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42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17 12:11
  卷四.龍血 第37章 失敗

  「所以,我的終結之力,有著傳言中的『災禍之劍』的特點?」

  神殿裡的一個側房裡,懷亞.卡索臉色凝重地抱著雙臂。

  他面前的雜物堆上,科恩正在包紮他先前被劃傷的手臂。

  「看上去似乎是這樣的——至少感覺上很相近。」警戒官一邊心不在焉地處理著傷勢,一邊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侍從官,「你確實是夏蒂爾老師的學生?」

  懷亞瞥了一眼房間另一側的普提萊跟拉斐爾,嘆了一口氣。

  「用我的生命和榮譽起誓。」他無奈地道,「三年前,我在覺醒終結之力的前夕,獲得了進入傳承之屋的資格,夏蒂爾老師教給了我一套……特別的劍術。」

  懷亞的視線停留在半空,想起曾經的過去。

  鋒銳無匹的無回之鋒,便誕生於那時。

  科恩細細觀察著他的表情,同時回憶著服役生涯與警戒廳工作裡所學到的所有審訊和辨識手段。

  但他依舊什麼都沒能看出來。

  奇怪。

  科恩在心底裡暗暗道。

  災禍之劍明明是終結之塔的罪人和叛徒,那種力量更被傑迪認為是禁忌。

  但為什麼,為什麼夏蒂爾大師的學生會……

  另外,為什麼災禍之劍的力量是種禁忌?難道是破壞力過於驚人?戰鬥風格過於凶狠?

  哪裡不太對。

  科恩本能地想。

  科恩心底還有另一個疑問。

  災禍之劍,祕科。

  他的目光轉向跟普提萊商量著什麼的拉斐爾。

  科恩微微捏拳,不是現在,他們還在險境之中。

  最後。

  科恩只得聳了聳肩,可眼裡的警戒依舊沒有放下,「我會記得去問問的,米蘭達就是『天馬』一系的種子,她跟夏蒂爾大師很熟。」

  「哦,『不敗的米蘭達』。」懷亞眼皮微動,跟科恩彼此對視,「久聞其名。」

  「我猜也是。」科恩看著懷亞的表情,輕哼道,「畢竟是最近的一位首席呢。」

  懷亞回望著他,點了點頭。

  「謝謝。」王子年輕的侍從官沉吟道,「無論是你的誤解還是你的諒解,卡拉比揚警戒官。」

  但他隨即話鋒一轉,「而你是不是應該告知我關於災禍之劍的事情,在你用這個名義拿著劍追殺了我們半條街之後?」

  科恩的瞳孔微微縮緊。

  「更多的話我不能再說了。」警戒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既然你是基爾伯特.卡索伯爵的兒子,又是王子的侍從官……」

  科恩對懷亞露出一個笑容,「我想,你的嫌疑暫時解除了。」

  懷亞的臉色有些瞬間的不自然。

  「哼。」懷亞臉頰微動,語調揚起,「如果我不是他的兒子?」

  科恩翹起眉毛,瞥視著懷亞。

  但他最終只是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懷亞從鼻子裡呼出一口氣,似乎不甚滿意。

  「對了。」

  侍從官抬起頭。

  「你跟羅爾夫有過節?」

  看著科恩那一瞬間的困惑表情,懷亞向著右邊努了努嘴,示意道,「那個瘸子、啞巴。」

  房間的另一頭,喉部到下巴都戴著銀色面具的羅爾夫,一邊忍受著一位星辰士兵給他那條骨折的手臂換好夾板,一邊狠狠地盯視著這邊。

  科恩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地避開對方的視線。

  「額,這一點麼。」警戒官做了個無奈甩頭的動作,「你知道他為什麼是個啞巴嗎?」

  懷亞皺起眉頭。

  「那就是我們的過節。」科恩揚起眉毛,做出總結。

  侍從官看了看羅爾夫,又看了看警戒官,眼睛微眯。

  懷亞吐出了一口氣,「你知道,殿下救了他一命,所以他現在是為殿下效勞的人……」

  「好吧,我知道了。」科恩頭疼地道,「我會盡量少跟他說話……如果他還能說話。」

  就在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進了這個房間,頓時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那是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樣子。

  「哇哦。」卡拉比揚警戒官的語氣裡帶著輕微的疑問,對懷亞道,「他總是這個樣子嗎?」

  懷亞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疑惑。

  普提萊走上前去。

  「殿下。」瘦削的副使先生調侃也似地問道,「與皓月女神的約會結束了?」

  泰爾斯回過神來,他抬起頭,臉色迷茫。

  「普提萊。」他沉吟道,「神靈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科恩眉毛微揚,他捅了捅身邊的懷亞。

  「啊,我就知道。」警戒官瞥著王子的臉色,無奈地道,「永遠別跟祭祀探討人生,他們只會搞亂你的腦子。」

  「幸好不是冥夜的祭祀。」懷亞聳了聳肩,「他們更瘋癲。」

  普提萊責怪也似地瞥了一眼另外兩人。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殿下。」副使先生微抬下巴,居高臨下,看著泰爾斯的頓時眼神犀利起來,「但我很肯定的是,無論它們是怎樣的存在,也無法改變您的現況——作為一個不走運的落難王子。」

  泰爾斯微微一驚,這才從剛剛的與大主祭談話中脫離出來,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

  「對,現況,現況。」泰爾斯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開始思考當前的局勢。

  他把目光轉移到普提萊的身上,隨即想起他們剛剛逃來此處的時候。

  泰爾斯看著這個習慣性摩挲著手中菸斗的瘦削男人,不由得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

  「你,普提萊。」泰爾斯皺起眉頭,想到了一些事情,「我被倫巴抓走的時候,是你……找到了祕科和尼寇萊他們,然後把我救出來的?」

  普提萊的眉毛微微一抬,微晃腦袋,不動聲色地認可了他的話。

  「大概是的。」他輕聲道,似乎毫不在意。

  泰爾斯的心裡萌生出驚訝,「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普提萊微微嘆息。

  「其實沒有那麼難,王子殿下。」

  瘦削的副使先生緊緊盯著自己的菸斗,似乎那上面有什麼好看的紋路。

  「您失蹤後不久,災禍出現了,城區戒嚴,白刃衛隊跟著努恩王精銳盡出,而國王卻在戰鬥中失蹤了。」他淡淡地道,「簡單的事情頓時變得複雜起來。」

  「但空氣裡的陰謀氣味已經越來越濃了。」普提萊輕輕點了點下巴。

  「可是你怎麼知道,知道我在哪裡……」泰爾斯眼裡閃現出迷惑。

  普提萊的目光轉向房間另一頭的隨風之鬼。

  「羅爾夫狼狽地回來了。」普提萊縮回了準備去拿打火石的手,「帶回的消息就只有『黑沙領』『星辰』『擄走』這三個單詞——在考慮完這些事情的後果和聯繫之後,包括陷阱在內,一切都很清楚了。」

  泰爾斯臉色微動。

  「趁著努恩王的命令還有效,我用最快的速度從英靈宮裡撤離了使團裡的所有人。」普提萊道,「然後聯絡了祕科。」

  「祕科?」

  泰爾斯張大嘴巴,「你跟祕科還有聯絡?」

  「我還年輕的時候,跟他們合作過一些時間。」普提萊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多談。

  泰爾斯心中一動,另一個念頭升起,「那尼寇萊呢?白刃衛隊?」

  「那純屬意外之喜——我本來不指望別人會幫忙,但跟國王一起失蹤的人,也包括尼寇萊以及白刃衛隊的貼身護衛們。」普提萊聳了聳肩,「所以我猜,無論我們的敵人是誰,白刃衛隊是我們僅剩的盟友了。」

  「盟友?」泰爾斯露出疑惑之色。

  「是的。」普提萊點點頭,「雖然時間緊迫,資源有限,但總算組建起了我們、祕科、白刃衛隊這樣的臨時三方同盟。」

  雖然不太牢靠。

  每一方都對另外兩方存著不少的戒心,藏著不少的祕密。

  普提萊暗暗道。

  「祕科有情報與敵人的渠道,白刃衛隊有人手和內部地利。」普提萊瞥了一眼拉斐爾,頗有感嘆地搖搖頭,「於是營救計劃開始了,儘管我們根本不確定那裡面的人是不是您。」

  「當然,結果很不錯。」說到這裡,普提萊瞄了一眼米蘭達以及科恩,「還有意外之喜。」

  泰爾斯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重新抬起頭來。

  「謝謝你,普提萊。」他聽見自己這麼說道,語氣失落,字句惘然。

  「謝謝你。」

  普提萊看見王子的這副樣子,不由得長長嘆出一口氣。

  「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泰爾斯轉過頭,掃視了一眼其他地方。

  然後他悚然一驚。

  「等等,埃達呢?」泰爾斯瞪大了眼睛,想要尋找精靈護衛的身影。

  但普提萊只是搖了搖頭,面帶憂色。

  「很早之前,她就出發去尋找您了,至今仍未歸來。」副使先生輕輕捏緊手上的菸斗,「我本來以為您會跟她一起回來。」

  泰爾斯微微一愣。

  「我知道。」他喃喃地道,「她……她說要去阻擊一個強大的敵人。」

  普提萊的眼中閃過不明的思緒。

  「是麼。」他緊緊盯著泰爾斯。

  「那您只能選擇相信她。」

  泰爾斯沒有說話。

  埃達的樣子浮現在他腦海裡。

  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而在那兒之前……」只見普提萊的眼裡閃現奇異的光澤,他轉過身,看著房間裡的其他星辰人,「我們得計劃下一步了,殿下。」

  泰爾斯聞言,呼吸慢慢放緩,「下一步?」

  還有下一步麼?

  泰爾斯突然想起了基爾伯特寄來的信。

  在信件裡,前外交大臣孜孜不倦地鼓勵星辰王子,毫不吝惜地將自己與北地打交道的經驗與見解傾囊相授,言語間對他充滿了信心。

  泰爾斯表情黯淡地低下頭。

  有那麼一刻,那看完信件的一刻,他以為自己完美地完成了基爾伯特的交託。

  成功地緩解了埃克斯特與星辰王國的矛盾。

  然而……

  普提萊的銳利眼神掠過周圍的星辰人,掠過與老兵傑納德討教技藝的威羅、調理手臂的羅爾夫、獨自沉思的米蘭達等人,才回到泰爾斯的身上。

  「是的。」星辰副使地語調陡然提升,嚴肅無比,「我們的下一步——離開龍霄城,離開埃克斯特。」

  泰爾斯緩緩蹙緊眉頭。

  離開。

  多麼輕鬆的一個詞。

  換在一個月前,一週前,乃至幾個小時前,他聽見這個詞,都會心底一跳,然後迫不及待地暗自歡呼雀躍。

  那個時候的離開,意味著解脫,意味著終結。

  離開這個粗獷的敵對國度,終結著該死的行程。

  但是現在……

  現在。

  離開?

  「簡單而言……」拉斐爾的聲音從普提萊的身後傳來,祕科來人的身影出現在泰爾斯眼前。

  「就是逃,逃命。」拉斐爾的表情依舊平靜,語氣依舊輕鬆,卻讓人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在陰謀與謊言下的巨龍國度,將我們全部吞噬之前。」

  逃命。

  泰爾斯的呼吸紊亂起來。

  他再次捏緊了拳頭。

  離開。

  逃命。

  離開?

  逃命?

  「等等,埃克斯特人——我是說那些白刃衛隊們怎麼說?」科恩看見拉斐爾來,便也走上前來,提出他的疑問,「畢竟是他們將我們帶出來的。」

  一個冰寒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沒差多少。」

  眾人微微一愣,這才發現,尼寇萊已經站在了房間門口,一雙寒光四射的眸子投向他們。

  邁爾克則站在他的身側,神情依舊晦暗無光。

  「我們的人手會帶著沃爾頓小姐離開。」隕星者似乎已經處理過了身上新增的傷口,重新換過了破損的衣物,「我獨自去通知里斯班首相,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聽見隕星者的打算,泰爾斯心中一動,不由得皺起眉頭。

  「首相?」

  「他會幫你們嗎?」王子忍不住出聲問道,「比如反抗乃至剿滅倫巴,還有證實真相?」

  「還有挽回的餘地?」

  尼寇萊沒有說話。

  但他的眼底越來越冰冷。

  泰爾斯也意識到了什麼。

  他也松下正準備追問的嘴脣,無意識地喘息著。

  出聲回答王子疑問的,是尼寇萊旁邊的邁爾克。

  「很難。」這個一夜之間經受巨大打擊的漢子,前白刃衛隊,國王的前從事官,拜恩.邁爾克似乎很疲憊,他的聲音非常嘶啞,彷彿被沙子磨過一樣,「沃爾頓家族的直系血脈已經斷絕,徒留一個無法繼承的小女孩。」

  泰爾斯臉色一白。

  不止。

  他的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對他說話。

  後果不止這樣。

  還會更壞。

  更糟。

  「也許,龍霄城註定要迎來新家族的領導了。」普提萊也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可是埃克斯特還要存續下去——即使一位首相也無法改變。」

  尼寇萊猛地抬起頭。

  他蒼白的臉色上多了兩片紅暈。

  「但真相依舊需要被傳揚出去,仇恨必須以血洗刷。」隕星者咬著牙,眼裡蘊藏著無盡的怒火和恨意,「陛下的血仇,就是白刃之辱。」

  一邊的邁爾克深深地嘆了口氣,泰爾斯能感覺得出來,他對那位已故的共舉國王情緒複雜。

  是啊。

  那位國王。

  那位讓人無法忘記的國王,那位死得不知是悲劇還是壯烈的國王。

  努恩.沃爾頓七世。

  泰爾斯低下頭,只覺得心底冰涼,彷彿努恩王的頭顱還在他的腳下旋轉。

  他的話反覆響起在耳邊。

  「既然如此的話。」普提萊轉開了話題,認真地問道,「沃爾頓小姐,你們準備將她帶到哪裡去?」

  「一切遠離倫巴威脅的地方。」尼寇萊抬起目光,雙眼炯炯有神,彷彿恢復了那個精明幹練,乾脆利落的白刃衛隊指揮官形象。

  「完成我們對沃爾頓,共舉國王未盡未全的職責。」

  泰爾斯垂下眼瞼。

  小滑頭。

  她的命運……

  前日,昨夜,今晨。

  她的命運已經無數次翻轉。

  每一次,都向著更深一層的深淵墮下。

  普提萊眼珠一轉,微翹嘴角。

  「去星辰王國,如何?」

  副使先生沉吟道,似乎在很嚴肅地提出建議,「那是倫巴,乃至埃克斯特都無法觸及的地方——遠離埃克斯特國內的紛爭。」

  泰爾斯心中一動。

  他想起紅女巫的話,「既然事不可為,就虜獲一位沃爾頓的血脈回星辰以作為籌碼,對麼?」

  尼寇萊冷哼一聲,語氣不善。

  「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隕星者冷冷道,「你知道我的態度,帝國人。」

  邁爾克也緩緩地搖頭,神色嚴肅。

  「陰謀的背後,暗室也參與其中。」拉斐爾插進話來,他緊緊盯著地面,話中有話,「白刃雖利,必有缺口。」

  「我可沒忘記這一切災難的起源在哪裡,祕科的小子。」尼寇萊抱緊雙臂,目光如刀地剜向拉斐爾,隨即輕輕一笑。,「不過,這種時候,你們星辰也該自顧不暇了吧——拜你們自己所賜。」

  「其他也許不清楚,但倫巴想要戰爭。」隕星者冷冷地說道,「有了今天發生的事情,也許他很快就會如願以償。」

  拉斐爾皺起眉頭。

  泰爾斯則是心裡一寒。

  自顧不暇。

  如願以償。

  戰爭。

  是啊。

  星辰王國……泰爾斯閉上眼睛,不由得想起斷龍要塞,想起要塞裡的人們。

  英姿颯爽,豪氣大度的要塞之花,索尼婭.薩瑟雷。

  脾氣暴烈,難以近人的王國之怒,阿拉卡.穆。

  還有在要塞前,死於衝鋒之中的無數怒火衛隊的將士。

  泰爾斯緊閉雙眼,不由得微微顫抖。

  【我手下的士兵們,包括你的使團,都死了一多半。】

  【只為把你送到這裡。】

  那個火山般的狂怒戰士,穆男爵的聲音迴盪在他的腦海裡。

  【別讓他們白死。】

  泰爾斯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了。

  白死。

  白死……

  望著隕星者挑釁也似的眼神,拉斐爾不說話了。

  「我強烈建議您重新考慮我的提議。」普提萊還是堅持了一句。

  「哦?那你也不妨考慮考慮我的提議?」尼寇萊轉向副使先生,冷笑著還了一句,「我孤身一人未必能說服里斯班伯爵,但如果有身陷汙名卻無畏危險的星辰王子同行,應該會更有說服力。」

