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督軍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0-30 07:39:5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7 246528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2:10
第七百一十章回首之間

    直到上了列車,安妮整個人都神不守舍,心裡不知道是高興又或是恐懼。汽笛長鳴,才把她從恍惚狀態中驚醒,腦子裡忽然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姐夫聽說拒絕了皇帝幾次軍令,這麼進京,會不會有危險?

    袁慰亭於蔡鋒北伐之初,就數次下過電旨,初令趙冠侯掛帥征南,後又令魯軍出征,組成徵滇第二軍。雖然以寬籌軍費等利益相待,但是魯軍依舊以防範扶桑入侵為由不動如山,無一兵一卒出動。

    山東現在算是既不聽調復不聽宣,在濟南府,袁慰亭奈何不了趙冠侯分毫,可是如果進京,安全問題又由誰來保障?

    不等安妮想明白,一個頗有幾分姿色的婦人來到她面前“戴小姐您好,請您跟我來換衣服。”

    “換……換衣服?”戴安妮的臉又紅了,換的什麼衣服,難道是要自己穿那些他設計的衣服……還是要自己穿軍裝?聽冷荷姐說,趙冠侯最喜歡女人穿各種制式服裝……。萬一他要自己換衣服,然後又要做其他的事,自己又該怎麼辦?是要反抗到底,還是就這麼糊塗地任他欺負?

    “大帥有話,說戴小姐為山東做了許多貢獻,應該嘉獎。你這身衣服到京里,顯不出正元的財力,要換一身最好的禮服,還有首飾。按說是該到濟南的萬國大商場挑的,可是時間緊張,只好買好了給戴小姐看。”

    戴安妮等到進了更衣車廂,才知道自己想差了。車廂裡放著幾套禮服,還有數雙皮鞋,以及成套首飾。最為奇怪者,就是大小正好可體,竟似是裁縫精心量過的一樣。安妮換上禮服,忽然想到,這些尺寸,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私下特意了解過自己的衣服尺碼,還是他看自己時,用眼睛量過?

    衣服貼在身上,卻彷彿變成了男人的手,在她每寸肌膚上滑過,竟是讓她的臉徹底紅成了蘋果,手腳都沒地方放。

    那位婦人笑道:“戴小姐真是漂亮,穿上這衣服,更增顏色。到時候一下車,大家準以為你是大帥新納的夫人。”

    “邵姐,別逗了,安妮面嫩,你這樣逗她,當心她把衣服脫下來。”

    男人的聲音在車廂門口響起,安妮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時,心內忽然生出一絲恍惚。他也會穿著燕尾服進來,然後挽起自己的胳膊,就像挽冷荷姐一樣,與自己走出去。至於走到哪……天南地北,只要身邊是他,哪裡都好。

    但是她顯然要失望了,趙冠侯穿的不是燕尾服,而是元帥禮服,手裡拿著權杖,依舊是共合軍人打扮。可是當他端詳著安妮,頗為讚許的點點頭時,安妮依舊覺得,今天的天格外藍,陽光格外好。

    “這是邵姐,是我的老鄉,暫時在這列車上擔任乘務組長,你有什麼需求,只管跟邵姐說。”

    那婦人連忙搖頭道:“大帥,您可別這麼說,我不過是個苦命的女人,如果不是遇到大帥,不是被張員那個混蛋打死,就是被家裡其他人氣死。多虧您救了我的命,現在又為我做主找丈夫。戴小姐,我只是趙家一個奴僕,您有話吩咐我就好,可不敢當姐姐的稱呼。”

    邵氏從張家下堂,是靠趙冠侯的面子轉圜,否則絕對走不了那麼容易,更不可能帶走一筆錢作為分手費。她的腦子不算太聰明,雖然被送到女子師範大學讀書,但是卻讀不進去,乾脆自己退學,租了個房子住。

    現在有個山東司法廳的干部在談娶她做續弦的事,如果沒有趙冠侯撐腰,這種事也是想也不敢想。兩下合已,邵氏對於趙冠侯的感激,卻是發自內心。

    她在張家沒有太多本事,但是侍奉人的能耐是在張員的拳頭下練出來的,堪稱一流,在這種大人物專列上當乘務長,算是人盡其材。張員的私房菜,也多出自她手,幾個津門自己的特色菜整治得津津有味,讓人食慾大開。

    用過飯,趙冠侯帶著安妮各車廂轉了一圈,發現車上帶了一營步兵,安妮心裡才略微放鬆了些,但隨即又緊張起來。

    “帶這麼多的兵,進京行不行啊?”

    “我的警衛,憑什麼不行?當初張雨亭進京,也帶了一營人。他當時,無非是二十七師師長,我現在是陸軍元帥,比他級別高多了,按說應該帶一個團。我是怕增加地方的供應壓力,才少帶人的。你是不知道,現在京里物價高的不像話,如果沒有山東緊急調撥一批南洋的大米送到京里,說不定首善之地就會鬧糧荒。帶的人太多,他們供應軍需不利,弟兄們就要受罪了。”

    “那帶人少了,安全不安全?”

    “安全?安全怎麼會出問題。我現在就算一個人不帶,你以為會有人敢對我怎麼樣麼?之所以目前皇帝的龍椅沒倒,是因為山東沒宣布。不管是皇帝還是歪鼻子,誰敢下令抓我?我第五師,可不是吃素的。我告訴你,前不久皇帝下了封電旨,任命商全任山東巡按使,你猜怎麼著?前腳電旨剛到,商全後腳就要遞辭職信,申請解除自己所有職務。結果皇帝只好收回成命,你說說看,咱們這次到京里,能有什麼危險?”

    聽到一句咱們,安妮的心裡復又泛起幾絲漣漪,暗想著,就算是被捕,只要是跟在他身邊,又有什麼關係?

    火車在前門車站停住,接站的是個女人,梳著旗頭,穿著花盆底,竟是個旗人。那婦人見了趙冠侯先親熱的叫了聲大哥,隨即就打量安妮,把後者看的頗有些不在在才問道:“這是新納的小嫂子?”

    “別淘氣,什麼小嫂子,人家是女財神,安妮,這是大福晉,韓中堂的千金。”

    雖然沒見過,但是安妮也聽說過這位皇帝本生母的名字,沒想到,居然是她來接人。部隊由大元帥統率辦事處的職員負責安頓,趙冠侯與安妮則隨著福子的馬車,一路奔了六國飯店。

    在車廂內,福子看著安妮不時的發笑,將安妮笑的更是羞澀,彷彿自己是個新媳婦,正在見公婆。趙冠侯毫不客氣的朝福子一瞪眼“不許欺負人。京里現在亂的很,你沒事也少出門,萬一當兵的拿不到軍餉出來放搶,不安全。”

    “就知道哥哥惦記著我,還給我派了十幾個弟兄保駕,放心吧,我出門也就是去租界玩,沒事。東洋人是恨我,可是他們怕大哥,不敢在租界裡動手。至於中國兵,不敢到租界裡放搶,安全的很。再說還有老六跟著我呢。”

    說了幾句閒話,福子說起正事“猴頭那邊,跟我這商量,想和我做親。把自己府裡的六小姐,嫁給仁兒做媳婦。說是以此安定人心,保證沒有加害之意。我看,他這是知道自己的江山不穩,想拉我們旗人給他墊背。我進宮跟瑾太妃說了,這門親事,我不答應。可是太妃那裡還有些搖擺不定。”

    “這事回頭跟小德張說一聲,把我的態度透過去,小德張知道該怎麼辦。可惜啊,李總管去了。要是他活著,跟瑾太妃那說句話,太妃就能聽進去。小德張總是差些力量。好在,太妃答應婚事,總歸是怕北洋兵威。等到洪憲的權勢打下去,這門親事自會不了了之。”

    “就是,要說聯姻,我也想和大哥聯姻。大哥好幾個姑娘,隨便哪個給仁兒都行。不管是不是嫡出,我們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家就沒嫡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該不會惦記我們家胖妞了吧?告訴你,別想啊,一堆督軍家的少爺惦記那丫頭呢,等她長大了,讓她自己挑婆家,我不給孩子包辦。”

    安妮在旁聽著,心內越發激盪,即使松江這種開明之處,肯支持女兒自己選丈夫的人家,實際也是鳳毛麟角。能找到趙冠侯這樣的丈夫,冷荷姐真幸福。

    在六國飯店裡等候的,是北府的六爺承灃,兩下在前金時代針鋒相對,如今北府卻要仰仗著趙冠侯運籌基金,才能繼續往日奢華的生活。不管是共交票貶值,還是天下大亂,跟北府都沒什麼關係。他們的富貴來自山東,不來自洪憲,生計絲毫不受影響。但是靠著過去的仇人過活,相見之後頗有些尷尬。

    好在客人眾多,一一寒暄,這份尷尬很容易沖淡。安妮此時才知,為什麼要給自己準備這身禮服,如果還是穿著平時的工作裝,就太失禮了。

    阿爾比昂、揚基、卡佩以及扶桑四國銀行團的重要人物,全都在場。雖然其中明顯混進去了奇怪的東西,但是這些財團在松江,乃至在整個中國,都有著巨大的能量,不容輕慢。

    除此以外,揚基的煤油大王、鋼鐵大王之類的富翁也有不少。這些大王的頭銜,頗有些真假難辨,但是能和銀行團一起出現的,肯定是有一定身價的闊老,不會是徹底的西貝貨。

    這幹富翁都帶有家眷,乃至東交民巷內艷幟高張的交際花或是名媛,也頗有幾個。戴安妮對於社交並不怯陣,與這些女眷,很快就說笑一處。

    一名侍應生湊過來在趙冠侯耳邊嘀咕幾句,趙冠侯卻大聲道:“什麼?燕蓀請我吃飯?告訴他,我現在很忙,沒有時間接他的電話。六國飯店在哪,他又不是不認識,讓他自己過來,有話到這裡談。”

    這些財閥大亨,即使是洪眼下的憲皇帝想把他們湊齊,也不是容易的事,能這麼容易召集一處,自然是山東巨大的市場,能給他們以利益回饋。像是那些礦業公債,誰如果可以掌握住礦業的股份,於本國都有著極大利益。

    更重要的是,現在山東提供的商品,有很多是軍方急需,這些商人如果能從中拿上一份代理,就是坐地生財的金飯碗。

    何況共合財政宣告崩潰,等於一位巨人死去,這些商人,如同食腐動物,已經舉起刀叉,準備在屍體上分一杯羹。趙冠侯這個有力者,就是他們分享共合屍體的橋樑紐帶,誰也不肯放棄這次機會。

    戴安妮一邊周旋於女眷與商人之中,一邊偷眼向這裡打量,發現趙冠侯這個帝國最年輕的元帥,顯然很受女人歡迎。煤油大王那個妙齡千金,始終繞著他問東問西,尤其是當著扶桑財團的面,大談山東會戰的情形,眼中迷戀之色,絲毫不加掩飾。相信,只要趙冠侯勾勾手指,就能把這位豪門千金勾到房間裡研究一下東西方人體差異。

    自己,終歸是一隻醜小鴨。既競爭不過冷荷姐,也爭不過這位美麗熱情的揚基姑娘,一路上,他對自己規矩的很,換句話說,就是自己沒有魅力。

    畢竟已經是一個二十幾歲的老姑娘,即使在松江相對寬鬆的環境裡,也被人稱做老姑婆。何況與冷荷姐又有那種關係,他一定是知道的。即使嘴上不說,心裡也在厭惡……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一聲長嘆,兩滴水晶在眼內凝結,就在她轉身之間,一個高大帥氣的泰西青年站在她的面前,禮貌的伸出手。“你好,我叫亨利,來自揚基……”

    人生的緣分,許就是這麼奇怪,剛剛以為一無所有,轉身卻發現,或許另一場緣分在等著自己。名為亨利的年輕人,擁有揚基人的特點,不掩飾自己對安妮的好感。作為一個財團的繼承人,他的身家、學識和相貌,都足以稱為良配。安妮禮貌性的敷衍著他,心裡對其進行評估。

    一個大男孩。顯然,他的心理與他的年齡還不匹配,否則不會在這種分蛋糕的時刻,還想著追女孩子。但也只有這樣的男孩,才能接受經歷如此復雜的自己吧?原本做好一生不嫁準備的安妮,卻在看到趙冠侯與一干貴婦名媛應酬的情景後,心裡生起無邊的無力感。人追不上風,她累了,想要找一根枝頭棲息,或許這根枝頭……可以?

    這個名為亨利的男孩,如同塊牛皮糖,就粘在她的身邊。直到梁士怡趕過來,他也跟過去,大言不慚道:“如果談經濟,我想我也可以參與進來。我代表我的家族……”

    樂隊開始演奏,舞會開始。亨利伸出手,邀請安妮與他共舞。可不等安妮伸出手,另一個人橫空出世,攔在兩人之間。“安妮,一眼不見,怎麼跑到這來了?舞會開始了,陪我一起跳吧。”

    “嘿先生,雖然你是貴國的元帥,但請你遵守舞會的規則。”

    “舞會的規則,是女士決定和誰跳。安妮,和誰跳第一支舞,你自己選。”

    安妮看看兩人,一身元帥服的趙冠侯,和那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自己只能追逐前者,卻可以讓後者在自己的身邊打轉。沉思良久,她向亨利甜甜一笑“先生,你是個好人,但是我不能拒絕一個元帥的邀請,敬請諒解。”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2:10
第七百一十一章無處可逃

    “好人卡這招,是冷荷教你的吧?這是我告訴她的辦法,你學的倒快。”趙冠侯的手,擁著安妮的腰,手臂異常用力,將腰箍的緊緊的,幾乎讓她喘不上氣。手沿著脊柱下移,一路向下,已經超出了跳舞的正常接觸,進入了理應被禁止的領域。老實頭不代表好欺負,如果是其他男人,這時候已經要吃耳光,但是他……沒關係。

    安妮的臉紅紅的,彷彿喝了幾斤烈酒,人踩在棉花堆裡,腳下虛浮無力,任趙冠侯牽著自己,將自己帶到東,又帶到西,帶到哪都行。人追不上風,但風追上人,則輕而易舉。哪怕是夢醒之後一無所有,只要能做上一個甜夢,她也心滿意足。

    她和冷荷是好朋友,而且是有著格外親密關係的那一種,交情是沒問題的,而且基於對冷荷的崇拜,安妮從沒想過,要從她手里奪走什麼,且也知道搶不過。這個男人很優秀,這是沒問題的。而且從道理上說,他也應該是自己的丈夫,畢竟當初自己住進趙家別墅,就是這個意思。雖然自始至終都沒被碰過,但是有了這個經歷,其實很難再嫁人。

    老實人就是老實人。陳冷荷從逃婚,又到結婚,最後還是奪走了屬於她的丈夫,順帶,連戴家的產業也因此未得到拯救。可是她依舊並不恨任何人。包括那份家產,她與其兄的看法類似,本來就是投資失敗,得救固然高興,不能得救,也沒道理怨天尤人。何況靠著冷荷的周濟,兩人依舊過的還可以,對於物慾並不強烈的兩兄妹,並沒有多少影響。

    由於走的近,對於趙家的事,她知道的很多,包括趙冠侯與自己的太太親熱,她也不止一次撞破過。她雖然一向裝作視而不見,但事實上,心裡卻一直都在想。比如把那些情信,想像成寫給自己,把那些親熱的目標,幻想成自己。想像著如果是自己被他這樣,又會是什麼感覺。

    已經算是大齡的她,對於男女之事並非一無所知,也有自己的需求。眼下,這種需求是由冷荷派遣,兩人之間,互相作為伴侶。可是女人終究與男人是不同的,至少無數次夢裡,她的眼前出現的,就是這個男人的模樣。

    這次被安排一起進京,她也想過,會不會是把自己推給這個男人的一種手段。沿途也做好了侍奉枕席的準備,至少自己一個女人,是沒辦法抗拒手握重兵的大將的。可是沒想到,趙冠侯表現的彷彿個守禮君子,她的一點念想,都成了笑話。本來以為兩人注定有緣無分,卻沒想到,一切來的這麼快。

    感覺現在的一切,都像極了夢裡的情景,唯一的不同,就是這種觸感,是夢裡所沒有的清晰。兩人離的太近了,近到她可以感受到男人的呼吸,和那說不清的溫度……

    “我……和他真的沒什麼。只是覺得,他真是個好人,這麼想,就這麼說了……不知道那句話還有什麼意思。還有啊,他不是什麼財團的少東麼?我想,你要拯救共合經濟,少不了和洋人合作,多一個助力總是好的。如果他的合作很重要,就算要我……去聯姻,我也沒關係的。”臉紅紅的,頭在發暈,或是發燒了?不管那麼多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即使病倒了,他也會照顧自己。

    話音剛落,對方的手就在她身上不允許被異性觸摸的地方輕拍了一下“我像是那種會用女人聯姻,實現自己目的的人?再說,你是一個自然人,擁有全部權力,沒人能決定你的命運,包括我在內。區區一個洋鬼子,算的了什麼。他沒對你做什麼吧?如果他剛才對你不規矩,我現在就去把他打成豬頭三。”

    “才沒有呢。對了,梁總長那邊,我們是不是要過去一下,似乎讓他久等不禮貌。”

    梁士怡本也是舞林高手,可是現在心思不屬,根本沒心思敷衍舞場,早早的到休息室裡,等著接見。幾位大財團的負責人,年事已高,對於這種舞會並沒有太多興趣,也一起在休息室等。安妮雖然很享受跳舞的過程,同樣享受著舞伴的不規矩,但是還能分的清輕重。

    “不要緊,讓他們等好了。連這點耐性都沒有,還怎麼做生意。”趙冠侯微微一笑“冷荷在山東的日子,都靠你維持正元,未來還要養胎,可能還要相當長一段時間辛苦你,我不給你補償,萬一你辭職跟個洋鬼子跑掉了,我去哪找這麼一個優秀的經理?”

