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14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00:25
  卷三.與龍共舞 第83章 半個兒子都不值

  下一秒,沒有任何拖延,佩菲特大公的身影就動了。

  他正面突擊,怒吼著揮動巨斧,斬向努恩王。

  「砰!」

  兩柄巨斧毫無花俏地對撞在一起!

  金屬撞擊的鈍響折磨著眾人的耳朵。

  泰爾斯震驚地看著場中的兩人。

  佩菲特緊緊咬牙,他的巨斧斧刃,正卡在努恩王那柄巨斧的頂端——斜向下陷在一道斧刃與頂端的尖刃之間。

  「衝動的菜鳥。」努恩王沉著地側過身子,左手抓在斧柄與斧刃的連接處,右手抓著斧柄遠端,像持槍一樣,用斧頭頂住佩菲特的斬擊。

  老國王抵禦著對方的斧頭,語氣冰冷。

  「在戰場上,武器被卡住的你,此時早就人頭落地了。」

  兩人角力間,努恩王全力一頂,推開對方的巨斧。

  「你知道,這不會是什麼好主意,老頭子。」佩菲特凝重地後退一步,撤回巨斧,移動著尋求下一擊的機會。

  「這裡不是戰場,是決鬥。」年輕的大公圍繞著老國王,轉動著腳步,神色淡然,「沒有什麼白刃衛隊在你身邊……保護著你那顆尊貴的頭顱!」

  努恩王像一個老成的戰士一樣,隨著佩菲特的移動而轉身,斧尖始終對著敵人。

  「只有你和我!」

  說話間,佩菲特的第二擊再次來到!

  這一次,佩菲特的巨斧拉開一道弧線,從側面大力橫劈,砸向努恩王的腰部。

  「鐺!」金屬撞擊的聲音再次響起!

  努恩王適時地轉動斧柄,左手提著斧頭,再次頂住了佩菲特的橫劈。

  「是啊,只有你和我。」努恩王咬著牙頂走敵人的斧刃,微微喘息道,「這可比戰場要刺激得多。」

  泰爾斯疑惑地低聲問道,「他們揮舞斧刃的動作,都這麼熟練麼?」

  「陛下不是沒摸過武器的小毛孩。」隕星者神情嚴肅,解釋的同時還不忘刺泰爾斯一句。

  「身為埃克斯特的國王,他曾站在極北的三十八哨望地,親身抗擊來自冰川以北的獸人侵襲。『人類屠戮者』悉拉.暗雷的顱骨,現在還高掛在第一哨望地,震懾冰川獸人。」

  「他也曾兵出黃金走廊,向西打破白山的精靈防線,兵鋒所向,威服康瑪斯、白精靈與自由同盟。」

  隕星者眼裡露出精芒,「他更是三百年來,第一個攻陷斷龍要塞,跨過埃克斯特與星辰邊境的北方君主。」

  「論起作戰的經驗,他不會輸給白刃衛隊裡任何一位身經百戰的戰士。」

  普提萊挑挑眉毛,泰爾斯則吐吐舌頭。

  決鬥場中,佩菲特再次揮動起巨斧,和努恩王的武器在空中相撞!

  「砰!」斧刃相撞,火花四射。

  努恩王似乎有些力不從心,他咬牙頂著巨斧,手臂微微顫抖。

  「累了嗎?」佩菲特抓住了努恩王喘息的機會,怒吼一聲,雙臂猛力一振。

  「老頭子!」

  努恩王被頂得倒退一步。

  他還在調整身形的時候,佩菲特就再次掄動斧刃,追擊而來!

  「鐺!」

  努恩王再次格住敵人的凶猛進攻——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在被動防守。

  可這一次,敵人的進攻沒有那麼簡單結束。

  一股力量湧上佩菲特的雙臂,他雙目冒火,像殺紅了眼的戰士一樣,咆哮著又是一斧,斬擊國王的左腿!

  在泰爾斯的波動視野中,佩菲特此時充滿了明亮的光芒,集中在雙臂,不斷閃動。

  「終結之力。」看見自己的國王遇險,尼寇萊依舊冷靜,他簡短地解釋道,「烽照城特有的連擊斧法,誕生過至少三種終結之力。」

  老國王咆哮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拉回巨斧,擊開佩菲特的巨斧,兩道斧刃在空中擦出火花!

  「鏗!」

  國王堪堪攔下對方的斧刃。

  但跟之前不同,這一擊,老國王沒能鎖住對方的斧頭。

  佩菲特也沒有要停頓的意思!

  他的斧頭在空中轉了個迴環,在主人瘋狂的神情下帶出烈烈風聲,再度追擊向國王的頭部。

  努恩王喘著氣,吃力地調整身姿,將沉重的斧柄舉到身側,硬生生地架住佩菲特的追擊。

  「砰!」巨大的響聲傳來,泰爾斯下意識地伸手摀耳。

  但在終結之力加持下的佩菲特,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被卡住斧刃。

  他反應迅捷地反轉斧頭。

  瞬間滑脫努恩的格擋!

  下一刻,年輕的大公抿起嘴脣,雙手一推,將鋒利的斧尖刺出。

  突刺對手!

  面對敵人的突襲,力不從心的努恩王根本來不及收回笨重的斧頭。

  只能眼睜睜看著斧尖向他的臉部刺來。

  直到斧尖直直刺入他的左臉頰!

  「啊!」努恩王不甘地咆哮著。

  那一瞬,泰爾斯感覺自己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千鈞一髮之際,努恩王猛地側身轉頭!

  「嗤!」

  斧尖擦過國王的臉龐,帶出血光!

  也引起大廳內的一陣驚呼。

  帶著從顴骨到左耳側的可怕傷疤,努恩王險而又險地躲開了奪命的斧尖!

  鮮血低落地面。

  國王隨即咬緊牙關,奮起全身的力氣,一斧橫揮而出,逼退了佩菲特。

  這也是努恩的第一次反擊。

  佩菲特靈活地退出三步,躲開國王的斧風,同時離開對方的進攻範圍。

  像大廳裡的許多人一樣,泰爾斯這才呼出一口氣,拍著胸口,舒緩緊張的心情。

  「你們也許忘了一件事?」泰爾斯回過頭,擔憂地道,「那老頭……努恩王畢竟已經七十歲了!」

  「身為埃克斯特的國王,決鬥是他必須經歷的考驗。」尼寇萊目光不動,嘴脣微張,「無關年齡幾何。」

  「每個北地男人都要在服役中接受嚴酷的格鬥訓練,每位埃克斯特領主則更是如此,乃至覺醒終結之力。」普提萊對著臉色異樣的泰爾斯解釋道,「國情如此,民風使然。」

  「老天。」泰爾斯狠狠翻著白眼,無奈地聳聳肩,「我生在了星辰,而非埃克斯特,真是太幸運了。」

  聽見這話,隕星者毫不在意地淡然一笑,「還是那句老話……」

  「歡迎來到北地。」

  泰爾斯搖搖頭,把目光轉回場上。

  普提萊神色一動,看向泰爾斯的背影。

  生在星辰,是一種幸運?

  普提萊默默嘆息,話說得太早了啊,小王子。

  「哈哈哈。」年輕的大公滿意地看著滿臉鮮血,喘息不止的國王,咬牙獰笑,「這才幾個回合?老頭子?」

  「你就已經不行了麼?」

  「廢話,小屁孩。」努恩王把斧頭拄在地上,左手一把抹開臉上的鮮血,毫不示弱地回敬,「才剛剛把身子熱起來呢。」

  「你七十歲了。」佩菲特用言語削弱著國王的氣勢,醞釀下一波攻勢,「不止你的肌肉萎靡了,連終結之力也退化了吧?」

  「嘿嘿。」努恩王吸進一口氣,猙獰地砸著嘴脣,「小屁孩,你才打了多少場仗,就敢在我面前說這話?」

  佩菲特開始詭異地笑了起來,「是啊,我還記得十二年前,我祖父還在的時候,你召集了七位大公的軍隊,帶著前所未有的豪情,南下星辰。」

  說話間,佩菲特毫無預兆地一斧砍出。

  「碰!」

  斧刃再次狠狠鑿在努恩王舉起的大斧上!

  這一次,年輕的大公怒喝著,全身壓上,跟努恩王面對面地角力!

  努恩王被推得後退兩步才堪堪站穩,臉孔扭曲,無比吃力地抵抗年輕氣盛的大公,手臂不住顫抖。

  「你那時強壯、凶猛、年富力強。」佩菲特咬著牙,將手裡的斧刃死死推進,遊刃有餘地壓制住衰老的國王,「可不是現在這副病怏怏的破落樣子。」

  下一秒,老國王終於體力不支,被一把推出,摔倒在地!

  他的武器摔落在地上。

  「鏗鏘!」

  許多人的呼吸紛紛一滯。

  佩菲特毫不留情地一斧砸下!

  老國王狼狽地翻滾躲避,斧頭狠狠砸在他的左側。

  「砰!」

  力量之大,甚至將石質的地面砸出凹陷!

  大廳裡一陣譁然!

  「該死。」泰爾斯煩躁地回頭,「這就是我擔心的!」

  「看下去!」尼寇萊冷冷道,儘管他緊鎖的眉頭已經出賣了他的情緒,「戰場上,未到最後一刻……」

  努恩王喘著氣,用超越他這個年齡的反應速度,極快地抓起落地的巨斧。

  年輕的佩菲特收回砍進地面的巨斧,似乎剛剛的一擊用力過猛,他也在微微喘息,「那時候,我的祖父穿著戎裝和鎧甲,氣喘吁吁地站在你身邊,簡直就像一頭沒牙的齒虎,垂垂老矣,醜態畢露。」

  佩菲特面容冷靜,細細觀察著努恩王的動作。

  「你的祖父和父親,都比你好得太多。」努恩王狠狠呸了一口,緩緩站起,「而你,你就是養不熟,對麼?」

  佩菲特眼眸一動,在努恩王起身的剎那,全力一斧擊出!

  趁著對方立足未穩,將努恩砸得單膝跪下!

  「養不熟?」

  佩菲特獰笑著,猛地揮動巨斧,再一次將努恩頂退,後者半跪在地上,不住喘息。

  「對你而言,我們烽照城就是一頭馴服了、養熟了的獵犬,是麼?」

  「任你擺佈,指東喝西的獵犬?」

  佩菲特大笑起來,再次擊倒試圖起身的老國王。

  努恩王每一次試圖重新站立,都被佩菲特的攻勢打斷,埃克斯特的共舉國王甚至連起身迎敵都做不到。

  「在星辰的斷龍要塞前,祖父的軍隊擋不住那個該死的溯光之劍,烽照城的防線崩潰了……」

  「我還記得你只是對著祖父輕輕一聲『你老了,烽照城也老了嗎?』。」佩菲特語氣冰冷,恢復著揮舞斧刃帶來的巨大消耗,「第二天,祖父就乖乖地回去烽照城養老,父親變成了下一任的烽照城大公……」

  「怎麼?」跪在地上,絕對劣勢中的努恩王毫不在意地笑道,「別告訴我因為這個,你就要背叛龍霄城?」

  說話間,老國王一斧斬出,貼地劈向佩菲特的腿部!

  「南部的三位大公桀驁不馴。」佩菲特輕鬆地後退一步,避開斬擊,看著跪倒在地的努恩王,「補給拖拉,行進緩慢,於是跟星辰的戰爭,全部壓在我們烽照城的肩上!行軍中的補給,軍費,增援,敢死隊,乃至從附近蒐羅營妓!」

  「不覺得哪裡不對嗎?」佩菲特咬牙切齒地道。

  「那是你們被分配到的責任!」努恩王目光嚇人,他的聲音蘊藏著憤怒,「也是國王的命令!」

  佩菲特再次無情地一斧,將努恩王砍得翻滾開去!

  這一次,體力消耗巨大的努恩沒能完全招架住敵手,斧刃擦過老國王的左臂,帶出一篷鮮血。

  不妙。

  泰爾斯暗忖道。

  感覺要糟。

  「去你的命令!為了攻下那個該死的斷龍要塞,我們犧牲了多少士兵,多少人馬!裡面有一半以上都是烽照城的人!」年輕的大公怒喝道。

  「我看著死傷累累的士兵們回到營帳,神情麻木,哀嘆著什麼時候回家。」

  「第二天,他們又被第一波派上去,像靶子一樣,在攻城戰裡消耗要塞的弓弩、箭支、火油彈、巨木、滾石、魔能槍和士兵。」佩菲特捶著自己的胸口,眼神凶狠,「去活活送死!」

  「而另一邊,龍霄城的精兵強將們歡歌笑語,享受著最好的酒食和女人!以及在最關鍵、最輕鬆的時候登城進攻的特權!」

  「父親戰戰兢兢地上任之後——面對你,他還能做什麼?」

  「只有更瘋狂、更大度、更不計代價地把我們的士兵……全部派上要塞去送死!」

  「來換回你的信任!」

  努恩王抓起斧柄,架開對方的又一次進攻,隨即趴在地上,不住喘氣。

  佩菲特繞著努恩王開始踱步,他適時地交換了左右手的位置,減輕雙手握持巨斧的消耗,「你居然還坐在營帳裡,在白刃衛隊的保護下,理直氣壯地責問祖父和父親,烽照城為什麼擋不住賀拉斯.璨星!」

  「擋不住那個該死的星辰屠夫?」

  「擋不住他從星辰王都帶出來的,那些最精銳、最瘋狂的王室衛隊?」

  賀拉斯.璨星?

  泰爾斯心中一動,他想起黑沙領的圖勒哈對他講述的,有關溯光之劍最後的故事。

  他轉過頭,看向普提萊和尼寇萊。

  前者一言不發,後者卻抿著嘴脣,似乎臉色不渝。

  「你廢話真多。」努恩王在衣服上擦乾左臂的鮮血,不讓它們影響手部的握持,他抬起頭,目光凶狠,「戰場上,廢話多的人死得最快了。」

  回答他的,是佩菲特一記毫不留情的縱劈。

  「咚!」

  努恩王顫抖著擊開斧刃的軌跡。

  他已經落在了絕對的下風。

  「去你的,努恩.沃爾頓。」佩菲特呸了一口,滿臉憤恨,「『斷龍要塞的征服者』,你也配?」

  努恩王半跪起身,手握巨斧,猙獰地看著佩菲特,彷彿在醞釀最關鍵的反擊。

  再一次,佩菲特手下不停,一斧頭斬在努恩的斧柄上。

  「鏗鏘!」

  努恩王吃力地抵擋著對方的大力,兩柄可怕的武器僵持在半空。

  「一紙《要塞和約》,你就讓所有人收拾行李回家,對其他大公,你好歹還故作姿態地安慰和解釋。」

  「而對我們,對烽照城?沒有土地,沒有戰利,沒有賞錢,沒有撫慰,揮揮手就讓我們離開!」佩菲特咬著牙,狀似瘋狂。

  「我親手把你的祖父,你的家族送上烽照城大公的位置,我信任他!」努恩王咬緊牙關,表情憤怒,「我不聞不問,因為他們是我最得力的臂膀!」

  「狗屁的信任,連半個兒子都不值!」佩菲特咆哮道,「在要塞上,在星辰境內,埋葬著烽照城士兵們的無數屍骨,你有種去跟他們說啊!」

  「臂膀?怎麼沒見你派龍霄城的人去送死!」

  然而就在下個瞬間,看似絕對下風的老國王目光一閃,雙臂的肌肉猛然鼓起。

  在那股波動給予泰爾斯的獨特視野裡,老國王的雙臂上,突然爆發出炫目的光芒。

  他知道,這是屬於努恩王的終結之力,已經在瞬間湧上他的雙臂。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00:26
  卷三.與龍共舞 第84章敬愛的先王,努恩陛下

  佩菲特表情一滯,瞳孔縮緊。

  只見發動終結之力的努恩王,雙臂暴起,硬生生地將他的巨斧推向側面!

  佩菲特死命抓著自己的巨斧,難以置信地看著突然暴起的老國王。

  一秒之內,努恩王的動作在瞬間變得迅捷有力,他果然放開了手裡的巨斧,整個人如鷹隼般撲向佩菲特!

  老國王狠狠一記右肘,擊在佩菲特的胸膛上!

  「咚!」

  猝不及防的佩菲特,在痛苦的悶哼中倒退一步。

  「噹啷!」兩柄巨斧滾落地面!

  大廳裡,觀戰者們的心情被瞬間挑動起來。

  泰爾斯目不轉睛,連呼吸都快忘記了。

  國王的反擊,到了。

  沒有了巨斧的束縛,努恩王的動作變得快如閃電!

  他在肘擊之後沒有停頓,而是沉穩地抱住右臂,腳下不停,右肩膀隨著可怕的衝勢,撞在佩菲特的胸前!

  佩菲特瞬間失去了平衡,年輕的大公一陣胸悶,他痛苦地咬住牙,不斷後退。

  「漂亮!」史萊斯侯爵嘖嘖讚歎,「逆轉總在一瞬間!」

  努恩王的右手捏拳,猛地揮開空氣,在他的咆哮聲中,正中佩菲特的腹部!

  臉色痛苦的佩菲特瞬間矮下身子。

  他整個人猛地縮成一團,像是吃不住這一拳的力度。

  努恩王旋即舉起左拳,臉色沉穩卻怒意蓬勃。

  泰爾斯這才把懸著的心輕輕放下,「呼……嚇死我了……」

  就在此時。

  「等等!」尼寇萊警惕地出聲,「不對勁!」

  舉起拳頭的努恩王臉色大變!

  下一秒,佩菲特嘶吼著抬起頭顱,直起胸膛,舒展蜷縮的身子。

  目光凶猛。

  眾人這才看清了戰況。

  剛剛努恩王擊打在大公腹部的一拳——正被佩菲特的左手,死死地捏在腰間。

  根本沒有擊實!

  泰爾斯心中登時一涼。

  下一瞬間,佩菲特左手抓住努恩王的拳頭,猛然發力後抽,迅雷般把努恩王向著他拉來!

  然後他橫起右肘,迎向努恩王的臉部。

  「咚!」

  佩菲特的手肘重重地砸中老國王的頭顱!

  可怕的悶響,迴盪在大廳裡。

  努恩王似乎被這凶狠的一肘擊得頭暈目眩,在搖晃間,向後仰倒!

  他的頭部結結實實地砸在地面。

  觀戰者裡不禁有人發出驚呼。

  「等你這一擊好久了,陛下。」佩菲特大笑著,搓揉著剛剛受到重擊的胸口,話語轉冷,「虧我說了那麼多廢話,引你上鉤。」

  努恩王吃力地晃了晃腦袋,似乎有些失去方向和視野。

  「習慣在敵人佔盡優勢時,凶狠反撲,揚長避短,一擊制敵,對麼?」年輕的大公憤怒地飛起一腳,狠狠踢在努恩王的胸口上,在整個大廳的吸氣聲中,將他重新踹倒在地,「我的陛下。」

  努恩王顫抖著,拖起老邁的身軀,試圖重新站立起來。

  但剛剛的那一擊似乎過於沉重,又或者他的消耗實在過巨,老國王居然沒能掙扎起身。

  「祖父總是跟我講你的故事,從你的戰鬥習慣,到你的身軀步伐!」佩菲特大公喘著氣,露出凶狠猙獰的笑容,「我的祖父……你還記得他嗎?」

  痛苦喘氣的努恩王翻過身,試圖去抓他掉落的巨斧。

  但佩菲特比國王更快,猛地踩住地上的兩柄巨斧。

  大公隨後又是一腿,把努恩王踢回地面。

  大廳裡的不少人都吃驚地張大嘴巴。

  雖然有所預料……但真的到了這個時候……

  「小時候,祖父總是說,我們埃克斯特有位慷慨公義的好國王,講述你跟他還有修斯特爾大公在哨望領的營帳裡碰杯。」佩菲特從腳下撿起一柄巨斧,眼神悽清,「但我看到的是什麼?是他們堂堂兩代烽照城大公,諂媚順服,恐懼驚惶,在你面前活得比狗還不如。」

  「祖父在歸鄉的途中抑鬱而終,父親戰戰兢兢,終日愁眉苦臉,生怕忤逆了你,失去龍霄城的支持,連在撤軍的路上都要為你們準備好營妓!」佩菲特看著國王,不甘地低吼道,「他們都活在你的陰影下,受盡了屈辱、恐懼和痛苦!」

  年輕的大公一斧劈來!

  努恩王喘息著,不得已放棄了武器,滾離佩菲特的攻擊範圍。

  「砰!」斧頭砸擊在地面,巨響間石屑亂飛,。

  佩菲特呼出一口氣,喘息了兩秒,才扛起巨斧,眼神陰鷙地走向已經手無寸鐵,趴地喘息的努恩王。

  議事廳裡的不少人,都捏緊了拳頭。

  「完了。」史萊斯侯爵痛苦地一把拍在臉上,「跟龍霄城的瀝晶礦合約……」

  普提萊瞇起眼睛,不知在盤算什麼。

  泰爾斯沒有說話,心情沉重。

  現在,他才真真切切地開始考慮「努恩之死」之後的事情。

  史萊斯只需擔心他的合約。

  而自己要擔心的,則是這條小命。

  佩菲特踏著死亡的足音,一步步地走向國王。

  「唉。」觀戰的萊科大公嘆出一口氣,「這就是結局了嗎?」

  羅尼大公緊緊抿嘴,奧勒修表情複雜,特盧迪達則轉動著眼珠,不斷深思。

  沒有人回答他。

  就在此時,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努恩王突然奇怪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我想通了。」努恩王喘著氣,仰天長笑,「你父親的死……原來是你,對麼。」

  佩菲特眼神突然一滯。

  「前任烽照城大公的猝然去世……」

  一瞬間,年輕大公的表情變得無比猙獰,像是被觸動了最深沉的往事。

  「暗室很早就在懷疑了,你父親的死太蹊蹺,正值壯年卻突發疾病!」手無寸鐵的老國王咬著牙,全力站起身來,死死瞪著他。

  「是你,康克利.佩菲特!」

  努恩王的話像刀子一樣割在佩菲特的心上。

  也讓大廳裡其他的人膽戰心驚。

  「是他最喜愛的兒子和繼承人。」努恩臉色沉重,目光復雜,「殺害了自己的父親,對麼!」

  佩菲特執斧的手開始顫抖,他臉孔扭曲,牙齒打戰。

  「不……」

  佩菲特臉色蒼白,嘴脣抖動,下意識地舉起巨斧。

  「沒有……」

  年輕的大公深深吸進一口氣。

  「我沒有……」

  他猛地抬頭,用佈滿仇恨的目光,逼視努恩王。

  「我沒有殺他!」

  怒吼間,年輕的大公掄動斧頭,劈向國王!

  「砰!」

  努恩王狼狽地躲避開這奪命的一斧,後退間,整個人再次摔倒在地上。

  佩菲特的終結之力再度提升他的臂力和速度,大公嘶吼著,瞬間拉回斧頭。

  瘋狂的他雙手舉起巨斧,斧尖向著躺倒地上的努恩王刺去!

  在所有人緊張而恐懼的情緒下,努恩王咆哮著,雙手伸出,一把抓住突刺而來的斧柄!

