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04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02:42
  卷三.與龍共舞 第43章 魔法的餘燼

  夜晚。

  「我依然不放心那個怪醫生跟殿下待在一塊兒。」火堆旁,懷亞神色古怪地盯著遠處的另一個火堆,那裡僅僅圍坐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這是他們來到倫巴軍營的第三天晚上,拉蒙聲稱要單獨為泰爾斯複查傷勢,而奇怪的是王子殿下也答應了他。

  「他是王子,想怎樣都行。」普提萊抽著自己的菸斗,呼出一團煙霧,讓旁邊的懷亞臉色一沉,「另外,放寬些心吧,拉蒙對殿下的忌憚不是裝出來的。」

  「而且,周圍這麼多埃克斯特軍士值守,殿下的安全無虞。」普提萊瞥了一眼四周圍或站崗或巡邏的、神色不善的埃克斯特士兵們,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埃達,緩聲道,「再者,若拉蒙真的是刺客,在之前的戰場上他有太多機會了……別忘了,是他為殿下施救的。」

  懷亞想起戰場上的事情,心裡微微一動。

  「說起這個……殿下到底怎麼了?」年輕的侍從官擔憂地道,「當時他明明連呼吸都……」

  普提萊看著一臉疑竇的懷亞,微微眯眼。

  「你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瘦削的副使饒有興趣地道。

  「不止這一件事。」懷亞皺起眉頭,一邊凝重地回想,一邊道出心中的疑惑,「殿下的體質很好……事實上,好得超乎我的預想,無論多嚴重的傷損,痊癒的時間都是以天來計算的……」

  但這才更可疑不是嗎?

  「還有,殿下他所說的跟黑先知所學的那種異能……我不能不在意。」懷亞低下頭,目光掠過自己手邊的單刃劍,「畢竟,那可是祕科,殿下雖然……但他畢竟只是個孩子,跟祕科走得太近不是什麼好事。」

  祕科。

  哼。

  普提萊抬起頭,神色複雜地對著空中的月亮吐出一口煙霧。

  「你覺得祕科是個可怕的地方?」副使沒有看懷亞。

  懷亞抿起嘴,點點頭。

  「我聽過關於那兒的不少故事,有些很荒謬,有些很詭異,有些則不可理喻。」年輕的侍從官抽出劍鋒,聲音裡充滿了猶豫,「但不得不承認,王國祕科的神祕,還有黑先知的名聲都讓人害怕。」

  「我以為,以你的年紀應該沒有聽過太多黑先知的事蹟才對。」普提萊嘿嘿一笑,「要知道,莫拉特可是掌控祕科超過三十年了,我甚至懷疑,當年幼的艾迪二世加冕的時候,莫拉特就已經在祕科裡做事了。」

  懷亞擦拭著自己的劍,聳了聳肩。

  「在終結之塔訓練的時候,我聽過這麼一個玩笑,世界上的四大情報機關裡分別發生了一件事,紅女巫打碎了一個茶杯,白主祭燒壞了一盞油燈,青校尉穿舊了一件袍服,黑先知睡破了一個枕套……猜猜看,哪件事的後果最嚴重?」

  「也許還少了一件事。」普提萊抽了一口菸草,嘴角彎起弧度,「灰劍衛磨損了一把劍鞘。」

  懷亞和普提萊一起輕笑起來。

  「邵大師沒有外界傳言的那麼不近人情和可怕,只是作為終結之塔的塔主,他更加沉穩持重罷了。」懷亞露出懷念的神情,點頭道,「而且,他除了頭髮鬍子,沒有地方是灰色的。」

  「懷亞,作為一個侍從官。」玩笑過後,普提萊緩緩正色道,「關心所侍奉的王子是好事,然而……」

  他目光逼人地看著懷亞.卡索,「想聽個忠告嗎?」

  懷亞挑挑眉毛,露出洗耳恭聽的表情。

  「每個璨星王子都像一個單獨的祕科,他們都有不少的祕密庫藏。」普提萊眼神深邃地道,「僅僅關心那些你應該知道的,就足夠了。」

  懷亞皺起眉頭。

  「別把生活變得太艱難。」普提萊嘆了一口氣,「要知道光是王子們自己的生活,就已經夠艱難了。」

  尤其是……他們還姓璨星。

  普提萊默默地道。

  心裡浮現曾經的那個身影。

  懷亞看著劈啪作響的火堆,神情複雜。

  「普提萊大人,我還記得您那天在樺樹林裡說的話。」懷亞把武器翻面,默默地道,「您也曾經是侍從官?」

  普提萊的菸斗不再冒煙。

  副使先生吐出菸嘴,望向懷亞。

  後者抬起眼,神色平淡地問他,「那麼您……侍奉當年的哪位王子?」

  普提萊聚焦在火堆中的眼神停頓了一剎那。

  「就跟……你的父親一樣。」幾秒之後,他緩緩道。

  「不過我的資歷比較老,離開王子的身邊也比較早罷了。」

  懷亞直直注視著他,手上擦拭武器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了。

  「是麼,侍從官。」年輕的侍從官神情複雜而目光深邃,「那你有家庭嗎?」

  普提萊轉過頭,深深看了懷亞一眼。

  真好笑。

  他默默道,星辰有名的「狡狐」,《要塞和約》的主導者與簽字人,卻連自己的家庭都處理不好。

  但他隨即眼神一黯。

  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聽著,懷亞。」副使摩挲著自己手中慢慢冷卻的菸斗,語氣比平時要沉重。

  「基爾伯特是個稱職而出色的侍從官,井井有條,一絲不苟,自始至終忠於自己的理想與目標,他有自己的原則。」

  懷亞輕輕捏緊自己的劍鋒。

  「即使有時候,那些原則如此冷酷?」年輕的侍從官淡淡地道。

  「冷酷?」普提萊輕哼一聲。

  「有時候,你必須做出選擇,無論那有多麼困難。」

  懷亞未及迴應,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就憑空插入了他們的對話。

  「晚上好,星辰的兩位貴客。」黑沙大公屬下的坎比達子爵,他最信任的謀臣,一身北地特有的厚實戎裝遠遠地走來。

  「希望我沒有打擾你們!」

  坎比達笑著在眼神玩味的普提萊和臉色不佳的懷亞對面坐下。

  「你確實打擾我們了。」懷亞眼神不善地看著坎比達,輕輕彈過手上的劍鋒,發出清涼的脆響。

  「很好,那說明我引起你們的注意了。」坎比達毫不在意地脫下手套,烤著火,「為何不待在帳篷裡?天氣很冷,這裡又是北地。」

  「我們喜歡露天的曠野。」普提萊倒掉菸斗裡的灰燼,冷漠地答道,瘦削的臉龐在火光中一閃一沒,「景色秀麗,視野開闊。」

  「不必擔心。」坎比達輕輕一笑,看穿了他們的想法,「你們正在埃克斯特,而埃克斯特人沒有聽帳篷角的習慣。」

  他轉過頭,看著遠處的星辰王子和他的醫生,「王子在這裡很安全。」

  坎比達眯起眼楮,「真是位特別的王子,不是麼?」

  否則大公也不會給出那樣的評價了。

  懷亞不屑地哼了一聲。

  普提萊眉頭一皺。

  他們開始注意王子了。

  大概是那孩子前幾天在倫巴的帳篷裡,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這可不是好跡象。

  副使拉出菸袋,抓出下一把菸草,淡淡道,「看來我們是要明天出發了。」

  懷亞眉頭一挑。

  坎比達則臉色一滯,他警惕地看向普提萊,「你知道了?」

  「你臉上寫著呢,還有那些連夜來來回回的軍士們……而且。」普提萊毫不在意地從火堆裡撿起一支燃燒的樹枝,重新點燃菸斗,「這不就是你來的目的嗎?」

  「傳達你主君的意願?」

  沉默。

  坎比達認認真真地盯著普提萊,似乎要把他好好重新觀察一遍。

  「是的。」黑沙領的子爵閣下平靜地道,「我們明天出發,由我率領兩千人的部隊,包括五百騎兵和火炙騎士圖勒哈勳爵在內,護送泰爾斯殿下徑直前往龍霄城,途中不會再在任何領主貴族的城堡或城鎮休憩,頂多是野外宿營。」

  「兩千人,還有繞開城堡?為了保證不再被人尋機暗算?」普提萊輕輕笑道,「我還真為您的主君擔憂……看來倫巴也是走投無路,對算計他的幕後黑手完全沒有頭緒呢。」

  坎比達的臉色微變。

  「我還以為,守信重諾,忠誠不二,是北地光榮驕傲的傳統。」吞雲吐霧間,普提萊輕聲問道,「但看看現在的這個軍營,到處都是陰謀與詭計的味道,你們能完全相信的還有誰?」

  坎比達的表情漸漸僵硬。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普提萊輕哼一聲,「不正的梁木,也必有歪斜的影子……無論努恩王還是你的主君。」

  坎比達從地上抓起一把雪,輕輕捏散,看著它們從指間落下。

  「別對北地的內務評頭論足,帝國人。」子爵冷聲道,「至少在黑沙領的土地上,意外不會再發生。」

  懷亞把劍收回鞘內,他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

  「意外?那位魔能槍的訓練官也許有不同的見解。」普提萊放下菸斗,哈哈一笑,「給你個建議吧,沒有頭緒的子爵閣下。」

  坎比達眼神一動,「你知道些什麼?」

  「別再查那個哈代軍官跟大公、領主們的聯繫了,你們註定徒勞無功。」普提萊皺著眉試了試菸斗的溫度,確定它燃燒得並不好,「不如找找他的生意下線,從黑市流出的報廢魔能槍查起……」

  坎比達露出疑惑,「黑市?」

  「啊,輕視魔能槍的北地人。」普提萊嗤笑一聲,「比起從皇國直接購買,魔能槍的訓練才是最昂貴的,核芯的完好度、零部件的嶄新度,與士兵操作魔能槍的熟練度恰成反比。」

  坎比達露出深思的神情。

  一旁的懷亞則一頭霧水。

  「黑沙大公的魔能槍部隊很熟練,齊射時的準頭也很好。」普提萊看了坎比達一眼,彈了彈菸斗的金屬桿,「按照我的經驗,除非倫巴大公肯裁掉他一半的騎士和重騎兵,每月撥出大量金幣來支持魔能槍訓練,否則三年的時間絕對練不出這樣的部隊。」

  坎比達若有所思,「他必須要找到足夠的經濟來源,以大量訓練來維持這樣一支部隊,才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幸好只有三年,也只有一個訓練官。」普提萊添了點菸草,嘲諷道,「再過三年,那些部隊大概就連『轉身,向大公所在處擊發』這樣的命令也能一絲不苟地執行了吧?」

  坎比達沒有理會普提萊的諷刺,他繼續一字一頓地道,「所以他必須找到黑市的門路,比如用已經報廢掉、按照協議本該銷燬處理的魔能槍,來換取金錢、耗損的部件、永世油,甚至賄賂前往皇國購入魔能核芯的採買官。」

  普提萊聳聳肩,再次點燃菸斗,「我擔保,他的黑市接頭人對他的瞭解,可比那群大頭兵們多得多。」

  坎比達呼出一口氣,隨即追問道,「為什麼不能是他背後的幕後黑手兼金主,直接給予他資金支持呢?」

  「要是這樣,你們早就查到他跟其他勢力往來的線索了,還用得著拖到現在?」普提萊不屑地道。

  坎比達臉色一紅,他這幾天已經被這件事情搞得焦頭爛額,以至於連基本的判斷力都受到了影響。

  懷亞皺著眉……他不太理解兩人的對話。

  沉默。

  「普提萊勳爵,『暗室』提供過你的情報。」想通了什麼的坎比達子爵緩緩開口,「我開始相信他們的話了。」

  「噢?真是榮幸啊。」普提萊滿臉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菸草,「暗室是怎麼說我的?」

  「他們只有你離開宮廷之前的情報,但已經夠有意思了。」坎比達的眼裡露出濃厚的興趣。

  「普提萊.尼曼,宮牆內的織網之人,不動聲色的謀劃者。」

  懷亞露出驚疑的目光,看向普提萊。

  這個傢伙……

  「哈。」普提萊轉頭一笑,「紅女巫的手下們真是看得起我!」

  「不,我反倒覺得。」坎比達一臉深思的神色,「他們的情報該更新了。」

  「宮牆裡的人也許擅長察言觀色,出謀劃策。」坎比達子爵彎起嘴角,重新戴上手套,「但有些智慧,必須在經驗和見識中沉澱。」

  普提萊從鼻腔裡發出兩個顫音,順便噴出一道煙霧。

  「順便一句,普提萊.尼曼勳爵,星辰的前子爵閣下。」坎比達站起身來,笑容可掬,「戰場上那個反向衝擊的決定,既勇敢又果斷。」

  很好。

  普提萊深深看了一眼遠處的泰爾斯和拉蒙。

  比起你來,現在他們更喜歡我了。

  ————

  「我們已經到了埃克斯特的國境內……這不是我們的交易!」拉蒙神色憤然地盯著眼前的泰爾斯。

  「埃克斯特人不肯放任何一個跟星辰使團有關的人離開。」泰爾斯抓著一根樹枝,挑動著火堆,向周圍的埃克斯特士兵努了努嘴,嘆息道,「我不過一個無權無勢的星辰王子,能有什麼辦法?」

  「你不能這樣。」拉蒙咬著牙,「我救了你的命,趕緊找個方法把我放出去!」

  「你沒有救我的命!」泰爾斯皺起眉頭,「記住,我不過是脫力了,而你只是在戰場上……」

  「我們都知道那是謊言!」拉蒙被氣笑了,「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但那天你體內的大部分器官都已經衰竭,你的體質再強健也沒用……哪怕最健壯的駿馬也拖不動無輪的馬車,是我竭盡全力激起你的生命潛能……」

  「啪!」

  泰爾斯用力折斷了手裡的樹枝。

  「我的身體強健,這是好事。反倒是你,最好小聲點,給病人檢查身體可不需要嗓門。」泰爾斯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那點可憐的小祕密被別人知道的話……拉蒙『醫生』。」

  他特別在「醫生」上咬了重音。

  「說起這個。」拉蒙看了看四周,臉色不定地道,「好吧,至少給我找一隻信鴉……」

  泰爾斯從鼻腔裡哼了一聲。

  「放心,醫生。」泰爾斯在雪地上劃著這幾天從腦海裡冒出的不少記憶,比如那些如圖畫一樣的塊狀文字,「黑幫的人可不敢招惹訓練有素的軍隊,不必擔心血瓶幫。」

  「說到底,黑幫也就只是黑幫而已。」

  「哈,王子殿下,你真的這麼以為?」拉蒙轉頭嘲諷地一笑。

  泰爾斯面無表情,但心中一沉。

  事實上,拉蒙說得不無道理。

  那兩個幫派,也許沒那麼簡單。

  尤其血瓶幫還是艾希達和吉薩兩人——兩個瘋子的勢力……災禍的勢力。

  真是奇怪。

  就算血瓶幫經常幫有實力的貴族們做一些髒事,也無法忽視魔能師的威脅吧?

  為什麼星辰會容許這樣的幫派盤踞在永星城?是對自己手上持有的傳奇反魔武裝足夠自信,認為自己可以控制魔能師嗎?

  怎麼可能……泰爾斯回想了一下吉薩的身影,自嘲地一笑。

  雖然艾希達表現得毫不在意血瓶幫的死活,但強大如他,為何要插手對他而言根本可有可無的幫派地盤搶奪?紅坊街不就是一條風月街道嗎?

  還有黑街兄弟會……居然敢在王都窩藏「弒君家族」薩里頓家的人,還能穩穩壓制住血瓶幫,要知道,後者可是有著魔能師和大貴族雙重後臺。

  那兩個黑幫——泰爾斯不禁想起自己在兄弟會裡的五年生涯——的疑點太多了。

  而眼前就是一個。

  泰爾斯看向大鼻子的怪醫生,後者在火光中死死地盯著他。

  拉蒙自己,一個身藏祕密的醫生來往兩國邊境,身處血瓶幫與兄弟會鬥爭的漩渦中心……

  泰爾斯泛起微笑。

  「王子可不是能隨隨便便答應旁人請求的存在。」星辰的第二王子饒有興味地看著拉蒙,「既然你有請求,那就來做個交易,拿有價值的東西來換取吧。」

  拉蒙一愣。

  「比如,你那些力量的來歷,我就覺得很有趣。」泰爾斯裝作毫不在意地伸伸懶腰,「作為交換,我會努力與他們交涉……至少能讓你使用信鴉,去聯絡你兄弟會的朋友們?也許還有其他便利……」

  拉蒙愣愣地看著泰爾斯。

  他依然在意那個?

  一個王子?

  等等,如果……

  半晌,拉蒙艱難地開口。

  「你是星辰的王子,還跟莫拉特.漢森關係不明。」拉蒙咬著牙,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和語氣,「把我的祕密交到你的手裡……我可沒這麼傻。」

  「而且……你不是從黑先知那裡學到了那個讀心的能力嗎?」拉蒙冷哼一聲。

  「哦,得了吧,我可不想再從你的腦裡挖祕密了。」泰爾斯搖搖頭,「那能力很傷腦的……傷你的腦。」

  拉蒙定定地望著泰爾斯,眼裡冒出奇異的色彩,「你雖然只是個小孩,可看著不像有多在意我健康的樣子。」

  泰爾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回望著拉蒙。

  「我確實有一些猜測。」泰爾斯一字一頓地道,「我見過神術,知道那是怎樣的過程,但你似乎沒有與神靈溝通的那一步……」

  「那些力量,你用來治病救人的力量……」

  在拉蒙奇異的眼神下,泰爾斯緩緩說出他最大的猜想

  「是魔法,對麼?」

  拉蒙面無表情,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泰爾斯知道答案了。

  魔法。

  泰爾斯在心裡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個從他降臨這個世界就從未聽到過的詞。

  直到改變他命運的紅坊街一夜。

  【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只有魔法,沒有魔能。】

  這是艾希達的原話。

  【所以,你甚至不知道魔能和魔法的聯繫……】

  這是吉薩的話。

  埃克斯特人不讓使團裡的任何人離開,這是真的。但泰爾斯畢竟是星辰的王子,如果他堅持,那倫巴也不是不可能鬆口,讓無關緊要的拉蒙離開。

  但泰爾斯沒有這麼做。

  因為拉蒙也許有他所想要的東西。

  泰爾斯必須想方設法弄清楚自己身上的一切。

  比如魔能……和與之密切相關的魔法。

  拉蒙吃吃地笑起來。

  直到泰爾斯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黑先知跟你並不熟,你也不是他的學生,對嗎?」怪醫生停下了笑容,緩緩問道,「否則你不可能不知道這些。」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知道問題的癥結了。

  「所以。」泰爾斯望著周圍的埃克斯特士兵,瞥了一眼帳篷門口百無聊賴的埃達,又看了看遠處的普提萊和懷亞,淡淡道。

  「魔法,這是能令黑先知也坐不住的祕密麼?」

  拉蒙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他。

  泰爾斯突然笑了。

  「我是王子,他是我父親的臣屬。」第二王子開口道,「他有時候會答應我的請求,僅此而已……他並未告訴我太多。」

  「這真的很有趣。」拉蒙瞪大了眼楮,表情詭異而狂熱,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泰爾斯那樣,「星辰的新王子,居然對那種東西感興趣……真的太有趣了。」

  泰爾斯一皺眉頭。

  什麼意思?

  那是我所不該知道的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嗎?」

  拉蒙瞪大眼楮,嘖嘖有聲,「莫拉特可不會高興的。」

  泰爾斯輕輕捏拳。

  「我是未來的星辰至高國王。」在說出「國王」時,泰爾斯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你覺得我會在乎他高不高興?」

  「很好,很好,為星辰的王子,為帝國的後裔講解魔法。」拉蒙露出詭異的笑容,搖頭晃腦地閉目道,「這是一筆不錯的交易,而且我還能從中得到不少樂趣。」

  泰爾斯眯起眼楮。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王子緩緩道。

  拉蒙猛地睜開眼楮。

  「您的歷史課上得怎麼樣,殿下?」拉蒙緩緩道。

  「我是說,人類是如何反抗古獸人,在逐聖之役中擊潰他們,又如何在生存之戰中,與古精靈和古矮人議和,最終崛起於世界的歷史?」

  泰爾斯臉色一紅。

  好吧,從被接到閔迪思廳開始,他其實沒太多時間去讀歷史。

  「不怎麼樣。」泰爾斯緩緩道,「但我知道,人類與獸人對抗的歷史中,我們覺醒了超凡之力——就是今天的終結之力,第一批騎士出現……」

  但拉蒙打斷了他。

  「所以,不僅僅魔法。」怪醫生神采奕奕地看著泰爾斯,「你根本連法師和魔法塔的歷史都不知道,對麼?」

  泰爾斯皺起眉頭。

  「因此。」拉蒙嘿嘿笑道,「跟世上的絕大多數人一樣,你也活在諸神之國、七重地獄與人間用惶恐不安的怖懼和自欺欺人的謊言交織出的大網裡。」

  謊言?

  怖懼?

  「他們——那些歷史書裡是這麼說的吧,騎士與終結之力的榮光帶來了人類的崛起,戰士的長劍與戰馬的嘶鳴,讓我們擺脫了古獸人的壓迫與威脅?」

  拉蒙語帶深意地道。

  泰爾斯回想了一下在閔迪思廳裡,跟著基爾伯特所學的知識。

  但不等泰爾斯答話,拉蒙就神色厭惡,斬釘截鐵地吐出一個詞。

  「謊言!」

  「無恥的謊言。」

  「徹頭徹尾的謊言。」

  泰爾斯一愣。

  謊言?

