。對監獄內的人犯,只要確定對方來歷不明,他便可隨意指著人說:這傢伙是聯邦士兵。接下來的事情不用想,即便被指認者最終證明無辜,恐也脫了幾層皮。

    可惜老六不知道珍惜,很快就把這種近乎「生殺」的權利用在幾個他看不慣的犯人身上,連番審訊無果後,看守與教官都知道這貨是在報私仇,便不再問。現如今,外面的局勢日益趨緊,老六的日子也不如之前好過,心情當然好不起來。

    喧嘩吵鬧中前進,探訪間內,老六見到眾人犯口中所講的漂亮姑娘,坐下來就是一陣抱怨。

    「日子沒法過,得趕緊想法子把我弄出去,再遲我怕來不及。」

    「來不及?」

    漂亮姑娘微微皺眉,問道:「什麼事情來不及?」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來不及逃命。」

    老六不停唉聲嘆氣,尚未衰老的臉上浮現出刀刻般的皺紋。

    「前天我弄死一名戰俘,今天又殺掉一個。他們倆是......真的戰俘。」

    「什麼?」漂亮姑娘大為震驚,聲音都走了樣。「為什麼?」

    「不干別說留在勞動班,連活都不能活。」

    老六無奈連連搖頭,聲音裝滿了憂愁與苦悶。

    「你叫我來關照戰俘,現在可好,他們最恨的就是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7 11:30
二三二章:聚焦於戰俘(上)

    入監前,老六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親手殺死想要照顧的人,當現實逼迫這樣做的時候,他心內經歷過什麼,外人不得而知,能肯定的是那些活著的戰俘恨其入骨,老六自己也將長時間面對恐懼。

    能怎麼辦呢?

    以投名狀逼人上船,這種方法簡單粗暴,卻極為有效。為讓看守不生二心,在教官的授意下,他們大多人手沾鮮血,看守把它複製到勞動班身上,老六如果不做,不僅此前的努力全部白廢,也把自己的頭顱塞進鍘刀。

    死別人還是死自己,對一個半輩子混跡黑道的人來說,這種選擇一點都不難。值得一提的是,牛犇讓屠夫做的事情與此類似,屠夫與老六的處境也相似,不同的是屠夫沒有一點心理負擔,老六卻有沉重愧疚。他懷著善念跑到這裡,而且,正因為老六的聯邦人身份,那些戰俘此前才會願意與之說話,也讓他輕易分辨出哪些人是真戰俘,哪些被誤抓。

    何苦來呢?

    他本可遠離這一切,不需要待在陰森的牢房,每日看到那些生蛆的傷口,和那些仇恨的臉,憤怒的眼。

    對面,漂亮姑娘能夠體會到老六的掙扎與痛苦,好一會兒沒有辦法開口。

    見他這樣,老六擺手道:「別為我擔心,那兩個人原就活不了,殺他就是幫他。」

    這番話有自我安慰的成分,但也算得上實情。監獄每天都有人死,凍死餓死病死刑死,不一而足。戰俘情況大多不好,相當一部分在死亡線上徘徊,前日被殺的那個甚至在死前向老六道了聲謝......

    總之殺俘已成事實,糾結徒勞,而且無益。

    「總之我在這裡照顧不了別人,還隨時可能把自己搭上,趕緊弄我出去。對了,外面現在什麼情況?小美她們好不?」

    「外面......」

    漂亮姑娘就是福生,以男扮女,少有人能如他這樣形神兼備。只是要說的事情太多,福生想了下,挑最重要的事情先講:「小美她們還在龍門客棧,彪子他們守著。我這邊不太好,老大看的緊,像是有疑心。」

    「那還跑來?」老六聞言很是擔憂。

    「也不是一點不能動窩,今天找了藉口。」

    「小心點好。」老六深深皺眉。「聽說西區很亂,已經有聯邦士兵進城?」

    福生知道老六擔心小美,說道:「龍門客棧和聯邦有協議,黑幫又不敢惹它,亂不到哪裡去。反倒三大區這邊,看著安靜,內裡其實更糟。三巨頭把自己鎖起來不敢露面,老大也在尋找出路。」

    「獨狼準備怎麼幹?」

    「看樣子想跟姬鵬人。」福生輕嘆,皺眉。

    「不奇怪。」老六冷笑。「你呢?」

    「我想問問六月梅,看能不能搭個車。」輕嘆,皺眉。

    「早先我就說,你和獨狼不是一路人,長不了。」老六接著問:「行不行先不管。你真的想不管這裡的事情,甩手走掉?」

    「我有命案在身啊六哥!」

    「那又叫我來!」老六很不高興。

    「就像你說的,好歹是母國,想盡一點人事,誰知道連你也......」福生無奈嘆息道:「再看看吧。是不是一定要走,再看能不能走得了。」

    五牛城命案懸而未決,老六手裡新添兩條戰俘亡魂。華龍聯邦可不是索沃爾這種法外之地,軍隊一旦破城,這些事情遲早會清算。福生愧疚的眼神看著老六,說道:「該盡的人事還得盡,六哥的苦也不能白受。走之前把您接出去,再想個法子,把摸到的情況傳過去。」

    「婆婆媽媽,怕是兩頭抓不住一頭。」老六心裡不痛快,嘀咕道:「沒有別的辦法?」

    「什麼辦法?」

    「比如......戴罪立功什麼的。」

    「你指這裡?」漂亮姑娘敲敲桌子,餘光留意周圍有沒有人偷聽。

    探視房內十幾對人,有幫派兄弟相互鼓舞,有妻子與丈夫激烈爭吵,還有位老母親抱著兒子痛哭流涕,嗓門都不小。福生挨個看過去沒發現不正常,回身繼續說道:「這個事情,早先我真的想過。六哥不喜歡做星盜,要是能在這件事情上出力,回去該有個好前程。可是現在......」

    「還有不少活人。」老六眨眨眼睛說道:「要能弄出去,抵消兩三條人命綽綽有餘。」

    江湖人的思維。福生苦笑說道:「聯邦**律。我雖然不懂法,也知道不會這麼算賬。況且這件事有很多前提,風險太大。」

    老六搖了搖頭,說道:「現在被發現也是砍頭,風險還能怎麼大。對了,牛......」

    「噓!」福生連忙阻止。

    監獄裡畢竟信息不靈,老六不知道,如今索沃爾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局勢,涉及聯邦的話隨處可聞,也就沒什麼人追究,但他要說的那個名字卻是忌諱中的大忌,任何人提到,必然引來很大麻煩。

    「哦。」老六把聲音壓到極低,「他來了沒?」

    「來了,還給我留了言。」福生陰柔的眼睛有些發亮,「現在他是三十八師師長,前不久帶兵打過鬼見愁,應該就在城外。」

    「啊?」老六目瞪口呆,半響才愣愣說道:「那還等什麼?找他去呀!」

    「這可不是送信,按照地址找過去就行,時間長,而且靠運氣。如今這情況,小美她們不是絕對安全,我這邊的確不好脫身。而且......」福生猶豫說道:「六哥,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去。」

    「為什麼?」老六大惑不解兼有些著急,憤懣說道:「當真找不著也就罷了,什麼叫不應該?當初就為這個來的,怎麼成了不應該?」

    「他只帶著幾百人,根本沒能力做您想的事。而且我知道那支部隊,打仗出了名的強,同時也是出了名的抱團加自私。牛......怎麼當的師長不知道,但是肯定才當上,哪來的威望鎮住部下?」

    因能與姬鵬人直接接觸,福生知道許多普通民眾不知道的內幕,比如牛犇麾下不多,還分兵追擊去了鐵木堡,如今正在茫茫雪原中與姬鵬敗兵糾纏,索沃爾這邊,城外看似幾路縱橫,實際上人數有限,而且他們是機甲重隊,除非強攻,否則不可能進城。至於潛入城內的那部分,雖不知具體狀況,但可肯定人數不多,當前主要任務也非這邊。

    監獄和軍營緊挨,劫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綜合考慮,需要具備幾個條件才能動念,決心、兵力、內應缺一不可,最好有辦法把軍營裡的部隊調出去,還要製造混亂......

    無一不是難如登天。

    「軍營八千兵,就是八千頭豬擺著讓人殺,也得好一會兒吧。」

    因扮成女子,福生的眼神越發陰戾,猛一看竟如鬼火一樣。

    「最怕的不是失敗,而是有人拿戰俘當誘餌設伏......我都能想到,三巨頭和姬鵬教官會想不到?」

    稍歇,福生說道:「兵少,摸不著這邊狀況,就不會動念。可要是知道這邊情況,還知道六哥在這裡,他的部下可能會逼著他做決定,到時候他怎麼做?六哥又該怎麼辦?」

    「這個......」

    之前沒考慮過這些問題,如今想到了,老六才發現事情之艱難超乎想像,還有可能讓自己深陷漩渦。

    老六背負兩條人命,也可以理解為兩條人命才換來他的命,三十八師官兵心裡,這筆賬到底該怎麼算?

    「......先別考慮我。」

    以全部勇氣講出這句話,老六咬牙說道:「怎麼選、怎麼做、怎麼防埋伏,總歸是牛、他的事情。哪怕先商量一下,做個計畫看看成不成,也算是有個交代。要是連消息都不傳,別說他,我也不甘心。」

    聽到這番話,福生沉默很長時間,才默默開口道:「六哥,這件事情你拿主意,我聽你的。」

    「......幹!」

    「干?」

    「嗯!沒準兒老子也能當回英雄。」老六用拳頭錘著桌子,咬牙說道:「你得注意,搭車也好,找路也行,首先把小美、和我乾女兒安頓好。」

    「我知道。」

    福生答應著,臉上微笑,內心其實很為難。如今的索沃爾,上至三巨頭,下到只有十來人的小幫派,首領們最最注意的就是部下是否忠誠,而要保證這點,最常見的辦法就是看死家眷。福生把小美母女放在龍門客棧,雖引起懷疑、但還能找到話說,獨狼也不好為人太過;可要是他想把他們送走......情況完全兩樣。

    之前猶豫要不要做,如今決定了改想怎麼做,兩人越想越覺得艱難。揣著種種擔憂說了些別的話,偶爾涉及「劫獄」便會下意識繞開,不願再多提。其它如獄中生活,怎樣保身,老六這種江湖滾刀肉遠比福生更加擅長,似也沒什麼可談。

    「就這麼著吧。牛......咱們商量再多也沒用,得看那傢伙是不是真那麼牛。」

    「是啊。」再次提到牛犇,福生目光有些飄忽:「不知這會兒他在幹嗎。」

    「想知道,去找著就成。下次來,給我個准信兒。」

    說著看看福生的樣子,老六神情古怪說道:「下次來別扮這個樣子,我真擔心哪個看守走眼把你給......」

    「我保證會閹了他。」福生搶先堵住下面的話,站起來說道:「六哥,小心。」

    「你也是。」

    叮囑與辭別,老六回去牢房,漂亮姑娘在看守「恨不能扒衣」的目光注視下離開監獄。老六擔心的一點都沒錯,監獄內的人早有邪念,奈何另有大人物的指示,不敢動她罷了。此刻,大家都未留意到,當他們走出探視房間,那位抱子痛哭的老媽媽隨即起身,緊隨於福生後。

    ......

    ......