    “不!我不會跑的!我肯定會留在你… …我是說冷荷姐身邊的,哪也不去。”安妮斬釘截鐵的保證,但是趙冠侯已經牽著她,跳起第二支舞。一連跳了三支曲子,安妮頭上已經微微見汗,趙冠侯才從侍應手裡拿了點心和酒,進入休息室。

    房間裡,幾位負責人顯然等候多時,之前也聊過一些,但沒有談妥。從梁士怡的臉色上可以看出來,他跟洋人的接觸,並不理想。

    “梁先生的意見是,先由各國向貴國正府發放貸款,支撐過眼前的金融危機。之後,靠發行公債的方式,進行償還。恕我直言,鄙國正府和銀行,都不會允許這種處理方式。”匯豐銀行代表毫不客氣。

    “貴國正府目前不具備結束戰爭,恢復經濟秩序的能力,把債務發放給你們,將有很大可能成為壞帳。鑑於我國正府,準備承認蔡鋒的共合軍,為與貴國正府對等的交戰團體,向貴國正府發放的貸款,很可能被用於戰爭支出,這與我國的中立立場相背。所以,這一點,是不可能辦到的。我國有明確指示,在貴國實現全面停火以前,不會提供任何形式的貸款,以及經濟援助。”

    其他幾位銀行家的態度基本相同,至於幾個大財閥,就更直截了當。他們是商人,投資是以獲利為目的,不會拿來做善事。現在洪憲的控制能力太弱,即使許給他們礦山、鐵路的好處,能否拿的到,也在兩說。這個時候放款給洪憲,等於是拿錢填海,自然沒什麼興趣。

    梁士怡的額頭微微見汗,拿出手帕不停的擦拭,尋個機會,把趙冠侯請出房間,小聲道:“爵帥,大家在一條船上,榮損與共,我也不希望共合、交通兩大銀行倒台。可是現在,我真的是沒辦法了。咱們鈔票發的太多,世道不好,人都急著把鈔票換成大洋。可是咱們手裡,哪來那麼多銀元?如果貸款拿不到,銀行可能真的要關張大吉。”

    “燕蓀,你的難處我能理解,可是我的難處,你也要體諒。山東剛剛打完一場惡戰,經濟嚴重衰退,現在讓山東出來為你的銀行擔保,對方也要肯聽才行。何況,那些銀行團裡還有扶桑人。我把礦山抵押給他?我好不容易把扶桑人打走,轉頭他們再回來開採,老百姓要罵娘的。我這次來京城,目的只有一個,我正元在共合、交通兩行的存款,以及放的貸,必須有個說法。”

    說話之間,趙冠侯的元帥權杖在手裡轉了兩圈,“我這次來,是帶安妮跟你談判。如果事情談不成,下次來的,就是我魯軍的請願團。大家的身家性命,都指望正元維護,如果誰讓他們活不下去,他們一準跟誰不客氣!”

    這番暗含殺氣的言語一出,梁士怡面色慘白,幾乎摔了個跟頭。良久之後,顫著聲音道:“爵帥……看在你和大太太的交情,還有咱們的交情的份上,務必以大局為重。陛下的江山,現在全系在銀行身上……”

    哪知一言出口,趙冠侯的面色,變的比他還快,竟是悲憤莫名的模樣。手中元帥權杖在牆上一敲“燕蓀,你這說的什麼話來?我如果不是念著往日交情,如今,就不是這麼跟你講話了。你且看看,現在各省是個什麼情形。說一句大話,不是我的面子關照,浙江朱端早就被他的參謀長呂公望趕走了!山東如今若是通電,你說說,你欠我的錢,我有沒有辦法拿回來!”

    梁士怡的家鄉就廣東,如果趙冠侯現在投奔西南軍正府,以魯軍之能戰,想來西南軍正府不會吝惜金銀。到時候查抄了梁家的家產補給趙氏,也大有可能。梁士怡周身汗不敢出,只好不住賠禮,趙冠侯反倒得理不讓人

    “我話放在這,正元、四恆跟共、交兩行的帳目交涉,有多少,你自己心裡有數。我的錢,如果少了一毛,自然就有人同你講道理。魯軍最重紀律,但是誰要他們吃不上飯,山東爺們也不是吃素的性子,其中輕重,你自己考慮清楚!”

    本來約好了撲克牌局,可是等到兩人會談回來,梁士怡面若死灰,竟是提不起半點性質,隨便敷衍幾句,立刻告辭。休息室內的氣氛,也隨著他的離去,而變的融洽而又熱烈。

    “冠帥,安妮小姐遠來,一定非常辛苦,我想,我們為什麼不好好喝一杯,緩解一下疲勞呢?通知外面,在這裡單獨開一桌酒席,我們在這裡慢慢聊。冠帥,對於中國下一步的經濟發展,不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與方才的橫眉冷對完全不同,當面對趙冠侯時,包括扶桑財團在內,都換成一副笑臉。趙冠侯與眾人卻不怎麼說實話,只把安妮推出來

    “戴小姐是正元現在的執行總裁,未來的經濟發展規劃,是由她來負責的。但是她今天很累,不方便談話,我和安妮小姐,要在京城住一段時間。所以,這件事我們不必急於一時,有的是時間,慢慢聊。明天,我們會去東安市場買些東西,我們可以約在明天晚上繼續談。”

    “東安市場?哦,這真是個好消息,我們旗昌銀行恰好與東安市場的寶大銀樓有業務上的往來。戴小姐這麼美麗的女士,必須有一套獨一無二的首飾,才能與戴小姐相配。明天早上九點以後,戴小姐到寶大,將有人全程負責接待,保證為您提供最優秀的服務。”

    “本行在東安市場,也有著合作夥伴,他們的服務水平,絕對不會輸給寶大… …”

    類似的情景,戴安妮也見過。不過那都是屬於陳冷荷,每當她出席這種宴會時,肯定會收到一堆類似的禮物,自己用不掉,就當福利發給身邊的人。可是輪到自己身上,卻還是第一遭。一直以來,都認定自己只是陳冷荷的陪襯,未想過,終有一日,這種榮光,也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禮貌的應酬,感謝,直到舞會結束,時間已經指到了十點鐘。在六國飯店,已經為兩人備好了房間。給他們準備的,自然是六國飯店裡規格最高的套房,帶有洗澡間以及客廳。

    在應酬時,喝了不少紅酒的安妮雙頰緋紅,望之如同桃花盛開,趙冠侯端詳著她,讓桃花開的更艷。安妮開始低頭檢視自己,晚禮服露出了自己圓潤光滑的肩頭和白皙的肌膚,裙子太短,露出了小腿,這是不是不太妥當?她拼命的想擋住一部分肌膚,卻發現越遮越糟,無所適從。

    “怎麼樣,今天還高興麼?酒喝了不少,如果不舒服,我讓茶房送醒酒的東西過來。”

    “不……沒關係了。這點酒,還支持的住。就是覺得,排場搞的太大了,本來我進京,是給姐夫打下手,可是現在一鬧,反而我成了主角。如果是冷荷姐還可以,我差的遠了。”

    “話不能這麼說,冷荷很長一段時間要在家裡,生孩子、帶孩子。以她的性子啊,說不定捨不得孩子,還要帶著寶貝工作呢。總之,你要辛苦一段日子,不把名氣打出來,又怎麼撐的住場子?今天這種場合,也不過是小場面,等到你當了交通銀行的總經理,像今天這種應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什麼?交通銀行總經理?”雖然頭有些暈,但是這句話的殺傷力太大,一下子讓安妮從酒醉與羞澀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即使經營不善,交通銀行依舊是當今中國頂尖大行,與正元不可同日而語。這種國家級別的銀行,總經理地位幾可相當於司局高官,怎麼可能讓自己來做?

    趙冠侯笑道:“沒錯,就是交通銀行總經理。我陪你進京,當然是為了救市。梁財神求我,也是求我救市。但是他所求,和我所願,是兩回事。他希望我救銀行,本意實際是救他梁財神。而我想救的,是共、交兩行,穩住中國經濟不破產,這是兩回事。要想保住兩行,首先就得去梁,把他在兩行的力量徹底排除。”

    他向著安妮身邊挪了挪,端詳著她微醺的容顏“咱們認識,就是在橡皮股災。那次,就是我成功救市,保住燕蓀的位子。這次,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了。他每次遇到麻煩,總是要我替他善後,憑什麼?所以這次,我肯定要救市,但是卻不救梁。不破不立,共、交兩行,必然要倒,只有它們倒了,我們才能接手。等我我把兩行接過來,人事上肯定要變動。交通的擔子,就由你來挑。共合銀行,我再找人。”

    “我?不行的不行的,我的本事太差了,擔不起這麼大責任。還是讓冷荷姐來當,我只能給她打下手。”

    趙冠侯搖頭道:“交通銀行旗下,優質資產很多,只是一時間的周轉問題,以及印了過多的鈔票,所以運轉不靈。只要緩過這一口氣,接下來就有的做。何況掌握交通銀行,就掌握了發鈔權。這麼個位子,不知道多少人想坐都坐不上,哪有你這麼個傻姑娘,自己不要還往外推。我把交通銀行救活,必然要用我的人,冷荷短時間不能出山,你說我不用你,還能用誰?簡森是個外國人,總不能光明正大到交通銀行做總經理吧?那樣報社的人,可是會跳腳的。你去當經理,她來給你當參謀長,保證不會有問題,或者說,有問題,也不用怕。”

    “你……你的人?”安妮的頭,暈的更厲害了,她覺得,自己今天恐怕真的喝多了,否則怎麼會幻聽?交通銀行總經理,或是其他什麼東西,在此時,全不如那一句我的人來的有殺傷力。她如同被一枚炸蛋直接擊中,而天昏地暗。

    趙冠侯笑著,將手扶在她那裸露在外的圓潤肩頭“我在六國飯店只訂了這一間套房,今天晚上,我就不走了。你在我家住過,敬慈他們也喊你戴媽媽,這算是名分早定,你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他邊說邊低下頭去,安妮全身無力,心跳頭暈,全身的血液只向頭上湧去。她想過反抗、逃跑或是大聲的喊叫,想來只要自己拒絕,他肯定不會強來。不是有一個煤油大王的女兒麼?何況以他的身份,想要女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不會用強。

    矜持,必須矜持,如果讓他得到的太容易,就不會珍惜。

    安妮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理智告訴她,哪怕是像徵性的抵抗,也要反抗一下。可是當她好不容易擺脫趙冠侯的唇,說出的一句話卻是“你不要那麼急……我去放水,我們先洗澡。”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5 19:08
第七百一十二章美麗的笨女人

    “可不可以答應我……在離京之前,不要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就算今天的一切只是個夢,也請你讓我做久一些。如果……如果不行的話,可以不可以讓我先回山東……至少在京里這段時間,不要和其他女孩子……要好。我只有這一個要求,求你。”

    癱軟如泥的戴安妮,可憐巴巴的看著身旁的男人,在被對方奪走一切時,她順從的滿足男人的要求,反倒是一切結束之後,才開始哀求。這個小女人,此時半點也找不到在商場上的干練,只有一種恐懼。生怕這場夢醒的太早,又或者結局太過傷人。

    當她滿懷希望擁抱幸福之後,卻又開始擔心,夢醒的太早。如果他只是為了解決需要,或是只拿自己當成那些野草閒花,隨手寫一張支票給自己,又該怎麼辦?

    她心裡很清楚,一回到山東,一切都會回歸原點。自己依舊是冷荷姐的助理,他也依舊是自己的姐夫。他只是在京城找不到女伴,所以才把自己拉過來。又或許只是喝多了酒,想要找個女人,自己又恰好穿了那身晚禮服……她拼命的告誡自己,這一切只是個夢,不能要的太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是不管怎麼說服自己,卻依舊控制不住,想要的更多。

    看著那恐懼的眼神,趙冠侯先是微笑著安撫,隨後才柔聲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對我有很多誤解,讓你以為我跟你只是玩玩?我只能說,你真的想錯了。如果真是那樣,冷荷第一個不會答應我。其實,在松江的時候不碰你,是覺得,你並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勉強。畢竟你念過洋書,是學生,總該有自己的生活。我始終覺得,你會遇到優秀的男人,會有屬於自己的生活。我想過給你自由,讓你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但是現在,我必須承認,捨不得了。”

    趙冠侯的手,在安妮的身上逡巡,趴在她耳邊溫柔的說著,熱氣熏的她周身發軟,人蜷縮成了一團。

    “我要給你一個名分。當然,考慮到時間問題,不大可能跟冷荷她們一樣,搞個那麼華麗的婚禮,這對你有些虧欠。但是我會給你一個名分,將來……如果有時間,我發誓給你一個婚禮,一個足夠好的婚禮。”

    安妮原本靜靜的聽著,這時卻掙扎著拒絕

    “不行,絕對不行。我們的關係,不能讓冷荷姐知道,她會生氣的。我……我只剩兩個朋友了,不想再失去一個。今天晚上的事,是我自願的,不需要你負擔什麼。在京城,讓我當你的女朋友就夠了,回到山東,你是你,我是我,我們都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我不會怪你,相反,我因為能把完整的自己交給你,而感到很高興。”

    趙冠侯笑道:

    “我跟你說個秘密,其實咱們兩的事,是冷荷默許的,或者說她一直在促成,。說來對你有些不公平,我不希望嫁掉,自從你跟著冷荷,到有了……你們之間的關係,就是我家的一分子,想走也走不掉了。再說,我也不會放你走。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也足夠努力的去學習,成長的速度,快的驚人。在正元,你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員,在家裡同樣也是。如果錯過了你這麼好的姑娘,可能未來,我會後悔。所以我決定採取些行動,如果冷荷不是有所發覺並認同我的做法,她怎麼會放你一個人跟我進京,雖然挺著肚子,不代表不能出差。她幹起工作來是什麼樣子,你比我清楚的。”

    她的天性純良,並不因此生氣,反倒是因為可以讓這段關係見光而欣慰。感受著男人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動,她就像一隻貓似的,把自己蜷縮起來,捲成了一個團。

    “所以堂堂陸軍元帥,就欺負我這麼個小女人,當初你是不是也是這麼欺負冷荷姐姐的。”

    “比這個厲害。她當時連地都下不了呢。其實,我也是想跟你慢慢發展,一點點追求你,最後水到渠成。我對自己有信心,絕對可以追到你。可是現在大事當頭,我有點怕,怕只顧著公事,在你身上註意力不足,一不留神,你就被人拐走了,只好來個最便當的手段,一快打三慢。”

    安妮知道,他說的是亨利,羞赧的一笑“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覺得他人還不錯,如果想找一個人嫁了,他或許是個可以考慮的目標。至少,不會那麼累。畢竟我太不出色了,不能和冷荷姐相比,沒想過,你會注意我。從我到你的別墅,就已經註定屬於你,可是有了冷荷姐,誰又會看到我?我有些累了,想要歇一歇……至少當時是有那種想法。但是我不是那種隨便就把自己交出去的女孩,如果不是你,今天這種情況,我就只會拼命。也許相處一段時間,我和亨利就會無疾而終……”

    “蠢。”趙冠侯在她頭上輕鑿一記“那小子既可以做陽光男孩,也可以隨時化身個成熟穩重的成功人士。他知道,在不同的女人面前,應該換成何種形象。他追你的原因,就是因為知道你是正元的總經理。揚基的經濟力量想要在中國有所發展,正元總經理的丈夫,不是個極好的掩飾身份?”