  他的目光投向泰爾斯。

  但第二王子依舊緊閉雙眼,紋絲不動。

  「當然。」尼寇萊轉過一圈,跟擦拭著長劍的米蘭達對視一眼,「北境公爵的繼承人也是如此。」

  拉斐爾輕哼了一聲。

  科恩則翻了個白眼。

  普提萊嘆了一口氣,「我們還是回到上一個議程吧。」

  尼寇萊笑了笑,不再說話。

  拉斐爾表情平靜地回到正題。

  「你們可靠的出城通道有哪些?要避開無論是黑市、巡邏隊或者暗室的耳目。」

  「不多。」尼寇萊搖搖頭,「本來有很多,但卡斯蘭……他知道得也很多。」

  拉斐爾眯起眼睛,「我們倒是有一條……」

  正在此時。

  「會怎麼樣?」

  眾人微微一愣。

  幾秒後,大家才反應過來,插話的人是泰爾斯。

  是一直以來沉默著不出聲的第二王子。

  尼寇萊皺起眉頭,「什麼?」

  泰爾斯抬起頭,眼神迷惘。

  他的眼前,像是突然閃過許許多多的人。

  凱瑟爾、基爾伯特、傑納德、索尼婭、阿拉卡、威羅……

  但在他的腦海裡,泰爾斯一個也沒能抓住。

  「我們就這麼走了。」泰爾斯的聲音變得無比嘶啞,彷彿乾涸已久的河道。

  「走了。」

  普提萊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敏銳地走到泰爾斯身後,按住他的肩膀,輕輕示意。

  然而泰爾斯似無所覺。

  他依舊輕輕開口,聲音疲憊而顫抖。

  「埃克斯特,會怎麼樣?」

  「星辰,會怎麼樣?」

  科恩和懷亞對視一眼,雙雙臉現慚色,轉過視線。

  拉斐爾表情不動,雙手卻微微交握。

  「我們帶著締造和平的使命而來,但是就這麼走了。」泰爾斯的聲音很低,但在靜謐的神殿裡,卻讓人心中惴惴不安。

  「逃走了。」

  泰爾斯不明所以,情緒複雜地嗤笑一聲。

  他只覺得很累。

  非常累。

  「星辰和埃克斯特的未來。」他強忍著嗓子的不適,咬著牙道,「會怎麼樣?」

  遠處的米蘭達嘆了一口氣,嘆息聲清晰可聞。

  普提萊沒有說話。

  他的眼皮微微垂下。

  臉上是說不盡的疲憊和失意。

  但他隨即抬起目光,直直射向泰爾斯。

  「殿下。」副使的聲音也很疲憊,「其實您知道的。」

  「不是麼。」

  泰爾斯在那個瞬間心中一震,忍不住微微一顫。

  「埃克斯特損失了一位國王。」普提萊用他最悠長,最深沉的語調,緩緩地道,「龍霄城失去了領主家族。」

  尼寇萊臉色潮紅,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要把後槽牙咬碎。

  邁爾克則偏過頭,眼神悽迷。

  「但星辰成為了凶手的替罪羊。」普提萊繼續道。

  科恩深深地低下頭,米蘭達捏緊了手裡的劍柄。

  副使先生慢吞吞地從懷裡掏出了打火石。

  啪。

  他點燃了菸斗裡的菸草。

  「倫巴解決了他最大的威脅,把局勢緊握在自己的手裡。」普提萊輕笑一聲,話語裡卻帶著深深的寒意,「還不知道他的下一步計劃如何。」

  房間裡,普提萊手上的煙霧緩緩升騰而起。

  拉斐爾靜靜地注視著泰爾斯,表情僵硬如冰。

  「反正不會是好事。」副使先生慢慢含住菸嘴,臉色嚴肅,目光出神。

  下一刻,普提萊突然咬住了菸嘴,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猛地吐出一口煙氣,表情掙扎。

  「的確,您和我們,我們一整個使團,都揹負著整個星辰的期望與負擔,帶著消弭戰禍的使命而來。」普提萊的語速慢慢加快,呼吸漸漸急促,「但是時候該認清楚事實了。」

  泰爾斯閉上眼睛,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帶著煙味的空氣。

  果然。

  如普提萊所言。

  北地特產的菸草。

  很嗆。

  很辣。

  很……難受。

  泰爾斯一口吐出煙氣,被薰得雙目通紅。

  眼淚不止。

  煙氣迷濛中,普提萊緩緩轉過頭,眼神投向泰爾斯,目光中釋放著沉痛而堅定的色彩。

  「殿下。」

  「我們失敗了。」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19 23:11
  卷四.龍血 第38章 小滑頭的「安慰」

  小滑頭呆呆地坐在一個木箱上,恍惚地看著周圍的白刃衛隊們忙前忙後,治療、換裝、商議,做著出發之前的最後準備。

  他們每一個人都對自己恭恭敬敬,連最忙亂的時候,也不忘記為她特別清空出一片休息的地方,保證好清水和食物。

  她很困。

  但無時無刻不在侵襲大腦的恐懼和緊張,卻像警鐘一樣,每每將她從入睡的邊緣嚇醒。

  這讓她感覺,自己就像活在半夢半醒之間。

  不過這也沒有錯,不是麼?小滑頭低著頭,苦澀地反問自己。

  從昨夜到現在,經的一切,難道不是噩夢嗎?

  但是自己……

  小滑頭抽了一下鼻子,摸了摸自己已經被擦乾淨的小臉。

  她孤獨地坐在木箱上,看著人來人往。

  雖然身上剛剛加過的衣物很溫暖,但她卻覺得,自己從沒有像此刻這樣寒冷過。

  迷茫寂寥。

  無所憑依。

  就在此時。

  「你在這裡啊。」

  一聲低嘆傳來。

  小滑頭轉過頭,出乎意料地看見神情苦澀的泰爾斯走了過來。

  只見星辰的第二王子毫不客氣,在她身邊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泰爾斯。」小滑頭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你怎麼……」

  泰爾斯神情恍惚,他自顧自地撈起小滑頭手邊盤子裡的一個麵包,絲毫不顧遠處一個白刃衛隊成員對他怒目而視的神情。

  「那邊準備給星辰人的伙食很差,祭祀們也是北地人。」泰爾斯隨意地一口咬進蓬鬆的麵包裡供奉給神殿的麵包確實不太一樣把自己的半個臉都陷在了裡面,哼唧了一聲,含糊地道,「我來蹭一蹭你的。」

  小滑頭愣愣地看著他。

  泰爾斯用盡力氣咬緊牙齒,把自己的臉從麵包裡拔了出來。

  第二王子沒有抬頭,他只是一邊狠狠咀嚼,一邊垂首盯視著手裡的半截面包。

  眼神迷茫。

  小滑頭看著這副模樣的他,眨了眨眼睛,一時間連自己的煩惱似乎都忘記了不少。

  「你沒有跟他們待在一塊。」泰爾斯毫無感覺地嚥下一口麵包,感受著肚子慢慢被充實的感覺,對著遠處商議著什麼的尼寇萊和邁爾克努了努嘴,「他們對你不好?」

  小滑頭抬起頭,猶豫地看了看遠處的兩人。

  「不,他們很尊敬我。」女孩搖了搖頭,又差點把眼鏡搖下來,嚇得她趕忙伸手按住了鼻樑,委屈地道,「所以,所以我才覺得害怕。」

  狼狽的女孩咬著嘴脣,「你知道,他們都曾經在那裡,都知道……」

  「不重要了。」泰爾斯的話語突然響起。

  小滑頭意外地看了王子一眼。

  只見泰爾斯拿著手裡的麵包,定定平視著前方,但眼睛卻沒有聚焦。

  唯有嘴裡偶爾嚼動一下。

  「無論在英雄大廳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泰爾斯眯起眼睛,苦澀地道,「到了現在,還有什麼關係嗎?」

  他無所謂地搖搖頭,「在我們逃離這片噩夢之後,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泰爾斯恍惚地想著。

  唯有一點。

  小滑頭的身軀微微一顫。

  她的表情黯淡下來。

  「她把我賣掉了。」小滑頭失落地道,「她很窮,每天很早就去工作,直到很晚很晚,才帶著很少很少的食物回家。」

  「她不能不賣掉我,不然。」小女孩默默道,臉上是少見的倔強,「不然她也會活不下去的。」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遠處的尼寇萊看見了這一幕,兩個小孩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隕星者皺起眉頭,跨步走出。

  但他的肩膀被一隻手扣住了。

  「他們只是孩子。」神情冷漠的邁爾克按著尼寇萊的肩膀,微微搖頭。

  尼寇萊深深地望了舊同僚一眼,沒再說什麼。

  「所以,這就是你安慰我的方式?」泰爾斯輕輕一笑。

  「我有個建議,等你長大,最好改掉這個習慣可不能見人就這麼安慰。」

  小滑頭點點頭,無辜地道,「哦。」

  「好了,放開我吧。」泰爾斯拍了拍小滑頭的手,笑著道,「在尼寇萊拿著刀衝過來之前。」

  小滑頭這才鬆開了小王子。

  「那個……別擔心失敗。」她似乎對自己的安慰效果不放心,仍然喃喃地道。

  「一時勝負,不過浪花轉瞬,百年棋局,才是萬世之基。」

  泰爾斯眉毛一挑,咀嚼著這句話,「這是……誰說的話?」

  小滑頭眼前一亮,似乎為找到了一個讓泰爾斯感興趣的話題而雀躍不已,「你們的國王。」

  泰爾斯皺起眉頭,「我們的?」

  「嗯。」

  「一百多年前的『賢君』,閔迪思璨星三世。」小滑頭點點頭,似乎再次進入了她雙眼放光的閱讀狀態,「他在『紅王』噩夢般的血腥統治結束後登上王座,以高超的政治手腕治理國家,安然渡過了第四次大陸戰爭。」

  泰爾斯心中一動。

  閔迪思三世。

  「我想起來了,閔迪思三世統治的時間明明晚於米迪爾四世。」泰爾斯心中若有所悟,「但在星辰的貨幣裡,閔迪思的頭像被鐫刻在銀幣上,比米迪爾銅幣的價值還要高出一等。」

  等等。

  賢君?

  這個名號……

  無論是努恩王還是查曼倫巴,都不約而同地提起他,言語中還頗有感嘆。

  來北地的路上,普提萊也曾經提及,閔迪思三世是跨海與夙夜結盟的主導人從而一舉改變了大陸戰爭的形態。

  「百年棋局,才是萬世之基?」泰爾斯喃喃地道。

  泰爾斯猛地轉過頭。

  「跟我講講閔迪思三世。」小王子嚴肅的表情似乎嚇到了小滑頭,「他究竟做了什麼事?才能被稱為『賢君』?」

  「梭倫大公之後,書庫的藏書就增加得很少了,但是。」小滑頭怯生生地道,「雖然星辰國內稱他為『賢君』,可是……」

  「在著名的星辰三王裡,北地人最佩服孤身北援的『守誓者』米迪爾四世,其次是開疆拓土的復興王,反而不怎麼看得起在戰功上沒有多少建樹的『賢君』,甚至北地人的《終結500-600年政事簡述》上面還說,他是向平民妥協的軟弱之王。」

  泰爾斯的內心微微一震。

  軟弱之王?

  他反應過來,眼神凌厲起來。

  「繼續說。」泰爾斯嚴肅地道。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19 23:20
  卷四.龍血 第39章 拯救這個國家

  拉斐爾正攤開著一份地圖,仔仔細細地研究著上面的路線。

  他的右臂內部還在隱隱作痛,如黑先知所言,那種力量,他用得太頻繁了。

  那個貪得無厭的噬血怪物。

  拉斐爾微微皺眉。

  但他隨即拋開了這件事他有太多事情要擔心了。

  比如北地的這些爛攤子。

  又比如說,他身後的這個小男孩。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把從龍霄城到祈遠城的地圖捲起來,然後看向站在他身邊的第二王子。

  但就在轉身的一剎那,他敏銳地察覺到,泰爾斯的表情有些不太對。

  只見泰爾斯皺著眉頭,目光復雜地盯著拉斐爾。

  「你應該去休息,我們這一路不會平靜。」拉斐爾被他看得有些難受,忍不住開口道,「你最好有足夠的精神……」

  但泰爾斯只是定定地盯著他,目光緩緩轉向拉斐爾的雙手。

  在祕科的年輕人開始不耐煩的時候,第二王子輕輕開口。

  「廢掉你雙手的那個人,是北境公爵,瓦爾.亞倫德。」

  「是吧。」

  拉斐爾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的臉部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化為一個輕鬆的笑容,「胡亂猜測可不是……」

  泰爾斯打斷了他。

  「你雙手上的刑烙,我認得那個字母。」

  泰爾斯默默地道。

  「那是刻印體古帝國字母,A。」

  「代表白底飛鷹的亞倫德家族。」

  拉斐爾的話被堵在了嘴邊,臉色僵硬。

  幾秒種後,祕科的男人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沉寂不言。

  好半晌,拉斐爾才移轉目光。

  「看來狡狐把你教得很好。」他淡淡地道,好像渾不在意,「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多月。」

  得到了默認回答的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心裡想起剛剛小滑頭告訴他的事情。

  「我曾經聽瓦爾.亞倫德說過,他跟倫巴合作,奪得王位只是第一步。」

  泰爾斯眼神凌厲地直視著拉斐爾的雙目。

  「更重要的,是要鑄造一個沒有戰火的北境。」

  第二王子輕聲道,「比如,他的女兒將和倫巴的兒子聯姻,千年世仇的兩國國王開啟和解的第一步,星辰與龍將慢慢合二為一,北境將永享和平。」

  拉斐爾沒有動彈。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王子的話。

  泰爾斯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我猜,當他發現女兒早就有了一個身份低微的戀人之時,想必很苦惱。」泰爾斯嘆出一口氣,眼神不離拉斐爾的臉孔,輕聲道,「而且還是個荒骨人。」

  一直以來表情稀少的拉斐爾聽到這裡,終於明顯地皺起了眉頭。

  「所以亞倫德公爵廢掉了你執劍的雙手,作為懲罰和警告。」泰爾斯看著拉斐爾的雙手,緩緩搖頭,「他奪走你最重要的東西,毀掉一個劍士的驕傲和憑依,對麼。」

  拉斐爾低下頭。

  那個瞬間,他的雙手似乎在隱隱灼痛。

  那是當熾熱的烙鐵深入筋骨血肉的剎那,從骨髓深處傳來的,刻骨銘心的燒灼劇痛。

  彷彿就在昨天。

  不止這些……

  還有在那之後的,在無盡的黑暗深淵,在無邊的血腥地獄裡苦苦掙扎的日子。

  拉斐爾的目光凝結在半空。

  奪走最重要的東西?

  從前途無量的終結塔種子,變成一個廢人?

  還是從最可怕的折磨裡重新爬出?

  不。

  拉斐爾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起來。

  「你理應把聰明才智發揮在該用的地方。」祕科的年輕人回覆了正常臉色,淡淡道。

  但泰爾斯依舊不依不饒,「他為什麼饒過了你的性命?」

  「他沒有理由饒過你……一個從此消失的拉斐爾,難道不好嗎?」

  拉斐爾閉起眼睛。

  「很久以前,我曾救過他女兒的性命,他很感激我。」祕科的男人緩聲回答道,「但瓦爾是個固執而剛強的人,不取我的性命,已經是他最大限度的仁慈了。」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這就解釋得通了。」他喃喃道。

  拉斐爾眼神一動,「什麼?」

  只見第二王子緩緩靠到牆邊,神情失落而寂寥。

  「陛下很早就知道了,是嗎。」

  泰爾斯嘆息著開口道,聲音低得都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拉斐爾皺起眉頭,「知道什麼?」

  泰爾斯緩緩地嘆出一口氣,慢慢說出自己剛剛想通的事情。

  「亞倫德公爵。」

  「他的陰謀和他的反叛,他的篡位之舉,甚至『新星』貴族們的計劃。」

  泰爾斯出神地道,「凱瑟爾陛我是說父親他,很早就知道了,是麼。」

  拉斐爾皺起眉頭,凝重地看著泰爾斯。

  這個男孩……

  「別無妄揣測你的國王,哪怕你是王子。」

  祕科的年輕人警告道,「這是來自祕科的忠告。」

  泰爾斯輕哼了一聲,似乎全不在意。

  王子踏前一步,表情複雜,看著拉斐爾的眼神漸漸瞭然。

  「所以他確實知道。」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亞倫德的不臣之心和篡位之舉。」泰爾斯嘆了一口氣,「而陛下他之所以沒有動作甚至放任自流,僅僅只是在等待,等待對方真正的反叛。」

  拉斐爾的眉頭越皺越緊,「等待?」

  祕科的男人不屑地微哼,好像聽到了最可笑的事情。

  「你想多了……」

  「如果陛下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情,那他為何要放任事態惡化,放任北境公爵真正踏上反叛的道路,讓北境面臨危險?」拉斐爾搖了搖頭,「我說了,不要妄自揣測……」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似乎要把這幾天來的憤懣和委屈一股腦吼出來。

  「因為他需要這個機會!該死的!」

  拉斐爾要說的話停在了嘴邊,他看著胸膛起伏的王子,微微有些詫異。

  「米蘭達告訴我,陛下已經派出了官吏,穩住了北境的局勢。」泰爾斯喘息著,止不住胸膛的顫抖。

  「很安心對麼。」

  「但是,這才是關鍵。」泰爾斯抬起頭,他咬緊牙齒,眼前浮現出凱瑟爾堅毅的臉龐,「告訴我,拉斐爾。」

  王子死死地盯視著拉斐爾,盯視著他的紅眸。

  泰爾斯忍不住想起南垂斯特家的獨眼龍廓斯德,想起他在自己離開前的那番話。

  【你太小看你的父親,太小看鐵腕之王,太小看他給予星辰上下的恐懼了。】

  「如果沒有摩拉爾王子的遇刺,沒有來自埃克斯特的戰爭壓力,沒有亞倫德的鋌而走險繼而鋃鐺入獄,沒有變得群龍無首無所適從的北境。」王子地嘴脣一開一合,狠狠地道,「那陛下他還能……」