  「讓人類擊敗獸人的,根本不是什麼騎士,不是什麼超凡或是終結之力。」只見拉蒙神情激動地道,「是法師。」

  拉蒙神色狂熱地攤開手,在虛空中輕輕一握。

  「是魔法。」

  泰爾斯輕輕皺眉。

  「你的意思是,什麼超凡之力,什麼北地軍用劍術,什麼騎士,都是假的?它們其實在獸人面前不堪一擊?」第二王子帶著濃厚的懷疑質問道,「真正能在前線作戰中取得勝利的,是法師還有他們所使用的魔法?」

  「魔法……是比終結之力還要強大的力量?」泰爾斯沉吟著,緩緩問道。

  「哈,居然拿魔法跟終結之力相提並論,跟千年前那些無知愚昧的人一般無二。」拉蒙似乎不太習慣被人打斷,他不屑地哼道,「把你那狹隘的頭腦打開一點吧!王子殿下!」

  「魔法不是一種力量,它跟終結之力根本不是同一個層級的東西。」拉蒙搖搖頭,眼裡充滿了憧憬與崇敬。

  「它是更高,更深,更偉大的存在。」

  「不是力量?」泰爾斯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那魔法究竟是什麼?咒語?能量?知識?元素?分子?精神力?超出常人的異能?破壞力?」

  拉蒙靜靜地看著他,眼裡的那種神色,居然充滿了尊敬、崇拜、高傲、謙卑、陶醉等等既矛盾又怪異的情緒組合。

  那種眼神,泰爾斯從未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人眼中看到過。

  不……泰爾斯微微一愣,也許他看到過的。

  那個昏暗的棋牌室裡。

  那個藍衣的身影。

  「魔法……」拉蒙舉起雙手,緩緩張開,像是朝神靈跪拜祈禱的信徒一樣,激動得顫慄發抖。

  「魔法是一種意義,一種態度,一種信仰,一種生活的原則。」怪醫生凝望著虛空,彷彿那裡有他的歸宿與夢想。

  「法師,就是這種原則的實踐者。」

  「他們相信,世界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都是可以解析的,也是有必要被認知的,在這個認知的過程中,我們,人類自身能變得更加完美,更加偉大,更加進步,更加靠近真理。」

  「從太陽運作的規律,到生命的起源之謎,再到人的行為與規則,歷史的演進與發展,萬事萬物,無不在魔法的範疇裡……魔法,就是一切求知、發現與真理的總和,魔法的進步,將為我們帶來更美好的未來。」

  泰爾斯深深地皺起眉頭,竭力理解著拉蒙似乎有些瘋癲的話。

  「為此,他們曾進入沙文古部落的帳篷,設計了史上第一套政治制度——沙文古國;

  他們曾站在北方先君塔克穆的身側,警示他與獸人的關係;

  他們曾立足鐵血王的身後,用知識與經驗,設計督造『人類最後防線』的建成;

  他們曾在犧牲與戰敗中,不斷地改良武器和技藝,總結每個戰士自發領悟的經驗和技巧,完善出史上首套統一的『北地軍用劍術』;

  他們曾注意到人體內的潛能,夜以繼日地研究那種力量的誕生與開發,併為之命名『超凡之力』;

  他們曾在血與火的戰場中奮力向前,努力研究殺傷的技藝,提升醫治的技術;

  他們曾在鐵與鋼裡不懈鑽研,打造出馬鐙與馬鞍,建立第一支騎兵,讓騎士首次擁有了在獸人面前也不落下風的速度與衝擊力;

  當然,他們也開拓出了自己的力量,發掘物質的真相,拷問精神的真理,引動自然的能量為己所用,轉換外界的資源服務人類,我手中的力量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們曾在魁古爾冰川的冰層上,與騎士一同出擊,在一次次不計犧牲的衝擊裡,徹底終結獸人重步兵大陣不可戰勝的神話,讓逐聖之役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壯麗的一幕盛景;

  他們更曾質疑神靈的存在,挑戰皇帝的權威;

  曾經,三大魔法塔代表了世界上最睿智與進步的存在,超然獨立,連至高無上的皇帝和勢力雄厚的明神教會牧首,亦要在三塔之下展現他們的尊敬;

  曾經,法師的存在讓許多人相信,世界上值得我們去追逐的,不僅僅有權力和地位,還有真理。」

  拉蒙深深吸進一口氣,緩緩放下雙手,他的眼中已經泛起微微的晶瑩。

  「這就是法師,這才是魔法。」他捏緊雙拳,顫抖著哽咽道,「人類崛起的歷史上,被所有人都遺忘掉的最重要、最絢麗、最寶貴的篇章。」

  「而現在。」

  拉蒙垂下頭,落寞地道。

  「世界上沒人再記得魔法,沒人再知道法師了。」

  「只剩下我這樣既不幸又幸運的人,通過書本與卷軸……苟延殘喘地燃燒著魔法的餘燼。」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拉蒙。

  連手上的樹枝燒著了都不知道。

  他無法相信剛剛聽到的一切。

  他只能盡其所能地瞪大眼楮,張大嘴巴。

  魔法。

  法師?

  這不同於他前世所聽到的任何一種版本的魔法,不是那些嗖嗖嗖的火球,不是念叨咒語獲得元素迴應的交易,不是把自己當作精神力海綿,不是同某個存在溝通的儀式,不是後天可學版本的異能,不是為了強大而強大的力量。

  魔法是一種意義。

  一種信仰。

  一種原則。

  泰爾斯徹徹底底地愣住了,此時此刻,他的大腦裡不斷迴盪著艾希達的話。

  【法師探尋著世界的真理,以各種巧妙的方法和智慧,利用著世界的資源和能量,為更美好的世界而服務。】

  是麼?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02:43
  卷三.與龍共舞 第44章 憑弔

  埃克斯特,黑沙領通往龍霄城的馳道上。

  「我在此還是奉勸殿下您把那兩面旗幟收起來……特別是那面十字雙星的星辰國旗。」在一隊隊行進的北地士兵中,坎比達子爵手持韁繩騎到被重重圍護的泰爾斯身側,不顧旁邊普提萊和懷亞極度不佳的神情臉色,對著星辰的第二王子道。

  「雖然我們有兩千訓練有素的北地精兵,不少還是大公身邊的常備軍,但讓一路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星辰王子正在此處,顯然並非最佳的選擇。」

  泰爾斯完全沒心注意行進路途上兩側的雪景,與前方遠處若隱若現的山脈和偶有的炊煙,而他錯失北地雪蓋群山的壯闊風光的原因,一部分是他還在思考兩天以前拉蒙所說的話,另一部分則是身下的馬匹。

  此刻的他正單人獨騎,小心翼翼地馭著身下的馬,以防它時不時給自己來一下甩背,羅爾夫緊張地跟在他身側,準備隨時用風力託舉他的小僱主。

  儘管在閔迪思廳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姬妮和基爾伯特已經將騎馬的幾乎每一個訣竅都原原本本地教給他,但泰爾斯似乎天生與馬匹犯衝,無論是在閔迪思廳的那匹小馬駒,還是身下這匹倫巴大公借出的、平常溫馴聽話,還特地配備了兒童馬鞍的北地貴族家養馬,都明顯排斥著他的騎乘甚至靠近。

  對了,馬鞍……拉蒙不是說,這也是法師們發明的麼?

  這麼說,魔法,可謂是這個世界的科學?法師就是一群矢志鑽研、發掘真理的人?

  那魔能又是怎麼回事?魔法又是怎麼消失的?

  可惜,那天的對話很快被坎比達打斷了,看來要下次再找機會。

  泰爾斯提心吊膽地看著身下的馬兒跨過一道不平的雪坑,鬆出一口氣。

  「我以為使團亮出旗幟表面身份,應該是國際慣例。」泰爾斯轉過頭,一邊無奈地看著坎比達,一邊小心注意著身下不滿嚼嘴的坐騎,「再說,兩千人的軍隊前後綿延近數百米,這麼大的動靜,就算我不豎起旗幟,難道人們就不知道星辰王子踏上埃克斯特領土了嗎?」

  「又或者倫巴大公覺得,這個時候對外表現得與星辰王子太過親近,其實沒有好處?」

  坎比達笑了笑,「請殿下您相信大公的……」

  但普提萊打斷了他。

  「既不得不派出兩千人,保證王子不殞命在自己的領地中,又要適當表現出對星辰的敵意給本國人看。」普提萊緩緩抽著他的菸斗,嗤笑一聲,「倫巴大公的處境其實很艱難吶……不計代價地動員了領地,卻沒能拿下斷龍要塞,也實在是太傷筋動骨了。」

  坎比達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先前趕路和戰鬥時還體現不出來,但泰爾斯有種感覺,一旦開始與人接觸,副使普提萊似乎就回到了他最遊刃有餘的戰場上,坎比達路途中好幾次來到泰爾斯身邊,有意地挑起政治話題,都被他用時而幽默、時而令人難堪的話語頂了回去。

  「無論黑沙大公的目的是什麼,是否對您有利,您都應該直接與努恩王對話,而非黑沙大公屬下的一個謀臣。」這是普提萊私下裡淡定的解釋。

  倫巴在兩天前正式撤軍,而使團也同時出發。

  在馬上的顛簸中,他們今天就會走出北方平原的範圍,進入嘆息丘陵,丘陵的西南部還是黑沙領的範圍,但丘陵的東北部,就是埃克斯特的再造塔大公,特盧迪達家族管轄下的領地了。

  儘管自己在對方面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示好與聯盟的提議,但倫巴大公依舊大度地撥出兩千人,這些人裡的常備軍將在路途中保護泰爾斯,徵招兵則在路途中漸次解散回鄉。

  泰爾斯也不知道這該說是大公的慷慨還是虛偽,抑或兼而有之。

  就在此時,前方一個灰盔的騎士分開步兵隊列,騎行到他們身邊。

  泰爾斯能感覺到,身後騎在馬上的埃達從百無聊賴的散漫狀態慢慢轉換到緊張狀態,事實上,在被那股波動浸潤過之後,泰爾斯的各種感官,似乎都有些細微但實在的提升。

  看來,那股波動不僅僅是緊急時刻的倚仗,它的存在還在緩慢地改變著泰爾斯的身體……但這恰恰是泰爾斯最擔心的。

  他不太記得自己在被瑟琳娜扼住脖子「死去」,或者說短暫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泰爾斯總感覺自己經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而且醒過來後,那股波動就出現了。

  「前面就是萊曼隘口。」前方來的灰盔騎士,是之前在戰場上與阿拉卡對峙的極境高手,火炙騎士圖勒哈,他嚴肅地勒過馬頭,與泰爾斯同向而行,莊重地道,「那裡有個村莊,我們可以休憩進食,下午再繼續前進,同時讓斥候們前往打探……畢竟很快就到再造塔大公的轄境了。」

  泰爾斯敏銳地注意到,當圖勒哈說完「萊曼隘口」之後,普提萊和懷亞的臉色都微微一沉,而坎比達則勾起嘴角。

  「殿下意下如何?」不等其他人開口,坎比達就對著泰爾斯笑道,「無論出於現實的需要或是個人的原因,我都建議您在萊曼隘口稍作停歇,以便修整或者憑弔。」

  個人的原因?

  憑弔?

  在泰爾斯疑惑間,普提萊騎行到他身邊,深深嘆了一口氣。

  「萊曼隘口是嘆息丘陵的西南側起點,也是北方平原進入丘陵的必經之地。」瘦削的副使熄滅掉菸斗,緊皺眉頭,旁邊的懷亞則偏轉過頭。

  「但那也是在血色之年裡,星辰的前第二王子,賀拉斯殿下最終隕命的地方。」普提萊臉帶不愉地道。

  泰爾斯神色一變,他明白其他人的表情變化是為何了。

  顯然,坎比達找到了一個泰爾斯不得不迴應的話題。

  偏偏是有關埃克斯特與星辰之間的戰爭的。

  身為星辰的王子,泰爾斯適時地垂下眼皮,嘆出一口氣,「當然,賀拉斯也是我的血親。」

  坎比達笑著點點頭。

  然而泰爾斯的心裡也在默默嘀咕。

  那位在凱瑟爾口中的天才終結劍士,索尼婭口中軍規酷烈的王族將領,就是死在這裡的麼。

  但這也是一個機會,更進一步地瞭解血色之年的真相。

  他轉向普提萊。

  「王子的死因?」

  「血色之年的尾末,那個冬天暖得出奇,努恩王集結了七位大公將近十萬人的軍隊,糧械充足,圍攻兵力單薄的要塞。」面對泰爾斯的疑問,普提萊嘆著氣,第一個回答道。

  「彼時星辰國內的西南戰場到了最後的決戰關頭,約翰公爵將叛軍最後的主力死死咬在刀鋒豁口,平叛之戰勝利可期,但這也意味著他們無法北上救援,斷龍要塞的後援遙遙無期。」普提萊搖搖頭,把菸斗收起,眼神複雜地道。

  「投石機、攻城弩、魔能槍還有無數的登城部隊,面對不曾間斷且不計犧牲的猛攻,賀拉斯王子認為斷龍要塞被攻破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他冒險進擊,帶著少量部隊暗中橫跨大針林,突入埃克斯特補給線的後方。」

  懷亞深深嘆出一口氣。

  下一個接話的是埃克斯特人的指揮官。

  「那是個冒險的抉擇。」坎比達輕笑著道,「顯然,這是星辰的錯算,而賀拉斯賭輸了,也為之付出了代價……」

  懷亞不忿地看著他。

  「那是個不錯的抉擇,至少直指你們的要害。」普提萊冷哼著答道。

  泰爾斯皺起眉頭,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以他的身份,此時最好什麼也不說。

  他聽過基爾伯特所講的血色之年的王室悲劇,在他的故事裡,賀拉斯是踏入了埃克斯特人的圈套。

  而基爾伯特「三個小時裡無兵無援」的說法,似乎暗示著賀拉斯的死亡,與其他王室成員如出一轍,是遭人陷害所致。

  但是聽普提萊和坎比達的說法,似乎是賀拉斯自己冒險出擊,咎由自取?

  而且在離開星辰邊境這麼遠的地方,「三個小時無兵無援」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他需要了解更多。

  在他們身側的圖勒哈卻在此時出聲。

  「那確實是個明智的抉擇。」

  坎比達聞言,臉色不快地看著這位火炙騎士。

  圖勒哈肅穆的聲音讓泰爾斯眉心一緊。

  「賀拉斯成功了一半,他燒燬了我們近四分之一的補給,我們的補給線太長也太脆弱,此舉至少為斷龍要塞爭取了不少時間。」圖勒哈沉沉地道,聽上去似乎在為賀拉斯鳴不平。

  「如果不是我們覺察得早,努恩王停止攻城,將前線的主力部隊回撤,並在回要塞的路上設下埋伏……」

  「是啊,我們堵住了賀拉斯從大針林返回的路途,把他逼到平原上。」坎比達子爵哼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就像圍捕狐狸一樣。」

  普提萊臉色一沉,泰爾斯也很尷尬,懷亞則是一臉不平的神色。

  任何一個星辰人,聽一個埃克斯特人談起他們如何絞殺星辰王子的故事,想必都不應該開心。

  「這麼說並不公平,畢竟他只有一千多人。」但圖勒哈勳爵卻再次開口,只聽他沉重地道。

  「我們用將近二十倍的軍隊,在平原上死死圍住了賀拉斯,但他的戰士們都是百戰難得的精銳,意志就跟北地人一樣頑強,在他們的反撲下,麋鹿城大公的部隊傷亡慘重,而烽照城大公和威蘭領大公的戰旗甚至一度動搖後撤。」

  「努恩王不得不動用了輪休的部隊,又派遣麾下精銳的白刃衛隊堵住缺口,才穩住戰線。戰場很慘烈,黑煙燒得連要塞都能看到……如果那時候斷龍要塞出兵救援,在混亂的戰場上從側面突入,也許有機會救回你們的王子。」

  普提萊捏緊了韁繩。

  泰爾斯一愣。

  「但他們沒有出兵?」泰爾斯想起幾天前自己在要塞下遭遇圍攻的場景,疑惑道,「要塞沒有出兵?」

  「沒有,我還記得。」圖勒哈淡淡道,「從下午到天黑,要塞裡的人,看著賀拉斯的部隊在平原上一個個倒下……。」

  【三個小時裡無兵無援】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的話,皺起眉頭。

  「關於這一點。」普提萊板著臉道,「要塞的選擇自有道理。」

  「得了吧。」坎比達冷哼一聲,「他們見死不救的行為,連我們埃克斯特人看了都覺得心寒。」

  見死不救?

  泰爾斯捏緊韁繩,咬牙承受了一次馬匹的顛簸。

  坎比達略帶深意地看了一眼泰爾斯,「當然,也許他們跟兩天前的要塞之花一般,同樣的小心謹慎。」

  「所以是誰?」泰爾斯帶著疑惑轉頭問道,「當賀拉斯帶兵出擊在外的時候,是誰駐守著斷龍要塞?」

  普提萊臉露憂色,看向泰爾斯。

  「繼續啊。」坎比達輕笑一聲,「告訴你們的王子殿下,誰該為賀拉斯的死負責……這又不是什麼祕密。」

  泰爾斯突然意識到,在埃克斯特人面前談這個,似乎不太合適。

  普提萊不滿地盯了坎比達一眼,但他還是嘆息著道出答案。

  「當時北境陷入危機,先王陛下勒令周邊的貴族前往援助,而規模最大的援軍來自崖地領……離北境最近的星辰公爵領。」

  普提萊一邊擔心地看著泰爾斯的表情,直到確認泰爾斯沒有太多的情緒變化,一邊道。

  「而賀拉斯離開後,斷龍要塞的指揮官,自然是當時身份第二高的人。」只聽副使緩緩道,「前崖地領守護公爵——魯道夫.南垂斯特。」

  泰爾斯微微愣了一下。

  普提萊眉間一蹙,還是繼續道,「也就是現任崖地公爵,『獨眼龍』廓思德.南垂斯特的哥哥。後來斷龍要塞被攻破,他被埃克斯特俘虜,最終死在獄中。」

  話音落下,泰爾斯心中猛地一震。

  前任南垂斯特公爵……也就是現任南垂斯特公爵的兄弟,難道跟賀拉斯疑似被陷害的蹊蹺死亡有關?

  至少,在賀拉斯被圍攻的時候,獨眼龍的哥哥袖手旁觀甚至見死不救。

  是麼。

  重要的是,凱瑟爾也這麼認為麼?

  獨眼龍呢,他怎麼想?

  他覺得凱瑟爾會怎麼想?

  而獨眼龍那位的已經死去的哥哥……難道真的……

  還有,他在永星城出發的時候,獨眼龍的那些話……

  【崖地領不想坐以待斃】——他是這麼說的麼。

  泰爾斯思考起這裡面的關係,眉心越來越緊。

  普提萊拍拍泰爾斯的馬鞍,對著他搖搖頭。

  別想太多……泰爾斯覺得他是這個意思。

  「而那時,賀拉斯大概覺得已經沒有希望再回要塞了。」火炙騎士圖勒哈撫摸著自己鞍上的一把帶鞘刀,在緬懷的神色中苦澀地笑道,「他做了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

  普提萊搖搖頭,臉色落寞。

  泰爾斯眉頭一挑,「他——賀拉斯做了什麼?」

  「他不再向要塞方向突圍了。」圖勒哈的臉上露出敬佩的笑容,「跟你們一樣,賀拉斯轉身反向而出,一路向北突圍。」

  泰爾斯心中一動。

  跟我們一樣?

  他想起在幾天前的戰場上,向著倫巴旗幟處突圍之前,被稱為王國之怒的男人對他說的話。

  【很久以前的絕境裡,有個璨星對我說過……】

  【既然無法後退。】

  【何不全力向前?】

  所以……阿拉卡所說的是……

  「整整一天一夜,他們逃到了這裡,我們——黑沙領的軍隊也追來了這裡。」圖勒哈神色複雜,他舉起手,指向前方開始起伏的雪色丘陵。

  泰爾斯轉眼看去。

  他們來到了平原的盡頭,前方開始出現被雪色覆蓋上半部的黑色山峰。

  兩座低矮的山峰之間,只有一個狹窄的入口,僅僅相當於馳道的寬度。

  埃克斯特人的隊伍行進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停下。

  「我們到了。」坎比達子爵淡淡道。

  「這就是萊曼隘口。」

  ————

  「這就是當年的戰場?」泰爾斯看著眼前一片覆蓋著雪色的怪石,懷著奇特的心情向一邊的圖勒哈問道。

  「我們咬住了他們,重新把他們圍死在這裡,賀拉斯僅剩的部隊則扼守在那片石頭旁。」圖勒哈點點頭,眼神深邃地道,「前任黑沙大公點起火把,親率他的衛隊不間歇地圍攻,並勒令不許用弓弩——他要獲取生擒星辰王子的榮光。」

  「賀拉斯則親自持劍,穿著他的那副黑色鎧甲,守在他的九芒星戰旗下,無論他身邊的人如何一個個在刀斧中倒下,也不退一步。」

  「雙方最好的戰士怒吼著撲向彼此,然後一個個倒在石間,那一夜裡,雖然人多勢眾,但我方的四名極境高手依然個個帶傷,其中一人甚至殞命於此。」

  談起戰場上的歷史,火炙騎士似乎感慨良多,而坎比達則閉口不言,只是皺眉看著圖勒哈。

  「賀拉斯一劍刺穿了我的胸膛,在他補上一劍之前,我被後面的人搶了下來。」圖勒哈嘆了一口氣,摸著自己的右胸。

  泰爾斯皺起眉頭。

  溯光之劍,是麼。

  「賀拉斯殿下的劍術習自終結之塔,又經歷了軍隊和戰場的洗刷,他的驍勇之名在璨星王室的歷史裡,只有『狼敵』可堪比擬。」普提萊表情深邃地看著眼前的一片怪石,緩緩道。

  泰爾斯感覺到身後的埃達微微地哼了一聲。

  「老黑沙大公放棄了他的目的,他意識到,要生擒賀拉斯的意圖只會讓我們付出更多傷亡。」

  「最後的激戰中,身負十餘創傷的賀拉斯砍下了『不息之火』泰倫德的頭顱,然後被一劍刺穿了心臟。」圖勒哈催馬上前,注視著一塊半人高的石頭,彷彿回到十二年前,那刀光劍影的一夜。

  「一位王子殞命於此。」坎比達搖搖頭,「這裡大概日後會成為觀光紀念地吧。」

  懷亞毫不留情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啊。」普提萊譏諷地回敬道,「你們該給賀拉斯王子建一座雕像……紀念他的英勇與無畏,還有殺敵善戰。」

  泰爾斯嘆出一口氣,他閉上眼楮,對著這片怪石地深深低頭。

  又是一群在戰爭中不幸的人。

  「看著賀拉斯倒下,他最後的士兵們也喪失了鬥志,而我們以為一切終結於此的時候,賀拉斯身邊的一個士兵在混亂中搶到了泰倫德留下的弓。」圖勒哈繼續幽幽地道。

  坎比達的臉色則突然一變。

  泰爾斯則挑起眉毛,帶著淡淡的驚訝,「你是說……」

  圖勒哈看向南方,呼出一口長氣。

  「那個士兵背著賀拉斯的遺體,帶著那把弓,頂著滿滿一身的傷口和好幾只弩箭,像瘋子一樣怒嚎著,帶著最後的幾人衝進重圍,不知為何,我們的人擋不住他——直到他突進到老黑沙大公的面前,然後……」

  圖勒哈露出意味難解的笑容,輕哼一聲。

  「在混亂裡,那個士兵消失在夜色中。」

  「從此,阿拉卡.穆便被人稱作『王國之怒』。」圖勒哈摩挲著自己的刀,眼裡冒出無盡的戰意。

  泰爾斯深深吸進一口氣,遠遠望著這片怪石。

  但他卻絲毫看不出來,十二年前這裡曾經倒下無數戰士,還有一個王子隕落於此,另一個傳奇則從此成名。

  不,還有一些疑問。

  泰爾斯轉向圖勒哈。

  「這麼說,圖勒哈勳爵,你親歷了十二年前的兩國之戰?包括如何攻破斷龍要塞?」

  「我參加過那場戰爭。」火炙騎士點點頭,「但如剛剛所言,拜賀拉斯王子的劍所賜,我在戰爭前期就負傷了,等我重上戰場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後的戰爭後期了。那時索尼婭.薩瑟雷帶著她的星輝軍團,一路收納殘兵敗將,包括穆,北上跟我們打了好幾場。」

  「噢。」泰爾斯心中一動,「你還跟要塞之花打過仗?」

  該說果然是埃克斯特的「五戰將」之一麼。

  「不,我沒有機會跟她對壘。」圖勒哈皺起眉頭,「因為某個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泰爾斯一愣,「誰?」

  「不知道。」坎比達子爵笑道,「星辰的小伎倆……圖勒哈一直耿耿於懷。」

  不知道是誰?

  耿耿於懷?