    安妮以手掩口道:他……他是在利用我?看起來不像啊。”

    “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是怕你這個笨蛋回頭再上當,必須跟你說清楚。來中國的洋人,沒幾個是省油燈。能在六國飯店出席酒會的,更是身份可慮的複雜人物。包括圍著我轉的那個揚基姑娘,也不是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

    安妮先是一呆,隨後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你在吃醋!原來也有人,會為我吃醋。哪怕只有這一次,我也知足了。我現在已經是你的人,不管以後遇到什麼樣的壞人,都有你保護我。所以一切都沒關係,我是個有丈夫的女人,有問題,都交給丈夫來處理了。”

    “這話說的好,我們明天先到東安市場買東西,再去拍照。找個教堂,舉辦個簡易婚禮,等回到山東,再辦正式手續。對了,再去報館登報聲明,正式迎娶戴小姐做我的太太。說起來,當初你住到我家時,就已經算是了。結果耽誤了你這麼幾年,很對不起。你可以打我幾下,算是出氣。”

    安妮搖搖頭“不要這麼麻煩了,就像你說的,現在我們還有公事要忙,沒必要為了我浪費時間。在京城我沒什麼朋友,舉辦婚禮,登報聲明也沒什麼人知道。還是等回了山東,辦個小酒席,蘇太太可以接受我就好。我……我只想你能像對待冷荷姐那樣對待我,哪怕只有我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如此,我就心甘情願。其他的東西,我都不要,還有那些首飾啊,衣服什麼的。我用不上,就不要破費了,你存起來,將來可以做很多有用的事。”

    “你不介意我介意,我的太太是不能過苦日子的。聽說你在山東會戰的時候,把自己全部的積蓄都捐了,還把自己的祖宅做了捐獻。傻瓜,人總要先為自己著想,這麼衝動的事,以後不能再做了。萬一我輸了,你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不管怎麼說,我都要補償你,何況這是你的婚禮,怎麼樣也要像點樣子。再說這也是為了讓其他人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不要亂動腦筋,否則一定死的很難看。你到山東,固然是為了兩大銀行倒閉的事,但是還有一點,是新任松江護軍使楊德善跟死掉的鄭妝成一樣,都在追求你,想娶你做他的續弦是不是?”

    這件事,安妮自問連陳冷荷都沒告訴過,不知道趙冠侯從哪知道。先是一愣,隨即一喜,“你……你在我身邊也放了警衛?”

    “你以為呢?如果沒有我的警衛在你身邊保護,扶桑的刺客哪是那麼好對付的。你雖然也僱過保鏢,可是和我山東軍人怎麼比。”

    “那……要是有男孩子追求我怎麼辦。”

    “還用說?當然是悄悄的打一頓,或是扔進黃浦江算了。”

    “不講道理,你自己都說支持自由戀愛的。”安妮雖然如此說,卻主動靠了過去,她的心裡,已經滿是幸福與甜蜜。原來,自己悄悄注意他的時候,他也在悄悄注意自己。對自己並非視如草芥,在身邊,還安排了護衛呢。今天,一定是自己的幸運日,就算明天睜眼發現這只是個綺夢,自己也不會傷心。

    “楊師長的人還不錯,沒有強迫我什麼,就是三天兩頭,把一堆我不喜歡的票派兵送到銀行來。我又要忙工作,哪有時間陪他去聽戲還是看電影。大概在他看來,肯娶我做續弦,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浙江的才女湯小姐二十八歲,嫁給四十幾歲的章先生,人家都說是她走了運。我的年紀比湯小姐小不了幾歲,楊師長也才四十出頭,如果我們湊一對,也肯定有人說,是楊師長吃了虧。”

    “吃虧個鬼!他還不是想人財兩得,以後軍餉就有了著落。看在他沒對你耍手段,也沒用強面上,我也就不過分為難他,讓他滾蛋好了。他手下兩旅四團的軍事主官,都在我掌握之中。連他的警衛連,都被我滲透進去了,還敢挖我的牆角?等你回松江,保證看不到這個討厭鬼。”

    “恩。”安妮順從的答應一聲,雖然都算是這個時代的新女性,可是兩人的性子並不相同,尤其是對男人的態度上,安妮骨子裡,依舊是個舊派女人。既然已經把自己給了他,就一切聽他安排。她想要告訴他,自己並不想做什麼總經理,也不想去管交通銀行,只想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在趙家那座大宅里,做一個等他到自己院子裡吃飯過夜的小女人。可是既然他想要自己做經理,那就听他的,總之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不過這個男人也不夠精明,居然會擔心,自己沒了積蓄又該怎么生活。如果連他都失去了,自己還要錢有什麼意義?自己的一切都屬於他,真是笨蛋,連這也想不明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6 12:11
第七百一十三章兜底

    “戴小姐美麗大方,這條項鍊與小姐是絕配,從它被造出來那天,就該是您來戴的。”

    兩人自賓館來到東安市場,洋人安排的珠寶商人早已經等在那。眼下世道不好,山東大帥,洪憲親王這種闊客,更是可遇不可求。各家都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寶貝,拼命向前推。

    做珠寶生意的商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奉承女人,既讓人愛聽還不著痕跡。安妮並不笨,雖然沉浸在愛情中的女人,智力比平時有所下降,但是在討價還價,選擇商品時,她依舊保持自己清醒的頭腦。

    這些珠寶她確實很喜歡,但是,他們報的價格太貴了。自己……不能要。不等她拒絕,趙冠侯已經大方地揮揮手“都包起來吧,價款報個總數,我寫支票給你們。”

    一位商人乾笑兩聲,尷尬的說道:“王爺,您老發話,小的們不敢不聽。可是回您的示,小的這裡也有下情,共合、交通兩行的票子,我們現在不收。那個……伙計剛剛送來消息,交通銀行已經出了告示,不許再用鈔票兌銀元。估計共合銀行,也就是這一半天的事,票子說不准要做廢……”

    “行了,本王難道還會差你們幾個小錢。我付魯票就是了。別的沒有,本王就是有錢。還有,把那邊那個鑽石對戒拿過來,我要送我的太太。”

    商品自然由伙計送到居處,不用士兵來拿,可是等到兩人挽著胳膊離開,安妮才小聲道:“姐……姐夫,我們太浪費了,這麼多珠寶,我根本戴不過來。我也不是那種很喜歡珠寶的女人,我在意的是愛我的人陪在我身邊,不是他送我什麼貴重的首飾,或者為我花多少錢。這麼多珠寶,能不能退啊?”

    “退什麼,這才是個開頭,一會我們還要去買衣服。我說過了,虧欠你的,要補償回來。”

    “我不需要你補償我,我也不喜歡這些珠寶或是衣服。我一直沒來過京城,你陪我轉轉,再吃些京城的小吃,我就很高興了。”她的臉又紅了,幸虧周圍沒有警衛,否則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壞,居然趁著冷荷姐姐不在身邊,得寸進尺。

    趙冠侯笑道:“想吃小吃啊,這個容易。我跟你說,京城我可是熟門熟路,比松江地頭熟多了,想吃東西跟我走,包你吃到飽。其實我早已經派高升去當引馬,就是為了帶你去前門大柵欄那吃東西。但是東西要吃,珠寶衣服鞋子也要買,未來的交通銀行總經理,如果不拿出足夠多的財力,又怎麼能讓商人信服咱們?再說,魯票將來要成為跟兩行鈔票同等價值的貨幣,現在就得打基礎才行。我這次就是要大把的花錢,告訴他們,山東有的是錢,對山東必須有信心!”

    平日里的大柵欄是京城頂熱鬧的地方,尤其是各色小吃攤子,不管是褡褳火燒還是炸三角,滷煮炒肝,哪個攤子前都少不了人。可是今天,街上空空蕩盪,只有高升和帶來的士兵,看不到什麼行人。

    如同公主與王子的這一對璧人,與蕭條的環境格格不入,彷彿大家身處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安妮先是一愣,隨後問道:“大柵欄平時該不會就是這樣子吧?”

    “怎麼會,這里平時熱鬧著呢,就算你帶兵來,都不一定有坐位。可是今天不行了,交通銀行眼看要關門,大家都嚇毛了。尤其是普通百姓,他們沒有內部消息,不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手裡要么是有存摺,要么是有兩行的鈔票。怕它們變成廢紙,這不跑去共合銀行,想從那換錢么?”

    安妮搖搖頭“這不可能。他們現在去,等於是幫著共合銀行關門。”

    “他們又不是你,哪裡懂那麼多東西,只能自發的想要減少損失。我昨天晚上跟梁財神聊過之後,他知道輕重,欠我們的錢不敢不還。但是為了還我們的債,就必須留出一筆儲備金,這下銀行就更沒法運營了。關門,是預料中事,來,我們吃東西,不理他。”

    店老闆一臉絕望的神情,兩碗爆肚,都老的咬不動,安妮皺著眉頭嚼半天,根本就咬不開。高升見自己的差使辦砸了,氣的抽出手槍指向老闆的腦袋“你活膩味了是吧?這是洪憲皇帝封的親王和新夫人,你敢這樣對待,信不信我把你塞鍋裡燉了。”

    老闆卻一下跪倒在地“親王?太好了,您就行行好,賞我一槍吧。我活不下去了!一輩子的積蓄啊,說沒,就全沒了。您打死我,我的心願就了了。”

    趙冠侯笑著揮揮手“行了,起來說話。這碗爆肚,我就不要了,你再重給我們做一份,只要做的好,你的全部積蓄,我付給你。包括你手裡的鈔票,我來兌付。但是這咬不動的爆肚,不許再有了。”

    不等這位掌櫃說話,另一邊賣燒賣的已經接話道:“王爺,您老賞臉,嚐嚐小的燒賣。我這現給您做,您和您的太太就嚐一口……”

    整個大柵欄的小吃攤主,因為被軍隊限令不許離開,本已經絕望。可是聽到趙冠侯的承諾後,又煥發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大家都拿出自己周身的解數,將自家的手藝,發揮到了極處。按老掌櫃的說法,就算是有皇上那年頭,也沒見整條街這麼用心伺候過一對人。

    單是趙冠侯兩人,肯定是吃不了這麼多東西,這些擔任警衛的士兵,就也跟著落了一頓口福。各位攤主都是四九城的人蟲,恭維話說的格外動聽。把自家的吃食敬上去的時候,少不了說一句早生貴子,天作之合。

    安妮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些奔波終日只求三餐市井百姓的祝福,加上這街頭隨處可見的小吃,比起教堂鐘聲,卡佩大餐,更讓她滿意。

    她可以確定一件事,冷荷姐在松江辦婚禮時,沒有這麼多普通人來送祝福,自己,終於贏了她一次。

    “我感覺,現在的京城,好像當初的松江。大家都是一樣的絕望,一樣的恐慌。大批中低收入者破產,失去自己的一切,像我家那種突然倒閉的商戶,也不會少。我想……把首飾都賣了,來幫幫他們。當初我其實是有個戀人……你不用那樣看著我,我是說當初了。股災一發生,他家就逃的不見人了,我爹讓我到別墅裡去……伺候你。我其實沒有什麼意見,因為當時的處境,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可能就要落到會樂里那種地方。是你和大太太救了我,再說,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雖然你沒有註意我,我就已經喜歡你了。但是像我這麼好運氣的女人,終歸是太少了,我不想很多像我一樣可憐的女孩,被迫淪落風臣,或是嫁給一個很糟糕的對象。我們能幫忙,就多幫幾個吧。”

    “幫忙,當然要幫了,不過不用賣珠寶。這些是我送你的東西,怎麼能賣了,再說賣,小心我今天懲罰你,去找那個洋妞。”

    安妮被他欺負的死死的,不敢多說,只好聽趙冠侯的安排。

    “我其實就是在等兩家銀行倒閉,它們不倒閉,我的正元怎麼掛牌?我跟幾個財團的代表已經約好了,他們會把頭寸借來,幫我們應付開支。我在山東,印了很多魯票,就是為了應付眼前的情況。咱們坐的火車上,有幾節車箱拉的都是魯票,現在正好拿來兌換。如果不夠,隨時可以從山東發車,保證鈔票供應。銀元也保證足夠,想要換現洋的,都可以換的到。”

    “那他們的條件,苛刻麼?”安妮當然不相信洋人會有好心腸,這種時候,肯定是要趁火打劫。但是自己的丈夫,一定有辦法,她相信他。

    “還好,共合交通兩行,都有大批的優質資產,這些人,主要是對那些資產有興趣。但是我跟他們談過,想要對那些資產下手不是不行,但是這麼白拿,是辦不到的。大家可以合股經營,把蛋糕做大。再有,等到恢復和平之後,也需要他們的貸款,維持政費。總之,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山東的礦業,他們是別打算了。其他省份的路礦,倒是可以大家合作開發,這樣由洋人帶著我們,可以讓山東的力量,也進入那些省份,這是件好事。未來交通銀行重新開張,會重新招商入股,給他們一部分股份。雖然洋資會進來,但是我們的股份,依舊會占主導,至於能否維持住場面,就要看總經理,也就是你的手段了。”

    安妮暗道:如果爸爸還在人世,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他的女兒,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做出自己的成績來給別人看。自己一定會好好的,不讓人看扁。她問道:“冷荷姐呢?她依舊只管正元?”

    “正元,共合,兩大銀行,都要給她管。還有,就是財政部裡,要有她的位子。如果這個條件不答應,和平之議就達不成。不光是西南軍務院會鬧,我山東也一樣會。我要捧的人,就一定可以捧出來,誰也攔不住。”

    夜晚的酒會,一如昨日,不同的是,安妮昨天晚上和趙冠侯睡在一起的消息,似乎已經走漏了。今天沒有男人向她獻殷勤,但是獻上祝福,跟她套交情的貴婦增多了。昨天還圍繞在趙冠侯身邊的女孩,改為向她說著恭維話,誇獎她的首飾,誇獎她的衣服。

    安妮應酬這些人不費力氣,但是心裡卻覺得,還是大柵欄那些人的祝福更真誠。至少他們的喜怒都寫在臉上,這裡,只能算是一次假面舞會,自己亦是舞者之一。

    趙冠侯過了約莫半小時,才來到她身邊,挽起她的胳膊小聲問道:“有沒有人來向你獻殷勤?指出來,我去和他決鬥。”

    “沒有啊,大家都知道中國女人從一而終的習慣,誰會來自討沒趣。我倒是想知道,有沒有女孩繼續向你表示好感,要做大帥的太太之一?我是不會去決鬥的,只會給冷荷姐發電報。”

    “表達好感的人是有的,但是可惜,沒有幾個女孩,有也比不上你。大多數都是男的,他們表達的方式,也只是給我們送錢,沒一個送人的。我已經和幾個財團談好了,各財團同意向正元調動頭寸,等到正元一營業,就會有銀子車陸續把大洋送到銀行里。我們今天逛街的時候,梁財神派人把欠我們的錢送來了。他很聰明,沒敢用鈔票糊弄我,送的除了金條,就是幾張外國銀行的存單,就是這些錢,也夠我們支撐一陣了。”

    安妮問道: “那正元選在哪裡開店?”