  老國王險而又險地,將斧刃和斧尖,攔在胸前!

  大廳裡又是一陣吸氣聲。

  泰爾斯目瞪口呆地看著被逼入絕境的國王。

  「父親意外受了傷,很糟,很重……」佩菲特神情悲愴地喃喃道,「我什麼,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讓他在安靜中沉眠而已,反正他也活得不如意……」

  「從此沒有忐忑,沒有恐懼,沒有不安……」

  與此同時,跟努恩王角力的大公手下不停,竭盡全力把斧刃向著國王推去。

  他瘋狂地嘶吼道,「沒有龍霄城帶來的噩夢!」

  努恩王死死抓住對方的斧柄,痛苦地喘息著。

  可他漲紅了臉色,雙臂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嘶吼過後,佩菲特回過神來,他的眼神漸漸凝聚,變得堅定而麻木,「那一刻起,烽照城的屈辱和痛苦,由我來揹負……」

  看著斧尖離自己的胸膛越來越近,努恩王的蒼老臉孔在痛苦和憋勁中扭曲。

  力不從心的老國王,狠狠從齒縫裡咬出一句話,「你這懦夫!」

  佩菲特渾身一顫。

  他呆滯地抬起頭,看向努恩王,緩緩瞇起眼睛。

  「對!」

  佩菲特的手上不斷加力,讓老國王再度呻吟。

  「這隻怪我們自己太懦弱!」佩菲特手臂上的肌肉鼓脹得不能再大,他的目中燃燒著不忿,「看看南部的三位大公,沒有一個人聽話!」

  「再造塔的特盧迪達,總是對你的命令陽奉陰違,偷工減料;威蘭領的奧勒修有著耐卡茹賜予的特殊身份,對你不理不睬;黑沙領的倫巴,更是你的眼中釘!」

  觀戰的眾人心中一緊,尤其是被點到名字的兩位大公,表情齊齊一滯。

  「但他們獲得了尊敬!」佩菲特咬著牙,對體力不支的國王吐字道。

  「你把他們當做值得重視的敵手,而把我們——烽照城的佩菲特,這隻匍匐在龍的身影下,搖尾乞憐的狗,被當做最軟弱可欺的對象,仗著支持祖父,支持佩菲特成為大公家族,就對我們為所欲為!」

  「因為我們兩代大公,都是懦夫!」

  努恩王漸漸頂受不住年輕人的巨力。

  生與死的角力,到了最後的關頭。

  斧尖開始向著國王的胸膛進發。

  「就為了……這個……」努恩王的話語變得不再連貫,「你……就……投向倫巴?」

  「當然不止這個理由。」佩菲特的臉色迴歸陰冷,「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努恩不甘心地怒嚎著。

  「到了獄河,請向我的祖父和父親帶好。」年輕的大公冷冷道。

  「敬愛的先王……」

  「努恩陛下。」

  佩菲特瞳孔一縮,力量湧動間,手上的斧刃猛地推出。

  「嗤!」

  猙獰的斧尖,直直沒入老國王的胸膛。

  從他的身後穿出。

  鮮血染紅國王的衣袍。

  泰爾斯輕輕地低下頭,緊緊閉上眼睛。

  整個大廳裡,一片死寂。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00:26
  卷三.與龍共舞 第85章 老兵

  努恩王靜靜地躺倒在地上。

  他的手還緊緊抱握著巨斧的斧柄前端,彷彿那是他的情人。

  兩片斧刃中央的尖刺,深深沒入他的前胸。

  議事廳裡的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

  驚訝,疑惑,悲傷,哀慟,無數情緒交織在一起。

  決鬥的勝利者,佩菲特大公滿頭大汗,扶著斧柄的手緩緩滑落。

  隨著身體的放鬆,他跪倒在努恩王身旁,劇烈地喘息著。

  雙眼無神,胸膛起伏的佩菲特,彷彿經歷了一場噩夢。

  觀戰的奧勒修大公瞪大了眼楮,他看著一動不動的國王,複雜的情緒在那一瞬化為難言的悲哀。

  羅尼大公神情哀慼。

  萊科大公的眉頭彷彿掛上了千鈞重擔。

  特盧迪達則搖著頭,似乎在表達對這場決鬥的不屑。

  泰爾斯低著頭,呆愣地看著地面。

  他不知道此時的身後,尼寇萊和普提萊是什麼樣的表情。

  該死。

  怎麼會這樣。

  他緩緩地捏緊拳頭。

  努恩王死在了這裡……

  誰來掌控龍霄城。

  誰能掌控龍霄城。

  誰會掌控龍霄城?

  他的思緒變成了一團亂麻。

  從決鬥中解脫出來的佩菲特大公,半跪在國王的軀體前,神情恍惚。

  努恩。

  天生之王。

  努恩‧沃爾頓。

  統治了埃克斯特近三十年的君主。

  已經……

  死了。

  年輕的大公突然低低地笑出聲來。

  「哈哈哈……」

  他仰起頭,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詭異,彷彿一個病態的瘋子。

  「哈哈哈……」

  然後,年輕的大公瘋笑著,猛然轉過頭看向決鬥的見證人——代表皓月女神的霍姆主祭。

  「哈哈哈哈……」

  他的身軀在笑聲中不斷抖動。

  女主祭直直地回望著佩菲特,面紗上的一對曼妙眉眼平靜無波。

  在這對眼神下,佩菲特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悄然而至。

  他的笑容漸漸收斂。

  主祭依舊鎮靜如常,毫無表示。

  佩菲特止住笑容,他的臉色慢慢下沉,疑惑地皺起眉頭。

  泰爾斯晃著神,死命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就在此時。

  「原來如此……」背後的隕星者尼寇萊,突然低低地出聲。

  下一刻,兩道巨大的踫撞聲,從場中傳來。

  「砰!通!」

  「噹啷!」隨之而來的,是金屬墜地的鋃鐺作響!

  泰爾斯一個激靈,從思緒裡清醒過來。

  同一時間,議事廳裡的不少人,發出不可置信的驚呼!

  泰爾斯猛地抬起頭。

  然後他瞪大了眼楮,緊緊皺起眉頭。

  他看到了最讓人難以置信的一幕。

  不會吧。

  震驚的泰爾斯,在那一刻甚至忘記了呼吸。

  本該躺在地上死去的努恩王,不知何時,已經從地上掙了起來!

  他反過來把佩菲特,臉朝下死死地按倒在地面!

  刺穿了國王胸膛的那把巨斧,正落在他們的腳邊,兀自震動不休!

  如同其他人一樣,泰爾斯在驚疑和不解中,目不轉楮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埃克斯特的老國王表情凶狠,氣勢洶洶,左臂箍成環狀,從背後緊緊扣住佩菲特的右手小臂,右手則牢牢頂住對方的右上臂,左膝狠狠跪壓住佩菲特的背部。

  努恩王鎖死了佩菲特的右臂,把他死死地壓制在地面上。

  泰爾斯睜著不敢置信的眼楮,不自覺地搖著頭。

  怎麼可能……

  那種傷勢……

  泰爾斯不是唯一一個這樣想的人。整個大廳的人,從大公到臣屬,從僕從到衛兵,都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不可思議又無法理解的逆轉。

  「不,你明明……」在劇痛、驚惶和恐懼中,右臂被鎖,頭臉被死死壓倒在地面的佩菲特大公,一面死命地發力,試圖掙脫,一邊滿面惶恐地大叫出聲,「不,不可能!」

  他不相信,前一刻被自己斧尖穿胸的國王,竟然在瞬間就重新站立起來,彷彿毫髮無損!

  老國王的右胸上,前後衣袍上浸透了血跡,看上去無比可怕。

  可此刻,那道傷勢竟像不存在一樣,完全不影響國王的動作。

  彷彿努恩王只是被針刺了一下。

  泰爾斯猛地回過頭,急切著詢問這裡唯一的極境高手,「怎麼會……」

  「安靜!」

  尼寇萊語氣急促地打斷他。

  隕星者死死地盯著場中,不願放過每一個細節,「看完它……還沒結束呢!」

  普提萊則滿臉訝異,似乎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不可能?」死而復生的努恩七世臉色潮紅,國王右手下壓,左手回收,肌肉在顫抖中慢慢發力、收緊,開始以佩菲特的肘關節為支點,反向撬動他被鎖住的小臂。

  只見老國王咬緊牙關,面貌猙獰,「在戰場上,你最好相信『不可能』!」

  隨著努恩王逐漸發力,佩菲特被反鎖的右臂,開始緩慢變形!

  他的小臂朝著跟肘關節相反的方向,嚇人地移動著。

  清晰可辨的筋肉斷裂聲在場中響起。

  「啊啊啊啊!」佩菲特痛苦地扭曲著臉龐,撕心裂肺般地慘嚎出聲!

  大公的左臂死命地伸向身後,伸向神情瘋狂的努恩王,卻只能徒勞地撈過空氣,在半空中不斷抓撓。

  他根本沒法掙脫這樣的奪命鎖。

  「我殺死你了,我明明已經殺死你了!」佩菲特的脖頸抵在地板上,在非人的疼痛中不住扭動,痛苦地嘶吼,「你死了!」

  「是麼。」死死壓制住對手的努恩王,露出夾雜著仇恨與瘋狂的凶狠之色,話語猶如寒風凜冽,「也許……」

  「我死得不夠徹底?」

  說話間,努恩七世的雙手繼續用力,有條不紊。

  佩菲特的小臂裡,那種嚇人的劈啪撕裂聲,持續不斷地響起。

  讓泰爾斯心生寒意。

  年輕的大公瘋狂地掙扎著,夠不到敵人的左手死命地拍打著地面。

  但在努恩王老練而狠辣的絞鎖姿勢下,佩菲特的一切掙扎都顯得徒勞無功,他年輕身體裡的力氣完全無從發揮。

  他只能瘋狂地扭動著還能動的其他部位。

  就像案板上一條待宰的魚。

  下一秒。

  「啪!」

  一聲脆響,從佩菲特的手臂處傳來!

  佩菲特被按壓在地上的頭顱,抬高到不能再高,他的臉孔扭曲成一團,淚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流出,嘴巴痛苦地擴大到極限,從裡面嘶嚎出前所未有的瘋狂呼聲,「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不!啊啊啊!」

  他的右手小臂,從肘關節開始,已經被生生地反向折彎!

  劇痛之下,佩菲特在顫抖中頂著努恩王的力氣,甚至把胸口抬得離地一寸!

  但佩菲特的噩夢還沒有結束。

  努恩王壓著對方右上臂的右手突然抬起,突兀地右手握拳,重重錘擊在佩菲特的後腦!

  「咚!」

  佩菲特的頭顱被這一拳重新砸向地面。

  他的額頭猛地撞到地磚,發出沉悶的鈍響。

  但努恩王動作不停,他鬆開佩菲特已經廢掉的右臂,右手一伸,撈住了對方的左臂!

  然後用同樣的姿勢,不過是左右兩邊一換,右手扣小臂,左手壓上臂,鎖死了佩菲特僅存的左臂。

  努恩王深吸一口氣,繼續開始用力。

  佩菲特從短暫的眩暈中回過神來。

  恐慌在瞬間襲上他的心頭。

  感受著右臂持續傳來的劇痛和麻木感,以及唯一完好的左臂被緊緊鎖住的觸感,年輕的大公意識到了什麼,他絕望地扭過頭。

  「為什麼?」疼痛的淚水從佩菲特的臉龐上落下,他不甘心地問著自己的對手。

  努恩王盯著他的雙眼,發出滿足的冷笑。

  「戰場上,貫穿胸膛的傷口很致命,大多數傷者只能把性命交給運氣。」國王如鷹隼般盯著自己的敵人,像是盯著一隻兔子,「穿透胸腔,尤其如此。」

  努恩王的手臂持續用力,口中話語不停,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慄的陰冷。

  「你的肺變成一個破風箱,呼吸變得比抬手還艱難……每用力吸進一口氣,甚至能感受到空氣從傷口裡進出肺部的嘶嘶聲,你會開始咳嗽,然後越咳越急,越咳越重,越咳越痛,呼吸越來越小,越來越疼,越來越難。」

  「血液也會慢慢浸透你的肺,再隨著呼吸和咳嗽,從喉嚨、嘴巴、鼻子裡不斷地冒出……在劇痛和胸悶中,你會覺得胸口無比沉重,然後慢慢麻木,力氣和知覺都會離你遠去。」

  「如果伴隨著肋骨的斷裂,那恭喜你,細碎的骨片會變成最可怕的拷問手……深入你的肌肉,摩擦你的組織,刺破你的血管,在疼痛與酸澀中,折磨你的精神和肉體,直到你向死亡投降,向獄河的擺渡人伸手。」

  「哪怕及時堵住了傷口,止住了外部的流血也無濟於事……你的血先是越咳越多,然後越咳越少,直到死去……運氣好的,幾分鐘內就結束了,運氣不好的,甚至要哀嚎到半夜,伴隨著可怕的高燒和冷汗,在幻覺裡痛苦地離開。」

  「戰場上,這樣的慘劇我見過太多了。」

  佩菲特瞪大了眼楮,伴隨著痛苦的冷汗,從他的額頭上不斷滲出。

  國王露出笑容,他的話鋒隨之一轉。

  「但是……」

  努恩王把頭靠近佩菲特的耳旁,猙獰地道。

  「你知道,人的胸腔是有範圍的……並非整塊胸膛都是胸腔所在……」

  「如果,被貫穿的地方沒有傷及你的胸腔,且避開了致命的動脈,比如只是在右肩和右胸之間的肌肉處,前進後出地貫穿……完美地擦過胸腔和骨骼……」

  「再用終結之力擴張傷口的肌肉,止住那些流血……」

  「怎麼……可能……」佩菲特咬著牙,臉色青筋暴出,絕望地瞪著身後的努恩王。

  「我說了,小屁孩。」終結之力湧上努恩王的雙臂,他滿足地大笑,「戰場上,你最好相信『不可能』。」

  終於,一道令人心寒的脆響,伴隨著佩菲特的慘叫聲,再度傳到眾人的耳朵裡。

  「咯啦!」

  佩菲特瘋狂地在地上扭動著,用慘嚎傾訴他此刻的痛苦與絕望。

  他僅有的手臂,也被努恩王折彎。

  年輕的大公,已經失去了兩隻手。

  幾秒鐘後,佩菲特的掙扎和嘶吼都開始減小,渾身不斷抽搐著,發出悲涼的呻吟。

  幾位大公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這意味著什麼?」特盧迪達大公竭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回答他的居然是許久不曾出聲的羅尼大公,只聽後者清冷地道,「意味著終結。」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國王在瞬間完成了反擊。

  快捷、猛烈、有效,一勞永逸的反擊。

  他甚至都來不及看到國王的逆轉是怎麼開始的。

  「陛下是躺在地上,然後被斧尖刺穿的。」背後的尼寇萊嘆了口氣,「無論是我們還是佩菲特,只知道陛下被刺穿了胸口,卻根本看不清背後貫通的位置……無從分辨那是否是致命傷。」

  「而那正是國王計算好的。」

  計算好的?

  泰爾斯死死地盯著努恩王的胸膛,尤其是右邊那一塊被鮮血浸透的區域。

  努恩王喘息著,一把甩落敵人已經失去功能的手臂,站起身來。

  那一瞬間,泰爾斯覺得這個強悍的身影無比高大。

  努恩王環顧了一圈大廳裡的眾人。

  迎接他的,是從激動、驚訝到疑惑等等,各不相同的眼神與呼吸。

  「酒!」

  努恩王忽然高聲怒吼,「黑麥醇烈酒!」

  泰爾斯頓時一愣。

  「最烈的那種!」

  有負責的僕從和衛兵,猶豫地看了看皓月神殿的主祭,以及幾位大公。

  但霍姆主祭依舊不為所動,而幾位大公只是臉色愣然地凝望著國王。

  地上的佩菲特停止了呻吟,他掙起頭顱,滿臉絕望和麻木地望向自己的對手。

  「行了!」努恩王不耐煩地吼道,「我又不會用酒杯來悶死他!」

  「他媽的,快把酒給我送上來!」

  「以國王的名義!」

  國王的從事官,邁爾克勳爵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滿足了國王的這點特權。

  滿滿的一木桶黑麥酒,很快被抬到場上。

  努恩王一把抓過送來的鐵製酒杯,掀開木桶蓋,舀起一杯酒,一仰頭狠狠送進嘴裡。

  酒水從他的嘴角滲出,流過國王從下巴到頸部的短鬍鬚叢。

  老國王一口乾掉了杯裡的烈酒,痛快地一抹下巴,再舀起一杯酒。

  這一次,努恩王猛地一把撕掉自己右肩的衣物,露出老邁但依舊虯實的肌肉。

  那裡,剛剛被斧尖刺穿的傷口赫赫在目,前胸一個,後背一個,卻都偏離了胸膛中央,乃至靠近了肩膀。

  傷口都已經在肌肉的擠壓下被充填起來。

  努恩王咬著牙舉起酒杯,一把倒淋在自己的傷口上!

  他右肩的肌肉在烈酒的澆灌下不住顫抖瑟縮。

  但努恩王的臉色一如往常,冰寒冷漠。

  彷彿浸過他傷口的不是烈酒。

  大廳裡的眾人都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沒有人打斷他。

  一旁的地上,雙臂盡折的佩菲特大公低聲嘶吼著,再次露出不甘心的憤恨眼神。

  他用頭顱頂起上半身,試圖在膝蓋的幫助下起身。

  迎接他的,是努恩王毫不留情的重重一腳,踏在大公的背上,把佩菲特踩回地面。

  佩菲特先是發出痛苦的呻吟,然後呻吟化為不甘的嘶吼。

  「不,你是怎麼做到的……」年輕的大公臉色灰暗,死死盯著努恩王,似乎要從他身上挖下一塊肉。

  「你以為自己能那麼輕鬆地用斧尖刺透我的胸膛?」努恩王面色如常,他再度舀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小屁孩,那是我引著你來刺我的!」

  「我的力氣比不上你,耐力也不如,在巨斧的拼鬥中,遲早要落敗。」努恩王踩著佩菲特的背部,不屑地對著他呸了一口,「但哪怕是極境的高手,一旦鬆懈下來……」

  努恩王的眼神中露出精芒。

  「就一無是處。」

  佩菲特雙目圓睜,他把臉頂在地上,嘴脣顫抖,重新發出意味不明的吼聲。

  充滿了淒涼和痛苦。

  「給你個忠告,在扭斷敵人的脖子前,別輕易放鬆。」努恩王緩緩吐出一口氣,感受自己的消耗與疲勞,語氣冰冷,「這是幾千年來,我們在同獸人浴血廝殺的地獄裡,所獲取的最寶貴經驗。」

  努恩王再度仰頭,把第三杯酒一飲而盡。

  「這是軍隊裡常說的,所謂戰士的戰鬥本能?」泰爾斯的身後,普提萊淡淡地出聲詢問。

  「本能?」回答他的,是隕星者尼寇萊的一聲冷笑,「這是戰術。決鬥從頭到尾,都在陛下的算計與節奏之中,順著他安排好的步伐行進。」

  普提萊露出疑惑之色。

  「從一開始,陛下就引誘著佩菲特用斧尖去刺殺他,而非用斧刃來砍殺他。」隕星者抱起雙臂,目光裡似乎帶著笑意,「陛下看似揮舞著斧頭被動防守,無力反擊,在步步後退……」

  「事實上,他們交手的每一擊過後,兩人的距離都不知不覺地靠近一點,直到最後陛下倒下時,他跟佩菲特之間的距離甚至到了面對面的程度,已經不允許後者用斧刃來劈砍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看向場中兩人的距離,以及那兩柄巨斧的位置。

  「佩菲特,他是被陛下引導著,用斧尖的刺擊來結束戰鬥的。」白刃衛隊的首領淡淡地答道。

  「而陛下躺倒在地上,用雙手控制著對方的斧頭,刺入自己胸腔和肩胛之間的肌肉空隙……那是陛下自己製造的傷害,將帶來可怕的劇痛,但絕非致命一擊。」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看著場中的努恩王。

  老辣的獵人,是麼。

  「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等著已經被言語挑撥瘋狂的對手,以為自己贏得了決鬥。」普提萊用感慨的語氣,補足隕星者的解答,「然後抓住機會,利用一個可以完全剋制住佩菲特耐力和力量優勢的破綻,展開決定性的反擊。」

  「希望您仔細看好這場罕見的決鬥,並從中受益,殿下。」王子的副使淡淡地對自己的王子道。

  泰爾斯只能緩緩搖頭。

  「佩菲特聲稱自己從祖父那裡瞭解了陛下的戰鬥方式,但他根本什麼都不瞭解。」尼寇萊蒼白的臉色在火光中閃爍,「這才是真正的『凶狠反撲,一擊制敵。』」

  「印象深刻。」康瑪斯的侯爵在旁邊讚歎道,「你對此毫不意外,是麼。」

  尼寇萊緩緩點頭,「是的,佩菲特的每一步,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

  「在星辰的西部前線上,有這麼個說法。」普提萊嘆息道,「戰場上哪怕是垂死待斃的老兵,也要比一個力大無窮的新丁,強上萬倍。」

  「老兵遇上菜鳥。」國王的親衛隊長輕輕冷哼,「這場決鬥的結果,從一開始……」

  「就註定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01:13
  卷三.與龍共舞 第86章 詭影

  


  國王喝夠了酒,一把丟下酒杯,活動著自己的關節。

  「小屁孩。」他對著地上的佩菲特輕哼一聲,「你也有膽子提起十二年前的戰爭?」

  「十二年前的那種慘烈和血腥,你瞭解多少?」努恩王用不屑的眼神,盯著自己已經失去雙臂的獵物,「你不過一個被捧在手心裡的領主繼承人,你祖父只把你留在最安全的主營裡,連輜重都不讓你運……」

  泰爾斯的眼裡,年輕的大公雙目佈滿血絲,呆呆地盯著自己的視線前方。

  彷彿連雙臂的劇痛都忘記了。

  「但也許你祖父是對的,讓你這種貨色去運補給和輜重,萬一遇上了繞後偷襲補給的賀拉斯‧璨星……」說到這裡,努恩王的臉色一黯,「他媽的,就沒有後面那麼多屁事了。」

  幾秒後,被死死壓在地上的佩菲特,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而那些所謂你在戰爭裡受到的震撼……狗屁。」努恩王壓抑著自己的怒氣,直到無法再壓,「沒有龍霄城,沒有沃爾頓,你們什麼都不是!」

  他鬆開踩著對方的腳,照著佩菲特的肚子狠狠就是一腿!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想起了在廢屋裡的歲月,那些時不時遭受拳打腳踢的日子。