    「頭兒,幫個忙,我想透透氣。」

    星盜建造的監獄更像地獄,老六的房間算是好的,還是單間,但改不了潮濕髮黴,通常只要能夠離開牢房,犯人們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從探視房間回來,老六是把福生剛塞過來的鈔票孝敬給當班的看守,換來巡檢的差事。

    「你替我好了。」

    許是這次孝敬豐厚,亦或者老六平時的表現好,看守不僅准了、連本職工作都懶得做,甚至還遞過來老六一根警棍。

    「誰不老實,別弄死,其它隨意。」

    「曉得。」

    接過棍子,老六喜不自勝,一路得意洋洋敲打著手心,專門挑那些曾與自作對的犯人房間停頓,小人得志的嘴臉令所有人厭惡,但卻沒有誰敢如之前那樣嘲弄或者謾罵。

    只有一個人例外。

    「狗東西,過來!」

    酸臭的氣息和聲音一道撲過來,老六的鼻子情不自禁抽動幾次,皺眉、嘆氣,低聲咒罵連連。

    「鬍子,快死了都不能消停一會兒?」

    「狗東西,來來,跟你打聽點事兒。」

    再懦弱的軍隊裡也有幾塊硬骨頭,三十八師戰俘更不用說,幾乎個個是硬茬,鬍子是他們當中最硬、而且最難纏的一個。他是軍官,不像別的戰俘試圖隱瞞身份,歷五次提審而不死,而且每次逮住老六就是一通臭罵,從不閉嘴。

    值得一提的是,他還是老六的一項任務——姬鵬教官捨不得殺掉鬍子,便叫老六以犯人身份主動接近,看不能將其勸降。結果自然不用說,老六沒能完成使命,還險些被鬍子活活掐死。

    看守與教官都奈何不了的人,老六有足夠理由不與之為難,奈何這傢伙不知好歹,每次聽到老六的聲音都會大聲嚷嚷,老六隻能奇怪,這傢伙明明早該死掉,為何還有那般洪大的嗓門。

    「打聽事兒可以,別使勁兒吵吵,嗯,也不能罵。」

    順著陰暗的通道走到最裡間,望著那個半邊身子癱軟、一隻眼睛完全瞎掉,手腳皆露出森森白骨的漢子,神情頗為無奈。

    「打聽什麼?是不是想知道什麼時候處死你?」

    「你殺我兩個弟兄,罵你幾句怎麼了。」鬍子理直氣壯,又罵了句「狗東西」,才問道:「剛剛我聽到,咱們的人已經進了城?」

    老六愣了愣,「呃......什麼咱們我們,別套近乎。」

    「你倒是想。哈哈,看來是真的了。」

    鬍子放聲大笑,神情囂張彷彿他是看守,鐵欄外的老六才是人犯,僅剩的獨眼裡射出寒光,如刀子般直刺過來。縱然在黑道滾爬半生,老六對著他依然覺得心慌,實在難以相信這個人身上其實一塊好肉都沒有,骨頭也斷掉七七八八。

    莫名之間,老六對剛才與福生的決定感到後悔。

    三十八師像他這樣的人......用不著多,再有一個,就絕不能放過自己。

    正在胡亂想著,鬍子那邊忽然壓低聲音說道:「狗東西,和你商量點事情。」

    「啥事?」老六大感意外。

    「我想投降。」

    「啊?」老六既不驚喜也不震驚,只覺得莫名其妙。

    「有條件的。」鬍子用手肘支撐身體,期待的神情說道:「你替我給我們的人傳個信兒。」

    「靠!你想讓我送死!」

    「是我叫你去,怎麼會送死。」鬍子信誓旦旦說道:「我保證,你要是幫我辦成這件事,不僅能陞官發財,將來就算我們的人攻進城內,佔領監獄甚至抓到你,也不會辦你。」

    「信你我是傻子。」老六連連搖頭:「再說了,我上哪兒去找你們的人。反過來講,我要是能找到你們的人,應該趕緊報告長官,派兵抓他們。」

    「放心放心,這些都不是問題。」鬍子對一切都考慮清楚,說道:「傳送消息很簡單,只要找個顯眼地方,留幾個大字。」

    方法的確簡單。老六心裡想著,嘴上問道:「要是他們看不見呢?」

    「一定看得見。看不見也能聽說。」

    「呃......」

    老六愣愣地看著鬍子,在其臉上沒能找到發瘋、痴呆的跡象,也沒有找到頹廢與絕望,看來看去,他只看到認真、期待,還有請求。

    不會錯的。雖然鬍子表情凶惡,言語恨不得把人罵死,但其眼神中交雜著少許請求、甚至可以說祈求。

    老六忍不住抓抓腦袋,困惑說道:「幹嗎找我?」

    鬍子惡聲惡氣回答道:「要是能找別人,誰他嗎願意和你打交道。」

    這倒是實情,老六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那我要是不寫,回來跟你說寫了,你怎麼辦?」

    「沒辦法。只當被狗多咬一口。」

    這是哪兒跟哪兒......

    老六很是無語,搖了搖頭,抬腿準備走人。

    鬍子著急在身後大罵:「狗東西,你敢走,我保證你會後悔。」

    「......」

    老六停下腳步,回頭再看看鬍子快要分辨不出五官的臉,心內越發不解。

    「你是認真的?」

    「廢話!」鬍子輕蔑罵道:「瞧你那德性,老子有空和你開玩笑?」

    老六再問道:「我辦了這件事,你就投降?問什麼都招?叫做什麼都願意幹?」

    「當然。」鬍子的回答斬釘截鐵。「我還可以叫兄弟們也投降,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會聽。」

    「......為什麼?」老六怎麼想都不明白,直好問他自己。

    鬍子坦然回答道:「因為我已經廢了,兄弟們多數也是廢人。投降過幾天好日子,吃點東西用點藥物,好歹給你們這些雜碎增加點負擔。嘿嘿。至於情報什麼的,我們的人既然進了城,就無所謂保密。放心吧,我可以告訴你記錄儀埋在哪裡,想知道什麼,那裡全都有。」

    聽到這番話,老六沒有因為被罵成雜碎而生氣,相反心裡被寒意充滿,盯著鬍子的面孔半響不能開口。

    軍界有言,三十八師沒有降兵。僅僅為了幾口飯、一點藥、和一條不知會不會傳到、傳到未必能收到的信息,寧可失去晚節,這種行為需要多大勇氣,什麼樣的意志才能做到。

    其心中含有多麼大的仇恨。

    良久,老六沉聲說道:「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我就一直喊。」

    鬍子的獨眼閃爍著惡毒的光,冷冷說道:「等你主人聽到,會怎樣?」

    老六陷入沉默,片刻後問道:「留什麼字?」

    「藏鋒,向我開炮。」鬍子毫不猶豫說道。

    「啥?」老六以為聽錯。

    「藏鋒,向我開炮。」鬍子堅定的聲音再度說道。

    ......

    ......

    片刻後,監獄裡的看守從老六口中知道這件事,又過了一會兒,監獄裡的姬鵬教官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再經過一通電話,消息被送到軍營,以文件的形式擺放在幾大長官面前。

    和老六一樣,所有人感到一股滲人心魄的寒意。

    「按他說的做。」

    沉默良久,沉吟良久,仍在軍中佔據主導的姬鵬最高長官小野明人做出決定。

    「拒絕投降,不要放他們出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2 10:25
二三三章:聚焦於戰俘(中)

    鬍子的請求最終被以命令的形式發佈,當夜便有很多人在城內四處留言,與此同時,軍營在小野的安排下做出一系列部署,被認為工作有了成效的老六也被賦予新的使命。教官讓他逐一向戰俘們傳遞鬍子的話,從中尋找願意執行軍隊安排的人,收集有價值的情報。

    這是一項苦差,而且催得特別緊,老六接受任務時被告知,三天後,這些戰俘中除了真正投降的人,其餘都將被處死。最讓人不解的是,作為提出這項建議的人,鬍子首先被小野列入死亡名單。

    接到指令,老六苦笑著回到鬍子的牢房,將一切告知。

    鬍子聽罷欣然微笑,絲毫沒有後悔的意思。

    老六感到困惑,說道:「長官覺得你們的人看到信息後反而會來劫獄,軍營已經設下陷阱,嚴陣以待。」

    「知道了,謝謝。」鬍子的聲音虛弱,看起來比剛才衰老很多。彷彿之前受的傷、痛、病到此刻才一下子爆發,瞬間將他的生機與精神剝奪殆盡。

    莫名聽到鬍子向自己道謝,老六愣了好一會兒,「我想提醒你,你就要死了。不僅你要死,你的弟兄也要死,想不死就得投降並配合軍隊抓捕別的人。如果有人想劫獄救人,就會掉到早就準備好的陷阱。」

    「我知道。」鬍子坦然回答。

    老六奇怪地看著他,「你好像不擔心?」

    鬍子笑了笑,問道:「你覺得我們的人會不會來?」

    老六說道:「這個得問你。」

    鬍子沉吟說道:「會派人來,沒準兒還會出動機甲,但都不會太多。」

    老六譏諷道:「你是不是覺得隨便幾個人就能攻佔監獄,幾台機甲就可以踏平軍營?」

    鬍子不屑說道:「別和我講打仗,你不懂,也學不會。」

    老六冷笑說道:「像這樣把自己人朝坑裡送,真的不好學。」

    鬍子有些好奇地看著老六,問道:「你好像很擔心劫獄?而且......擔心劫獄的人掉到陷阱裡?」

    老六沉默很長時間,問道:「你呢?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鬍子笑著回答:「來的話都是我的戰友,我當然擔心。」

    老六不解問道:「但我覺得你現在很開心?」

    鬍子驕傲說道:「我們的大軍還沒有過河,來的人不多、要做的事情卻很多,因此需要以少數兵力牽制軍營。自現在起,外面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軍營都會猶豫,即便做出反應,動作也比平時慢。」

    老六心裡認真想了想,漸漸明白了鬍子的意思。

    他再度感受到那股凜冽寒意,很久沒再說話。

    小野以監獄為題做陷阱,鬍子也是。他的建議不僅是陷阱,而且是一次反擊。一個失去自由、身體傷殘的士兵,腦子裡唸唸不忘的是如何為己方製造條件,擊敗對手......假如那支軍隊裡的人個個都像這樣,誰能與之敵?

    最後,老六還有一條疑問。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向上匯報?」

    「不怕。」

    「為什麼?」

    「簡單講是不需要。往長了說牽涉的可就多了,嗯......好吧,今天給你上上課。」

    稍作沉吟,鬍子嚴肅說道:「師長一直教導我們,戰爭比的力量,所謂計謀、策略、兵法等等一切手段都是輔助,是對力量的運用技巧。雙方堂堂正正打仗,比較的是兵,主將只要不是太蠢,實力強的一方總歸會贏。所以,戰爭的王道不是用計,而是以絕對實力碾壓對手。比如這場戰爭,渡河之前的那部分就是這樣進行,我們的軍隊強於星盜太多,他們怎麼打都輸。」

    「這道理我懂。」老六插了一句。

    鬍子接下去說道:「現在情況變了,我們在城內的力量遠不如星盜,想贏就必須想別的辦法,就得用計謀,講策略,做局佈置陷阱。而在這些方面,總逃不過虛實應用,較量的主體不是士兵,而是雙方主將的智慧。誰更聰明,誰對兵法戰謀的理解更深刻,誰就能佔到便宜。所謂積小勝為大勝,等到佔的便宜足夠多,雙方形勢就會轉換。」

    稍頓,鬍子突然問道:「現在你是不是明白了,為什麼我不怕你報告?」

    老六一直認真聽著,心裡思考了一陣,回答道:「用不著我匯報,這邊長官已經知道你的用意。等到那些字出現在外面,你的同伴......你的長官也會明白。你只是起個頭,接下來是他們之間鬥法。」

    老六一口氣將即將發生的事情理順,鬍子多少有些意外,楞了一下之後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來,你居然有這份兒悟性。唉,可惜......是個軟骨頭。」

    老六沒有因為辱罵生氣,冷笑著說道:「你憑什麼認為,你的長官一定比這邊的強?」

    「廢話。」鬍子的神情極度驕傲,又極度輕蔑,根本不屑於就此爭論。

    「我聽到議論,進城的是三十八師!」他用看豬一樣的目光看著老六,忽然道:「其實我知道,你殺人是迫於無奈,如今又幫了大忙。這麼著,回頭我教你幾句接頭暗語,將來城破時可以救命。」

    莫名聽了這番話,老六不知該說什麼好。

    鬍子認真說道:「別不信,我說的是真的。只要你......」

    「不用你幫。」老六忽然沒了心情,轉身說道:「真有那一天,有人會鋪著紅毯迎接六哥。」

    「呃?」鬍子朝老六的背影喊著:「不聽我的,將來將來你一定後悔。」

    「擔心你自己吧。」老六頭也不回,說道:「三十八師剛換了師長,是個沒什麼經驗的年輕人。說不定他孤注一擲,把所有人都派到這裡來。」

    嗯?