  只聽埃克斯特的火炙騎士圖勒哈冷哼一聲。

  「在戰場上裡,一個該死的傢伙裝扮成我們的人,潛藏在我的背後。等在我殺穿敵陣,即將攻進星輝軍團的陣勢中心的時候,那個卑劣的傢伙從背後給了我一下……」

  「我再次重傷,沒能趕上與薩瑟雷或是穆直接對壘的機會。」

  圖勒哈皺起眉頭,咬牙道。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該死的卑劣刺客在逃跑時藏頭露尾,把自己隱藏在一副奇怪的紫色面具後,用的是一把灰色的短劍,神出鬼沒,速度極快。」

  泰爾斯臉色古怪地「噢」了一聲,撓了撓頭。

  裝扮成其他的人

  從背後給了敵人一下。

  紫色面具。

  灰色短劍。

  神出鬼沒,速度極快。

  這些特徵和習慣……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身後的埃達再次輕哼一聲。

  「是麼。」看著圖勒哈冷冰冰的眼神,泰爾斯皺起眉頭,凜然點頭道,「這種做法,還真是卑鄙啊!」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02:44
  卷三.與龍共舞 第45章 卡斯蘭的酒館

  「您眼中所見的這片起伏不定的大地即嘆息丘陵,分佈在嘆息山脈的西緣,看,遠方那些峰頂蓋雪,直入雲端的山就是嘆息山脈。」騎在馬上的普提萊指著視野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峰,為泰爾斯講解著北地的地理。

  泰爾斯抬起頭,放寬自己的視野,在寒氣逼人的環境裡呼出一口熱氣。

  「嘆息山脈曾是遠古帝國時代的大地上最高的山脈,北接魁古爾冰川,縱向隔開帝國北部的北地行省與東荒行省,向南逐漸平緩延伸到綠心行省北側,也就是現在的星辰東海領,即庫倫公爵的封地。嘆息山脈之險,攀登之難,都令旅人望之卻步,唯有低頭嘆息,是以得名。」普提萊放下手裡的菸斗,也低頭微微嘆息,彷彿在迴應他自己的話。

  「遠古帝國尚在時,這裡就是著名的流放與混亂之地,帝國覆滅後動盪更甚,直到山脈裡遷居來了精靈的一支,紮根於此近三百年,在山嶽之間來去自如,鼎盛時期自成王國……終結之戰後,嘆息山脈的西北側歸於西陸,東南嘆息山脈則在東陸的翰布爾王朝境內。」

  嘆息山脈裡的精靈?等等,好像那本《終結戰紀,天崩地裂》裡有講過?

  說到「精靈」,泰爾斯不由得瞥了一眼身後的埃達。

  「怎麼了?」埃達注意到泰爾斯的眼神,沒好氣地攤開雙手,「我也不知道那些是我的第幾代親戚,我歷史又學得不好!」

  泰爾斯搖搖頭,轉回頭繼續聽普提萊的講解。

  不能指望這個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的精靈。

  哪怕是個極境。

  「……險峻的西北嘆息山脈縱跨埃克斯特與星辰兩國的東部,特盧迪達大公的再造塔和星辰王國福瑞斯家族的孤老塔,分別坐落在兩座山峰上隔谷相望,兩邊都對彼此忌憚非常,偏偏都易守難攻。」

  「山脈再往北和南延伸,分別是埃克斯特麋鹿城大公和星辰崖地領守護公爵的封地,但也正因嘆息山脈的險峻,加上北方的氣溫,使得坐落其中的埃克斯特麋鹿城與星辰崖地領,都面臨著領地靠臨終結海,而偏偏港口寥寥,為數不多的港口又坐落在海崖邊上的窘境……」

  普提萊抽了一口菸斗,看著遠方的山脈,露出迷醉的色彩。

  「是以第一和第二次大陸戰爭中,跨越終結海,從東陸來犯的聯軍都從星辰的東海領或是南岸領登陸,實在是因為無論星辰的崖地領還是埃克斯特王國的東岸港口,都坐擁嘆息山脈賦予的、險峻高聳易守難攻的天然海崖……直到第三次大陸戰爭,東陸軍隊佯攻星辰的東海港口,卻出其不意地奇襲埃克斯特的海岸線,以少量部隊進攻海崖,收到了奇效,最終攻破麋鹿城,直入埃克斯特的腹心……」

  大陸戰爭?

  泰爾斯心裡又冒出一個疑問。

  「戰爭肇始於兩片大陸之間的矛盾,比如終結海里的鯨群。終結之戰後我們發現,它們體內的永世油是最好的燃料,更甚木炭。」普提萊為他解答疑惑。

  「捕撈資格、份額、區域和休捕期,這些一直是兩岸諸國爭議的焦點……四次大陸戰爭裡這都是主要議題,當然,第三次大陸戰爭後,兩岸的政治情勢變化太多,我們與埃克斯特徹底交惡,夙夜則陷入與翰布爾的東陸爭霸,終於,在賢君閔迪思三世新的政策下,我們與夙夜聯盟,埃克斯特則同翰布爾親近……」

  「這使得始於終結歷468年的第四次大陸戰爭,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世界大戰,戰火不再侷限在一方糾結勢力,跨海侵襲另一方,而是波及世上的每一個角落。」

  泰爾斯想起閔迪思廳裡,星辰三王中那位微笑持杖的中年國王,他鐫刻在銀幣上的頭像,以及自己胸口的燒疤,隨即他又想起科里昂的那對血族姐妹以及所謂的「星夜同盟」。

  泰爾斯搖搖頭,把這些趕出自己的腦袋。

  「你不贊成閔迪思的外交政策嗎?」穿越者好奇地問。

  「並非如此。」普提萊搖搖頭,「與夙夜聯盟是大勢所趨,遠東古諺也有言,交好遠方的盟友,攻伐臨近的敵人。」

  「雖然第四次大陸戰爭規模浩大,代價慘重。」普提萊一面沉思著,一面緩緩道,「但在我看來,新的政治形勢也加強了兩片大陸的連接和聯繫,爆發世界大戰的條件,都被消弭在越發複雜的聯動局勢之中,比如我們跟埃克斯特的西陸衝突,從第四次大陸戰爭到現在,我們已經兩個世紀未曾有跨大陸的大戰,享有超過兩百年的和平……在此前的幾乎每個世紀,我們都有兩片大陸矛盾積累到極點之後的大陸戰爭。」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總覺得以這樣的國家生產力和政治制度,所謂的大陸戰爭哪裡有些怪怪的。

  跨海遠征大陸……這需要多大的動員力和後勤補給?諸國所付出的代價真的是那點永世油就能補償的嗎?

  他們在一路上兩側士兵投射而來目光中前進,不多時,眼前出現了一個村莊。

  泰爾斯抬起眼,他發現村莊外的樹木上都綁著一根根繩子,有不少都拴著食物,諸如肉乾、麵包等等,甚至還有鹿、狐狸、雪兔等獵物。

  這是北地的習俗嗎?

  「我的士兵們已經確認了這個村莊的安全。」就在此時,倫巴大公的屬下封臣,坎比達子爵從後方跟來,他越過眾人,騎進村莊後下馬,把韁繩交給一位士兵,「我們會解散一部分家鄉在附近的徵招兵,您可以在裡面的一家酒館稍事休憩,享用午餐。」

  泰爾斯在羅爾夫的幫助下蹬下坐騎,為能夠暫時擺脫這匹馬而長舒一口氣,然後興趣滿滿地抬起頭,觀察著這個萊曼隘口旁的村莊。

  這本該是一個連圍牆都沒有的寧靜小村莊,此時卻佈滿了身形壯碩、全副武裝的彪形大漢。雖然大部分的護送軍隊都在村莊之外駐紮休憩,但泰爾斯眼中所見,用磚木土石搭建的平房房簷下,依然到處是來來回回、熙熙攘攘的北地士兵。

  但奇特的是,這些士兵似乎沒有打擾這個村莊的清淨,他們與麻布粗襖打扮的村中男男女女們打成一片,尤其是村莊中的廣場一帶,此刻早已坐滿了士兵和村民們,酒杯來回,笑聲震天。

  「這次我要幹翻你,克朗頓!」一張似乎是平常兜售商貨的大木桌旁,坐著兩個人,一個村民模樣的男人大力地砸著擺滿酒杯的桌面,看著對面一個不甘示弱的士兵大喝道,「一分鐘,我能喝十杯!」

  「我們馬上就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了。」士兵丟下斧頭,脫下胸甲,同樣不忿地砸著桌面,「贏的人才能得到阿蘿莎的花圈!」

  圍成一圈的旁觀者熱烈地起鬨,其中一個提著花籃的年輕姑娘則哈哈大笑。

  「放什麼狗屁!」她放下花籃,豪爽地一掀裙子坐下,加入到圓桌上的酒局,「喝得過我的人才能拿到我的花圈!」

  泰爾斯不由得輕笑起來,在那一瞬,他甚至有點淡忘了,正是這群埃克斯特士兵,在戰場上與他的護衛們捨命相敵,彼此殺戮。

  與泰爾斯在永星城中所接觸到的那個規矩市儈,階層地位分明的社會不同,這個埃克斯特的鄉野小村的節奏顯得野性而輕快,氣氛熱烈而輕鬆,村民基本都是高大壯健的北地人,相貌粗豪,笑容爽朗。

  「嘿,圖勒哈,我們要在這兒呆多久?」一箇中層軍官模樣的大鬍子士兵一手扛著戰錘一手拿著木質酒杯,對著他們大聲喊道,「拜託,請告訴我可以過夜!」

  「下午就出發。」圖勒哈不滿地大聲回敬道,「在那之前,把你的褲子給我勒緊了,鐵頭闊克!」

  「真可惜。」大鬍子軍官一臉失望地灌下一口酒,酒水順著他的鬍子留下來,喃喃道,「我記得英雄酒館那兒有個漂亮的廚娘……」

  泰爾斯毫不在意路邊士兵和村民的指指點點,也不乏輕蔑和惡意的眼神,他跟著坎比達和圖勒哈一路向前,後面則跟著使團的眾人。

  「你們確認安全的方式就是讓士兵們進村莊,去跟村民們喝酒?」看著一旁走過,跟村民們勾肩搭背、開懷大笑的北地士兵,王子年輕的侍從官,懷亞.卡索警惕地按著腰間的劍,不甚認可,「如果我是刺客,就會混在這些村民裡。」

  「別太緊張,這裡不是星辰,是埃克斯特!」坎比達子爵哈哈大笑道,「這個村莊裡幾乎都是退役的老兵,他們信得過……事實上,出於榮譽和尊嚴,在他們之中,身為客人的王子只會更加安全。」

  懷亞則聳聳肩,撇嘴表達他的懷疑。

  「別擔心。」泰爾斯對著他的侍從官點點頭,「士兵們都四散滲入了村莊裡,就算是刺客,也要思量暴起行刺的可能與代價。」

  「這是隘口村,是麼。」普提萊懷念地看著四周,「我記得這裡有個酒館,裡面的老闆很有名……」

  「英雄酒館,一名退役老戰士二十年前所開的酒館。」一旁的圖勒哈淡淡地道,「而裡面的黑麥醇酒則遠近聞名。」

  好奇打量著四周的泰爾斯,跟著坎比達和圖勒哈走向一棟較大的石屋,石屋的門上掛著一個碩大的酒杯招牌。火炙騎士推開兩扇大門,走進人聲鼎沸的英雄酒館。

  泰爾斯跟著踏進溫暖的石屋,把寒氣甩在身後,看著這個佈滿了客人的酒館瞬間安靜下來,許多人把目光投向他們,泰爾斯認出客人中有不少是北地士兵,顯然是剛剛到此不久。

  但幾秒鐘後,酒館就又恢復了熱烈的氣氛,彷彿進來的只是幾個普通人。

  「你們沒有清空酒館。」懷亞皺著眉道,「那殿下的……」

  一把粗豪而老邁的聲音爆炸般地響起。

  「小子,這是我的酒館。」一個滿臉皺眉的銀髮粗壯老頭,雙肘抵在木質吧檯上,帶著一臉不屑的表情道。

  「無論是國王、祭祀、外國人,哪怕神靈,沒人能在這裡趕走我的客人!」

  懷亞一皺眉頭。

  老頭隨即眯眼低下頭看向泰爾斯,露出古怪的神色,「你們的人有些多……我只招待付錢買酒的客人。」

  泰爾斯對他笑了一下。

  穿越者不禁注意到,眼前這個滄桑老頭雖然有些年紀了,起碼六十以上,但他的臂肌仍然發達,腰身粗壯而挺拔,眼神直接而凶猛。

  「卡斯蘭!別擔心人數和酒錢的問題!」坎比達哈哈一笑,不客氣地坐上吧檯,掏出一個錢袋,「我們這兒有的是帶著耐卡茹頭像的金色小圓片……順便一句,黑沙大公託我向你問好!」

  泰爾斯眼神一動,一個退役的老兵,普通的酒館老闆,能讓黑沙大公親自過問?

  但坎比達顯然沒有得到應有的迴應。

  「每杯黑麥酒六個埃克斯特銅子,貴族的價格則是六十個。」酒館的老闆,老頭卡斯蘭表情冷淡地瞥了一眼錢袋,隨即把它推了回去,冷哼一聲,「還有,我不收金幣。」

  「特別是來自那個弒親倫巴的金幣。」

  坎比達的臉色頓時一僵。

  泰爾斯也心中一驚,弒親?

  坎比達向著身後的圖勒哈攤攤手,露出無奈的表情。

  「那是遵循古禮的繼承權決鬥。」圖勒哈走上前來,不動聲色地掏出一個滿是埃克斯特銅幣和銀幣的袋子,淡淡道,「大公他擊敗了自己的長兄,僅此而已……傷亡只是意外。」

  「隨他怎麼狡辯吧,弒親就是弒親!」老頭卡斯蘭不屑地收下錢袋,「至於所謂的決鬥古禮……那是以前,帝國人用來讓我們自相殘殺的玩意兒。」

  黑沙大公殺死了自己的哥哥,奪取了繼承權,遵循的似乎是遠古帝國的某種決鬥儀式?

  泰爾斯默默地把這個情報放進心裡。

  還有……泰爾斯看向眼前的粗獷老頭,這個酒館老闆的身份不簡單,而且跟倫巴似乎不是一個立場的。

  也許可以從這裡收集一些情報?

  「所以是一、二、三……六、七、八……」卡斯蘭掂了掂錢袋,數著眼前的人數。

  「等等!」泰爾斯靈機一動,適時地出聲,「黑沙大公的歸他們,但我們幾個的錢自己付……我們有,額,大概十幾個人……」

  卡斯蘭的眼珠一轉,重新注意到連吧檯都夠不到的泰爾斯。

  坎比達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向泰爾斯。

  泰爾斯向著普提萊點點頭,後者眉頭一挑,隨即走上前去,抓出幾個銀幣和銅子。

  「啊,我認得這個頭像……守誓之王,米迪爾是麼。」卡斯蘭接過銀幣,又隨手丟下,倒是拿起鐫刻著米迪爾頭像的銅幣,仔細端詳著上面的圖案,隨即抬起頭,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牙,「你們來自帝國?」

  「不。」泰爾斯笑著搖搖頭,「我們來自星辰。」

  他身邊的懷亞臉色一變,而普提萊則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小鬼,你是那個星辰的王子……來道歉的。」卡斯蘭直直地盯著他,「還真是長途跋涉啊。」

  泰爾斯聳聳肩。

  「好吧。」卡斯蘭哼笑一聲,「沒道理跟錢過不去。」

  「喂!」坎比達抗議道,「倫巴大公的金幣就不是錢了嗎?」

  「嘿,布瑞因!」這位英雄酒館的老闆沒有理會子爵閣下,他放開嗓門,敲了敲身後的木窗,「二十杯麥酒……普通的就行!」

  吧檯後走出一個三十來歲的高個黑髮大漢,他的左臉上有一道燒傷的疤痕,冷哼一聲。

  只見這個酒館夥計一臉不爽地舉起一根細木棍,轉向後方的櫥櫃,手臂一振,熟練地串起十幾個木酒杯的杯耳,像串燒一樣把它們拉起來。

  他的手臂又一振,十幾個杯子齊齊砸上吧檯。布瑞因靈巧地抽出木棍,然後扛起一個大木酒桶,開始朝著排成一排的酒杯倒酒,一邊倒,一邊神色不善地注視著眾人,中間狠狠地瞪了泰爾斯一眼。

  「這不是臂力能做到的。」懷亞看著夥計的動作,神情一動,低聲道,「我打賭,他是個用劍的高手。」

  「別見怪。」卡斯蘭哈哈一笑,「我這兒的夥計們都是些當過兵的大老粗……」

  「當然,英雄酒館。」圖勒哈淡淡地道,「北地退役士兵的集散地。」

  泰爾斯難過地發現,自己連吧檯的椅子都夠不到,在眾目睽睽下直接出聲又過於尷尬。

  這時候,有個會手語的護衛就顯得格外重要。

  羅爾夫把泰爾斯抱上吧檯的高腳椅(發現自己再次失業的侍從官懷亞重新皺起眉頭),坎比達和普提萊在他左右兩側坐下,星辰和埃克斯特的人則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批人,分別在兩個圓桌邊坐下,士兵們虎視眈眈地盯著彼此。

  「我的天。」威羅看著周圍鬧騰著的北地酒客們,神采奕奕地道,「我還從來沒來過這麼遠的地方喝酒。」

  「拿好你的雙槍。」老兵傑納德皺眉道,「沒準他們什麼時候就會撲上來。」

  「卡斯蘭先生。」泰爾斯彎起嘴角,拿出記憶中與人攀談的本事,「您是什麼時候開的英雄酒館?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有二十年咯。」卡斯蘭懶洋洋地看著布瑞因把酒杯倒滿,然後把其中三杯端上吧檯,另外的讓布瑞因自己端盤送出去,「受傷退役後就回家鄉開了酒館……至於為什麼叫英雄酒館,嘿,我婆娘取的無聊名字。」

  「對了。」泰爾斯摸了摸有自己半個頭高的木質酒杯,理智地決定不去踫它,「我進村莊時,發現門口的樹木上都綁著各色的食物,那是怎麼回事?」

  「絕日嚴寒就要來了。」卡斯蘭打個哈欠,端上幾盤看著就不怎麼讓人有食慾的黑麵包,「那是群山的饋贈。」

  圖勒哈和坎比達都習以為常地抓起黑麵包,就著麥酒啃進嘴裡,後者還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一臉愁苦,無從下口的懷亞。

  「最好多吃一點吧。」坎比達淡淡地道,「我們下午還要趕路……晚上才會紮營。」

  養尊處優的星辰人……坎比達心中輕笑,這可是英雄酒館的招牌,北地村民的普通粗糧。

  懷亞皺著眉看著眼前的黑麵包。

  普提萊嘆出一口氣,抓起麵包——看來這就是今天中午的食糧了。

  大概是坎比達故意的舉動,試探王子的態度,或者報復王子的冷淡,二者其一。

  但緊接著,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見,尊貴的星辰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殿下,雙手抓起一塊又厚又硬的黑麵包……

  然後毫不在意地啃下一口。

  那表情,似乎吃的不是難以下嚥的黑麵包,而是——?

  「群山的饋贈?」泰爾斯大口地嚼動著嘴裡硬實的麵包,好奇地含糊問道,「絕日嚴寒?」

  嗯,味道居然還不錯,只需要磨著咬就能咬開……不像兄弟會裡的黑麵包,糟糕的時候還要用火烤。

  卡斯蘭的神情一動,看向泰爾斯的眼神越來越有趣。

  「絕日嚴寒是北地特有的天氣,彼時北地將迎來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刻,日照的時間急劇縮短,外出的人必須身著極厚的皮襖,且帶足火源補給,還不能離開太遠,每日戶外活動的時間會被壓縮到三個小時以內。」普提萊眼神古怪地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泰爾斯。

  我是因為常年遊歷在外,練出了一副硬牙口跟好胃口……但是王子殿下他……

  懷亞苦著臉吃下一口麵包,只覺得想吐,但他看著旁邊的羅爾夫也甘之如飴的樣子,頓時重燃食慾和鬥志。

  「絕日嚴寒的天氣,短則數週,長則一月。」普提萊繼續道,「至於群山的饋贈……」

  「那是給神靈的禮物。」酒館老闆,老頭卡斯蘭嘿嘿一笑,接過話頭,「將今天第一個獵到的獵物,第一個觸踫的食物,掛上樹梢,即屬神靈所有……只有在絕日嚴寒中不得不出門在外的旅人可以取用,是為來自神靈的恩惠。」

  「神靈……」泰爾斯嚥下麵包,「是哪位神靈,落日,皓月,冥夜?」

  他的記憶中,永星城內較為出名還有著自己神殿的神靈,似乎就是這三位。

  但卡斯蘭嘿嘿一笑,「都不是,我們所紀念的是北地乃至世界上自古相傳的神靈,看顧著大地與山巒,護佑著野外旅人的慷慨神靈。」

  「人們稱呼它為……」

  「群山之主。」

  ————

  星辰王國,永星城西環區,西城警戒廳門口。

  「抱歉,科恩.卡拉比揚隊長請了一個月的長假。」西城警戒廳的祕書,喬拉小姐一臉冷淡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棕色短髮女孩,「我是說,至少一個月。」

  長得比我高。

  腿比我長。

  屁股比我翹。

  喬拉小姐不忿地想。

  還好,我的胸比她大。

  隨即,喬拉小姐挺起傲人的身姿,捋過頭上的紅色長髮,驕傲地道,「你若是要找他的話,可以留下口信……我經常見到他,可以幫你轉告給他。」

  而且。

  沒我有女人味。

  看著像個男孩子。

  喬拉小姐不爽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棕發女人。

  只見對方慢慢皺起眉頭,開口道,「是麼,他不在啊……」

  嗯,說話也是粗聲粗氣的……一點不像個女人。

  喬拉小姐這麼想道,頓時覺得心情好了很多。

  嗯,那就是公鴨嗓……她絕不承認那是「英氣」。

  棕色短髮的女人沉默了一陣,靜靜地看著喬拉小姐。

  喬拉小姐覺得有些窘迫。

  棕發的女孩隨即低下頭,看著右手上那個雙塔長劍標誌的紋章,嘴角挽起笑容。

  「那好吧,請給他留個口信吧。」棕發女孩看著喬拉小姐的表情,玩味地笑道,「就說……」

  在祕書小姐不耐煩的眼神下,棕發女孩舔了舔自己的嘴脣。

  「紅坊街那天,躺在他懷裡的女人,想他了。」

  喬拉小姐臉色一變,如遭雷擊。

  紅坊街……

  躺在……

  他懷裡……

  女人……

  想他……

  喬拉小姐瞪起難以置信的雙眼,皺緊眉頭,神情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怎麼會。

  這個女人?

  跟帥氣的科恩隊長……

  居然……

  婭拉.薩里頓撲哧一笑。

  「哈哈哈……」

  「好吧,我開玩笑的。」在祕書小姐殺人的眼神下,刺客之花的後裔一邊撫著腹部,一邊笑著擺手,「我跟那個金髮的青……的警戒官只見過一面。」

  順便救了他一命而已。

  「你喜歡他,暗戀他,愛他愛得死去活來,想為他生孩子什麼的。」在祕書小姐再次變得古怪的眼神下,婭拉搖搖頭,「我都不關心……我也不是你的競爭對手或情敵,而僅僅只是找他幫個忙而已。」

  「放心……他還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前任女酒保露出燦爛的笑容。

  祕書小姐罕見地臉紅了。

  她看著婭拉真誠的眼神,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無言以對。

  沉默持續了十幾秒。

  喬拉小姐最終呼出一口氣。

  「好吧。」喬拉小姐不好意思地轉過頭,臉上的紅暈還未消失,她無奈地道,「事實上,科恩隊長……他回終結之塔了,而我們這裡可以用信鴉聯絡到他,你可以給他寫一封信,然後……」

  婭拉笑了。

  「好,我會給他寫信的。」年輕的前任女酒保點點頭,思考著什麼,「謝謝你,喬拉小姐。」

  「事實上,如果不是太麻煩的事情的話。」祕書小姐有些發窘地道,「也許我也可以幫你的。畢竟你算是科恩的朋友嘛……」

  「……雖然我,我只是個廳長祕書,但我還認識很多人……比如我的哥哥,就在為王室服役,他可以接觸很多大人物……」

  這樣你就不用去找科恩隊長了。

  喬拉小姐默默在心底握拳,你以為說句不喜歡他就完事了?