  泰爾斯頓了一下。

  拉斐爾的眼神微微一挫。

  泰爾斯咬緊牙關,還是強迫著自己,把剩下的話說完。

  「那他還能毫無阻礙地以禦敵為名,以戰爭為名……」

  「向寒堡派遣他的直屬官吏和貴族……」

  「理所當然地向要塞增加常備軍力,繼而接管稅收、裁判、土地等一眾重要的領地事務……」

  「直到璨星王室完完全全地替代獄中的北境公爵……」

  「將亞倫德家族世代統治的北境,徹底納入王權的囊中麼!」

  用力說完這些話的泰爾斯只覺得腦中一疼,不由得身形一晃。

  他一隻手扶住了牆壁,另一隻手狠狠地按著額頭,不住揉搓。

  瓦爾.亞倫德,凱瑟爾.璨星……

  埃克斯特使團的驚變,群星之廳裡的一切,自己的出現和自以為精妙的破局……

  現在看來,全都……

  全都……

  泰爾斯覺得額頭越來越疼。

  在那裡,一塊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湧出,歸入廣闊的記憶之海中。

  只有幾個字組成,卻讓人心寒的碎片。

  鄭伯……

  鄭伯克段於鄢。

  「身為陛下最大、最重要的耳目和共謀者,王國祕科……」

  「告訴我,是這樣麼?」泰爾斯睜開了眼,竭力剋制著他的嗓音,但儘管如此,他還是讓半個房間的人都頻頻回頭。

  拉斐爾很久很久都沒有開口。

  但王子似乎很有耐心,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祕科的來人,雙目裡湧動無比複雜的感情。

  終於,拉斐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表情上盡是同樣複雜和微妙的無窮情緒,吐出幾個無力而無奈的單詞,「無可奉告。」

  這是個不像答案的答案。

  但王子已經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那一刻,泰爾斯像是放了氣的皮球一樣,緩緩鬆懈下來。

  他無意識地倚著牆,表情僵硬。

  「為什麼。」拉斐爾臉孔淡然地看著泰爾斯,話語裡帶著一絲凝重,「為什麼會這麼想。」

  泰爾斯下意識地輕嗤了一聲。

  「雖然你說過很多次,不要聽信紅女巫的話。」王子的嗓音很疲憊,像是另一個人在講話,「可是你要知道,足以動搖人心的謊言,都是建立在一定的事實之上。」

  拉斐爾微微色變。

  「卡珊對米蘭達說的話。」泰爾斯閉上眼睛,狠狠地呼出一口氣,「『若你不想這片土地被卑鄙的手段奪走』,『北地只屬於北地人』現在我懂了。」

  「紅女巫可不是無的放矢。」

  他連連苦笑,笑聲淒涼,「想要從亞倫德手裡謀奪北境的人,不僅僅有埃克斯特,不僅僅有倫巴。」

  「我本來還想不到那麼多,直到剛剛聽到了一段很久以前,關於『賢君』閔迪思三世的歷史。」泰爾斯出神地道,「瞬間解開了我的很多疑惑。」

  拉斐爾輕輕皺眉。

  賢君?

  「陛下他……」泰爾斯的嘴角微微抽動,他試圖回想起那位鐵腕之王的模樣,但出現在腦海裡的,每每都是他冷酷肅穆的嗓音,短促有力的動作。

  「他就不怕埃克斯特人真的……真的大舉南下?」

  「不怕他們奪走北境?」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捏緊了手心裡,他自己割出來的傷疤。

  拉斐爾微微嘆息。

  「恕我直言,殿下。」拉斐爾輕聲道。

  「如果不是因為您的意外舉動,包括給那個醫生聯絡暗室的機會,以及莫名其妙出現在英靈宮外面。」祕科的年輕人緩緩搖頭,「現在的埃克斯特,就應該按照我們的預想,變成一團亂麻。」

  泰爾斯不知所謂地笑了起來。

  他的胸口輕顫,笑聲連綿不絕,意味不明。

  「他一向都這麼行險嗎?」王子無力地道,「還是從血色之年後才這樣?」

  拉斐爾沒有說話。

  但他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泰爾斯最後輕笑一聲,目光垂向地面,表情不明。

  「關於北境的歸屬……米蘭達知道嗎?」他收斂了笑容,輕聲道,「她知道你也身在其中嗎?」

  這一次,拉斐爾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米蘭達。

  那個女孩。

  「無可……奉告。」拉斐爾依然是這一句話,但這一次,他的話有了不小的停頓和顫抖。

  拉斐爾的紅眸微顫,呼吸加速。

  米蘭達。

  像那樣一個心思細膩,感覺敏銳的女孩……

  她又怎麼可能……

  拉斐爾閉上眼睛。

  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

  「如果您就是為了這件事……」在厚重的喘息聲中,祕科的男人試圖結束談話。

  但他又一次被泰爾斯打斷了。

  「幫我。」

  輕輕的兩個單詞。

  短促。

  有力。

  卻毫無頹色與黯然。

  拉斐爾微微一愣。

  嗯?

  「什麼?」祕科的來人輕輕睜眼,疑惑地望向王子。

  他的眼前,泰爾斯也慢慢抬起頭來。

  「我說。」王子的嗓音全然脫去了之前的猶豫和軟弱,變得果斷,堅毅,不容置疑。

  王子從一雙灰眸裡投射出罕見的眼神,與拉斐爾直直對視。

  「我需要你的支持,拉斐爾.林德伯格,幫我說服他們……」

  「幫我!」

  拉斐爾著著實實地愣住了。

  「你要做什麼?」祕科的男人下意識地問道,連尊稱都忘記了。

  泰爾斯輕笑了一聲,他的手早已離開了牆壁,整個人穩穩地站在地上,直視著拉斐爾。

  他的臉上寫滿了豁達和釋然。

  拉斐爾突然訝異地發現,此時的泰爾斯不一樣了。

  他的眼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神采。

  彷彿燃燒著熊熊火焰。

  永不熄滅。

  「無論你還是我,無論祕科還是王國。」泰爾斯緩緩地道,臉色如冰,語氣似鐵,充滿了少見的決絕,「無論意外也好,失敗也罷,我的錯誤也好,你的疏忽也罷……」

  「但在我們努力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經歷了這麼多之後……」

  「你就甘心把籌碼全部輸到倫巴的手裡。」

  「把王國推向戰爭的深淵?」

  「你就甘心接受這種悲哀的現況,默認這種差勁的結局嗎?」

  「事已至此,你……」拉斐爾蹙起眉頭,看著這樣的王子,只覺得心中一片茫然,「你還想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

  泰爾斯對他露出一個神祕的微笑。

  那一刻,拉斐爾像是第一次認識這位從意外中歸來,也帶來無數意外的星辰王子。

  不是閔迪思廳裡那個被浪潮推著走的無助小男孩。

  也不是群星之廳裡那個咬牙力爭的絕地王子。

  更不是在權力的遊戲裡掙扎的提線木偶。

  而是泰爾斯王子。

  獨一無二的泰爾斯.璨星。

  「想做什麼?」

  星辰王子淡淡地開口,彷彿眼前所面對的,不過一個小小的問題,「當然是……」

  泰爾斯的眼前突然出現了查曼.倫巴的身影,以及他堅毅隱忍的臉龐。

  王子眼前一亮,脫口而出。

  「去拯救這個國家。」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21 12:32
  卷四.龍血 第40章 弒君者

  就在泰爾斯他們逃離城閘的時候,英靈宮內,英雄大廳的門前,正上演著埃克斯特建國以來少見的緊張對峙。

  閃爍的火光中,四位大公們各自的護衛以及少數特殊貴族的隨從晚宴的其他貴族們不被允許攜帶隨從進入與留守的白刃衛隊還有宮廷衛兵們站在一起,借著北地人特有的默契站成陣勢,弓弩上弦,刀劍出鞘,表情難看地擋在英雄大廳之前,護衛著這個橢圓石廳裡的貴人們。

  而他們的對面,是人數佔優而不明身份的陌生士兵們,牢牢把守著轉角和走廊。

  他們的人統統身著巡邏隊的服飾和裝備,密密麻麻,幾乎站滿了大廳外的每一個門廊。這些士兵們踏在歷史悠久的地磚上,有不少人都忍不住帶著奇異和敬畏的目光打量著周圍的裝潢,似乎是頭一次光臨,還有些不適應這座對北地而言意義非凡的宮殿。

  更奇怪的是,這群不之客的領頭人,居然是一位短的女劍士,她的眼神淡然而無畏,右手手指在劍柄上不斷彈動。

  在火盆的照耀下,祈遠城的羅尼大公帶著一臉的冰寒和慍怒,從昏暗的英雄大廳裡走出,兩邊的衛兵和隨從們為他讓開道路,但手上的警戒卻從未放下。

  這位長的祈遠城大公揮退一位要為他披上披風的隨從,冷厲地望向眼前的不之客們,目光在他們的佩劍上打了個轉。

  「現身吧,無所謂再隱藏了。」

  庫裡坤.羅尼大公收回他凌厲的目光,冷冷地道,「我們隔著三層石階,都能聞到獨屬於你們領地上的噁心氣息雖然同屬北地,但你們的士兵格外不同。」

  第一排的「巡邏隊」士兵們交換了幾個眼神,但他們似乎素養良好,依舊一言不,只是冷冷地逼視著防守英雄大廳的衛兵和衛隊們。

  「火炙騎士在哪裡?」羅尼大公冷哼一聲,看也不看領頭的女領,「無論你們要做什麼圍攻英靈宮也好,謀殺大公也罷,都不至於讓一個軟娘們兒來領兵吧?」

  短的女劍士臉色一寒。

  她的右手不再彈動,而是握緊了劍柄,挑釁也似地向前一步。

  「小心,大公閣下。」她語氣不善地道,眼裡佈滿了輕蔑和鄙視,「您的小命,正攥在這個軟娘們兒的手裡。」

  「小姑娘。」羅尼大公不屑地搖搖頭,「回家織布去吧,長劍很重的。」

  鏗鏘!

  女劍士的武器突然出鞘。

  像是被弓弦驚動的鳥群一樣,大公身邊的衛兵們,無論白刃衛隊還是宮廷衛兵,抑或是祈遠城的隨從們,都緊張地一擁而上!

  但他們生生停下了腳步,羅尼大公舉起了右掌,將他們牢牢攔在身側。

  女劍士滿面寒霜地看著祈遠城大公,她的劍鋒就停在羅尼大公的咽喉前。

  大公從眼神到身體都一動不動,只是毫不退縮地對視著她,彷彿逼到喉嚨前的不是一把劍。

  「無妨。」羅尼冷冷道,「看看我們的小可愛,是否真有拿劍的本領。」

  他的眼神裡寒光閃現,「以及殺人殺害一位大公的膽量。」

  女劍士的目光一冷,劍鋒毫不猶豫地向前,觸及皮膚。

  羅尼的瞳孔一縮。

  他的頸部一涼,已經流下鮮血。

  大公的身後,隨從們的吸氣聲清晰可聞。

  但羅尼那剛毅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

  就在此時,一把渾厚低沉的男聲,從「巡邏隊」中傳來。

  「禮貌些,克羅艾希。」一位面孔滄桑,腳步沉穩的戎裝中年貴族緩緩走出人群,「我們並非為戰鬥而來。」

  他的身後跟著兩位貴族,一位身著板甲。

  面容古板,一位身材高瘦,眼神犀利。

  女劍士克羅艾希輕嗤一聲,這才舉步後撤,把劍收回。

  羅尼緩緩低下頭,伸出手抹上自己的脖頸,看著手上的鮮血,神情微妙。

  「巡邏隊」的士兵為新來者讓開了道路。

  「不必如此緊張,諸位。」那位身材高瘦的年輕貴族微微一笑,禮貌地向著衛兵們鞠躬,「我們不是敵人,不應刀劍相向。」

  羅尼放下了手,他的眼神在新來的三人身上打了個轉,絲毫不給面子地輕哼一聲。

  「果然,驚喜永遠不會遲到。」羅尼大公的臉色越來越冷,他死死盯著那位中年貴族。

  「查曼.倫巴。」

  他的隨從們齊齊皺眉。

  倫巴大公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兩位大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一方冷若冰霜,一方平淡無波。

  下一秒,羅尼的目光倒是移回了那個女劍士身上。

  「嘿,克羅艾希,是麼。」羅尼大公話語一轉,眉毛有趣地翹起,眼裡浮現不一樣的神采,「你的劍很穩。」

  他看著克羅艾希的長劍,感受著脖子上的疼痛,讚許地點點頭,「很有種。」

  但克羅艾希只是冷冷地盯著他,並不話。

  羅尼大公目光一動。

  「我的妻子去世一年了。」

  「羅尼家族和祈遠城都缺一位大公夫人。」羅尼大公放出毫不收斂的目光,從頭到腳地打量著克羅艾希,繼而嚴肅地道,「你有興趣嗎?」

  倫巴看著他們的互動,微微皺眉。

  克羅艾希也眯起眼睛。

  「去找個只會織布的聽話女工吧,大公閣下。」她把長劍收回劍鞘,話語冷漠而凶狠,「省得我在新婚之夜……」

  克羅艾希毫不掩飾地瞥向大公的胯下,「把您的兩顆球割下來。」

  羅尼大公豪邁地哈哈大笑,看向克羅艾希的目光卻越來越微妙。

  「明目張膽地挖我的屬下。」一旁的倫巴大公淡淡地道,「恐怕不妥當吧?」

  羅尼大公轉向倫巴,剛毅的臉上,原本的笑容變得絲毫不見暖意,「問問又不會受傷。」

  倫巴挑了挑眉毛。

  他身邊的高個兒貴族坎比達子爵在大公的耳後低語了幾句。

  「怎麼,如果我不挨這一劍。」羅尼大公把自己的長拉到頸後,寒聲道,「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準備出現了?」

  「當然不是。」倫巴面色不變,「只是想等人齊而已。」

  這時,另一個聲音插入了這場刀劍之下的談話中。

  「不勞費心。」一個圓滑老道的嗓音巧妙地出現在兩人談話的間隙裡,「我們都在等待您的蒞臨呢。」

  羅尼大公的身後走出了一位鍋蓋頭的男人再造塔大公,特盧迪達家族的帕修斯.特盧迪達帶著玩味的笑容,但眼神裡卻盡是警惕與冷意。

  「我們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查曼?」特盧迪達笑眯眯地道,「十二年前?」

  倫巴看著這位同在埃克斯特南方,毗鄰黑沙領的再造塔近鄰,眼裡露出忌憚和深思。

  「五年前。」他淡淡道,「星辰跟獸人開仗的時候,我們南方三位大公的緊急會議。」

  「哦?是嗎。」特盧迪達一拍自己的鍋蓋頭,恍然道,「也是,沒有利益就不會出現,這才是你嘛。」

  他嘿嘿一笑。

  「對國王的邀約不理不睬,卻在國王失蹤,龍霄城大亂的時刻,才帶著上千人進逼英靈宮的黑沙大公?」特盧迪達大公那突出的下巴微微動彈,他望著倫巴身邊的士兵們,頗有深意地反問道。

  「這就是我來此找諸位的原因。」倫巴大公緩聲道,「我們面臨著非常的事態,關乎各位的切身利益。」

  羅尼大公偏過頭,不屑地嗤笑一聲。

  「非常的事態?」另一個渾厚的嗓音進入三人的談話,「你這是什麼意思?」

  相貌粗豪,裝束古典的雷比恩.奧勒修也出現在英雄大廳門口,這位威蘭領大公的絡腮鬍子無比顯眼,讓人印象深刻。

  此刻的他冷冷地望著倫巴,眼神裡滿是懷疑和警戒。

  倫巴的眼神一一掃過三位大公。

  「國王在昨夜去世了。」查曼.倫巴淡淡地道,彷彿在講述一件毫不出奇的小事,「我們需要談談關於埃克斯特的未來。」

  此言一出,無論是黑沙領一方,還是英靈宮一方,都有了不少的騷動。

  坎比達子爵和克羅艾希不滿地彈壓著屬下。

  但倫巴的眉毛卻暗自蹙緊。

  因為他清楚地看見,眼前的三位大公依舊沉穩如故,波瀾不驚。

  彷彿早就知道了一切。

  嗯。

  看來要比想像中困難一些。

  倫巴暗自道。

  但那又怎樣呢?