    陰暗牢房,鬍子因這番話變了臉色。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本次戰鬥的指揮者並非自己熟悉的那個人,其決策自也不會按照自己的思路走。

    如此想著,鬍子心驚肉跳,神思皆陷入迷茫。

    果不其然,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宛如沸油澆入狂火,其兇猛暴烈的程度令人膽寒,在淬不及防時蔓延開來。

    ......

    ......

    與其它地方不同,索沃爾軍營周圍開著不少酒吧,每家生意都很好。從監獄裡出來,福生徑直去了其中一間,之後在廁所繞了個圈,恢複本來面貌。

    天色初黑,酒吧生意剛剛開始,三五名閒漢、兩三個軍人,放浪的口吻談論著之前走進去的漂亮姑娘,時不時發出大笑。大家都在猜測她是哪位長官、首領的禁臠,有沒有機會染指等等。福生左右看了看,遲疑片刻,隨後去吧檯找酒保要來有線電話,熟練地撥通一個號碼,輕聲說了兩句。

    不多時,對面傳來女子驚喜的聲音,伴隨著嬰兒咿咿呀呀。電話這邊,福生聽著那些能把心融化的聲音,眼睛裡從來不褪的陰柔顏色漸漸變薄。

    「......別擔心我,別讓我擔心你......」

    通話大多在一方傾訴、另一方傾聽的方式中進行,福生很少說什麼,偶爾開口時語句簡短,語意也不明朗。對面,初為人母的女人習慣了、或者說理解到這邊狀況,很配合地不停地說著那些以嬰兒為核心的瑣事。聽著那些或新鮮、或已經聽過多次的趣事,福生就像一團慢慢融化的冰雪,伏案微笑,神情滿足。

    時間不停流逝,忽然「啪」的一聲響,有人拍了桌子。忘我在天倫中的男人微感茫然,抬頭時看到一名大塊頭兒士兵,和兩個同伴把自己包圍。

    「嘿,叫你呢!」

    噴著濃濃酒氣,大塊頭湊上來盯著福生上下打量,被酒精燒得混沌的眼睛裡露出恍然的神情,淫笑隨即在臉孔上蔓延。

    「沒錯!就是他,哈哈,就是他扮的!」

    大塊頭用左臂摟住福生肩膀,滿是黃牙的口中不停噴射污言穢語,還有唾沫星子。

    「我就說吧,明明進去不見出來,原來這麼回事。哎呀這臉蛋生的,嘖嘖!」

    人到身邊竟然都沒有發覺,福生心裡後悔自己疏忽大意,掰開大塊頭的手冷冷說道:「你認錯人了。」

    「認錯就認錯,反正就是你。」大塊頭兒搖晃著再靠過來,「走走,有好事等著你。」

    「海哥,這小子是男的。」旁邊同伴提醒大塊頭,同時還忍不住評頭論足:「妖孽,怎麼長的?」

    「再漂亮也是男人。」另一個人眼神惡毒,貼近來說道:「我給他臉上開幾個口子,扔街上去。」

    「有人好這口。」大塊頭趕緊阻止,「帶回去,營座保準高興......」

    「別瞎嚷嚷。」

    無論在哪裡,龍陽之好總歸不算好名聲,同伴擔心大塊頭敗壞營座名聲,趕緊叫停。

    笑鬧的幾名士兵沒注意到,此刻被他們挾持在中央的漂亮青年神情轉淡,眼裡褪去的陰戾正如潮水般反撲,冰冷的意味彷彿能夠逼出眼眶。

    「弄出去再說......」一人試著盡快把這件事情了結。「這小子還挺有勁兒!」

    「電話扯壞了。」酒保在櫃檯內大喊。

    「放下!」

    「跟誰講呢。」大塊頭兒一把從福生手中奪過電話,聽到裡面傳出的驚慌呼喚。

    「這回是真娘們兒......是他媳婦兒?一會兒問問住處,該不會難看......呃?」

    啪!

    龐大身軀莫名倒地,起初緩慢、但越來越快,被大塊頭握著的電話隨即被扯斷,砸碎在地上。

    「海哥?」

    兩名同伴忙伸手去扶,但卻承受不住大塊頭的體重,踉蹌著和其一同摔倒。福生趁機從包圍圈裡出來,隨手扔出一張鈔票到櫃檯,轉身就走。

    「哎......」

    櫃檯內的酒保接過鈔票,到嘴邊的話收回到肚子裡,頭也不抬對幾名士兵說道:「老海,電話的錢你們得賠。」

    能在這裡開酒吧的人不會害怕幾個普通士兵,當然也不願輕易開罪,酒保連喊兩嗓子,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來回應,心裡奇怪便從櫃檯裡探出身子。

    「老海,老海?老......」

    視線所及,三名士兵滾成一堆,動也不動彷彿醉死過去。然而酒保知道,這幾個傢伙之前並未真的喝醉,萬一對方報出什麼強大後台,好有個說詞。

    「出事了,過來看看!」

    伴著呼喊,腳步和人紛紛趕來,沒過多久,酒吧內傳來女子驚恐地尖叫,與氣急敗壞的吶喊。

    「快追剛才那個人!」

    三名軍人瞬間被殺,就發生在軍營旁邊。這條消息如長著翅膀的鳥兒飛出酒吧,以奇快速度送到四面八方。黑暗中的一點火星就此點燃,軍營、監獄、三大區乃至整個索沃爾城,都將被席捲。

    ......

    ......

    夜色漸濃,街道上人影稀疏,守業一天的龔老闆莫名心煩,索性吩咐小也收工關門。

    「這幾天生意夠淡的。」和冷彬與龍老闆的關係相似,小也是龔老闆收養的孤兒,情同父子。想著近來發生的事情,小也忍不住有些生氣:「龔叔,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戰爭如亂世,藥鋪只要不怕被搶,生意一定好。藥鋪有龍門客棧為背景,單單那些常來常往的傭兵就足以震懾宵小;加之龍門客棧消息靈通,廣結善緣,龔老闆有一手好醫術,越發受到傷、病者尊敬。

    最近這陣子,準確講自從那日藥鋪裡死了人,生意出奇地差,彷彿全世界的人突然間恢復健康,那些砍砍殺殺的兇徒也都紛紛蟄伏一樣。龔老闆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連日來西區發生的爭鬥比以往更多,只不過新進的殺神實力強悍,鬥殺乾淨利落,傷者幾乎沒有。

    「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心裡嘀咕,龔老闆合上賬本對小也說道:「去隔壁看看我要的肘子燉好沒,再叫老王炒兩個小菜,咱爺倆兒喝點。」

    「不是說戒酒?」已經邁出的腳步停在門檻,小也神情關切。

    「沒事。」

    「龔叔,您的肝......」

    「去還是不去!」龔老闆懶得和他囉嗦。

    「好好。您得少喝。」小也無可奈何,心裡琢磨著待會兒拿那瓶兌過水的,嗯,一開始不能那麼幹,得到龔叔喝到七七八八才行。

    小也一心為其健康著想,然而龔老闆自己就是醫生,心裡知道自己的肝病源於空氣,只要留在這個地方,多半逃不過壞死身亡的結局。

    既然這樣,何必吝嗇口腹。

    「帶瓶新酒回來,上次那瓶味道不對,過期了。」

    「酒能過期?龔叔......」小也哭笑不得,轉身時候腳步微頓。「你......」

    「過期了過期了,買新的回來。」

    龔老闆先是得意地笑,忽然間感受到什麼,身體陡然挺到筆直。

    「誰!」

    瞬間功夫,滄桑老人變了樣子,目光凌厲,身體憑空拔高一截,隱約能聽到噼啪爆響。

    「買藥的。」

    平淡聲音傳來,自小也身前轉出三男一女,女的是麻古,三名男青年,一個神情冰冷曾經見過面,一個英俊帶有書生氣,居中那個外表樸實,唯獨眼睛異常明亮,一看就難以忘掉。

    除此外,那名神色冰冷的少年背後背著長方形皮盒,似乎頗為沉重;英俊青年腰間跨著某種儀器,目光警覺,時刻留意身邊周圍。至於眼睛格外明亮的那位,他的最大特點是衣著單薄,視淒風苦寒如無物。

    現身後,他的視線首先落在龔老闆的雙手,略微點了點頭。

    「好。」

    不是你好,不是老闆好,只有一個「好」字。

    被他這樣看著,龔老闆彷彿被燙了一下,身體微躬,下意識地將雙手背到身後。

    一個姿態,身前一堵無形牆壁。

    對面四個人皆有感覺,輕重不一,反應不同。麻古神色惴惴,英俊青年視線轉回,冷漠少年輕哼半聲,反手摸向腰間。

    「沒事。」

    眼睛明亮的那個阻止了他,若無其事向前踏出一步。

    距離五米,一步推動無形壁壘。。

    「呼......」

    屋內起風,老闆側身,提腳,換位,眼底有火焰升起。

    「貴姓?」

    「牛。」

    微風加劇,放在桌上的賬本掀開一角。對答間青年再上一步,目光與老闆視線相接觸。

    有涼意傳來,如水潭邊的潤味,緩緩壓下快要升騰的火焰。

    「從哪裡來?」老闆再度抬腿,風力加重,眼眸的顏色亦在加深。

    「外面。」青年看著老闆,再一步將水潭變作池塘。

    「怎麼知道小店?」三次提腳,老闆背在身後的雙手輕輕顫抖,眼裡浮現出血絲。

    青年臉上流露出慎重的神情,但其步伐沒有停下,將池塘變作深湖。

    「龍老闆介紹。」

    「龍老闆?哪個龍老闆?」

    老闆楞了一下,心神失守,壁壘頓時搖搖欲墜。青年及時走出第四步,將深湖進一步擴展。

    老闆有所察覺,匆忙準備反擊時,青年的視線落在其腳下,忽然開口。

    「八卦不是這樣走。」

    「什麼!怎麼走......」

    老闆愕然,純粹本能反問一句。

    青年趁機第五次落足。

    耳邊似聽到「砰」的一聲,短促而清脆,清晰......但又好像發生在夢中。

    深湖變成大海,不大的屋內被清涼的氣息充滿。桌子上,翻開幾頁的賬本重新合攏,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變的只有老闆,他愣愣站在原地,神情失落、悵然、期待、忐忑,異常複雜。

    青年平靜地看著他,身姿如山,眼眸似海。

    沉寂的時候,英俊青年靠近過來,輕輕說了聲「樓上有人」。

    「嗯。」樸實青年神色不變,只看著老闆。

    對視良久,老闆一聲嘆息。

    「後生可畏。」

    「謝謝。」青年沒有謙遜的意思。

    「你和誰學來這些......」老闆的心情極為矛盾,欲言又止。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青年用最合理的方式回應,可以看成敷衍,也可以看成留待以後。

    老闆吸了口氣,再問道:「剛才你說的龍老闆,到底是哪個龍老闆?」

    青年回答道:「卡其拉,龍門。」

    「他還好嗎?」

    「剛剛經歷一場風險,現在應該好多了。」

    牛犇叫來旁邊冷漠少年,說道:「冷彬。龍老闆是他義父。」

    「呃......」

    老闆又是一愣,目光在冷彬身上仔細打量,剛剛有所平復的神情再度複雜,感慨起來。

    「是他嗎?上次來倒沒注意。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唉!」

    「我很好。」冷彬冷冷看著他,彷彿對著的是一具殭屍。

    牛犇微微皺眉,問道:「老闆認識彬仔?」

    「呃,關於這個......」

    老闆支支吾吾,忽然用力一拍腦袋,如大夢初醒。

    「客人來了怎麼這樣,進來坐,都進來坐......小也,泡茶!」

    除了剛才感覺氣息古怪,小也至今不知道發生過何事,心裡很不理解,往日不近人情的龔叔為何如此隆重,心情如此振奮。

    「不用了,你去忙吧。」

    看出老闆暫時不想多談,青年寬慰地拍拍冷彬,接著示意小也不用忙,再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到老闆手上。

    「麻煩你,看看這個方子。」

    ......