  開什麼玩笑……

  不要小看女人的執著啊,無論是自己的還是情敵的!

  婭拉詫異地看著喬拉,隨即破顏一笑。

  「這忙你幫不上的。」婭拉無奈地搖頭,「你還太……」

  婭拉突然止住了話頭,她想起了什麼。

  喬拉小姐露出期待的眼神。

  「也許你真的能幫我的忙。」她緩緩道,「喬拉,你是警戒廳的祕書,無論是案件、通緝、情報,你都能看到,能幫我留意一些信息嗎?」

  喬拉小姐露出笑容,她點點頭,「當然,如果不是機密的話……你想知道些什麼呢?」

  婭拉呼出一口氣,低聲道,「我想查一查這幾年,星辰到國外,大宗軍火走私案件的發生地點……尤其是跟黑街兄弟會有關的……有個傢伙叫羅達……」

  喬拉小姐拿出紙筆。

  「還有。」婭拉猶豫著,最終還是說出來,「我還要找三個小孩……特徵很明顯,他們很可能被兄弟會拐走了,但是並不在永星城裡……」

  喬拉小姐奇怪地抬起頭。

  「一個十歲的男孩,叫辛提,個子比一般孩子大一些。」

  「一個臉上有圓形燙疤的小女孩,叫科莉亞,四五歲左右。」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叫萊恩,沒有右手。」

  「就這些?」喬拉小姐點點頭,「我回去看看最近關於打擊販賣人口的案情通告……」

  「等等。」婭拉抬起頭,正色道,「我要找的,還有一個小男孩。」

  「他失蹤在紅坊街附近,很可能落在血瓶幫的手裡了。」

  「黑髮,灰眸,七八歲的樣子。」

  「他是一個……」婭拉眼神一黯。

  「不像正常孩子的……孩子。」

  喬拉小姐詫異地抬起頭。

  「他有些過分聰明,過分成熟了。」婭拉低垂著眼眉,繼續解釋道。

  「是麼,早熟的小孩啊。」祕書小姐聳聳肩,低頭繼續記筆記。

  「我哥哥說,類似的小孩他也見過兩個——一男一女。」

  「好吧,總之,我會幫你留意的。」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22:36
  卷三.與龍共舞 第46章 星辰與龍,與遠去的帝國

  「群山之主?」

  泰爾斯一愣,「怎麼我完全沒有聽過?」

  「因為這位神靈沒有人間的代言者,因此它既沒有神殿也沒有教會。」普提萊輕笑著解釋道,「甚至連可信的顯聖記載也寥寥無幾,它僅僅存在於人民口耳相傳的故事與傳說裡。而對於山野大地上的旅人而言,敬拜群山之主的意義更多的是一種遠遊在外的安全與安心,群山的饋贈更像一種經由儀式,幫助旅人們克服嚴寒的手段。」

  「口耳相傳?」

  「遠古帝國的時代,群山之主一度是整個人類的共同信仰,不僅僅我們北地人,包括你們,世界中央,建立帝國的路多爾人,還有西南荊棘地和龍吻地的開倫薩人,大荒漠裡的荒骨人,近東的『強盜』聶達人,東方草原上放牧的基瑟里人,極南方那些黑皮膚的紅土人,縱橫海島的卡塞人,除了遠東人,幾乎所有人類都知道且承認群山之主的存在。」老頭卡斯蘭自己也喝了一口麥酒,在吧檯後感慨道。

  「但如今,哪怕在北地,除了在民風淳樸的鄉野還能見到這種素樸的信仰……群山之主的名字已經消失了,正如無數寶貴的北地傳統一樣,剩下的只有包裹在權力和金錢裡的各大神殿。」

  「路多爾人和北地人?」泰爾斯好奇地低下頭,啃著下一個麵包,「我記得,星辰至高國王的頭餃……」

  「是啊,我們都知道。」倫巴大公的謀臣,坎比達子爵諷刺般地嬉笑道,「『西方大陸路多爾人與北地人的共主』。但我真誠地建議您,在埃克斯特,可以省略後半部分內容,北地人從來不曾承認你們對我們的統治權。」

  「據我所知。」普提萊尖銳地反駁道,「遠古帝國時期的北地行省,有三分之二在埃克斯特境內,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則是星辰北境,那些星辰人也自稱北地人,承認至高國王對他們的統治。」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坎比達子爵若有所思地敲打著吧檯,「北地本就只屬於北地人,憑什麼歸於星辰,憑什麼歸於一個路多爾人國王的統治呢?」

  泰爾斯突然明白過來,「北地」是指千年以前遠古帝國時期的北地行省,是一個地域概念,而「北地人」則是一個在帝國建立之前就存在,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類族群,至於「埃克斯特」,這是個終結之戰後才建立的國家,其所承載的分量,遠不如「北地」,遑論「北地人」。

  就像星辰也是一個終結之戰後才存在的國家一樣,事實上,生活在星辰這片土地的人類們,在數千年前被稱作「路多爾人」,看樣子似乎是遠古帝國的主體民族。

  而今天,北地人與路多爾人早已混居在埃克斯特的黑沙領與星辰的北境。

  泰爾斯低下頭,不經意間望見酒杯裡沉澱下來的小麥渣,突然想起永星城下城區地下街的落日酒吧,想起大大咧咧的女酒保婭拉,想起那個凶神惡煞的胖廚子艾德蒙,還有隻露過一兩次面的酒吧老闆。

  「憑什麼?因為歷史使然。」普提萊淡淡地道,「時至今日,無論是黑沙領還是北境,路多爾人和北地人共同生活了許多年,早已不分彼此。」

  「哼,那是你們從北地手裡搶走的土地與人民。」坎比達反駁道,「比如四百年前的寒堡,比如兩百年前的孤老塔,你們的北境,就是我們的南方土地!。」

  酒館的老闆,卡斯蘭聽著坎比達和普提萊的爭端,不禁發出旁人不明所以的哈哈大笑。

  泰爾斯心中一凜,原來這就是埃克斯特人的想法?

  他想起初入倫巴軍營時,那些軍士們對他們的態度和行為,頓時瞭然。

  星辰要保衛自己的北部國土,埃克斯特卻要收復屬於北地人的國境。

  兩方為了各自的正義而戰,真是諷刺。

  這都是他在星辰國內所聽不到的聲音吧。

  「真要說什麼『北地只屬於北地人』的話。」普提萊說到這裡,輕笑一聲,「星辰北境的亞倫德家族,還曾經是為皇帝管理整個北地行省,長達千年的欽封公爵家族呢……」

  「哼,星辰人無謂的驕傲。」坎比達子爵冷哼道,「說到最後,你們還是要說回到那個滅亡了好久的遠古帝國,是麼?還在懷念天馬御座的無上權柄與榮光,懷念那些衣袖一揮,整個世界為之顫慄的皇帝,懷念那個可以把國境地圖從房間一頭鋪開到另一頭的時代?」

  「帝國是人類歷史上最寶貴的遺產,最光輝的一頁,最強大的存在,這毋庸置疑。」普提萊冷冷地回答道,「即使已不復存在,但其光彩流傳至今,從未褪色。」

  「哈!我還差點忘了!」坎比達舉起雙手,諷刺地對著泰爾斯大笑幾聲,「『星辰若在,帝國永存』,是麼?王子殿下?」

  泰爾斯聳聳肩,對他微笑以應。

  「別開王室的玩笑。」普提萊寒聲道,「他的血脈曾站立在世界之巔,見證了人類的興衰起落。」

  「血脈?」坎比達鼻音濃重地哼了一聲。

  「北地人不相信血脈,能夠承載國家與人民的英雄,自然為王。」下一刻,埃克斯特的子爵閣下眯起眼楮,嚴肅地道,「而您聽好了,王子殿下,你出身的所謂帝室家族統治下的帝國,給世界留下的只有混亂不堪的噩夢!」

  「呃,感謝您的提點。」泰爾斯尷尬地抓抓頭髮,他乾笑兩聲,「還真是新穎的觀點啊。」

  「新穎?」坎比達盯著他,淡淡道,「你聽過魁索.倫巴的故事嗎?王子殿下?」

  「魁索.倫巴?倫巴家族的先祖?起義王?」泰爾斯興致勃勃地答道。

  「您不需要從一個地方大公的屬下嘴裡……」普提萊正要開口,卻發現泰爾斯饒有興致地舉起手,止住他的話頭。

  「請繼續講吧,坎比達子爵閣下。」泰爾斯笑眯眯地道,「我對一切知識都很感興趣。」

  普提萊和坎比達都意外地看了泰爾斯一眼。

  「你知道再造塔的特盧迪達大公嗎?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坎比達沉思了一會,默默地道,「再造塔,與你們的孤老塔毗鄰,由北地歷史上著名的騎士名門特盧迪達家族所統治,他們的家族徽記是一截光芒四射的劍刃。」

  「不怎麼了解,抱歉,我只有七歲。」泰爾斯尷尬地搖搖頭,「但我很樂意聽您講解,特盧迪達家族怎麼了?跟魁索.倫巴有什麼關係?」

  「無關特盧迪達家族,而是他們的領地,再造塔及其周邊。」坎比達嘆息道,「那裡是北地的極東之地,也是嘆息山脈的入口之一,在大陸裂變之前的遠古帝國時代,再造塔曾是荒蠻與混亂的代名詞,您知道再造塔何以得名嗎?」

  泰爾斯很配合地搖搖頭。

  「那裡曾是遠古帝國時的流放監獄以及行刑場,去那裡的人,都需要『再造』。」坎比達搖頭道,「再造塔……可惜,裡面的囚犯大多都沒能活著出來,從而再造他們的人生。」

  泰爾斯如有所思地點點頭。

  「而在遠古帝國時,那裡關押過一個著名的人,魁索.倫巴。」

  泰爾斯微微皺眉。

  魁索.倫巴。

  他知道這個人。

  至少這是基爾伯特給他彌補的世界歷史中所講到過的——魁索.倫巴,北地的「起義王」。

  拉開遠古帝國第一次內亂大幕的男人。

  但在書本上,他是個縱橫北地大針林的綠林強盜,在一次劫奪中無意殺害了帝國的正式官吏,因此被帝國索拿捕獲,他的同黨們襲擊了刑場,將他救出。

  走投無路的魁索知道自己無法永世逃脫帝國的追捕,於是乾脆不做不休,借著北地人對亞倫德公爵苛政的不滿,散播謠言分裂北地,掀起北地大亂的風暴,徹底踏上反抗帝國的道路,他的叛亂最終被帝國的軍團在孤老峰側輕易撲滅。

  但帝國的第一次內亂也由此而發,愈演愈烈。

  但今天,坎比達給他講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只聽坎比達淡淡地道,「據傳倫巴家族,是獸人尚未入侵的矇昧時代,北方先君塔克穆的後裔。」

  「而一千五百多年前,魁索.倫巴只是遠古帝國北地行省一個普通的伐木工,可他身手高超,豪爽仗義,扶貧濟弱,在當地很有名望,連北地行省的公爵家族,亞倫德都知道這麼一個人。」

  「那是個所謂帝國最輝煌的時代,精靈們向帝國妥協,矮人們成為工匠,獸人遠遁冰川之後,龍群絕跡,只剩下遠東沒有被征服。」

  「於是,帝國攻伐遠東的戰役正酣時,魁索被徵召入伍,他心懷為帝國作戰的光榮與驕傲,欣然前往戰場,他作戰英勇,能征善戰,又因為他在北地人心中的威信,一路升遷,直到帝國敕封他為帝國的伯爵,任命他為北地軍團的將軍。」

  泰爾斯心中一凜。

  這個故事,已經與他印象中的那個完全不一樣了。

  「在魁索和其他軍團的努力下,遠東人節節敗退,困守孤城,只剩下兵盡糧絕、毫無生機,即將陷落的麒麟聖都,眼看帝國統一世界的壯舉就要實現了。」

  「皇帝的慾望越發過分無當,索求永無止境,徵召勞役從未停息,稅負課金驟然增多,北地行省作為最好的兵源地,更是首當其衝。」

  「北地人再也不堪忍受,他們開始抗稅,開始逃役,趕走皇帝的稅吏,開始用憤怒與謾罵,而非熱情與順服,來面對帝國的權威。」

  「所以亞倫德公爵,皇帝的奴僕再也收不到足夠的稅收,徵不到足夠的勞役,甚至還屢有抗稅事件。帝國的奴僕們便想出了一個法子,找到北地最有名望的人,正值軍團輪休,回家休養的北地軍團指揮官魁索,讓他來說服自己的家鄉人。」

  卡斯蘭嘆了一口氣,普提萊默不作聲。

  坎比達則繼續道。

  「他們勸魁索成為他們的同僚,與他們一同前往催繳稅收勞役,魁索沒有點頭;他們又勸魁索出面用宣告的形式,說服北地的人民順服帝國,魁索沒有點頭;他們又搬出帝國的名頭,勒令帝國的將軍幫他們找到北地的反抗者,魁索也沒有點頭。」

  「魁索是這麼說的,『我忠於帝國,但我是個北地人。』」

  「這件事最後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發來了敕令,上面只有兩個詞。」坎比達的眼神變得無比冰冷,他淡淡地道。

  「『選一個。』」

  泰爾斯只覺得背後一陣發涼。

  選一個。

  「接下來北地人所知的,就是魁索被流放到了再造塔,直到他重新證明自己對帝國的忠誠,皇帝不能容忍自己的將軍做不到這一點。」

  「但整整一年,魁索都沒有鬆口,與此同時,得知消息的北地人更加民怨沸騰。」

  「最後,無心聽聞北地民怨奏報的皇帝,厭煩了魁索的強硬,決心拿他開刀,用懲罰和恐懼來威懾北地的人民,重申帝國的威嚴。」

  「於是魁索.倫巴被押上了刑場。」

  「在那裡,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被斬首,自己的妻子被絞死,自己的女兒被吊死,自己的朋友被鞭死,終於,輪到魁索他自己的時候,憤怒的北地人和魁索的屬下一起衝破了再造塔,殺入刑場,殺死帝國的士兵,救出魁索。」

  「消息傳出,整個北地為之震撼,人們重新拿起武器,穿起鎧甲,聚集到奄奄一息的魁索身邊,但這一次卻不是為了帝國服役,而是為了反抗帝國。」

  「後來的故事你當然知道……」

  泰爾斯品味著這個故事——這可與星辰的書籍裡所寫的相差太多。

  「是的。」泰爾斯一邊思考,一邊默默地道,「起義王戰至最後,和他最後的三百人……」

  但故事的最後,坎比達依然讓泰爾斯吃了一驚。

  「只有一點不同。」坎比達打斷他,眼裡露出精光,「沒有什麼『戰至最後』。」

  泰爾斯一愣。

  「魁索根本沒有作戰的打算,他解散了大部分的義軍,僅僅帶領著最後不離不棄的三百人,在孤老峰側向著三大軍團發起最後的衝鋒。」

  「這更像是對皇帝的抱怨,而非對他所忠誠一生的帝國的反叛,不是麼。」

  「他死後,北地人每家每戶都點起蠟燭,按照諸王時代的古禮,尊他為王。」

  「這就是起義王的故事……不少埃克斯特人都耳熟能詳。」

  「你明白了麼,皇帝的後裔?」坎比達淡淡地道,「帝國給北地留下的東西?」

  卡斯蘭饒有興致地看著泰爾斯的反應。

  幸好其他人都坐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圓桌上,否則,泰爾斯估計很快又是一場星辰人對埃克斯特人的酒館群架。

  「一個經過精心修飾的故事。」普提萊哼笑道,「我倒是奇怪,你怎麼對皇帝的敕令知道得那麼清楚,確定一字不差?」

  「儘管挖苦吧,帝國人,反正你的腦裡只有帝國的光輝。」坎比達的眼神充滿了厭惡,他繼續道。

  「帝國給了世界什麼?連年無休的兵役征伐,毫無尺度的苛捐重稅,貪婪腐朽的帝國高官,殘酷高壓的愚民統治,醜陋黑暗的宗教壓迫,你知道像群山之主、牧海少女、草原天父等等這樣的原始信仰,就是在遠古帝國的禁令下,在皇帝與明神教會狼狽為奸的陰謀中消失的麼?」

  「還有千年前,被皇帝強令拆毀的北方騎士聖殿……那是騎士發源的搖籃與聖地,是人類在北地共同抵禦古獸人的傳奇之地!」

  「帝國人。」坎比達喝了一口酒,冷笑道,「少躺在過去的榮光裡自我安慰了,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姿勢有多難看。」

  「繼續抱持著那種想法吧,然而歷史無從改變,即便到了現在。」普提萊不屑地道,「我只見到你們的馬車奔馳在帝國修建的馳道之上,你們的貨幣鑄造遵從的是帝國訂立的金銀銅標準,你們的語言文字就算再多北方口音和習慣也仍然是源自帝國的古語和通用語,你們的軍隊沿用的是軍團、大隊、衛隊、小隊這樣的帝國編制,你們的貴族編制採用的是公爵、伯爵、子爵、男爵、勳爵這樣的帝國體例,你們的繪畫、詩歌、音樂無一不從帝國時期的輝煌裡汲取養分……沒有帝國,恐怕北地到現在還只是一片散沙,落後荒蠻!」

  「那能證明什麼?」坎比達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若將帝國以暴力強加於我們之物稱之為恩賜,併為之沾沾自喜……」

  「強加?」普提萊似乎也被激起了火氣,「北地諸王的騎士們,幾乎與沙文諸王的軍團,同時加入科莫拉.卡羅瑟大帝的麾下,你們是大帝最早的支持者,是建立帝國時最積極的利劍與刀鋒!」

  「很好。」坎比達冷聲道,「現在,我們,北風與龍的兒女早就不需要那個萬惡的帝國了,我們自力更生,麻煩你們收起帝國的驕傲,帝國人。」

  「北風是見了不少。」普提萊淡淡道,「至於龍,如果你指的是埃克斯特國旗上繡的那頭,嗯,質料倒是不錯。」

  「埃克斯特國旗上的龍,其意義並不在於它是否存在,畢竟我們並不仰仗一頭傳說中的猛獸來護佑這個國家。」坎比達嚴肅地道。

  「可那卻代表著我們埃克斯特立國時的信仰與氣質,那是北地英雄耐卡茹在終結之戰裡留給我們的啟示,力量、耐性、強壯、堅韌、驕傲、執著以及。」坎比達瞥了一眼星辰的眾人,然後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頗有深意笑道,「永不屈服……哪怕是帝國這樣的龐然大物。」

  「而你們剩下什麼呢?」坎比達冷笑道,「星辰王國只是一個古董,它自身根本沒有存在的意義,它存在的原因,只是為了一段過去的歷史作證,為了一個滅亡多時的國家招魂。」

  普提萊正要答話,卻聽泰爾斯在此時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你們知道嗎?」

  坎比達和普提萊同時轉向星辰的第二王子。

  「無論是普提萊,還是坎比達子爵閣下。」泰爾斯深深嘆息道,「儘管一個是星辰人,一個是埃克斯特人,但在你們不甚愉快的相遇裡,我找到了你們最大的兩個共同點。」

  普提萊和坎比達同時一愣。

  「所以那是什麼?」

  出聲的居然是一直在一旁看好戲的酒館老闆,卡斯蘭,只見他饒有興趣地點著下巴,對泰爾斯問道,「共同點?」

  泰爾斯挑起眉毛,聳了聳肩。

  「你們兩個遇到彼此,儘管各自為了各自的立場說話,然而你們大腦中都只會裝著同一樣東西。」

  「一樣最沒新意的東西。」

  普提萊露出疑惑的神情,坎比達則微微皺眉。

  「帝國。」

  泰爾斯輕聲道。

  他啃下最後一口麵包。

  普提萊和坎比達同時愣住了。

  「哈哈哈哈……」卡斯蘭拍手大笑起來,「真是有趣的結論,那第二個共同點呢?」

  「第二個啊,嗯。」泰爾斯咬著黑麵包,嘟噥著道,「他們兩個,儘管說了這麼多帝國的事情……」

  「但其實他們一個人都沒親眼見過帝國的樣子,無論是六百年前的最終帝國,還是一千多年前的遠古帝國。」

  卡斯蘭的笑聲越來越大。

  普提萊和坎比達的臉色一齊黑了下來。

  「說得好!星辰的第二王子!」卡斯蘭樂不可支地拍打著桌面,大笑著地望向泰爾斯,「他們從沒見過帝國!」

  「多謝捧場。」泰爾斯聳聳肩,「這一方面,說明帝國確實影響深遠,至於另一方面……」

  他無奈地望著兩位爭吵者,「你們在用彼此的想像力爭吵……真的嗎?」

  普提萊和坎比達齊齊轉過頭,不再看向對方。

  「看開些吧,小子們。」

  老頭卡斯蘭搖搖頭,「遠古的傳說,輝煌的過去,失落的歷史,神聖的傳統,除了誇耀家門的貴族和臭酸的學者,現在誰還有人記得?但這玩意兒。」他指了指門外。

  「群山的饋贈,能讓寒冬裡出門在外的小夥子們不至於凍餓而死……這就夠了,它對於人們而言是有用的,就有了自己存在的意義,群山之主沒有消失,它一直活在我們每個絕日嚴寒的縫隙裡,活在旅人從樹上取下食物的感激之中。」

  「而龍和帝國。」卡斯蘭嗤笑一聲,「也是一樣的道理。」

  普提萊和坎比達都不再說話了,只是彼此的臉色都不好看。

  泰爾斯露出燦爛的笑容。

  「咚!」卡斯蘭把一杯明顯色澤不一樣的酒杯砸上吧檯,推到泰爾斯面前。

  「上好的黑麥醇酒,英雄酒館的特別供應!」老頭在泰爾斯詫異的眼神下大咧咧地道,「我在威蘭領的老戰友提供的黑麥,每日限量的。」

  「可不是他們喝的那些糙貨,這是為了你剛剛的那句話!」

  泰爾斯瞪大眼楮,看了看白髮的老頭,又低頭看了看杯子裡的酒。

  「別猶豫啊小子!喝光它!」卡斯蘭展示了一下他有力、遒勁,絲毫不見老邁的右臂肌肉,「判斷一個好戰士的標準,一是斧頭揮得夠不夠力量,二是喝酒夠不夠爽快!」

  「呃……我只有七歲……」泰爾斯看著有他頭顱大小的酒杯,瞪大眼楮,尷尬地道,「你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會對身體不利……」

  「那是胡說!」卡斯蘭甩出一個大拇指和他的黃牙,隨即一巴掌拍在泰爾斯的肩部,讓他一個趔趄,「七歲才更要喝酒!」

  「小孩子,不喝酒是長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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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與龍共舞 第47章 命運的交匯

  在泰爾斯千方百計推脫了那杯黑麥醇酒之後,在老卡斯蘭萬分惋惜的目光下,好歹鬆了一口氣。

  他們休息了一刻鐘,坎比達子爵就轉過頭,對著火炙騎士圖勒哈點頭示意。

  「做好準備吧!」圖勒哈對著自己的士兵們下令道,「我們準備出發了!明晚之前要趕到威蘭領!」

  聽見長官的話,埃克斯特的軍官和士兵們齊齊起身,留下酒錢,向著酒館外走去。

  星辰的眾人則看向泰爾斯。

  泰爾斯看了一眼普提萊,聳聳肩,跳下吧檯。

  但就在他向著老頭卡斯蘭揮手示意,準備就此離去的時候。

  「小鬼,等等!」

  卡斯蘭離開吧檯,走到泰爾斯面前。

  泰爾斯這才發覺,這個老頭,卡斯蘭的身材極其高大,幾乎有七尺,自己不得不把脖子抬高到不能再高的角度,才能勉強仰視他。

  幸好,卡斯蘭在他面前蹲下來了。

  「你要去努恩王面前道歉,是麼。」老卡斯蘭緩緩道,「而且我也聽說了,是為了償還摩拉爾王子在星辰的不幸。」

  「是啊。」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看看努恩王會不會對我的腦袋感興趣吧。」

  卡斯蘭看他的眼神微微一動。

  「在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頭嘆了一口氣,「只會跟在哥哥的屁股後面追麻雀。」

  泰爾斯微微一笑。

  但還不等泰爾斯開口,卡斯蘭就自顧自地道,「該死的、亂七八糟的貴族政治陰謀,他們從不手軟,不是麼?」

  「管你是七歲還是十七歲……天知道摩拉爾王子是怎麼死的,可惜了,那是個好小夥子。」

  「這個……」泰爾斯露出驚訝的神情,「多謝你的諒解……卡斯蘭先生……」

  「聽著。」卡斯蘭淡淡道。

  「我曾在努恩手下服役,某種程度上,跟他還比較熟。」

  這個酒館老闆認識努恩王?