  不過另一道要跨過的坎。

  不過另一個努恩。

  「噢?」

  終於,一個老邁的聲音在三位大公身後響起,資歷最老的戒守城大公,禿頭的羅傑斯.萊科一邊咳嗽,一邊緩步而出,「那可真是不幸。」

  「我想,關於國王之死。」老大公嘆息道,「你,突然出現在此的查曼,有一些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我們?」

  「如你所言,羅傑斯。」黑沙大公肅穆道,「我來告訴你們一些事情。」

  萊科大公哈哈一笑,望著英靈宮的地磚,玩味地道,「那我們不妨……在英雄大廳裡說?」

  他微微翹眉,側過身讓出石廳的門,露出火盆閃爍的光芒,「只有我們五個,就夠了。」

  「不需要這麼多小卒子。」

  此言一出,英靈宮一方的三位大公齊齊看向倫巴,眼神不一。

  但都蘊藏著深深的猜忌與戒備。

  這就是埃克斯特。

  倫巴在心底裡輕嘆一聲,又輕哼一聲。

  我的埃克斯特。

  他的眼神漸漸聚焦。

  承受著四位位高權重,與他平起平坐的埃克斯特大公的目光,查曼.倫巴淡然伸手,按住了身後要言的萊萬伯爵和坎比達子爵。

  「當然。」他目光一肅,掃過四位同僚也掃過成半圓狀陣型,牢牢把守著英雄大廳門口的白刃衛隊和宮廷衛兵,點頭道,「此言此事,唯能在我們五人之間流傳。」

  克羅艾希向倫巴投來詢問的眼神,但倫巴大公只是伸出手掌,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

  下一秒,查曼.倫巴就毫不猶豫地跨步向前,在無數人的目光下,孤身離開黑沙領士兵的圍護。

  他走過無數閃著寒光的兵刃,走向英雄大廳的石門。

  他走進英靈宮士兵們密不透風的陣勢裡,徒留他們面面相覷。

  他走過最前方的羅尼,收穫了後者一個驚異和欽佩的目光。

  他走過奧勒修大公,絡腮鬍子的大公皺起眉頭,思緒不明。

  他走過特盧迪達和萊科,這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露出憂慮與忐忑。

  黑沙大公的披風上,代表倫巴家族的鐵拳圖案隱隱可見。

  直到他完全走進英雄大廳的昏暗之中,四位大公才回過神來,各自交換了眼神。

  坎比達和萊萬伯爵狠狠地盯了他們一眼,克羅艾希甚至敲了敲手上的劍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你們怎麼說?」特盧迪達轉了轉眼珠。

  奧勒修和萊科都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不。」羅尼看向昏暗的大廳中,冷冷地道,「看他怎麼說。」

  查曼.倫巴靜靜地站立在英雄大廳中,站在那張棕黑色的長方桌旁,六個鐵架上的大火盆,將他的臉龐照得忽明忽暗,氣勢不定。

  他知道,就在昨晚,年輕的康克利.佩菲特大公就是在他身前兩步的地方,被努恩王扭斷了脖子。

  但此刻的倫巴,只是靜靜地望著前方,望著長方桌最裡面的那個主位。

  他記得,前半生的無數歲月裡,父親和母親都無數次帶過自己和哈羅德來到這裡,向著那個主位鞠躬行禮。

  努恩.沃爾頓七世就是坐在那裡,那個主位上,對著從大公到官吏,從貴族到平民的埃克斯特國民們號施令。

  共舉國王,就坐在這裡掌控整個北地不,是大半個北地,星辰的北境畢竟還不在埃克斯特的手裡。

  他的目光轉過石廳的四周,在隨處可見的雲中龍槍布旗上略略停留。

  最裡面的壁架上,本該放置著戮魂槍的槍架,已然空無一物。

  一如曾經如日中天的沃爾頓,一如震懾北地的雲中龍槍。

  雲中龍槍。

  那一刻,倫巴竟然很想笑。

  「好了。」奧勒修大公的聲音不客氣地從身後傳來,「我們就不請你坐下了。」

  「說吧。」這位絡腮鬍子冷冷地道。

  倫巴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然後緩緩睜眼。

  「星辰王國。」查曼.倫巴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著四位大公,眼神犀利,「那個星辰王子,以及他們的祕科,處心積慮地策劃了一場意在埃克斯特的陰謀。」

  羅尼大公微微蹙眉。

  「他們甚至利用了災禍。」倫巴淡淡道,「很不幸,努恩王死於陰謀之中。」

  萊科和特盧迪達對視一眼,似有深意。

  倫巴踏前一步,捏緊拳頭。

  「巨龍的國度面臨著前所未有的難關。」黑沙大公寒聲道,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是時候,讓我們團結一致了。」

  無人出聲。

  無人動彈。

  無人反應。

  直到好幾秒鐘之後,四位大公才不約而同地輕笑起來。

  輕笑演變成大笑。

  大笑又變成了冷笑。

  冷笑持續了近乎一分鐘。

  倫巴大公皺起眉頭。

  終於,羅尼大公冷冷開口,毫不客氣。

  「回家去草你自己吧,倫巴。」

  他狠狠地呸了一聲,眼神裡帶著不屑和鄙視,如同蘊藏著萬年寒冰。

  「弒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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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21 12:33
  卷四.龍血 第41章 自找麻煩

  龍霄城,皓月神殿,一個偏僻的房間裡。

  普提萊看著不遠處忙碌著的星辰士兵們,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在他的前半生裡,並非沒有經歷過失敗——事實上,他所見過的失敗更加可怕,代價更加沉重。

  比如十二年前。

  可是現在……

  普提萊突然覺得手裡的菸斗很沉重,更是失去了抽一口的。

  這對於嗜煙如命的他而言可非常少見。

  凱瑟爾王以自己的血脈為質,試圖消弭戰禍,本該是舉國稱頌的慷慨真誠之舉。

  現在卻演變成了一場災難。

  王子捲入了埃克斯特的國王之死,帶來原本理應竭力避免的最壞局面。

  更糟糕的是,璨星王室將再次遭受巨大的聲望打擊。

  那個孩子回了星辰之後,要面對的……普提萊想起泰爾斯的沮喪模樣,心情黯淡。

  他默默地伸出手,將菸斗裡燃燒著的菸草敲掉。

  對不起,基爾伯特。

  除了將他帶離險境,我已經袖手無策。

  就像當年看著殿下逝去一樣。

  讓你失望了啊,老朋友。

  又一次。

  正在普提萊出神地回憶往事的時候,新兵威羅打斷了他的思緒。

  「勳爵大人!」

  「怎麼了?」普提萊挑起眉毛。

  「請到後廳去吧,就是我們進來的那個大廳。」威羅似乎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但他還是忠實地執行著命令,「這是泰爾斯殿下的……」

  「命令!」

  普提萊的表情變了。

  ————

  科恩收拾好了行裝,最後一遍檢查著武器。

  「你不再去問問拉斐爾嗎?」

  警戒官看著遠處跟星辰士兵們說著什麼的普提萊,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對著身邊的米蘭達道。

  「你知道,關於災禍之劍,關於祕科,關於他的手……」

  說到這裡,想起身為劍手的好友曾經被活生生地廢掉了雙手,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雙手變成了那樣的怪物,科恩就忍不住咬了咬牙。

  那傢伙,究竟經歷了什麼?

  靠在木箱上的米蘭達從假寐中緩緩睜眼。

  她眼神沉靜,表情自然。

  但卻嗓音微啞。

  「不必了,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女劍士輕聲開口,「有些事情,再問也只是徒勞。」

  科恩看著米蘭達面無表情的樣子,想要說點什麼,最後卻只是聳了聳肩,低頭調整自己的劍帶。

  幾秒後,警戒官低聲道。

  「那我們怎麼跟塔裡回報?」

  「在龍霄城裡遇到了三個災禍劍手,其中一個……身份不明?」

  米蘭達眼神一動。

  「你呢?」她淡淡道。

  科恩微微一愣。

  「要我說……」

  警戒官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讓終結塔見鬼去吧,好歹都從裡面出來這麼久了。」科恩搖搖頭,輕哼一聲,「我從來沒見過什麼災禍之劍——一切都是卡斯蘭的陰謀,彙報完畢。」

  米蘭達露出淡淡的微笑。

  「傑迪大師如果知道了真相,他會氣瘋的。」

  「所以這是為了他好。」科恩揚起眉毛,「他最出色的學生擔心他的心情,決意讓他少操心一些。」

  米蘭達挑了挑眉,重新閉眼養神。

  半晌之後,科恩再次開口,聲音低落。

  「米蘭達,你說,三年而已。」警戒官失落地道,「一個人怎麼會變化這麼大呢。」

  米蘭達再次睜眼,這一次,她的眼裡佈滿了複雜的意味。

  「我說的不僅僅是拉斐爾。」科恩把長劍插回劍鞘。

  面色憂慮,「還有克羅艾希。」

  「我還記得跟她一起被罰咬劍深蹲的日子,那個男人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罵我。」他懊惱地道。

  米蘭達翹起嘴角。

  那是因為她喜歡你,又不敢說出口。

  米蘭達翻了個白眼,隨即心中一黯。

  不僅僅是你,科恩。

  不僅僅是你。

  我也曾與她同窗學習,同房而臥,同在風吹雨打下練劍,在夤夜挑燈時讀書。

  那個曾經開朗愛笑,脾氣倔強的女孩。

  克羅艾希。

  「也許他們都沒變。」米蘭達眉頭微皺,聲音縹緲,似有深意,「只是我們無意中掘到了他們的另外一面。」

  科恩輕哼一聲。

  「什麼樣的『另外一面』。」他無奈地道,「會導向背叛和謊言?」

  米蘭達換了個抱臂的姿勢,把她的佩劍重新抱在懷裡。

  「不知道。」她失神地道,「但是,應該不會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她想起了拉斐爾手上的烙印。

  克羅艾希,你又經歷了什麼呢?

  科恩長長地釋出一口氣,整個人向後一仰,學著米蘭達的樣子靠上木箱。

  「所以,這就完了麼?」科恩有意無意地道。

  米蘭達臉色微動,回過神來,「什麼完了?」

  科恩停頓了一秒,眉間聳動,似乎在思考。

  「龍霄城。」他默默道,「我們被騙來這裡……」

  「成了他人的棋子,陰謀的替罪羊,刺殺國王的主謀。」

  「成了戰爭的起因。」

  米蘭達沉默了下來。

  她瞭解科恩的性格,知道科恩要說什麼。

  但是……

  「所以我們正在彌補。」米蘭達眼神一肅,肯定地道。

  「儘快逃離這裡,逃離敵人的掌控,拒絕他們的利用。」亞倫德小姐的語加快,重音加強,「就當我們沒有來過埃克斯特,沒有來過龍霄城。」

  彷彿不容置疑。

  科恩沒有馬上回答,他沉寂了好幾秒,眼神在昏暗的空中凝聚。

  「但是,米蘭達。」科恩終於輕輕開口,似乎帶著些猶豫和不安,「事實是……」

  「我們來過了。」

  米蘭達沒有說話。

  科恩一拍木箱,利落地翻身坐起,雙手倚上膝蓋,表情嚴肅而難看。

  「我們不但來過了,還參與了這麼多,見證了這麼多。」他緩緩嘆息道,「祕科,災禍,龍,王子,刺殺,陰謀。」

  「有人來,有人走,有人死亡,有人受傷,最後留下一個爛攤子。」科恩有些失神地道。

  「等著別人來收拾,由別人來承受。」

  「而你知道我們留下的是什麼,你聽見那個普提萊大叔說的話了。」科恩的目光轉向遠處的副使先生,看著他跟那個用雙槍的小兵說著什麼,「哪怕我們安然逃離了,北境也將面臨……」

  「他也說了。」米蘭達皺起眉頭,「我們無能為力。」

  科恩臉色一黯,表情掙扎。

  「是無能為力。」科恩輕嗤了一聲,不知不覺捏緊了拳頭,「還是無所作為?」

  米蘭達沒有回答。

  「那是你的北境,米蘭達,是你們家族世代守護的領土。」

  警戒官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你也見證過那片土地被戰火蹂躪的慘狀,不是麼,你和拉斐爾當年就在……」

  咚!

  米蘭達的劍鞘狠狠戳中一個收納雜物的木箱,出沉重的悶響。

  「夠了。」

  女劍士的眼神變得犀利而可怕,語氣滿布寒霜,「到此為止。」

  但科恩笑了。

  「你知道,我們先前遇到的災禍劍手,年輕的那個跟你差不多大。」警戒官低下頭,舉起他那把獨特的銀色佩劍,「他問了我這把劍的名字。」

  米蘭達目光一凝。

  「『承重者』。」她看著同窗的那把佩劍,想起過去幾年裡跟它的較量,淡淡道,「卡拉比揚家的世傳寶劍。」

  科恩點點頭,手臂肌肉用力,穩穩地舉起他的武器。

  承重者。

  「它太重了。」科恩出神地道,想起了家族裡那個陰森森的古堡,想起老頭子從裡面把它拿出來的情景。

  「去終結塔的前一天,父親把它交給我。」

  「我用上雙手都沒法把它捧起來,只能綁根繩子拖著走。」科恩點點頭,眼神慢慢聚焦,回憶著過去,「但老頭子說……」

  「有些重量,我們必須承受。」

  他的眼神越來越清澈,越來越堅定,「有些事情,我們也不能『到此為止』。」

  正在此時。

  一個兩人都熟悉無比的聲音傳來。

  「你知道,為了無謂的堅持而自找麻煩。」拉斐爾那輕鬆而明快的嗓音在兩人身後響起,「往往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米蘭達猛地回過頭,科恩則驚訝地轉身。

  「所有人,到後廳去。」祕科的年輕人淡淡道,一雙紅眸在昏暗的光線中忽明忽暗。

  「時間還沒到。」米蘭達皺起眉頭,「去後廳做什麼?」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似乎很無奈。

  似乎也在猶豫。

  但他僅僅停頓了一秒,就抬起眼睛,看向兩人。

  「我說了。」拉斐爾冷哼一聲。

  「去自找麻煩。」

  


  PS. 夤夜=深夜。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24 12:58
卷四.龍血 第42章 最強的棋子(上)

  皓月神殿,後廳。

  算不上寬闊的大廳中,星辰王子神情冷靜地站在中央。

  在不滅燈的照耀下,泰爾斯遠遠望著那尊黑暗中的皓月神像,靜靜觀察著皓月女神的冷漠表情。

  「泰爾斯。」他的身後,小滑頭扶著自己的眼鏡,緊張地四處張望,怯生生地道,「我們就這麼溜出來……尼寇萊他們會……」

  「啊。」泰爾斯淡淡地道,「我知道,他們大概已經正在找你的路上了吧。」

  小滑頭小臉一白,「那我們……」

  泰爾斯輕聲打斷了她。

  「小滑頭。」星辰王子出神地看著昏暗的皓月女神,「我想做一件事情,但我需要你的幫忙。」

  小滑頭微微一愣。

  「什麼事情?」她好奇地問。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輕握住了拳頭。

  「你讀了不少書,但你知道我們昨晚經歷了什麼嗎?」

  小滑頭的臉色微微一僵。

  她低下頭,想起在英靈宮裡和在盾區的一切,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齒。

  阿萊克斯無力垂下的手。

  國王的戒指。

  災禍那放肆的大笑。

  平民們奔走嚎啕,絕望死去。

  一秒後,小滑頭眨了眨通紅的眼睛,沉默地點了點頭。

  泰爾斯轉過頭,看著小滑頭的樣子,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剛剛的那個小兵,威羅.肯,你知道他的故事嗎?」

  小滑頭露出疑惑,搖了搖頭。

  「他原本是北境的一個平民,雖不富裕,但有個可愛的妹妹,有健全的父母。」泰爾斯想起雪地裡的那個故事,出神地道,「但就在十二年前的冬天,他突然學會了捕魚,學會了使槍,學會艱難地生存,學會了承受親人的離去。」

  小滑頭微微一愣。

  「不僅僅是他們。」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那個叫傑納德的老兵,年輕時估計也是一個平民,但也是在十二年前,他變成了如今模樣。」泰爾斯眯起眼睛,想起那個一路掙紮著跟來的老兵,有些感慨,「於他而言,自己依然活在烽火連綿的歲月裡,醒不過來,也不想醒來。」

  「那個叫米蘭達的大姐姐,十二年前,她的家族傷亡殆盡,在終結之塔裡度過自己的童年。」

  泰爾斯抬起頭,直視著不知所措的小滑頭。

  「也不僅僅是星辰。」第二王子淡淡地吐出一個名字,「拜恩.邁爾克。」

  小滑頭想起了什麼,頓時臉色蒼白。

  「別害怕。」泰爾斯走上前去,握住她的小手,感受著手心的冰冷和顫抖,真誠地道,「我在這裡,沒人能傷害你。」

  小滑頭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

  「但你親耳所聞,十二年前,他失卻了自己守護的誓言,失落了一生的摯愛,從此落入無邊的地獄中,苟延殘喘,掙扎不休。」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她。

  「還有查曼.倫巴。」泰爾斯眼神一黯,「十二年前,他手染了兄長的鮮血,在父輩和權力的漩渦裡,蛻變成現在的黑沙大公。」

  表情嚴肅的泰爾斯鬆開女孩的手,卻握住她的雙肩。

  小滑頭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看,這麼多人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泰爾斯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時輕時重,「都只是因為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