    “就選在珠寶市那,原來四恆的總號。八國聯軍進來的時候,把四恆給燒了,後來董駿出錢重建。佈局是按照洋人銀行設計的,只要改個招牌,就可以開張營業。不過員工得換人,我明天發電報,先從山東調一批女員工過來,等過段時間從津門招募。津門女子師專裡,有不少讀過書的女學生可以來當工人。再者,洪憲皇帝廢太監用女官,宮里女人很多,大多數都是讀書識字的名門閨秀。進過一次宮,也很難安置,到銀行工作,是個不錯的辦法。”

    “那什麼時候開始運營?還有,衙門那邊,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他敢?我明天跟雷震冬說一句,開業的時候,要他出一個連的兵,負責維持秩序。誰敢搗亂,就地正法。江菩薩那裡更沒話說,他這個人滑的很,不會跟我對著幹。”

    聽到雷震冬這個名字,安妮微微皺眉“這個人,聽說名聲很差勁,喜歡亂抓人亂殺人,是有名的屠夫。跟他聯繫,會不會不大好。”

    “老雷這個人,肯定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人盡其材,這件事上,用他正合適。你想想,銀行開張兌換鈔票和存摺,秩序很難保障,我們又是六折兌換,難免有人心存不滿。如果哄搶鬧事,一群女人,壓不住場子。日常工作裡,也難免有些歹徒來惹是生非,老雷這種屠夫,用來震懾這干城狐社鼠最是有效。只要聽到他的名字,那些人的腿先就軟了,哪還敢來搗亂。至於他本人,放心,他現在還求著替我辦事,在你面前,保證比三孫子都聽話。”

    雷震冬在洪憲中出力甚鉅,一心想謀個御林差使,或是出鎮一方。因為急於上位,手段用的極狠,又不肯講情面。乃至一些葛明功臣的家宅也被騷擾,親屬亦受戕害。一段時間內,京城裡聞雷色變。

    可是風水輪流轉,現在江山不穩,他這個洪憲的急先鋒,最怕的就是西南軍得勝,要向他討還血債。廣東軍務院的討伐名單上,可是把他列為重要案犯,要求就地正法的。

    要想保住命,他就得找個足夠硬的靠山,趙冠侯的勢力,是他想攀而攀不上的。有一個機會替趙冠侯幹活,討好還來不及,不用擔心其他。安妮的心也放下來,將頭靠在趙冠侯肩上

    “我就知道,不管是屠夫還是魔鬼,遇到我的丈夫,肯定都會乖乖聽話。你就是這麼優秀。可是,要想恢復經濟,我們出來拯救市面只是第一步,或者說,算是個內部補救手段。外部的壓力不去,我們這種手段也不是長久之計,總得盡最短時間敉平戰禍,才能讓市面真正有救。”

    “這句話沒錯,所以,我先把銀行的事安排好,下一步,就是去解決外面的事。局勢,基本已經很明朗,北洋軍不敗而敗,西南軍不勝而勝。以軍事層面計算,蔡鋒勝算不大。可是在內政和經濟層面,我們不停止戰爭,洋人就不肯貸款,國家就難以維繫。所以,談判,是必然的。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能在談判裡,為自己爭取最大的權益,不讓自己的東西損失掉,這就需要有力量的人出頭。”

    有力量的人,自然是指趙冠侯自己,次日,兩人剛剛在床上起來,侍應生就來報告,有人送來拜貼。名貼是二公子袁寒雲送來的,但是他本人沒到,送貼的,是他門下的聽差,備下馬車,請趙冠侯到雁翅樓去見。

    一向溫馴的安妮,卻像只護崽的母雞似的,張開胳膊攔在門口“不許去!就是不許你去。你就算打我,我也不會讓你離開的。進京已經很危險了,怎麼還能往虎口里送。進三海容易,想出來,怕是就很難。我不許你冒險,冷荷姐也不會答應的。”

    “你啊……”趙冠侯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聽話,讓開吧。從我進京那一刻,該出事,就已經出事了。到現在平安,就說明皇帝的腦子還沒壞掉。再說,我魯軍十萬虎賁,也不是吃乾飯的。他們現在找我,肯定是有要事相商,我如果不進宮,等於是宣布與整個團體決裂。我不支持姐夫做皇帝,不代表我要退出這個團體,該去應酬的場面,怎麼也要去。再說,就算他們想對我不利,也要有這個本事還行,你說過,我最厲害的,對我有點信心行不行?”

    安妮想了想,知道攔不住,忽然一咬牙“你去,我也去,給我身上纏一圈手留彈。如果他們不放你,我就拉引信,大家同歸於盡!”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7 11:52
第717章 最後的託付

     趙冠侯沒有讓戴安妮充當爆破步兵的想法,但是這個老實人認起真來,往往更容易鑽牛角尖。即使趙冠侯,也無法說服陷入這種狀態的安妮。妥協的方案,只好是把她也帶進了雁翅樓。二公子袁寒雲,本來是在門口執弟子禮,可是見到安妮也是一愣,好在他為人很聰明,立刻叫了一聲「小師母好。」

    「師母就是師母,談不到小或不小。你讓你的太太接待師母,咱們師徒,到二樓去談。」

    二樓裡,一個宮裝婦人端作在書房,不問可知,自是大太太沈金英。數月未見,這個曾經明**人的女人變的憔悴不堪,皮膚有些發乾,即使化了很濃的妝,也很難掩蓋她的疲憊與辛勞,眼睛裡更是佈滿血絲。揮揮手,袁寒雲退了出去,把房間留給了他們兩人。

    四目相對,彼此無言,沈金英的怨氣自然是有的,但卻只能窩在心裡,發不出來。畢竟趙冠侯的態度,她是早就知道的,是她跪下來要求趙冠侯不公開反對帝制,也不要向朱爾典提出類似要求。對方已經做到了,自己又怎麼可能要求他真的出兵,幫助其本就不支持的皇帝打仗。

    眼下各省情形混亂,馮玉璋的電報,由那位周夫人的手,送到了京城,沈金英也知,這位北洋宿將,正在串聯各省督軍,另立山頭。連北洋的股肱馮玉璋都生出異志,趙冠侯肯保持忠心就很難得。如果再對他指手畫腳,把山東也逼反,那完蛋的就不止是這個國家,而是自己母子的性命。

    她不說話,只愣愣的看著對面的趙冠侯,眼淚已經控制不住的流下來。趙冠侯從身上取出手帕,兩步上前,為她擦著眼淚,忽然道:「姐,你長白頭髮了。」

    「是啊,唱戲的說伍子胥一宿白頭,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事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那是真的。人的心死了,老的就快,長點白頭髮不稀罕。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姐就變成個老丐婆,到時候別嚇著你就好。」

    趙冠侯在她旁邊坐下,笑道:「姐說的什麼話?你還年輕著,怎麼就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不就是一兩根白頭髮麼,不叫事,半點無損如花美顏。我知道你發愁,可是要我說,這是你自己找的煩惱。如果安心做你的大太太,吃喝玩樂,沒有什麼煩心的事,怎麼可能長白髮?再不然,辭職下野,回到養壽園過好日子,你說那得有多舒坦。」

    「我說過,那是他的理想,就算他嘴裡不說,心裡也是這麼想。到了他的地位,功名利祿,影響有限,求的,就是個千秋萬世,鐵統江山。再往上,就是名標青史,萬古流芳。人的心,其實就是這樣。我當初流落江湖時,只想與容庵重逢,哪怕吃糠咽菜,也心甘情願。再後來,真的重逢了,我想的就是能跟他的原配分庭抗禮。再後來,就想著能得個誥命,直到最後……卻害了他。」

    沈金英忽然抓住趙冠侯的手,目光變的格外熱辣「兄弟,你手上有兵,還有錢。雖然孫帝象回國,蔡鋒在西南打的很順手,可是姐知道,他們就算兩家聯手,也不是你的對手。只要你肯保你姐夫,一切就能轉危為安。你現在只要誓師出征,各省督軍肯定會按你的吩咐揮師討孫。你這就是匡扶社稷的大功勞。等到江山平定,這個江山,就是你的。」

    她發了狠,竟是以九五之位作為酬庸。「十格格那個人我很清楚,她心很大,一直想著復辟,自己做皇貴妃甚至是皇后。你姐夫的身子骨……已經不成了。我也不瞞你,他現在連小解都解不下來,洋醫說是要動手術,可是寒雲怕手術失敗,切在那個地方,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死後也會遺羞。就只好用中醫,蕭、孔、汪、施都請到了,可是也不怎麼見效。說不定,就是旦夕之間,人就沒有了。只要你今天肯為你姐夫出頭,我就讓他寫個遺詔,死後傳位於你,這個皇帝你來坐。」

    趙冠侯搖搖頭「姐,你聰明了一輩子,臨了犯糊塗。這個江山,已經不適合再有皇帝了。不是誰來坐的問題,而是誰坐,誰都坐不住的問題。大總統的位子,等於給所有人一個機會,有了皇帝,就等於是把這條通道毀掉了,誰會滿意?有皇上的年頭過去了,注定回不來,咱們得學會接受現實。眼下洋人的態度很明確,不結束戰爭,他們就不給放貸,這個情況,一如當年葛明軍,不是軍事問題,而是正直問題。姐夫就是隆玉,馮玉璋,卻是想做姐夫的角色。他在江寧召開會議,就是為了確認自己盟主的地位,取姐夫而代之。」

    沈金英無力的鬆開手,眼中的光芒,又渙散了。喃喃自語道:

    「報應,一切都是報應。當初我們怎麼對待別人,今天,別人就怎麼對待我們。這一切,都是因果……兄弟……你是不是也要參加那個會,要帶兵打你的姐夫……你乾脆,就在這把我殺了吧,也省得費這麼大力氣。」

    她猛的放聲大哭起來,趙冠侯只好再次的來哄

    「好姐姐,不是那個話。其實你就算想當娘娘,關起門來當,讓我給你磕頭也不是不可以。非要搞的這麼大張旗鼓,民心沸騰,我縱有通天手段,也逆轉不了。你先別哭,我的話還沒說完。雖然馮華甫是這麼想,不代表我也想這麼對待姐夫。一切,總還有的商量,北洋那麼多帶兵官,也非都無心肝。至少我的態度在這,誰要殺你和姐夫,我山東絕對不答應。」

    過了好一陣,沈金英才收住悲聲,緊緊拉著趙冠侯的袖子

    「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姐,就替我照顧好寒雲,他認了你做師父,你就把他當個徒弟看。只要你保他一輩子不愁吃穿,我縱然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你有什麼想要的,自管拿去。」

    「姐,你這叫什麼話?寒雲的事,就是我的事,這沒有什麼話說,誰敢動他一根頭髮,我要他的命!姐,你也是一樣。我能有今天,得益於姐姐姐夫提拔,該有的報答,我肯定會有。當前的事,我有章程,你聽我說。」

    趙冠侯盯著沈金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首先,帝位是保不住了,洪憲必須取消,改回共合。其次,考慮到姐夫目前的身體狀況,大總統的位置也可以放棄,改回養壽園養病。再次,姐夫的私人財產,享受大金宗室財產待遇,由法律保護,不許任何人以任何名目侵奪。最後,整個洪憲帝制前後的司法問題,不得追究,過去就都過去,大家都當它沒發生過。姐夫身體養好之後,依舊有權出來競選,由國會決定他是否能接任總統。他們不答應這幾條要求,我就給他們一個好看,有我十萬大兵在,不怕這些人不低頭!」

    沈金英聽著趙冠侯的話,也知對方說的都是肺腑之言。袁慰亭一手提拔的將領不少,但是在洪憲之後,大多分崩離析,目前可用者,無非一個唐天喜,外加湖南督軍湯鑄新。這兩人雖然也算是袁氏忠臣,可是遠在外地,且獨木難支。再有,就是女流之身的周太太,其心雖忠,其力卻乏,真正可用者,實際只有趙冠侯一人。

    連馮玉璋都想要取袁而代之,以趙冠侯的人望,如果公開宣佈反袁,必有大批人馬願意追隨。篡奪江山的成功率,遠在馮氏之上,也犯不上耍什麼機心手段。這些話,肯定是出自真心,並非敷衍塞責。

    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苦笑「姐半輩子識人無數,總算沒有看錯你。從咱們相識到現在,姐始終相信,你是個重情分的人,果然沒有看錯。今時今日,肯給我們這麼優厚的條件,怕也只有你一個。可惜,姐要辜負你的好意了。你姐夫半世英雄,向不服輸。如果答應你的條件,豈不是說他稱帝之事,是一錯到底?他的陽壽本就所剩無幾,何必再讓他承擔個怕死認輸的污名?大將軍只死陣前,不死陣後,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上。未戰而降,那可不是拿破崙皇帝能做的事。」

    趙冠侯道:「如果是這樣……也好,我儘量爭取,總之姐姐可以放心,有我姓趙的一天,山東就不會反,兩江也不會反。北洋將領,未必會站出來征討四川。但是可以保證,不讓西南軍進入直隸半步!至於華甫那裡,他想做這個北洋盟主,還不配!我會讓他知道,誰才是北洋的真正主人。姐夫稱帝時,各省報效,山東分文沒出。並不是兄弟我吝嗇,只是不想拿錢填海眼。我在正元,為姐姐姐夫還有寒雲,立了兩百萬元的摺子,只取息不動本,也足夠你們過活一輩子。何況還有我在,不會讓你們受窮。」

    沈金英道:「只要寒雲他的日子過的好就好,我……你不用管,總歸是有辦法的。還有件事,他和他的小妾小桃紅,最近在打饑荒,那個女人鬧著要離婚。可是你姐夫的身體這樣,要是再鬧出離婚來,不是要他的命?袁家的面子,又該怎麼辦?」

    「這個小桃紅……我似乎聽說過她,好像和小阿鳳是好朋友。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來想辦法做她的工作,保證讓她不鬧離婚。至於和寒雲能否相處的好,這我不好說,總能支持過這一陣就好。」

    沈金英道:「我就知道,你進京,不會白來,果然了了姐姐一件心事。可惜姐沒什麼可以報答你的東西,我除了寒雲和容庵,已經什麼都不剩。」

    「咱們的交情,說這話就遠了。不管世道怎麼變,山東總能給你們一片淨土。我保證,沒人敢傷你們一根頭髮,誰敢對姐姐無理,我第一個不饒他!」

    沈金英喊來袁寒雲,讓他二次給師父磕頭,趙冠侯又問了幾句小桃紅的事,袁寒雲倒是無可無不可。他的性子本就如此,並沒多少東西,真的記掛不下,對小桃紅他是不錯的,可是要說牽腸掛肚,也談不到。或許那些魏碑、字帖、宋版書,才真是他的心頭肉。

    等到與安妮上了馬車出雁翅樓,安妮才長出口氣「嚇死我了。我真怕宮裡有什麼埋伏,我不怕死,但是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冷荷姐一定很傷心。」

    「只有冷荷傷心,你就不傷心?」

    「我肯定不傷心啊。因為你死了,那我肯定也死了,我們的靈魂在一起,我有什麼可傷心的。」安妮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你雖然沒讓我帶手留彈,可是我身上帶了一個紙包,裡面都是金屑,如果有埋伏,我就吞金,到餓天國,我會是你第一個新娘,高興都來不及呢。」

    等兩人到六國飯店時,房間裡,卻也等著個訪客,卻是洪憲皇朝國務總裡的首席幕僚,號稱芝泉之影的小扇子,徐又錚。

    這人在京裡極有名氣,詩酒豐流,於女人堆裡,實際很受歡迎,與前金時代的小那振大爺幾可相提並論。但是對於安妮來說,卻是個陌生人,或者說,她的眼睛裡,也看不到其他男性。只禮貌性的行個禮就去準備咖啡。徐又錚先是恭維趙冠侯幾句,後者也只隨便敷衍,徐又錚這才切入正題

    「冠帥,你是從雁翅樓回來?大太太那裡,想必是有事相托。但是我想,冠帥你是明白人,應該知道,當今的局勢,民心向背,洪憲帝制,已經病入膏肓,縱然是華佗扁鵲,也救不活這個病人。不破不立,去舊才能迎新。冠帥以為如何?」

    「小徐,你這話說的,對,也不全對。病人沒救,這個我是支持的。可是老人身患絕症,子女束手無策,也只能慇勤侍奉,不能大家笑著打算分財產,那豈不是野獸?又錚是讀書人,道理,你該比我懂,是不是這個意思?」

    徐又錚雖然只是幕僚,實際與內閣總裡並無差別,向來也極驕傲,實際年齡也比趙冠侯為大。卻不想趙冠侯一口一個又錚或是小徐,拿自己當後生晚輩看。可偏生,他靠著和沈金英的結拜關係,佔牢一個大輩身份,徐又錚又沒辦法,只好強忍著怒火聽著。

    這時賠著笑臉道:「冠帥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又錚以為,我輩既為共合軍人,自當以共合利益為第一,私人感情,總得讓位給國家利益,冠帥以為如何?現在的局勢,對北洋很不利。袁公自總統而為皇帝,北洋大多數將領是反對的,可是外界不知道,還以為我們都是帝制派,對咱們很不信任。即使恢復了共合,我想,袁公也不適合再擔任我們的首領。北洋,需要一個新的領導者。現在南方孫帝像那幫人逼的很緊,如果我們自己內部再失去團結,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國家,就會被興中會所篡奪。這事關我們整個團體的利益,冠帥,對這一點,不能不防。」