  泰爾斯微微一愣,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坎比達。

  他們為什麼要帶自己到這裡來?真的是為了中途休憩嗎?

  卡斯蘭輕聲嘆氣,「他年輕的時候是個好國王,一個標準的沃爾頓彪形大漢。」

  「我還記得,努恩.沃爾頓站在三十八哨望地,向著來襲的獸人揮舞鏈錘的場景。」

  「他那時豪爽大度,寬容公正,可以為了一個無名小卒而親身攔在獸人的斧子前,每一個戰士都以為他而死為榮。」

  「哦?」泰爾斯眼楮一亮,「這很好啊,看樣子,至少他不會是個動不動就下令砍我腦袋的國王。」

  「但人都是會變的。」

  老卡斯蘭呼出一口氣,眼神變得迷離而飄忽,「努恩也是人,他也會老,也會有為讒言和令色所迷惑,為慾望和衝動所左右的一天。」

  「他雖流著耐卡茹.埃克斯的血,但畢竟不是完美的龍或英雄。」

  「尤其……他還是一個失去了兒子的父親。」

  泰爾斯不由得一愣。

  卡斯蘭低下頭,緊緊盯著泰爾斯,「小心,星辰的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以巨龍為旗,但六百年來,我們僅僅崇拜巨龍的強大,學到了巨龍的驕傲,而將巨龍的睿智與賢明拋諸腦後。」

  「我們雖自稱北風與龍的兒女,身上所揹負的帝國枷鎖,卻並不比星辰少半分。」

  「什麼意思?」泰爾斯瞪大眼楮,「您的意思是,埃克斯特的國內情況也許比想像更糟?」

  「孩子,保重。」卡斯蘭只是搖搖頭,輕輕搭上他的肩膀,「既然你給了錢,卻沒有喝酒,那這就算是我給你的一點忠告吧。」

  泰爾斯只得攤攤手,「謝謝您的忠告……」

  可惜,沒什麼用。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無論如何,他都要去面對努恩七世。

  「對了。」卡斯蘭猶豫了一陣,突然吐出一口氣,笑道,「如果你在埃克斯特遇到了什麼無法轉圜的危機……哪怕努恩王也救不了你的時候……」

  努恩王也救不了我?

  泰爾斯心生疑竇,這是什麼意思?

  「龍霄城的西行馳道上有間肉鋪,招牌是一把匕首。」卡斯蘭哼笑一聲,在泰爾斯皺緊眉頭的神情下低聲道,「老闆是個姓顧的遠東人,當年欠過我一個人情,那是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時常敢做一些違反法令的事情。」

  「你如果想找他幫忙,只需要說『六塊半』就行了。」

  在泰爾斯驚訝的眼神下,老頭卡斯蘭再次狠狠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

  第二王子又是一個趔趄。

  在齜牙咧嘴的泰爾斯眼裡,眼前的老頭緩緩站起身來,豪爽地大笑道。

  「下次再來,記得要喝我的黑麥酒!」

  「那才是男人的象徵!」

  在普提萊露出殺人的目光前,泰爾斯好歹尷尬地笑著離開了。

  坎比達皺著眉頭,目送著泰爾斯和星辰眾人遠去。

  然後他慢慢走到吧檯前,轉向老頭卡斯蘭。

  「您看到了吧,星辰的下一任國王。」坎比達的眼神放射寒光,「你看到他有多與眾不同,成熟機變了吧——我們七歲的時候在幹什麼?努恩王七歲的時候在幹什麼?」

  「嗯。」老頭卡斯蘭盯著酒館的門,慢慢地道,「這孩子的眼神,確實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在那孩子的眼裡,他看不到敬畏或是緊張,只有滿滿的興趣與好奇。

  還有謎一般的自信和堅定,好像從來不曾產生過動搖。

  這不是一個離家千里,擔驚受怕的小孩兒應該有的眼神。

  「這就是我們埃克斯特要面對的下一任對手……我幾乎可以肯定,當他成長起來,一定會成為埃克斯特的大敵。」坎比達翹起嘴角,敲了敲吧檯,「可惜的是,大公不能直接對他下手。」

  「我們北地人,什麼時候變成連七歲小孩都要算計、畏懼的孬種了?」卡斯蘭不屑地沉聲道,「在陰謀與恐懼中維持國家……這是風雨飄搖的帝國才幹的事情。」

  「當然。」倫巴大公的謀臣輕聲道,「為此,我們需要一位更好的國王,而非老邁昏庸尸位素餐之輩,也非乳臭未乾熱血上腦之徒。」

  「哼。」卡斯蘭抓起兩個酒杯,放到後廚的窗口裡,「所以查曼.倫巴還真是一個好人選?」

  「我相信您依然深愛著埃克斯特,深愛著龍的國度。」坎比達定定地望著他,「即使努恩陛下把你趕出了白刃衛隊。」

  「嘿!」老頭似乎特別不服氣這句話,「努恩沒有把我趕走!」

  「我是自己離開的!」

  坎比達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老頭。

  真的嗎?

  過了幾秒,他才緩緩道。

  「所以您還是不答應嗎?」

  「哈!」卡斯蘭嘲諷地搖搖頭,「我不過一個酒館老闆,能答應什麼事情?」

  「『撼地的卡斯蘭』,作為白刃衛隊的上一任首領,您的威名依然傳揚在他們之間,三十八哨望地至今還在傳頌著您的故事。」坎比達緩聲道,「只要您一句話……」

  「怎麼,你想要我用我的影響力和人脈,去說服我的舊屬下們,站在查曼這一邊?」卡斯蘭不屑地哼笑道。

  「我相信您會做出對埃克斯特最有利的選擇。」坎比達神色淡然,卻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看向老頭卡斯蘭。

  「卡斯蘭.倫巴……」

  「您畢竟是大公殿下的叔叔。」

  卡斯蘭猛地抬頭。

  「還是埃克斯特建國以來,白刃衛隊最有名的指揮官。」坎比達淡淡道。

  「在即將到來的風暴裡,您註定無法獨善其身。」

  當然,也許不止「說服舊屬下」,也許更進一步。

  坎比達默默想道,畢竟,白刃衛隊可是國王親衛,負責埃克斯特共舉國王的人身安全……

  「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了什麼嗎?」卡斯蘭打斷了他的思緒。

  坎比達禮貌地彎起嘴角,露出微笑。

  老頭冷冷地望著他。

  「魁索.倫巴被帝國要求,去說服自己的家鄉人跟帝國合作,乖乖納稅,不再反抗。」

  「如果我說不,查曼那個小子是不是也要把我流放到再造塔?」

  坎比達皺起眉頭。

  「你就這麼回去告訴我的侄子。」卡斯蘭緩聲,但是斬釘截鐵地道。

  「去他娘的倫巴。」

  「好吧。」坎比達嘆了一口氣,毫不意外地搖搖頭,「那至少您應該能幫第二個忙。」

  卡斯蘭冷哼一聲,「你們關心的總是利益,是麼?」

  「這次。」坎比達眯起眼楮,「跟那個王子有關。」

  卡斯蘭再次收起幾個杯子,毫不理會子爵閣下。

  「埃克斯特國內,有人想要刺殺那個王子,無論是為了嫁禍大公,還是攪亂局勢。」坎比達黑著臉道,「他們甚至啟用了潛伏在我們魔能槍部隊裡的軍官間諜。」

  「你知道我最討厭這些骯髒的政治了。」卡斯蘭抬起頭,毫不客氣地道,「我不想知道任何……」

  「接下來的事情跟你有關。」坎比達沉聲打斷他,「大公昨天來信,我們在黑市裡查到了那個軍官間諜的線索,但半途上被人截斷了。」

  「關我什麼事?」卡斯蘭粗暴地道。

  「那些半途截斷線索的人,用的是終結之塔的劍式,用的是一種不同尋常的終結之力!而他們絕非終結之塔的人。」

  卡斯蘭一愣。

  「說下去。」老頭凝重起來,「什麼終結之力?」

  「我知道您會在意的……」坎比達犀利地道,「就是您很久以前提過的那種,狂亂而失控的終結之力……我記得您還在為終結之塔做事?」

  「只是為了還邵一個人情而已。」卡斯蘭的眼裡露出懷念的目光,「畢竟,我都畢業多少年了……」

  但他隨即認真地看向坎比達,「還有呢?」

  「我們手下的超階終結劍士,克羅艾希,還記得嗎,他是您戰友的女兒,那個堅強的小姑娘,重傷在他們手中,險些性命不保。」

  「她是惟一一個逃回來的人。」

  卡斯蘭握緊了雙手。

  「我們追查的線索斷了,唯一的頭緒,就只剩那些奇怪的終結之力……」坎比達真誠地道,「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哪怕是為了終結之塔,而非為了倫巴。」

  「與『灰劍衛』邵齊名的人,終結之塔的驕傲,白刃衛隊的自豪——『撼地』卡斯蘭.倫巴。」

  ————

  幾天後的終結之塔,傳承之屋的休息室。

  「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災禍之劍並沒有北地軍用劍術的完整傳承。」極境傳承者之一,傑迪.塔夫納坐在桌子上,對著他的學生道,「即使再過時,那畢竟是無數劍手和法師精研出的一套劍術……而傳承之屋有著最完備的保全體系。」

  「我們可以從這裡下手……」

  「好好好……你繼續在這裡找書吧,傑迪。」

  神情疲憊的科恩.卡拉比揚靠著桌子,敲了敲桌腿,搓搓通紅的眼楮,「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但我會記得這段好時光的,每天晚上跟老師一起偷偷摸摸溜進真理書庫的日子……」

  傑迪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你要放棄了?」他的老師不爽地道,「對災禍之劍的追查?」

  「不是放棄。」金髮的警戒官,科恩沒好氣地道,「但你知道真理書庫裡有多少書嗎?」

  「然後,我昨天才收到一個美女的來信……」科恩不顧傑迪不佳的臉色,打了個哈欠,「要去還個人情。」

  婭拉。

  這是她的名字麼。

  科恩摸了摸懷裡的信,嘴角挽起笑容。

  那個酷酷的雙刀女孩。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嚴厲而冰冷的蒼老聲音從師徒兩人的身後傳來。

  「傑迪.塔夫納。」

  「科恩.卡拉比揚。」

  傑迪和科恩兩人齊齊一顫!

  「撲通!」傑迪狼狽地蹦下桌子,一個不慎,摔倒在地上。

  「咚!」科恩緊張地從地上彈起,結果一頭撞上了桌子。

  兩人手忙腳亂,一個搓著膝蓋面容扭曲,一個摸著頭皮齜牙咧嘴。

  他們艱難地站起身來,竭力站直,露出最順服友好的笑容,看向不知何時出現的,那個腰間掛劍,臉色冰寒的遠東灰髮老頭。

  「啊呀!邵!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們都說你去鋒刃谷視察了……」這是舉手作揖,滿臉堆笑的終結之塔傳承者,傑迪.塔夫納。

  「邵大師!哎呀,我這次回來打算第一個拜訪您的,還專門給你帶來了星辰的特產……」這是搓著手,一臉諂媚的星辰王國警戒官兼城防隊長,科恩.卡拉比揚。

  但灰髮老頭——邵沒有理會他們的笑容。

  「休息室的桌子,不是用來跳舞的。」邵盯著一臉討好表情的傑迪,冷厲的聲音讓傑迪的笑越發尷尬,「傳承者要做好榜樣!」

  「當然,當然。」傑迪.塔夫納虛心真誠地點頭。

  然後,他轉向科恩,鐵一般的嚴肅面孔嚇得後退,「既然有椅子,就不要坐在地下。」

  「嗯,是的,是的。」科恩認真嚴肅地聽取教誨。

  兩人微笑著連連點頭,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開玩笑,這可是終結之塔的塔主——灰劍衛!

  他對學生最輕的懲罰,可是單手倒立十小時!

  而值得最輕懲罰的罪責,舉個例子,走路時步子太大,儀態不佳!

  灰劍衛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傑迪和科恩站得一個比一個筆直。

  還好,邵最後只是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兩人暗暗鬆了一口氣。

  直到邵說出下一句話。

  「聽說。」邵緩緩地道,「你們這幾天偷闖了真理書庫,好多次?」

  傑迪和科恩同時石化在原地。

  「這個……聽我解釋。」傑迪尷尬地笑著,「那個……你不是正好不在嘛,科恩又發現了一些『災禍之劍』的線索,所以……」

  「這是為了終結之塔,為了『肅清者』。」科恩搬出他在警戒廳裡學到的措辭,義正辭嚴地拍拍胸口,「我們在為『災禍之劍』而……」

  但邵嚴肅、低沉的聲線緩緩升起,打斷了他們。

  「很好。」灰劍衛神情嚴肅,「科恩.卡拉比揚。」

  科恩頓時肅穆地挺胸抬頭,筆直站好。

  「你馬上去一趟埃克斯特。」邵緩聲道,「有個叫卡斯蘭的老朋友需要幫忙。」

  「啊?卡斯蘭?」這是傑迪,他詫異地看著邵,「你是說那個把劍當作斧頭用的醉漢北地大叔?」

  邵轉向他,清冷的目光逼得傑迪閉口不言。

  「但是……」科恩尷尬地摸摸頭,「我還要先回星辰幫朋友個忙……」

  「克羅艾希,記得嗎,你的同期。」邵沉聲道,「她傷在了災禍之劍的手裡……此生很可能再也無法用劍了。」

  科恩抬起頭,神色愕然。

  克羅艾希……

  他眼中浮現一個在烈日暴晒下,舉著劍咬牙苦忍的圓寸頭北地女孩。

  還有她的一口白牙。

  「好的。」警戒官毫不猶豫地轉過身來,堅定地對著兩位傳承者道,「我馬上去準備……事態有多嚴重?需要我帶上家族的私兵嗎?」

  「帶著星辰貴族的私兵進入埃克斯特境內。」傑迪沉聲道,「你腦子抽了嗎?」

  科恩恍然地點點頭。

  「你不會是唯一一個人。」邵沉聲道,「還有一個人會在路上跟你會合……她在近期剛剛加入『肅清者』。」

  科恩頓時一愣。

  ————

  斷龍要塞。

  「路上小心,雖然倫巴已經撤軍,戰爭也沒打起來,但畢竟是埃克斯特。」要塞之花,索尼婭.薩瑟雷看著整裝待發的米蘭達.亞倫德,輕笑道,「雖然我是很想建議你帶著那些亞倫德家族的私兵……」

  「這裡是兩國邊境。」米蘭達輕聲道,「帶著部隊不可能越過去。」

  更何況……

  亞倫德……

  米蘭達捏緊了自己袖口的白鷹徽記。

  要塞之花看著自己的屬下這副模樣,嘆了一口氣,「出去躲一躲也好,畢竟你那些亞倫德家的叔伯兄弟真是太煩人了……」

  米蘭達緊咬著嘴脣,沒有說話。

  「這不是為了躲避。」她淡淡道。

  「好好好。」索尼婭無奈地握住屬下的雙肩,「這是為了朋友,對嗎……」

  米蘭達輕輕拍了拍腰間的白色劍柄,點點頭。

  克羅艾希。

  永不言棄的女孩。

  「我們同在一個老師手下學習。」亞倫德公爵之女清冷地道,「在她有難的時候,我必須在她身邊。」

  自己在世上剩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

  必須要好好珍惜。

  米蘭達想起記憶中,那個輕快明亮的白衣身影,以及他那永遠歡快樂觀的語氣。

  不由得嘴角微翹。

  她轉身踏上馬鐙。

  「放心,長官,我可不是什麼無助的小花貓。」

  「而且,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米蘭達.亞倫德騎在馬上,對著索尼婭點頭道,「有個老朋友會跟我一起去。」

  「事情解決了,我就回來。」

  她一甩馬韁,馳出要塞的閘門。

  索尼婭看著遠去的米蘭達背影,看著她背後若隱若現的白鷹標誌,嘆了一口氣。

  真的不是為了躲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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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與龍共舞 第48章 身在地獄中的人們(上)

  永星城,某地。

  它很痛苦。

  這裡的空氣寒冷而溼潤,它的皮膚因此皺褶,六肢無力,腹部乾癟,嘴脣顫抖,牙齒髮鈍。

  唯有周圍的黑暗讓它安心。

  它抬起右手,想要換個姿勢趴著,卻不經意間撞在金屬牢籠上。

  劇烈的刺痛感從剛剛接觸金屬的皮膚表面襲來。

  它張開嘴,發出無意義的痛苦嚎叫。

  這該死的牢籠。

  上面的魔法封印,嚴謹、細緻、周全、完美而毫無漏洞——是鍊金之塔的標準產物。

  不知道是「禁錮研究院」還是「咒術實驗室」的作品。

  大概是前者。

  在已經滅亡的鍊金之塔裡,這種功能單一的魔法牢籠,只有這個式微許久的派別會研究。

  比如正把它死死困鎖在這裡的這個牢籠。

  它已經忍受了這樣的日子不知道多久了,連對時間的感覺都變得麻木不仁,它甚至懷疑再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會連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

  每月餵給一次食物,每月固定的電擊,還有無時無刻必須完成的工作。

  在這種情況下,它開始想念自己的主體——它到現在還記得,自己被從主體上切下來時的那種疼痛感,以及主體思維處傳來的那種撕裂心肺的悲鳴與慘叫。

  就連之後許多的日日夜夜裡,哪怕輪到它自己被切開的時候,那種疼痛都比不上當初從主體分離的鑽心痛楚。

  它真的好想……重新迴歸自己的主體啊。

  如果沒記錯,主體應該被關在凱旋之都,該死的人類帝國首都,明明國土早就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小塊領土,弱小得可以,那群人類卻還廉不知恥地自稱帝國。

  弱者難道不該去死嗎?

  想到這裡,它因為被關押了不知多久而有些混沌的思維突然一動。

  對了,主體是不是有段時間,都沒從凱旋之都傳送來任何東西了?無論是信件還是物品,什麼也沒有。

  跟主體之間的思維連接,似乎也斷裂了一些時候了?

  人類不再用它了?

  不可能。它才不信那些萬惡的人類會讓它或者主體休假呢——他們只會無窮無盡,不知底線地將自己的價值榨乾。

  難道主體出了什麼意外?這個念頭閃過它的心裡。

  不會的……主體雖然也一樣身陷囹圄,但至少它被完整地保存在凱旋之都裡,帝國清楚它的價值,那個帝國皇子甚至嘗試過與主體溝通,但驕傲的主體怎麼會迴應卑微人類的交易請求,所以他們目前還只是使用自己進行傳訊。

  帝國雖然不復以往強大,但那些人類肯定會保護住主體,只要凱旋之都不被一夕毀滅,主體就安全無虞。

  有朝一日必然會重新迴歸主體……屆時它會再次強大起來,一如往昔。

  然後,它要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壯大自身,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剋制那些魔能師的手段。

  被擒獲囚禁,為人奴僕的屈辱,它再也不要經歷第二次。

  尤其是那個該死的魔能師。

  吉薩.崔爾曼……如果不是籠門外的人類最近又提起這個名字,它都差點要忘記了。

  它滿心仇恨地磨了磨牙齒——在那個魔能師面前,那種渾身上下的血肉沸騰爆炸的感覺,那種匍匐在對方腳下慘嚎的感覺,它永生都不會忘記。

  就在此時,熟悉的鼓脹感從腹部傳來。

  來了……它想道。

  為人奴僕的勞作與驅役——屈辱再次湧上它的心頭。

  不知道這次又是哪一條分肢。

  金屬牢籠的頂部,那個鈴鐺適時地發出劇烈的急響。

  「啪嗒。」

  金屬籠門打開了。

  它用盡力氣對著籠門外嘶吼著,試圖把痛恨與惡意表達出來。

  尖刺臨身般的劇痛感再次襲來。

  它知道,自己必須出籠完成任務,否則這些劇痛只會愈演愈烈。

  如同過去成百上千次一樣,它不情不願又不得不艱難地爬出牢籠。

  劇痛慢慢減輕。

  它的腹部一陣蠕動,裡面的東西湧上喉嚨,到達口腔。

  那種鼓脹感逐漸消失。

  它張開滿是尖牙的嘴,在黑暗中吐出一塊紙片。

  又是紙片……它厭煩地想,這些愚蠢的人類,下次就不能傳送點有趣的東西過來嗎?

  紙片被一個白袍的年輕人抓住,粗暴地拉出它的口腔。

  無禮的人類。

  劇痛再次出現,它痛苦地嘶嚎著,同時知道,自己該回籠了。

  它帶著滿心的屈辱和痛苦,重新爬回籠子裡。

  疼痛消失。

  年輕人點起燈,刺眼的光芒照得它一陣齜牙咧嘴,抬起爪子擋住細密的八對眼楮。

  光。

  它最討厭的東西。

  幸好,年輕人看清了紙片後,第一時間將燈熄滅。

  「來自要塞,最新更新的情報。」黑暗中,在它的視野裡,那個白袍的年輕人類放下手上的紙片,發出比往常凝重許多的聲音,「事情有些超乎我們的想像。」

  「哦?」一道蒼老而嘶啞的嗓音響起。

  它記得這道嗓音,在被從凱旋之都帶離的歲月裡,有許多人類都曾負責管理過它的籠子,但這個蒼老的嗓音似乎管理得比較久。

  「首先是王子在邊境遭遇了倫巴的截殺……但似乎有驚無險,現在使團正在倫巴的護送下前往龍霄城。」

  「你知道我不關心這個。」蒼老嘶啞的聲音淡淡道,「那個殺人狂魔呢?」

  「吉薩.崔爾曼沒有按照我們的計劃,跟血瓶幫一起去圍堵拉蒙,哪怕我們通過各種渠道,無數次暗示他們拉蒙對兄弟會的重要性。」年輕人默默地道。

  吉薩.崔爾曼。

  它渾身的神經再次被那個熟悉的名字刺激起來。

  它的仇人。

  魔能師。

  在血肉中縱橫的生命之敵。

  「發生什麼事了?」蒼老嘶啞的嗓音再次響起。

  「它公開亮相了……據我們在斷龍要塞的眼線所言,吉薩似乎在路上危及過泰爾斯殿下的安全。」年輕人道。

  一道手杖拄地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嗯?」蒼老的聲音發出疑問,「根據先前的回報,攔截殿下的難道不是夜幕女王嗎,所以才會向斷龍要塞求援?」

  「是的,但情報更新了,似乎事情變得有些複雜。」年輕人抬起頭,露出在黑暗誰也看不清的笑容,「血之魔能師出現,是為了血族們手裡那個什麼——冥夜黑棺。」

  它猛地睜眼。

  在它被切離主體的歲月裡,雖然經歷了太多的麻木與混沌,但與主體的記憶依然留存在它的腦海裡。

  冥夜……

  好熟悉的詞彙啊……

  在哪裡聽到過呢?