  小滑頭吸了一口氣,回望著王子的灰色眼眸,「血色之年?」

  泰爾斯認真地望著她,點了點頭。

  「血色之年。」

  小滑頭眼神掙紮,似懂非懂地微點了一下下巴。

  泰爾斯先是閉上眼睛,深深吸氣。

  然後,他睜開眼。

  用他降臨這個世界後前所未有的肅穆神情,正色道。

  「小滑頭。」

  「我們今晚所做所見所聞的一切,不僅僅是幾個人之間的家庭戲碼,而是關乎兩大國數千萬人未來的大事。」

  泰爾斯神情嚴肅地看著女孩眼鏡後的茫然雙眸。

  他咬緊了牙關。

  那一秒,他的眼前出現離開王都後看見的那個「波將金村」,出現了雄偉的星型堡壘斷龍要塞,出現了隘口村裡的北地村民們,出現了萊曼隘口處的那片黑石——賀拉斯殞命之地。

  「可能會有數以萬計,十萬計,百萬計的人因此改變命運。」泰爾斯艱難地道,「不,龍霄城裡,已經有無數人的命運改變了軌跡,不少人甚至已經走到了終點。」

  泰爾斯垂下眼瞼,黯然道,「比如阿萊克斯,比如我們走過的盾區。」

  「比如我們自己。」

  小滑頭呆滯了一秒。

  「如果我們就這麼一走了之,把一切都拋在身後。」泰爾斯嘆了一口氣,覺得胸口沉重,「那種重負,會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的。」

  小滑頭咬緊了下唇。

  「害得成千上萬的人,飽受荼毒,流離失所。」泰爾斯竭力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那太難受了。」

  他扣著小滑頭雙肩的手微微一顫,「我們不能走,我們不能逃避……」

  小滑頭輕輕抽了一下鼻子,打斷了他。

  「我知道了。」女孩艱難地張開嘴唇,鉑金發色格外顯眼,「你要我……」

  臉色悲傷的她沒有說下去,似乎在猶豫。

  泰爾斯咽了一口唾沫,點點頭,「我想彌補這一切,避免最糟糕的後果,修補我們留下的創傷,不管那是不是我們的責任。」4

  小滑頭想通了什麼,臉色蒼白。

  「我明白了,你需要的不是小滑頭。」她顫栗著,難以置信地望著泰爾斯,「你需要的是塞爾瑪.沃爾頓。」

  「你要我變成她,變成那個陛下的……孫女。」

  那一瞬間,小滑頭的雙眼變得通紅。

  泰爾斯微微一頓,一時間竟然說不下去了。

  他低下頭,想起兩人在肉鋪裡的談話。

  『選擇你要成為的人。』

  但是現在……

  泰爾斯緊咬住牙齒,只覺得舌頭有千鈞重。

  「不。」一秒後,他猛地抬起頭,直直凝視著小滑頭的雙目,「我需要的依然是小滑頭,不是什麼塞爾瑪!」

  小滑頭瞪大眼睛,神情驚異。

  「那個陪我經歷了一切災難,不離不棄的小滑頭。」泰爾斯一字一句地認真道,「那個傻乎乎的小女孩,那個遇到危險也不知道躲的小丫頭。」

  「我需要她再陪我一程。」泰爾斯默默地看著她,眼神柔和。

  「雖然這個請求可能很過分。」

  小滑頭呆呆地望著他,似乎忘記了思考。

  「我知道你很害怕。」泰爾斯搭在小滑頭肩膀上的手,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我知道你想逃離這一切。」

  「但是……」

  泰爾斯的面容扭曲起來,但僅僅幾秒之後,他就重新抬起眼神,直射小滑頭的雙目。

  「抬起頭,面對它,就像你面對巨龍一樣。」

  小滑頭沒有回答。

  她只是泫然欲泣地看著泰爾斯。

  幾秒後,眼淚不受控製地從她的眼中流下。

  「書本上沒有這樣的戲碼。」小滑頭掛著兩行淚痕,惶然道,「我根本不知道……」

  她咬起嘴巴,眼淚淌過她的臉頰。

  泰爾斯在心中嘆息。

  「也許有的。」泰爾斯柔聲道,「只是我們不知道。」

  小滑頭抽了一下鼻子。

  「如果真的沒有。」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把雙手移動到她的頭部,「那就更好了。」

  泰爾斯伸出手指,輕輕抹掉她的淚水。

  然後扶住她的黑框眼鏡,輕輕用力,把歪斜而滿是破損的它扶正。

  他看著小滑頭,神色鄭重,語氣肅然。

  「讀了那麼多書,讀了那麼多別人的故事,是時候由你……來書寫屬於自己的故事了。」

  小滑頭下意識地啜泣了一聲

  女孩看著泰爾斯,神情恍惚,目光茫然。

  仿佛在翻一本隨意找到的書,而不是望著一個神色堅定的男孩。

  幾秒後,小滑頭抿起嘴唇,然後緩緩張開。

  只聽她輕聲道,「你會一直在我身邊?」

  「會的。」他點點頭。

  她的眼神亮起,「你會跟我一起面對這些?」

  「會的。」他露出笑容。

  她神色一變,咬緊牙齒,「你會保護我。」

  他嘆了一口氣,舉首向前,跟她額頭相觸。

  他們隔著眼鏡四目相對。

  男孩輕輕開口,語氣斬釘截鐵。

  「會的。」

  就在此時,泰爾斯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他輕輕放開神情恍然的小滑頭,轉向來人。

  「你最好有個不錯的解釋,小王子。」隕星者蒼白冷峻的面容出現在眼前,神色不善,語氣苛責,「關於拐帶沃爾頓血脈……」

  瑟瑞.尼寇萊的眼神投向垂首深思的小滑頭,「跟我們回去吧,您不該跟這位危險的王子多加接觸,女士。」

  小滑頭抿緊了嘴唇,躲到泰爾斯身後。

  尼寇萊皺緊眉頭。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尼寇萊。

  以及他身後的邁爾克。

  泰爾斯沒有理會隕星者,而是輕聲對邁爾克道,「邁爾克勳爵,抱歉,我還是習慣叫您勳爵。」

  神情萎靡的邁爾克輕輕一愣。

  尼寇萊則微微一愣。

  「你為什麼要回來,回來幫助沃爾頓家族呢。」泰爾斯平靜地看著邁爾克,「你已經不再是從事官,我記得,努恩王已經把你永遠地流放了。」

  邁爾克的表情變得哀傷而絕望。

  他的肌肉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在努恩王的眼裡,你是害死他兒子的罪人,不是麼。」王子淡淡道,「他為此奪走了你的孩子……他如此待你,你應該也公平待他。」

  邁爾克猛地一震。

  尼寇萊看看他舊日的同僚,表情一動。

  「嘿,你,小王子。」隕星者果斷出聲道,「如果你……」

  但有人打斷了他,卻不是泰爾斯。

  「是的。」

  邁爾克顫抖著抬起頭,眼神裡燃燒著奇異的複雜情緒。

  「但那是他的看法。」他痛苦地道,「可是我永遠屬於白刃衛隊,我的職責就是忠於國王。」

  前從事官咬緊牙關。

  「無論他如何對待我。」

  泰爾斯眼前一亮。

  邁爾克的雙手在顫抖,似乎想起很多曾經的事情。

  「這點從未改變。」

  「我完成自己的職責,僅此而已。」

  終於,前從事官咬緊牙關,堅定地回望著泰爾斯。

  尼寇萊愣愣地看著他的戰友。

  泰爾斯微微一笑。

  「不僅如此。」王子輕聲道,「還因為蘇里爾王子,對麼——你對他始終感覺負疚。」

  邁爾克微微一晃。

  「想必不好受吧。」泰爾斯觀察著他的神情,低頭緩緩嘆息,「你盡心竭力地做一件事情,命運卻在和你開玩笑,你釀成了大錯,犯下了大罪。」

  「卻無法挽回。」

  邁爾克偏頭閉上眼睛,臉色掙紮。

  「所以你想要彌補。」泰爾斯惋惜地道,「想要贖罪。」

  尼寇萊不耐煩地踏前一步,「夠了。」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說這些毫無意義的廢話,但是……」

  就在此時,泰爾斯猛地抬頭,眼神犀利!

  「因為這就是我們現在面對的一切!」泰爾斯幾乎是用吼聲打斷了尼寇萊。

  隕星者愣住了,他看著星辰王子,臉色驚疑不定。

  泰爾斯微微喘息著,平複一下有些疼痛的嗓子。

  「看看我們周圍吧。」他咬緊牙齒,「努恩王的顱血灑在他自己的土地上,倫巴堂而遑之地行走在龍霄城裡,他的手掌遮蔽了北地的天空,卡珊、史萊斯、卡斯蘭在黑暗裡向我們微笑致意。」

  尼寇萊無聲無息地聽著泰爾斯的話。

  只是他的一對眼睛裡,怒火漸起。

  「戰爭和災難就要到來,即將殺戮無算,摧毀無數。」泰爾斯艱難地吐出一口氣,「而我們就像喪家之犬,疲於奔命,惶惶逃離。」

  「躲在角落裡安慰自己——『只能這麼做了』,然後心安理得地睡去,好像在夢裡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邁爾克嘆出了一口氣,神色倉皇。

  尼寇萊捏緊了拳頭。

  「哼。」他冷哼道,「拜你們的秘科所賜。」

  泰爾斯沒有理會他,只是搖了搖頭,眼神銳利,「但是,這就是全部了嗎?」

  尼寇萊皺緊眉頭。

  「這就結束了麼?」王子舉起雙手,在空中用力揮舞了一下,「你就甘心了麼?」

  「尼寇萊,隕星者?」

  他肆無忌憚地叫著尼寇萊的綽號。

  尼寇萊臉色慍怒,他的指甲陷進自己手心,好不容易從鼻子裡噴出一股氣。

  「那你還想幹什麼?」隕星者咬牙切齒地恨恨道,「可憐的小王子?」

  泰爾斯抬起頭,表情鄭重而嚴肅。

  「我想改變,我想挽回。」他正色道,「我想做點什麼。」

  「我想要反擊。」

  尼寇萊目光一凝,他低下頭,和王子默默對視。

  幾秒後。

  「哈。」尼寇萊笑出聲來,嘲諷之色溢於言表,「很幽默。」

  泰爾斯眯起眼睛。

  「盡管笑吧。」王子輕輕道。

  「但這就是我的決定。」泰爾斯堅定而不容置疑地道,「和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只是通知你一聲而已。」

  「你們要一起來嗎?」

  「北地人?」

  邁爾克聽到這裡,表情一動。

  尼寇萊的臉色僵住了。

  「要我說,這確實不是個好主意。」

  一個沉穩而成熟的男音傳來。

  「如果這就是您召集我們的理由,殿下。」普提萊帶著羅爾夫和懷亞、威羅、傑納德等人,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

  副使對著王子輕輕點頭。

  眼中盡是憂慮之色。

  泰爾斯轉向他的使團隨員們。

  「普提萊。」

  泰爾斯舒出一口氣,表情柔和了一些,「你跟我一路走來,見證了這麼多事情,我很感激。」

  「沒有你的計策和建議,我根本走不到今天。」

  普提萊皺起眉頭,想要去掏他的煙鬥,但是手抬到一半,就放了下去。

  他看著泰爾斯,眼神無比複雜。

  「您清楚您在說什麼嗎?」副使先生猶豫而帶著深意地道,「我知道您很不甘心,但我有義務勸導您打消不智的決定。」

  泰爾斯強迫自己笑了兩聲。

  「謝謝您。」

  但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的笑聲聽上去還是很勉強,很淒涼。

  「但我不想讓他們失望。」

  普提萊輕輕抬眼,「誰?」

  「很多人。」泰爾斯似乎有些出神,只見他下意識地道。

  「你們還記得嗎,普提萊,懷亞,羅爾夫?」

  「還記得,璨星的私兵們大半戰死在樺樹林裡,戰死在血族的利爪和貴族的陰謀下?」

  「還記得,穆男爵背著我衝進敵陣,記得王國之怒的衛隊,在要塞之前犧牲了無數人命?」

  泰爾斯不自覺地捏緊拳頭,眼前閃過無數人影,「都是為了把我送進埃克斯特的境內。」

  「為了消弭戰禍。」

  「為了阻止那些為戰爭而歡呼雀躍,對生命卻無比冷漠的人渣們。」

  「為了一個安定的星辰王國。」

  普提萊低下頭,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我所記得的,還有白刃衛隊,那些許許多多素不相識,卻為我付出生命的人。」泰爾斯回過神來。

  「以及龍霄城、以及北境裡那些會為我們的失敗而牽累的人們,還有未來會因為戰爭而再受滅頂之災的人民。」

  「我們本就自身難保。」普提萊不自覺地捏起右手的三根手指,仿佛在捏著煙鬥,「任何衝動的行為,都有可能再次陷入好不容易脫逃出的險境,把局面變得更糟。」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他的這位教導者,想起他們第一次在馬車旁見面的場景。

  哦,不,是第二次見面——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西城門,乞兒們順走了普提萊身上的大圖書館出入證明。

  泰爾斯笑了。

  「但我們已經不能再糟了,不是麼?」

  他輕輕地道。

  「別忘了,我是『殺害』努恩王的凶手。」

  普提萊的表情一凝。

  「我們已經葬送掉了王國來之不易的和平,把它推向戰爭的深淵。」第二王子聳了聳肩,嘲諷也似地笑道,「一如你所言,等我回到王都,北地人也就該大舉南下了。」

  「要塞會被燒毀,土地會被踐踏,人命將如稻草般被無情收割。」

  「千千萬萬的人,會詛咒我們所有人的名字。」

  新兵威羅聽見這話,微微顫抖。

  泰爾斯微微搖頭,「而等我們丟掉北境,丟掉我們最大的屏障之後,很快,我就會在餘生裡面對一個哀鴻盈野,遍體鱗傷,岌岌可危的脆弱王國。」

  「我會成為一名碌碌無為的昏庸國君,守著羸弱不堪的國家,等著有朝一日,星辰之名在我的手上終結。」泰爾斯黯然作結。

  「作為亡國之君……」

  「遠古帝國的末代皇帝,死前究竟是什麼心情呢?」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24 13:08
卷四.龍血 第43章最強的棋子(中)

  普提萊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垂首。

  老兵傑納德嘆了一口氣,看著泰爾斯的眼神慢慢變了。

  「至於北地,至於埃克斯特,他們將活在倫巴的謊言和意志之下,甚至有一天要奉這個弑君者為王。」泰爾斯轉過頭。

  尼寇萊哼了一聲。

  「沃爾頓從此一蹶不振。」王子看了一眼尼寇萊和邁爾克,輕輕嗤笑,「這感覺真差勁,不是麼。」

  普提萊吐出一口氣,眉毛糾結。

  「至於,逃?」

  泰爾斯繼續道,他的嗓音有些空洞,「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

  王子轉過頭,掃視了大家一圈。

  「在日後,死在戰火連綿的永星城。」泰爾斯堅定地道,「於現在,死於陰謀遍地的龍霄城。」

  「有區別嗎?」他大聲質問道。

  沒有人說話。

  直到一聲渾厚有力的男聲打破了寂靜。

  「當然有!」

  所有人都驚訝地回過頭。

  年輕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揚,踏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後廳,表情微妙的米蘭達和拉斐爾則跟在他的身後。

  只見高大壯健的警戒官大聲道,「選擇後者,至少我們所有人,都能死得像個帶把的男人……」

  米蘭達冷冷地瞥了科恩一眼。

  拉斐爾捂著嘴巴,恰到好處地咳了一聲。

  神情激動的科恩臉色一僵,連忙弱弱地加了一句。

  「……以及女人。」

  眾人還來不及深思這句話的奇妙之處,泰爾斯就微微一笑。

  「謝謝你的支持。」

  第二王子點點頭,友善地道,「卡拉比揚先生。」

  科恩聽見王子的認可,眼睛立刻笑成月牙狀,「叫我科恩就行,泰爾斯殿下!」

  米蘭達哼了一聲。

  「沒錯。」泰爾斯回過頭,「賀拉斯.璨星曾經說過。」

  「既然無法後退。」他環視全場,目光掃過所有人,「何不全力向前?」

  普提萊交握起雙手,眼色憂愁。

  科恩神色激動,躍躍欲試。

  拉斐爾則臉色淡然,只是目光凝集,手指不斷搓動。

  但泰爾斯的目光已經轉移到了北地人們的身上。

  「你怎麼說,尼寇萊?」他穩穩地道。

  尼寇萊皺著眉頭,死死地盯著王子。

  「這不可能。」隕星者搖頭否認道,「你?現在的你,現在的我們,跟倫巴比起來根本一點……」

  但泰爾斯又打斷了他。

  「記得你的白刃衛隊嗎?尼寇萊指揮官?」第二王子眼神堅定地望著他。

  尼寇萊臉色難看,眼神一滯。

  「你也許不記得了。」泰爾斯輕哼一聲,眼裡無比凝重,「但我記得。」

  尼寇萊握緊了拳頭。

  身後的邁爾克扣住他的肩膀,微微搖頭。

  只聽泰爾斯長長嘆了一口氣,咬著牙齒,一邊回憶,一邊恨恨道,「我記得那些戰士。」

  「我記得他們以血肉之軀攔在『飛蝗刀鋒』身前。」

  「我記得他們手挽著手,為我們擋住致命的弩箭。」

  「我記得他們帶著最後的呼吸,舉刀逆衝向敵人。」

  尼寇萊的臉色越來越冰冷。

  幾乎所有人都皺起眉頭。

  「那就是龍之近衛,是他們許多人最後的背影。」泰爾斯猛地抬起頭,拉長聲音質問道,「你記得嗎?指揮官?」

  咚!