  承受了這一腳後,佩菲特蜷縮起身子,痛苦地呻吟。

  「而你更不該衝著摩拉爾去!」努恩王垂下頭,表情痛苦地低吼道,「他以為你是他的朋友!」

  「卑鄙的叛徒!虛偽的懦夫!」

  憤怒的努恩王再一腿,重重踢在佩菲特的胸口。

  「咚!」悶響清晰可聞。

  佩菲特又是一縮,在重擊下,不住地咳嗽起來。

  佩菲特的咳嗽漸漸緩和,然後,他蜷縮起來的身子重新舒展。

  兩條翻折的手臂,看上去無比猙獰。

  大公發出哭也似的詭笑。

  「哈哈哈……」佩菲特壓抑著自己的笑聲,然而在泰爾斯耳中,這道笑聲如此淒涼慘烈。

  努恩王的面色越發不善,他看著自己的仇人,磨著牙齒,表情可怕。

  年輕的大公猛地收起笑聲,他抬起頭,雙目含憤地看向努恩王。

  「沒錯,是我乾的。」佩菲特狠狠盯著老國王,喘息著道,「摩拉爾,他把自己的祕密使命,出訪星辰,重修和約的使命,單單告訴了我一個!何其榮幸……」

  「你承認了?」努恩王臉色凝重,目光裡燃燒著仇恨與痛苦,「只有在面對死亡的時刻,你才有膽子爺們兒一把,是麼?」

  「對,我根本不必費力氣,就能利用他對我的信任,來騙取他出使星辰的情報。」佩菲特用嘲諷的笑容迴應著國王,「包括他的行程、安排、計劃乃至使團隨員……」

  努恩王的戰靴再次重重踹上佩菲特的腹部。

  佩菲特痛苦地翻滾,離開努恩王的身邊。

  「就因為覺得自己受到的待遇不公平?」努恩王冷笑一聲,音量陡然升高,「你就殺死我的兒子,背叛你的朋友!」

  「所謂的烽照城的地位……不過是你在為自己的自私和冷漠找理由罷了!連自己的父親都能……你這種傢伙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佩菲特在雙臂斷折的劇痛下低低地呻吟,額頭上冷汗淋漓,但他聽見國王的話,還是艱難地在地上拉起頭顱,吃吃發笑。

  「不公平?」佩菲特的笑聲詭異而瘋狂,「我的老天,你,你真的……你真是,根本連臉都不會紅一下……不愧是我們的天生之王……不公平?哈哈哈……」

  下一刻,佩菲特表情一變,把眼神投向四位大公。

  「別裝了!你們!」

  年輕大公的話語充滿了怒意。

  「奧勒修、特盧迪達、羅尼、萊科……你們這些人,難道敢對著祖先發誓,說對我所做的一切毫無感激,毫無欣喜嗎?敢拍著胸膛說,對摩拉爾的死,對沃爾頓的失勢和沒落,沒有一絲的慶幸和開心嗎!」

  大公們選擇了沉默以對,連最滑頭的特盧迪達,此刻都不再出聲。

  泰爾斯覺得大廳裡的氛圍變得很緊張,就像決鬥的範圍,已經擴大到兩人以外。

  努恩王則一言不發,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佩菲特。

  佩菲特喘息著,甩開肩膀,吃力地在地上蛇行。

  而泰爾斯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大公,心中卻絲毫沒有真相大白和大仇得報的釋然。

  唯留一片難言的悲哀。

  「十位大公。」佩菲特咬著牙齒,吃力地邊爬邊道,「十位大公……在你死了之後……就公平公正地選王,是麼?」

  努恩王生生停下了腳步。

  佩菲特背對著努恩王,爬到大廳的中央,竭力翻過身,面對努恩王,語帶恨意。

  「南邊……你早就給了再造塔承諾,要替特盧迪達仲裁,取得與麋鹿城交界的爭議領土,換取他的支持。」

  「你手裡握著爭位失敗後逃來龍霄城的小奧勒修,握著插手威蘭領繼承權的籌碼,讓奧勒修大公即使再不滿,也敢怒不敢言。」

  「從你父親開始,你們就倚仗龍霄城的位置,強行重訂了往東北方冰川海的商路,威脅凱馬倫家族要切斷它,除非他們選擇你們為王。」

  「當然,還有我們——你和你父親扶植上位的佩菲特家族,你們馴服了的獵犬,吹吹口哨就乖乖聽話的烽照城。」

  努恩王深深皺起眉頭。

  大廳裡一片竊竊私語。

  泰爾斯也在心中冒出疑惑。

  佩菲特繼續著他悲憤而痛苦的話。

  「往北,戒守城的萊科老禿頭只會保持中立,在最關鍵的時候選擇那個必將勝利的家族。」

  「最北邊,哨望領的修斯特爾家族,從來都是誰支持他們抵禦獸人,他們就選擇誰做國王。」

  佩菲特從地上跪伏起身,他直起上半身,猛地回過頭,看向神色冰冷的努恩王,聲音淒涼。

  「下一次的選王會,你和你的沃爾頓家族,早就為其中四票做好了安排……而有了這幾票,北部的兩人也註定會選擇你們!」

  努恩王臉色發青,他捏緊了的拳頭咯咯作響。

  「未來的選王會上,我們這些所謂的大公,根本什麼機會都沒有!」

  「不公平?」

  「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佩菲特低沉地嘶吼著,說出的話讓大廳裡的所有人心中一涼。

  「幾十年前,你的爺爺臨終前就安排好了選王,安排好你父親的加冕……」

  「從那時起,你們就打著公平競爭,公開選王的旗號,在暗地裡用各種各樣的噁心手段操縱好一切!」

  「把欽定的人推上前臺,打壓一切不諧者和反對者,我們的選王不過就是走個過場,把他內定好的人選送上王位而已!」

  努恩王大步上前。

  泰爾斯在心底暗歎一聲,這就是選王的真相嗎?

  他想起普提萊對他所說的,埃克斯特選王制的確立歷史。

  那些自耐卡茹死後,針鋒相對的大公們。

  佩菲特的臉上露出嫌惡與噁心的表情,面對面地直視他臉色鐵青的對手。

  「那時開始,『龍霄城的沃爾頓大公』就不見了,唯有『埃克斯特的沃爾頓陛下』!」

  「呸!」他咬牙切齒,彷彿要把眼前的努恩王咬碎,「你難道會不知道嗎,我們為什麼叫你『天生之王』?」

  「不是因為你有多天才,多厲害……」

  「而是你從生下來,就註定是埃克斯特的共舉國王!」

  「他娘的天生之王!」

  「最讓我噁心的是,你們還有臉自豪地宣稱,埃克斯特施行的是共治的選王制?」

  佩菲特的臉拖過冰冷的地磚,他的情緒開始失控,「在沃爾頓的壓制下,我們跟星辰的那種腐朽世襲王室,跟帝國的那種暴君制度有什麼區別,我們早晚有一天,也會出現像星辰的艾迪二世那樣的瘋子,拖著他的整個國家下地獄!」

  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泰爾斯心中一涼。

  那是他的祖父。

  拖著他的整個國家……下地獄?

  突然,他感覺到肩膀被人輕輕一拍——那是身後的普提萊。

  泰爾斯艱難地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把注意力轉移回現場。

  努恩王眼神冷漠地上前,腳下毫不留情地一絆。

  「咚!」

  雙臂盡廢,連平衡都掌握不住的年輕大公,被重新掃落地面。

  佩菲特摔落回地上,但他依然在不懈地大吼道。

  「口頭上讚頌共治誓約的偉大,虛偽地自稱我們有選王的自由和權利,卻在背地裡壟斷著一切權力,內定好王位和利益……」

  「這個世界上,還有哪裡的統治者會如此無恥、卑鄙、虛偽、道貌岸然而令人作嘔!」

  「你們早就把埃克斯特變成了沃爾頓家族的世襲王國!沃爾頓王室!真是諷刺!耐卡茹的共治誓約,早就被他外甥留下的這個無恥家族敗壞殆盡了!」

  泰爾斯感受著自己不穩的呼吸。

  眼前發生的一切,於他而言就像鏡子一樣。

  在那一刻,他聽著佩菲特的指控,想起的卻不是埃克斯特。

  而是星辰王國。

  是凱瑟爾的冰冷表情,以及獨眼龍廓斯德的凝重眼神。

  是群星之廳裡疑慮重重、各懷鬼胎的六大豪門與十三望族。

  泰爾斯在心中微微嘆息,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還不止這些!」佩菲特拼盡全力,搖擺著再次從地上掙扎起身。

  「你的父親早早地把女兒嫁給上一任的黑沙大公,試圖通過控制倫巴家族的血脈,插手黑沙領的事務!」

  「你不懷好意地跟康瑪斯購入瀝晶礦,低價輸送給東方的麋鹿城,名義上是為了防備來自東陸的威脅,實際上為的是在關鍵時刻切斷補給,逼迫伽德羅家族就範!」

  「天知道你還準備了什麼手段給西邊,給祈遠城的羅尼,我猜是那個領地靠近祈遠城的康瑪斯人,那個一副偽君子模樣的善流城侯爵,對嗎!這次又是什麼,一份看似華麗卻滿藏陷阱的合約?」

  聽到這裡,泰爾斯不由得回過頭,看向身後。

  康瑪斯的史萊斯侯爵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轉過頭去。

  佩菲特的臉上早已失去了一切色彩,他不再試圖起身,而是認命般地趴在地面,語氣悲哀,語調低沉。

  「不僅僅這樣,你還想學著南部的星辰王國,想在全境設立直屬國王的稅吏,想收回領主們在自己領地上的裁判權,想把國王的官吏派往全國,就從我們烽照城開始!」

  「這種屈辱,這種壓迫,這種不公……不只是我一個人,也不只是一天兩天……」佩菲特喘息著,聲音越來越弱,「我們怎麼能不反抗?」

  「反抗?所以你就害死了摩拉爾?來向沃爾頓家族報復?」努恩王的眼神微微一動,「用出賣、背叛朋友的方式?也只有你這樣的懦夫……」

  佩菲特頓了一下,他的眼神變得複雜而微妙。

  「對,摩拉爾。」佩菲特喘息著,聲音低沉,「我們曾經是朋友……」

  「我也曾經告訴過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但是……但是……」

  「努恩‧沃爾頓!」年輕的大公表情一變,似乎痛下了什麼決心,他趴在地上仰起頭,閉著眼楮發出悲涼的笑聲,「這都是你的錯!是你逼著我這麼做的!」

  「我?」努恩王地嗓音如同暴風雨前的悶雷,低沉而可怕。

  佩菲特話音升高,他顫抖著抬頭,目光狠毒,「五年前,我拒絕了你給烽照城的官吏任命後……」

  「我的封臣裡就馬上有人蹊蹺地跳出來質疑我的正統,特盧迪達開始囂張地在邊境挑釁,我領地的人紛紛開始議論我的能力……很快,我的封臣開始造反,人民開始抗稅,領地一片混亂……在我焦頭爛額手足無措的時候,你才讓摩拉爾帶著你的一封信,過來調停!」

  「我一邊讀著你虛偽矯飾的安慰信,一邊抬起頭,看著站在我面前的摩拉爾,聽他傻笑著提起我們的舊事……那時我才明白,我和他從來都不是什麼朋友!」

  「我就只是龍霄城的一條狗而已!」

  「而摩拉爾他是什麼貨色,你還不瞭解嗎!」佩菲特的臉上青筋暴突,褐色的頭髮粘在額頭前,顯得猙獰又狼狽。

  「我已經受夠了那廢物掛在臉上的傻笑!他的認知裡,整個世界都如此美好!」佩菲特雙目通紅,他死命地掙起身子,對著議事廳裡的所有人,瘋狂大吼。

  「那就是個天真、軟弱、猶豫、無能,短視、胸無大志的廢物!」

  「哈哈哈……」在努恩王陰沉如水的臉色下,佩菲特抖動著上半身,放肆地大笑起來,連眼淚都快笑出來了。

  「你知道嗎……那傢伙,摩拉爾那廢物……最大的理想居然是……居然是成為一個冒險傭兵……去,去遊歷世界……哈哈哈啊哈哈……傭兵,冒險……哈哈哈哈……」

  「對了,他甚至還迷上了一個妓女!一個搔首弄姿的蕩婦!」

  「還口口聲聲說要娶她為妻!」

  泰爾斯搖了搖頭,他想起跟努恩王和大公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努恩王關於摩拉爾王子的話。

  佩菲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努恩王的眉頭狠狠地鎖緊。

  佩菲特病態地笑著,在手臂的劇痛和激盪的情緒中,在地上不住翻滾,涕淚俱出,「尊貴的摩拉爾殿下,未來的龍霄城大公,要娶一個被幾萬人幹過的、下賤的婊子作妻子!哈哈哈哈哈……」

  「而他還是欽定的埃克斯特王,想想看,偉大的埃克斯特,有一位妓女王后!所有臣民,都要向著一個婊子鞠躬行禮……哈哈哈……」

  大廳裡的眾人都看著他的樣子,不少人低頭嘆息。

  而努恩王沒有打斷他,只是繼續用那種可怕的眼神盯著佩菲特。

  「這種傢伙,這種廢物,這種垃圾,這種毫無自覺,毫無責任的恥辱存在,居然是沃爾頓的繼承人!」佩菲特笑夠了,他抬起不忿而仇恨的雙眼,「而我還要違心地向他效忠,奉他為王,不是因為他的能力,而是因為他的姓氏和父親!」

  「你還問我為什麼選擇倫巴?選擇那個從裡到外,都跟他的領地名字一樣黑的黑沙大公?那個弒親的禽獸?」

  佩菲特大公眼神帶火,吼聲如雷,「我選擇的不是倫巴!而是選擇了一個沒有沃爾頓的未來!沒有欽定的埃克斯特王的未來!」

  「我很高興,我終於毀掉了你們最後的血脈。」他咬牙切齒地盯著努恩王,「下一任的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再也不會姓沃爾頓!」

  回答他的,是努恩王一擊凶狠的踹擊,正中佩菲特的臉部。

  「在那之前。」努恩王一把抓起他的領子,冷冷地道,「我會先毀滅掉你。」

  年輕的大公淒涼地大笑起來,他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轉過頭,目光偏向一邊。

  望向了——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登時心中一緊。

  怎麼回事?

  「嘿,你!星辰的小崽子!」佩菲特大叫著,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泰爾斯身上。

  「你。」滿身傷痕的大公,艱難地吐字出聲,淒厲而笑,「你很得意,對麼?一個星辰王子,在埃克斯特的首都裡耀武揚威……把一眾大公們耍得團團轉?」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感覺到滿廳人不善的目光。

  他畢竟是在埃克斯特。

  「你的日子不會長久了!」佩菲特怨毒地道,「你以為,刺殺你,只是我為了自保的舉動?」

  大公接下來的話,讓泰爾斯不禁一愣。

  「你不知道他們——那些傢伙有多想要你的命。」佩菲特忍著手臂的劇痛,喘息著,「我在僱傭他們的時候,就摸清了他們的目的……可不是單純為了錢……」

  泰爾斯感到自己的呼吸加速了。

  只聽年輕的大公繼續道。

  「他們做夢都想殺光你們璨星家族,想入主復興宮!」

  「他們是星辰境內人人喊打的通緝犯,當然沒法下手……但是在這裡,在埃克斯特……」

  「當他們收下我的錢的時候,什麼反應也沒有。」佩菲特眼神如火,「但是那群殺手,當他們聽說目標是你,是星辰的璨星王室繼承人的時候……」

  「臉上的表情,有多麼興奮……」

  「什麼?」

  「什麼殺手?」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他們是誰?」

  「還能有誰!」佩菲特滿臉快意地大喝道,「當然是那些鬼祟的刺客們!那些漆黑的暗殺者!就是他們滲透了倫巴的軍隊,利用他的魔能槍部隊,在要塞下刺殺你!」

  「是你們璨星最大的仇敵!」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璨星,最大的仇敵?

  下一刻,佩菲特狂笑著,叫出一個讓所有人眉頭一皺的名字。

  「詭影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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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23:33
  卷三.與龍共舞 第87章 喝一杯

  泰爾斯整整呆滯了十秒。

  詭影之盾。

  他聽基爾伯特敘述過這個名字。

  它跟薩里頓家族的名字,一起出現在血色之年的慘劇裡。

  謀害璨星王室的直接凶手。

  他想起復興宮裡,璨星墓室中的那幾個小石甕,從王長子米迪爾,到賀拉斯,再到班克羅夫特和海曼這對雙胞胎王子。

  以及最小的公主,康斯坦絲.璨星。

  但是,詭影之盾——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佩菲特——刺殺我?

  怎麼會……

  他的思緒很快被打斷了。

  「夠了。」

  努恩王的聲音在大廳裡響起。

  「只要我在龍霄城一天。」國王陰沉著臉色,他一把將佩菲特摔下,「就不會允許刺殺這種卑鄙的事情再次發生。」

  「哼。」佩菲特哂笑著,從牙縫裡咬出一個詞,「暴君。」

  努恩王眯起眼睛,看向無力反擊的敵人。

  「了結這一切吧。」佩菲特扯起嘴角,神情冷淡,「我將在獄河底下,看著你的家族是如何覆滅的!」

  「了結它!」

  努恩王輕輕捏緊自己的拳頭,沉默了好幾秒。

  他的眼中升起複雜的情緒。

  終於,努恩王閉上眼,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

  「決鬥還沒結束,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老國王睜開眼,淡淡開口。

  「現在開口向我認輸,然後全面承認自己的罪行,供認你和倫巴的密謀。」

  「你還能掙回自己的一條命。」

  佩菲特徹徹底底地愣住了。

  什麼。

  什麼?

  「但是你的餘生將在監禁中度過……你的弟弟將繼承烽照城,佩菲特依然統治那片土地。」

  「除了你,烽照城也不會遭受懲罰。」老國王目光銳利,「怎麼樣。」

  大廳裡的眾人齊齊一愣。

  佩菲特則眼神呆愣地看著國王。

  他低下頭,呼吸急促。

  泰爾斯思索著這個國王給出的選擇,就在此時,普提萊輕輕在他耳邊道,「如果他答應了,日後的烽照城如果還想穩固地統治,就絕不能與沃爾頓為敵。」

  泰爾斯恍然點頭。

  旁邊的尼寇萊冷哼一聲。

  在幾秒鐘後,佩菲特慢慢地抬起頭,淒涼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真的嗎?」

  「是啊。」努恩王淡淡道,「只要說出那個字,你就能繼續呼吸北地的空氣。」

  大廳裡一時寂靜無聲。

  但沒多久,躺倒在地上的佩菲特就收起了笑容。

  他臉色如冰,眼神如鐵,表情彷彿覆蓋著千年無法化開的寒雪。

  年輕的大公直視國王的眼睛。

  佩菲特咬牙切齒,卻斬釘截鐵地說出另一個字。

  「絕不。」

  泰爾斯搖搖頭。

  「這可是北地。」尼寇萊在泰爾斯身後輕聲道,「被敵人饒恕,也是一種恥辱。」

  努恩王嘆了一口氣。

  但他隨即抬起頭,對著佩菲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好孩子。」

  老國王神情複雜地笑道。

  突然,佩菲特左腿一蹬,猛地從地上掙起身子,嘶吼著向努恩王撞去!

  迎接他的,是老國王輕輕的一記蹬踏,正中小腿骨。

  「咚!」佩菲特再次失去平衡,面朝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佩菲特發出最後的不甘嘶嚎。

  努恩王緩緩搖頭。

  他站起身來,跪壓住佩菲特的背部,然後雙手探出,緊緊抓住佩菲特的頭顱,把他抬起到四位大公都看得見的地方。

  奧勒修、特盧迪達、羅尼、萊科四位大公,都目不轉睛,臉色凝重地盯著他們的國王。

  下一刻,埃克斯特的共舉國王,努恩.沃爾頓七世,用他蒼老卻豪邁的嗓音,放聲大吼。

  「瞧啊!」

  吼聲在大廳裡迴盪。

  努恩王面色憤然,大力吼出下一句話。

  「這就是沃爾頓之敵!」

  佩菲特滿臉悽清,露出解脫般的笑容。

  在許多人的吸氣聲裡,老國的王雙手用力一扭。

  「咯啦!」

  清脆的頸骨斷折聲,傳到泰爾斯的耳朵裡。

  「撲通!」佩菲特趴倒在地上。

  但這一次,他的頭顱卻面部朝上,呆呆地凝望著天花板。

  努恩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面無表情地凝望著敵人的屍體。

  沒有人說話。

  大廳裡只餘窗外的風雪呼嘯和廳內的火盆爆響,夾雜眾人不均勻的呼吸聲。

  死寂持續了好幾秒。

  直到輕盈而動人的顫音,從大廳的另一側幽幽傳來。

  「死亡……」

  「只是久違的歸鄉。」

  皓月神殿的霍姆主祭淡淡地道。

  她重新交疊雙臂,沉下身軀,面紗上的眼睛緩緩合上。

  「勝負已分。」

  「神聖的決鬥。」

  「於焉終結。」

  話音落下,皓月神殿的主祭就轉身離開。

  紅女巫笑了笑,轉身隨她而去。

  大廳裡,不少人終於緩緩吐氣。

  結束了。

  邁爾克勳爵一揮手,僕從和衛兵們連忙趕上,已經待命多時的醫生和治療者急匆匆地趕到努恩王身邊,為他包紮胸前和臉上的傷口。

  國王的臣屬和四位大公紛紛離開旁觀的地方,心情各異,神思不屬地離開。

  「我錯了,這場決鬥不能吹上一年。」史萊斯侯爵嘆氣道,「夠我吹上一輩子了。」

  尼寇萊冷冷瞥了他一眼,走下場中,開始指揮白刃衛隊善後。

  「複雜的一天,親愛的殿下。」史萊斯扶了扶帽子,禮貌地向泰爾斯行禮,「恕我失陪,得馬上回去估算我們在烽照城可能遭受的生意損失,但願沒有超過努恩陛下給予的回報。」

  泰爾斯聳了聳肩,看著康瑪斯人離去。

  「真是收穫滿滿的一天。」泰爾斯轉過身,低聲諷刺道,「我們得談談,普提萊,關於詭影之盾。」

  不止這個,他還有許多事情,包括許多疑點,要向這位見多識廣的副使詢問。

  「我同意。」普提萊謹慎而凝重地點點頭。

  就在此時。

  「你們四個!」老國王的蒼老聲音遠遠地傳來,「對這場決鬥,有什麼意見嗎?」

  努恩王抬起頭,目光穿透人群,定在四位大公的身上。

  大廳裡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那四位大公。

  大公們面色不一,但泰爾斯感覺得到他們面容下的凝重與警惕。

  畢竟,一位同僚剛剛死在了這裡。

  「沒有。」回答國王的,是語氣冷淡的羅尼大公,只聽他輕輕道,「這是一場神聖的決鬥,正當的復仇,公平,正義,佩菲特也供認了他的罪行。」

  特盧迪達還是一臉笑容,奧勒修則一言不發,萊科望著別處,不辨表情。

  努恩王注視了長髮的大公幾秒,突然嗤笑起來。

  「沒有才怪了。」努恩王嗤笑一聲,「你們的不滿,由來已久,對麼?」

  泰爾斯突然覺得,大廳裡的氣氛又開始緊張起來。

  直到努恩王的下一句話。

  「不用再擔心了。」努恩王緩緩嘆息,「我明天就會發出信鴉,烽照城大公在決鬥中光榮戰死,烽照城將由這傢伙的弟弟繼承,他應該期待已久了。」

  大公們微微一愣。

  「下一次的選王,沃爾頓家族是沒有希望了。」老國王垂首落寞地道,「我們沒有既足夠威望,也足夠正統的人選。」

  奧勒修大公眉頭一皺,「陛下……」

  「但至少。」努恩王話語不停,打斷了奧勒修,「我在死前,還能為家族,為龍霄城做最後一件事。」

  他抬起頭,目光裡蘊含著凜冽的寒意。

  大公們紛紛一凜。

  「比如?」奧勒修大公用他最謹慎的態度,輕聲問道。

  努恩王露出笑容。

  「打仗。」老國王輕輕道,「很快就到新年了,而明年春後,我將徵召龍霄城的軍隊。」

  聽到這裡的泰爾斯心中一涼!