    ......

    快速離開酒吧,福生沒有叫車,而是在夜幕的掩護下靠雙腳穿行。

    夜色下的街頭人流漸多,霓虹閃亮,看不到砍殺,耳邊聽不到槍響,與其它區、尤其西區相比,這一帶的景象就彷彿外面的繁華世界,熱鬧中體現出生活的平靜,讓看慣了廝殺的人很不適應。福生知道這是因為軍營的原故,在其周邊,即使最強大的黑幫也沒有生存空間,除了軍營裡的士兵,誰都不敢造次。

    戰爭時期,軍隊對城市、尤其周邊的控制進一步加強,會生事的人要麼退到別處,要麼已經被捉進大牢,現如今,無論生活在這裡的人,還是那些有條件來此享受生活的人,大家都已經瞭解規矩,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

    除了有人被酒精燒昏了頭,這一帶連打架的人都很少,即便遇到一兩個不開眼的人生事,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被那些無處不在、隨時可能出現在任何角落的軍人制服。

    在這裡,每個地方,每一輛車,每一個人都知道兩件事。

    第一,看到穿軍裝的人保持尊敬,不要招惹他們。

    第二,當有軍人朝你下令,服從,並且主動配合。

    福生知道,從這裡背向軍營,直線行走十里才有空思考如何應付這次發生的事情,在那之前,任何多餘舉動、包括多餘的思考都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增加更多危險。

    十里,跑步只需二三十分鐘,走路約一小時。如果走的是小道,拐彎繞行,時間便會拉長。

    福生低著頭,調動全部注意力觀察著周圍的情形,遇到人少的路段,他會跑上幾步,視野中出現軍人的身影便停下來調整呼吸,以快速但不顯得慌張的速度在街上行走。沒過多久,他在路過一處會所門口時看到有軍人手拿對講機與人通話,起初抱怨,很快變得嚴肅。

    「搞什麼名堂,今天老子休假......」

    有軍官大聲吆喝著,神情漸漸惱怒。

    「操!有這種事?」

    「嗎的,給我搜!」

    如此幾次來回,當酒吧殺人事件以消息的形式傳開,上層尚未決策的時候,街頭巷尾已經有軍人自發行動起來,開始按照有限的幾條特徵提示尋找凶手。

    這個時候,福生的行程剛剛過半,前進驟然變得艱難。

    星盜的軍隊良莠不齊,軍紀渙散,但如果把那些正牌星盜挑選出來比較個人素質,沒有人、也沒有那支軍隊敢忽視。這些特點由經歷決定,一方面,這些縱橫星海的傢伙每個人都有一兩手絕活,性情更是毒辣陰狠;另一方面,野慣了的人真不適合條條框框,紀律鬆了管不住,管緊容易出事。最致命的一條,星盜具有軍隊無法比擬的流動性,感覺不舒服大不了撒腿走人。

    這些特徵決定了,星盜成軍後雖然不怎麼樣,但如果是小股星盜,比如三五人、七八人的隊伍,無論實力還是辦事情的能力皆不遜色於正規軍隊,個別甚至遠遠超出。眼下情況就是如此,雖然軍營尚未發動,但那些外出尋歡的士兵已經開始設卡、攔車、尋找可疑對象,令福生感受到強大壓力。

    反應真快!

    福生並不知道這只是外出士兵的自發行為,將其看成軍營的動作。行走中他略想了想,拐入彎道,準備繞道去走小路。

    巷道昏暗,三拐兩繞後喧囂被甩在身後,福生正想穿出巷子,迎面過來一條蹣跚老人的身影。

    相向而行,雙方不斷接近,十餘米處,蹣跚老人突發感慨。

    「年輕人不肯腳踏實地,靠幾根毒針就想包打天下......不過那針上的毒確實厲害,不會是偷來的吧?」

    聲音渾濁,就像泥潭中冒出的氣泡,咕嚕咕嚕上升緩慢,最後一下子裂開,顯得極其突然。

    福生腳步不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前進,彷彿那人、那聲音都不存在。

    雙方距離本就不遠,此刻不斷接近,蹣跚老人輕輕搖頭,感慨變作嘆息。

    「呵!連、我、都、想、殺。」

    六個字,次次加重,黑暗中,蹣跚身影彷彿變成巍峨高山,連天空都被頂開少許。一股迫人的氣息油然而起,最後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隻張開的虎口緊貼面門,吼聲如雷。

    福生正要在擺臂加速,雙手擦身時突然停頓,身體凝固在原地。

    ......

    ......

    事有大小、輕重、與緩急,最牛犇來說,當前最大的事情是結束戰爭,最重要的是解救戰俘,當他最緊迫的事情是替小狐狸精與可欣買藥。若不及時,一個可能落下病根,一個可能加速壞死,等不到來年,看不到下次春暖花開。

    「聽說龔老闆醫術高明,來買藥、順帶想請您給把把關,有沒有地方需要調整。」簡單講明狀況,牛犇說道:

    龔老闆先看一眼麻古,疑惑問道:「你就是開方子的人?」

    古醫都需要多年沉澱才能有所成就,眼前青年氣度沉穩,然而年齡過於年輕了,很難與「造詣深厚的古醫」聯繫到一起。牛犇知道龔老闆的疑惑,回答道:「方子是祖傳,我本人對醫道並不精通,照葫蘆畫瓢罷了。」

    麻古在一旁插不上嘴,只能眼巴巴望著龔老闆,盼能聽到些好話。門前小也聽說方子用於「養肝」,忍不住湊過來驕傲說道:「治肝的話,你們算找對人了。」

    「哦?」牛犇有些意外。

    「龔叔自己有肝病,久病成醫,絕對拿手。」小也得意洋洋說道。

    眾人表情有些精彩,麻古臉色發白,顯然擔心多過高興。

    「去隔壁問問肘子好了沒,別在這裡礙手礙腳。」龔老闆心裡氣不打一處來,一把將小也推出老遠。

    久病成醫,道理絕對沒錯,可要是連自己都治不好,別人如何能放心?毫無疑問,小也不適合做醫托,只得氣呼呼走掉,並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一定要在龔叔的酒裡兌更多水。

    這邊,龔老闆低下頭認真看著藥方,神色一時比一時嚴肅。

    「確定是古方,這種搭配聞所未聞......」

    良久,龔老闆抬起頭,目光變得殷切起來。

    「這類祖傳的方子,你有多少?」

    「不算少。」

    「......」

    龔老闆沉默片刻,略帶尊敬的語氣說道:「貴祖上有沒有講過,這些方子源自哪裡?」

    醫者而言,這樣問有些無禮,甚至有質疑對方醫道醫德之嫌。牛犇聽後輕輕挑眉,說道:「有什麼想法,請明說。」

    龔老闆的樣子有些為難,遲疑半響,最終咬了咬牙,壓低聲音問:「這些方子,還有八卦,是否都源自神國?」

    藥鋪裡沒有外人,之前是安靜,現在是沉寂。牛犇輕輕挑眉,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好奇,眼眸深處還有少許凌厲。旁邊麻古身形微顫,猛地用手掩住嘴,險些抑制不住驚呼。

    就連對一切漠不關心的冷彬都被震動,目光灼熱。

    整個托馬斯星域,無論哪個角落,無論多麼無知的人,都也對神國傳說有所耳聞。當「神國」兩個字從龔老闆口中冒出來,何止冒昧,簡直如一記炸彈。

    良久,牛犇搖了搖頭,給出最最普通的回答:「祖傳的東西,來自哪裡我不清楚。依你看,這個方子可用?」

    「當然可用。」龔老闆毫不猶豫說道:「不過......」

    「先談功效。」牛犇打斷他的話,問道:「用藥的是孩子,搭配比例合不合適?比如丹參藥性猛烈,這樣會不會太重?」

    龔老闆連連擺手:「搭配動不得......這種外行話不要再說。」

    牛犇笑了笑,說道:「剛才講過,我只懂得一點皮毛。」

    「現在我相信,這個方子的確來自祖傳。」

    龔老闆連連搖頭,不知是不是感慨明珠蒙塵,自己卻偏偏無此福緣。

    「古方關鍵就在於搭配,動了等於換個方子。要是病人體弱、年齡太小,用藥時可以減少劑量。不過說實話,神國的東西很難說准,只能根據病人反應做調整。」

    言語間,龔老闆似已認準了藥方出處,「信得過的話,可以把病人帶來讓我看看。」

    牛犇說道:「原本打算是這樣,今天不湊巧,改天一定帶來請脈。」

    「哦。那這方子要不要抓?」

    「當然要抓。不過先別急。」

    牛犇從懷裡拿出另外一張紙,遞過去,「麻煩你,再看看這個。」

    「怎麼不一道拿出來......嘶!」

    剛看過一眼,老闆就像被開水燙到,抖手險些將紙條扔到地上。

    「你,你這是要干嗎?」

    「可以嗎?」牛犇不理老闆如何震驚,一邊問,一面解釋道:「這是大生意。」

    「再大也不行!」老闆斷然拒絕道:「首先我這裡是藥鋪,只管賣藥不談生意。其次,即便你去客棧,這件事也談不成。」

    「為什麼?」牛犇問道。

    這時候,樓上忽然傳來雜音,似乎有人發生吵鬧,聲音之大,足以令樓下人察覺。

    「不為什麼。」

    聽到樓上的動靜,老闆大皺眉頭,心情莫名變得煩躁:「實話和你說吧,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不會做什麼,只會拿你當普通客人一樣對待,理由和你談不成這筆生意的原因一樣。」

    「是什麼?」牛犇依然不肯放棄。

    「龍門客棧從不站隊,夠不夠。」老闆斷然說道。

    「不夠。」牛犇的話同樣堅決,追問的時候朝冷彬看了一眼。

    冷彬看到提示,閉上眼睛開始聆聽。

    「呵呵,你......」老闆心裡動氣,正想再說點什麼,樓上爭吵更加激烈,隱約可以聽到女人的尖叫,並有孩子的哭鬧聲。

    這一次的聲音很大,牛犇神色微動。

    與此同時,冷彬張開眼睛說道:「一個女人非要帶著孩子去找他的丈夫,有人不讓。」

    「小也!」龔老闆大聲喊著。

    「來了來了......」小也剛從門外回來,聽到呼喚以為發生大事,腳不沾地。

    「去叫她們別鬧,否則別怪我......」

    「不用了。」

    對面,牛犇的神色嚴肅起來,一邊吐氣開口,聲如春雷貫穿屋頂。

    「小美,是不是你?」

    屋內的人莫名其妙,龔老闆神情微變。

    片刻沉寂,樓上響起倉惶而又驚喜的尖叫,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幾個男人的呼喊。

    「牛大哥,救命!」

    有女人披頭散髮,懷裡抱著嬰兒瘋了一樣衝下樓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4 13:12
二三四章:聚焦於戰俘(下)