  尼寇萊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牆壁上。

  「我親手訓練出他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姓名、面孔、身手……」隕星者咬牙切齒,眼神如火,憤怒不已地道,「你他媽少在這裡教訓我,璨星的小崽子……」

  「我就是在教訓你!」

  泰爾斯似乎也怒氣衝衝,他毫不退縮,毫不客氣地踏前一步,對著尼寇萊吼道,「瑟瑞.尼寇萊勳爵,還有懦夫隕星者,該死的,這個稱號真難聽!」

  尼寇萊雙目噴火,臉色發紅,握緊拳頭就要上前。

  懷亞和羅爾夫下意識地護住了王子,科恩和米蘭達則把手按上劍柄。

  但隕星者身側的邁爾克及時地伸出雙臂,肌肉噴張,將怒火衝天的尼寇萊死死按住,「聽他說完!」

  說著不甚習慣的粗口,泰爾斯喘了兩口氣,咬著牙道。

  「而你給我仔仔細細聽好了。」

  「我不會逃,我會回去,回到我們被倫巴打得落花流水,倉惶保命的地方。」

  王子看著眼前的每一個人,從普提萊到懷亞,從米蘭達都拉斐爾,從邁爾克到小滑頭,看著他們的表情,沉聲道。

  「我們要去為白刃衛隊複仇,去為他們尋回公義和真相。」

  「我們要去證明他們的犧牲,他們的付出不是毫無意義的。」

  「我們要去毀掉倫巴心心念念的圖謀和計劃,不管那是什麼。」

  「我們要去……拯救這座流血已然太多的城市。」

  泰爾斯說完了話,拍著自己的胸口。

  尼寇萊咬緊牙齒,冷笑道,「這是自殺。」

  「只不過選個比較好看的死法。」

  泰爾斯再次抬起頭。

  「沒錯,我們這群星辰人就是要去自殺。」他冷冷道。

  「北地人。」第二王子推開懷亞,走到尼寇萊面前,雙目如劍般盯著隕星者。

  「你們來不來?」

  空氣仿佛凝固住了。

  尼寇萊狠狠地盯著星辰的第二王子。

  白刃衛隊們的面孔交替出現在他的眼前。

  還有那個家夥。

  卡斯蘭。

  還有他。

  尼寇萊的身軀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勃然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湧動

  邁爾克臉色一變,他扣在尼寇萊肩膀上的雙手也越來越用力。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半晌之後。

  尼寇萊猛地一甩手臂,掙脫邁爾克的鉗制。

  「草!」

  他神色掙扎,狠狠地啐了一口。

  隕星者看向泰爾斯的身後——神情緊張的小滑頭。

  泰爾斯眯起眼睛。

  「沃爾頓家的遺孤就在這裡。」尼寇萊轉過頭,眉頭聳動不已,臉孔無比扭曲,他看向邁爾克,似乎在解釋著什麼,「我不能,我不能冒著讓她受損的危險……」

  他咬著牙,在掙扎中試圖說服自己。

  憤然而不甘。

  「但我想幫他。」一個小小的女聲傳到大家的耳朵裡。

  尼寇萊僵住了。

  「什麼?」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那個小女孩。

  小滑頭似乎有些害怕,但她還是強忍著恐懼,湊到泰爾斯的身旁。

  王子給了她一個鼓勵而感激的眼神。

  謝謝你。

  對不起。

  小滑頭微微抖動著,她吞了一口唾沫。

  「我說,我想幫泰爾斯。」女孩的話有些吞吐,也有些底氣不足,「我不,我不想再逃跑了。」

  迎著所有人的奇異目光,她還是堅強地把話說出口,「我們,我們是北地人,不是麼?」

  尼寇萊和邁爾克齊齊一愣。

  「沃爾頓的子孫,從未逃避過戰鬥。」女孩閉上眼睛,似乎這樣就能找回一些勇氣,她的眼睛滑落到鼻梁上,「全軍覆沒之前,憤怒之王梭倫.沃爾頓曾持斧鏖戰一個晝夜。」

  「最後,他怒睜雙目,看著夜翼君王扭下他的頭顱——即使失敗,他也要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

  小滑頭顫巍巍地睜眼,強迫自己看向目光如刀的尼寇萊,開口道。

  「我們不能逃,我也不想逃。」

  聽到這裡,邁爾克突然輕輕地笑出聲來。

  「您是位真正的沃爾頓。」只見這位國王的前從事官眼神淒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這位……小姐。」

  小滑頭想起了阿萊克斯,瑟縮了一下,退到泰爾斯身後,不敢再看邁爾克的眼神。

  「陛下的選擇果然沒有錯。」邁爾克淒涼地大笑了一聲。

  「你怎麼說,老朋友?」

  尼寇萊的臉龐漸漸鬆了下來。

  他吐出一口氣。

  幾秒之後,隕星者也笑了起來。

  笑聲釋然而蒼涼。

  「他媽的。」尼寇萊狠狠地剜了一眼泰爾斯,然後對邁爾克,「你不是都寫在臉上了麼。」

  邁爾克點點頭,神色黯然,「我這就去讓小子們準備。」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

  「所以,你的計劃呢?」尼寇萊惡狠狠地道,「事先聲明,我拒絕沒頭沒腦的野豬衝鋒,星辰的殿下。」

  泰爾斯眯起眼睛,「你會滿意的——也許吧。」

  「我們大概都瘋了。」隕星者冷哼一聲,不屑地道,「居然聽兩個小孩的話——去送死?」

  普提萊深深地嘆息,在此時跨出一步。

  他沉穩的聲音響起,「漢森勳爵怎麼說?」

  普提萊看向一直沉默寡言的拉斐爾,「秘科也同意嗎?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決定,關乎王國的未來,最好有秘科的支持和計劃。」

  拉斐爾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或者說,泰爾斯在心底裡暗道,是黑先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見秘科的年輕人微微蹙眉。

  「與勳爵大人,暫時無法通訊。」拉斐爾淡淡地道,毫不在意投射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所以此時此刻此地……」

  他的眼神聚焦起來,「我就是秘科的意志。」

  普提萊把手伸進懷裡,拿出了他最喜歡的煙斗,心不在焉地裝著煙草,「那你的意思是?」

  拉斐爾看了一眼米蘭達,後者只是緊緊握著佩劍,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這讓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個小女孩。

  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抿著嘴唇,哆嗦著蜷在角落裡。

  蜷在死人堆裡。

  拉斐爾在心底裡輕笑一聲。

  秘科的年輕人轉過頭,眼神果斷而堅定。

  「既然是王子的決議。」他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輕鬆樣子,但說出來的話卻很正式,「秘科當然會全力支持,提供一切幫助。」

  泰爾斯朝著拉斐爾點了點頭。

  「況且,他不是全無把握。」拉斐爾瞥了一眼泰爾斯。

  「罷了。」普提萊低下頭,點燃了煙斗,眼帶疲倦地道,「他畢竟是個璨星啊。」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普提萊.尼曼勳爵。」

  「去做吧。」普提萊再抬起頭時,神色已經安然許多,只見他吐出一口煙氣,「如果這就是您的意志。」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24 13:14
卷四.龍血 第44章最強的棋子(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泰爾斯的身上。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露出了笑容。

  「其他人呢?」泰爾斯看向剩下的人,眯起眼睛,「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危險……也許會搭上性命。」

  剩下的幾個人相互換了幾個眼神。

  「初次見面時我就說過了,殿下。」懷亞露出一個無奈而堅決的笑容,「我的餘生裡,此命此身,供您驅策。」

  泰爾斯聳了聳肩。

  「要我說。」老兵傑納德微微揚眉,「您和約翰公爵的風格確實不一樣,但為什麼不呢?」

  「別看我啊。」威羅緊張地道,「大家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羅爾夫看見泰爾斯的目光移向他,不由得眉頭一皺,伸出雙手在空中做出兩個手勢。

  『別問。』

  『做吧。』

  泰爾斯會心一笑。

  這個語氣。

  他以為自己還在血瓶幫麼。

  「很好,那我們達成共識了。」泰爾斯鬆了一口氣,看向每一個人,但他隨即臉色一黯,「盡管,這個決定很有可能害死我們。」

  不。

  泰爾斯在心底默嘆。

  在這個計劃裡,總要有人去送死的吧。

  但既然作出了決定……

  泰爾斯目光一凝。

  「但你準備怎麼做呢?」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

  所有人轉過頭。

  「我們只有一群逃亡中的殘兵敗將,個個帶傷,藏頭露尾,加上白刃衛隊也不過十幾個人。」科恩的身後,米蘭達.亞倫德冷著臉看向王子,「你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屁孩。

  「能靠什麼來扳倒倫巴,保全北境?」

  亞倫德小姐的眼神無比犀利,問話極其尖銳,「甚至拯救王國?」

  「同樣的問題。」尼寇萊不客氣地嘲諷道,「你不會真要我們去送死,然後『感動』龍霄城的人們吧?」

  泰爾斯低下頭,沉默了幾秒鐘。

  「你們覺得呢?」星辰王子平靜地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

  普提萊挑起眉毛。

  「要我說。」副使先生噴出一口煙氣,低聲道,「我們無論哪一個方面,都完全不是倫巴的對手。」

  科恩抱起了手臂,向拉斐爾投去詢問的眼神,但後者理也不理他。

  只聽普提萊淡淡地敘述道,「倫巴有近兩千人,令行禁止的黑沙領常備軍,偽裝成巡邏隊的樣子,還牢牢占據著第一城閘,乃至控制住英靈宮。」

  尼寇萊抬起頭,目放寒光,「龍霄城足以壓製他的軍隊,集合巡邏隊和沃爾頓的徵召兵,白刃衛隊作先鋒,我親自帶隊強攻,無論是城閘還是英靈宮,我保證他們撐不過一刻鐘。」

  「如果身為小小勳爵的你,可以用合適的名義徵召這些軍隊,這可能花上整整一天,並讓他們毫不遲疑地在龍霄城裡橫衝直撞,跟著你攻打城閘,衝進英靈宮的話。」普提萊不動聲色地反擊道,「沒錯。」

  尼寇萊不說話了,他硬生生地把那句「這就是我本來的計劃」給塞回喉嚨裡。

  邁爾克拍了拍他的後肩。

  普提萊嘆了一口氣,繼續道,「他的手下有著複數的極境高手,無論卡斯蘭還是火炙騎士,一個措手不及的突擊,就能短時間內把我們撂倒,甚至有超階劍士克羅艾希這樣的存在。」

  聽到這裡,邁爾克的臉色明顯一僵。

  「他有紅女巫、史萊斯、烏拉德這樣的同盟。」眾人靜靜聽著普提萊的分析,臉色越來越難看,「情報無孔不入,人脈無所不通,我敢打賭,我們一接近英靈宮或者第一城閘,五分鐘內就會被發現。」

  「別忘了詭影之盾。」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也許還有薩里頓。」

  普提萊聽到這裡,眼神一黯,「對,還有詭影之盾和薩里頓。」

  「我們在形勢上也處在絕對下風。」副使先生又抽了一口煙鬥,臉帶憂色,「殿下您,包括我們星辰都被謠傳為幕後的凶手,除了幾名白刃衛隊和這座中立的神殿,我們孤立無援,連見光露面都難。」

  每個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似乎剛剛的激動和熱血一掃而空。

  「除非倫巴直接投降。」普提萊放下他的煙鬥,輕嘆一聲,「否則,到現在為止,我見不到任何勝算。」

  泰爾斯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觀察著眾人的神色。

  「那還不如讓拉斐爾再找一個災禍來幫忙算了。」科恩沒好氣地聳了聳肩,「這樣比較快。」

  許多人挑起眉毛。

  尼寇萊和邁爾克則神色不善地望向秘科的年輕人。

  「是啊。」拉斐爾冷哼一聲,瞥了科恩一眼,「也許還能拉來一頭巨龍幫忙,那我們就贏定了。」

  其他人都各自搖頭。

  小滑頭臉色一動,不自覺地摸了摸眼鏡。

  羅爾夫嘟噥了一聲,對著皓月女神努了努下巴。

  「啊,這次我明白啞巴的意思了。」懷亞看著隨風之鬼,嘆了一口氣。

  「他是說,直接向皓月女神祈禱吧,這個靠譜些。」迎著眾人的目光,王子的侍從官向著神像攤出雙手,「起碼你還見得到她。」

  普提萊捂著額頭,嘆了一口氣,「如果我們……」

  「說完了嗎?」

  第二王子突然出聲,打斷了普提萊。

  泰爾斯抬起頭,炯炯有神地看著所有人。

  「有位特別的老師告訴我。」他露出狡黠而自信的笑容,想起那場永生難忘的戰鬥,想起那位印象深刻的劍手,「在大仗開打之前……」

  泰爾斯舉起右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我們得先換個腦子。」

  所有人齊齊一愣。

  「換個……腦子?」米蘭達疑惑地問。

  疑惑的眾人之間,倒是拉斐爾轉了轉眼珠,似有深思。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運轉起思考了好幾個小時的大腦。

  「黑沙領一方看似處處占優,搶盡先手。」他的眼前出現了昨夜的一幕幕場景,提取一個個信息,「把控住了整個局勢,而我們毫無還手之力。」

  想到這裡,泰爾斯微微一笑。

  飛龍騎臉怎麼輸?

  啪!

  泰爾斯眼神沉靜,一拳砸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上,「真的嗎?」

  「您有別的看法?」普提萊的眼裡露出精光,「殿下?」

  「不。」出乎意料,泰爾斯搖搖頭,「你分析得很對。」

  「但即便強如災禍。」王子抬起頭,眼神堅定,「也無法改變人心,扭轉局勢。」

  「它們就算強大得可以毀掉埃克斯特的首都,殺光埃克斯特的貴族,甚至用死亡威脅每一個北地人,也無法改變北地的傳統,無法改變埃克斯特的精神,無法逼著人們改變想法,無法摧毀這片土地真正寶貴的東西。」

  科恩搓了搓自己的頭發,表情不變,望著懷亞的眼神裡卻塞滿了一個詞——啥?

  懷亞向著他聳了聳肩,聽不懂。

  不只是他們,尼寇萊也疑惑地皺起眉頭。

  「你想說什麼?」

  泰爾斯瞳孔一縮。

  「我想說的是。」第二王子淡淡地道,「不要把目光局限在單純的力量對比上,我們即將面臨的戰鬥,既不是兩人拚力氣掰手腕的賭鬥,也不是棋盤上算子的計數遊戲,更不是古代騎士的公平對決。」

  「一兩千人的軍隊什麼也不是,他們改變不了龍霄城貴族們的心意,而龍霄城的戰士們一個照面就能衝垮他們。」泰爾斯沉著地說道,同時在心底裡不斷思考曾經抓住的疑點,「卡斯蘭和圖勒哈可以隨手幹掉任何一個小卒子,但哪怕把他們倆綁在一塊再乘以十,也不能讓大公們心甘情願地支持倫巴為王,不能把已經發生的真相變成假象。」

  「紅女巫似乎很厲害,但要是離開了所依附的權力支持,暗室的耳目包括他們所掌握的秘密,根本連屁都算不上。」

  「詭影之盾和薩里頓聽著很恐怖,但他們只能在暗地裡搞刺殺和刺探,真正支撐他們生存的是權力,以及權力所產生的衝突和矛盾,離開權力,他們就如離水之魚,什麼價值也沒有。」

  「他們都只是倫巴的棋子而已,智計百出的坎比達,驍勇善戰的圖勒哈,德高望重的卡斯蘭,無孔不入的紅女巫,人脈通達的史萊斯侯爵,以及令行禁止的黑沙領軍隊。」說到這裡,泰爾斯搖搖頭,「但我們不能被這些籌碼和棋子所迷惑。」

  拉斐爾露出淡淡的笑容,「有趣。」

  真是熟悉的論調啊。

  米蘭達低下頭,或有所思。

  科恩睜大他的眼睛,疑惑地眨了三下,哪裡有趣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眼裡的神色無比認真而肅穆。

  「要知道,所有的這些棋子,都比不上他們的棋盤上,最強悍、最可怕、最有力、最獨一無二的那顆棋子。」

  王子的聲音縹緲地響起,「唯有那個人,才是最大的威脅。」

  「那個真正的強者,他們陣營中最強的棋子。」

  沒有人說話,似乎每個人都在思考——即便是科恩。

  拉斐爾搓動著自己的手指,米蘭達摩挲著劍柄,尼寇萊的眼神依舊寒如冰霜,邁爾克則如有深意地看向小滑頭。

  普提萊則似乎忘記了抽煙,任由煙鬥在手中空燒,只見他試探地道,「您是說……」

  泰爾斯抬起眼神,在腦裡描繪出那個恐怖的對手。

  「對。」他恍惚地道,「野心勃勃而膽魄過人的不世梟雄。」

  泰爾斯雲淡風輕地點點頭,但眼裡卻寫滿了忌憚和凝重,「他們最強的棋子。」

  他輕聲道出那個名字。

  「查曼.倫巴。」

  那個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們不能被其他棋子的表象所迷惑。」王子輕聲道,「只需直擊要害,其他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其他人各異的目光和表情,一言不發。