  不會吧?

  四位大公也呼吸一滯。

  「星辰?」奧勒修大公臉色不善地瞥了泰爾斯一樣,讓他心驚肉跳。

  幸好,努恩王接下來的話,讓星辰的王子呼出一口氣。

  「不。」

  「我想去黑沙領逛逛。」只見坐在大廳中央,在醫者護理下的努恩王,姿態輕鬆地拍拍大腿。

  「去看看我親愛的外甥——查曼.倫巴。」

  大公們皺起眉頭。

  包括泰爾斯也是。

  「我想他了。」老國王的眼裡露出精光,「想得『要命』。」

  領地臨近黑沙領的奧勒修大公和特盧迪達大公齊齊皺眉。

  「但我不喜歡孤單,不想一個人去。」努恩王眼神犀利地望著四位大公,「你們怎麼說?」

  四位大公沒有說話。

  直到國王的第二句話。

  「『探望』過他之後,我們再來商量商量選王的事情?」老國王語帶深意地道。

  四位大公對視了一眼,這一次,他們很快做出了決定。

  「戒守城會全力出兵響應,我們永遠站在國王的一方。」禿頭的萊科大公最先嘆息道。

  奧勒修大公面色嚴肅地點點頭,「威蘭領沒有意見,我們也會派出援軍。」

  「這是正當的復仇,給那些暗中密謀的人一個警告。」羅尼大公目光灼灼,「祈遠城願意出兵支援。」

  「既然你們個個都這麼說了,如果再造塔再不出兵。」特盧迪達懊惱地道,「我豈不是連龍霄城都走不出去了?」

  當然,聽到這裡的泰爾斯腹誹道,國王牽頭,幫你們消滅一個競爭對手,何樂而不為?

  努恩王看著他們,大笑出聲。

  就在此時,奧勒修大公忍不住出聲道,「黑沙領會怎麼樣?」

  「讓查曼的兒子繼承大公之位嗎?」

  努恩王止住了笑聲,輕輕搖頭。

  「我有個人選了,絕對是大公的好人選。」他舒展了一下剛剛上好繃帶的右臂,「卡斯蘭.倫巴……查曼的叔叔,我曾經的親衛隊長。」

  泰爾斯一愣,想起英雄酒館裡那位壯實的老年大叔。

  「我聽說他對權位沒有興趣,而且討厭他的家族。」羅尼大公淡淡道。

  「是啊。」努恩王輕聲發笑,「但這可由不得他。」

  幾位大公微微一愣。

  「好了!」老國王推開一旁的醫生,豪邁地站起身來,高聲怒喝,「大家都上去吧!」

  「宴會還在開呢!」努恩王環顧著全場的人,哈哈大笑,「可別敗了興致!」

  四位大公對視一眼,在各異的神情下,紛紛鞠躬離去。

  國王的御前會議成員也紛紛離開。

  泰爾斯注意到,當其他人都轉身後,老國王的笑容就消失在了臉上。

  「你們也離開吧!」努恩王搖搖頭,對著他的白刃衛隊道,「在大廳外面守著就好……」

  努恩七世嘆了一口氣,一把抓起酒桶,走到觀戰的臺階上坐下,神情落寞,「我一個人在這兒坐坐。」

  尼寇萊跟邁爾克對視一眼,點點頭。

  泰爾斯跟普提萊對視一眼,兩人小心翼翼,隨著人群離去。

  今晚夠長了。

  也夠充實了。

  就在此時,努恩王的聲音再次傳來。

  「泰爾斯!我親愛的客人!」

  泰爾斯猛地一震。

  大廳裡還未離去的諸人,又齊齊看向星辰王子。

  特別是幾位大公,比如神情若有所思的萊科大公。

  「你為什麼不留下來呢?」努恩王拍了拍身邊的臺階,神色安然,「我還得好好感謝你,我們一起喝一杯?」

  泰爾斯張大嘴巴,尷尬地看著國王。

  開什麼玩笑。

  在我得罪了一堆大公,在你掰斷了一個大公的脖子,在你逼著其他大公跟你一起出兵之後……

  要我跟你「一起喝一杯」?

  我現在要做的,應該是迅速消失,保持低調,時間一到,立馬回國好麼!

  拉仇恨也不能這樣拉啊!

  他回過頭,跟普提萊對視一眼,後者微微搖頭。

  「與您對飲是榮幸……然而我只有七歲。」泰爾斯轉過頭看著努恩王,禮貌而訕訕地道,「而且很累了……」

  然而。

  「狗屁的七歲!」

  努恩王神情不滿地打斷他,對第二王子舉起酒杯。

  「我被父親帶著第一次喝酒的時候,只有五歲,身為未來的國王,怎麼能不會喝酒?」

  泰爾斯神色發愣,準備找下一個藉口。

  「還是說,你想拒絕埃克斯特國王的邀約?」努恩王露出玩味的眼神,「就連你,也跟躺在地上的那個傢伙一樣,看不起一位時日無多的國王了?」

  大廳裡的氣氛再次變得古怪起來。

  泰爾斯的心跳遽然加速。

  他只得低下頭,嘆出一口氣。

  然後轉過身,邁出步子。

  在普提萊的擔憂,尼寇萊的皺眉,史萊斯的微笑下,以及在四位大公奇特的眼神中。

  星辰的第二王子耷拉著表情,逆著人群,走向努恩王。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23:34
  卷三.與龍共舞 第88章 『凱旋』的祕密

  所有人都退出了議事大廳。

  只剩下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並排坐在大廳邊緣的一處臺階上。

  泰爾斯心中略略不安。

  這個老頭子,把我留下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不會是真的為了「喝一杯」吧?

  努恩王披著厚厚的棉袍,露出皮膚褶皺但輪廓鮮明的肌肉,他臉色不佳地看著自己身上的繃帶,舉起酒杯。

  「終究是老了。」努恩王灌下一口酒,活動了一下左臂,露出痛苦的表情,「區區這種烈度的戰鬥,放在以前我能打上一天一夜,而現在……」

  老國王冷哼一聲,把剩下的酒灌進自己的喉嚨。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正在努力平息著自己略帶緊張的呼吸。

  他並不是沒有跟一國國王兩人獨處的經歷,事實上,他名義上的父親,星辰的凱瑟爾國王給他的壓力還更大一些,但泰爾斯坐在努恩七世的身邊時,總感覺心裡極不踏實,尤其是那種藥水和淡淡血腥混雜的氣味傳來的時候。

  也許因為努恩王剛剛親手殺過人,也許因為這位老國王已經血親盡喪,孤身存世而不可預料,也許因為……

  「你的計策很冒險。」泰爾斯的思緒被打斷了,努恩王再次從酒桶裡舀起一杯酒,用他蒼老的嗓音慢慢地道,「如果凶手——佩菲特面對那樣的情況,依舊不慌不忙,根本沒有反應,那你怎麼辦?」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怎麼辦?

  「還是有辦法的。」星辰的王子盡力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那就由你向幾位大公宣佈,要帶著他們一起去跟查曼.倫巴開誠佈公,握手言和……我猜凶手一定不會樂意去的,他知道,你和倫巴所掌握的情報合二為一,就足以將他逼上絕境。」

  努恩王轉動手上的酒杯,靜靜地聽著。

  「當然,本來也不必這麼冒險的,我們完全可以慢慢佈局,一點一點把那兩個訊息透露給幾位大公們。」泰爾斯聳聳肩,「但是沒辦法,史萊斯.百慕拉侯爵通知我,兩位大公早上就要離開,我們只剩下一個晚上的時間,只能在宴會上想辦法……」

  就在此時,努恩王突然哼笑出聲。

  笑聲綿延了好幾秒。

  老國王意味不明的笑讓泰爾斯一愣,止住了話頭。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泰爾斯的腦海。

  不會吧。

  「等等,難道說。」泰爾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混雜著驚訝和不滿看向努恩王,「你……」

  努恩王偏過頭,表情玩味地看著他,碧綠色的眸子裡卻潛藏著不帶感情的冷漠審視,讓泰爾斯心中一寒。

  泰爾斯想通了。

  「根本沒有任何大公要離開,對麼。」泰爾斯閉上眼睛,在不忿與中嘆出一口長長的氣,「那是你故意放給我們的假消息。」

  身為大公之尊,他們不可能匆匆地來看我一眼就離開。

  「一點適當的催促。」努恩王毫不在意地點點頭,「看來非常有效。」

  適當的催促?

  非常有效?

  泰爾斯想起今天的惶恐慌張和手忙腳亂,強忍住諷刺吐槽的衝動。

  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這畢竟是在英靈宮,而星辰王子不過是個弱勢的客人。

  「但我必須說。」努恩王放下酒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中色彩複雜,「幹得漂亮。」

  泰爾斯微微一愣。

  「謝謝,但……」泰爾斯轉過頭,輕哼一聲,「那個計劃,其實是普提萊,我的副使和指導者想出來的,他提醒我,可以把倫巴也作為籌碼……」

  「然而你確是真正的執行者。」努恩王打斷他,目光銳利,「你當得起這份誇獎……以你的年齡而言,有這樣的表現,這簡直是奇蹟。」

  泰爾斯露出一個虛假而難看的笑容。

  他也不想表現得像怪物一樣的啊——都是被這個世界逼出來的。

  「也許,璨星王室真的盛產這樣的天才。」努恩王長嘆一聲。

  泰爾斯眼神一動。

  「璨星王室的天才?」泰爾斯敏銳地問,「還有誰?」

  努恩王輕笑一聲,臉上泛起回憶的神情。

  「你父親的哥哥,你祖父的長子,米迪爾.璨星。」老國王淡淡地道,「那也是個早慧的天才。」

  泰爾斯眼中一亮。

  米迪爾.璨星。

  泰爾斯想起基爾伯特和姬妮女士對那位先王長子的態度,那位被眾人交口稱頌的賢明王子。

  但他也同時想起復興宮裡,絕望的北境公爵亞倫德對米迪爾的評價,「心思陰沉的王長兄」。

  「他十三歲時前來遞交國書,在兩邊打起來之前,協調威蘭領、黑沙領和你們的守望城關於大針林狩獵範圍的爭議,那是我加冕的前一年。」

  「也是在這個大廳裡,他面對我的父親,和威蘭領、黑沙領的兩位大公。」努恩王打量著在火光中閃爍的議事大廳,緩緩道,「我看著威蘭領的上一任大公,可憐的老奧勒修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小孩子噎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如此。」泰爾斯訕訕地點頭,「難怪,奧勒修,那個絡腮鬍子總是看我不順眼,看來我們確實是『世仇』。」

  「是啊,我猜。」努恩王笑了笑,「我的父親一年後去世,也有米迪爾的一份功勞。」

  泰爾斯尷尬地沒有接話。

  「你知道嗎,放在以前,你這種詭異的所謂天才會讓我忌憚萬分。」老國王重新把外袍束緊,目光微妙,「尤其你還是星辰王位的第一,不,是唯一繼承人。」

  泰爾斯微微蹙眉,努恩王的目光讓他有些頗不自在。

  「米迪爾的死真是可惜了……我一直很好奇,像他那樣的人會成為一個怎樣的國王。」努恩王嘆了口氣,轉過頭,直直注視著泰爾斯,「但你還是有機會的。」

  「而且機會很大。」

  「我相信,一旦你加冕為王,就是星辰王國的新生。」努恩王的眼神開始變得凌厲,「埃克斯特會迎來一個可怕的對手。」

  泰爾斯一個激靈,剛剛鬆下來的神經再次緊張起來。

  不是吧。

  這是什麼話?

  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

  他有些摸不清努恩王的意圖。

  泰爾斯承受著努恩王的注視,竭力平息著自己越來越快的呼吸。

  努恩王突然詭異地笑了起來。

  「不必這麼緊張。」他淡淡道,語氣裡充滿一個國王特有的威嚴,「我又不是吃人的猛獸。」

  泰爾斯強忍住出口反駁的衝動,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眼角瞥向大廳的中央,那是剛剛佩菲特被扭斷脖子的地方。

  努恩王注意到了泰爾斯目光,不禁哈哈一笑。

  「身為一個國王的繼承人,早晚要見血。」國王喝了一口酒,眼神犀利,「這對你會有幫助的。」

  泰爾斯眉頭一皺。

  見血。

  他的眼前浮現出奎德死前的眼神,想起手上的匕首捅破血肉的觸感。

  還有那個會發出刺耳魔音的少年異能刺客,以及他溼漉漉的、溫熱跳動的……心臟。

  一陣不適感被泰爾斯強行壓下。

  「看了剛剛那場決鬥,有什麼感想嗎?」努恩王放下酒杯,緩緩問道。

  「印象深刻。」不安的泰爾斯如實地回答道,「尤其是看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兵,是怎麼放倒一個年輕氣盛的菜鳥的。」

  努恩王嗤笑一聲。

  「而北地壯烈的決鬥習俗,也讓我大開眼界。」泰爾斯小心地斟酌著詞句,「當然,還有您作為一國之王,卻毅然踏上決鬥場的勇氣。」

  「哼。」

  「當我發起決鬥時,看見了你的表情。」努恩王眼神深邃地望著泰爾斯,「你很不以為然,是麼?」

  泰爾斯微微一愣。

  努恩王繼續逼視著他。

  「好吧。」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訕訕地道,「你知道,考慮到您的年紀——畢竟,事關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呢,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

  幾秒後。

  在泰爾斯緊張的凝視中,努恩王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話,「你知道,沃爾頓家族和璨星家族的淵源與聯結,在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泰爾斯心生迷惑。

  只見努恩王輕輕地伸出右手,亮出小指上那隻黑色戒指,「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泰爾斯皺起眉頭。

  然後老實地搖了搖頭。

  「這是『凱旋』。」努恩王神祕地一笑,「也是我們兩大家族的淵源之一。」

  泰爾斯不禁一愣。

  凱旋?

  他看著努恩王脫下戒指,轉到內環,亮給他看。

  泰爾斯眯起眼睛,在努恩王所指的內環處,見到了一個鐫刻其上的圖案,那似乎是一匹……

  長著翅膀的馬?

  「這是天馬的紋章。」努恩王淡淡道,「是自科莫拉大帝建立帝國以來,帝室卡洛瑟家族的家徽。」

  泰爾斯微微一愣。

  天馬。

  帝室?卡洛瑟?

  「在六百多年前,埃克斯特跟星辰都才剛剛立國的時候。」努恩王的語氣深長而悠遠,「因為託蒙德王在擴張時,對原有貴族們的血腥手段,埃克斯特和星辰王國爆發了第一次衝突。」

  託蒙德的血腥手段……泰爾斯想起了什麼。

  「耐卡茹和託蒙德,龍騎之王和復興之王,北地人和帝國人,領著終結之戰裡打出來的精兵強將,在寒堡周邊兵刃相見。」

  「最後,兩位先王各退一步,簽訂了我們兩國史上的第一份和約,約定好兩國分治南北,各自擴張,互不干涉。」

  努恩王吐出一口氣。

  「那是埃克斯特與星辰最早的接觸。」

  泰爾斯眯起眼睛,他想起昨天下午,在藏書室裡的見聞。

  努恩王所說的,應該就是那份有著託蒙德和耐卡茹兩人簽名的和約。

  如果沒記錯的話……《終結歷11年,耐卡茹與託蒙德,埃克斯特與星辰就處理邊境問題的約定》?

  是這個名字吧?

  「史書上沒有記載的是,兩位先王在私下裡,相互交換了一件祖傳的寶物,作為盟約的信物。」努恩王把戒指戴回手上。

  「這隻戒指,就是託蒙德王送給耐卡茹王的那件信物。」努恩王吸了一口氣,對泰爾斯道。

  「它又從耐卡茹的手裡傳到他外甥手裡,傳到沃爾頓家族,一直在歷任沃爾頓大公的手中祕密傳承。」

  「它沒有名字,但歷任大公,都叫它『凱旋』。」國王的語氣有些縹緲,眼神飄忽地望著別處。

  凱旋。

  泰爾斯微微皺眉。

  「不錯的名字。」他謹慎地道,「聽上去很振奮人心。」

  「振奮?」努恩王啞然失笑。

  「如我所言,它原本是復興王託蒙德的祖傳寶物,源自最終帝國的第一位皇帝,也是你的祖先之一。」努恩王撫摸著凱旋,眼神犀利地道。

  「凱瑟爾.卡洛瑟六世。」

  泰爾斯眼神一轉。

  凱瑟爾?

  與自己父親同名的一位……皇帝?

  努恩王抬起眼神,「這隻戒指曾經從屬於大名鼎鼎的凱瑟爾六世皇帝,一路流傳到託蒙德王手中,託蒙德又把這隻戒指送給了耐卡茹,見證彼此的盟約。」

  「而這位凱瑟爾六世的名聲不怎麼好,在他不長也不短,卻足夠跌宕起伏的一生裡,無數對手都倒在他的陰謀算計之下。」努恩王吸了一口氣,語氣嚴肅。

  「而他最大的功績,莫過於在遠古帝國崩潰之後的混亂裡,重振卡洛瑟帝室的聲威,從叛軍和諸侯手中奪回了凱旋之都,最終帝國由此建立,綿延三百年。」

  泰爾斯點點頭。

  奪回凱旋之都的皇帝,最終帝國的建立者。

  原來如此。

  所以才叫「凱旋」。

  「你知道那位皇帝的外號嗎?」努恩王突然抬起頭,玩味地看著泰爾斯。

  泰爾斯微微一愣,然後繼續搖了搖頭。

  努恩王看向泰爾斯的表情越來越微妙。

  這讓後者心裡極度不安。

  「這隻小小的戒指,可是用途廣泛。」努恩王嘆了一口氣,輕輕彈動著凱旋指環。

  這一次,泰爾斯確確實實地愣住了。

  用途廣泛?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那隻戒指,一個可怕的念頭爬上他的心頭。

  果然,努恩王接下來的話,讓他心中一片冰涼,「戒指裡面可以暗藏三種不同的藥沫,兩種不同的氣體,甚至還藏著一枚毒針。」

  暗藏。

  毒針?

  聽著老國王的敘述,泰爾斯甚至有些忘記了呼吸。

  但努恩王的話還在繼續。

  「比如說,在決鬥的兩人相持不下的時候……」

  泰爾斯猛地一震。

  「輕輕旋動機關,『凱旋』就能在近距離釋放出事先準備好的賽爾草毒氣。」努恩王眼神此刻無比冰冷,他的語氣聽上去十分可怕。

  「它的提煉代價很昂貴,卻能在不知不覺間麻醉中毒者的肌肉和神智,在激烈的運動中,這種毒藥會隨著血液散開,中毒者會覺得力氣下降,肌肉麻木,越來越暴躁不安。」

  力氣下降。

  肌肉麻木。

  暴躁不安。

  第二王子呆住了。

  泰爾斯轉過頭,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努恩王。

  努恩王也轉過頭回望著他。

  下一秒,老國王用一個可疑的笑容,最終確認了泰爾斯心中的可怕猜想。

  「怎麼?」

  「難道你還真的以為,只憑我一個快七十歲的老頭子。」埃克斯特的至高國王,北地人最尊敬的統治者,努恩.沃爾頓七世,滿面深意地看著他。

  「能輕易戰勝一個體力反應,力量速度都在巔峰狀態,常年接受北地格鬥訓練的壯年男人?」

  泰爾斯震驚地看著努恩王。

  努恩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泰爾斯的大腦裡紛亂如麻。

  他在腦海裡回放著剛剛決鬥中的每一個畫面,然後抓住其中最符合眼前描述的片段。

  佩菲特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幾乎每次都砍偏的斧頭。

  還有年輕大公最後的歇斯底里。

  不是吧?

  泰爾斯不知道此刻該用什麼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

  他只是緊緊地盯著努恩王。

  「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

  「最終帝國的建立者,那位凱瑟爾六世的外號。」努恩王露出笑容,他表情神祕,輕輕地吐出三個詞。

  「『毒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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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與龍共舞 第89章 無從拒絕的籌碼

  泰爾斯表情難看地盯著那隻黑色的戒指。

  屬於「毒藥皇帝」的凱旋。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來面對這件事。

  那場跌宕起伏、在最後精彩逆轉的決鬥,那場可說關乎兩國命運的決鬥,居然……

  「所以。」幾秒後,他才艱難地道,「在決鬥中,你就是……這樣『凱旋』的?」

  努恩王輕輕一笑,目光裡露出狡黠和快意。

  「如你所言。」他把剛剛泰爾斯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第二王子,「畢竟,事關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呢,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

  泰爾斯的思緒一片混亂。

  他剛剛在心底裡、從那場決鬥中建立起來的,那個豪邁、壯烈、年老卻不失英雄氣魄的努恩七世的形象。

  轟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老謀深算,狡計百出,在長桌後轉動著戒指的老國王。

  「記住了,小泰爾斯。」努恩王意味深長地道,「一個國王,永遠不該頭腦發熱,用衝動代替理智,只為快意而訴諸毫無把握的豪賭,你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是整個國家。」

  泰爾斯沒有理會他的話,他的大腦此刻飛速轉動著。

  好半晌,泰爾斯才從震驚裡回過神來,竭力從紛亂的思維裡抓住幾條線索。

  按照他一路上對北地的瞭解,這個祕密一旦洩露,就會讓努恩王成為萬人唾罵的標靶。

  這足以毀掉沃爾頓家族的名聲,終結龍霄城的統治,乃至危及整個埃克斯特王國和所有北地人的尊嚴。

  但是……

  泰爾斯轉過頭,看著不言不語,表情複雜的努恩王,難以置信地道,「為什麼告訴我?」

  這難道不該是永遠爛在肚子裡,帶進墳墓裡的絕密嗎?