  沉默。

  蒼老嘶啞的聲音沒有回話。

  「我記得那東西在傳奇反魔武裝的清單上……但是從你的反應來看。」白袍年輕人挑起眉頭,「那確實是一件了不得的東西,對嗎?你知道,如果我們現在就傳訊佈置人手,說不定能攔截住夜幕女王……」

  黑暗中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

  「別問,那口棺材不是我們能踫的東西。」半晌,嘶啞的嗓音才緩緩地響起,「無論是棺材本身,還是棺材裡的東西。」

  年輕人皺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他最終還是點點頭,「吉薩被要塞之花擊退之後,沒有再出現……而拉蒙也按照原定計劃,被我們引到了埃克斯特。」

  蒼老的身影緩緩站起來。

  「很好,如果血瓶幫依然找不到拉蒙,我們就再給他們提醒……無論如何必須把血之魔能師引過去……」

  「事實上,這正是我想說的下一件事。」年輕的聲音打斷了他,「你的最後一次試探似乎起到效果了。」

  蒼老聲音的主人,黑先知莫拉特.漢森在黑暗中緩緩抬頭。

  「雖然在我們的監視下,兄弟會本部沒有任何動作……但黑劍出現在了兩國邊境。」年輕人彎起嘴角,「我想他是去救拉蒙的……看來那個拉蒙確實有問題,而且他對兄弟會的價值恐怕遠遠超乎我們的想像。」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直到莫拉特陰森森的笑聲緩緩傳出。

  「呵呵呵。」黑先知低笑起來,「嘿,我差點被自己的學生跟那個老太婆一起騙了……有那麼一刻,我還真的要打消對拉蒙身份的懷疑,把他清除出黑名單之外了。」

  「然而再精心的掩飾,也敵不過你比斷龍要塞還要堅固的疑心啊,老師。」白袍的年輕人,拉斐爾.林德伯格在黑暗裡抬起頭,諷刺般地輕笑道。

  「把消息放出去吧。」莫拉特毫不在意拉斐爾的嘲諷,他收起笑容,低聲道,「王子應該已經進入埃克斯特了吧?」

  拉斐爾點點頭,「他們在黑沙領境內的最後一段路上。」

  「讓喬拉回來吧。」黑先知點頭,深深吸進一口氣,「既然他已經完成了任務,成功地把拉蒙引到王子的使團裡……」

  拉斐爾把手上的紙片搓碎,輕輕灑在地上一個奇特的圖案上,碎紙片在接觸到那個圖案之後,紛紛詭異地燃燒、消失。

  「是否要進行下一步?」年輕人淡淡地道。

  「嗯,是時候給暗室和兄弟會都送去一份大禮了。」黑先知頓了頓手杖,「準備動身出發吧,這是你接替祕科首腦之前的第一個大考驗,確保黑劍和吉薩同時進入龍霄城,並發現拉蒙。」

  拉斐爾露出明亮的微笑。

  「黑劍對陣血之魔能師,想必會是大場面。」莫拉特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下,「真是讓人激動不已的場景啊。」

  「所以你來負責引開龍霄城裡的兩件傳奇反魔武裝?」拉斐爾翹起嘴角,「一個無所顧忌的魔能師在一國首都……場面大不大倒是其次,但肯定會很難看啊,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尤其……那可是對所有情報機關而言,都大名鼎鼎的殺人狂魔啊。

  拉斐爾臉上笑著,心裡默默道。

  「把它當成星辰對埃克斯特的回禮吧,為我和陛下這幾個月來受到的損失,出上一口氣。」黑先知感慨道,「畢竟,這也是為了更有效率地解決血之魔能師的威脅嘛……」

  「真想看看,龍霄城裡的那個老太婆要怎麼應付這樣的局面。」

  還有,莫拉特暗地想道,在王國祕科的默許下,黑街兄弟會已經風光了太多年。

  既然血瓶幫已經被打擊得元氣大傷,艾希達和吉薩都被迫現身。

  那兄弟會,包括它背後的那隻手,就是時候該付出一點代價了。

  一切為了星辰王國的安定,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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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22:38
  卷三.與龍共舞 第49章 身在地獄中的人們(下)

  永星城,黑街。

  「你說那玩意兒管用的!狗屁的傳奇反魔武裝!」

  「我們做了那麼多事,找了那麼多年!」

  黑街兄弟會的六巨頭之一,「撕裂者」安東暴怒地提著「無眠之眼」蘭瑟的領子,把他按到牆上,「而現在呢!黑劍用它在血之魔能師身上紮了無數的洞!屁用沒有!」

  「你的目標就是害死黑劍,對麼!」

  「冷靜,安東!」六巨頭之一的莫里斯滿頭大汗地拖住安東的手,「我們是一起收到北邊的信鴉傳訊的……」

  「雖然受了極重的傷,生死不明,但黑劍他逃掉了不是麼?」

  「哪怕那把武裝不管用,但是……」

  「至少黑劍他可能還活著啊!」

  「可能活著?」安東依然死死抵住蘭瑟,他憤怒地轉過頭,對莫里斯指著蘭瑟,「所以你就能原諒這個傢伙了麼!」

  「哪怕他用假的武裝去陷害黑劍?」

  「哪怕在他的指點下,我們這麼多年的付出根本毫無回報?」

  莫里斯一時語塞。

  蘭瑟猛地抓住安東纏著繃帶的雙臂。

  「雖然拉蒙不在,我沒法確定……但不一定是那把武裝的問題,畢竟我們連那把武裝的名字和功能都沒弄清!」蘭瑟咬著牙,直視安東憤怒的雙眼,「在祕科,我讀到過相關的檔案,血之魔能師比較特殊,它不能被普通的傳奇反魔武裝直接封印……可這不代表……」

  「去你的檔案!那些祕科裡的東西我一個字都不會再相信!」

  「你沒看見傳訊嗎?」安東情緒激動地大罵道,「那把據你所說能封印魔能師的所謂傳奇反魔武裝——無效!」

  「就在兩天前,黑劍幾乎死在血之魔能師手上!」

  「說不定那件武器本身就是引我們上鉤的東西……」

  「不可能。」蘭瑟死死盯著安東,沉聲道,「那個消息,跟莫拉特也忌憚萬分的那位女士有關……」

  安東手上的力度越來越緊,他打斷了蘭瑟,狠聲道。

  「去他娘的莫拉特.漢森!去他娘的王國祕科!」

  「別忘了當年是誰把我們害成這個樣子的!」

  「是誰把我們從……變成現在這樣,為了復仇而拋棄底線、喪盡天良、壞事做絕的黑街兄弟會,變成只能在陰影裡苟延殘喘的王國蛀蟲!」

  安東眼眶泛紅,咬牙道,「尤其是你,蘭瑟.柯比昂!你不就是當年莫拉特安插在我們之中的臥底嗎!」

  「黑劍寬恕了你,我可沒有!」

  拖著安東的莫里斯猛地一顫。

  「臥底?」

  「哈哈,十二年來,你到現在才來糾結這件事情?」蘭瑟艱難地冷笑著,毫不在意安東的手勁,「那過去的十二年對你意味著什麼?你以為我們創立兄弟會是為了好玩嗎?」

  「過去的十二年?好玩?」

  安東似乎被刺激到了最重要的神經,他臉上青筋突出,暴跳如雷,瘋狂地咆哮著,「狗娘養的!你以為老子願意管著一幫小偷、強盜、強姦犯這樣的人渣?」

  「和山達拉.羅達、拉贊奇.費梭這樣的神經病共事?」

  「天天做走私犯和殺人犯嗎!」

  蘭瑟臉色突變,眉頭不斷聳動的他不由得咬緊了牙齒。

  「十二年來我們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安東繼續咬牙切齒地道,「為了你那個虛無縹緲的消息付出了多少……」

  「那就在這裡殺了我啊!」

  「拿我的人頭去安慰死去的人,告慰那位大人!」蘭瑟暴喝出聲,打斷了安東,「就把我當作最大的仇人,當作你已經復仇了,心安了,可以回去好好做人……」

  「夠了!」

  一聲更大的咆哮從邊上響起。

  安東和蘭瑟同時被震了一下,兩人轉向一旁的莫里斯。

  「萊赫.馬龍。」

  「卡布拉.格萊特利。」

  「德勒科託.埃爾斯沃思。」莫里斯顫抖著,他深深低頭,捏緊雙拳,一個個名字從他的嘴裡蹦出來,「庫爾迪莫.芬維。」

  「基爾斯特斯.戴斯蒙!」

  「還有那位大人……」

  安東和蘭瑟雙雙一震!

  「還記得他們嗎,記得這些名字嗎?」

  「當年我們一起發下的誓言!找出所有的真凶,為死去的人復仇!」莫里斯抬起頭,不知何時已經是眼眶泛紅,「不惜一切代價!」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在默默忍受痛苦嗎?瘦子!」莫里斯大吼道,「這十幾年來,我們這些原本對什麼黑幫,什麼組織一竅不通的傢伙,辛辛苦苦打下地盤,建立勢力,滲透地下世界,拉攏所有人手,與血瓶幫抗衡,躲避祕科的追索,把所有嫌疑者都當作敵人,追蹤薩里頓和詭影之盾,追查當年的真相……」

  「不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嗎!」

  「砰!」

  莫里斯全力一拳,捶在牆壁上,嘴脣發抖。

  「我以前從沒殺過小孩……」

  「可這十二年裡,光是死在廢屋的孩子,從四歲到十二歲,足足有一百五十四個——這還不算兩個月前那狗娘養的羅達一家害死的那麼多乞兒!」

  「這些都是歸於我的血債!」

  「我親手埋葬了他們每一個人!幾乎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樣子!」

  「最近的一個就在一年前……」

  「一個逃跑的男孩,就為了在談判對手面前表現我們的強硬和狠心,我用異能活活窒死了他!」莫里斯情緒難抑,異能有些失控,連帶周圍的空氣都不穩起來。

  「天曉得我們這群人這十幾年來,都付出了些什麼,都變成了些什麼!」

  安東閉上眼楮,緊緊咬著下脣,低下頭顱。

  蘭瑟突兀地笑了起來。

  「對啊,說得好。」無眠之眼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哈哈哈,安東.萊萬諾斯基,你們以為我們做的這麼多事,是為了糾正、贖罪或是償還當年的罪過,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嗎?」

  「做夢!」

  目光可怕的蘭瑟,破口大罵道。

  「去看看我們這些年所做的事情吧!西荒的白骨之牢——那才是我們該去的地方!」

  「但我們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沒有去接受本應施予我們的懲罰?」

  蘭瑟猛地推開安東,怒喝道。

  「那是因為十二年前的那天,到達復興宮門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變成了一群幽靈,一群鬼魂,一群還在呼吸的屍體!」

  「我們存在的唯一、至高、無上的目的,就是拖出所有的敵人與黑手,然後跟著他們一起毀滅殆盡……」

  「只有黑劍最明白——我們早就身在地獄了。」

  密閉的隔音房間裡突然安靜了下來。

  「咚!」

  安東狠狠踢了牆壁一腳,然後走到桌子邊上,猛地拖出一張椅子,重重地坐下。

  莫里斯捂著自己的臉,抵在牆上的拳頭已經流出鮮血。

  蘭瑟定定地望著地上,眼神一動不動。

  在沉默裡,只聽得見三個男人各自壓抑、顫抖或急促的呼吸聲。

  直到莫里斯第一個打破沉默。

  「我們要相信黑劍。」胖子盡力收拾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道,「即便沒有傳奇反魔武裝,他也有從魔能師手下逃生的能力……一如當年面對艾希達。」

  蘭瑟重新拉好自己的猩紅色斗篷。

  「等他的消息吧。」這位祕科出身的兄弟會情報頭子低聲道,「等他養好傷,我想讓黑劍再試試那把武裝。」

  「怎麼試!」安東還是沒有調整好自己,他皺眉不客氣地道,「拿命去賭嗎!再踫上一次血之魔能師,也許就是黑劍的死期!」

  「不,我會叮囑他,在確認那把武裝的可用性之前,離血之魔能師越遠越好。」蘭瑟沒有情緒起伏地回答道。

  「可用性?怎麼確認?」莫里斯抹掉眼裡泛出的晶瑩。

  「你們還記得顧嗎?」蘭瑟默默道,「那個遠東人。」

  「顧?」

  安東皺起眉頭,「我們傭兵團解散之前,那個最後進來的小子?被夙夜烏衣衛掃地出門的傢伙?」

  「就是他。」蘭瑟緩緩道,「他正在埃克斯特,給我帶來了一些消息。」

  「你跟他還有聯絡?」莫里斯包紮著自己的拳頭,疑惑道,「顧跟我們可不是一夥兒的……你以前就說,那傢伙有自己的目的,非常可疑。」

  「我們在北方的眼線還是稍顯不足,不得不借用當地的人脈。」蘭瑟搖搖頭,「而顧,不管他可疑與否,在那兒似乎混得很不錯。」

  「等等,你說要先確認那把武裝的性能……所以……」莫里斯愣愣地看著蘭瑟。

  「沒錯,顧在這幾天,在埃克斯特發現了一個老朋友……」蘭瑟抬起頭,目光犀利,「真的是老朋友。」

  安東和莫里斯愕然對視。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22:39
  卷三.與龍共舞 第50章 三大魔法塔與淨世計劃

  隨著使團的行程越往北靠,天氣就越發寒冷起來,飄雪開始頻繁增多,甚至掩蓋了大部分的視野,若不是馳道兩邊都種著耐寒樹木,恐怕最精銳的斥候也要在途中迷路。

  「所以你也不知道,魔法都有哪些種類,分別有什麼特色?」

  泰爾斯拉緊了一天前披上的斗篷,把頭臉遮得嚴嚴實實,向著拉蒙問道。

  這是他們又一次紮營休憩,地點在埃克斯特的威蘭領與再造塔交界。

  通過萊曼隘口,走過一段短暫的丘陵路程,越過再造塔大公的轄境之後,順著丘陵的走勢,他們開始折向西北。

  很快就將進入威蘭領大公的統治範圍。

  而一旦越過威蘭領,努恩七世的直屬大公領地,龍霄城就近在眼前了。

  「應該說,我不曉得魔法的全貌。」拉蒙搖搖頭。

  「魔法的流派和類別,據聞千奇百怪,總有怪才在已有的知識上,挖掘出新的流派與研究門類。」拉蒙坐在火堆旁,向著身邊的泰爾斯講解道,「但是除了那些獨來獨往的異類之外,大部分法師都有各自明確的歸屬。」

  「歸屬?」泰爾斯眼前一亮,「你是說……」

  「古時候,法師們的雲集之所,他們所屬的魔法機構。」拉蒙眼冒精光。

  「三大魔法塔。」

  魔法塔?

  泰爾斯猛地轉頭,在閔迪思廳調查魔能師起源時得到的隻言片語再次湧上心頭。

  「我聽過相關的消息。」泰爾斯眼前一亮,「所以,古時候的法師,都聚集在三座魔法塔裡做研究?」

  「三大魔法塔不僅僅是三座塔,不僅僅是三個地點。」拉蒙沉吟道,「法師也不是窩在塔裡的怪人,據說三大魔法塔代表著身為法師的三種態度與價值。」

  「什麼態度?」泰爾斯好奇地追問,「你是指法師面對知識的態度?」

  拉蒙搖搖頭,「不知道,過去關於法師的資料很難找到。」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好吧。」

  「那三大魔法塔分別是什麼?別說這你也不知道?」

  拉蒙點點頭,露出笑容,「這我還是清楚的。」

  他偷偷摸摸地四處張望,看見埃達坐在一邊的火堆裡打瞌睡,普提萊和坎比達在遠處爭論著什麼,懷亞想要努力跟羅爾夫溝通卻最終以失敗告終,圖勒哈帶著斥候前往偵查前方道路,還未歸來,周圍的埃克斯特軍士似乎也習慣了他們。

  看見他們的距離和注意力都還遠,拉蒙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泰爾斯,在他們兩個人才能看到的視野裡,向著雪地伸出手指。

  「首先,苦修者之塔。」

  拉蒙輕輕在地上劃出一個轉了45度,一角朝下的正方形,又連接起正方形的對角線,在裡面畫了一個十字,「據我讀到過的資料裡,他們是最古老的法師群,甚至在矇昧時期,在逐聖之役之前,苦修者之塔就出現了……但他們也是最神祕的,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我沒有查到太多他們的資料。」

  泰爾斯皺起眉頭。

  「其次,鍊金之塔。」

  拉蒙畫出一個圓,再在圓的左右兩邊,畫出兩個三角形,各有一個角指向外側,三角靠近的圓的邊是弧線,與圓的弧度相配,拉蒙又在圓的中心畫了一個小圓——泰爾斯認出來了,這個圖案活像一個眼楮。

  拉蒙繼續道,「顧名思義,鍊金塔據聞是人類戰勝獸人的重要助力,他們的作品都是為了戰爭或實用準備的,有些產品流傳至今,依舊可用,是捏在少數人手裡的珍稀之物。」

  「最後,靈魂之塔。」

  拉蒙又劃出兩個「s」形,兩個s的上下半圓交疊在一起,這個圖案尤其詭異,意味不明。

  「關於他們的資料千奇百怪,什麼都有,一會兒說他們是俗世的保衛者,一會兒又說他們跟帝國有協議,或者說他們跟另外兩座魔法塔極度不和,甚至還有說他們的存在給世界帶來了不少混亂,簡直是萬惡之源……所研究的東西我也無法理解……顯然他們跟其他兩座魔法塔都不一樣。」

  拉蒙看著泰爾斯,後者點點頭表示記住之後,醫生就連忙伸出手,緊張地把三個圖案一點不剩地擦掉。

  「我就只知道這麼多了,至於其他的,關於三大魔法塔的傳承、特點、歷史、來歷,我一概不知……關於魔法的知識被禁絕得太徹底了。」拉蒙嘆了一口氣,「還有,這三個圖案,千萬不要在任何人,比如莫拉特面前畫出來……會有麻煩的。」

  泰爾斯挑起眉毛,「那你就這麼放心在我面前畫出來了?我有這麼值得信任?」

  拉蒙偏轉過頭,又露出那種古怪的神色。

  「信任?嘿。」拉蒙低笑道,大鼻子一抖一抖的,「我想你不是無緣無故才對魔法感興趣的。」

  「那種能偏轉魔能槍的能力……」

  泰爾斯瞳孔縮了一下。

  該死,他果然還還是很在意。

  「我總感覺那不是異能。」拉蒙吃吃笑道,「應該是某種魔法,只是我還不知道罷了。」

  「所以你才會對魔法的消息這麼如飢似渴,對麼?」

  某種魔法?

  確切地說……泰爾斯在心底道,你的推理沒錯。

  泰爾斯定定地看著他。

  「星辰的新王子兼下一任國王,不僅僅對魔法感興趣,甚至還身兼某種魔法的力量。」拉蒙眉開眼笑,那副枯槁的尊榮讓泰爾斯一陣反胃,「想想都令人興奮啊……」

  泰爾斯長長嘆出一口氣,仔仔細細地思考著這幾天從拉蒙那裡聽來的知識。

  「那麼,三大魔法塔都不復存在了?」穿越者默默道。

  拉蒙的笑容一滯。

  他交握起雙手,低下頭,身形佝僂起來。

  「據說是如此。」怪醫生抹掉鼻子上的一片雪花,嘆息道,「你知道魔能師嗎?」

  「他們可不是平常人印象中那些稍微強大一些的戰士,事實上……」

  泰爾斯在心中翻了三個跟斗。

  找到了!