  直到尼寇萊疑惑地抬頭。

  「你的意思是。」隕星者不敢相信地道,「斬首?」

  「我懂了。」還不等泰爾斯反應,科恩就一拍腦門,眼前一亮,「我們竭盡全力,去刺殺倫巴?」

  聽見這倆人的話,泰爾斯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他翻了個白眼,突然想起了剛剛霍姆大主祭的話語。

  於是,王子竭力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輕哼一聲,「你沒有在聽我說話。」

  科恩頓時一愣,瞪大眼睛。

  尼寇萊則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

  泰爾斯深深吐出一口氣。

  天啊。

  難怪……

  原來這句話說出來,然後看著別人一臉懵懂無知的樣子……

  這麼愉快。

  品味了一會兒此刻的感覺之後,泰爾斯揚揚眉毛。

  「我懂了。」終於,米蘭達敏銳地抓住了泰爾斯的話,「你所想的不是硬碰硬他的武裝,而是繞開邊邊角角,直接從基礎上撼動倫巴的根本目標?」

  「挫敗他的意圖?」

  普提萊眯起眼睛。

  「對,一切的根源就在倫巴身上。」第二王子欣慰地笑了,他微笑著道,「我們確定他的意圖,然後找出他的弱點。」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說得輕巧。」尼寇萊不滿地道,「倫巴的弱點是什麼?他的目標又是什麼?你又怎麼挫敗他?」

  泰爾斯眨了眨眼睛,「對此我有個猜想——有待驗證。」

  「至於挫敗他……」

  「既然要對付他們最強的棋子。」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雙目如有火光閃現,「自然是擺出我們的最強棋子,在雙方都最陌生也最劣勢、最孤立的戰場上。」

  只見泰爾斯斬釘截鐵地道,「一局定輸贏。」

  米蘭達皺起眉頭。

  「等等,你剛剛說。」女劍士疑惑地道,「我們一方的最強棋子?」

  「你說的是?」

  科恩瞥了一眼沉默的拉斐爾,又看看尼寇萊。

  「秘科?」警戒官試探地問道,「或者傳奇反魔武裝?」

  泰爾斯揚了揚眉毛。

  「您是說。」普提萊狐疑地望了小滑頭一眼,讓後者頗有些驚惶,「沃爾頓的血脈遺孤?龍霄城的正統?但她的性別……」

  「最強棋子。」尼寇萊放下雙臂,看了看四周,疑惑道,「極境的我?」

  泰爾斯理也不理這三個家夥,他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壓下心裡的不爽。

  「沒錯。」他話語輕快地道,眼裡燃起戰前的火焰,一如曾經面對血之魔能師,「我方陣營裡,最強的棋子……」

  只見第二王子微笑著伸出右手,敲了敲胸口,喊出一個名字。

  「名喚泰爾斯.璨星。」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26 17:14
卷四.龍血 第45章 倫巴的計劃

  三秒鐘,沒有人說話。

  直到……

  「丟掉廢話吧。」尼寇萊有意無意地偏過頭,露出他背後的刀柄,眼裡顯露凶光,言語冰冷如霜,「還是說,你喜歡開玩笑?」

  科恩都眯起了眼睛。

  連小滑頭都搖了搖頭。

  泰爾斯挑起眉毛,尷尬地笑笑,「但我,是認真的……」

  他看著眾人不善加疑惑的目光,心裡咯噔一聲。

  王子最終只得搖了搖頭,「好吧,我們到主題來……」

  「從努恩王遇刺到現在,我在逃亡中收集了許多情報。」泰爾斯嘆了一口氣,「關於倫巴這次計劃的很多細節。」

  普提萊和拉斐爾對視了一眼,暗自驚異。

  米蘭達輕輕皺眉,「逃亡中,收集情報?」

  泰爾斯聳聳肩,「總不能一味慌亂逃命吧。」

  尼寇萊目光一聚,「比如?」

  「比如倫巴的真正目的。」泰爾斯的呼吸慢慢放緩,「無論是本不用帶來的的軍隊,還是他本人的出現,都已經遠遠超過『反擊努恩以自保』所需的範疇了。」

  「我們在牢房裡說過這個問題。」米蘭達敏銳地道,「你有答案了麼?」

  在所有人的視線裡,泰爾斯微微低頭。

  他回憶起馬車裡那場壓迫感十足的談話。

  「當努恩王身死之後,我落在倫巴手裡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一句話。」第二王子出神地道,在大腦中還原著當時的情景,「那句話一直困擾著我,直到剛剛。」

  拉斐爾不自覺地微微前傾,眯起眼睛。

  「查曼.倫巴的原話是。」泰爾斯粗著嗓子,學那位梟雄的口氣道,「『下一步?』」

  「『要去拯救這個國家啊』。」

  除了小滑頭,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是幾秒鐘的沉默。

  「什麼?」這是驚疑不定的普提萊。

  拉斐爾和米蘭達則低頭沉思。

  「哼。」尼寇萊搖搖頭,跟邁爾克交換了眼神,「無恥者的自辯,弑君者的狡言。」

  但泰爾斯鄭重地搖了搖頭。

  「不,我能感覺到。」王子呼出一口氣,眼裡盡是凝重,「他是認真的,倫巴確實認為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在拯救埃克斯特。」

  隕星者的臉色慢慢凝固住了。

  科恩撓了撓頭,「也許,我們該停止這樣的猜謎遊戲,直來直往,說點我聽得懂的?」

  「這句話有問題。」普提萊抽了一口煙,眼裡暗流湧動,「這個國家,有什麼需要被拯救的呢?」

  「可能指的是推翻努恩王?」米蘭達抱起雙臂,細細思考,「而據我所知,努恩七世在三十年裡的統治讓大公們又敬又怕。」

  「對於倫巴而言,努恩之死就是國家的新生,他們終於可以擺脫沃爾頓和龍霄城的壓迫?」

  邁爾克嘆了一口氣。

  但王子依然搖了搖頭。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默默道,「倫巴之所要扳倒努恩王,最大的原因是怕努恩王對黑沙領的報復,是為了自保。」

  「但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泰爾斯抬起頭,組合腦裡的每一個元素,「努恩王死了,不會再從獄河裡爬出來找他了。」

  拉斐爾一言不發,卻突然笑了笑。

  「按照倫巴的原句。」秘科的年輕人露出審視的目光,「他是即將『要去』拯救這個國家此時努恩王已經死了,從時間順序上看,不對。」

  泰爾斯出神地點點頭。

  「除非倫巴沒有上過語法課,連現在和將來的時態都分不清楚。」泰爾斯淡淡道。

  「否則,他所說的拯救國家……」

  泰爾斯抬起頭,眼裡無比凝重,「絕對不僅僅是推翻努恩王。

  甚至不僅僅是擺脫龍霄城的壓迫,不僅僅是換個國王。」

  「他想要更多。」

  「他想要前所未有的改變。」

  「想要最徹底地『拯救這個國家』。」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了。

  「我敢打賭。」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語氣嚴肅而認真,「這就是倫巴為什麼要帶軍隊來龍霄城,就是他為什麼要此刻前往英靈宮的原因也是我們反擊的關鍵。」

  「帶著軍隊去英靈宮,就能拯救國家?」科恩疑惑地道,「他要幹什麼?把龍霄城上至大公,下至伯爵的貴族都殺光?」

  普提萊冷笑一聲。

  「我前半生的幾十年裡,學到了一件事情。」副使先生吐出一口煙霧,幽幽道,「暴力是所有解決問題的手段裡,用時最短,方法最簡,效用卻最低的一種最好作為最後手段。」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所有線索在他的腦子裡越來越清晰。

  「在那段印象深刻的旅程中,我聽見了另一個細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王子所吸引。

  「詭影之盾告訴倫巴。」泰爾斯默默地道,「薩里頓刺殺努恩王時,曾經花了很長時間尋找國王的蹤跡。」

  普提萊猛地抬頭!

  像是想到了什麼。

  拉斐爾也驚訝地張開了嘴巴。

  泰爾斯則低下了頭。

  感謝卡斯蘭……

  感謝你給了我顧的藏身地點……

  否則……

  否則,我大概不會見到倫巴和詭影之盾會面的那一幕吧。

  他默默地想。

  懷亞眉毛一挑,「有什麼不妥麼?」

  「非常不妥。」普提萊眉毛緊鎖,語氣緊張,「安排一次刺殺,卻不能確定目標的位置和刺殺的時間……」

  這個瘦削的男人眼神一肅,「對於一次需要事先策劃,準備周全的刺殺行動而言,這是最致命、最不可饒恕的失誤之一。」

  「這意味著……詭影之盾和薩里頓的刺殺,出現了他們也未曾料到的意外。」

  「哦。」一旁的科恩恍然拍頭,隨即舉起大拇指,真誠地道,「看來大叔你經驗很豐富啊。」

  那一刻,普提萊眼神一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飛蝗刀鋒是從天空之崖上一躍而下,刺殺國王的。」王子凝重地道,「他之前一直躲在天空之崖上。」

  甚至連艾希達和黑劍都沒有發現他。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一邊思考一邊整理。

  「他是怎麼上去的?,尼寇萊懷疑道,「即便是夜晚,薩里頓也不可能不被發覺地爬上天空之崖。」

  泰爾斯搖搖頭。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二王子瞳孔微縮,「天空之崖所連通的地方唯有一個。」

  做過多年國王從事官的邁爾克勳爵眼神一顫,說出答案,「英靈宮。」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也就是說。」泰爾斯輕輕點頭,「巴安奈特.薩里頓本打算從天空之崖進入英靈宮,刺殺努恩王。」

  「英靈宮才是他們原計劃中,努恩王的殞命之地。」

  拉斐爾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靜靜看著王子。

  「一切都通了。」泰爾斯出神地思考著,「努恩遇刺之後,倫巴帶著軍隊不合常理地出現,甚至還要滅我們的口但他不該做出如此自討嫌疑的不智之舉。」

  啪!

  泰爾斯一拳砸進自己的手掌心,雙目放光。

  「現在我明白了,倫巴和軍隊會出現在那裡。」他呼出一口氣,「是因為刺殺計劃出現了意外,努恩王不該死在盾區,而應該死在英靈宮就像龍血計劃裡出現的意外一樣。」

  拉斐爾默默地冷笑了一聲。

  「薩里頓在英靈宮裡找不到國王,所以倫巴不得不派出軍隊進入盾區,搜尋努恩的蹤跡。」泰爾斯捏緊了拳頭,「而在確認薩里頓刺殺成功之後,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殺死目擊者以滅口。」

  而尼寇萊卻臉色泛青,眼裡露出痛苦之色。

  「努恩陛下。」隕星者苦澀地道,「討伐災禍之時,他本應該安全地待在英靈宮裡,但他卻選擇了與白刃衛隊一同出發,來到宮外。」

  「他說他相信,白刃衛隊所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邁爾克低下了頭,聲音嘶啞,「我們都辜負了自己的職責。」

  泰爾斯眼神一黯,「選擇出宮,雖然難免遇刺的悲劇,但這或許是老國王臨終前最明智的決定。」

  「為我們留下了一線生機。」

  警戒官舉起了手。

  「這說明什麼?」科恩揮了揮手掌,苦思道,「倫巴不想宮外的人知道努恩死了?」

  米蘭達抬起頭,眼睛裡盡是冰冷。

  「如果努恩王按照倫巴的原計劃,莫名其妙死在了英靈宮裡。」女劍士冷冷問道,「那局勢會怎樣?」

  普提萊搖了搖頭,「不是局勢會怎樣……」

  泰爾斯嗯了一聲,腦裡浮現好幾個位高權重的不同身影,沉吟著接過副使的話,「而是當時同在英靈宮的,四位友善而和藹的老朋友……」

  「是他們會怎樣。」

  泰爾斯猛地抬起眼神,看向所有人。

  「出發吧。」他斬釘截鐵地道。

  「去哪裡?」尼寇萊眯起眼睛。

  泰爾斯露出了笑容。

  「去驗證我最終的猜想。」王子輕聲道,「找到倫巴的弱點。」

  與此同時,英靈宮的英雄大廳裡,五位大公的對談也越來越緊張。

  「關於陛下的不幸……」

  查曼.倫巴神情冷淡地看著眼前的四位大公,「看來,你們有話要說?」

  祈遠城的羅尼冷哼一聲。

  「別把你的同儕們當傻子。」

  只聽羅尼大公冷冷地道,「我們可不是騎士小說裡那些只會襯托主角,還把女兒送給他白操的貴族背景板。」

  倫巴眯起眼睛。

  「身為陛下最大的仇人,查曼。」絡腮胡子的奧勒修抬起下巴,抱緊雙臂,臉色嚴肅,「你卻比我們幾個早了這麼多知道他的死訊,這可真不簡單呢。」

  黑沙大公輕哼一聲。

  「而且不早不晚,剛好在陛下遇刺後不久出現?」特盧迪達大公把半張臉隱沒在火盆照不到的陰影裡,摸著自己的胡子,陰陽怪氣地道,「看來黑沙領的馬可真快啊,都快趕上巨龍了賣我一些怎麼樣?」

  倫巴大公微微翹起嘴角。

  「我以為。」老成持重的萊科大公晃著腦袋,讓他的禿頭更為顯眼,一對眸子裡偶爾顯現精芒,「如果只是要來和我們幾個談談的話……你在門外的『隨從』,帶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查曼.倫巴抬起頭,看了一眼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他的手按住了腰間的那柄舊佩劍。

  下一秒,他緩緩點頭。

  但在倫巴不苟言笑的臉上,眼神卻越來越冷。

  「我不知道你們開始學演舞台戲劇了呢。」黑沙大公垂下頭輕哼一聲,環顧四人。

  「一人一句台詞?」

  砰!

  羅尼大公狠狠一拳砸上長方桌,雙目發冷。

  「省掉廢話吧。」祈遠城大公凶悍地道,「你那顆被南方的風沙吹了四十年的大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殺死國王,毀掉我們六百餘年來最大的規則和默契?」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大公們冷冷地看著倫巴,並不接話。

  而倫巴也皺起眉頭,面對著羅尼的質問。

  幾秒後。

  「我以為你們會很開心。」倫巴輕輕開口,聲音有些沙啞,「畢竟,他死了,你們終於可以擺脫那個暴君了。」

  「擺脫他的官吏。」

  「擺脫他無理的要求。」

  「擺脫他日益貪婪的。」

  「擺脫他越來越強大的權力。」

  「擺脫他對你們各自領地事務毫無道理的指手畫腳。」

  查曼.倫巴冷冷地掃視大公們,「不是麼?」

  那個瞬間,四位大公的眼裡各自閃現不一樣的色彩。

  場中安靜了一瞬。

  威蘭領大公,雷比恩.奧勒修走上前來。

  這位絡腮胡大公的嘴角彎起,只聽他語氣冷酷地道,「但這個遊戲不是這麼玩兒的。」

  「你不能因為因為一時的劣勢就掀翻棋盤。」

  他眼睛一眯,「你表現得就像個不顧一切的賭徒,這讓我們很緊張。」

  倫巴冷哼一聲,似有不屑。

  「緊張?」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沉聲道,「捫心自問吧,我的大公們。」

  「在過去的三十年裡,過去的六十年,九十年裡。」倫巴神情如冰,話語如劍,「究竟是我,還是那幾位姓沃爾頓的,以各色手段和洶洶大勢將你們逼得快窒息的國王,更讓你們緊張?」

  大公們沒有說話,多年的經歷早已讓他們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並非每個人都像佩菲特那樣年輕。

  倫巴邁開腳步,走向長方桌的方向。

  「當然,努恩,還有沃爾頓都很會玩這個遊戲,他把自己的棋盤打理得井井有條。」只聽倫巴寒聲道,「瞧瞧那張王座,已經擺在龍霄城裡快一百年了!」

  黑沙大公揮出手,指向努恩王的位置,眼神清冷,「不覺得奇怪嗎?」

  奧勒修大公狠狠呸了一聲。

  「這和我們無關。」這位威蘭領大公走到他面前,毫不退縮地與倫巴當面對峙著,「但你確確實實打破了共治誓約陛下依然是你的共舉國王。」

  咚!

  倫巴猛地踏前一步!