  「你知道這個祕密有多嚴重嗎?」泰爾斯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不自覺地輕輕捏拳。

  然而努恩王只是不慌不忙地看著泰爾斯,露出愉快的笑容,絲毫沒有把柄被人知曉後的嚴肅緊張。

  「當然。」努恩王輕輕一嗤,毫不在意地道,「這是對北地之道最大的玷汙,甚至是對神靈的不敬,對大公們的蔑視。」

  「即便是最卑微的北地人,也會為這件事而不齒他們曾經最愛戴的國王,一旦新王即位,他更是可以用這個理由,將沃爾頓家族永遠驅逐出大公的行列。」

  言畢,努恩王眼睛微眯,表情深沉地看著泰爾斯。

  「現在,你卻知道了這個祕密,不是麼?」國王語氣玩味地道。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頂著努恩王的目光,心裡的疑惑和不安越來越深。

  「努恩陛下,你,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眼前的老人像一個黑沉沉的漩渦,深不見底。

  而他自己就像漩渦中的一葉扁舟。

  幾秒鐘後。

  「這是一份誠意。」

  老國王淡淡道。

  「誠意?」泰爾斯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努恩王舀起一杯酒,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我給出了一個籌碼。」努恩王表情淡定,語氣從容。

  「而你只要握著這個籌碼,就隨時能讓沃爾頓家族萬劫不復。」

  「什麼意思?」泰爾斯心中的迷惑有增無減。

  就在此時,努恩王的話鋒又是一轉。

  「之前,你似乎跟尼寇萊提過。」努恩王沒有在意泰爾斯的表情,他輕聲道。

  「你配合我找出黑手之後,想跟我要點好處?」

  泰爾斯眉頭一動,微微咬牙。

  「這就是你所謂的好處?」泰爾斯有些艱難地反問道。

  「當然不是,這怎麼能算好處。」努恩王失笑道,「這隻會讓你忐忑不安,尤其你還在龍霄城,在我統治範圍之內的時候,為了這個祕密,你會時刻擔憂自己的安危。」

  泰爾斯做了一次深呼吸,只覺得口舌乾燥。

  他此刻的心情可謂如坐鍼氈。

  「龍槍家族從不吝嗇。」老國王收起笑容,他的話只讓泰爾斯心中發寒,「所以,昨天下午見過之後,你對自己的『獎賞』還滿意嗎?」

  泰爾斯猛地抬頭。

  「昨天下午?」泰爾斯眉頭蹙緊。

  「對。」努恩王神情深邃地看著他,「昨天下午。」

  泰爾斯臉上的表情變了。

  昨天下午。

  他從英雄廳裡出來後,在英靈宮裡迷路了,然後……

  然後。

  「怎麼,你以為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國王子。」在泰爾斯難以置信的目光下,老國王撫摸著手上的戒指,慢慢開口。

  「能夠自由自在、不受約束地,在我的英靈宮裡瞎逛?」

  努恩王瞥視泰爾斯,眼中厲芒一閃,「還恰巧逛到了耐卡茹的藏書室?」

  泰爾斯的心裡咯叻一聲,木然地愣在原地。

  「那是邁爾克故意引你到那兒去的。」努恩王從容平淡地道。

  「所以你見過我的孫女了,泰爾斯。」

  下一秒,泰爾斯呆呆地坐在臺階上,聽著從容自在的努恩王輕聲道。

  「你未來的妻子……」

  「和王后。」

  大廳裡重新安靜下來。

  泰爾斯呆若木雞地定在原地。

  他的腦海裡,出現了那個藏書室裡的情景。

  那位刁蠻任性,隨意打罵僕人的小公主,阿萊克斯.沃爾頓。

  但隨之出現的,還有另一個印象更加深刻的身影,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滿臉灰塵,趴在地上看書的邋遢小女孩。

  小滑頭。

  努恩王沒有再說話,他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酒。

  泰爾斯花了整整一分鐘,來理清當前的事態。

  「為什麼,怎麼回事?」泰爾斯呼吸急促,他抬起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努恩王輕輕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大廳另一側的壁爐。

  看向壁爐上的壁架,那把自英雄耐卡茹手中傳承至沃爾頓家族的猙獰兵器。

  戮魂槍。

  「在你向奧勒修他們所說的謊言裡,至少有一句話說對了。」努恩王的雙眼裡燃燒著不知名的情緒。

  「為了沃爾頓的延續……」

  老國王轉過頭,鋒利的眼神定在泰爾斯的身上,表情堅定。

  「我必須把賭注押在一個強者,一個未來的國王身上。」

  泰爾斯臉色煞白,他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

  他突然想通了什麼。

  努恩王沒有說話,他在等待泰爾斯的迴應。

  「沃爾頓家族正在死亡。」好一會兒,泰爾斯才默默出聲。

  「你想用聯姻的方式,逼著璨星王室和星辰王國,來保全龍槍家族的存續?」

  「你想讓我和你的孫女聯姻。」泰爾斯不自覺提高了語調。

  「讓我,讓星辰王國來接過這個負擔?」

  努恩王捏著自己的酒杯,望著那把戮魂之槍。

  他輕哼一聲,似乎不以為然。

  「不。」國王蒼老的嗓音重新響起,「我所給予你們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個無從拒絕的籌碼。」

  泰爾斯頓時一個激靈。

  「想想看你們能獲得什麼吧。」努恩王的眼底佈滿了深邃和冰冷。

  「作為龍霄城大公家族的血緣姻親,星辰的至高王室……」

  「從此得以插手埃克斯特王國的內務。」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心中一片冰寒。

  「你和我孫女的後代,有一人將繼承沃爾頓的姓氏與權利,成為未來的龍霄城大公。」努恩王語氣冷淡,像是在說著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而你,泰爾斯.璨星,你將做到合守誓者米迪爾四世和英雄薩拉兩人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將成為星辰王國的至高國王……」努恩王面容不變,說出讓泰爾斯心亂如麻的話。

  「兼埃克斯特王國裡的第一領地龍霄城的——攝政王。」

  泰爾斯恍恍惚惚地盯著努恩王。

  即便他擁有著與這個世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記憶,即使他的大腦正瘋狂地運轉,面對這個消息,他也沒法立刻反應過來。

  「而在此之前。」老國王的臉色前所未有地嚴肅起來。

  「你們如果還想握住沃爾頓家族這塊籌碼,還想用龍霄城來掣肘埃克斯特王國……」

  泰爾斯頹然地吐出一口氣,接過努恩王的話頭。

  「我和星辰王國,就必須竭盡全力,保證沃爾頓家族在龍霄城的統治和地位,保護龍槍家族不在埃克斯特消亡,對麼?」

  努恩王露出滿意的笑容。

  「如果將來的新王打算用『沒有男性繼承人』這樣的理由,來剝奪沃爾頓家族的權利,他就得掂量掂量。」努恩七世繼續道。

  「南邊那個西陸之盾的態度——他動的是你們的奶酪。」

  努恩王露出堅定的眼神,「你們需要做的,是彰顯星辰的存在,維持沃爾頓家族,哪怕只剩下一個小女孩,哪怕其他大公再怎麼反對她的統治,就能在日後收穫面對埃克斯特時的最大籌碼與優勢。」

  「這還能同時加強璨星家族在國內的份量和地位,提高王室的聲望,鑑於你們目前的態勢。」

  泰爾斯突然想起自己初到閔迪思廳時,基爾伯特用計謀為他定下與瑟琳娜.科里昂的盟約時,他們之間的談話。

  「用利益的捆綁來爭取盟友。」泰爾斯無意識地低聲複述著基爾伯特的話,「這就是政治的精髓。」

  「我還能再活個八九年,那時候星辰應該會初步恢復元氣。」努恩王讚許地點點頭,「在那之後,沃爾頓家族最後的直系後裔,我的孫女,你的妻子……」

  「就交給你來庇護。」

  泰爾斯久久沒有出聲。

  聯姻。

  星辰與埃克斯特。

  璨星與沃爾頓。

  「如果我說『不』呢?」他冷冷地抬起頭,看著努恩王,「如果我不想被捲入這個危險的泥潭呢?」

  「與龍共舞者,往往命懸一線,而且。」第二王子淡淡地道,「迄今為止,想跟我結盟的人,不是把我害得很慘,就是被我害得很慘。」

  還有——泰爾斯想起詹恩.凱文迪爾在他出發北上那一天,對他說過的話——與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險。

  努恩王凝視著他,碧色的眼眸裡蘊藏奇怪難辨的色彩。

  泰爾斯毫不示弱地對視著國王。

  「這與你的意願無關。」終於,老國王緩緩頷首。

  「帶著國王手令的信鴉明天就會飛往永星城,由你的父親來決定這件事。」

  泰爾斯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

  「如果他……我的父親也不答應呢。」泰爾斯咬著牙,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不答應把星辰帶入這個泥潭?」

  「噢,這個啊。」老國王毫不在意地答出一句話,「我給了你『凱旋』的祕密,不是麼。」

  泰爾斯瞳孔一縮,愣愣地看著他。

  「星辰隨時能用這個籌碼來毀滅沃爾頓家族,這足以取信他。」努恩王用他蒼老而勁道十足的嗓音,緩慢地吐字。

  「你發現了一份寶藏,可能會顧慮那是陷阱而放棄它,但當你同時擁有毀滅它的能力時……你還會被自己的顧慮說服,選擇放棄它嗎?」

  泰爾斯一時無言以對。

  面對這樣一位埃克斯特國王,面對這樣的境況,縱然八面玲瓏如他,也產生了「招架不住」的感覺。

  他的直覺也告訴他——凱瑟爾王一定會同意這樣的盟約的。

  「但『凱旋』這個籌碼的效力,會隨著你的死亡而逐漸褪色。」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順著老國王的話說。

  「使用『凱旋』所帶來的利益會越來越小,相比之下,凱瑟爾……我的父親一定會更傾向於聯姻所能帶來的利益,傾向於更大力度地支持沃爾頓,確保沃爾頓的地位……」

  「並收穫一根釘在巨龍國度內部的釘子,一改星辰王國在血色之年後的頹勢!」努恩王眉毛一挑,重新在酒桶裡舀起一杯酒,灌進喉嚨。

  「我猜,埃克斯特國內的貴族們不會高興的。」泰爾斯頹然道。

  「包括每一位大公。」

  「當然不會——他們每個人都恨不得看著沃爾頓沒落。」努恩王的眼中閃過精芒,他放下酒杯,擦了擦自己的嘴。

  「但我才是埃克斯特的國王,而我會為我們的合作清除掉最後的障礙。」努恩王冷靜地回答他,「龍霄城的役齡男人們,在未來幾年都不會平靜,解決掉倫巴,只是一個開始。」

  泰爾斯瞬間想通了。

  從尼寇萊的試探,到國王給他的所謂「考驗」。

  「所以。」說到這裡,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你早就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別把我與那些蠅營狗苟,見不得人的陰謀渣滓們混為一談。」努恩王不滿地輕哼一聲,「這不是陰謀,而是——用一個遠東的詞來說——你無法拒絕的陽謀。」

  「對。」泰爾斯垂下頭,一股難言的失落感從他心底升起,「所有這些算計、陰謀和陽謀……或者之類的什麼東西。」

  「你們都很擅長這個。」

  就像他第一次在閔迪思廳見到那位凱瑟爾王時一樣,泰爾斯再次感受到,那種命運和選擇被他人牢牢操諸手中的無奈和無力。

  那種隨波逐流,隨風飄蕩的無力感。

  努恩王靜靜注視著他。

  半晌,在火光的照耀下,老國王緩緩開口。

  「你是個特別的孩子,泰爾斯。」努恩王嘆了一口氣,嗓音裡露出明顯的滄桑感,「我能感覺得到,你同時有著蘇里爾的敏銳堅定,和摩蘇爾的不切實際。」

  敏銳堅定。

  不切實際。

  「哼,多謝誇獎。」泰爾斯疲倦地回答,還輕笑一聲,「我想,你大概覺得後者居多?」

  談起兩位亡子的努恩王,淡淡地吸入一口氣,緩緩吐出。

  「你並不弱小,泰爾斯,即使你只有這點年紀。」老國王語重心長地道,「從我對你的觀察,和尼寇萊他們的回報中來看,你是個生存者,擁有成為一個強者的一切素質,但你需要的是時間,是磨礪。」

  努恩王握指成拳,敲了敲自己的左心口,「以及一顆足夠堅硬、冷酷、毫不動搖的心。」

  堅硬、冷酷、毫不動搖的心?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再也忍受不住,張口問道,「你難道不會覺得累嗎?宮廷、國家、大公,陰謀、詭計、刺殺,所有這些……天知道什麼鬼東西還在等著你。」

  從紅坊街逃出來……一直到現在。

  魔能師、血瓶幫、血族、鳶尾花、黑先知、六大豪門、埃克斯特……

  一次次地面對惡意,面對危機,面對讓人心累的陰謀和算計。

  縱然泰爾斯一次次地在期間掙扎過來,他也感覺,自己快到極限了。

  這種生活的節奏,讓泰爾斯心力交瘁,連廢屋裡的乞兒生涯,都沒有讓他產生這種「前路艱難」的感覺。

  「我猜。」說到這裡,泰爾斯猶豫了一下,還是脫口而出,「如果摩拉爾王子真是佩菲特所言的那種人,他也會覺得累吧。」

  努恩王的表情緩緩僵住了,眼裡翻滾著深沉的情緒。

  場中沉默了幾秒。

  「你感覺到累,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會累。」努恩王終於慢慢開口。

  「可是對於我們而言,當你感覺到累,想停下來,甚至想放棄時,你就會感覺到……」他捂著自己受傷的肩膀,在疼痛中粗粗地喘了一口氣,「痛楚。」

  「無論是被捲入浪潮,無力自主的痛楚,還是敵人見你軟弱可欺,所給予你的痛楚。」

  努恩王抿起嘴脣,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把你重新推回厭倦的戰場,繼續在疲累與痛楚中來回,直到你習慣這一切。」

  「這是我們生來就要揹負的東西,不僅僅是我們。」老國王面無表情,繼續道。

  「成為大公前,奧勒修曾經兩次被他的異母弟弟下毒;特盧迪達娶了一位山蠻部落首領的女兒作妻子,只為他那貧瘠的再造塔開拓一塊嘆息山裡的荒地;老禿頭萊科曾經為了維持財政,忍痛將自己的小女兒遠嫁康瑪斯,直到她悽慘地客死異鄉;羅尼在成為大公的當天親自下令,在領地上處決了六名飛揚跋扈的伯爵和子爵,都是他父親生前最信任的人;而倫巴更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劍刺進同胞兄長的心臟,奪取大公之位的無情存在;但他們都一次次,在痛楚與疲累中歸來。」

  「你也是麼?從痛楚和疲累中歸來?」泰爾斯低垂著目光,「比如你的兒子?」

  整整十秒,努恩王沒有說話。

  「你知道蘇里爾嗎,我的長子,最有希望繼承這個位子的男人。」沉默過後,努恩王抬起頭,注視著那柄威名赫赫的戮魂槍,「他死在十二年前。」

  泰爾斯微微一愣。

  「阿萊克斯……小姐的父親?」他在猶豫中小心地問道,「我聽邁爾克勳爵說,他死在狩獵意外裡……」

  「不。」這一次,努恩王很快打斷了第二王子,他臉色鐵青,「意外只是我們的對外說法。」

  泰爾斯微微蹙眉,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在狩獵中,他死於別有用心的刺殺。」老國王語氣平常地道,「確切地說……」

  「是來自你們星辰的刺客。」

  聽到這裡,泰爾斯猛地一震。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23:41
  卷三.與龍共舞 第90章 駭人聽聞

  星辰的第二王子,滿臉訝異地看著老國王。

  「但我現在卻在這裡。」努恩王轉過頭看著他,語氣平淡卻眼神複雜,「把家族的未來,押在你這樣一個星辰王子的身上。」

  泰爾斯壓下心中的忐忑,長長嘆出一口氣。

  「我的兩個兒子。」只見努恩王臉色黯淡,「他們的命運,或者說他們的不幸都驚人地相似,但我依然要站在這裡,撥弄籌碼,為沃爾頓贏得未來。」

  聽到努恩王的話,泰爾斯暗暗地搖頭,「貴族和統治者們,是另一種生物,靠權力活著,這是普提萊告訴我的話。」

  「所以你最好趁早習慣。」努恩王收起黯然的表情,重新露出那副強硬而冷漠的臉孔,「為了你自己好。」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眼。

  努恩王突然表情一動。

  他眯起眼睛,神祕地看向泰爾斯。

  「說到這裡,他們沒告訴你,對麼。」老國王交握起雙手,「關於你們那『血色之年』的……真相?」

  泰爾斯驚訝地睜開眼,看著努恩王。

  他從腦裡回想起來的,首先是柯雅王后的歇斯底里,其次是薩里頓和詭影之盾兩個名字。

  最後,是復興宮裡的璨星墓室。

  第二王子緩緩地搖頭,「他們說得不多。」

  努恩王輕哼一聲。

  「那也許我也不該講得太多。」努恩王把頭轉回去,「最好不要插手璨星家族的教育。」

  你插手得還少麼——泰爾斯暗暗腹誹。

  不過。

  埃克斯特王國是血色之年的直接參與者——這些來自北方的入侵者。

  泰爾斯暗忖道,也許他知道些什麼?

  「您有特別的消息可以告訴我的嗎,陛下?」泰爾斯小心翼翼地用上了敬語,他聳了聳肩,「額,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成未來孫女婿的話……」

  聽見他的稱呼和用語,努恩王露出耐人尋味的眼神,隨即,老國王大笑了幾聲。

  「看。」老國王對他眨眨眼睛,「其實你很快就能適應。」

  泰爾斯報以一個難看的笑容。

  「其他一切,你都會從你的教導者,從星辰國內,從你的父親那裡知道。」努恩王伸展了一下手肘,表情微妙,「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作為附送給盟友的籌碼之一。」

  「連你們的王國祕科也不知道的事情。」

  泰爾斯神情一動。

  祕科也不知道?

  他的呼吸開始加速。

  「你覺得,會對璨星王室下如此殺手的人,會是誰?」努恩王神祕地笑笑,「真正的幕後凶手。」

  泰爾斯在心裡泛起疑惑。

  真正的……凶手?

  那個神祕的刺客組織,剛剛還在佩菲特的口中出現的「詭影之盾」?

  基爾伯特曾經跟他提過大概,卻只說凱瑟爾五世國王已經「報了所有能報的仇。」

  泰爾斯緩緩搖頭。

  「道理其實很簡單,簡單得你不敢相信。」努恩王定定地望著他,「璨星王室的成員,幾乎同一時間遭遇了計劃周密的刺殺,只有一個人除外。」

  「其他的也許不敢確定,但如果計劃順利,似乎他就是那個在血色之年中受益的人?」努恩王用奇怪的語氣道。

  璨星王室成員,一個人除外?

  泰爾斯心中一動,但他隨即反應過來。

  「你不是第一個在我面前指控我父親,試圖挑撥我們關係的人。」泰爾斯輕哼一聲。

  努恩王只是繼續盯著他,眼神裡色彩奇異。

  盯得他心裡發毛。

  「動動腦子,未來的『龍霄城庇護者』。」幾秒鐘後,努恩王出言諷刺了他一句,「我指的不是你的父親。」

  泰爾斯皺了皺眉頭,他從鼻子裡輕嗤道,「那你指的還有誰?沒有遭遇刺殺的璨星……」

  突然,泰爾斯渾身一震,愣住了。

  等等。

  沒有遭遇刺殺的璨星……

  並非因為刺殺而死的璨星……

  泰爾斯回想起基爾伯特的話。

  在血色之年的慘劇裡,只有一位王子,不是直接死於刺殺。

  不是吧。

  泰爾斯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臉色煞白的王子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努恩王。

  「十二年前,我們攻破斷龍要塞後,抓住了魯道夫.南垂斯特。」努恩王把手按上『凱旋』,默默說道。

  魯道夫.南垂斯特?

  泰爾斯的大腦裡馬上浮現出與他相關的資訊,那是……

  「他是當時的崖地領公爵。」努恩王搓動著自己的戒指,淡淡道,「那傢伙很硬氣,但北地人都不齒他在要塞裡拒不出兵,坐視賀拉斯王子覆滅的懦弱之舉。」

  泰爾斯想起普提萊和他在萊曼隘口憑弔前第二王子,賀拉斯.璨星時的對話。

  那位斷龍要塞的指揮者之一,旁觀著第二王子在要塞下覆滅的上一任崖地領公爵,也是『獨眼龍』廓斯德.南垂斯特公爵的哥哥。

  按照普提萊的說法,他被埃克斯特俘虜,後來死於獄中。

  「我們把他丟在地牢裡,不聞不問,等著開春之後繼續南下星辰腹地。」果然,努恩王的敘述與普提萊相近。

  直到國王的下一句話。

  「但當璨星王室遇刺的消息傳來後,還剩下半條命的魯道夫,卻在那時掙扎著要見我。」努恩王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在要塞裡,他流著淚水,給我帶來了一個超乎預料的祕密。」

  泰爾斯捏著拳頭,靜靜地聽著國王的敘述。

  「在魯道夫與賀拉斯共守斷龍要塞的日子裡,你們的崖地領公爵發現了一件讓他寢食難安的事情。」

  努恩王的眼神越來越犀利。

  「賀拉斯.璨星,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你們引以為傲的溯光之劍,曾經祕密從各個不同的國家和地域,招募、組織、訓練了一支特殊的傭兵小隊,因為在王室衛隊和璨星私兵的編制之外,而賀拉斯王子又素來喜歡結交各色高手和勇者,所以多年來星辰上下無從查覺。」

  「直到賀拉斯正式啟用那支小隊的一天。」努恩王輕輕吐字,「魯道夫才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泰爾斯不禁緊張起來。

  「魯道夫發現,那支小隊在那一年裡,被賦予了一項任務。」努恩王的語氣變得十分冷漠,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咬出一句話,「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伏、隱藏、滲透乃至侵入,一座格局最密閉、守備最森嚴、防禦最完美,最不可能被突破的堡壘。」

  「啊?」泰爾斯訝然出聲。

  堡壘?

  他心底裡的疑問更深了。

  「在賀拉斯冒險帶兵出擊,襲擾我們補給線的時候。」努恩王點點頭,眉毛陰沉如水,「早有懷疑的魯道夫.南垂斯特,從賀拉斯王子的臥室裡找到了不少東西,從暗號通信到祕密賬本。」

  努恩王拉過自己的外袍,從裡面的口袋抽出一張摺疊起來的厚硬紙,冷冷地道,「還有這玩意兒。」

  泰爾斯驚異地看著努恩王,「你……早就準備好了?」

  努恩王沒有說話,只是晃了晃手上那疊厚紙。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壓制住顫抖的手,接過那張摺疊起來的厚紙,把它平展開。

  這張紙是用上好的材料製作的,摸上去光滑而硬實,似乎能保存很久。

  它足足有兩米多寬,以至於泰爾斯必須把它平鋪到地面,撐開雙手,才能開始觀察。

  紙上畫的是一張地圖。

  地圖上是一個方形的建築物,平面的俯視和側視圖。

  很快,泰爾斯看出來,這張地圖非常精細,它用不同的顏色和標識,清晰地標出寬厚的牆面,無處不在的崗哨塔樓,可怕的守城弩,少數狹窄的入口,以及建築物內重要的出入口、通道、房間……

  泰爾斯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是……難道是……

  泰爾斯滿臉震驚地把臉貼近地圖,死死地盯著上面的每一寸地方,不放過每一個細節。

  地圖旁邊還標著密密麻麻的數字、圖案、行動箭頭——從建築的前門到內部。

  他不可置信地讀著上面的文字。

  守衛換班、衛隊人數、可隱藏的地方、可用的入口、前門和後門的巡邏時間、撤離路線……

  泰爾斯驚呆了。

  不。

  不會吧。

  幾分鐘後。

  星辰的第二王子輕輕地從地圖上爬起,臉上的愕然與震驚還未消散。

  努恩王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鑑於當時與星辰的戰爭……我隱藏住了這個祕密,將魯道夫送回龍霄城祕密收押——直到他病死牢中。」剛剛說出驚天祕聞的努恩王嘆了一口氣。

  「你可以把這個消息當做籌碼,在有需要的時候利用起來。」努恩王輕聲對泰爾斯道,「一直被人唾罵的懦夫,見死不救的崖地領公爵,魯道夫.南垂斯特,被人誤解了太久……」

  「他才是由始至終,真正忠於艾迪二世的人。」

  泰爾斯把地圖捲起到手上,蹙眉間越捏越緊。

  賀拉斯.璨星。

  傭兵小隊。

  魯道夫.南垂斯特。

  怎麼可能?