    「又錚不愧是後起之秀,說話有一套,安妮你看,後生可畏吧。你來說說看,我們這個團體要想保住自己的利益,該怎麼辦?」

    徐又錚沉吟片刻,這才一字一句道:「我們需要一個新的首領。一個能夠適應時代,帶領團體對抗興中會等勢力的強者。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大總統,一個全北洋人都擁護的首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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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徐州會議

     「當年小站練兵,北洋有汪、段、徐三傑,。汪聘老為人性情淡泊,無心從政,芝泉,華甫,卻都想要趁這個機會,奪取天下。人心不足蛇吞象,當年無非一丘八,現在開府一省,或是當總裡,已是位極人臣,還有什麼可不滿足的,非得要當大總統才滿意?快馬張曾經做過一首詩,二十年前一上尉,如今開府鄂王城。芝泉、華甫,當年也不過是一小兵,如今開府建牙,身居高位,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非要去當一當首領,過一過至尊的癮,真當那張椅子坐的舒服?」

    小扇子早已經告辭離開,房間裡,又只剩了安妮與趙冠侯。聽著趙冠侯的憤慨,安妮微笑道:「人說北洋三傑,可是在松江,大家只認山東一帥。其他人,我們不當他是豪傑。為了他們生氣,不值得。」

    「是啊,他們確實不值得我生氣。我只是有些遺憾,姐夫的身體,多半是神仙難救的局面,縱有名醫良藥,也不過拖延時間。未來北洋這個團體要走下去,確實需要一個新的首領。華甫和歪鼻子,要說資望也夠了,可是未免太急了些。難道他們不出來跳,我就不撐他們了?不撐他們,我又撐誰?總不可能去撐孫帝象。非要跟我玩手段,動心眼。那好,既然要動心眼,那大家一起動,看看最後誰吃虧。」

    安妮端詳著趙冠侯「你說的這些我不懂,不過我覺得,你才該做這個團體的首領。如果你當大總統,相信一定有很多人支持你。」

    「我又不傻,當了大總統,再讓你當交通銀行的行長,會被人罵臭頭的。到時候說不定還有報人出來說,我身為國民表率,應該以身作則,不能娶這麼多姨太太,佔著這麼多好姑娘,應該以國事為重,應該給別人一點機會。你說那可怎麼辦?」

    安妮坐在他懷中笑道:「那我就跟你離婚,然後給你當秘書,一樣可以像現在這樣。你剛才和徐副秘書掌談的條件,是不是真的?他們如果真讓我當交通銀行的行長,你就支持段芝泉做總統?」

    徐又錚以北洋團體利益為條件,與趙冠侯進行交涉,可是趙冠侯的回應,卻只談利益,不談公益。他支持段芝泉的條件,包括陳冷荷在財政部裡一個次長位置,共合銀行行長身份,以及交通部的總長,由自己推舉。安妮擔任交通銀行行長,曹仲昆的第三師改駐直隸,並由曹仲昆擔任直隸督軍。

    這些條件,有一大半是徐又錚都沒法答應的,即使號稱段的靈魂,這種大事也得和本體商量好之後再做定奪。由此可見,在共合,靈魂是被軀體支配的,這個發現,或許能為共合宗教學做出某些貢獻也未可知。

    但是不管怎麼說,趙冠侯肯談條件這個態度,徐又錚已經非常滿意。肯談,就說明有的談,接下來無非就是討價還價。安妮則有些替趙冠侯不值,這麼重要的事,他應該為自己多考慮一下,結果他提了一堆條件,都是別人的事,似乎他自己,什麼要求都沒提呢?

    「不是支持他做總統,是支持他作為我們這個團體的帶頭人,與孫帝象進行接觸談判。現在的局勢是這樣,馮玉璋在東南,想要結盟稱尊,段芝泉在京裡,也想要獨掌一方。兩個人,都把北洋盟主,視為自己囊中之物,這問題就比較大。馮玉璋的憑仗,是他自己手握四師重兵。段芝泉的憑仗,則是陸軍總長身份,以及自己控制的大批部隊。雖然他的槍多,可是現在和老馮火並,他也不敢。如果我這個時候支持老馮,他就沒戲唱了。所以我開的條件,他多半是要答應的。無非共合,交通兩行位置敏感,歪鼻子說不定許出去了。不過那不歸我管,我只管提條件,說不說在我,答應不答應在他。如果他敢說個不字,就別怪我跟他翻臉!」

    安妮道:「可是你提了半天,沒有提跟自己有關的條件,都是在為別人說話。」

    「你又不是外人,我自己的女人,我當然要疼了。你這麼個銀行開在京裡,難免有人覬覦,大哥的部隊駐直隸,就是加的保險。以後正元開到津門,大哥的兵直接給你保駕,多威風。到那個時候,正元就分成南區,北區。北區的負責人是你……」

    「南區的負責人是小小,冷荷姐是我們的上級,總管全行。鄒夫人,簡森夫人,也是一樣。」

    不等趙冠侯說完,安妮已經搶先開口,她從冷荷姐手裡搶了丈夫就夠了,不能再搶她的基業。跟冷荷姐平起平坐,這是絕對不能干的事。何況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那樣做只會自取滅亡。

    趙冠侯點點頭「你這樣說,我就尊重你的意見了。不提他們,明天你想去哪裡玩,我陪你。後天,我可能就要走了,如果這邊有什麼問題,打老雷的電話,或是找歪鼻子都可以。他們誰不給你面子,我就收拾誰。」

    安妮卻搖頭道:「不……我要跟你一起走。正元反正現在也不開張,總要共合和交通銀行亂幾天,我們的魯票折價兌付,才能被老百姓所接受。現在就打出招牌來,肯定被大家罵,等過幾天再開門,大家就會感謝我們是活菩薩。再說……我也不用非要坐鎮總部,可以遙控麼。」

    「你啊……也學會偷懶了,不乖。」趙冠侯故意板起面孔,但隨即就笑道:「可是我的女人,本來就有權力不乖。我就多陪你玩兩天,但是你也別淘氣,京裡這邊的事需要人操持,你走了不像話。再說,我去那地方,是一群雞毛撢子吹牛皮,超級無聊的,不去為好。」

    安妮終究是個溫馴的性子,見丈夫堅持,自己就選擇了退讓。「哦,那我明天哪裡也不要去,只要你留在房間裡陪我就好,就像你陪冷荷姐那樣,我就很滿意了。京裡世道太亂,你還是注意安全為妙,免得吃虧。」

    徐州,算是整個共合又或是洪憲國土上,最為特殊的一座城市。即使袁慰亭稱帝,也同樣是參照了共合體制,對帝制進行了削足適履的變革。比如把三跪九叩,改為九鞠躬。辮子、龍旗全都取消,儘量向一個文明國家靠攏。徐州卻恰恰相反,張員在徐州最注意的一件事,就是努力保持徐州的金國體制不動搖,保證自己治下的子民,保持金國體制,從穿戴到禮節依舊與前金無二。

    各省執掌軍務的雞毛撢子們從火車上下來之後,會發現恍惚間,自己回到了數年之前。滿大街插著黃龍旗,車站門口一水的綠呢子大轎,聽差在那裡候著,見了大帥立刻過去磕頭行禮,口稱迎接大帥,隨後就請人上轎。

    從轎子裡朝外看去,大街上淨水潑街,黃土墊道,路上看不到行人,道路兩旁,一水是背魯造步槍的辮子兵。將自己那插著羽翎的軍帽在手裡擺弄著,張雨亭沉默良久,才嘀咕了一句:這玩意,還是他張大辮子會玩,這不還跟前金一樣麼?真他麼了個巴子的。

    除了街道以及士兵的穿著,接待上,也是十足的前金風格。上好的燕翅席、鴨片煙,賭具,紀女樣樣俱全。為了照顧大帥們多種不同的口味,張員特意從山東花大價錢請來了八國聯軍。

    包括滯留於山東的扶桑女人,鐵勒女人,普魯士女人,乃至因為生計壓力而下海的阿爾比昂女人。山東花界第一流的人物,倒有七成來到徐州,內中包括因此在議會請假,回來從事本業的山東省議會議員兩名。

    張雨亭到了房間裡不久,黑龍江、吉林兩省督軍先後進來。他們彼此都是兒女親家,關係格外親厚,也不招外人。先是抽了二十四筒煙,又打了幾把牌九,張雨亭才小聲道:

    「媽了個巴子的,這張大辮子好闊啊,又是煙土又是娘們,這趟光是本錢就花老鼻子了。雖然他管五省水上警查,負責緝私,是個頂肥的缺,但也沒闊到這種地步。他這是干啥?」

    黑龍江督軍是旗人畢植承,人送綽號畢不管,關外三省裡有名的無用之輩,向無主張,但是腦子卻很靈光。張員擺的排場,最對他的心思,略一思忖,就知其意,搖頭晃腦道:

    「雨帥,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張員此舉,一是拉攏我們各省督軍,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吃了他的好處,就不好跟他對著干。二是炫耀自己的財力,有這樣的財力,還怕不能成事?三是跟馮華甫爭奪人心,我們各省督軍多為他說一句,馮華帥的力量就弱一分。四就是跟廣東軍務院那裡擺陣仗,辮子兵現在擴充到六十營,差不多都動員起來了。你看看,進城時還看到有大炮。都說辮子軍軍制老舊,可是他們打仗不要命,實際是一股很可觀的力量。如果廣東軍正府執意與北洋為難,張辮帥說不定就要和他們擺開陣仗較量一番,那時候,就真是那句『若是黃巢兵來到,孤與他槍對槍來刀對刀。』我看啊,倒是廣東沒有這份膽氣。」

    張雨亭思忖片刻,認同畢不管的看法。「這話差不多。我看還多一條,他這嚇唬人呢。咱們來徐州開會,帶的護衛都不多。他把這麼多兵擺出來,就是給咱們示威。張員是個混蛋,真把他惹急了,什麼事都幹的出來,如果不肯依從,多半要受害。咱們就先跟著他跑,捧著他說,他但凡要犯混,咱也別攔著他,有什麼話等回家再說。」

    關外三省督軍,與整場戰役的關聯最小,在北洋體系裡,也是最為邊緣的那一部分。南北之戰,與他們關係不大,北洋盟主,也和自身沒什麼利害在。從一開始,他們的目的就是兩字:看戲。

    這次督軍會議,各省督軍大多到場參加,除了他們,另外來的,則是西南共合三路軍的代表,以及廣東軍正府的代表人物。其中以廣東的情形最為特殊,軍務院派來了孫帝象的全權代表,和原本廣東的龍王爺龍齊光,同時出現在徐州,一個地區,兩個代表,彼此的陣營卻是對立。

    龍齊光雖然宣佈獨立,但是廣東民軍並不肯買帳,繼續發動攻擊。孫帝象強大的號召力,加上反水海軍帶來的兩萬支步槍,讓讓龍齊光部下亂作一團。大批有戰鬥力的部隊直接反水,自願接受孫某改編,龍齊光局勢日蹙,最後只能通電下野,改任兩廣礦務局總辦一職。他這次到徐州,目的只有一個:哭秦庭。

    既然是北洋的會議,自己這個前北洋干將,就和與會者天然親近。只要能借到一支部隊,就可以翻本。抱著這種賭徒心態,他在徐州四處遊說,帶來的活動經費,如流水般花出去。可是他一口廣東話,大多數人聽不明白,敷衍的成分,遠多於幫助。

    最後倒是浙江督軍朱端比較厚道,另外他的處境也不怎麼好,曾經的好兄弟呂公望,現在公開反對他坐這個督軍。如果不是有松江的北洋軍制約,說不定現在自己已經被掀翻。對於龍齊光的遭遇感同身受,加上會說幾句廣東話,就也熱心的指點他:現在話事的,一是張辮帥,一是馮華帥。你要想借到兵,就去問他們談,和其他人說,是沒有用處的。

    馮玉璋下榻的驛館,從早到晚,訪客不絕。房間裡開了兩桌牌九,小房間裡還有大煙床。周夫人持家有術,馮玉璋在家裡,很少吃煙。但是到了徐州,太太是不會跟來的,他就可以偶爾放縱一把,連帶和八國聯軍較量一番,壯一壯中國軍威也不是問題。

    他的心情很好,或者可以說,前所未有的好。各省督軍裡,已經有三分之一,明確表示願意支持馮玉璋為北洋共主。等到袁氏退位,就擁護馮某為大總統,領導大家與南軍相鬥。

    這裡面比較有力量的支持者,一是曹仲昆,一是李秀山。這兩人不但自己手握重權,更是山東趙冠侯金蘭手足。以趙冠侯重義氣的作風,兩個兄長支持自己,他肯定不會唱反調,這回的江山,自己算是拿定了。

    唯一的一點疑問就是:這麼大的一次會議,山東方面,為什麼一個代表也沒來?趙冠侯的架子,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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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元帥之威(上)

     北洋畢竟是來自前金的團體,前金時代的作風以及官場習慣,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保留。如果說張員對於前金的痕跡體現在外部,北洋的前金痕跡,則深入骨髓,血脈相連。

    論資排輩,是整個北洋體系都不能避免的事情。當年小站初起時那七千勁卒,凡是活到現在的,大多當了軍官。這就是北洋的用人標準,在提拔之前首看履歷,出身、甚至是籍貫,而非能力。到了大事上,同樣,是要以履歷決定位置,而不是單純看能力或實力。

    趙冠侯山東的實力確實極強,但是整個北洋體系,對山東會戰的真實損失情況並不清楚。按照常理推算,以省敵國,即使贏了,也必然傷筋動骨元氣大傷。是以,一方面承認山東部隊戰鬥力強,另一方面也不認為其可以強大到破壞既有規則,甚至與整個團體為敵的地步。

    其次,就是趙冠侯的履歷,也確實欠缺火候。他在北洋團體裡的身份超然,主要是因為慶王門婿的身份加上與大太太結拜姐弟,因此與袁慰亭走的近。換句話說,趙冠侯更應該稱為袁門大將,而非北洋重臣。現在既然大家已經決心倒袁,那麼袁氏大將這個身份就無意義,比的,還是在北洋的出身。

    畢竟趙冠侯是在北洋成軍後,才加入的這個團體,且在武備學堂前後也沒進修幾天,就草草畢業,混了個出身。比起篳路藍縷打下這片基業的北洋三傑,不管從身,年齡,還是軍隊資望上,都有所欠缺。馮玉璋自認,雖然在袁慰亭以及旗人扶持下,趙冠侯的官職始終壓著自己,可是在競選盟主這件事上,還是自己比他更有資格奪魁。

    山東的代表雖然看不到,但是並不影響大勢,各省只要肯支持,山東就不會反對。他現在所擔心的,還是各省代表的意見,外加,就是山東的財力。

    選盟主與選總統,從某種意義上是一樣的,大家比的既是實力,又是財力。山東畢竟富甲全國,如果拿出大筆資金活動,很可能生出變數。馮玉璋由於養了四個師,雖然佔據江寧,可手上的資金並不充沛,他所能做的,就是儘量用其他辦法,抵消金錢的干預。既然會議開在徐州,主要還是走土皇帝的門路。

    在朦朧的煙霧,和美人的笑聲中,張員給了個並不明朗的消息,他不反對馮玉璋當這個大總統。反正在他張員眼裡,大總統這個職位,本就是竊****子搞出來的東西,他從來不認,誰當都可以。作為回報,馮玉璋就職之後,會給張員的部隊再擴充二十營編制,另外籌措一批武器。現在兩下共同的敵人,是廣東軍務院,是孫帝象和他的葛明黨。

    軍務院列席會議的代表,正是曾經在袁慰亭手下任職,卻最終分道揚鑣的唐儀紹。他骨子裡是比較支持葛明黨主張的,加上袁慰亭皇袍加身,導致唐對其深惡痛絕。於肇慶參與起義,靠著與揚基人相對良好的關係,得以在軍務院出任外交總長。

    這次從西南以及廣東來的代表有二十人,他們對於張員擺的排場,乃至徐州的特色,一見就憤怒到了極處。正是為了推翻這一切,葛明黨人才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可是在共合成功後,居然還有人繼續以前金遺臣自居,那自己的犧牲,還有什麼意義?