  「嗯。」表面上,第二王子不動聲色地道,「身為王室,我知道一些魔能師的事情……他們是不死不滅的災禍。」

  拉蒙看向泰爾斯,眼裡盡是凝重,「正是……據說,從諸國的政權,到天上諸神的教會,甚至連地獄的惡魔們,無一不在恐懼他們……生怕他們有朝一日捲土重來,發動第二次終結之戰。」

  「如此說來,災禍是導致魔法塔毀滅的主因?」泰爾斯愣愣地道。

  拉蒙整了整衣領,神色變得無比嚴肅。

  「毀滅魔法塔的是不是災禍,我並不知曉。」拉蒙低聲道,「但我相信,所謂的災禍,所謂的魔能師,就是魔法塔,都是法師們那些研究的產物。」

  「所以。」泰爾斯難以置信地道,「世界上有關魔法的一切,傳承、知識、歷史,都是被有意禁絕的?」

  拉蒙深深吐出一口氣,「正是……我猜,有人不想看到新的災禍出現。」

  泰爾斯深深蹙眉,「魔法帶來了不可收拾的風險,所以乾脆關停、禁絕了所有魔法的存在?」

  「這太蠢了。」泰爾斯嘆出一口氣,「因為懼怕可能出現的魔能師,畏懼他們的力量,所以禁絕了魔法……真是短視而愚蠢的決定……」

  「這一點上我跟你看法一致。」拉蒙捏緊拳頭,「正是為了對抗魔能師和他們的危害,我們才更要從魔法裡尋求可能,不是麼?」

  「三大魔法塔雖然毀滅了,但它們的遺址總該存在吧?」泰爾斯摩挲著下巴,「你沒去那裡踫踫運氣?」

  「遺址?」拉蒙翹起一邊的嘴角,臉色不佳地道,「這就是最糟心的地方了……該死的諸國,他們把幾乎每一絲每一毫關於魔法、法師、魔法塔的資料都搜刮毀滅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連魔法塔的遺址在哪裡我都查不到!」

  泰爾斯深深皺起眉頭,「也許我可以等回國之後,在王室的記載裡查查……」

  「別提了,尤其是你們星辰。」拉蒙冷哼一聲,「你的開國先祖,偉大的復興之王,託蒙德一世親自下令,徹底清除星辰國內所有有關的魔法的蹤跡!」

  泰爾斯一愣。

  「而六百多年前,禁絕魔法的執行者就是初創的王國祕科。」拉蒙恨恨地道,「我好不容易才在埃克斯特查到一點蹤跡,他們把這叫做……」

  「淨世計劃!」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雪地,把斗篷拉得更緊。

  「他們是怎麼做到的?」穿越者抬起頭,「如果魔法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曾經如此重要……」

  「他們就是做到了!」

  拉蒙抬起頭,眼裡恨意滿滿,「終結之戰結束後的幾十年裡,諸國囚禁了所有僅剩的法師,搜刮了關於魔法的書籍、卷軸、記載、器物,甚至調查了所有跟法師有過密切接觸的人……關鍵是,他們從歷史上將魔法的蹤跡一一抹去……」

  「當然,所有意圖研究魔法,再興魔法的人,一經發現,都會馬上成為各國機關與諸神殿教會的眼中釘,毫不猶豫直接清除……」

  「只為了確保魔法不再出現!」

  他們都沉默了下來。

  火堆旁一時只聽得見火焰的劈啪作響與寒風的悽清呼嘯。

  「如果六百年前的淨世計劃是王國祕科負責的,那可能還有許多資料依然留存在祕科裡……」泰爾斯沉吟著。

  「唉,要從王國祕科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挖出東西來……」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簡直比攻破斷龍要塞還難。」拉蒙冷冷地盯著火堆,補充完泰爾斯的話。

  等等。

  泰爾斯想起了一個問題,他露出古怪的神色。

  「醫生。」他緩緩地道,「莫拉特可不是祕科的第一任首腦,對吧?」

  「廢話,祕科在六百多年前星辰建國時成立。」拉蒙冷哼一聲,長長吐出一口氣,「莫拉特……他是個人類,又不是長生種或者永生者!」

  泰爾斯翻了個白眼。

  情商不夠真可憐。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泰爾斯沒好氣地道,「王國祕科的第一任首腦,那位負責淨世計劃的人,到底是誰?」

  拉蒙愣住了,隨即轉過頭看著泰爾斯。

  「這會是一條線索。」泰爾斯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呼出一口霧氣,「祕科哪怕再可怕,再神祕,如何如何地運作精密、效率極高、一絲不苟……但只要是個組織,它就必須依賴於其成員,也就是人類的行為與心理。」

  「而人總是複雜的。」泰爾斯眨了眨眼楮,「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拉蒙皺著眉頭。

  「兩個。」

  「什麼?」泰爾斯疑惑地問。

  拉蒙又警惕地看看四周,回過頭道。

  「兩個人,六百年前。」怪醫生壓低了聲音,「終結歷38年,兩個人帶領著王國祕科,負責了淨世計劃的具體實施……」

  「很好。」泰爾斯默默道,「即使過去六百年,我們總能找到他們的過往……那兩個人是誰?」

  拉蒙輕笑一聲,吐出了兩個名字。

  第一個就讓泰爾斯為之色變。

  「倫斯特.凱文迪爾。」

  「第一任王國祕科首腦。」拉蒙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饒有興味地道,「以及星辰王國六大豪門之一,凱文迪爾家的第一位主人,初代鳶尾花公爵。」

  泰爾斯瞪大了眼楮。

  拉蒙繼續道。

  「以及他的副手。」

  「哈爾瓦.卡拉比揚。」

  「十三望族之一,雙塔長劍的第一任家主,初代沃拉領伯爵,後來的王國『智相』。」

  就在泰爾斯細細思索著這兩個名字及其背後的含義時,埃克斯特哨兵的一聲大吼,劃破了寒風瑟瑟的北地蒼空。

  「警戒!」

  周圍的精銳埃克斯特軍士第一時間拔出自己的兵刃,無數的金屬脫鞘聲齊齊響起,氣氛緊張肅殺。

  與星辰的群戰陣勢不同,這些北地大漢們臉色嚴肅,卻毫不慌張,兩人一組背靠彼此,站位分散地擋在營地的外圍,面對周圍的寒風與飄雪。

  輕騎兵們在長官的號令下齊齊上馬,奔向外圍,重騎兵和重步兵則第一時間開始著甲。

  埃達瞬間飛奔到泰爾斯的身側,懷亞和羅爾夫隨之趕來。

  「警醒點。」不知年紀幾何的精靈護衛語氣沉重,「真倒黴……又是一支軍隊。」

  軍隊?

  第二王子心中一動。

  月色下,被那股波動改造後的犀利視野,讓泰爾斯很快看清楚了威脅的來源。

  在營地的北方,視野不清的落雪裡,出現了無數全副武裝的騎兵身影。

  輕甲,灰衣,白馬,蒙面。

  迅捷卻無聲。

  幾乎與周圍的雪色融為一體。

  「在這樣的天氣裡……」從後方趕來的普提萊皺起眉頭,「是精銳。」

  這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騎兵,在他們前方百米時突然分散。

  零亂卻有序地向著他們……

  包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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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22:39
  卷三.與龍共舞 第51章 隕星者

  耳邊。

  無盡的喧鬧,漫天的譁然,人群中爆發出意味不明的嘶吼與呼喊。

  眼前。

  那位大人露出溫暖的笑容,抓著他的雙肩,顫抖著倚上他的身體,把頭伸向他的耳邊,溫柔地低聲道。

  「幹得好,別擔心。」

  幹得好……

  別擔心……

  深沉的黑暗中,他從噩夢中猛地驚醒。

  身上的傷口像是瞬間活過來一樣,同時爆發出難忍的劇痛。

  他扭曲著臉龐,把痛呼強壓在喉嚨裡,首先將注意力轉移集中到感知周圍的一切上。

  耳邊風雪聲呼嘯,一陣臭味襲向口鼻,幾步外傳來幾聲牲畜的低沉哄叫。

  他艱難地抬起顫慄的左手,不出意外地觸到一面粗磚砌起的凹凸舊牆。

  終結之力湧起。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周圍的環境逐漸出現在他的感知裡。

  這是他拖著重傷的身體,給兄弟會的眼線發訊完畢後逃來的地方——一個北地鄉下的普通畜圈,有著簡陋卻厚實的茅草屋頂,牆的一面是粗糙的手工籬笆,還有混雜水、雪、尿、泥以及他自己血液的泥濘地面。

  安全。

  血之魔能師不在附近。

  他這才發出低沉的痛苦呻吟。

  兩處穿刺傷,六處撕裂傷,兩處骨裂,擦、挫傷、肌肉拉傷不計其數。

  明明是個笑容好看的少女——他想起血之魔能師,露出苦笑——怎麼脾氣這麼暴躁呢。

  只不過,想用傳奇反魔武裝,在你的真身上戳個洞而已。

  想到這裡,他摸了摸手邊的兩把武器。

  蘭瑟啊——他在劇痛中嘆氣道,又被你坑慘了。

  不遠處,兩大六小的一群厚毛豬不安地聚在一起,一邊相互取暖,一邊竭力遠離新來的不速之客,一隻黑狗站在籬笆外,勇敢地守在自己的領地周邊,對他發出低沉的警告聲。

  屋外落雪漸息,他的感知得以延伸出圈外,觸及另一座茅草頂的木屋,裡面有著四個熟睡中的呼吸,兩個較為沉穩,兩個則年輕而躁動。隔壁是一座馬廄,裡面是兩個略有不同的粗壯呼吸,應該是兩匹北地特有的壯馬。

  他在黑暗中露出笑容,想起以前奔波勞碌的日子裡,在不同國度的人家借宿的情景。

  顯然,這是一戶普通的四口北地人家,那兩匹馬,應該一匹是耕馬,另一匹是服役與打獵共用的騎馬,應該是向領主租來的,看這周圍的糟糕環境,估計那幾頭豬也不是自己的,而是為領主的餐桌而特地圈養的,天知道,這種天氣下那些一看就是粗疏放養的豬要怎麼生存?這裡畢竟不像南方那樣有著截然不同的細緻畜牧手段。

  記得很久以前,她——那個髒女孩兒也對自己說過,想要來北方看看。

  看看這麼冷的天氣下,北地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知道他們養不養小豬?」她眨著好奇的眼楮望著自己。

  但那時,自己只顧低頭擦拭著腿上的兵刃。

  北地人養豬嗎?現在有答案了。

  得把這個記下來啊……以後可以一起告訴她。

  只是現在……

  下一刻,這個男人就褪去臉上所有的笑容。

  躺在地上的他緊緊咬著牙,終結之力洶湧而來,從每個毛孔裡滲出,促使著全身的傷口進一步收口、修復、癒合。

  然而這個過程充滿了更加可怕的一波波劇痛,更加難忍的一道道奇癢。

  就像過去他無數次的掙扎一樣。

  但男人只是在顫抖和冷汗裡,嘴角微彎,露出苦澀的笑。

  還行。

  至少,不用再忍受拉蒙醫治他時的喋喋不休和冷嘲熱諷……那大鼻子醫生的無聊嘮叨,殺傷力簡直堪比魔能師啊。

  終結之力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湧上他所有的傷口,逼迫著他的神經,他的肌肉,他的骨頭,加速回復、自愈、重組。

  洶湧的劇痛和衝擊讓他在顫慄中僅僅閉眼,不住地冒出冷汗。

  半晌過去,他終於不再顫抖,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他咬著牙齒,舒了一口氣。

  多久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了?

  他努力翻過身,口鼻擦過汙穢不堪的地面。

  汙穢不堪……麼。

  黑暗中,他吃吃地低笑起來。

  汙穢不堪的我……

  這下自己再沒有資格,去對她報以怒目了吧。

  那個髒女孩兒。

  男人按住髒汙的地面,虛弱地爬起身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需要些食物補充,最好是肉食。

  他看向那幾頭豬的方向。

  厚毛豬先生的一家,在動物本能中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殺意,紛紛瑟瑟發抖,低聲嗚叫。

  與此同時,這戶北地人熟睡中的四個呼吸,再次響起在男人的耳畔。

  這幾頭豬,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生活來源之一吧。

  他嘆了一口氣。

  男人對著瑟瑟發抖的厚毛豬先生一家,露出一個它們肯定既看不到,也看不懂的笑容。

  然後,他抓起手邊的兩把武器,翻出畜圈。

  他記得,絕日嚴寒快到了。

  幸好,這裡是北地。

  感謝群山之主。

  感謝您的饋贈。

  而我將銘記您的慷慨。

  ————

  「槍盾手!在前方的緩坡上組成第一道攔截線!無論如何讓他們慢下來!」坎比達臉色凝重地看著來襲的騎兵,斷然下令。

  黑沙領的埃克斯特步兵們在他的號令下,毫不猶豫地扛起北地特有的大鐵盾,紛紛小跑到營地的前方,組成防線。

  「重步兵,一分鐘,必須準備完畢跟上防線!雙手重劍兵在前,瞄準馬腿,重甲刀斧手在後,只要是從馬上掉下來的,無論會不會動,都給我砸一斧子下去!」

  「菲爾!」坎比達轉頭對營地側面的射手們大喝道,「讓你們的人準備好,敵人出現得太突然,沒時間校射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個矮個的埃克斯特士兵猛地扯開嗓子,對著營地側面站成兩排的弓箭手下令道,「搭箭拉弓,齊射準備!」

  「騎兵上馬,尋找側面襲擊的機會!」

  「射出信號箭,同時派出輕騎信使到後面的宿營地,讓後衛部隊迅速增援!」

  相比之下,處在黑沙領軍隊重重圍護之下的星辰人隊伍,就顯得安靜得多。

  【天氣差,風大,很難控制】

  這是羅爾夫的手語,不出意外再次迎來懷亞的皺眉。

  「我就知道,又要打仗了……」拉蒙咬著牙,喋喋不休地在耳邊道,「跟著你肯定沒什麼好事……你是王子,更是塊專招蒼蠅的奶酪,而我真的只是個普通醫生啊……」

  他儘可能地縮到後方,遠離泰爾斯,但又不會脫離大隊人馬的保護範圍。

  狡猾的醫生——一邊冷眼看著他的懷亞.卡索緊緊按著劍柄,不滿地哼了一聲。

  泰爾斯沒有理會醫生,他僵硬著臉色,心情複雜地看著對面包抄而來的騎兵。

  不是他面對威脅過於麻木不仁,而是他從離開永星城北上開始,經歷了太多次莫名其妙的威脅,以至於再次遇到類似的情況時,他的第一反應已經不是驚詫和緊張,而是長長嘆出一口氣。

  這次又是什麼?

  就不能讓他平平安安到達龍霄城嗎?

  但是,泰爾斯強迫自己想些有邏輯的事情。黑沙領超過兩千人的軍隊,一路上哨戒謹慎,趕路小心,為什麼會對這群不速之客毫無警覺呢?

  普提萊說,對面的來人都是精銳,但他周圍的護送者也都是黑沙領的精兵強將,應該不必過於擔心……吧。

  直到那批灰衣蒙面的輕甲騎兵裡,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

  「士兵們,放下警戒!」

  是圖勒哈。

  泰爾斯舒了一口氣。

  出發偵查的黑沙領火炙騎士,埃克斯特的五戰將之一,圖勒哈勳爵的身影從對面的騎兵中出現,停在最外圍的營火旁,「這是努恩陛下的親衛,是他派來迎接星辰王子使團的部隊!」

  「老朋友,並非我不相信你,只是這年頭,謹慎些總沒錯。」坎比達子爵抽出腰間的劍,在一隊士兵的護衛下,走到營地的前排,「有國王的人作證明嗎?」

  坎比達把那句沒說出來的話壓在心底裡。

  就連黑沙大公的屬下,也可能有內奸,不是嗎?

  灰衣的騎兵們紛紛在營地前勒馬停下。

  泰爾絲不禁注意到,他們的坐騎面對騎兵們粗魯的勒停,顯得安靜而沉穩,連嘶鳴也不見幾聲。這些騎兵們排成一線,整齊地立在距離營地一箭的地方,表現出高人一籌的行動力與紀律性。

  精銳,是麼。

  一個白色披風的棕發矇面男人從騎兵裡騎出,圖勒哈跟在他身後,一路騎進黑沙領的營地裡。

  「嗯,我之前在遊歷時見過這些人。」普提萊看清了這些精銳騎兵的身影,泰爾斯身側的這位副使深吸一口氣,「從他們的裝束上看,確實是埃克斯特的國王親衛。」

  泰爾斯轉了轉眼珠,鬆了一口氣。

  還好,應該不是敵人……暫時不是。

  而他身側,終結塔出身的侍從官懷亞則明顯一愣。

  「你是說,白刃衛隊?」懷亞低聲道。

  「堪比星辰王室衛隊的精銳,號稱龍之近衛的……白刃衛隊嗎?」

  白刃衛隊。

  國王親衛,龍之近衛。

  泰爾斯把這個信息放進心裡,謹慎地觀察著事態發展。

  那個蒙面的男人騎到坎比達的面前,先是看了這位黑沙大公最信任的謀臣一眼,然後又犀利地看向星辰眾人的方向,目光在他們的十字雙星旗上停了一瞬,才轉過頭。

  「作為努恩陛下的親衛隊長,我應該,算是國王的人吧?」

  披風蒙面的男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張面色蒼白而輪廓鮮明的臉。

  他背後插著一把形狀不明的武器,白色的手柄突出在同樣雪白的披風之外。

  「尼寇萊……是你。」坎比達看清了對方的長相,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臉色蒼白的披風男人冷哼一聲,他利落地在坎比達面前下馬,向著坎比達的懷裡,隨手丟出一張印著火漆的卷軸,「我帶著白刃衛隊來迎接星辰王子……有任何問題,就去看國王的手令。」

  坎比達皺著眉頭撕開火漆封印。

  「我在偵查途中遇到了他們——白刃衛隊。」披風男人身後的火炙騎士,圖勒哈勳爵緊接著下馬,臉色緊繃地道,「看來努恩陛下他……確實很看重這次的星辰使團啊。」

  坎比達看完了手令,嘆出一口氣,他把手中的劍收回劍鞘,同時向著黑沙領的軍隊下令。

  「警戒解除!」

  「讓他們進來吧!」

  灰色披風的蒙面騎兵——白刃衛隊們旁若無人地騎進他們的宿營地,雖然把面容都隱藏在面巾之下,但他們的眼神都顯得犀利而凶悍,狠狠盯視著宿營地裡的每一個人,無論是黑沙領的埃克斯特人,還是營地中央的星辰人。

  「動員近兩千人的軍隊來保護這位王子。」白色披風的男人走向星辰使團的方向,他看著周圍營地的情況,冷哼一聲,「倫巴真是一位慷慨的大公啊。」

  聽著他語氣裡的諷刺,坎比達和圖勒哈雙雙皺眉。

  「這是為了王子殿下的安全,至少在他安全見到努恩陛下之前。」坎比達沉穩地回答,「我們相信……埃克斯特國內有人想要這位王子的性命。」

  「據我們收到的消息,你們黑沙領又是在要塞前包圍攔截,又是用魔能槍射擊的……」男人緊了緊自己的披風,「沒錯,看來是真的很想要他的性命啊。」

  坎比達一時語塞。

  「這裡由我們接手。」白披風男人毫不客氣地道,「至於你們黑沙領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回去你們本該在的地方吧,帶著幾千人進入其他領主的土地,這可不是好主意,尤其絕日嚴寒就快到了。」

  「倫巴的野心到此為止……陛下會找他算帳的。」

  「大公給我們的命令。」圖勒哈冷冷地回話,「是保護王子,直到龍霄城……哪怕他自願跟你走,我們也必須跟到龍霄城。」

  「隨便你們,想跟就跟吧,兩千人的移動和補給,反正浪費的又不是我的錢。」男人敲了敲身後的白色手柄,毫不在意地道,「下次,圖勒哈,我們再來過過招。」

  圖勒哈不滿地哼了一聲,不自覺地按向腰間的那把馬刀。

  白色披風的男人輕笑一聲,繼續向著泰爾斯走去。

  「奉埃克斯特王國偉大的共舉國王,英雄耐卡茹的繼承者,努恩.沃爾頓陛下的命令。」在屬下的簇擁下,白色披風的男人理也不理剩下的其他人,他徑直走到泰爾斯身邊,低頭打量著這個軍營裡唯一的七歲男孩,蒼白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欠奉。

  「你,就是泰爾斯.璨星?」

  普提萊臉色一變。

  他感覺到對方語氣裡的不善。

  泰爾斯也察覺到了對方眼神裡的冰冷。

  他緩緩地皺起眉頭。

  哪裡不太對頭。

  但泰爾斯最後只是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公式般的笑容。

  身邊的普提萊皺著眉頭,他看了看旁邊臉色不佳,卻一言不發的坎比達和圖勒哈,清了清嗓子,對著這群面色不善的白刃衛隊們道,「這是泰爾斯.璨星,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奉凱瑟爾陛下的……」

  然而普提萊還未說完,就被白色披風的男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

  「我叫尼寇萊,白刃衛隊的指揮官。」名叫尼寇萊的男人面無表情搖搖頭,低頭對泰爾斯道。

  「很久以前,人們常說帝國皇室的血液來自諸神,所以是璀璨的金色,流出來的時候,在太陽底下甚至會閃閃發光,所以,你的血也是金色的嗎?會閃爍發光嗎?」

  尼寇萊。

  普提萊和懷亞像是聽過這個名字。

  他和侍從官都震驚地看向對方。

  而泰爾斯則咀嚼著尼寇萊的話,有些不明就裡。

  金色的血?

  什麼玩意兒?

  「不知道呢。」泰爾斯眯起笑容,「畢竟,我沒怎麼流過血。」

  「還是說,你——努恩王的親衛,就這麼想看見我流血?」

  第二王子毫不退縮地頂住對方的話。

  才怪。

  「哼。」尼寇萊輕笑一聲,隨即臉色馬上恢復了冰冷,「我也認識一位璨星,你跟他真是差太遠了。」

  普提萊深深吸了一口氣。

  懷亞則默默地向著泰爾斯站近一步,咬牙盯著尼寇萊。

  泰爾斯轉頭看著普提萊的反應,心裡佈滿了疑惑……和警惕。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而且……泰爾斯思考著他的話,微微一愣。

  差太遠了?

  這是什麼意思。

  「璨星?」

  第二王子蹙起眉頭,他打量著尼寇萊的裝束,又想起對方身為國王親衛的身份,謹慎地問道,「請問你說的是……米迪爾.璨星?我的大伯?」

  「不,我說的是溯光之劍。」尼寇萊眯起眼楮伸出左手,點了點自己的右肩,臉色蒼白更甚,「十二年前,他在我肩膀上來了一劍……差點把我的肩胛骨削斷。」

  泰爾斯臉色一變。

  又是一個血色之年裡,星辰與埃克斯特戰場的親歷者。

  看樣子還在賀拉斯.璨星的手下吃過不少虧。

  他的餘光掃過對面的坎比達、圖勒哈,又掃過周圍的埃克斯特人。

  從襲擊補給線,衝擊三位埃克斯特大公的戰線,刺傷圖勒哈,搶走不動弓,到最後,他手下的士兵甚至擊斃前任黑沙大公。

  賀拉斯與埃克斯特人的恩怨情仇,似乎有些過於豐富多彩了。

  「溯光之劍」賀拉斯.璨星——他的這位二伯,到底在埃克斯特,給他留下了多少類似的「遺產」?

  泰爾斯只得輕咳一聲,維持著不變的笑容,點點頭,「很遺憾。」

  一邊的普提萊緊緊皺起眉頭,泰爾斯還注意到,尼寇萊身後的圖勒哈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不,沒什麼可遺憾的。」尼寇萊淡淡地道,「反正,我跟他也扯平了。」

  普提萊咬起牙齒,對眼前的男人投去犀利的目光。

  這個男人……第一次見面就要提這個?

  是準備先行威懾麼?

  不明就裡的泰爾斯心中一動。

  「扯平了?」他小心翼翼地道,「你的意思是?」

  普提萊嘆出一口氣——這讓泰爾斯覺得極度不祥。

  「啊。」只見尼寇萊的眼神裡綻放著懾人的寒芒。

  「我宰了他,就在萊曼隘口的戰場上。」

  泰爾斯的表情僵在這一刻。

  真糟糕。

  他暗暗對自己道。

  「所以我們扯平了,我和賀拉斯。」

  尼寇萊蒼白的臉上,微微泛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舉起右手,點上自己的左胸。

  「就像這樣,一刺,再一絞,然後再斜著拉出來……」

  「你該看看他死前的表情……」

  泰爾斯皺著眉頭,重新開始打量起這位白刃衛隊的指揮官。

  殺死賀拉斯的人。

  璨星王室的仇人。

  「最後證明……」

  尼寇萊眯起眼,輕輕呼出一口氣。

  「就算是璨星王室,就算是曾經的帝國皇室,他們的血液也不是金色的……而在噴出來的時候……」

  尼寇萊糝人地舔了舔嘴角,綻出一個冰冷的笑容,俯視著泰爾斯,慢慢道。

  「都是鮮紅色的。」

  泰爾斯臉色難看地盯著這個臉色蒼白的男人。

  對方毫不掩飾的侵略目光讓他渾身難受。

  然而現在,他身為星辰王子最好的表情,應該是面無表情。

  「還是讓我來為你們介紹一下吧,星辰的殿下和各位。」坎比達子爵長長嘆出一口氣,他輕輕搖頭,上前一步,「這是瑟瑞.尼寇萊勳爵閣下,我們埃克斯特著名的『五戰將』之一。」

  「人們稱呼他為……」

  坎比達看著星辰眾人難看的臉色,無奈地挑眉道。

  「『隕星者』。」

  尼寇萊目光灼灼地盯著泰爾斯。

  像是一個獵手在打量他的獵物。

  泰爾斯的心中微微發寒。

  隕星者?

  「我們就省掉無意義的寒暄吧,帝國人。」尼寇萊緩緩地道,「現在開始,由我們護送你去龍霄城。」

  泰爾斯一愣。

  「當然。」第二王子看著眼前的尼寇萊,心思複雜地輕輕點頭,「如果這是努恩陛下的意願。」

  只是他心裡卻無比忐忑。

  努恩王居然派這樣一個人來迎接自己。

  對於自己未來在龍霄城的日子,泰爾斯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等等,按照規矩和禮節。」普提萊嚴肅地踏前一步,「我方出使的使節必須在正式的、與身份地位相匹配的條件下,與埃克斯特方的迎接者……」

  「廢話真多。」

  尼寇萊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副使的話。

  「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下一刻,泰爾斯看見尼寇萊神情一肅,身後的披風一抖。

  「請相信我……這是為了你的安全,『王子』殿下。」瑟瑞.尼寇萊,隕星者,這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帶著冰冷的笑容冷哼一聲。

  他向著神情不定的泰爾斯.璨星努了努嘴,對自己身後的白刃衛隊命令道。

  「把他綁起來。」

  什麼?