    「牛大哥?真的是你!」

    數年未見,當初那個有點呆萌的少女已為人母,臉上留下的不只有歲月痕跡,更有對亂世的恐懼和對親人的擔憂。

    如今,全都變成狂喜與期待。

    「福生出事了,牛大哥快救救他,一定要救他!」

    緊隨小美跑出來的三名男子只想阻止,沒注意到她的話,衝在最前面的那個叫著「不能去」,一邊探手去拉。

    林少武早已到了樓梯邊,讓過小美,伸手攔住後面的人。

    「嘿,停下。」

    「放開!」

    男子情急中反肘猛擊,不成想手腕一緊,手肘被拍高,左腿側膝同時被踹,身體跪倒在樓梯口。身後跟來的光頭漢子先是一愣,隨即大喊著撲上來,拔出腰間匕首刺向對手面門。

    「嘿!」

    林少武左手扣死男子肩膀,右手提腕將他的身體拉高,正對著刺過來的匕首。

    「阿傑!」被擒男子大喊。

    「啊?彪哥......」

    光頭漢子大吃一驚,握住匕首的右手強行收力,身體踉蹌著衝到彪哥懷裡。林少武隨即一壓、一帶,將領頭男子的肩膀脫臼,順勢踹向光頭漢子即將落足的左腿。

    論身手,林少武沒法與林傑、葉飛等人相比,但他出身名門,在軍校受過系統訓練,平常從牛犇那裡偷師,三五個人不在話下。剛剛那種情況,林少武有備在先,衝來的兩人慌慌張張,若連這都對付不了,牛犇根本不會帶他來。

    「啊!」

    「蠻子!」

    兩個人倒地滾成一團,倒地男子急紅了眼,嘶聲大吼。慘叫大喊驚動所有人,直到這時,衝到牛犇面前的小美才意識情況,趕緊回頭。

    「他們是......」

    「嘎!」

    好似一千隻蛤蟆同時大叫,四周牆壁都為之震動。吼聲未定,樓上跳下來一個圓惇惇的身影,石頭般生砸在地上。

    咚!的一聲,震動險些讓林少武雙腳離地,跳下來人初看很胖,再看很壯,高、寬、厚度差不多一樣,彷彿一頭豎起來的幼年河馬。

    嘎!

    那麼大的衝擊,小河馬渾然無事,怪叫著、蹦起來直直一拳。

    小河馬的身材奇特,那一跳的氣勢著實有些嚇人,林少武正在驚疑不定,應變能力不足的缺點暴露無遺。

    他想不到「這麼胖的人攻擊能夠如此迅猛」,發現拳頭打過來已無法避讓,只能架起雙臂硬扛。

    拳與手臂之間碰撞,龐大無匹的力量直衝而來,林少武清晰地感覺到骨骼難以承受的呻吟。正當他以為自己要斷掉一隻、或者兩隻手臂都被打斷的時候,突然有大力從後方扯動,身體倒飛。

    呼!

    咚!

    目標飛走,小河馬沒能打實,感覺空蕩蕩地有些難受。心裡正在奇怪,眼前一花,對手竟然又回到身前。

    「嘎!」

    怪叫越發洪亮,小河馬又短又壯的粗腿跺地騰空,再出一拳。

    與剛才的攻擊不同,這一次小河馬蓄勢完整,加上憤怒,拳頭揮出時帶動全身,活脫脫就是一台小型攻城錘。

    「不要!」小美放聲尖叫,懷裡的嬰兒嚎啕大哭。

    「呵!」龔老闆雙眼放光。

    「蠻子!」倒在地上的彪哥也已醒悟過來,頭上冒汗,滿臉懊悔。

    尖叫與大喊聲中,人影相接,接下來的一幕令在場的人目瞪口呆。

    小河馬像個球一樣倒飛,落地後倒退,撞倒剛剛爬起來的彪哥與光頭,三個人稀里嘩啦滾成一團。牛犇原地未動分毫,只是雙腳前後錯開,弓步、就好像正在行走中的人。

    「哎呦!」

    屋子裡充斥著彪哥的呻吟,其他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牛犇,連最熟悉的林少武都覺得不可思議,半響無聲。

    稱得上石破天驚的一拳,竟然連個響都沒有。

    眾人當中,只有龔老闆看清過程,牛犇迎出去的不是拳頭,而是手掌。拳掌相接,小河馬起初狂飆猛進,但是很快就被越來越大的阻力停頓,當他的衝力耗盡,拳頭和身體靜止在空中的那個瞬間,對面反擊應聲而來,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比起小河馬的攻勢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同的是,這時候的小河馬身在半空,腳下無根......雖然他的體重不輕,仍被連掌帶肩推送出去,倒飛如球。

    卸力,借力,反挫......道理很簡單,當真做的時候才知其艱難。親眼看到牛犇的身體在衝力下變成弓形,再如決堤之水轟然而出,那一幕的緊繃與壯闊,無比美妙。

    腦海中不斷回放剛才的畫面,龔老闆目光痴迷。

    「請問,你用的是什麼?」

    「太極。」牛犇站直身體後回應。

    「神國武技?」龔老闆再問一句,完全忘記應該掩飾。

    牛犇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想學,我教你呀。」

    龔老闆楞在原地,張口結舌。

    牛犇轉身望著小美憔悴的面容,嘆了口氣。

    「福生比我大,論理我該管你叫嫂子......發生什麼事了?」

    索沃爾,冒險樂園,混亂之地,在這個「今日難知明日事」的環境下生活,每個人都要學會忍受、或主動接受一些東西,否則會以雙倍、乃至數倍的速度衰老。在這方面,小美顯然做的不夠好,臉上雖有人妻之樂,人母之喜,更多的卻是無法消除的厭倦與疲憊。而她之所以出現在這裡,與牛犇有著分不開的關係,看她倉惶無助的樣子,牛犇心裡除了感慨,還有幾分愧疚。

    「福生被人抓了,就在剛才。」小美心裡沒有多餘想法,連忙說道:「他們幾個不讓我走......他們是福生派來保護我,你別怪他們......」

    「先別急。用不著擔心他們幾個。」

    言語混雜毫無條理,加上嬰兒不斷哭鬧,小美越發慌亂。牛犇不得不先叫停,一邊示意麻古過來幫忙安撫嬰兒,一面用目光示意彪哥那幾個人,不得輕動。

    「好好好,你們談,我們等著......哎呦!」

    彪哥是機靈人,他讀懂了牛犇的眼神,很聽話,光頭大漢也很聽話,唯獨蠻子愣頭愣腦,從地上爬起來之後仍不明白怎麼回事。

    「彪哥,這人會變戲法!還打不打?」

    「打個屁啊!」彪哥甩手一巴掌,帶動受傷的肩膀。「哎呦我操,打得過嗎你?」

    蠻子揉揉腦門,神態憨憨:「彪哥說的對,打不過。」

    這邊說話的功夫,那邊小美得到熟練媽媽的幫助,心情稍定,趕緊將接電話時聽到的講給牛犇聽。

    「......之後電話斷了,福生肯定會被他們抓走,不知道會怎樣......外面兵荒馬亂,我叫彪子他們幾個救人,他們不肯。」講到無助的地方,小美忍不住痛哭。「六哥不在,我又不認識別的人,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聽完這番話,牛犇心裡第一印象,沒什麼大事。

    酒吧遇到醉鬼挑事,這種事情再正常不過,福生只用幾年在星盜圈子裡混成頭目,不會連這種事情都應付不了。興許這會兒他已經在返回的路上,只不過身邊沒帶電話,不方便報平安罷了。

    估計彪子他們幾個也這麼認為,所以才力阻小美到處亂跑。

    想到這裡,牛犇心情微鬆,忽聽小美哭泣著說道:「這都怪我。要不是我總是埋怨不該和姬鵬人鬼混,福生不會和獨狼鬧翻,也不會總朝監獄跑,六哥也不會坐牢。要是他和福生一起,肯定出不了事。」

    牛犇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突然聽到這些,神情微變。

    如今的索沃爾,不與姬鵬人好好相處的星盜一定不好過,若再與老大鬧翻,日子基本就沒得過。最後聽到王小六坐牢,牛犇再也遏制不住,有些惱火。

    「王小六為什麼坐牢?」

    「......好像是福生安排六哥去牢裡,我不太清楚......」

    牛犇楞了一下,追問道:「通話的時候,福生是在監獄旁?」

    「......是的吧。」小美遲疑說道「我問他在哪兒,福生說去探望六哥......是不是不對勁?」

    「也沒什麼。」牛犇深深吸一口氣,安慰道:「天寒地洞,你先帶孩子上樓。這邊由我處理。」

    ......

    ......

    當年病房相遇,小美瞭解到牛犇肯為福生做任何事,如今的牛犇,氣度沉穩,實力強大,言語中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味道,見到他,小美就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連聲說好。

    「嗯嗯。你來了,我就放心了。」

    她心裡也知道,自己這樣抱著孩子出門,別說救老公,走不出兩里地就得被人拐走,母女難保。剛才著急什麼都不顧,如今有了指望,哭鬧的女兒變成頭等大事。

    「我幫你。」

    女人和女人之間更容易接近,麻古扶著小美上樓,牛犇轉身走到彪子等人身前,問道:「你們幾個,跟福生多久了?」

    「呃......」

    彪子剛想回話,冷不丁被牛犇伸手捉住肩膀,一扣一扭。

    「啊!」

    「你幹嘛!」

    光頭大漢厲聲斷喝,蠻子的反應更加直接,雙手抱頭咋呼呼衝過來,結果被牛犇隨手一帶,腳下輕點,再次如皮球坐倒。

    「蠻子,別打!」彪子急忙大喊,一面活動被接好的胳膊,一邊敬畏的目光看著牛犇:「蠻子的腦子不好使,大哥別見怪。」

    聽到稱呼,看到身手,感受到氣度與威勢,彪子敬畏的眼神看著牛犇,說道:「生哥救過我們的命。回頭您問他就知道。」

    信任無所謂時間長短,彪子的回答很聰明,牛犇輕輕點頭,再問道:「知不知道福生為什麼安排小六坐牢?」

    「這個真不清楚。」彪子有些為難:「那位六哥,我只是見過,但他平常不和我們一起,生哥也不和我們說他的事,今天要不是嫂子講,我都不知道他在牢裡。」

    牛犇微微點頭,明白福生這樣做是出於謹慎,接下去問道:「福生有沒有別的重要的人在牢裡?」

    「別的重要的人?」

    「比如恩人、情人、和你們一樣、甚至比你們幾個更親近兄弟。這類人有沒有?有沒有什麼誰被抓進牢房?」牛犇淡淡說道。

    聽了這番話,彪子神色惴惴,「大哥,您什麼意思?」

    牛犇乾脆說道:「福生會不會想幫助誰逃獄?」

    啊!

    周圍人目瞪口呆,彪子幾個睜大眼睛看著牛犇,彷彿他是外星人。

    「大大,大哥,監獄和軍營挨著。」光頭大漢忍不住插一句。「看守都是軍人,我聽說,有姬鵬教官親自坐鎮,還有......」

    「我知道。」牛犇揮手打斷,說道:「有沒有這類人?」

    「沒有。」彪子的回答同樣堅決:「生哥膽大我們知道,可要是您說的那件事......除非嫂子被人抓走才有可能。」

    「知道了。」

    牛犇點了點頭,內心愈發沉重。

    沒有親近到非救不可的人在裡面,福生故意安排老六坐牢,放在眼下和特殊時期,其目的已經呼之慾出。唯一讓牛犇困惑的是,若真的是這樣,福生為什麼不在網上回應,也不設法與進城的聯邦軍人聯絡?

    除非......他做不到?

    小美說福生與獨狼鬧翻,聯繫起來,其行為受限確有可能。

    情形糟糕到那種程度了嗎?

    思緒回到眼前,福生在酒吧遭遇醉鬼,還是不是一件普通尋常事件?