    在辮子兵的刀鋒面前,代表團只能選擇對一切視而不見,但是兩下的關係,注定從一開始就是針鋒相對。等到會議一召開,雙方的矛盾,就在會場爆發開來。

    即使面對的是一群手握重兵的雞毛撢子,唐儀紹也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發而冷靜的分析。

    「諸位雖然手握兵權,但是這不代表局面就於貴方有利。自古來民心向背,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民心遠大於軍心,這是不需特意說明的事實。各省的情形,諸位心知肚明。湖南民軍蜂起,北洋自顧不暇,雖有重兵,何能御我共合軍分毫?這就是人心的威力所在,如果繼續執迷不悟,下一個要倒台的,焉知不是在座諸公之一?認清形勢,早做決斷,順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洪憲已經注定覆滅,各位不該讓自己的部隊和民眾,為一場倒行逆施的鬧劇陪葬!」

    督軍的文化水平大多有限,涵養功夫也遠不如自身的拳腳功夫了得。此言一出,就已經有人目露凶光,預備翻臉罵娘。倒是馮玉璋搶先開口道:

    「少川,大家認識這麼多年了,見面敘敘舊,沒必要一開始就吹鬍子瞪眼睛,說大話嚇人。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軍人,誰又怕過死呢?我們還是不說大話,改說道理比較好。洪憲帝制,自該取消,這一點,我們大家並沒有爭議。但是帝制取消之後,由誰接任大總統,這一點,我想我們該仔細商議一下。」

    「我軍務院自成立之日,即遙尊京城黎黃坡為大總統,這一點,我想並非秘密。等到洪憲取消,恢復臨時約法,黎公自當以大總統身份領導國家,至於後繼者誰,當以臨時約法約定章程,選舉為宜。」

    張員接過話來「哦?你們是讓姓黎的當大總統,那現在的皇帝一家,該當怎麼處置?」

    「洪憲罪魁,必須受到法律制裁,接受司法機關公正的審判。我們擬訂了一個名單,凡是上面有名之人,全都要到司法機關接受質詢,接受公正判決,袁氏身為禍首自不例外。另外,我國這次內戰,又耗費了大筆金錢,接下來為了恢復正府運轉,必然要向各國借貸資金,維持政費。此次花消,系一人而起,不該由全國百姓為其償還。袁氏名下產業計有兩千萬到三千萬元之數,我方要求,將全部袁氏產業充公,用以償還各國借款。」

    會場裡,再次陷入混亂。眾位督軍對於保護袁氏產業的興趣不大,但對保護自己產業的興趣不小。如果今天,內戰的失敗方,將犧牲自己全部產業為代價,那麼今後,自己如果也戰敗,是否也得如此?世上沒有常勝將軍,大家前半夜想想別人,後半夜就要想自己。很自然,督軍們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忠義之魂瞬間燃燒沸騰,頭上的翎毛顫抖,雞毛撢子決定發揮威力。

    張雨亭冷笑道:「媽拉個巴子的,老唐啊,我見過你,在關外那時候,你不跟那徐老頭一塊去關外經略麼,咱見過,就是沒一塊喝過酒。我就跟你說點實話吧,聽這話茬子,怎麼好像是你們已經贏了似的?充其量,你們也就是佔個四川吧?曹大爺還在這呢,他的第三師還佔著川東,手底下劃拉劃拉,怎麼不能湊出兩萬條槍?你們才多少人?怎麼就那麼認定,能贏我們似的?還財產充公,那閨女媳婦是不是也得充公啊?這到底是軍務院還是紅鬍子,你先把話整明白的,我好知道怎麼跟你嘮。」

    唐儀紹對於這位匪帥,缺乏合適的溝通方式,只好咳嗽一聲「雨帥,這個處置方案,是我們軍務院仔細研究過拿出的結果,並非一時衝動之語。這個處置方案,最符合我國民眾的利益,也符合國家的利益。袁氏的罪惡,必須得到懲罰。財產充公,子弟受審,不是為了搞株連,而是為了讓世人知道,稱帝是不被允許的逆行。為後人做一個警告,是為殺一警百……」

    「球!」張員猛的一拍桌子「稱帝憑什麼不能允許?中國有皇上有了多少年?有總統才有幾年?憑什麼有了總統就得把皇帝給取消了?後來的把先來的轟走?這個混蛋章程,老子不認可。老子手下的弟兄,也不認可!」

    倪繼沖的排場與張員類似,也是以督軍之身,行巡撫儀仗,所差者,不過腦後一根辮子。加上他是袁門嫡系,表現更為積極。他拍在桌子上的不是巴掌,而是腰裡的左輪手槍

    「打吧!這種條件還談個鳥毛?你們軍務院既然這麼威風,能把袁家的事都定下來,那好,就來打一仗,見個高低啊。如果你們能打到安徽,我姓倪的財產也是你們的!」

    「倪將軍,我必須提醒你,我們談論的不是某個人的私產,而是中華民族的財富!袁氏的產業是其巧取豪奪所得,不能單純算做他個人物業。」

    「我也必須提醒你,誰的錢就是誰的,什麼屬於廣大民眾,中華民族,這話,我們不承認!」

    馮玉璋咳嗽兩聲,適時出面「大家一人少說一句。現在的情形,我們心裡都有數。共合、交通兩大銀行都關了門,共交票幾乎成了廢紙。經濟已經破產,我們再打下去,又拿什麼發軍餉?少川,你也不要趕盡殺絕,大總統對我們在坐諸位都有恩,你如果趕盡殺絕,我們也是不好見人的。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只追究大總統一人的過錯,不涉及家屬。至於財產,我們可以做一個析產,屬於總統的部分,可以算做大總統個人捐獻,由財政部門分配。至於家屬部分,總要給家人留一份安身立命的資金才行,不知道少川以為如何?」

    唐儀紹本意也沒想過,自己的要求對方會全盤接受,彼此退讓,實際是都可以預見的事實。點頭道:

    「這一點,我可以向軍務院發報,由撫軍長做出決定。但是貴軍也應表示出誠意,就此次共合軍北伐軍費賠償,以及各省督軍更替問題,做出正式承諾。軍務院就此次西南軍事行動所花費的開支,以及戰後裁撤士兵所需的花費,初步估計數字為四千五百萬元,必須由北方各省協餉解決。另外,西南五省督軍的任命,應由軍務院出據任命書,再由正府蓋印予以認可。湖南的督軍問題,則需要由進一步的磋商後,再行決定。餘下北方各省,督軍可以不動,但是必須任命新的省掌,以取代袁慰亭任命的巡按使。」

    話音未落,張員已經拍了桌子「按你們這說法,軍務院成了太上皇?你們前腳還說擁護老黎,怎麼這時候,又不提大總統了?這些事要做主,也是大總統做主,外人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還賠償兵費?白日做夢!老子一個錢也不會出。」

    「張將軍,希望你能理智的看待當前局勢,雖然從表面上看,貴軍佔據軍事優勢。可是從實際層面,卻並非如同。共合、交通兩行發行的鈔票,已經等同廢紙。以北洋軍不見軍餉不肯出陣的傳統,你們到底還能指揮多少部隊?而我軍為義而戰,不計得失,三軍用命,將士同心。以此新銳之師敵暮氣之旅,勝負,又何以計算?」

    「扯你娘的P!老子的兵,向來聽老子命令,不管有沒有軍餉,都可以支的動。」張員冷哼道:「就算現在老子下一聲令,把你們這些南方代表都砍了。我的兵,也照樣會執行命令。」

    會場的氣氛變的有些尷尬,雙方的會談,火藥味漸濃。一名南方來的隨從人員,卻在此時,從外面進來,邊走邊喊道:「湖南急電!」

    「娘的,湖南急電怎麼是南方人送進來?」幾個督軍心裡升起同樣的念頭,看向張員,張員的臉色也頗不好看。唐儀紹接過電報,臉上露出笑容,轉手把電報遞過去,「張將軍,徐州是你的防區,電報還是由你自己看比較好。」

    張員的臉色越發尷尬,他認識的字實在有限,讀電報比較吃力,只好交給另一位志趣相投的友人倪繼沖。後者終究是才學強於張員,電報讀的下來。倪繼沖綽號大炮,天生嗓音洪亮,並未用足力氣,房間裡也都聽的清楚

    「湖南急電……馬繼增暴卒,唐天喜代行師長職責,宣佈陣前起義。轉而攻擊第六師,張宗堯全軍潰退,湯鑄新通電宣佈湖南獨立……」

    唐儀紹微笑道:「如何?正如我所說,民心向背,這是大勢,不是一二人可以逆轉。連唐天喜這個心腹都反了,袁慰亭所依者還有何人?湖南的督軍問題,我想不需要再在這裡討論,應該有湖南人自己決定。各位督軍,如果你們執迷不悟,難免成為第二個馬繼增。請眾位三思。唐某既敢赴徐州,就不曾怕死,如果張將軍想要唐某人頭,儀紹自請斧鉞。」

    一干督軍的臉色,都難看起來,二陳一湯先後而叛,可見洪憲氣數已盡。湖南為南北孔道,湯鑄新這位葛明元勛,早已經成了袁氏骨幹。現在連他和唐天喜都叛亂,局勢比起前金時代的葛明,似乎更糟糕。下官可以殺死主官奪取兵權,那麼自己的部下,又是否會有樣學樣?

    明明兵力居於下風的西南軍,依靠大義,反倒處於上風。一干前金遺臣出身的北洋將領,切身體會民心義理,並非虛無縹緲之物。當這些力量發揮作用時,兵力多寡,並不能決定戰爭勝負。會場上的主導權,開始向軍務院轉移,馮玉璋乾咳兩聲

    「貴方所議之事,牽連甚廣,一時難以決斷。我看不如暫時休會,等明天繼續這個話題。」

    拖延的用心十分明顯,在場督軍也認定,需要大家集體商議個章程,才能繼續與北軍的談判。可是不等唐儀紹開口,門外有人冷聲道:「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拖延?越拖,問題越多,今天談完就好。華甫,你先別說話,由我跟他們談。」

    兩名辮子兵挑起門簾,一身大禮服,手拿元帥權杖的趙冠侯虎步而入,張員、倪繼沖兩人同時起身,在趙冠侯面前跪倒施參「卑職,拜見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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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0章 團

     雞毛撢子之間的寒暄客套,一如洋人餐前的湯,都是必可不少的程序。不管內心做何想法,表面上大家的表現,儼然親如一家,勝過骨肉同胞。彷彿所有人集體拋棄北洋盟主的事,壓根沒發生過一樣。

    等到這碗情真意切的湯喝完,趙冠侯才道:「各位,這幫外人走了,咱們可以說幾句真心話。方才我的話,半是真心,半是大話。現在他們的人走了,也該咱開個會,說說自己的事。不瞞大家,局勢確實很壞。唐天喜襲殺馬繼增,我事先得到消息,也給老馬送了信。可惜老馬還是太大意了,沒加防範,最終喪了性命。雖然唐天喜授首,可是第七師和混成旅也打亂了套,部隊星散,建制一時半會恢復不起來,基本失去戰鬥能力。湖南現在的局勢,反倒是民軍與葛明軍趙恆易部佔據主動,加上重新出山的譚婆婆,恐怕獨立之局已成。湖南為南北要津,落入葛明黨人手裡,對我們很不利。大哥,你在岳州,應該沒什麼家當吧?如果有,我給湯屠夫發電報,勒令他妥善保護。」

    曹仲昆撓了撓腦袋「沒……沒什麼。有你兩個小嫂子在岳州,不過都是窖姐,不當回事,丟了就丟了,犯不上為這事找湯某人賣交情。姓湯的當初殺葛明黨殺的人頭滾滾,兩下仇結的很大,程勿用在湖南也極有勢力。他跟程某人聯手,就不怕人家來一出搶帥印?」

    「關鍵是他不獨立,帥印立刻就要丟,說不定身家性命都保不住。」這回說話的,是曾經威風八面的龍王爺。對於湯鑄新的處境,他最是理解,搖頭道:

    「難啊。當初廣東鬧民軍時,我也想和他們拚一拚。可是民軍斷絕了省城通路,蔬菜糧食一概運不進來,眼看省城就要餓死人,不獨立行不通。想來湯鑄新也是一樣的局面。」

    「先不管他的難處,就說眼下的局勢,各位,你們看看,現在的情形,像不像當初的葛明黨反大金?稍不留神,我們在座諸位,就成了大金那幫宗室遺老,也得到租界裡過活。何況軍務院一干小人心胸狹隘,我們到時候欲求一避,也未必可得。這不光是大總統一人的事,而是關係到我們所有人切身利益的事,且不可掉以輕心,讓葛明黨佔了我們的便宜。」

    幾名督軍頻頻點頭,馮玉璋與眾人的交情並不算惡。同為北洋出身,在場不少督軍是他的袍澤或是舊部,彼此間,很有些交情。

    但是趙冠侯說的問題,關係在場每人利益,誰也不能掉以輕心。馮玉璋於這一層輕重並非看不到,但其不願為袁氏火中取栗,儘量避免南北衝突,言語中,儘量淡化南方威脅。

    趙冠侯的言論配合方才西南軍正府的主張,讓各省督軍心內大生疑慮,趙冠侯的話,顯然不是危言聳聽。現在南方軍威脅的不是袁慰亭一人,而是在場每個人的地盤權柄,誰又敢大而化之?

    馮玉璋問道:「冠帥,你這話說的或許有道理,可是眼下的局勢,銀行倒閉,大家手裡的鈔票都成了廢紙。弟兄們軍餉怎麼辦,還沒有著落。這些丘八不鬧餉已經難能可貴,現在讓他們去打仗,恐怕是辦不到。再說戰爭問題一日不解決,洋人一日不肯貸款,正府該怎麼維持?該談,還是得談的,只要我們北洋捏成一個拳頭,南方人就不敢騎在我們頭上。」

    「華甫,你這話是正辦。我們不打仗,但是得讓南方人覺得,我們隨時可能打仗。這個態度做出來,他們才會怕咱。要想讓人怕,前提是一定得有力量。我們各省如果各自為戰,力分則弱,肯定要被軍務院的人看不起,要想對抗西南五省,我們必須團結起來。畢竟我們的省分遠比南方多,只要我們合作,就不怕他們不低頭。」

    毓卿看看畢植承「畢植承,我問你一句話,你是旗人不是?我要是說一句話你聽不聽?」

    畢植承為人膽量不大,見到毓卿柳眉倒豎鳳眼含煞的模樣,心裡就有點發虛,連忙道:「格格有什麼吩咐,奴才無有不遵的道理。」

    「那好,我就當你的黑龍江,跟山東共進退了。西南五省,地貧民寡,卻可以北上伐我,讓我們節節後退。我就算是個女流,也看的出,這裡的原因就是大家心不齊。只要我們三五個省份齊心協力,何以被他們打上門?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北洋沒有人領著,就成了軟柿子,這可不成話。」

    趙冠侯笑著拉拉毓卿「格格,少說一句。大家都是帶兵官,誰還不懂這個道理了?當年北洋有容庵帶著,大家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區區西南五省聯盟,自不足論。可是現在,容庵……多半帶不了我們。北洋又沒有新盟主誕生,大家各家顧各家事,自然就被人打上門來。你嚇唬畢督軍沒用,就算黑龍江加上山東聯手,也不過自保而已。」

    張雨亭笑道:「冠侯,你這話就不對,你忘了不還有大哥了麼。咱哥兩打老毛子那時候就在一塊,現在還得在一塊。東三省同氣連枝,有事言語一聲,我肯定給你幫忙。」

    曹仲昆、李秀山二人,自也是同樣表態。趙冠侯點頭道:「話是這樣說。我還有幾個朋友,大家組個小圈子聯盟,至少可以保住自己地盤。但是,我不滿意如此。我們大家屬於一個團體,利益共有,自當同進同退。如果只是三五知己成立個小圈子,實際還是只顧小家,不顧大家,早晚還是要被人欺上頭來。咱們要想翻身,就得大家聯手,互保互助。我有個建議,大家議一議。現在外面的情形,我們暫且不提,只說咱們自己控制的省分。一如自己家裡過日子,誰家都有個鬧家務的時候,都有煩心事,自己的力量或許彈壓不住。但若是周邊有友人助陣,有兵通用,有餉互撥,一萬兵就可以當成幾萬兵用。一萬元,就可以當幾萬元使。大家想,是不是這個理?」

    馮玉璋心頭一動,趙冠侯這個提議,也與他的想法暗合,忙問道:「冠帥,你的意思是?」

    「他們西南五省成立軍務院,我們這些督軍,也要組成自己的團體。當然,這個團體不像軍務院,沒必要搞的這麼鄭重,就算個小聯盟。大家共進同退,福禍與共,共同為了我們這個團體利益出力。未來,咱們恢復共合體制,選總統的時候,孫帝象如果出來選,該怎麼辦?葛明黨如果出來在議會裡搶地盤,我們能不能答應?如果不能,又該怎麼應對?惟有我們先聯合起來,共同抵制葛明黨人,才能確保不管誰是總統,都能保證自身利益不受損害。」

    這下,馮玉璋都要點頭了。他的目標雖然是下任總統,但是他自己也不敢說穩操勝券。以人望論,他自遠不及孫帝象,只要孫某出山,選總統他十選十敗。在北洋體系內,三傑排名,他也只是一犬。汪士珍淡泊名利,不喜爭鬥,一龍可以不計。

    北洋之虎段芝泉在團體裡的地位班輩不輸於自己,現在,又被袁慰亭任命為國務總裡。一旦袁慰亭倒台,段某由總裡而至總統,也算順理成章。自己區區一個豫陝巡閱加江蘇督軍,未免力有未逮。

    可如果這個團體真的成立,自己則可以靠著團體的身份,與總統分庭抗禮。畢竟,總統也要管各個行省,各行省都由督軍實控。誰掌握了這麼多督軍,誰就是無冕之王,與總統所差者,不過一名位而已。

    這個道理,在場的雞毛撢子也很容易理解,不少人先是一愣,隨後目露精光,開始盤算。張員已經拍著大腿叫道:「爵帥說的就是好,不愧是老佛爺親封的託孤重臣,想的辦法高明。」

    「沒什麼高明的,這是咱們中國早就有的行會制度。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行會,有會首。行裡人受了欺負,會首好出頭講理,同行之間守望相助,也能不讓新人進行搶飯吃。可是咱們丘八,卻沒有行會保護,所以,就讓人欺負苦了。」

    龍齊光立刻道:「沒錯,我們督軍就是因為沒有行會,所以才讓人欺負。這個組織一定得成立,龍某願意捐一萬塊作為會費,先為我做主再說。」

    趙冠侯不愧為共合法學大家,一張利口顛倒黑白,逆轉是非的本事,堪稱爐火純青。三言兩語之中,中國的督軍,便成了比手工業者或是小商販更為淒苦的職業。冒著生命危險,守護著國家安寧,卻又不被人理解尊敬,稍有不慎,還可能丟掉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不保護督軍合法權力,以後還會有人從事這個倒霉工作麼?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尤其方才軍務院還提出,要徵收袁氏產業償還戰爭賠款及外債,這是何等可怕的先例。各省督軍為國奔波,所圖的是什麼?還不是與孔方兄多交朋友,要是戰敗就要罰款,那還有沒有督軍活路?