  「這個消息,應該連你父親也不知道吧。」努恩王嘆息道,「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埃克斯特,已經幫你們除掉了凶,也許你該去向尼寇萊道謝。」

  泰爾斯不規律地喘息著,回想起復興宮裡的璨星墓室,艾迪二世的大石罐,以及旁邊那幾個小小的石甕。

  好一會兒,他才從惘然中回過神來。

  「我想,這張地圖應該不會是你偽造的吧。」泰爾斯恍惚地道。

  「你說呢?」努恩王不屑一顧地道,隨之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那支賀拉斯所組建的傭兵小隊。」泰爾斯抬起頭,喃喃道,「究竟是些什麼人?」

  「不知道,魯道夫也沒細說。」努恩王望著自己的空杯,「他只提到,那支傭兵的首領身手詭異……」

  「還帶著一把奇怪的長劍。」

  泰爾斯呆坐在臺階上,不自覺地喘息著。

  他為這個祕密驚詫萬分,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好一會兒,第二王子才無意識地道。

  「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努恩王微微搖頭,眼中充滿了悵惘,「而那個理由很充分。」

  「什麼意思?自己的理由?」泰爾斯抬起頭。

  「你會知道的,你的父親會告訴你的。」努恩王嗤笑一聲,但在泰爾斯聽來,這聲嗤笑裡的悲涼意味多於嘲笑,「血色之年的起因。」

  「璨星之災。」

  泰爾斯皺起眉頭,慢慢攥緊拳頭。

  幾秒後,他慢慢鬆開。

  泰爾斯垂下頭,猛地呼出一口氣,悻悻然地把手上的紙張還給努恩王。

  「你留著吧,那玩意兒太不祥了。」埃克斯特的老國王搖搖頭,推回他的手,淡淡道,「而且。」

  「那畢竟是你們……」

  「復興宮的地圖。」

  ————

  龍霄城,凌晨四點半。

  漆黑的夜色下,西馳大道的一處店鋪裡。

  「就當你要找的那個醫生真的在英靈宮裡好了,天知道他要怎麼混進去。」在一盞微弱的不滅燈照耀下,來自遠東的肉鋪老闆,顧,一臉陰沉地對眼前的男人道,「但你明白從英靈宮裡救人的代價嗎?」

  但眼前的男人只是低著頭,仔仔細細、認認真真,近乎吹毛求疵地,最後一遍擦拭他腿上那柄形狀詭異、通體漆黑的古怪長劍。

  顧呼出一口氣,用他帶著北地捲舌音的通用語,耐心地對著眼前的男人強調,「你得要一路爬坡,避開大街上的值夜秩序官和巡邏隊,向上穿過兩個私兵守備森嚴的貴族區,然後越過重重的塔樓和崗哨,在被發現並被弩箭與硬弓射穿,或者被百來人用刀劍斧頭砍死之前,趕到隔開城區與英靈宮範圍的閘門……」

  男人站起身來,丟下擦拭武器的抹布,將手上那把黑色怪劍舉起,直指天花板。

  顧的話還在繼續,「接著攀過十米高的閘門去……」

  「今晚是英靈宮的宴會夜。」男人抬起頭,對著自己的劍眯起眼睛,似乎在觀察劍的弧度,他那毫無特色的嗓音傳進顧的耳朵,「那道閘門凌晨就會打開,我不用爬牆,機會比平常要大。」

  「怎麼做?從閘門內外甚至閘門上的宮廷衛兵之間,在月光和火光的照射下,在他們睜得比拳頭還大的眼睛底下走過去嗎?」顧壓抑著自己的呼吸,卻不禁提高了音量。

  「即使你突破了閘門,也得面對數之不盡,成隊巡邏的英靈宮衛兵,都是從本地徵召兵裡嚴格挑選出的尖子,由白刃衛隊的教官親手訓練,凶悍、忠誠、勇武,警醒,目光銳利……」

  男人把擦拭好的怪劍掛回腰間的劍帶,又緊了緊背後那把包著裹布的武器。

  但顧還在試圖阻止他。

  「我們假設你能不驚動他們,可是混進英靈宮之後呢?你要面對的還有白刃衛隊,是龍之近衛!值守的也許只有兩三百人,分散在宮殿裡,但是裡面每個人都是有豐富前線經驗的老兵,超階好手不計其數,甚至還有隕星者這樣擁有『斷魂刃』的極境……」

  男人活動了一下關節,轉頭就走向大門。

  顧跟在他的身後,語重深長,「你知道什麼叫『老兵』嗎?可不是打過仗見過血那麼簡單,照埃克斯特的標準……一旦你被他們其中一個纏上……」

  男人沒有聽顧的話,他把手按上大門,一股奇異的力量湧起。

  一瞬之間,門外街道上的一切,從遠處巡邏隊到近處的獵犬,男人便全部瞭然心中。

  「哪怕是你,居然想在沒有任何接應的情況下,孤身潛入一座戒備森嚴、無懈可擊的宮殿……還要撈個人出來……」說了半天的顧,深深嘆了一口氣,撫摩著自己的額頭,「你真是瘋了。」

  男人沒有答話,他站起身來,看著皺眉的顧,點點頭。

  「顧。」他淡淡道,「下次要騙我的話,找些別的理由,至少別用感官魔能師。」

  顧一愣,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

  只有顧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裡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你說什麼?」遠東人用他自認為毫無破綻的反應,滿臉疑問地道,「什麼理由?」

  男人拍了拍顧的肩膀。

  顧皺起眉頭。

  「我不瞭解感官魔能師。」男人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但我瞭解你,顧。」

  顧微微一愣。

  「你善於隱藏各種感情,但我能辨認得出來……」男人按上自己那柄黑色的劍,輕輕搖頭,「戴著面具生活的人,同時也帶著痛苦生活。」

  顧在衣袖底下,默默捏拳。

  「還有。」男人轉過身,推開大門,留下最後一句話。

  「代我向莫拉特問好,十二年不見了,真的很想他。」

  那個瞬間,顧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顧呆愣在原地,看著男人消失在門外,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一如過去的他。

  下一分鐘,男人的身影出現在一座矮屋的屋頂。

  漫天的茫茫落雪中,他抬起頭,看了看天上,那雲霧籠罩裡的晦暗月亮。

  然後,他的目光遠遠略過順著山腹綿延而上的龍霄城各區,越過好幾道城閘,一直到最頂上,那座雄偉壯麗的宮殿。

  那是沃爾頓家族,是龍霄城大公世代的居處。

  也是埃克斯特現任共舉國王的所在地。

  英靈宮。

  男人想起剛剛顧的話。

  越過重重守衛,潛入一座戒備森嚴、無懈可擊的宮殿?

  他輕輕拍打著腰間的那把黑色怪劍,嘴邊露出笑容。

  唉。

  在這方面,我也算是……男人輕輕閉眼。

  經驗豐富了吧。

  下一刻,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23:47
  卷三.與龍共舞 第91章蘇里爾之死

  埃克斯特,龍霄城,英靈宮。

  努恩七世的從事官,拜恩.邁爾克勳爵靜靜地站在英雄大廳外的走廊上,看著石窗外慢慢增大的落雪,若有所思。

  白刃衛隊的戰士們守在四周,眼神銳利。

  邁爾克已經不記得,在他四十多年的生命裡,曾經多少次這樣看著北地的落雪。

  國王的親衛隊長,白刃衛隊的現任首領,隕星者尼寇萊,從後方走來,站在他身邊。

  邁爾克勳爵沒有回頭,「今年的絕日嚴寒,估計要冷得夠嗆。」

  「是啊,老夥計。」尼寇萊看著窗外的大雪,眯起眼睛,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還記得我們剛到白刃衛隊時,在絕日嚴寒的雪天裡受訓的日子嗎?」

  「當然。」成為從事官多年的邁爾克勳爵想起過去,微微一笑,「卡斯蘭就跟你現在一樣,天天臭著一張臉,把我們練得死去活來……我們背地裡都叫他『冰山』,連每天晚上說夢話的時候,都在詛咒他早死或者討不到老婆。」

  「直到他婆娘來軍營裡看他。」尼寇萊哈哈大笑,「把蒙蒂的眼睛都看直了……天知道『冰山』的婆娘怎麼能那麼漂亮,真是不公平!」

  邁爾克的眼神飄向遠方。

  是啊。

  他依然記得二十多年前,自己初到白刃衛隊的時候,大名鼎鼎的「撼地」指揮官,卡斯蘭.倫巴,在凌晨四點用皮鞭把他們這群「新兵」趕到絕日嚴寒的戶外——儘管能入選白刃衛隊的人,必然是經歷過前線的鐵血漢子。

  「覺得冷對麼!北風和嚴寒,這是群山之主對北地人最慷慨的贈予!它們讓你變得更強,更硬,更不可阻擋!」這是卡斯蘭那時的話。

  邁爾克還記得老上司那堪比雪地悍熊的龐然身軀,以及他落滿霜雪卻凶悍不減的臉孔,「別磨蹭,把衣服全給我脫光,跑起來!終點準備了熱水,如果半個小時內跑不到,就凍死在路上吧!」

  想到這裡,邁爾克眼神一動,開口向尼寇萊問道,「你們還在繼續那個『見面禮』嗎?所有的衛隊新人,都要在絕日嚴寒裡光著身子跑一圈?」

  「當然,我們當年被草得那麼慘。」尼寇萊輕笑道,「若是不讓新人也體會一下,豈不是太可惜了?」

  邁爾克和他相視一笑。

  那時候,白刃衛隊裡,幾乎不可戰勝的傳奇卡斯蘭正值壯年,「血錘」多米尼克也尚未在白山捐軀,總是掛著招牌式的可恨笑容,笑眯眯地幫他們數圈,「不熄之火」泰倫德還背著他銀黑相間的不動弓,一舉一動威風凜凜。

  那時候,未來的「五戰將」中有三人齊聚於此,瑟瑞.尼寇萊是個一臉臭屁,看誰都不順眼的大頭兵,還沒在要塞下獲得他「隕星」的綽號,更沒人相信這個總是被揍的刺頭,能在日後成為卡斯蘭的繼任者;後來外號「刺風」的以賽亞.索利安,因為天天挑剔抱怨伙食而被大家取名「衛隊王子」,七年後,他將迎來在三十八哨望地大放異彩的那場傳世戰役;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可怕的「亡號鴉」內德.蒙蒂,彼時是個滿口下流話,一對賊眼四處亂瞟,沒事喜歡嘮叨路過姑娘屁股尺寸的鄉下弩手。

  他們都是年輕而熱血的強悍戰士,一個比一個驕傲,一個比一個衝動——邁爾克到現在還記得,尼寇萊因為不聽命令,當著所有衛隊新兵的面被綁上木樁,被卡斯蘭用倒刺鞭抽得皮開肉綻,咬著木片呻吟的情形。

  在卡斯蘭殘酷的手底下,他們被鍛造成努恩陛下最可靠的尖刀,最堅實的龍之近衛,他們在哨望領的冰川防線、在白山的深谷戰場、在複雜的黃金走廊、在慘烈的斷龍要塞,浴血鏖戰,留下無數同袍的遺體,在失敗時流淚哀慼,在激戰中高唱戰歌,在勝利後開懷痛飲,最終將自己的名字刻上《白刃傳世書》的鉑金頁,與那些自遠古帝國以來的北地英烈們同頁而列。

  那些日子,簡直像夢幻一樣。

  當然,還有那位帶著爽朗笑容,隱藏身份與他們共同受訓的青年——曾經為了一碗肉湯跟自己打過一架。

  那個混蛋。

  想到這裡,邁爾克不禁輕輕一笑,繼而眼神一黯。

  邁爾克嘆了一口氣,而如今,連自己的女兒都二十歲了。

  此時,尼寇萊嘆了一口氣,「時候到了。」

  邁爾克把思緒收回最深沉的心底,他轉過身,對著身側兩個小小的身影微微鞠躬,「請跟我來吧,阿萊克斯小姐。」

  「現在是凌晨四點多!」披著厚厚外袍,一看就是剛剛從床上被拉起來的漂亮女孩,阿萊克斯.沃爾頓,一手搓著睡眼惺忪的眼睛,一手在嘴前哈著熱氣,滿臉怒氣地道,「有什麼事情,不能明天早上再說?」

  邁爾克勳爵看著阿萊克斯的樣子,不禁在心裡暗歎一聲。

  這姑娘被寵得太厲害了。

  以至於脾氣就跟那些商人家的女兒,或者暴發戶貴族一樣。

  這可不是好事——尤其她是沃爾頓家族最後的直系血脈,儘管是個女孩。

  「我說過了,這是陛下的命令。」勳爵面無表情地微微點頭,「而且請您相信我,接下來的事情對您的未來至關重要,尊貴的小姐。」

  國王的孫女偏過頭冷哼一聲,表達她此刻心中的不忿與惱怒。

  阿萊克斯拉緊了外袍,隨即向身後瞥了一眼,稚嫩的語氣裡盡是不滿,「但為什麼要帶她來,這個低賤的女僕!」

  邁爾克微微皺眉。

  阿萊克斯的身後,一個衣著單薄,鉑金髮色,戴著粗大黑色眼鏡,在深夜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瘦弱女孩,聞言怯生生地往後退了一步。

  「依然是陛下的命令。」邁爾克勳爵淡淡回答,「我們必須遵從。」

  阿萊克斯不再說話了,她狠狠瞪了身後的小滑頭一眼,後者委屈地抱緊自己的手臂。

  邁爾克點點頭,帶著兩個小女孩向著英雄大廳裡走去。

  阿萊克斯打著呵欠,高傲地昂首,小滑頭則瑟瑟縮縮,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偶然瞥見一個凶神惡煞的白刃衛隊戰士,還會畏懼地後退一小步。

  此時,邁爾克身後的尼寇萊卻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拜恩,還記得我們曾舉著白刃,對著《傳世書》發下自己的神聖誓言嗎。」尼寇萊深吸一口氣,眼裡充滿了對過去的緬懷,「最後幾句?」

  邁爾克覺得今天的尼寇萊有些奇怪,他平時可沒這麼懷舊。

  邁爾克直直凝視著尼寇萊,想要在老朋友的臉上找出什麼。

  「當然。」但當年的訓練已經深入他的本能,於是邁爾克還是輕笑一聲,然後肅起臉孔,一字一句地道,「吾血為誓,吾身為憑,吾刃為證,吾魂為祭……」

  尼寇萊眼神一閃,他點點頭,跟邁爾克一起,表情複雜地說出下一句,「抵禦強敵,百戰爭先,直至鮮血流盡。」

  兩人身邊的白刃衛隊成員頓時臉色一肅,他們不約而同,默默地把拳頭按上心口。

  「捍衛生命,無畏犧牲,直至人類滅絕。」

  等待著的阿萊克斯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吐了一口氣。

  倒是身邊的小滑頭看著滿臉嚴肅的白刃衛隊們,眼睛裡滿是激動。

  「守護未來,榮耀信念,直至日月黯淡。」

  「這是白刃新誓。」小滑頭忍不住低聲嘀咕著,「帝國曆1386年,賽爾.亞倫德找回了《白刃傳世書》,他重建了著名的白刃衛隊,結合了古老的白刃舊誓和帝國的騎士冊封誓言……」

  「閉嘴,笨蛋!」阿萊克斯惡狠狠地打斷她,「你很煩人。」

  小滑頭眼眶一紅,深深低頭。

  尼寇萊和邁爾克兩人對視彼此,齊聲背出最後一句。

  「傳承希望,綻放榮光,直至萬物永眠。」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相視一笑。

  邁爾克點點頭,他帶著兩個小女孩,走進英雄之廳。

  而他最尊敬的人,剛剛經歷了一場決鬥的努恩七世,正坐在大廳邊緣的臺階上。

  國王的身旁,坐著那位令群臣議論紛紛的星辰來使——年幼而早慧的泰爾斯.璨星王子。

  只是兩人都沉默著,情緒不佳,似乎進行過了一場不太愉快的談話。

  邁爾克帶著兩位疑惑的小姑娘,來到國王的面前。

  「陛下。」從事官對著國王點點頭,向旁邊一讓,「阿萊克斯小姐。」

  泰爾斯抬起頭。

  怎麼回事?

  他詫異地看著褐發藍眼的阿萊克斯,以及她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小滑頭——似乎被眼前的局面嚇到了。

  阿萊克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十幾歲的小女孩不客氣地回瞪了星辰王子一眼,讓泰爾斯微微皺眉。

  這就是……

  我未來的妻子?

  正被剛剛的祕密攪擾得心情紛亂的泰爾斯,不由自主地撇過頭,嘆了一口氣。

  這個舉動讓阿萊克斯不滿地嘟起嘴。

  「爺爺,怎麼了?」阿萊克斯.沃爾頓,龍霄城大公僅剩的直系女性血脈翹著嘴巴,對臉色平淡的努恩王嬌聲道,「我現在很累……」

  小滑頭躲在阿萊克斯身後,她探出頭,小心翼翼而好奇萬分地看了看眼神黯淡的泰爾斯。

  那個男孩……他怎麼了?

  不高興嗎?

  努恩七世沒有回答他孫女的話,他只是又從身旁的酒桶裡舀起一杯酒,輕輕喝了一口。

  「邁爾克。」老國王滄桑的嗓音響起,「我的孫女,將會嫁給這個小子。」

  「身為曾經的白刃衛隊,以及我的從事官,你會怎麼做?」

  邁爾克微微皺眉。

  儘管早有預料,但是在真正聽到的時候……

  「什麼!」

  沃爾頓小姐的驚呼響起。

  阿萊克斯的小眼睛瞪得比嘴巴還大,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泰爾斯,「爺爺,你要我嫁給……這個……這個……」

  「要他做我的丈夫?」阿萊克斯的呼吸加速,她看著無精打采的泰爾斯——這個下午在藏書室遇見,還當場教訓她的男孩,心裡湧起一股委屈。

  「他又瘦又小,長得還沒有我高!」阿萊克斯生氣地轉過頭,急急地對著自己的爺爺道,「讓小滑頭嫁給他還差不多!」

  她身後的小滑頭頓時臉色發白,又是一陣瑟縮。

  「得了吧,阿萊克斯小姐。」心情差到極點的泰爾斯,沒有什麼精力去維護跟一個十幾歲小女孩的關係,他頭也不抬,淡淡地道,「跟你結婚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阿萊克斯一愣,然後轉嗔為怒,「你這個……」

  但就在此時,邁爾克的聲音及時傳來,打斷了正要發脾氣的阿萊克斯。

  「儘管身份尊貴的泰爾斯殿下,來自星辰,但如果這是您的意願。」邁爾克勳爵恭謹地低頭,同時不動聲色地提示著阿萊克斯,「我會忠誠於他,如同我忠誠於阿萊克斯小姐。」

  努恩王注視著他,整整三秒。

  「不錯。」努恩王隨即轉過頭,對泰爾斯道,「相信你已經見過了,這是拜恩.邁爾克,還在白刃衛隊裡時,他就是蘇里爾最信任的屬下。」

  蘇里爾?

  泰爾斯表情一動。

  是努恩王的長子麼。

  他抬起頭看向邁爾克,對方也轉過頭,恭敬地對他點頭示意。

  氣呼呼的阿萊克斯還要說話,卻被邁爾克一個嚴厲的眼神逼了回去。

  泰爾斯在心裡默默道,看來這位脾氣糟糕的大小姐,還是挺聽這位她父親舊屬下的話啊。

  「那麼,為了感謝你的幫助,也為了證明我們之間不再存有敵意與矛盾,按照北地的習俗。」努恩王眯起眼睛,他舉起酒杯,把它放到泰爾斯面前,「從我的杯子裡喝一口酒吧,璨星和沃爾頓,我們從此就是朋友了。」

  泰爾斯蹙起眉頭,帶著疑惑望向老國王。

  他這是在做什麼?

  向阿萊克斯和邁爾克,重申我的身份?或者我們之間的關係?

  有這個必要嗎?

  星辰的王子思索了幾秒鐘,嘆了一口氣,「你知道,黑沙領的倫巴做過同樣的事情,把一杯酒推到我面前,邀請我與他結盟,但我拒絕了。」

  「明智的選擇。」努恩王帶著有趣的表情道,「那現在呢?」

  在努恩王的逼人目光下,泰爾斯抿起嘴脣。

  「難道不該等到明天,你放出信鴉,然後等我的父親回信嗎?」泰爾斯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我父親還有別的意見……」

  「那是我和你父親之間的事情。」努恩王堅定的眼神證明了他認真而嚴肅的態度,「但你就是你,是泰爾斯,而非凱瑟爾.璨星的兒子,或者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這與你是否將與我的孫女聯姻,璨星是否與沃爾頓聯盟無關。」

  「我在詢問的僅僅是你的態度,泰爾斯。」老國王舉起酒杯,目光灼灼,「你是否願意消解同我的敵意,消解同沃爾頓家族之間的敵意?」

  「僅僅是你而已。」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突然意識到,這是成為王子之後,第一次有人如此正式地,僅僅向著「泰爾斯」發問。

  而非任何填著「泰爾斯」這個詞的古老或重要的頭餃。

  泰爾斯對視著努恩王。

  最後,星辰王子還是嘆了一口氣。

  「當然。」泰爾斯默默地雙手接過國王的酒杯,看著裡面的半杯黑麥醇酒。

  在邁爾克謹慎的眼神,阿萊克斯氣鼓鼓的小臉,以及小滑頭帶著好奇與緊張的目光下,老國王露出笑意。

  泰爾斯閉上眼睛,往嘴裡小小灌了一口。

  他以為自己已經對這個世界的酒精飲料有所預計了——婭拉的落日酒吧後廚裡時常有不同的酒供應,泰爾斯可沒少這裡捅捅,那裡挖挖——但直到這口酒順著喉嚨,灌下肚子,他才意識到,哪怕在這個世界,酒跟酒也是不一樣的。

  至少,專供給埃克斯特國王的黑麥醇酒,真的是……

  「咳咳咳……」泰爾斯把酒杯砸在臺階上,開始猛烈地咳嗽!

  辛辣的醇烈酒精味猛地上湧,通過他的喉嚨、口腔、鼻子,直達大腦!

  在記憶碎片裡的那個前世,他屬於一沾酒就倒的類型。泰爾斯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這副身體會不會好一些,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絕對不適合黑麥醇烈酒!