    無論是與不是,都要有所準備才行。

    心內想著,牛犇抬起目光問道:「彪子,你對城內地形熟不熟?」

    彪子也在思考,聞聽連忙答應,試探道:「大哥,您是想......讓我過去打聽一下?」

    「不是。」

    牛犇搖了搖頭,回身對林少武說道:「你先回去,安排人把可欣和芳芳送這裡來。」

    「哦?」料不到事情如此嚴重,林少武先是一愣,趕緊答應後問道:「別的呢?」

    「叫他們準備。」牛犇稍稍想了一下,說道:「暫時先這樣,隨時能動就可以。」

    「好的。」林少武看著牛犇說道:「你要小心。」

    「知道。」

    簡單幾句對答,內容足以讓機靈的人產生聯想,林少轉身走出藥鋪,這邊龔老闆再也忍不下去,站出來,神情異常惱火。

    「牛......先生,你是不是忘了,這間鋪子是我的地盤?你安排人來這裡避禍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當然沒忘。」正好牛犇轉身看他,兩人視線第二次相碰。「藥鋪屬於龍門客棧,沒錯吧?」

    「沒錯。」

    「那就好了。」牛犇淡淡說道。

    「要住店,去客棧!這裡只是藥鋪!」

    「小美為什麼可以住進來?」牛犇用手指指彪子:「他們為什麼可以?」

    「那是因為......你不用管!」龔老闆氣急敗壞。

    牛犇搖了搖頭,「這樣講不對。小美已經住進來,剛才你也看到了,我是她親人。現在要來的人也都是她的親人,親人過來探望,為什麼不可以?」

    龔老闆張口結舌,心裡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看起來面相如此老實、氣度已然成威的人怎麼能說出這種胡攪蠻纏的話。然而反過來講,牛犇的確佔著幾分道理,試想連監獄都允許人探望,哪有客棧禁止人出入這一說。

    「我不管這些。」關鍵時刻,老闆也有潑辣一面,怒氣衝衝說道:「我這裡是做生意的地方,你要惹禍鬧事尋死,儘管去,別把禍事帶進來。」

    牛犇搖了搖頭,誠懇說道:「我來就是為了做生意,剛才那個方子,你考慮得怎樣?」

    「門兒都沒有!」幾乎是吼著說出這句話,老闆一把將還在手裡的紙條撕碎:「龍門客棧從不站隊,隨便你去問誰,答案都一樣。」

    「那好吧。」牛犇並未如何失望,又說道:「我這裡還有一樁生意和老闆商談。」

    「不想聽,不想聽。」龔老闆頭大如斗。

    這次牛犇不再退讓,淡淡說道:「您一定得聽。」

    「為什麼?」龔老闆冷笑看著牛犇,神情譏諷:「你真的以為,故意在我面前洩露計畫,就可以威脅到龍門客棧?還是說你以為,我會為了幾樣難辨真假的神國之物出賣客棧,陪你上賊船?」

    「當然不是。」牛犇平靜說道:「我只是想請你打聽一下,剛剛過去的半小時內,監獄周圍所有酒吧發生的所有意外事件,比如醉鬼鬥毆之類。」稍頓,他問道:「這樣算不算出賣龍門?算不算上我的船?」

    龔老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十分鐘夠不夠?」牛犇當他已經答應,問道:「要不要放寬些?」

    「不用那麼久。」龔老闆咬牙切齒說道。「想買貨,你得出得起價錢。」

    旁邊彪子目瞪口呆,此刻才想起來,論打探消息的效率與準確程度,三巨頭恐都不能與龍門客棧相比。

    「拿來貨物,談價不難。」牛犇淡淡說道:「提醒老闆,這件貨物新鮮才有用。」

    「耽誤不了......」

    正要說想尋死不用急於一時,勁風忽來,出門沒多久的林少武氣喘吁吁一頭撞進來。

    「出事了!」

    不等牛犇開口詢問,林少武急促說道:「有人到處在牆壁上寫大字。」

    這算什麼大事?聽到的人莫名其妙。

    「什麼字?」牛犇聽出要點。

    「藏鋒,向我開炮。」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座城,林少武不加遮掩。

    對有些人來說,這只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然而對另外一些人來說,這句話就像有人站在對面,以最直白的方式告知過去發生的一切,畫面清晰,鮮血淋漓。隨著這句話,一股莫名的氣息悄悄滋生,靜靜流轉,人們似乎看到,有悲壯之人以斷指為筆,鮮血為墨,刻出一道道鐵線流火,將一處大地割裂成墳。

    那裡有多年積累的無盡罪惡,有無數條屈死的冤魂,如今添加了許多慷慨之士,需要最猛烈的炮火才能蕩平,洗淨。

    聽了這番話,牛犇沉默很長時間,心內想法無人能知,只看到他隨後抬起頭,目光依然恢復沉靜。

    「通知所有人,潛雷就位。再告訴欒平他們幾個,機會只有一次。」

    「現在?」林少武反而愣住,本就不安的神情愈發擔憂。「是圈套的可能很大。」

    「馬上。」

    牛犇回頭看著老闆,語氣堅決。

    「提貨。馬上。」

    ......

    ......

    軍營內如同一隻蟄伏的怪獸甦醒過來,探出無數隻觸手。引擎轟鳴,人聲鼎沸,隨著更多、更詳盡的命令被發布,街道上的氣息徹底改變,主要街道上佈置的高音喇叭開始奏響,不斷重複著要找的人的外貌與身形特徵。

    「年輕男子,長外套,黑色,高約一米七五,外貌清秀,出手凶狠......」

    每一輛正在行駛的車輛都接到通知,每個行人都能聽到喊話,包括正在巷道中的福生。

    冷汗無聲爬上額頭,對面那條蹣跚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顯得無比巨大。此時此刻福生心裡有一種莫名感覺,無論用什麼方法攻擊,對方都會像空氣一樣散而復聚,渾然無傷。在那之後,自己會像光著身子去捅馬蜂窩的孩子一樣悲慘。

    沒有受過名師指點,福生戰鬥歷來靠的是一股不信邪的狠勁兒與厲意,一旦心裡存了猶豫的念頭,便與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他不斷提醒自己應該忽略那些虛妄的感覺,卻偏偏無法做到,對面的人就像操控人心的魔術師,牢牢把握著他的恐懼,將壓力一步步推向極致。

    不僅如此,他似乎還長有夜眼,閃著幽光,能夠輕易看透福生內心的恐懼與掙扎。

    「如果不是你想殺我,事情也不會弄成這樣。別害怕,我只想問幾個問題,如果你的回答讓我滿意,興許我還會出手相助,幫你逃過一劫。」

    聲音低沉雌雄莫辯,聽著的時候,感覺就像裹著棉套的錘子砸在頭頂,既沉重又軟棉,一次次將神智砸向地底。等到與空氣完全隔絕,聽其講話的人就會完全聽話,有問必答。

    福生尚未到那種程度,陰柔的聲音充滿狠倔味道:「我不用你幫。」

    「看來你還不明白狀況,也不瞭解軍營。」對面的人輕輕嘆息道:「再過十分鐘,軍營就會完成封道,禁空,電子屏蔽,周圍十里,任何人出入都會被盤查,不管電話還是別的東西,通通發不出信息。」

    「十分鐘,足夠我走出去。」福生冷冷說道:「如果你不攔路的話。」

    「我沒有攔你。」對面的人輕笑起來,「你盡可以走。」

    福生沒有按對方說的做,因為他心裡再度湧起與之前類似的感覺,前方是萬丈深淵,落腳便會萬劫不復。

    幻覺,幻覺!福生用力甩頭,強行提腿。

    「小心點,別摔著。」

    對面提醒如約而至,關切如長輩叮囑,聽著那些話,福生清晰地體會到「失足」「墜崖」的感覺,難以落足。

    簡直像魔法。

    出於對未知事物的恐懼,福生收腳停在原地,遲疑的時候,對面的人幽幽說道:「軍營這樣大張旗鼓,一定會考慮到『如果你已經逃出範圍怎麼辦』。這個時候,三巨頭多半得到消息,正按照特徵與各自手下對照。要不了多久,會有更多勢力得到消息,會做同樣的事。如果你不能及時回歸,你的身份就會暴露,化妝成女人探監的事情也會被人知道......」

    聽到這裡,福生心中暗凜。

    「你一直跟蹤我?」

    「別打斷我的話。」黑暗中的人不大高興,接著之前的話往下講:「再然後,你會被看成叛徒,你的首領,朋友,親人,都會受到牽連......」

    「不用再說了。」

    福生再度打斷,說道:「殺我,抓我,放我。你選一條。」

    言罷,福生抬腿,落足,身體明顯一個踉蹌,艱難站穩,之後再次抬腿。

    身臨懸崖的感覺真實到這種地步,落腳感覺到大地支撐之前,身體都彷彿懸空。

    即便如此,福生依然沒有停頓,繼續抬腿,落腳,很快走出第二步。

    咦?

    黑暗中的人有些吃驚,隨即加重語氣道:「這樣走路,怎麼穿得過封鎖。」

    「不用你管。」

    似賭氣,但是誰都能聽出那不是賭氣。福生每次抬腿,頭上冷汗都會更多,但他的動作一直沒有停,筆直地走向黑暗中那座看似不可踰越的山巒。

    「呵呵......」

    聲音漸冷,黑暗中的人沉聲道:「我殺了你,你只能白死。」

    福生聽到這句話,沒有回應。

    黑暗中的人壓住怒意,緩聲道:「我已經知道你是誰,想做什麼。」

    福生再度邁出一步,內衣已經被汗水濕透,緊緊貼在身上。

    距離三尺,呼吸可聞,感覺就像與一頭猛虎緊貼著臉,福生再度抬腳。

    黑暗中的人快要抑制不住,聲音變得沙啞起來。

    「獄中老六,藥鋪裡的女人,我都可以......」

    「吼!」

    一聲厲嘯,福生猛地撲向前方,雙臂展開,左手指尖閃爍的黑光,縱然黑夜都無法掩蓋。

    他的右手,赫然握著一顆手雷。

    山巒破碎,空氣裂開,正如此前感覺到的那樣,對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

    也許有過人,只是早已離開,只把聲音留下來讓人誤判。

    如此神奇的手段,不是魔法,又能是什麼?

    失去平衡的福生衝出老遠後摔倒在地上,狼狽不堪,臉上的皮都擦掉一塊。

    皮外傷算不了什麼,福生的心沉入谷低。

    差距太大,他的搏命手段甚至都沒有機會使用。

    「唉!老了。」

    嘆息自身後傳來,就在福生剛剛經過的地方,隱約似乎又有人站在那裡。

    「不難為你了,走吧。」

    聲音帶著欣賞,似乎還有些失落,黑暗中的人又說道:「很難得。可惜了。」

    這是兩句話,包含的意思極為複雜。福生並不關心對方的想法,因為他發現,剛才那種幻覺已經消失。

    對方已經罷手。

    ......

    ......