    按他的設想,新成立的組織名為「共合省區聯合會」,實際,就是個督軍工會。各省督軍加入這個組織,接受這個組織保護,也受組織規定約束,共進同退,不許自拆爛污。其綱領為:

    一、保護金室財產地位不受損失。

    二、袁氏財產及族人地位,參照前金宗室,必須享受優待。

    三、各省督軍財產受法律保護,神聖而不可侵犯,任何團體或個人,不能因任何理由,奪取督軍財產。

    四、戰爭中,將官免死。督軍團加盟成員,凡有共合授予少將及以上軍銜者,被俘後不允許處以死刑及徒刑,只允許以禮送出境或出國考察方式予以解決。

    五、敦促西南五省結束自治,回歸共合管理。

    六、防範民間暴力團體篡奪權柄,竊取神器。

    七、各省督軍同進共退,一人發電,全員附署。不得內部拆台,自起紛爭。

    八、各省嚴整兵衛,保護地方。軍械採購,不得私自劫奪。

    以上八款,眾人列名附署,有犯者,眾人共擊之!

    實行共合,自然不再搞斬雞頭,喝血酒那一套,何況各位督軍的鮮血寶貴無比,怎麼能隨意拋灑。張員一聲令下,隨便找了隻雞來殺,大家蘸著雞血,在一塊黃綾緞上寫上名字,又向黃天后土發誓,以證真心。偉大的督軍工會,至此就宣告組成。

    目前共合境內,工人尚無正式的工會成立,督軍已經先成立了一個工會,保障自己的人身財產權力不受侵害,當真羞煞範文正公。

    這樣的團體,自然要有個首領,張員建議,這個首領稱為盟主。以上古年間,各國會盟的規則而論,這個盟主的權威,足以與大總統比肩。至於人選問題,眼下不過三人,一是京城段芝泉,二是馮玉璋,三是趙冠侯。

    倪繼沖是安徽人,與段芝泉是同鄉,自然更傾向於自己的鄉親。但是現在人在徐州,他必須考慮張員的辮子兵和辮子兵手裡的鬼頭大刀。思考片刻,故意道:「依我看,這個盟主,得找個厚道人。紹軒就很合適,乾脆,你來做我們的盟主算了。」

    張員卻把臉一板「丹忱,你這是拿我開心,有冠帥在,哪有我張某人當這個盟主的份。我這話放在這,要是冠帥不當這個盟主,我立刻摔攤子走人,這個盟裡沒我,你們自己玩。」

    馮玉璋原本以為張員會推舉自己,沒想到冒出這麼一句,大覺無趣。可是眼下,東北三省以及江西,四省督軍支持趙冠侯,直隸省掌朱家保本就是慶王一脈,肯定惟趙冠侯馬首是瞻,湖北督軍王子春也是趙冠侯舊部,粗算下來,他至少佔了六省支持,山東又是各省力量之冠,自己根本沒可能與之抗衡。乾脆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點頭道:

    「紹軒這話說的很對,非冠帥不足以為盟主。畢竟他可是咱們的陸軍元帥,按軍銜,也該是他來做。」

    趙冠侯搖著頭「這話不能這麼說,我發起這個組織,是為了給大家謀利益,不是為我自己當首領。我的年紀最小,當這個盟主也不合適,依我看,乾脆,我們推舉京城的汪聘老擔任盟主。非他老人家,不足以擔當此任。紹軒,你別犯糊塗,真聽我的,就按我的話辦。你要說退出,我可不留你。」

    汪士珍為北洋三傑之冠,號稱北洋之龍,只是他性情淡泊名利,不參與鬥爭。現在既無地盤,也無嫡系部隊,算是個空頭元老。如果他擔任這個盟主之位,倒是不至於影響團體裡任何一鎮督軍利益。以無兵之盟主,管理掌權之督軍,更是件完美至極之事。馮玉璋立刻附和道:「此言大善,聘兄做這個盟主,最為恰當。」

    各督軍見趙冠侯開口,立刻附和道:「我等願服從聘翁指揮!」

    京城裡,汪士珍連打了幾個噴嚏,納悶道:「我在家裡沒招誰沒惹誰,這是誰罵我?好端端的,怎麼心血不寧,準有人在算計我!」
Babcorn 發表於 2017-1-30 18:31
第721章 南北罷兵

     「老四,我是不明白,督軍團大盟主幾乎就是你囊中之物,只要你說一聲想當,我們一准捧你,這大盟主就是囊中之物,他日問鼎總統,也是指顧間事。怎麼臨了你倒給扔了?辛苦弄出來的局面,反倒讓汪聘老拿了便宜,這圖什麼啊?」

    一處傳統的中式小別墅內,曹仲昆、李秀山、趙冠侯三人團團而坐。這是徐州城裡,一個較有名氣的小下處。毓卿在這種時候就不好出席,陪在三兄弟身邊的,是一位雙十年華的美婦人。她並非本宅主人,卻是來自濟南的一位女議員。

    這女人生的固然頗有姿色,當了幾年議員,於風臣氣中又多了幾分端莊大氣的貴婦風範,兩種風情雜糅,讓曹、李二人都頗為動心,趙冠侯倒是看的慣了,不當回事。只笑道:

    「大哥,三哥,這話也就是咱自己弟兄才能說。這盟主,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當它幹什麼?督軍團因利而合,所有人各懷鬼胎,皆有異志。雖然訂了章程,可我沒指望有誰會當一回事。容庵當年何等威望,對北洋這個團體,又是怎樣的貢獻?臨了怎麼樣?現在不還是號令不行,約束不了這一干驕兵悍將。我何德何能,真能駕馭這些人?所謂大盟主無非就是出頭鳥,給這些亡命徒去謀利益的代言人,這個辛苦活我不當干」

    李秀山問道:「那你成立這個督軍團的目的是?」

    「扯虎皮做大旗,要想維護我們這個團體利益,就得把那幫總喊著葛明,平等的人給嚇唬住。就算是紙紮的老虎,它也嚇人。容庵的壽數,不會太長了,他一倒,北洋就是群龍無首的局面,處境很危險。好比一個家,有家長在,大家雖然誰都看不上誰,但好歹是一家人過日子。家長一死,下面就要分家另過,不但互相不幫忙,甚至還為著爭家產要動武。這時候外人如果欺負上門來,家裡人就要吃虧。要想震住外人,就得讓他們知道,這些子弟依舊是擰成一股繩的。至少表面上,是這個樣子。督軍團的作用,就是咱們北洋堆的砌末,讓大家聯手去征南,肯定是辦不到,但是南軍要掃北,卻也不敢。只要讓西南軍務院看到這個砌末,談判時肯定會有所退讓,我們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曹仲昆點著頭「你說的也對,可我總覺得不值,以老四你的戰功和本事,這總統你最恰當。」

    趙冠侯笑道:「我當督軍,只管我這一省人的飯。當了總統,就得管全國人的飯。我山東一省建設的好,是以數省之利養一省之人,才能維持山東軍民獨有的高福利。平價糧,平價鹽,技術工人的退休費,士兵的待遇軍餉,傷殘軍人終身榮養制度,這些都得砸進去真金白銀才行。可如果讓我養一國,無外部利益可補虧空,不可能讓全國人都享受這個福利。大家不會覺得自己生活比過去好,只會跟山東比,然後覺得我有所偏向。接下來,就要指鼻子罵娘了,你說我圖什麼,非得讓他們罵我?大哥,你要是惦記那把椅子,又不怕讓人罵,我保乾脆保你!」

    曹仲昆連連擺手「別胡鬧,我這人什麼出身你還不知道,賣布的能當總統麼?我連這師長,當的都不合格。」

    李秀山道:「當師長不合格,不代表當總統也不合格。賣布的怎麼不能當總統?袁慰亭也不過一個假秀才罷了,也沒見比賣布的高明多少。反正咱們共合的總統,也不需要很大的才幹。我看不如這樣,咱們學大宋,大哥先當總統,然後交給二哥當,接著我當,這樣是三個十年,那時候冠侯年紀也大了,足以壓的住場子,他再來當總統。」

    趙冠侯點頭道:「對,等我不當了,就給老大的兒子來當,讓小一輩的接著轉。」

    那位山東的議員嫣然笑道:「那敢情好,要真是如此,今晚上是總統票議員了。」

    趙冠侯攬過她,在其臉上猛親兩口「你這話說的好,該賞!總統不是票議員,就是被議員票,我們幾個總統,還是喜歡票議員,不喜歡被票。可惜,在徐州只有議員,沒有民意代表,否則該是她們來陪總統才對。去打電話,把寶月也叫來,正好我大哥三哥兩位總統,得有兩位議員伺候!」

    深夜時分,趙冠侯回了住處,毓卿還沒睡。在她房裡,另有個端莊大方的女人,正是在湖南守貞跳崖的小阿鳳。她的運氣不錯,跳崖未死,反倒被山東情報機構的人,帶回山東。

    湖南的那段不愉快經歷,並沒給她身體留下什麼不可磨滅的傷疤,情緒恢復的也很好。她與毓卿沒有什麼交情,但是因為最近一直待在一起,彼此倒也有些話說。她應酬男人有手段,應酬女人也有本事,知道怎麼能讓場面不悶,毓卿也能與她敷衍,不至於無聊。見到趙冠侯回來,小阿鳳連忙起身行禮告辭。趙冠侯擺手道:

    「阿鳳姑娘不必客氣,天色不早,是該回去休息了。我明天跟軍務院的人說一下,你跟他們回去,取路奔四川。松坡見了你,一准高興,說不定連病都能好幾分。你跟他說說,四川那地方不適合他養病,讓他來山東。青島的醫療條件比扶桑也不差,保證可以養好他的病。」

    「謝大帥恩典,阿鳳代松坡,謝過大帥。」

    等她退出去,毓卿才笑道:「怎麼,沒和老大他們一起玩?我還以為你今晚上得在哪個野女人肚子上睡,不回來呢。」

    「看你想哪去了?有你在,我怎麼敢去外面討野火?雖然督軍玩議員也是天經地義,可是我還得回來陪我的好格格,哪也不去。」

    「就會耍嘴。」毓卿白他一眼,但還是伸出手,讓趙冠侯牽著「我不能陪你,你留在外頭,我也可以理解。戴安妮那個女人的事我就不說什麼了,陪你幾晚上,就當上交通銀行的總經理,這身價也是沒誰了。就她的模樣,還不配那麼多纏頭,算她走運。這個小阿鳳跳山澗,被個獵人救了,要是我們的人不救她,她遲早是給那個窮光棍生孩子的命。你說你把她救回來,是不是也惦記著用點軟功,讓她留下?」

    「沒那話,我幫她無非是想做點好事。再說,蔡鋒的體格,聽說是不大好,或許這位共合公謹,也沒幾天壽數了。臨走之前,有個紅顏知己陪伴左右,也算是件樂事。就是不知道我將來到了那一步時,身邊會有誰在。」

    「呸!別胡說,好端端的,怎麼想起那麼喪氣的話。」毓卿這時已經挪到趙冠侯身邊「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在你身邊,不會把你留給狐狸精的。你也休想扔下本格格!我說,剛才你去喝花酒,咱這可來了幾波客人。一是龍王爺龍齊光,送了一筆厚禮,還說要跟咱們合作開發廣東礦業。二是馮玉璋,說和你有事相商。三是張雨帥,一個人來的,不知道有什麼事。」

    「龍王爺是被孫帝像他們把帥位奪了心有不甘,加入督軍團,就是為了復位。雖然盟主是汪聘老,但是想要辦成事,還得山東說話,他是來求我的。馮玉璋本想學容庵,趁洪憲生亂,取而代之。可惜自己火候不足,又有我在,這個想法注定落空,退而求其次,準是希望和我合作,對抗軍務院和歪鼻子。至於雨亭大哥……他為什麼來,你該很清楚。」

    「還不是為了馮德麟,二十八師是二十七師心腹之患,兩下鬧的很僵。不過雨帥有咱們的軍火供應,還有大批人力,怎麼也不該輸給二十八師。」

    「贏他一定是會贏的,只是贏的是否順暢,又能吃掉多少實力,就難說了。總之,東北三督裡,一家獨大的格局已定,不會更改,張雨帥獨贏對我們算是最不壞的局面。回頭跟大哥好好聊聊,要人暫時是不能給了。泰西那正是用人的時候,沒那麼多人給他,武器的話,可以商議。但是想要我的大胖丫頭給他做兒媳婦,門都沒有!」

    毓卿將頭靠在他懷裡笑道:「天下人都重男輕女,有幾個像你這麼寵閨女的爹,我都忍不住要吃幾個丫頭的醋。看她們騎在你脖子上耍賴的樣子,早晚把她們寵成公主。」

    「公主好啊,我家裡有個大的公主,再來幾個小公主,多好?」

    隔壁,小阿鳳撫摩著一張照片,滿面淚痕。她從毓卿那得知,松坡將軍的身體,已經到了極危險的地步,自己和他,又有幾日相守?比起那位八大胡同的前輩,自己的命數,怎麼就差了那麼多。

    次日,各省聯合會的決議,正式成文,放在了唐儀紹的面前。趙冠侯雖然不是盟主,但由於汪士珍不在,便臨時代其掌權,以權杖指著文本道:

    「各省督軍的意見,就寫在上面,你們能否答應,給個準話。是戰是和,你們一言而決!」

    唐儀紹看了看條款,「這些條件中,有一部分已經超出我的權限,暫時無法答覆。我想,如果貴方堅持這種態度,那麼我們的談判,可能就此終結,接下來的情況,唐某亦無法控制。」

    「不能控制,那就不要控制了。洋人雖然說和約不成,就不能貸款,但是這也有個前提。不是說一方漫天要價,另一方就只能接受。像現在這樣,分明是興中會無意和談,曲在於貴方不在我方,洋人自能辨別是非,秉公而斷。到時候能不能貸款,還再兩說。另外,我得提醒你一句,正元已經決定,從明天開始在京城開設分行,承認共合、交通兩行的存摺現金有效,負責收兌。少川手裡要是有沒兌出來的錢或存摺,跟我說一聲,我保證優先兌換。」