  他的額頭幾乎都快要挨上奧勒修的額頭了。

  但奧勒修毫不退縮,眼神凶狠。

  兩位大公之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那你們就該知道。」倫巴大公眯起了眼睛,他一下一下地咬著字,聽上去特別瘮人,「如果他依然活著,過兩個月,我的頭顱就會被裝在盒子裡,供你們諸位參觀。」

  「你們怎麼知道,下一個盒子裡頭顱,不會是諸位中的一員?」

  「別再廢話了。」最老的萊科大公少見地抬起了頭,眼裡十分嚴肅,「試圖讓我們相信是那個星辰王子殺害了國王,可不是什麼轉移焦點的好主意。」

  「北地人自有北地之道。」羅尼大公接上他的話,沉聲道,「遵循就是了。」

  倫巴大公眯起眼睛,似乎頗有不滿。

  特盧迪達大公拍響了手掌。

  「我可不覺得他想要遵循北地之道。」只見這位以狡詐出名的再造塔大公歪著頭,「瞧瞧門外那一堆愣頭兵。」

  羅尼大公冷哼一聲,「怎麼,你還打算把我們全部剿滅在這裡嗎?」

  倫巴大公看著四位大公,臉色越來越冷。

  他捏緊了拳頭。

  但眼前的四位大公沒有絲毫要退縮的意思,或坐或站,都冷冷地盯著倫巴,毫不妥協。

  半晌之後。

  倫巴鬆開了拳頭,沉下胸膛,緩緩呼出一口氣。

  「我不是來威脅諸位的。」黑沙大公凝重地道,「也並非要對你們不利。」

  萊科大公眯起眼睛,似乎在深思。

  倫巴猛地抬起頭,「我今日來此,是為了埃克斯特。」

  奧勒修大公和羅尼大公對視一眼,同時冷笑一聲。

  「為了埃克斯特的未來。」只聽倫巴鄭重地道,「我有一項重要的提議,要向諸位提出。」

  特盧迪達露出疑惑之色。

  黑沙大公抬起頭顱,臉色寒冷,眼中卻如同燃燒著火焰。

  像是冰裡的火焰。

  「我們……」他淡淡地道。

  「瓜分龍霄城。」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4-26 17:15
卷四.龍血 第46章 大公們的戰鬥

  四位大公神態各異地看著倫巴,奧勒修緊皺眉頭,滿臉驚疑,特盧迪達側頭打量,狐疑萬分,萊科大公的目光一動不動,仿佛僵在了原地,羅尼則緊捏拳頭,眼中盡是不屑。

  半晌之後,奧勒修大公輕聲問出所有人的心聲,「你瘋了嗎?」

  劈啪。

  六個大火盆,混合著永世油和柴火等其他燃料,燒得越旺盛。

  此時此刻,黑沙大公的半身隱沒晦暗之中,半身則映照著廳內的火光。

  倫巴轉過身,看向長方桌裡端那個空空如也的主位,思緒微動。

  小時候,和哈羅德一同在此玩耍的場景似乎重現眼前。

  他不自覺地按上腰間的佩劍。

  「誰知道呢。」倫巴表情淡然,眼神冷漠,「大概是吧。」

  奧勒修的表情越迷惑,他的眉頭開始輕輕顫動。

  就在此時,一直眯眼打量著倫巴的特盧迪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其他大公都看向他。

  「龍霄城,哈哈哈……龍霄城。」特盧迪達的右手架在橫抱的左臂上,抵住下巴,肩膀隨著笑聲不住抖動,胸前繡著的那柄光芒四射的劍刃也上下晃動,「瓜分?」

  這位再造塔大公又嗬嗬地笑了幾聲,就像剛剛聽了個不錯的笑話。

  顯然,他的幽默感沒有感染其他四人,他們都靜靜地看著特盧迪達,表情冷淡。

  「抱歉……哈哈……」

  「原諒我的失態,諸位。」特盧迪達大公咧著嘴搖搖頭,右手依然架在左臂上,向著大公們隨意擺了擺。

  但話語裡卻沒有絲毫歉意。

  「坐在大公的位子上,可不常聽見這樣的驚人之語。」特盧迪達大公的笑容慢慢消退,但笑意卻依然存留在臉上,眼帶深意。

  「尤其是來自另一位大公。」

  倫巴望著他,輕哼一聲,表情莫測。

  「很好。」威蘭領的奧勒修大公冷冷地插話道,「我們拿下龍霄城的廣袤土地和無數領民,吃飽喝足……」

  「然後,就把你的事情輕輕放過,對麼?」他若有所思,但眼神卻越來越不善。

  「就像一門好生意?」

  「國王的領地,交換國王的性命?」

  倫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望著半空,默默道,「別過分解讀了我的意思,雷比恩從年輕的時候起,你就一直對我有偏見。」

  奧勒修嗤笑了一聲,臉色難看。

  唯一坐著的萊科大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無視努恩陛下遇刺,無視某人的跋扈和背叛?」這位最老的大公搖搖頭,表情罕見地嚴肅起來,「這可算不上一個好提議。」

  倫巴看向萊科,眼神也銳利起來。

  「我確信這是一個好提議,羅傑斯,尊敬的長者。」他恭謹地正色道,「龍霄城處在埃克斯特的心臟地帶,要道無數,資源豐厚,領土廣闊,土地肥沃,領民眾多。」

  倫巴的眼神微微一動,「對其他領地有著天然的壓制優勢。」

  「努恩當政的日子裡,諸位也深受其苦軍隊過境、設卡、斷供、屯糧、移民、開放荒地……他有的是花樣對付我們。」

  萊科大公嘆出一口氣,眼神迷濛。

  「所以,解決龍霄城。」倫巴伸出右手,環視著大公們,緩緩握拳,「這是為了讓那道名為沃爾頓的枷鎖不復存在,是為了解放在座的……在此的諸位。」

  他掃了一眼其他四人。

  但其他大公們都不為所動。

  只有羅尼大公微微抬起下巴,先是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眼神轉冷。

  「真是有趣……」他沉聲道。

  「在你做了這一切之後。」

  「在你無恥地弑殺君主之後,在你帶著兵力進逼英靈宮之後。」羅尼的聲音裡漸漸露出了壓抑的怒意,「居然想要用先王陛下的利益和領地,來換取我們的諒解,換取我們的同謀?」

  「還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好像你是站在我們一邊,為了我們而不得不這麼做似的。」

  羅尼大公當著倫巴的面,冷冷地呸了一口,「去你的,倫巴。」

  倫巴面無表情地回望著他。

  祈遠城的庫里坤.羅尼雖然一如傳聞中豪邁剛直,毫不妥協,但這還是第一次見識呢。

  也許會是個麻煩。

  倫巴大公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睜開。

  「我必須重申,雖然我與努恩陛下有著難以解開的誤會,甚至仇怨。」他慢慢地開口,「但昨夜的這整場悲劇?」

  「都是星辰人的謀劃秘科的手段你們都聽聞過,有的人也許還見識過。」

  「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要在他們留給巨龍國度的創傷惡化之前,拯救我們自己。」

  奧勒修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所以這是什麼?」威蘭領的大公偏頭瞥視著倫巴,表情難看,「找到足夠的價碼,然後買通我們為你背書?」

  「這麼說,你把這個榮耀的大廳……奧勒修的音量陡然提升,臉現怒容,「當成了下等人們呼來喝去,討價還價的集市嗎?」

  「別玷汙了我們的尊嚴,大公閣下。」

  萊科冷眼旁觀幾人的對話,並不開口。

  倫巴臉色一沉,他微微低頭,緩緩地呼氣。

  「所以,這個價碼,你們不接受?」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同樣的事情也生過一次三百年前,如果沒有薩拉攝政,沃爾頓早就因領主喪命而失卻對龍霄城的統治了。」

  「也就是說。」

  「這是你們三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

  聽到這裡,羅尼再也忍受不住,他拍桌怒喝道。

  「這不可能!」

  他一臉被冒犯的表情,氣沖沖地喝道,「你要我們自甘墮落,與弑君者同謀,去掩飾和包容本該是你犯下的罪惡,你留下的惡果?」

  「你在侮辱我們,也在侮辱埃克斯特!」

  特盧迪達笑了出來。

  「瓜分龍霄城?老天,有生之年我還真能聽見這話就在老王沒了的這天裡。」他陰沉地道,一雙小眼來回觀望。

  「但這不能成為我們為你擦屁股的理由。」特盧迪達大公把眼神從倫巴身上收回,笑眯眯地道,「也不是討價還價的好方式。」

  倫巴回望著這位再造塔大公,神情一轉。

  「是麼?」

  「特盧迪達,無論你們再怎麼往嘆息山脈拓荒,貧瘠的再造塔永遠都缺一塊新耕地。」倫巴轉過身,正面面對著特盧迪達,說出的話讓後者微微一愣,「但如果有了龍霄城東南的兩個甚至三個郡,你就不必再跟那些山裡的蠻人虛與委蛇,不用再為每一個絕日嚴寒的糧荒愁了。」

  特盧迪達眯起眼睛。

  「你是說兩塊跟我的土地不接壤的飛地?」狡獪的大公淡淡冷笑,「究竟是對誰更有利呢?」

  倫巴翹起嘴角。

  「既然你這麼說了。」黑沙大公沉聲道出讓人不寒而栗的話,「烽照城的佩菲特剛剛去世而他的領地離龍霄城實在太近。」

  四位大公的眼中又是微微一動。

  「我以為,他那位年幼的弟弟不足以擔當大任。」倫巴冷冷作結,「剛好也解決一下再造塔的窘況當然,這樣的話,龍霄城的歸屬劃分就要另說了,祈遠城和威蘭領都能分得多一些。」

  特盧迪達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倫巴,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羅尼大公聽到這裡,表情可怕地痛罵出口,「該死!」

  咚,咚,咚。

  萊科大公用手指叩擊著桌面,眼神微妙。

  「從過去跟在兄長身後呆的小查曼,再到今天凶名赫赫的黑沙大公……」他的聲音悠長而沉穩,「以前真是小看你了老家夥選擇了你而非眾望所歸的哈羅德,看來是有原因的。」

  倫巴的瞳孔微微一緊。

  他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十二年前的那幕。

  哈羅德。

  他的兄長。

  他命定的封君。

  他仿佛又看到對方躺在地上,一邊痛苦地咳血,一邊對淚流滿面哭嚎著的自己,露出最後的微笑。

  查曼。

  記住。

  我們永不屈服。

  倫巴的眼神凝固在虛空中。

  只聽禿頭的老大公嘆了口氣,「野心可真大啊,要一連並吞國內最中心的兩個大公領?」

  我的野心?

  不。

  倫巴默默地道。

  我的野心,你們無法承載。

  特盧迪達眼珠一轉。

  「說得好像這些封地裡的貴族和其他大公都是死人似的。」再造塔大公似乎在嘲諷,「麋鹿城那邊肯定很不爽烽照城離那個山羊胡子更近,不是麼。」

  倫巴把注意力拉回到現實。

  「德羅凱大公沒來,是他的損失。」查曼.倫巴正色道,仿佛在認真探討,「但如果你擔心的話,那我們也可以跟他談條件我們都能達成一個好結果。」

  特盧迪達嬉笑一聲,意圖難辨。

  啪,啪。

  奧勒修拍了兩下手掌。

  「你們真是夠了。」這位絡腮胡子寒聲道,「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

  倫巴眼神一動。

  「我知道威蘭領的土地不缺,奧勒修家族在北地人心中的名望也非同小可。」黑沙大公點點頭,對奧勒修說道,「但如果你接受了這個條件,你們就省得再因為大針林的邊防,而夾在國王的催促手令和星辰守望城的遊哨之間小心翼翼。」

  「還有你,剛正不阿的羅尼。」倫巴看向那位長的祈遠城來客。

  「祈遠城有了這些新領民世界上最好的徵召兵源,八成的人都能自備全套武裝,這樣,當你們再次面對荒漠和黃金走廊上的動蕩時,就底氣十足,至少不必那麼緊張兮兮、如臨大敵。」

  羅尼一言不,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至於戒守城。」倫巴轉向臉色皺紋深陷的萊科,「龍霄城北部的富礦……平白增加一大片擁有豐厚瀝晶礦藏的領土,未嚐不可?」

  「下次,休斯特爾大公或者新國王再逼你全境動員、填防冰川防線,你就可以丟過去一大把金幣讓他們閉嘴。」

  萊科大公不置可否。

  「夠了。」奧勒修大公打斷了倫巴的獨角戲,他搖搖頭,「別測試我們的耐心,我們不是來陪你聊天吹牛的。」

  「你該好好慶幸我們還願意在這裡聽你廢話。」羅尼毫不客氣地補充道。

  「但你似乎還不清楚自己所面對的境況。」長的大公怒道。

  「你,你才是我們最大的問題!」

  「弑君的查曼……至少是有弑君嫌疑的查曼?」

  倫巴微微皺眉,他環視了一眼其他三位大公的表情。

  他們沒有一個人對羅尼的話表示反對即使是最小氣吝嗇斤斤計較的特盧迪達。

  倫巴在心底暗暗嘆息。

  「你們就是不能明白,對麼?」他閉眼舉起右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很疲憊。

  「即使我如此誠懇,如此真誠地給出我的提議?」倫巴睜開眼,他一挑眉毛,突然提高了音量,「即使這些條件其實對你們有利?」

  「得了吧!」奧勒修大聲打斷他。

  「在國王死去後的頭天早晨。」絡腮胡子大公哼聲道,「五位大公就這麼巧,齊齊出現告訴他們,抱歉,龍霄城已經不再是沃爾頓的領地了,而你們現在屬於我們,從此向我們交稅,接受我們的徵召?」

  一旁,特盧迪達陰陽怪氣地嗯了一聲,羅尼則抱緊雙臂,似乎在壓抑怒火。

  「你如果不是把我們四個人當作傻瓜……」奧勒修目光凝聚,繼續道。

  「就肯定是把龍霄城的屬下貴族們都當作瞎子,把龍霄城的領民都視作蠢材!」

  倫巴默默地看著他。

  「哪怕你看不起那些無知粗魯的平民們,龍霄城的伯爵們也不是善茬。」旁觀的特盧迪達大公嘆了一口氣。

  「他們是北地人,他們只忠於沃爾頓。」

  「瓜分龍霄城?這只會是一個笑話。」

  再造塔大公搖搖頭,攤開雙手,「沒有那個姓氏,我們永遠無法統治這片土地。」

  「拿一塊我們根本吃不到的甜美奶酪來賄賂我們,掩蓋你的那些汙糟事兒?」

  特盧迪達眼珠子一轉,露出笑意,「在這一點上,你不能讓我們信服。」

  倫巴皺緊眉頭。

  他身前的羅尼大公重重地哼了一聲。

  「還有整個埃克斯特,你覺得他們會怎麼看我們?」萊科大公慢吞吞地開口,眼裡偶爾掠過精光,「五位大公,合謀弑殺君主之後,瓜分了他的領地?」

  萊科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羅尼踏前一步,他眯起眼,近乎粗魯地對著倫巴的臉開口,「也許你可以不要臉,既弑親,又弑君。」

  倫巴的臉色變了。

  「還怡然自得乃至深以為傲……」

  「但請記住,我們是北地人,是埃克斯特人。」祈遠城大公冷冷地道,「我們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如果你真的是『為了埃克斯特的未來』……」

  羅尼皺起眉頭,仿佛無比嫌惡,「就別再像個康瑪斯人那樣說話了,讓我惡心。」

  倫巴閉上眼睛,他轉過身走了幾步,胸膛起伏不定。

  他在壓抑。

  壓抑自己越來越不耐煩的怒火。

  即使他已經千百次做過預演,對大公們的反應有所預期。

  但是……

  夠了。

  倫巴猛地睜眼。

  大公?

  身後這些短視、愚蠢的蛀蟲。

  自以為高貴而驕傲。

  對迫在眉睫的危機毫無察覺。

  對最可怕的威脅視若無睹。

  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真正決定他們生死存亡的恐怖存在,到底在何方。

  總有一天……

  倫巴突然回過身,表情堅定而決絕。

  像是作出了什麼決定。

  四位大公的神經不由得微微一緊。

  但倫巴沒有做出什麼掀翻棋盤的事情。

  「我懂了。」幾秒鐘的時間裡,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表情恢復了平靜,「你們的意思。」

  四位大公交換了幾個眼神。

  「首先,你們覺得,我們沒法毫無隱患、順利地拿下龍霄城?」

  特盧迪達哼了一聲,其他人不置可否。

  「其次。」倫巴繼續道,「按照羅尼的說法,身為埃克斯特人你們有自己的信條?」

  羅尼面目凶悍,對他做了個咬合的動作,眼裡是濃濃的不屑。

  倫巴深吸一口氣,目光如鐵,堅毅地掃過每一個埃克斯特大公。

  那個瞬間,倫巴想起了十二年前。

  那時的自己。

  那個年紀輕輕,卻已經心如死灰,遍嚐滄桑的自己,那個不知前路何方的小伯爵。

  那個黑沙領繼承人這個夢魘般的稱號。

  那時他也是這樣,懷著極大的堅毅和決絕,站在星辰王國的復興宮,站在群星之廳裡,面對著滿朝目光不善的星辰人。

  面對著那位垂垂老矣,眼底的意蘊卻讓人心存不安的星辰至高國王,艾迪.璨星。

  面對著那個殺氣騰騰的溯光之劍,血債累累的星辰屠夫,賀拉斯.璨星。

  面對著那位坐在國王下的王長子。

  那位永遠面帶笑容,語氣謙和,讓人不知不覺平心靜氣的米迪爾.璨星。

  還有。

  倫巴拳頭一緊。

  還有坐在艾迪國王身邊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

  倫巴有些記不清她的面貌了。

  不知為何,想起那個行止穩重大氣,表情淡然如水的女人時,倫巴的感覺一如當年依然是一陣心驚肉跳。

  他知道,那是自內心的緊張。

  和恐懼。

  倫巴呼出這一口氣,目光重新凝聚。

  「如果這就是你們的擔心。」他淡淡地對四位大公道,「我可以解決。」

  「龍霄城,乃至烽照城。」倫巴的聲音裡帶著重重的鼻音,「我們都可以不帶後患、安穩平和地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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