    起身,抬腿,舉步,福生快速走出一段,將至路口時忽然轉身。

    「你想問我什麼?」

    巷道黑暗,已經看不出有沒有人。

    片刻沉寂,黑暗中突然響起聲音:「你和牛犇什麼關係?」

    「沒聽過。」福生毫不猶豫回答。

    「太年輕。」黑暗中的人幽幽嘆息:「你應該該表現出吃驚和意外,嗯,還要做出生氣的樣子。畢竟你是聯邦的人,怎麼可能連牛犇的名字都沒聽過?這樣回答,只能說明你早有所料,早有準備。」

    福生微諷說道:「如果我有準備,就會按照你說的那樣,吃驚,意外。嗯,還要做出很生氣的樣子。」

    黑暗中的人無奈說道:「要是這樣,我問什麼都是白問。」

    福生說道:「那倒不一定。」

    黑暗中的人陷入沉寂,不知道是在回味,還是因為這番對答生氣。

    片刻後,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不如......」

    「不如......」

    「你講。」福生反應稍快。

    「不如我們打個賭,你若能自己逃出去,只當從沒見過我。反之,要是非得我幫忙才能逃脫,就得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怎樣?」

    聽到這番話,福生感覺有些意外,因為就字面意思理解,這等於讓自己立於不敗,無論怎樣都能逃脫......代價僅僅只是回答幾個問題。

    想了想,福生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想和你打個賭。」

    「哦?」黑暗中的人有些意外,同時有些好奇:「說說看。」

    「你耽誤我太多時間,如果我能憑自己的力量逃脫,依舊會回答你的問題,但你也要幫我一次忙。」

    「幫你的忙。」黑暗中的人沉吟說道:「難道你想讓我幫你劫獄?」

    「你敢嗎?」福生沒有否認。

    「哈......」黑暗中的人忍不住笑,似乎還拍了拍手,之後問道:「這麼說,只要我答應,咱們的賭約就算成了。」

    「沒錯。」福生點了點頭。

    「那好,我答應了。」

    言罷不等福生說什麼,黑暗中突然響起大喊,竟連最近的擴音喇叭都被蓋過。

    「來人啊!酒吧殺人的凶手就在這裡!」

    「......我操!」

    福生的臉瞬間變得鐵青,呆了片刻,轉身,撒腿就跑。

    ......

    ......

    索沃爾最豪華的那座大樓內,一名身材高到離譜的巨人手握長刀,憐惜的目光看著擺在面前的那張照片。

    「嘖嘖,鐵騎看見這個,不知得激動成什麼樣。可惜啊,要是我手上有這麼個人,一定能把東邊那個婆娘擺平。」

    「......咳咳。」旁邊有先生正在飲茶,聞聽險些岔氣,不得不端起臉色說道:「這人可能是關鍵,得重視。」

    「當然要重視。」巨人哈哈大笑,站起身說道:「所以,我想麻煩先生親自走一趟。」

    「......」

    沒料到事情居然落到自己頭上,文弱先生苦笑連連,對星盜圈子裡流傳的那句話有了新一層理解。

    把泰坦當傻子,到死都是糊塗鬼。

    ......

    ......

    城南一座堡壘,如城中之城,重兵把守,防備森嚴,四邊角樓根本就是按照戰場的標準修建,裝有防空導彈,甚至還設有重炮。

    外面陰森冷漠,內裡如陽春三月,燈光和暖,美酒為池,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可惜的是,城堡裡的主人感覺不到安全,正對著一張監控拍攝的照片大發雷霆。

    「看看,看看,我就知道有內鬼。把獨狼給我找來,到底是不是他養的那個小白臉!」

    旁邊,兩名只穿內衣的青年為其按肩捏背,一面小心翼翼勸說。

    「這樣子能是男人扮的?別是弄錯了。」

    「軍營那幫廢物,喝酒鬧事還死人,也許是害怕被您責罰,亂把事情扯到一起。」

    「如果真的是他,這人可夠俊的。」另一個看著照片說道,言語間透有酸意。

    「真的這麼俊,上次我看到過。可惜......不管是不是,敢在監獄周圍殺人,一定要抓到。不行,這事兒不能全指望軍營的那幫廢物,你們兩個,去把他給我帶來!」

    怒氣衝天的主人忽然興奮起來,眼睛裡肆虐著淫邪的光。

    「我要親自審。」

    暗流浮動,福生自己也沒想到,他這次偶然殺死幾名兵痞會驚動全局;不知不覺,整個索沃爾城數得上的勢力,都把視線集中到監獄這邊,都盼著能夠先於其他人找到他。

    當然,即便福生知道,也沒有心情感慨和理會,此時的他已經快要被折磨到瘋掉,慌不擇路,亡命奔逃。
Babcorn 發表於 2016-12-19 09:08
二三五章:血夜(上)

    「酒吧殺人的凶手在這裡!」

    「葵花巷!」

    「注意包圍!」

    「捉活的。」

    黑暗中的大喊立即驚動正在搜索核查的人,吆喝的聲音此起彼伏,奔跑的聲音連成一片。頃刻間,周圍道道光珠晃動,點著頭燈與拿著電筒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試圖將發出聲音的地方包圍。

    福生自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種情況發生,心裡一邊大罵「女人是瘋子」,一面用最快的速度衝出巷道,拐入旁邊一條小道。不等他找到出路,迎面光影晃動,三名軍人打著電筒奔行過來,剛好撞頭。

    「站住!」

    「誰呀......叫我?」

    掉頭無疑是最不明智的選擇,福生抬起左手遮住臉,裝著被照花眼的樣子,身體踉蹌,腳下的速度並未降低。

    「站住!」

    聞聲趕來,幾名軍人並不確定眼前這個彷彿喝醉酒的人就是要抓的凶手,舉著電筒包圍過來。相距七八米,福生忽然絆了一下,嘴裡哇哇大喊著身體前撲,一頭撞進當前那人的懷中。

    「幹什麼!」

    「哎呀!」

    「操!」

    借助前衝的力量,兩個人抱成一團翻滾到地上,那名軍人喝罵著拿電筒朝福生頭上砸去,腰間忽然一麻又一癢頓時失了力氣,電筒也丟到一邊。旁邊兩人弄不清狀況,一個撲上來試圖幫助同伴鎖死疑犯,另一個反手拔槍。黑暗中,地上一條身影翻開,順勢一腳,拿槍的士兵腿骨劇痛,扎手紮腳與同伴倒在一起。而在這個時候,另外兩人糾纏中大聲喝罵,很快意識到自己抱住的同伴,忙著起身,卻又與第三人撞在一起。

    「錯了!」

    「快讓開。」

    「混蛋,你打的是我。」

    「敢打我!我哥是周大海少校!」

    偏街小巷,難辨敵我,幾名士兵大喊,福生也在大喊,一邊喊一邊輪起雙手「胡亂」揮打。如果他只喊周大海,對方多半不理,後面加上少校兩個字,三名士兵心裡難免要想一下周大海少校是哪個,甚至想到是不是碰了不該碰的人。就是這一點猶豫,福生抓住機會狠狠幾次出手,三名士兵嗷嗷大叫著,竟然都被硬物砸得暈暈乎乎,其中一個的槍也被福生摸到手裡,再順手撈起一支電筒,爬起來撒腿再跑。

    「連我都敢打,去死吧!」一邊跑,福生一邊大罵。

    叫囂聲中,四面八方人影逐漸過來,等找到三名哀嚎不止的士兵,才發現他們頭破血流,有一個的一隻眼睛甚至被打瞎,鮮血淋漓。

    「操!下手這麼狠?」聽說是徒手,人們大吃一驚。

    三名士兵傷人不死,所謂下手狠,所指已經不是凶手——否則就應該死而不傷,說這句話的時候,眾人下意識地將他與殺人凶手區分開,不禁犯了難。

    「凶手呢?」

    「朝那邊跑了。」

    「追!」

    「這人不像酒吧凶手。」有人謹慎提出意見。

    「那也得追。」

    「是是是。你們幾個,這邊;你們包抄。你們......周圍挨家挨戶搜索。」

    嘈雜中,很快有人砸門入戶,隨後是尖叫大喊,一片雞飛狗跳的聲音。而在另一邊,福生並未跑出太遠,急匆匆趕了一段後便從小巷拐出大路,探頭左右查看狀況。

    不斷有軍人上街,盤查正在完善,截止現在,軍隊已完成大路不控,正安排人在各個小路口把守;值得一提的是,這時候的盤查,有些軍人身著正裝,有些是便衣,還有些剛剛接到消息、或者從各個地方出來,尚未最後形成整體。

    福生大略看了看,低頭穿過馬路,徑直朝對面的一條巷道而去。

    不遠處的路口,軍官正在吆喝什麼,不時拿起對講機發佈命令,福生要去的那條小道站著一名挎槍守衛,罵罵咧咧,似乎很不開心。

    「嗎的,好不容易......幹什麼的?」因為盤查,街道上車輛的速度不快,把守士兵發現福生,大喊道。

    「黑子呢?」福生左顧右盼,像在尋找什麼人。

    「......哪個黑子?你是......」

    「錐子連老七。眼瞎了?我都不認識?」

    星盜的軍隊,多數更喜歡在自己所在的單位前面添加標記,比如鐵頭營、霸王連等等,有時用數字報號會被看成外人,甚至被可以當做識別標記,福生對這些規矩極為熟悉,隨口編個名號,身體已經靠近。

    「錐子連?沒聽過,哎你......」

    「別動!」

    槍口抵在胸口,福生推著士兵進入黑暗處,命其轉向一槍砸在後腦,將其打暈在地。接著他把士兵的軍裝扒下來換到身上,整理完畢,轉身再度走上大街。此刻,街道上的盤查比剛才更加嚴格,大街兩側小道的守衛即將安排完畢,福生走出來的時候,正趕上一名軍官做最後核查,自小道前經過。

    「混賬東西,竟敢擅離職守!」發現這名士兵從黑暗裡走出、一面還在低頭整理服裝,劈頭便是大罵。

    「對不起長官,尿憋的......」

    看出軍官行色匆匆,福生點頭鞠躬,隨口敷衍過去。待其喝罵著拐過彎角,福生馬上朝相反的方向,大步挺胸,徑直走向路卡。

    盤查剛剛進行沒多久,街頭正在亂的時候,車輛堵塞行人驚慌,福生大搖大擺走向關卡,迎面碰到兩名士兵經過還主動打招呼,沒等被叫的人醒悟,又回頭朝幾名行人喝罵。

    「兄弟,那邊有可疑的人,幫忙過去看看。」

    「哎,你......」

    「我有任務。」

    此前穿過街道地方跑出來追兵,吆喝聲很快吸引周圍人目光,福生與扭頭過來的軍人擦肩而過,距離關卡二十幾米的地方變為小跑,並做出氣喘吁吁的樣子。

    「快快,葵花巷需要支援!」

    「什麼?」

    「高少校的命令!別楞著,快!」

    「哦,你......」

    必須提到一點,此時此刻,軍隊的封鎖尚未建立真正有效的秩序,有些從軍營出來,有些是從各個消費的地方接到命令,人員混雜,加上星盜本身的缺陷,封堵的效率即高又亂。把守關卡的軍人一時弄不清福生身份,又見前方有同伴跑動呼喊,全都把精力投向那方。趁此機會,福生吆喝幾聲後過了關卡,再一轉身進到一間商場,裡面轉了個圈,剛剛穿上的軍裝又被換下,變成一個穿著深色皮襖、腰背略彎的老人形象。

    「籲!」

    摸到商場後門,福生再度走上街頭,耳邊已能聽到關卡那邊傳來的喝罵,車輛啟動,似還有軍犬狂吠的聲音。聽到這些,福生心中微凜,同時不禁有些驚訝。

    假如這股混亂是因為自己——以星盜軍隊的整體素質而言,效率過於高了。原本福生以為,自己應還有幾分鐘安全時間,足以讓他真正脫離封鎖範圍。

    除非......