  「咳咳……」泰爾斯咳得滿臉通紅,眼淚都出來了。

  「哈哈哈。」努恩看著他的樣子,豪邁地大笑,「也許我們該從輕一些的玩意兒開始。」

  泰爾斯覺得臉上有些發燒。

  「沒關係……卡斯蘭跟我說過。」泰爾斯終於調整好自己,他苦著臉,望著酒杯,輕哼一聲,搖搖頭道,「小孩子不喝酒,可是長不大的。」

  邁爾克表情一動。

  卡斯蘭?

  聽見這個名字,努恩王的笑容突然一頓。

  小滑頭似乎聽過這個名字,只見她眼鏡後的眼神一亮,神采奕奕地盯著泰爾斯。

  國王表情微妙,眼神奇怪地看向泰爾斯,「卡斯蘭?」

  「在黑沙領賣酒的那個老頭?」

  酒精味慢慢離開了泰爾斯的口鼻,他有些心虛地輕笑一聲。

  我說錯什麼了嗎?

  「額。」在努恩王的目光下,他吞吞吐吐地道,「我聽普提萊說過,他曾經是你的親衛隊長,是白刃衛隊的上任指揮官。」

  努恩王的眼神停在他的臉上,讓後者頗為尷尬。

  直到國王的聲音再次響起。

  「埃克斯特有史以來最好的一任。」努恩王嘆息道,「儘管這麼說對尼寇萊不太公平。」

  站在一旁的邁爾克勳爵微微點頭,同時再次用一個警告也似的眼神,把被晾在一旁,泫然欲泣、即將發作的阿萊克斯嚇住。

  努恩王沉吟著,「卡斯蘭,你見過他……他跟你提起我了?」

  「對。」泰爾斯赧然一笑,他點點頭,「卡斯蘭說,你曾經是個好國王。」

  努恩七世微微一愣,但他隨即一拍大腿,大笑出聲,「哈哈哈哈哈!」

  「『曾經』?」努恩王很快抓住了關鍵詞,只見他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這詞兒用得真好!」

  泰爾斯一愣,只得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國王的笑聲在空曠的大廳裡迴盪。

  邁爾克微微低頭。

  努恩王停下了笑聲,他呼出一口氣,似乎在回憶過去的歲月。

  「說吧,那老傢伙——究竟是怎麼說我的?」努恩王哼笑一聲,問道。

  「他說。」泰爾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努恩王的臉色,「你也是人,你也會老,也會有為讒言和令色所迷惑,為慾望和衝動所左右的一天。」

  國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眼神數次閃爍,表情不定。

  害得泰爾斯的心情也一上一下。

  終於,努恩王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我不能說他是錯的。」

  場中重新回覆沉寂。

  「現在,泰爾斯,為什麼不請我們這位美麗的小姐也喝一杯呢?」努恩王突然開口,他舉起酒杯遞給泰爾斯,然後向著阿萊克斯的方向微微點頭,「鑑於你們未來的關係。」

  接過酒杯的泰爾斯不禁微微一愣。

  這又是怎麼回事?

  讓那位看起來高傲無比的大小姐……喝酒?

  旁觀著的邁爾克勳爵也露出疑惑之色。

  「啊?」阿萊克斯的臉色一變,她驚恐地看著泰爾斯,又看看那個鐵製酒杯,然後堅決地搖了搖頭,「不,爺爺,我不要……」

  努恩王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冰冷。

  阿萊克斯似乎被老國王的眼神嚇怕了,她的聲音慢慢地弱下來。

  但國王的孫女似乎不肯放棄,她皺著眉頭,突然眼神一亮,轉過身把小滑頭拉過來,「她!讓她喝吧!反正她是我的女僕!」

  毫無準備的小滑頭被阿萊克斯突然拉出來,眼鏡小女孩一臉驚恐地看看努恩王,又看看泰爾斯,簡直快要哭出來了,「我……那個……不……」

  泰爾斯眯起眼睛,不解地看著這一切。

  就在這時,邁爾克的聲音適時響起。

  「阿萊克斯小姐!」

  國王的從事官嚴厲地看著阿萊克斯,眼裡是不容拒絕的怒意,「胡鬧到此為止!」

  阿萊克斯的聲音頓時一滯,她似乎有些害怕地瑟縮了一下。

  「那是你的祖父,你的國王,是他的命令!」邁爾克毫不客氣地拉開阿萊克斯,「去,聽從他的命令,無論是酒……」

  「還是你的婚姻。」

  在邁爾克的嚴厲教訓,以及努恩王的眼神催促下,阿萊克斯萬分委屈地踏前一步。

  她不情不願地接過泰爾斯的酒杯,紅著眼眶,惡狠狠地看了無辜的泰爾斯一眼,又可憐兮兮地看著努恩王,但後者毫無表示。

  泰爾斯攤了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沒法子了的阿萊克斯這才嘟著嘴,痛苦而憤怒地一口酒灌下肚子。

  阿萊克斯怒氣衝衝地扔下酒杯,瞪了泰爾斯一眼,幾秒鐘後也被辣得直咳嗽。

  國王輕笑一聲。

  「邁爾克,這讓我想起了蘇里爾的酒量。」努恩王大笑道,「我曾經聽卡斯蘭說,他在白刃衛隊受訓的時候,可是喝倒過一大批人。」

  「是的。」邁爾克也笑了,他點點頭,「蘇里爾殿下他……很豪爽,也很能喝。」

  「對,我記得,你跟他關係很不錯?」努恩王抬起頭看著邁爾克,眼裡露出懷念。

  「當你讓他隱姓埋名,到白刃衛隊受訓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邁爾克微微一笑,他點點頭,「他不僅僅是王子,更是我的同袍和朋友,我到現在還記得他那爽朗的大笑。」

  努恩王彎起嘴角。

  泰爾斯無視著阿萊克斯不滿的眼神,他看著這對君臣在懷念過去的王長子蘇里爾.沃爾頓,開始暗暗忖度,我是不是該走了?

  「是啊,他是個喜歡大笑的傢伙,這點很像我。」

  「可惜,他偏偏娶了個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妻子。」努恩王嘆了一口氣,「我還記得,每一次他們夫婦在我面前用餐的時候,根本看都不看彼此一眼。」

  「阿黛爾夫人來自康瑪斯西南部的藤蔓城,那兒氣候溫暖潮溼,她還是一城侯爵的女兒,並不怎麼習慣北地的艱苦生活。」邁爾克勳爵看了阿萊克斯一眼,嘆了口氣,「阿萊克斯小姐,顯然繼承了她母親的不少特徵。」

  阿萊克斯第三次嘟起嘴。

  努恩王輕嗤一聲。

  「泰爾斯。」就在泰爾斯準備告辭離開的時候,努恩王突然抬頭,冷冷地望向他,「我跟你說過,我的長子並非死於意外,他死於刺殺。」

  邁爾克臉色微動。

  蘇里爾?

  他看了看泰爾斯,又看了看努恩王,似乎欲言又止。

  而老國王的下一句話,讓邁爾克真正勃然色變。

  「告訴他,邁爾克。」努恩王淡淡道,「我的兒子,蘇里爾是怎麼死的。」

  泰爾斯屏住呼吸,看了看邁爾克,心中冒出新的疑惑。

  不太對。

  國王的長子?為什麼提這麼多年前的事情?

  而且,努恩王的轉圜不太自然——他是特意提起這個話題的嗎?

  阿萊克斯似乎知道這個話題的嚴重之處,她也安靜下來,臉色有著微微的恐懼。

  「陛下。」邁爾克勳爵臉色難看地反對道,「以泰爾斯殿下的身份……」

  但努恩王打斷了他的話。

  「告訴他!他需要知道。」老國王抓起地上的酒杯,臉色冰冷地道,「從過程,到結果。」

  邁爾克愣愣地看著努恩王——後者的表情已經變得十分嚴肅而可怕。

  感受到氣氛不對的阿萊克斯,低著頭往後退了一步,跟小滑頭踫了一下。

  「怎麼了?」泰爾斯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語氣,「陛下你剛剛說過了,來自星辰的刺客,對麼?」

  邁爾克一愣,似乎沒想到泰爾斯已經知道了。

  努恩王威嚴地瞥了邁爾克一眼。

  泰爾斯轉著眼珠,觀察著局勢,心裡有些後悔沒有早點開溜。

  似乎,氣氛不太好啊。

  從事官嘆了一口氣,最終開口道。

  「那是十二年前的秋冬之交。」

  泰爾斯心中一動,十二年前?

  那豈不是……

  「蘇里爾王子帶著阿黛爾夫人與不到一歲的阿萊克斯小姐,外出龍霄城去狩獵。」

  「因為我本來就負責蘇里爾王子的安全,所以尼寇萊指派我,帶著一隊白刃衛隊去保衛他們。」邁爾克低垂著眼瞼,嗓音低沉而痛苦,似乎那段回憶十分不堪,「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泰爾斯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哈羅德.倫巴——上任黑沙大公的長子,當時正在龍霄城作客,居然也前往了同一個地方,去狩獵。」邁爾克說到這裡,緩了一口氣,但話語卻開始微微顫抖。

  「那個刺客……就混在哈羅德的隨從隊伍裡。」

  泰爾斯眯起眼睛。

  「刺客潛入阿黛爾夫人的馬車底下,等著與哈羅德攀談完的蘇里爾王子歸來,然後……」

  邁爾克捏緊了拳頭,咬著牙呼出一口氣。

  努恩王沉默著,面無表情地坐在臺階上,目光裡盡是麻木。

  「我射出了信號弩箭求援。」泰爾斯看得出來,邁爾克所經歷過的那一天必然相當痛苦而艱難,後者閉著眼睛,臉龐抽搐,「尼寇萊在路上截住了那個刺客……但最後他還是跑了。」

  「蘇里爾王子受創極重,失血過多,當場……阿黛爾夫人為了保護阿萊克斯小姐,也……」

  說到這裡,邁爾克痛苦不堪地閉上眼睛,「我沒能保護好他們……」

  阿萊克斯低著頭,只是呆呆地看著地面,她身後的小滑頭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幾秒後,邁爾克勳爵終於緩過來,他嚥了咽喉嚨,哀慼地道,「雖然沒有什麼證據,但是暗室在調查之後十分肯定……」

  「那刺客來自星辰——甚至直接受命於宮廷。」

  泰爾斯皺起眉頭。

  不是吧。

  十二年前的刺殺?

  可那時候的星辰,不是正在經歷血色之年嗎?

  他的思緒被打斷了。

  努恩王輕輕抬起頭,語氣沉重而悲涼。

  「泰爾斯,十二年前……」

  「我們出兵南下星辰,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

  星辰王國,永星城,一處不知名的地下。

  「鏗啷!」

  一道鐵閘被粗暴拉開的金屬銳響,清晰地迴盪在這個黑暗的地方。

  兩支浸染著永世油的火把被點燃,兩個身著衛兵服飾的男人出現在一排漆黑的走廊裡。

  火光照亮了左右——粗鐵柵欄鑄就的一個個牢房。

  隨著響聲和火光,牢房裡騷動起來。

  「該死!你們就沒有一點時間觀念嗎!」一間牢房中,一位形容整齊卻衣著寒酸,疑似貴族的男人,像是剛剛被吵醒,只見他躺在自己的床鋪上,睡眼朦朧地發怒,「現在絕對是凌晨或深夜!這要是放在以前,在外交司裡……」

  兩名舉著火把的看守沒有理會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他們恭敬地退開兩邊,讓出中間一個健壯的身影。

  「陛下,艾迪陛下!您終於來了!」這是一位披頭散髮,表情既迷惘又狂熱的邋遢老人,他在燈光的刺激下撲上前來,死命搖晃著鐵製的柵欄,瘋狂大吼,「請您務必考慮我的話!哪怕您不為自己考慮,可米迪爾殿下呢?你願意交給他一個千瘡百孔的星辰嗎?」

  在健壯的身影示意下,兩名看守對視一眼,走在前方,開始帶路。

  兩邊的囚徒們紛紛醒來,表現各不相同,但大部分人都在失常或瘋狂地叫喊。

  「你們全都要死,哈哈哈。」這是一位趴在地上的老囚徒,他瘋狂地大吼,「哪怕是王室,你們也全都要死的……你們怎麼敢,怎麼敢……哈哈……」

  三個身影不管不顧,繼續前行。

  「看看我們迎來了誰。」一位頗有氣勢的壯年囚徒,扒在柵欄上,眯著眼看向火光,他似乎還非常清醒,「這不是第五王子,王室的恥辱麼……你怎麼沒在女人的肚子上,為你們那點可憐的血脈努力耕耘,而跑來這裡吹冷風?」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位囚徒抱著腦袋,哭喪著大喊,「我根本沒踫過班克羅夫特王子的酒杯!沒有!都是詹金斯,是他下的毒!」

  「諾福克,對,諾福克。」這是一位背對著走廊的囚犯,只見他對著牆壁刻著什麼,不斷地喃喃自語,「我知道,他在計劃著什麼,背著約翰公爵和卡拉比揚伯爵……也許跟叛軍有關,我早就懷疑他了,但那個討厭的女人,索尼婭.薩瑟雷……」

  三人繼續往前走。

  「嘿!小子!」一位臉帶傷疤的囚徒,看清來人後直撲上柵欄來,大吼道,「西部前線現在怎樣了?你攻陷漠神祭壇之後,我們重新奪回刃牙沙丘了嗎?獸人呢,龍骸王座下屬的八大部落呢?告訴我!快告訴我!」

  對兩側的這些聲音,健壯的身影充耳不聞,直直向前。

  神色沉靜的兩名看守把他帶進下一個區域,這裡沒有通透的柵欄牢房,取而代之的,是以厚重的鐵門封鎖起來的一個個密閉牢房,每道鐵門上僅有一個橫拉的閘口,作為密閉牢房與外界的唯一聯繫。

  兩名看守帶著來人走到最裡層的一個房間,其中一人大力地敲了敲鐵門。

  「砰!砰!砰!」

  另一名看守看了看健壯的來客,後者微微頷首。

  於是看守一把抓住鐵門上控制閘口的鐵栓,拉開一道僅能容納半張臉大小的口子。

  牢房裡一片漆黑。

  以及嚇人的沉默。

  持續了好久。

  直到一個粗豪的聲音,緩緩從暗無天日的牢房裡幽幽傳來。

  「真是驚喜啊。」

  「是什麼把偉大的鐵腕之王,帶到一個叛國公爵的面前?」

  兩名看守微微鞠躬,把火把插上後方牆面的凹槽後,恭敬地離開。

  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個鬍子邋遢的憔悴臉孔,出現在鐵門上的閘口。

  這間牢房的囚徒,現任北境公爵,「鐵鷹」瓦爾.亞倫德,目光犀利地注視著門外的人。

  門外,星辰王國的至高國王,凱瑟爾五世,在牢房外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輕輕坐下。

  「我想來找你聊聊當年的事情。」凱瑟爾面無表情,輕輕開口,「血色之年裡,北境的淪陷。」

  瓦爾的臉色一變,消失在鐵門後。

  隨後,牢房裡傳來他壓抑的笑聲。

  火光搖曳中,凱瑟爾沉默著,沒有講話。

  「沒什麼好聊的。」北境公爵笑夠了,他冷冷地道,「戰事最激烈的時候,我甚至都不在北境——我的父親,兄弟,妻子,姐姐,是他們在面對那場戰爭。」

  「你想聊的話,就到獄河裡去跟他們聊吧。」

  凱瑟爾靜靜地看著閘口後深不見底的漆黑,輕輕吐出一口氣。

  「我想告訴你的,是戰事的真正起因。」凱瑟爾五世的聲音一如過往般雄渾,卻多了幾分哀慼和消沉,「埃克斯特的入侵。」

  鐵門後沉寂了一瞬。

  「什麼意思?」瓦爾的聲音緩緩傳來。

  「當年的叛亂很糟,整個刀鋒領和半個南岸領……加上西荒領的荒骨部落跟獸人,三分之一的星辰國土,都在戰火中燃燒。」凱瑟爾平靜地道,似乎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而在平叛軍倒戈之後……我們甚至連一隻現成的軍隊都拿不出手。」

  「所以你的叔叔被派去招募新軍。」瓦爾在鐵門後冷哼一聲,「星輝軍團。」

  凱瑟爾點點頭,儘管他知道瓦爾看不見。

  「埃克斯特看見了機會,努恩七世頻繁地聯絡諸位大公,北方巨龍的入侵幾乎已成定局,他們定下了徵召軍隊的日程,來年開春就會南下星辰。」

  幾秒鐘裡,兩人都沒有說話。

  但北境公爵很快察覺到了不對。

  「等等,你說來年開春?」瓦爾的語氣變了。

  「不可能,埃克斯特明明在那一年的冬天就入侵了!」

  這一次的沉默持續得尤其久。

  凱瑟爾深深地嘆出一口氣。

  「對,那是他們本來的計劃。」國王從喉嚨底下發出最沉悶而模糊的嗓音,「因為一個意外,他們提早了入侵日程。」

  瓦爾的臉孔重新出現在閘口後。

  他滿臉冰寒,死死地盯著牢房外的凱瑟爾。

  他意識到了這裡的蹊蹺。

  「什麼意外?」北境公爵急急地問道,「埃克斯特為什麼提早了日程?」

  凱瑟爾王望著地面,一動不動。

  「回答我。」瓦爾咬著牙齒。

  「回答我,凱!」

  凱瑟爾深深吸入一口氣,抬眼回望他曾經的密友。

  「接到北地情報的時候,整個宮廷都在恐懼,叛軍,荒骨部落,埃克斯特——星辰無力三面作戰。」凱瑟爾緩慢地開口。

  「於是,我們的宮廷提出了一個計劃。」

  「拖延埃克斯特的入侵日程。」

  一陣前所未有的冰冷,襲上瓦爾的心頭。

  「拖延?」公爵無意識地問道。

  凱瑟爾面無表情地點頭道,「挑起龍霄城和黑沙領的矛盾,讓他們自顧不暇,無心入侵。」

  「砰!」

  瓦爾猛地一撲,抓住閘口上的兩道欄杆,咬牙死死盯著凱瑟爾,「怎麼做?」

  「星辰派出了刺客,發動全部人手,把目標定在龍霄城和黑沙領的兩位繼承人,蘇里爾.沃爾頓,還有哈羅德.倫巴身上。」凱瑟爾的嗓音變得越來越嘶啞,彷彿有一股力量,正在吞噬他健壯身軀內的力量。

  「那個刺客,本該把其中一位繼承人的死亡,嫁禍到對方的頭上,在龍霄城與黑沙領間,製造出永遠無法彌補的裂隙。」

  聽到這裡,瓦爾的呼吸越來越重。

  「但是意外發生了。」

  「因為某個原因,那個刺客暴露了。」凱瑟爾緩緩道,「而蘇里爾——努恩的長子也死了。」

  瓦爾背過身靠著鐵門,不見表情。

  「雖然沒有留下證據,但努恩知道,是我們動的手。」凱瑟爾閉上眼睛,「更糟糕的是,這還暴露了我們的虛實,相當於告訴他們,我們無力抵抗北方的兵鋒。」

  「後來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凱瑟爾緩緩睜開眼睛,語氣裡盡是疲憊,「埃克斯特提前了日程,選在冬天,選擇補給運送最不利的時候,出兵南下。」

  「賀拉斯帶著稀少的兵力,與南垂斯特會合,前往斷龍要塞……在他死後的第二天,約翰攻下了叛軍最後盤踞的索達拉城……十天後,要塞陷落。」

  「過年後的開春,埃克斯特人以要塞為根基,像潮水一樣,漫過北境的土地。」

  又是久久的沉默。

  久得連火光都開始昏暗下來。

  直到北境公爵打破了寂靜。

  「哈哈哈哈……」瓦爾發出悲涼的笑聲。

  「本該拖延埃克斯特進攻的刺殺計劃,反而促成、提早了他們的入侵日程?」

  「哈哈哈哈哈哈!」

  凱瑟爾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聽著公爵的笑聲。

  公爵終於停下了笑聲。

  「誰?」幽幽的問話傳來。

  「誰!」

  瓦爾抓著鐵門,悲慼地咬牙,「這個該死的計劃是誰提出來的!」

  凱瑟爾王看著瓦爾,看著他混雜了悲愴、痛苦、憤怒、痛恨與震驚的表情。

  國王搖了搖頭。

  「父親是迫不得已。」

  「星輝軍團起初一片敗績,約翰步步後退,從翡翠城撤到獠牙地,再一路撤出沃拉走廊,叛軍甚至深入到永星城下。」

  「誰也沒想到,約翰後來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取得那樣的逆轉大勝。」

  「當時,整個宮廷都籠罩在亡國的陰影下。」凱瑟爾深吸一口氣,「所以才會有那場刺殺。」

  瓦爾的表情慢慢凝固,但他握著牢門的手卻在不斷顫抖。

  「如果,如果沒有這個計劃,沒有那場刺殺……」北境公爵下意識地喃喃道。

  凱瑟爾把手按上膝蓋,輕輕地垂首,「嗯。」

  「如果埃克斯特等到開春再進攻。」凱瑟爾的臉孔微微扭曲,他竭力控制著脖子,在微微的顫抖中點頭,「現在看來,約翰的星輝軍團,完全來得及北上支援你父親和要塞。」

  「斷龍要塞不會被攻破。」

  「而無論是寒堡還是……也不會淪陷。」

  「北境,不會有那樣的悲劇。」

  瓦爾頹然地在鐵門後滑落。

  「砰!」

  鐵門後傳來雙膝跪地的悶響。

  以及北境公爵壓抑的痛苦低吼。

  「你是說……」瓦爾嘶啞地道,「你們,你父親御前會議上的那些混蛋,他們這愚蠢的計劃……害死了北境成千上萬的人?」

  「哈哈……我們還一直以為,是努恩抓準了時機入侵,才打下了要塞……結果,哈哈哈……」

  凱瑟爾沒有答話,他只是靜靜地等著。

  閃爍的火光照亮他的側臉,只見星辰之王的眼底裡,盡是麻木。

  好半晌。

  「那個愚蠢的刺客呢?那個刺殺失敗還暴露了自己的傢伙?」瓦爾微微變調的悲愴聲音,從鐵門後傳來,話語裡蘊藏著深深的恨意,「你沒把他的心臟挖出來嗎?」

  凱瑟爾五世轉過頭,望著空無一人的虛空。

  彷彿那裡站著什麼人似的。

  沉默。

  空氣中,一時只有瓦爾.亞倫德低沉而壓抑的啜泣聲。

  凱瑟爾的眼神裡滿布了複雜難解的情緒。

  「對。」

  「為了那場後果嚴重的失敗刺殺。」不知過了多久,星辰的至高國王,凱瑟爾.璨星五世望著虛空,帶著常人難懂的情緒緩緩道,「那個刺客,正在付出代價。」

  「他被永遠囚禁在一副受詛咒的面具之後,不見天日。」

  國王注視著沒有人的地方,他的聲音無比沉寂,「在無盡的孤獨與無邊的黑暗中,嚐遍痛苦,受盡折磨。」

  「用自己卑微的餘生……」

  「為那場慘烈的戰爭……」

  「為他虧欠的無數亡魂……」

  「服刑。」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1-9 23:48
  卷三.與龍共舞 第92章 背叛

  英雄之廳裡一片沉默。

  「你知道,泰爾斯,當蘇里爾死去的時候……」

  泰爾斯調勻自己的呼吸心跳,看著努恩王。

  「憤怒,瘋狂,憎恨……讓我不惜一切也要將沃爾頓和龍霄城的怒火播撒而下。」老國王雙眼無神,像是在通過泰爾斯,看著另一個世界一樣,「相比之下,獲取利益乃至於征服星辰,似乎都變成了次要。」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在此刻說什麼都不合適。

  努恩王緩緩抬起眼神,望向臉色哀慼的邁爾克。

  「邁爾克,為什麼你沒有保護好他,保護好蘇里爾?」國王的臉色十分難看,「你是白刃衛隊,應該在他身邊,守衛他的安全。」

  邁爾克深深地低下頭。

  他的表情變得更加痛苦。

  阿萊克斯似乎很在意這個話題,只見她看看臉色悲涼的努恩王,又看看面容扭曲的邁爾克,呼吸急促起來,反倒顯得她身後的小滑頭不那麼緊張了。

  「邁爾克……」國王的孫女委屈地低聲道,「我……」

  「不是現在,小姐!」邁爾克緊閉雙眼,他呼吸急促地打斷了阿萊克斯。

  阿萊克斯臉色煞白地回縮了一下,她翹起嘴,微微發抖。一把捏住身後小滑頭的手,後者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蘇里爾王子的死,我難辭其咎。」邁爾克勳爵咬著牙關,表情難過,「陛下您當年因為寬仁而沒有處罰我,只有尼寇萊象徵性地關了我幾天禁閉,但十二年來,那種愧疚……」

  「那種愧疚無日無夜,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

  努恩王默默地注視著他,久久才嘆出一口氣。

  「對。」老國王轉動著手上的酒杯,「我沒有理由責怪你。」

  「非但如此,我還加倍地相信你,提拔你為國王從事官。」

  「因為我知道。」努恩王表情灰暗,語氣消沉,「你是蘇里爾最信任的人,他把自己的性命、安全、家人,都毫無保留地託付給你。」

  邁爾克從事官猛地一震。

  他右拳抵胸,躬下身子,顫巍巍地道,「我將傾盡我的餘生,為您,為阿萊克斯小姐,為沃爾頓家族和龍霄城效忠。」

  泰爾斯輕輕地嘆氣。

  那個瞬間,許多人的臉孔出現在眼前,上至凱瑟爾王、柯雅王后、亞倫德公爵、努恩王、佩菲特大公、基爾伯特和邁爾克,下到姬妮女士、王國之怒、要塞之花、老兵傑納德、新兵威羅等等。

  看來,十二年前的事情,改變了不少人的命運。

  無論星辰還是巨龍,不論勳貴還是平民。

  努恩王輕嘆一聲,「蘇里爾,從白刃衛隊開始,你在他身邊很多年了吧……」

  「邁爾克。」就在此時,阿萊克斯哆嗦著嘴脣,她輕輕拉了拉邁爾克的衣角,「我覺得……」

  邁爾克盡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他轉過頭安撫阿萊克斯,「請寬心,阿萊克絲小姐,很快……」

  阿萊克斯又是渾身一顫。

  泰爾斯皺起眉頭。

  下一秒,阿萊克斯雙眼一翻,居然整個人軟倒下來!