  泰爾斯瞪大了眼楮。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6-12-28 22:40
  卷三.與龍共舞 第52章 不速之客們

  在泰爾斯反應過來之前,身後的侍從官和護衛就毫不猶豫上前一步,將他死死擋在身後。

  下一刻,刀劍出鞘的摩擦聲連綿不絕,響成一片!

  「鏘!」

  懷亞毫不猶豫地利刃出鞘,刃尖隱隱直指尼寇萊的咽喉,目光凝重。

  「唰!」

  羅爾夫僅有的一截袖劍也彈出袖口,劍刃指向尼寇萊的心臟,他銀色面具未覆蓋住的上半張臉則表情難看。

  「鏘!鏗!鏘!」

  這是尼寇萊身後的白刃衛隊們。

  這些身材高大、軀體壯實的蒙面北地精銳們,左手裝備著鐵色的輕巧臂盾,右手則拔出腰間形制特殊的戰刀,刀柄雪白修長,可以雙手握持,刀刃則熠熠生輝,弧度優美,實在不像是粗獷雄渾的北地風格。

  他們拔刀的動作整齊而厚重,面巾外的目光殺氣騰騰,不知何時已經成半圓散開,隱隱將他們——星辰使團三面包圍。

  星辰僅剩的十幾位士兵們,諸如傑納德、威羅等人,則毫不猶豫地兵刃盡出,頂上與白刃衛隊對峙的第一線。

  「看他們的動作和眼神……這些是真正的精銳,我們的王室衛隊亦不過如此。」埃達的聲音在泰爾斯耳後傳來,「比黑沙領的軍隊們還高出一籌,哪怕是對上那群吸血鬼的聖血兵團,大概也毫不遜色。」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盯著對面,盯著一臉寒笑著的尼寇萊。

  這是怎麼回事?

  綁著自己去龍霄城?

  他不是沒有預想過自己在埃克斯特可能的遭遇……事實上,痛失愛子的努恩王,無論對他發怒、譏諷、嘲笑,羞辱,都是非常正常的,那怕在避免兩國戰爭與遏制黑沙領的野心這一點上,璨星王室與沃爾頓家族其實利益一致。

  但泰爾斯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種羞辱式的「迎接」,會在他尚未到達龍霄城時就開始。

  難道真的要讓他們綁著我去龍霄城?

  如果我們拒絕——月光下,泰爾斯頭皮發麻地看著白刃衛隊們寒光四射的白柄戰刀,估算著敵我雙方的實力對比——事態會如何發展?

  「真是荒謬!」普提萊嚴厲而憤怒的聲音響起,他急急思索著眼前的境遇,氣急敗壞地道,「綁縛?從來沒有一國出使另一國的使節遭到過這樣的對待,這是對努恩七世陛下的名譽,以及對埃克斯特王國榮譽的侮辱!這不會給你們的陛下帶來任何的光榮!」

  如果他是努恩王的人,就必須顧忌到埃克斯特共舉國王的顏面與尊嚴,除非……

  他們的周圍,來自黑沙領的埃克斯特人都神情疑惑地看著場中的一切,數十人的白刃衛隊與十幾人的星辰使團兵刃相對,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哼。」尼寇萊彎起一邊的嘴角,露出一個不祥的冷笑,「這確實不會給陛下帶去任何光榮……」

  「卻能令他高興……」

  「就夠了。」

  普提萊捏緊了手上的長劍,泰爾斯則不由得皺起眉頭。

  下一瞬間,沒有指揮,沒有號令,白刃衛隊的蒙面士兵們卻眼神一寒,齊齊逼近一步!

  「噗!」他們的步伐沉重地踏在雪地裡,猶如敲擊在星辰人心中的一記重錘。

  神經緊繃地望著敵人的威羅.肯雙肩一抖,雙槍就要刺出!

  「啪!」一隻有力的手從旁伸來,緊緊地握住年輕槍兵的右手,按住他差點捅出去的槍尖。

  威羅嚇了一跳,轉頭髮現是老兵傑納德。

  「穩住!不要管他們的腳步,注意他們的肩膀!」他沉穩地道。

  在經歷了樺樹林裡與血族的慘烈血戰之後,私兵們死傷慘重,重傷的首領喬拉留在了要塞,而曾經任過公爵親衛的老兵傑納德,則憑藉著他在戰場上的老成經驗以及逐漸找回的嫻熟技藝,隱約成為了這群包括少量璨星私兵、要塞老兵、北境徵召兵在內的領導者。

  然而面對眼前無比緊張的氣氛,老兵也不由得滲出冷汗。

  「這是努恩陛下的意志和命令嗎?」泰爾斯竭力沉穩地道。

  「哦,當然是。」尼寇萊無視著指向他喉嚨與心臟要害的兩截劍刃,陰沉地道,「他只不過沒說出來而已。」

  一秒後,尼寇萊的身形一動,突然前進一步,向著泰爾斯走來!

  泰爾斯大吃一驚!

  懷亞與羅爾夫齊齊咬牙,遞出手上的兵刃,試圖逼退尼寇萊。

  但下一刻,尼寇萊的臉上寒光一閃,身影一晃。

  電光火石間,臉色蒼白的隕星者,瞬間側身欺入兩把劍刃之間的空隙!

  「蹭!」懷亞切向他喉嚨的單刃劍,堪堪擊在尼寇萊肩後伸出的白色刀柄上,擦出火花!

  「鐺!」而尼寇萊的右手則輕巧地點出一個彈指,彈在羅爾夫指向他心臟的袖劍上。

  那個瞬間,在懷亞和羅爾夫不忿的眼神中,尼寇萊表情不變地突破他們兩人的防禦,擠入他們之間的空檔,向著泰爾斯伸出左手!

  該死!

  泰爾斯咬著牙,反應極快地後退一步,避開尼寇萊的手,同時左手拉起,右手摸上腰間的匕首,擺出一個北地軍用劍術的「鐵軀式」。

  但他卻驚訝地看見,尼寇萊的手在他後退的瞬間,未卜先知般地同時變向,伸向他閃躲的方向!

  那股波動及時湧上泰爾斯的大腦,最大限度地為他「放慢」眼前的情景。

  在泰爾斯的視野裡,尼寇萊緩慢地移動著,就像一個閃動著銀色光芒的存在,然而每一道光芒在他體內的閃爍,都會帶來尼寇萊身形的一次變化。

  這是他的終結之力?泰爾斯神情緊繃,細細思考著。

  隕星者的身形、動作、速度、變化、軌跡,在那個瞬間統統進入泰爾斯的意識裡。

  片刻的估計之後,一個悲觀的結論湧上泰爾斯的心頭。

  無論如何閃躲……自己都沒法避開尼寇萊的擒拿。

  幸好,還有她……泰爾斯感受到了身後那個斗篷的氣息變化。

  「嗒!」

  尼寇萊的手伸到半途,就被一個穿著斗篷的矮小身影一把扣住手腕。

  「禮貌點,小子。」埃達緊緊扣住尼寇萊的手腕,冷冷出聲,「至少說句『你好』或者『請』。」

  泰爾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懷亞和羅爾夫的劍刃這才急急地跟上,死死架在隕星者的脖頸上。

  「哦。」尼寇萊似乎微微有些驚異,但他依舊毫不在意抵在要害上的兩把劍刃,而是皺眉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繼而饒有興趣地對埃達道,「一個女人……卻看穿了我的動作?」

  尼寇萊身周的數十名白刃衛隊似乎完全不為自己陷入險境的首領擔憂,他們依舊目光冰冷,殺意盎然地維持著對星辰眾人的壓迫。

  「這是什麼意思,尼寇萊勳爵?這既不符合慣例,也不是努恩王的命令……」普提萊鐵青了臉色,「你的這種私人行為幾乎與行刺無異!」

  「行刺,行刺?」尼寇萊低聲唸叨著這個詞,他抬起頭,神情變得無比可怕,「你是說,你們星辰人在你們的國土上,對我們的摩拉爾王子所做的事情?」

  「行刺?」

  尼寇萊帶著怒火的雙眸死死盯著泰爾斯,一字一頓地道,「你們對陛下僅有的獨子,對埃克斯特的王子,對龍霄城的繼承人,對我的學生,所做的事情?」

  「那種懦夫的行為?」

  普提萊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道,「那也是該由努恩陛下來決定!」

  該死。

  泰爾斯輕輕喘息著,咬緊下脣。

  他看著被埃達牽制住,被懷亞和羅爾夫劍抵咽喉的尼寇萊,暗咬牙關,這局面……到底該怎麼收拾?

  逼著尼寇萊後退?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他對著蒼白的男人舉起雙手,示意他是個無害的小男孩,而尼寇萊則對他報以不懷好意的冷笑。

  「坎比達子爵閣下,還有圖勒哈勳爵閣下!」星辰的第二王子轉過頭,對著黑沙領的軍隊大喊道,「你們護送我到龍霄城的任務已經差不多完成了!想必人們都會讚歎黑沙大公對努恩陛下的忠誠,而努恩王也會對你們的忠貞不二感到滿意吧,同時我也非常感謝你們的護送!」

  「你們可以就此離開了!」

  泰爾斯的話音落下。

  普提萊眉頭一挑,而尼寇萊則微微一愣。

  在遠處皺眉看著這一切的坎比達子爵,則深深嘆出一口氣。

  然而坎比達最終只是對著眉頭緊蹙的圖勒哈點了點頭,便大步走上前去。

  這個小孩。

  講的都是些什麼話。

  【你們護送我到龍霄城的任務已經差不多完成了】,我到龍霄城之前的安全都是黑沙領負責的,但是現在還未到龍霄城呢。

  【想必人們都會讚歎黑沙大公對努恩陛下的忠誠】,所有人都會知道,努恩陛下在黑沙領的軍隊裡旁若無人地綁走了星辰王子。

  【而努恩王也會對你們的忠貞不二感到滿意吧】,就算你們再順服,努恩王和黑沙大公的關係也不會更好,龍霄城依舊視黑沙領為眼中釘。

  【同時我也非常感謝你們的護送】,一個爭取星辰王子友誼的機會就在你們眼前。

  【你們可以就此離開了】,趕緊上來解個圍!

  「尼寇萊勳爵!」坎比達子爵一邊出聲,一邊重新估量著,這些話語是不是普提萊教第二王子說的,「這裡畢竟是黑沙領軍隊的宿營地,我們被大公賦予了保護泰爾斯殿下安全的使命,而您現在的舉動……毫無疑問是很不明智的。」

  尼寇萊甩開埃達的手,依舊不管不顧脖子上的劍刃,冷冷地對坎比達道,「我以為你們也是埃克斯特人。」

  「我們當然是埃克斯特人,更是北地人……而北地人珍稀名譽,正如雪鷹愛惜羽翼。」坎比達走到尼寇萊的身前,看了看劍拔弩張的雙方,目光尤其在泰爾斯以及普提萊的身上停頓了一下,「隕星者閣下……我相信,努恩陛下應該沒有給你下『把王子綁到龍霄城去』的命令。」

  他的身後,黑沙領的士兵們在圖勒哈的示意下,緩緩朝著這邊包圍過來。

  尼寇萊定定地看著坎比達。

  然後他露出淡淡的冷笑。

  「如果我說『不』呢。」男人的臉色蒼白更甚,「你要怎麼辦?黑沙領的子爵閣下?讓你們的軍隊把我們,把國王陛下的親衛隊幹掉嗎?」

  「是嗎,黑沙領的戰士們?」尼寇萊的目光掃過周圍,掃過黑沙大公專門撥出的精銳常備軍,輕輕一笑。

  泰爾斯心中一沉。

  糟糕。

  看來即使是兩千黑沙領軍隊……也威懾不住尼寇萊和他的白刃衛隊。

  「你們只有不到五十人。」圖勒哈從坎比達的身後走來,看著尼寇萊身後的那柄白色武器,臉色凝重,「即便有著斷魂之刃,你也不過就是多撐幾分鐘罷了……你既不是阿拉卡.穆,也沒有他的不動弓。」

  坎比達則牢牢盯死在尼寇萊的臉上,「當然,我們絕不想與大名鼎鼎的白刃衛隊為敵……尤其十二年前,我們還曾並肩作戰。」

  「好人加壞人的變臉遊戲早就不流行了。」尼寇萊毫不在意地道,「我說過,陛下會找倫巴算帳的……在此之前,你們不會想要惹上他的親衛隊長。」

  泰爾斯心中一動。

  白刃衛隊。

  他想起普提萊跟他說過的,有關卡斯蘭身份的話。

  卡斯蘭是二十年前退役的……所以……

  「你知道。」泰爾斯緩緩開口,吸引了場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們幾天前,才剛剛經過了卡斯蘭的英雄酒館。」

  泰爾斯注意到,他話音一落,尼寇萊的臉色就突然一變。

  連帶著周圍與他們對峙的白刃衛隊戰士們,也目光閃爍。

  卡斯蘭……看來,那個老頭對他們意味著什麼。

  泰爾斯在心中點點頭。

  「卡斯蘭請我喝了一杯黑麥醇酒,限量的那種。」泰爾斯繼續沉穩地道,「他是個睿智而豁達的老頭……但我想,你應該不認識他吧,尼寇萊勳爵閣下?」

  尼寇萊的眼裡泛出複雜的神情。

  「因為啊。」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像他那樣的人所率領的白刃衛隊,想必跟你是不一樣的。」

  尼寇萊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下一刻,泰爾斯先是咬緊牙,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隨即在所有人震驚的眼神下,第二王子大喊道,「星辰人,放下武器!」

  懷亞和羅爾夫都吃驚地看向泰爾斯,連埃達都在斗篷下「咦」了一聲。

  星辰人看著周圍虎視眈眈的白刃衛隊,驚疑不定地彼此張望,不敢相信王子殿下的命令。

  唯有普提萊若有所思。

  坎比達和圖勒哈同時皺起眉頭。

  尼寇萊則表情難辨地盯著他。

  「這是來自你們的第二王子,來自星辰王國王位繼承人的命令!」泰爾斯表情堅定,再次重複道。

  普提萊第一個把劍收回劍鞘,後退一步。

  隨即,傑納德也毫不猶豫地收劍。

  懷亞難以置信地看了王子一眼,在後者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還是咬著牙齒撤回抵在尼寇萊脖子上的劍。

  然後是羅爾夫,然後是第五個、第六個……直到所有的星辰人都收起武裝。

  眾目睽睽之下,泰爾斯踏前一步,越過懷亞和羅爾夫的防護,走到尼寇萊面前。

  「你早該這麼做了。」尼寇萊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早些順服,就少些痛苦……」

  「夠了,隕星者閣下。」泰爾斯冷冷地打斷了他。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堅持要把我綁著回龍霄城,新仇也好,舊恨也罷,摩拉爾王子也好,賀拉斯王子也罷。」泰爾斯強壓著聲音裡的顫抖,「但在完成我的第一使命之前,我都只對努恩王回話。」

  尼寇萊詫異地看著星辰的第二王子。

  「這將是星辰的未來國王,與埃克斯特的現任國王的對話。」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但你們想要在那之前,羞辱即將與努恩陛下對談的我?」

  「毫無疑問,你們的行為是在玷汙努恩陛下的榮譽……一個失去了獨子的父親,就不必再在乎自己的榮譽了嗎?」

  「捫心自問吧,白刃衛隊的戰士們,北地人們!」泰爾斯轉向周圍的白刃衛隊,「他的親衛,白刃衛隊,龍之近衛!羞辱式地綁縛一個七歲小孩到龍霄城……讓所有人都知道埃克斯特的共舉國王,英雄耐卡茹的繼承者,北地人的統治者,努恩七世陛下的氣量到底如何!」

  白刃衛隊的戰士們,在面巾外的眼神紛紛散亂起來。

  「卡斯蘭告訴過我,無論是帝國的歷史還是龍的象徵……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地人是否依然能否堅持自己,能過好自己的當下。」泰爾斯轉過身,他攤開雙手,抬起頭沉穩地盯著尼寇萊,「在這幾天裡,我們吃過了北地人的食物,喝過了北地人的酒,按照北地的習俗,我們現在就是努恩陛下的客人,在他統治下的國土上作客。」

  「現在,我們終於要達到他的家門口了,就讓我們這些星辰人,這些所謂的帝國後裔!來看看北地人的氣量與榮耀,是否值得我們走這一趟危險的旅程。」

  白刃衛隊的戰士們迅速交換著眼神,然後統一看向自己的指揮官。

  坎比達的目光在泰爾斯和普提萊之間不停轉換,若有所思。

  懷亞則擔憂地看著對面的隕星者。

  而最關鍵的決定者——尼寇萊則緩緩眯起眼楮。

  過了幾秒。

  「很好,泰爾斯.璨星。」他看著泰爾斯,淡淡一笑,「你跟你的伯父……相差也不是太遠。」

  泰爾斯一愣。

  「收起兵刃吧,我的兄弟們。」尼寇萊表情複雜地看著泰爾斯,「讓陛下來決定我們的客人歸屬如何……哪怕他與我們仇深似海。」

  得到命令的白刃衛隊整齊地收刀歸鞘。

  泰爾斯終於鬆了一口氣。

  同樣鬆了一口氣的,還有星辰的眾人,甚至包括黑沙領的兩位指揮官閣下。

  就在此時。

  「警戒!」宿營地外圍,黑沙領士兵們再次傳來讓人警惕的呼喝。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被引到了宿營地之外。

  月光下,新的騎兵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向著宿營地而來。

  「你們的同伴?」坎比達眯起眼楮,詢問著尼寇萊。

  尼寇萊沒有回答他。

  馬蹄聲從宿營地之外傳來。

  那是十幾名騎兵,打著一面奇怪的旗幟,向他們的宿營地緩緩而來。

  那是一面白底的旗幟,上面繪著一株有弧度的金色麥穗,從旗幟的右上角延伸到左下角,與一柄同樣金黃色的匕首交叉而過。

  「夜安,諸位。」一個陌生的男音遠遠傳來,「讚美豐收女士和牧海少女,願她們保佑諸位衣食無憂,生活富足!」

  坎比達向前幾步,看著那面麥穗匕首的旗幟,緩緩皺眉。

  「我是以拉薩.坎比達,芒頓城子爵,這裡是黑沙大公的軍營。」坎比達子爵大聲道,「來者何人!」

  從十幾位騎兵的保護下,一個身著華麗大衣,頭戴瓖著寶石的禦寒禮帽,露出一束金色馬尾發的中年男人,從人群裡緩緩騎出。

  「在下史萊斯.百慕拉,善流城榮譽侯爵。」中年男人勒停了馬匹,他取下帽子放在左胸,臉上露出一抹友好而謙卑的微笑,對著坎比達的方向微微一躬,「來自友好而慷慨的康瑪斯十六城邦聯盟,亦為康瑪斯聯合議會中,三十六議席裡的一員。」

  「此行代表聯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聽聞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在此,特來相見。」

  ————

  凌晨,龍霄城,西馳大道。

  這是一個黑髮黑眼的遠東男人,年紀大概在三四十歲,遠東人衰老的速率與路多爾人和北地人都不一樣,不容易通過外貌辨認年紀。

  他提著一盞不滅燈,沉穩地走在幽暗而寒冷的地下窖庫裡,打算開始一天的工作。

  但下一刻,他皺起眉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他停下了腳步,在寂靜與黑暗中,雙眼細細地掃過眼前的每一個角落,雙耳傾聽著地窖裡的一切動靜。

  什麼也沒有。

  但他沒有放鬆警惕。

  因為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很多時候,危險不能靠眼楮和耳朵察知。

  很多時候,本能才是生命最後的倚仗。

  比如現在。

  他咬緊牙關,皺起眉頭,對著燈光以外的黑暗,露出猙獰的表情。

  正如一同感覺到危險的狼,磨礪著齒爪,警惕著黑暗裡的危險。

  隨即,這個遠東人身形一動,一手舉起不滅燈,另一隻手在矮下身子時按住腰間。

  他側身面對著左前方,面對著那面牆,面對著轉角後的黑暗。

  「誰在那裡?」遠東人沉穩地道。

  沒有回答。

  「如果你想來偷點油水,哥們兒。」遠東人操著一口北地口音的通用語,腳下緩慢而有節奏地移動,「那你就來錯地方了。」

  依舊沒有回答。

  遠東人眯起眼楮。

  下一瞬,他身形疾閃!

  十幾步的路途被他三步趕至!

  遠東人越過轉角,不滅燈的光芒照亮了這個角落的一切。

  但遠東人驚訝地「咦」了一聲。

  他眼前的轉角,空無一人。

  幾秒鐘後,遠東人鬆下一口氣。

  是我太多疑了麼。

  遠東人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邊這個角落,確認沒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跡。

  他搖了搖頭,聳聳肩,拍拍腦袋。

  看來是的。

  從前的老毛病了,總是改不掉啊……結果自己到現在,連睡覺都疑神疑鬼的。

  狼不寐,是為警——這是很久很久以前,師傅把他拋在北里草原上,讓他獨自生活三天後,教給他的第一課。

  他嘆出一口氣。

  真希望有一天,能睡個好覺。

  忘掉所有的過去。

  遠東人自嘲地一笑,隨即轉過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燈光也隨著他轉動。

  照出身後的另一個人。

  一個突然出現的人。

  遠東人瞳孔一縮!

  他本能地抬起腰間的手!

  「咚!」

  遠東人震驚地發現,自己執著匕首的右手,被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牢牢抓住!

  動彈不得。

  「好久不見,顧。」

  對方緩緩地道。

  遠東人強忍著內心的震驚,強忍著渾身的顫抖,強忍著發動終結之力掙脫的本能。

  他死死盯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那個長相平凡的男人。

  「是啊,好久不見了。」遠東人——顧,苦澀地回答道。

  「黑劍。」

  黑劍放下顧的手腕。

  「蘭瑟讓我來找你。」被稱為黑劍的男人冷漠而簡短地道

  還是跟以前一樣啊。

  顧把匕首插回腰間,皺起眉頭。

  簡潔、直接。

  令人心寒。

  「是的。」顧深吸一口氣,排除掉所有多餘的情緒和記憶,正色道,「我發現他了。」

  黑劍沒有說話。

  「確認?」過了幾秒,黑劍才慢慢地出聲。

  「我雖然未曾直接見過他。」顧深呼一口氣,「但應該就是他,不會有錯。」

  黑劍沉默著。

  奇怪。

  顧暗道,他為何如此平靜?難道他不是應該……

  「晚上我再來找你,問細節。」黑劍轉過身,淡淡道,「我還有些事要忙。」

  再來找我?

  顧想起對方神出鬼沒的身影,不禁緊蹙眉頭。

  「好吧。」顧想起過去的記憶,只覺得一陣煩躁與慌亂,他無奈地道,「反正我也要先做生意。」

  「生意?」黑劍皺起眉頭,想起顧劣跡斑斑的過去。

  他的身形重新隱沒在燈光外的黑暗中,「你還能做什麼生意?」

  「什麼生意?」顧不爽地呼出一口氣,他走到一旁的桌子邊,狠狠掀開上面的一層油布,露出一把剔骨刀和一塊砧板,然後沒好氣地道。

  「這裡是我的肉鋪!」

  「當然是賣肉!」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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