    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福生不敢多想,埋頭朝背離關卡的方向前進。

    事發後,福生選擇的逃跑路線很有講究,主要體現在,他雖然整體背向軍營,但不是走最短的那條路。包括現在,由此向前約三百米跨過一座橋,便是幾大區之間的交匯地帶,那裡人員混雜,連路燈都被人打碎,之後再轉過兩條街,就是西區邊緣......對此刻的福生來說,那裡就是安全地帶。

    距離一步步拉近,福生身體在雪地拉出長長的影子。當他踏上橋面,經過最後一顆路燈柱時,福生忽然停下來望著前方,體內快要沸騰的血液驟然冰冷。

    「咦!竟然被發現了。」

    「是挺俊的。」另一個聲音說道。

    伴隨著淡淡的血腥氣息,黑暗變成怪獸的嘴巴,靜靜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不多時,黑暗中走出兩個人,寒冬凜凜,身上竟然套著大紅睡袍,彷彿剛剛從臥房裡出來。更出奇的是,明明是兩個青年男子,臉上卻畫著彩妝,明明有著強健的身體,走路偏要扭扭捏捏,甚至走出幾分飄然。

    看到他們兩個,福生瞳孔收縮,本能地把頭埋得更低;僅用半秒思考,他便用嘶啞的聲音對著空氣開口。

    「幫我離開,我答應你的要求。」

    黑暗中沒有人應聲,對面兩人詫異地目光看過來,相視而笑。

    「他好像知道我們是誰。」右邊青年笑道。

    福生的確知道他們的身份,不僅知道,還聽到過很多與之有關的、近乎神話般的恐怖傳聞。通過那些傳聞與擺在眼前的事實,福生知道這兩個人和剛才那個老女人一樣,不是自己可以力敵的對象。

    等待的時候,左邊青年微微點頭,開口安慰福生:「別害怕,我們只是......呵!」

    火光突現,槍聲驟起,福生開槍射擊的同時掉頭翻身,竟然朝著剛剛逃離的那片區域而去。看他的反應,彷彿面前的兩個人來自神話,手中有槍仍不足以面對一樣。

    事實證明這是對的,槍聲響起的瞬間,兩名青年張開雙臂,如同兩隻血紅的蝙蝠離開原地,振翅高飛。下一刻,兩條鬼魅般的身影以無法想像的速度掠過夜空,分頭疾進。

    橋面狹窄不利於躲避,偶而有槍火擊中紅影,夜色下便會響起撕裂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何阻止不了他們前進,轉眼間,兩人與福生的距離已經拉近,觸手可及。

    「嘻嘻,別再跑了......」左邊青年笑道。

    「我比你快。」右邊青年搶先伸手。

    聲音軟棉而且粘稠,就彷彿浸泡了鮮血的毛巾,福生忽然大喝一聲,騰空越過橋邊欄杆,如石頭一樣直落下去。

    呀!

    一名年輕發出驚叫,倉促間扯住福生的衣領,但卻終究阻止不了下墜的勢,只把皮襖扯了下來。

    橋上有燈橋下漆黑,當重物砸破冰層的聲音傳來,橋上兩人面面相覷,神情軍有些惱火。

    「自尋死路。」左邊青年冷笑道。

    「不能讓他凍死在裡面。」右邊青年有些擔憂。

    「什麼聲音?」左邊青年忽然皺眉,四下看看,目光最後落在同伴手裡的皮襖,神色頓時驟變。

    「那是?快扔掉!」

    「什麼?」右邊青年略感茫然。

    轟!

    爆炸聲響起,黑暗中亮起無數團大紅,並有恨極、怒極、悔恨之極的悲嘶。

    「你這個......該死的啊!」

    ......

    ......

    與卡其拉的那個龍門客棧相比,西區的龍門客棧更應該叫賓館,佔地很大,功能齊全,索沃爾能找到的東西,這裡基本都有。與此同時,它還是整個西區最熱鬧、又是最為平靜的地方,熱鬧是因為三教九流的人都會來這裡落腳、入住、用餐和娛樂,平靜指的是沒有人敢在這裡生事,黑幫也好,巨頭也罷,包括那些曾經嘯傲星空傭兵乃至軍隊,都要遵守規矩。

    這裡很少有人鬧事,縱有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

    今天似乎有例外。

    「首先,別和我討價還價。然後,機會只有一次。」

    賭場的一個包廂內,兩米多高的壯漢環顧四周,神情透著不耐。

    「接不接,各位給個痛快話!」

    人多眼雜的地方,牛犇無法親身前來,小托馬斯先找到潛行回到索沃爾的朱莉,接著找到曾經在目睹龍門一戰的傭兵,最後再通過他們找來傭兵界的幾位大佬,便有了這次不符合客棧規矩的別樣會議。

    小馬哥此來不為賭博,不為找誰麻煩,而是找人接活——他有一系列任務需要人去做,酬勞優厚。

    「酬勞方面沒有問題,關鍵在於......」

    上首一名留著短鬚的老人嘆息道:「這樣做,等於把客棧撇到一邊,不太合規矩。」

    「是啊。最好能經過公示發佈最好。」一名穩重男子開口附和。

    「你們每次接活都經過龍門?」小托馬斯歪著腦袋,神情輕蔑。

    「那倒不是。」

    「是我發佈的任務太難,死活不能做到?」小托馬斯追問。

    「不是......」

    「怕我不夠信譽,幹事拿不到錢?」小托馬斯再問。

    「那也不是。」老者說道:「但,此次非同往常......」

    「不敢就明說,什麼事都要跟著龍門!」小托馬斯冷笑打斷道。

    這番話惹來陣陣騷動,周圍無數凌厲目光射來,小托馬斯橫眉冷笑,拍案低吼。

    「看看老子讓你們幹的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敢做,還朝老子瞪眼!」

    「事情的確是小事,可是地方不對。」一名壯漢冷笑說道:「你這樣,擺明了是要我們製造混亂給你們做掩護,後果......」

    「怕人報復。」小托馬斯冷笑連連,盯住壯漢的眼睛問道:「那你怕不怕我?」

    「我......」壯漢也是縱橫一方的人物,這種場合哪能退縮。然而當他對著托馬斯的眼睛,看到的並不是一個兩米高的壯漢,而是擁有無數鋼鐵巨獸的千軍萬馬。誠然那些都還在城外,可要是他們全都進了城,小托馬斯又何苦跑到這裡拉人頭,早就開著機甲將一切碾平。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豪賭!敢下注、而且壓中的人得到的絕不僅僅只是一點酬金,而是美好廣闊的未來,可要是下錯了方向,等待大家的就是屠刀,毫無商量可言。

    說實話,小托馬斯這樣公然行動,還有大家陪著他在這個房間裡「談生意」,本身已然冒著極大風險。雖說當前三巨頭退出西區,可要是真有人有確切的消息說有聯邦軍人在西區哪個地方,軍營一定會、也必須派人來抓捕。至於結果,那是另一回事情,

    小托馬斯知道這點,冷笑道:「傭兵傭兵,干的就是賣命的買賣。老子一沒叫你們攻打軍營,二沒叫你們劫獄,三沒叫你們單挑泰坦毒寡婦,就這點活......」他用手敲打桌面,說道:「就這點活,三巨頭難道敢清洗?他們還想不想混了!」

    這番話其實說到點子上,傭兵就是傭兵,理論上可以幹任何他們認為「價錢合適」的事情,若有人就「模糊立場問題」挑起事端,得罪的不僅僅是一兩支傭兵隊,而是整個傭兵界!不客氣點講,只要不是名明目張膽與之作對,強如三大巨頭也沒膽量做這樣的事,一旦做了,即使度過今日危機,將來也難在生存。

    然而話說回來,當真接了這些任務的話,一旦軍營、或者監獄發生大事,參與的傭兵無論如何擺脫不了干係......到那時,很難說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事情道理都很簡單,決定難以做出,小托馬斯正在咒罵,一名身著便裝的特戰隊員忽然靠近到身邊,低低的聲音說了幾句。

    「呃?」小托馬斯一愣,有些不太相信的樣子。

    與此同時,周圍電話鈴聲不斷,還有人從門外進來,分別對著幾名大佬耳語不斷。

    「呵!」

    「不會吧!」

    「怎麼可能?」

    驚呼聲不斷,小托馬斯眼裡凶光連閃,起身準備要離開。

    「請等一下!」

    短鬚老者急忙招手,一邊和身邊幾人低語幾聲,隨後又叫朱莉傳話過來到小托馬斯耳中。

    「神神秘秘,搞什麼名堂......」

    小托馬斯心裡著急,忍不住發脾氣,等聽完朱莉的話,兩道鐵眉頓時皺到一起。

    「呵呵,要見我們老大。」擰著眉毛望著老者,小托馬斯極度不爽:「口氣不小,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

    這哪裡像個軍人,語氣比傭兵更像傭兵。

    聽到這種羞辱性的話,周圍人多流露出憤怒的神情,老者這次絲毫不肯退讓,淡淡說道:「欒平之流,說話不比我更有用。」

    「可是人家比你有種。」小托馬斯冷笑道。

    「不能這麼比。」老者淡淡後說道:「他放出去的是手下,我要出動是真正生死與共的兄弟。況且,他們的那些手下怎麼能和我們比。」

    「活是一樣的活,有什麼不能比。說來說去,還是沒種。」心裡覺得這次多半談不成,小托馬斯乾脆發洩。

    「胡說!」

    「混蛋!」

    有血性的人忍受不了這種羞辱,屋內喝罵聲一片,甚至有人拔槍,被人包圍在中央,小托馬斯冷笑連連,彷彿面對不是一群凶狠傭兵,而是完全無害的可憐蟲。

    「牛大有事來不了,我行不行。」

    正當氣氛一觸即發的時候,忽然有個聲音從門外傳來,下一秒眾人眼前一花,有人竟然上了桌子。

    看到他,吵鬧著的人全都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如今,消息靈通者都已經知道屠夫叛變,但是沒有人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更沒有人想到他會用這種口吻講話,甚至會主動代表那位少帥。

    這代表他的立場無比堅定。

    為什麼?

    「怎麼樣,接不接?」

    環顧周圍人疑惑且帶著畏懼的目光,屠夫找回以往那種威懾八方的感覺,情不自禁用舌頭舔舔嘴唇。

    「不敢接的自己滾蛋,今後別在藍色海混事兒。」

    ......

    ......

    夜色漸深,軍方的封鎖漸趨於緊密,沿路盤查已經轉為逐門逐戶搜索。對居住在監獄周邊的居民來說,不管平頭百姓還是豪門大戶,今夜都失去了往日的寧靜。由此產生的後果,那些掌握權力的人不斷接到求助電話,不勝其擾。

    有親戚家的女兒被軍人調戲,有錢財被人順手牽羊,有蟄伏的巨寇大盜被發現,還有人的情婦被人擄走......放在以往,有很多人是普通軍人不敢觸碰的對象,今夜全都在最上方的嚴令下變成獵物,哭喊聲一片。

    擾民之事多了,有關係的人自然會求助,求助的多了,被求助的人兩頭為難,只得關掉電話當其不存在。就在這段時間,一股逆流慢慢滲入監獄周邊,那些更有勢力的、正在感慨今夜做不成生意的老闆愕然間發現,場子居然爆滿!

    不光自己,周圍同行、或者不同行,幾乎所有像樣的消費場所都被不知從哪裡湧來的客人沾滿。

    如此異常的狀況自然引來關注,等大佬們意識到那些客人大多來自西區,而且身份與尋常顧客不同的時候,亂相在突然之間爆發。

    「操,這是做給狗吃的嗎!」最大的酒店福滿樓,幾名大漢暴戾摔杯。

    「嗎的狗眼看人低,以為老子沒錢!」檔次最高的秀場,一幫傭兵掀了桌子。

    「王八蛋,水都調不好還開浴場。」桑拿店裡起了衝突,按都按不住。

    「狗日的再不還錢,老子今天就不走了!」

    有些是合理衝突,有些無理取鬧,有些往日有怨恨,有些根本素不相識,所有生事的地方都有一個共同特點:朝大處鬧!

    區區幾公里範圍,上千名黑幫成員,上百名傭兵挑事,加上正在進行搜查行動,引發的動盪可想而知。很快,一些無法忽視的求助信息發到軍營,街頭堆起越來越多的人,相應的,執行任務的軍人遇到的困難越來越多。

    第一片刀光,第一聲槍響,隨著第一縷鮮血流出,火光不知從哪個角落升起,騷亂以無法遏制的態勢形成。

    而在這個時候,剛剛逃過一劫的福生剛剛在河邊冒頭,並不知道自己引發了這場劇變。

    對很多人來說難熬的一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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