  「咚!」

  她身後的小滑頭嚇了一跳,驚呼一聲。

  邁爾克臉色鉅變,他猛地跪倒在阿萊克斯的身旁,將她扶起,「阿萊克斯小姐!阿萊克斯小姐,您怎麼了!」

  但阿萊克斯只是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四肢無意識地擺動著,渾身開始抽搐!

  泰爾斯從臺階上跳下,震驚地看著阿萊克斯的異狀。

  怎麼回事?

  這位小姐,有疾病在身?

  癲癇還是什麼?

  小滑頭嚇得直打哆嗦。

  邁爾克臉色煞白,他把阿萊克斯抱在懷裡,抬起頭看向國王,語氣急促,「陛下!小姐她……我們得趕緊把……」

  「是啊。」但努恩王似乎還沉浸在過往中,眼神飄忽,充耳不聞地繼續道,「我記得你們是最親密的朋友和弟兄,無論在戰場上,還是在宴會上……」

  「陛下!」邁爾克看著阿萊克斯的異狀,心中無比焦急,不由得高聲提醒

  臉色已經白得不成人樣的阿萊克斯睜開眼睛,看著邁爾克,目光中是無盡的驚恐。

  她舉著顫抖的雙手,痛苦地抓撓著邁爾克的衣襟,就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在抓救命的稻草。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幾秒後才惶然反應過來。

  而努恩王只是眼神渙散地盯著遠處。

  阿萊克斯的嘴巴一抽一抽,臉上冷汗淋漓,表情無比痛苦。

  只見阿萊克斯張大嘴巴,在空氣中大口大口地吸氣,卻彷彿窒息一樣,唯發出意味不明的氣管堵塞聲,「哈啊……」

  在她身邊看著這一切的小滑頭把雙手捂上自己的嘴巴,不住後退,驚恐萬狀。

  「不,不……」邁爾克慌亂地抱著阿萊克斯,看著她彷彿受盡痛苦折磨的樣子,眼中盡是恐懼,「阿萊克斯小姐……」

  從事官不再理會努恩王的反應,他一把抱起阿萊克斯,猛地回過頭,對著小滑頭怒吼道,「別愣著!去把醫生叫過來!」

  小滑頭嚇了一大跳,驚魂未定,下意識地轉身。

  但泰爾斯比她反應更快。

  星辰的王子咬緊牙關,他拔起腳步就往大廳外跑,一邊跑一邊大叫道。

  「有人嗎!救命!需要醫生……」

  但一聲更加寒冷、更加可怕的話語,把泰爾斯求救的話生生堵在嘴邊。

  「別費心了。」

  「提煉自蔓藍草的劇毒,發作劇烈而迅速。」

  「一分鐘內就能見效,從六百年前安倫佐公國的『美豔大公』,到十二年前你們星辰的王-儲,都死於這種毒藥。」

  泰爾斯猛地一震!

  他生生止住了腳步,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邁爾克勳爵也驚恐地抬起頭,用最最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臺階之上。

  那裡,努恩王睜開冰冷的眸子。

  他盯著邁爾克和自己不斷抽搐的孫女,彷彿在發出最惡毒的詛咒一般,低沉地道。

  「她已經死了。」

  彷彿為了印證老國王的話,下一秒,邁爾克懷裡的阿萊克斯猛地後仰,幾乎要把頸骨折斷!

  她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邁爾克,似乎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然後,阿萊克斯.沃爾頓,沃爾頓家族最後的直系血脈,緩緩地閉上眼睛,身體漸漸軟了下來,不再抽搐。

  她的手垂落在半空,來回晃盪,頭顱歪向一邊,正好朝向小滑頭。

  小滑頭看著阿萊克斯的表情,嚇得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泰爾斯無意識地後退一步,呼吸加速。

  為什麼。

  不可能。

  怎麼會。

  泰爾斯完全不能接受現在的情況,他把眼睛睜到最大,目光死死地定在阿萊克斯的身上,在好幾秒後,再轉向臉色灰沉黯淡的努恩王。

  尤其是……努恩王正在摩挲著的,右手小指上的那枚戒指。

  屬於毒藥皇帝,屬於凱瑟爾.卡洛瑟六世的——「凱旋」。

  以及努恩王手邊的那個酒杯。

  「是你。」泰爾斯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驚惶地看著努恩王,「是你下的毒?」

  「哼,當然。」努恩王低落而沉悶地哼了一聲,「還有,別忘了,你才是那個遞給她酒杯的人。」

  邁爾克勳爵渾身一震,他控制不住地顫抖著,看向懷裡的小女孩。

  泰爾斯幾乎要把自己的拳頭捏響了。

  遞給她酒杯?

  他咬著牙齒,死死瞪著努恩王,感覺胸裡有一股奇異的情緒在發酵。

  「混蛋!」泰爾斯咬牙切齒地盯著努恩王。

  但國王只是毫不在意地撇撇嘴,重新看向邁爾克。

  幾秒後,表情僵硬,似乎大腦正在一片空白中的邁爾克,終於伸出猛烈抖動著的右手,放到阿萊克斯的鼻子下。

  然後,像是踫到了最灼熱的火焰一樣,邁爾克一陣瑟縮,猛地抽回右手。

  「咚!」

  抱著阿萊克斯的邁爾克,猛地跪倒下來。

  從事官抬起頭,看著努恩王,眼裡盡是絕望和哀求。

  「不,不,不……」邁爾克猛烈地搖著頭,扭曲著臉龐,不敢相信地看著懷裡不再動彈的女孩。

  他慌張而惶恐地抬頭看看國王陛下,又看看懷裡似乎在沉睡的阿萊克斯小姐。

  那個瞬間,邁爾克恐懼的臉上佈滿了不知所措的無助。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一動不動的阿萊克斯。

  坐在泰爾斯腳邊的小滑頭似乎被嚇傻了,她只是木然地看著阿萊克斯的遺體,時不時瑟縮一下。

  邁爾克的臉龐漸漸開始扭曲。

  「求求您,陛下……」他跪在地上,變了聲調的話語從他的嗓子裡冒出來,彷彿哮喘病人一樣,混雜著喘氣和停頓。

  淚水從邁爾克的兩頰滑落,滴上阿萊克斯的臉,隨之而來的是他苦苦哀求的聲音,「為什麼……為什麼……」

  泰爾斯捏緊拳頭,低下頭,猛地呼出一口氣。

  只見邁爾克帶著哭腔,對國王撕心裂肺地高聲道,「為什麼!」

  「為什麼?」

  努恩王似乎剛剛從寂靜的沉思狀態中恢復過來,他靜靜地看著顫抖流淚的邁爾克,從牙齒間咬出一句話。

  「拜恩.邁爾克。」

  「難道你不該對此心知肚明嗎?」

  邁爾克猛地一震。

  「如果不是摩拉爾的死,我也不會去重新梳理沃爾頓的血脈。」努恩王閉上眼睛,痛苦地道,「皓月神殿的主祭,也不會發現,她根本不是沃爾頓的血脈。」

  邁爾克睜著無可置信的眼睛,發著抖瞪著努恩王。

  泰爾斯長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邁爾克和他懷裡的小女孩。

  血脈?

  不是沃爾頓的血脈?

  那豈不是說,傳承六百年的沃爾頓家族……

  「而這也讓我想起很多。」努恩王冷冷地道,「蘇里爾喜歡狩獵,但他從來不會帶女人去,哪怕是他的妻子。」

  「說吧。」老國王低沉地道,「十二年前的那場刺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邁爾克聽著國王的話,恍若未覺,他下意識地緊緊抱緊懷裡的小女孩,在啜泣中,眼淚不斷地落下。

  努恩王似乎耗光了所有耐心,他面貌猙獰,如可怕的獅子一樣咆哮,「說!」

  緊張的小滑頭被這聲咆哮嚇得「哇」地一聲後縮。

  泰爾斯努力理清著眼前的境況,他用力呼出一口氣,走到小滑頭身邊,把她拉起來。

  小滑頭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樣,緊緊地抓著泰爾斯的手臂,滿面驚恐地從眼鏡後看著眼前可怕的一切。

  邁爾克在哭泣中,眼裡滿是絕望和淒涼,只見他看著懷裡的女孩,似哭非笑地哼了一聲。

  「十二年前……蘇里爾,他之所以帶著阿黛爾夫人出城……是因為……」

  他在喘氣中混雜著話語,像是一個將死之人留著最後的遺言。

  「因為什麼?」努恩王緊緊地盯著他。

  「因為。」邁爾克痛苦地把手撫上阿萊克斯的的頭髮,「因為蘇里爾他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國王的聲音冰寒入骨。

  邁爾克的臉上充滿了痛苦的糾結,似乎在被此生最大的夢魘折磨著。

  「他發現了……我們……」

  「我和……阿黛爾的事情。」

  泰爾斯震驚地看著這個板寸頭的戰士。

  小滑頭扯著泰爾斯的手臂,躲在星辰王子的身後,死死咬著牙,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

  「對……」邁爾克絕望地悲號著,「阿萊克斯……她是……」

  「我的女兒……」

  「噹啷!」努恩王再也忍受不住,他用飽含著恨火的力道,將酒杯怒擲於地,鐵製的酒杯在地上叮噹作響,伴隨著從事官的啜泣。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努力理解眼前的情境。

  大廳裡只剩下邁爾克的悲泣,以及老國王粗重的喘息聲。

  「哈哈哼哈……」壓抑沉悶的笑聲從努恩王的嗓子裡發出,其中透著一股悲涼,「你?蘇里爾最得力的屬下?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弟兄?」

  「就這樣,用背叛和欺騙,來回報他的信任!」

  國王的聲音震盪在大廳裡。

  跪在地上的邁爾克啜泣著,猛地抬起頭。

  「不!」他像是被侵犯了最大的尊嚴一樣,含著涕淚吼出聲,「我沒有背叛他!沒有背叛蘇里爾!」

  泰爾斯臉色難看地旁觀著眼前的景象,只覺得心裡發苦。

  「我……」邁爾克看著懷裡的女孩,低聲啜泣著。

  「蘇里爾殿下他……蘇里爾是個好弟兄,而我願意為他付出生命!」他低吼道,「我們在白刃衛隊裡,從卡斯蘭的手底下一路磨成最強悍的戰士!」

  「我們在三十八哨望地,他折著一隻手,爬著為我擋下致命的錘擊!」

  「我母親病重,我妹妹到龍霄城來找我的的時候,是他親自派遣出醫生,救了我母親的性命!」

  「我們在白山陷入重圍的時候,我和他背靠著背,那些尖耳朵的箭穿透了我的左肩和他的右肩,我們咒罵著彼此的運氣,背靠著背邊打邊退,堅持到卡斯蘭來援……」

  「我還記得自己回老家結婚那天,那個混蛋。」邁爾克在滿臉的淚水中笑道,「蘇里爾帶著白刃衛隊的弟兄們,不打一聲招呼,就拉著滿滿的黑麥酒和烤肉,舉著黑底紅龍旗和雲中龍槍旗來到我們的村子……」

  「當地的伯爵和騎士們都來了,村長臉上的表情比他兒子成為收稅官時還誇張,母親很開心,她終於覺得自己的兒子有出息了……」

  「蘇里爾……」

  「我一直把他當作最親密的兄弟、戰友、殿下!」

  邁爾克滿面淚水地怒嚎道,「我永遠不會背叛他!」

  努恩王猛然起立,鬚髮怒張!

  「狗屁!」

  泰爾斯感覺手上一緊,身後的小滑頭又開始瑟瑟發抖了。

  他只能盡力抓握住小滑頭的手,安撫她。

  「你背著我的兒子,那個你本該效忠的人。」努恩王雙目冒火,語帶急怒,高聲道,「和他的妻子偷情,甚至還生下了你的種!」

  「你玷汙了沃爾頓的尊嚴和血脈……你覺得這不是背叛?」

  「你從來就沒有把他當作你衛隊裡的弟兄,你該用生命和榮譽為之效忠的人!」

  「背叛者!」

  跪在地上的邁爾克聽著國王的話,看著懷裡的阿萊克斯——他的女兒,流著淚悲憤地咆哮,「啊!」

  「不!」他痛苦地閉上眼。

  泰爾斯咬著牙,皺著眉看著這對君臣的對質,只覺得心裡一陣悲哀。

  「不是這樣的!」

  「阿黛爾,她是那麼好……那麼溫柔,那麼……」邁爾克趴倒在地,他捏著右拳,悽然地捶打著地面,「她根本就不該嫁到龍霄城……不該遇到蘇里爾!」

  「就應該遇到你麼?」努恩王的言語間飽藏著可怕的情緒,「無恥的背叛者?」

  「阿黛爾……阿黛爾……那是,那是一個錯誤!」邁爾克顫抖著牙齒,撫摸著女兒的臉龐,表情數變,彷彿通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無論是我和她,還是蘇里爾和她……都是錯誤!」

  「她根本不該離開康瑪斯,離開藤蔓城,離開她所珍愛的花草和藍天,她只屬於那裡!」

  「至於蘇里爾,他是個好弟兄,好戰士,但他從來不怎麼看重女人……從妓女到戰後俘獲的女人,或者城堡裡的女僕和貴族的女眷,對他而言都沒有區別……」邁爾克把自己的臉抵上阿萊克斯的臉,哭著道。

  「蘇里爾的世界裡只有酒和戰鬥,政治和勝利,所在乎的人只有戰士、朋友和敵人……」

  「他們新婚的那一晚,蘇里爾喝得酩酊大醉,我值守在他們的臥室外……」

  「那聲音,那聲音就像強暴……阿黛爾的反抗和啜泣……我猜,蘇里爾把那當成了另一場戰鬥後的慶祝……」

  「第二天一早,蘇里爾就去打獵了……留下我看守著阿黛爾,她的表情,那不是一個新婚妻子應該有的表情……」泰爾斯臉色難看地聽著邁爾克淒涼而痛苦的傾訴,「終於有一天,我見到阿黛爾想要用剪刀切開自己的手腕……」

  「我告訴了蘇里爾,想勸他對妻子好一些……但是蘇里爾認為她侮辱了龍槍家族……每一次,他只會怒氣衝衝地拿起皮鞭,要給她一些『教訓』……」

  「那時我就站在門口,捏著拳頭……聽著蘇里爾的咆哮和阿黛爾的慘叫……心裡比蘇里爾還要憤怒,比阿黛爾還要痛苦……」

  邁爾克緊緊抱著阿萊克斯,他閉著眼睛,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洪水,從兩側臉頰湧出。

  「從那以後,阿黛爾不止一次想要自殺,我也不止一次阻止過她,但我都瞞著蘇里爾,因為我不想阿黛爾再被他傷害了……」

  「阿黛爾她,她就像一朵被蹂躪過後慘遭拋棄的花,蘇里爾對待女人的態度,比最刻板的北地人還要可怕,興致來了,他就強迫她,沒有興致,他就對她不聞不問,漠不關心……」

  泰爾斯深深閉上眼,重重嘆氣。

  「阿黛爾……她太孤獨了,太可憐了。」邁爾克撫摸著女兒的頭髮,眼裡一片悽迷,「她跋涉了千山萬水來到這裡,而蘇里爾,蘇里爾不懂珍惜她,只把她當作木偶和棋子,與康瑪斯聯姻的籌碼……」

  「我只是,我想方設法……我只是試著想逗她開心,試著不讓她再自殺……」情緒激動的邁爾克,語無倫次地喃喃道,「從戲法,到花草,到尋找康瑪斯的姑娘給她解悶,到她不想要……的晚上,盡力把蘇里爾灌醉……」

  「阿黛爾很感激我,也高興我為她做的這些事,她不再試圖自殺了,也開始笑了,雖然只對我一個人……而我在家鄉的妻子過世,當我不知道怎麼撫養眼前五歲的克羅艾希的時候,是阿黛爾帶著她……這讓蘇里爾對她的態度好了很多……」

  「我們的話變多了,她在房間裡逗弄克羅艾希,我在房外傻笑……她在房間裡問話,我在外面回答她……」

  努恩王臉色陰冷,卻一言不發。

  「終於……那天,我們打贏了跟白精靈和自由同盟的戰爭。」邁爾克低聲啜泣著,「凱旋迴龍霄城,蘇里爾和我們通宵飲酒……」

  「但那天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她……都是阿黛爾……」邁爾克緊緊貼著女兒的臉,淚水不曾止歇,右手的拳頭都快捏碎了,「他們都醉倒了,我來到阿黛爾的房間外,想像平常一樣,聽聽她的聲音……但我的傷口卻在那時候崩裂了,阿黛爾讓我進去包紮……」

  泰爾斯眼神一黯,一段記憶從腦海裡的未知之地湧起。

  【咦!學霸哥哥你居然在看愛情小說!】

  【愛情小說什麼鬼——這是一個美國社會學家寫的暢銷書……】

  【這個書名——奇怪,你怎麼會看這種書?你在想什麼啊?嘿嘿……】

  【這……你別想太多,就是一個同學問起來……】

  【不對,難道說……喲呵呵,你臉紅什麼……】

  【天熱……】

  【哈哈哈!你摸什麼臉啊,我騙你的!哈哈哈哈,好好笑……好了別生氣嘛,給你一個元氣啵……哈哈哈!還是很好笑怎麼辦!唉喲,別小氣,來來來,給本宮科普一下嘛!】

  【額……這怎麼科普啊,好吧,上面提到挺有趣的一點,在西方世界的情境裡,愛情起源自偷情……】

  【臥槽?偷情?好雞凍的說……】

  【舉個例子吧,凱爾特神話裡,蘭斯洛特和桂妮薇兒的故事就是這樣的,亞瑟王和王后的結合只是功能性的政治需要,從來沒有什麼愛情可言,真正的愛情是騎士與王后的禁忌之戀,那才是感性的、衝動的、純真的愛情。又如《堂吉訶德》裡,主角的夢想之一,就是作為騎士,跟所效忠主君的妻子也就是女主人來一場真正的愛情,而這源於中世紀特別是十字軍……】

  【好了好了你可以閉嘴了!我還是站吾王跟小蘭這一對cp,土狼滾粗!百合王后滾粗!嗯,要去再看一遍……對了,這麼說,所以我們現在是在偷情嗎?】

  【不同社會情境,不能這麼類比啊姐姐!】

  這塊記憶碎片慢慢隱去,泰爾斯看著眼前的邁爾克,不由得深深嘆息。

  邁爾克繼續在地上流淚啜泣,「天知道我有多後悔……但是,但是阿黛爾……」

  「阿萊克斯出生後不久,蘇里爾就開始懷疑了……很快,他就查清了真相……」從事官輕輕撥開女兒的頭髮,聲音嘶啞,「我看得見他眼裡的痛苦,還有猶豫,我真想他一劍殺了我……」

  「那天晚上,蘇里爾跟我說,他願意放我和阿黛爾走,他來收拾和掩飾……」邁爾克說到這裡,悲憤地錘擊著地面。

  努恩靜靜地聽著。

  「第二天,蘇里爾帶著我們一起出去,是為了最終解決這件事……就是那天,刺客……」

  泰爾斯感覺到身後的小滑頭又開始發抖。

  「刺客的第一劍並不致命,那個刺客看到了阿萊克斯,沒有再下第二劍……」

  「但是,但是阿黛爾……」邁爾克張開嘴,痛苦地嘶吼著,「阿黛爾不知道蘇里爾的目的,她以為殿下要處決我們……所以她看到蘇里爾倒下,她就……」

  「她就拿起了匕首……」

  聽見這句話,努恩王猶如失去了渾身的力氣,無力地坐倒在臺階上。

  英雄大廳裡,只餘下邁爾克悲傷地號泣著。

  那一刻,看著眼前難言一幕的泰爾斯,只覺得心中發涼。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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