    隨著趙冠侯的站台,以及督軍團的成立,局勢發生了徹底逆轉。徐州會議雖然沒有就停火協議簽字,但是北洋方面的態度,由卑轉亢,至少看上去,有了和南方大打出手的底氣。北洋控制的各省,組成了看似強大的戰略聯盟。西南共合軍攻勢目前依舊充足,後勁卻已不繼。

    陝西、湖南兩省,名義獨立,但是既無力伐北,也與西南五省離心。湯鑄新獨立的要求之一,就是拒絕西南五省假道伐北。浙江的獨立活動為朱端所破壞,且松江駐有北洋重兵,呂公望不敢發動。山東兵強馬壯,經濟相對較好,與阿爾比昂關係親密。如果對山東用武,共合軍的國際支持,也會大受影響。

    事實正如趙冠侯所說,彼此雙方,都是在用紙老虎恐嚇對手,唯一的區別,僅在於有人成功,有人失敗。

    南方代表登上火車時,小阿鳳已經在車廂裡,唐儀紹與她不熟,但是蔡鋒的名號在,倒不敢慢待。兩下打了個招呼,簡單敘談幾句,唐儀紹長嘆一口氣「趙冠侯總算做件好事,把阿鳳姑娘救了。可惜啊,他只肯救你,不肯救國。共合大好的局面,就要被山東給破壞了。」

    小阿鳳卻道:「我看未必,趙冠帥和其他的北洋督軍並不一樣。國事的事我不明白,也不敢多介入,但是聽他說過一句話,山東不想山河破碎,黎民塗炭。也不想忘恩負義,背主賣家。容庵待他有恩,他就要報恩。等到容庵一去,他和北洋之間的關係,也就淡了。一切,且待天時。」

    唐儀紹漸漸陷入沉思「以待天時……這天時,又在哪?」

    徐州城裡,辮子兵放響鞭炮,慶賀著這次和談大獲成功。固然沒有任何文字留下,可是對北洋督軍來說,趙冠侯這次談判,彷彿是帶大家打了一個大勝仗。從戰略上,已經化被動為主動。丘八們不大懂得文教,但多少懂軍事,既穩固住了陣地,接下來就該尋思反擊。

    有人惦記兵取陝西,另有人則建議攻佔湖南,趙冠侯只說笑不答,並不肯吐實話。張員張羅著,要在徐州擺流水席,大宴各省督軍,再多叫些紀女來,大吃大玩,鬧他個把月才好。其他督軍們,也有人嚷嚷著要給趙冠侯披紅掛綵,騎馬遊街,以示各省尊敬。當然,最重要的是,把報館的記者找來,開一個新聞發佈會,宣佈下各省聯合會的成立,給西南軍務院一點顏色。

    毓卿倒是很享受這種被督軍包圍的感覺,尤其是畢植承、張員兩人,皆以主君視之,彷彿她的國家還在,自己依舊是公主。就在此時,外間一名辮子兵忽然跑進來

    「京城急電。」

    「急電,找誰的?」

    「是從六國飯店發過來,找冠帥的。」

    毓卿的臉色瞬間變的難看,小聲罵了一句「小賤貨,平時看著挺老實,原來也是個狐狸精。幾天沒喂,就熬不住了?居然還打電報找男人,不知道害臊!」

    趙冠侯接過電報,臉上的笑容漸去,神色變的凝重。張員問道:「大帥,可是有誰對夫人不利?您一句話,卑職點起兵,進京去打他個孫子。」

    「不是家裡的事,這電報是安妮發給我,但是消息卻是從宮裡來的。皇帝病危,情況很不樂觀,毓卿,收拾一下和我走,進京,看姐夫!」
Babcorn 發表於 2017-1-30 18:31
第722章 霸王別姬(上)

     時令已經近了端午,但是京城裡,卻絲毫沒有半點節日的氣氛。街上行人,全都神色匆匆,短暫寒暄幾句,就快步疾行,目標基本都是大柵欄附近的珠寶市,新開張營業的正元銀行。

    京師規矩,三大節是結帳的日子,可是這回是例外,即使是有名愛財的山西老客,這時候也顧不上找主顧要債,還是先到正元那排隊要緊。話說回來,現在主顧倒是願意結帳,可是那共交票,它也不值錢不是?

    魯票兌換共交票的工作已經開始,正元銀行外每天都排著長長的隊伍,雖然兌換要打六折,但總比變成廢紙來的好。何況按票面打六折,在眼下的鈔票行情,實際還是看漲。

    富態的掌櫃,一邊用雪紡手絹擦去額頭汗水,一邊用煙袋比戳著夥計「你找沒找著熟人啊?這是山東人開的錢莊,得找山東的關係。找找東興樓,那是做魯菜的大館子,東家李連英跟山東趙冠帥有交情,看看,能不能把咱給安排安排。你看現在,咱都快排到得勝門了,今天還能輪到咱兌票子麼?這要是耽擱了時間,蔡鋒打進來,那咱的錢就都完了。」

    伶俐的夥計一把按住東家的嘴,警惕的四下看看「我說東家,您快饒命吧,再著急,也得要命啊。就您這話,要是讓軍警稽查處聽見,那就什麼都甭兌了,直接槍斃。」

    「別害怕,軍警稽查處的,也在那排隊換錢呢。這錢莊門子硬,門口維持秩序的,都是山東大兵。那些人連東洋人都打敗過,害怕軍警稽查處?那幫人平時都牛氣沖沖的,誰也不在乎,真遇到茬子,立刻就慫。這錢莊開張那天,那是一堆洋記者照相,領事到場祝賀,雷震冬也就當一碎催。你琢磨吧,連雷震冬都是碎催了,他手下的那幫小碎催,還敢在這炸刺?再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這幫孫子還敢抓人?連他們的主子都快保不住了,他們夾著尾巴做人都來不及,哪還敢像以前似的作惡?」

    說話的,是幾個頭頂紅結子瓜皮帽,身穿長袍馬褂,戴茶晶眼鏡,留著髮辮的老人。一手拿著宜興產的紫砂茶壺,另一手擎著鳥籠子,好整以暇,不慌不忙,似乎絲毫不擔心自己能否排的上兌換。

    商人一望而知,這幾位都是前金遺老,不是宗室,就是大臣,說不定在頭些年,就是哪一部的堂官司官,甚至是翰林。不敢得罪,連忙給幾人打個千,「幾位老爺子,看您這意思是不著急,是不是您有路子?要是有的話,麻煩您給指點指點,小的開染坊的,到時候少不了您幾位的孝敬。」

    「嗨,你這小買賣的,誰還在乎你這點孝敬啊?」一個老人得意的一舉鳥籠子「看見沒有,就我這八哥,就頂你半拉買賣信不信?我啊,不是來換錢的。我的家當,都在宗室基金裡呢,到時候山東按月給我匯息錢,都是真正的銀子,壓根就不使這亂臣賊子的破紙片子,我著什麼急啊。我上這來,壓根就不是排隊。」

    「那您這是?」

    「就為了看樂。就看看你們是怎麼排隊怎麼著急的,再看看猴頭的江山,是怎麼完蛋的。看這個,比看逍遙津可解恨多了,那伏後與曹操,為仇作對……」

    掌櫃的見老人哼起了京劇,心裡暗自問候了一番對方女性尊長,又賠著小心,掃聽道:「幾位,您跟山東有交情?那能不能給說說,讓我們這往前提提?咱是小本經營,積攢點家當不易,可比不了您幾位家大業大。」

    「別急,沒事。」另一個老人略微持重一些,咳嗽兩聲,開口道:「你們別害怕,正元是趙冠帥的產業,他山東有錢,不會吃倒帳。既然答應了給你們兌錢,保證兌的出來。這場仗,我看著,是快打完了。」

    「真的?您快跟我說說,這是怎麼個意思。」商人叫過學徒「快去買二斤點心,孝敬這幾位老爺子。」

    「我吃你點心幹什麼?就這的點心,也就夠喂鳥的。」老者得意的一揚頭「我跟你說,我跟陸軍部,不過交情。可是這事,很容易猜的出來。這仗是為著猴頭打的,猴頭一完,你們說,這仗還能不能打的起來?你看,這頭兩天就出了告示了,君主立憲制要廢,要恢復共合。早幹什麼去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前後折騰不到一百天,就又還回去,這不吃飽了撐的麼?這說明什麼?說明猴頭撐不住了,乖乖認慫,跟人家服軟了。他也不看看,他們家祖墳有沒有這個風水,憑什麼當皇上?要說當皇上,那也得是紫禁城裡那位真龍天子,他才是天命之主,就憑猴頭,他也配!他那個體格,嘿嘿,真應了那句話,風中燭,瓦上霜,說話就完。依我看啊,罷兵就這一半天的工夫。」

    洪憲王朝集北洋之力,且挾勝東洋之餘威,看上去天下無敵,忽然玉山傾頹,在不可思議間,即宣告終結。正府正式出了文告,君主立憲制尚未成熟,正府將恢復共合制,重開國會,雖然四川的戰局表面看來依舊在僵持,但是從局勢看,勝負已經明了。

    在蔡鋒以三千飢兵舉義之初,任誰也不會相信,以雲貴而敵中原,竟然最終勝利的,會是蔡鋒。共合軍的十八星旗,大有烽火燎原之勢,而洪憲皇帝的身體,也成了京中百姓私下裡,最愛談的話題之一。

    商人小心問道:「老爺子,您受累給說說,那位……他的體格是怎麼個意思?」

    老人將鳥籠掛在身旁樹梢上,騰出的手,捋著自己銀白色鬍鬚,搖頭晃腦道:「京城大學堂的教授蔣夢麒,他有個同鄉姓郭,精研易經,人稱郭神仙。他給猴頭算過了,癩蛤蟆難過五月天。端午是收五毒的日子,他啊,怕是吃不上粽子了!」

    居任堂,已是一按愁雲慘霧,來自各省的女官,皆是愁雲滿面,有幾個女官的眼睛已經哭的紅腫。隨著湯鑄新獨立消息傳來,這劑二陳湯的最後一味藥,終於成功擊倒了洪憲皇帝。不需要名醫診斷,宮裡的人心裡都有數,皇帝的大限不會遠了。

    沒人張羅著粽子,也沒人想過,該怎麼慶賀這個節日。樹倒猢猻散,在這棵大樹下乘涼的人,現在都為自己的生計所擔心。

    一向自詡有大將風度的梁士怡,此時卻已經急的如同熱鍋螞蟻。共交兩行的票子,雖然由魯票接盤,但是兩行的儲備金,也被魯軍強行提走。他想用那筆銀元補虧空的算盤落空,眼看兩行不但保不住,未來的債務,還可能由自己承擔,就急的熱汗直流。

    袁克雲礙著父親在樓上,不好發脾氣,但是他那雙血紅的眼睛朝誰一瞪,準能嚇誰個半死。袁克寬、郭世五兩位總管,行動上越發的小心,總怕哪步走錯,招了大爺的反感。但是出來進去時,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博古架上轉來轉去,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袁克寬小心的走到袁克雲身邊,壓低聲音道:「徐菊老那邊,已經派人去請了。段總裡那……說是要忙重開國會的事,晚一點過來。還有,他問既然恢復共合,大元帥統率辦事處,還保留不保留?」

    「放……」袁克雲剛剛提高了嗓門,又馬上自省,重新壓了下去「放他娘的P!大元帥統率辦事處,跟帝制有什麼關係?不當皇上,連大元帥也得辭了?告訴他,愛來不來,只要老爺子活著,這兵權就沒他的事!」

    他四下看看,又問道:「寒雲呢?」

    「回大爺的示,還在雁翅樓呢。」

    「嘿,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在自己那屋……算了,現在顧不上他。趕緊著催催菊老,這事沒他不行!」

    沈金英在居任堂親侍湯藥,雁翅樓內,就只剩袁寒雲與小桃紅兩個。趙冠侯救了小阿鳳,加上自己戀人喪命於亂軍之中,小桃紅下堂之意也打消了,重新回到雁翅樓裡住。袁寒雲的性子不惡,本身又是個一等一的才子,小桃紅與他雖然算不上志同道合,但是勉強也能相處。

    尤其如今,王孫落魄,公子遭難,看著往日倚馬斜橋的濁世佳公子,現在一副乜呆呆發愣的模樣,小桃紅不免想起戲台裡那些落難的王孫,自己若是此時棄他而去,不成了勢利眼?

    觸景生情,她竟是把自己比成了戲台上那些有情有義的豐臣俠紀,只為著全一份故交,也得留下來伺候著這袁二公子。一改往日冷若冰霜的模樣,柔聲細語安慰道:

    「二爺,您也別太難過,人生老病死都難避免,再說皇帝洪福齊天,說不定這關可以過。」

    袁寒雲看著玻璃窗外,並未看身旁佳人,自言自語「來不及了……那幅快雪時晴貼,不知道能不能臨完……」

    小桃紅一陣氣結,原來這位爺惦記的不是老爹的性命,而是字帖。不過既要做俠紀,總要有個胸襟,只好強自把氣壓住,與他沒話找話。順著袁寒雲目光看過去,卻見遠方煙柱衝天,黑煙滾滾,便問道:

    「二爺,那是怎麼回事?該不是走水了?這可得趕緊著救,這邊都是木頭房子,過火快,一把火就完。」

    「是燒龍袍呢。」袁寒雲倒很淡定「湯鑄新也反了,這個帝制維持不住,已經宣佈回歸共合體制。龍椅啊,龍袍啊,全套儀仗鹵薄,都得燒。可惜了,幾百萬置辦的東西,都燒了。你說,這像不像燒丟紙?」

    前金時代,皇帝死時,將其御用的冠服器物,一律焚燒,名為小丟紙。現在袁慰亭重病,又把他的東西一起燒,怎麼看,也都不是吉兆。但更為可慮者,卻是袁寒雲消極的人生態度。像他這麼看問題,人很容易出毛病。小桃紅連忙道:

    「可別胡說,下面是誰亂燒東西,問一問,打一頓就算了,也別想到什麼不吉利的事上去。我聽說屈大夫已經請去了,還有洋郎中,一準能好。」

    「病或許能好,心卻好不了了。事實上從四川一獨立,老爺子的病,就算是定了。這條命,不是壞在病上,是壞在我們家那位大爺手裡。真是好兒子,假民意假報紙假電報,什麼都是假的。洋人的支持,山東的擁護,都是偽造的。一堆假東西,要了老爹的親命,這也真算是孝順了。完了,一切都完了。燒吧,那些東西都是敗壞人心的玩意,能讓兄弟反目,父子失和,讓英雄成為小丑,燒了,也省得繼續禍害人。」

    他這才看向小桃紅「秀英,家裡的帳我向來不管,具體有多少錢,我說不出數目。不過大媽媽對我向來很好,用錢上不管。記得成親的時候,給了個一萬塊的存摺,還有個鑽石戒指,你還沒用掉吧?」

    小桃紅點頭道:「那些東西都還在,怎麼,你要用錢?」

    「不,我是說給你。還有,這宮裡你喜歡什麼,只要我有的,你只管拿去。當初你進宮,本就不是自願,前段時間你要走,我是考慮著老爺子身體不好,不想鬧家務,分他的心。再說現在的報館專愛報這種消息,到時候鬧大了,老三那人你也知道,他絕饒不了你,也就沒答應。可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從一開始,反對老爺子稱帝,就是擔心著這一天。大總統的子弟,至少可以退守田園,鳳子龍孫,失了國,往往就保不住身家性命。至少名下的財產,是保不住的。你沒必要跟我受罪,趁著現在還沒發作,趁早抽身而走,也算是我為你做的最後彌補。你的開銷很大,多帶些錢走,沒有現金,就去找大媽媽要一點,她那裡應該還有。古董儘量別賣,這是國寶,落到外國人手裡,既對不住祖宗,也對不住我們的後輩子孫。」

    小桃紅自與袁寒雲結合,就未見過二爺過問世俗之事,破天荒第一次聽對方說著柴米油鹽,又都是為自己著想,心內竟是莫名一暖。脫口而出:

    「二爺,我不走了,我哪也不去,就留下來,咱們好好過日子。縱然做不成龍子龍孫,好好過日子,不招誰惹誰,總行了吧?」

    袁寒雲摸索著一方刻有皇二子字樣的田黃石印,「恐怕有心無力。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難……難。」

    喧嘩聲,漸漸傳到雁翅樓,似乎外面鬧什麼動靜,小桃紅正要去問,東一宮的女官已經進來通稟

    「皇貴妃請二殿下趕緊著過去,冠帥,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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