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550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5-19 20:22
卷四.龍血 第65章 艱巨

  聽完了屬下的回報,坎比達子爵深吸了一口氣。

  他轉過頭,重新望向普提萊。

  「這是什麼?」坎比達冷冷地道。

  普提萊動了動眉毛,沒有說話。

  「你們究竟在想什麼?」

  坎比達臉色難看,他大踏步走到對方身前,高出半個頭的身高優勢讓他看起來威勢十足,「做了這麼多,就只是……」

  「就只是為了送一個七歲的小屁孩去見大公?」坎比達皺緊了眉頭,眼神有如寒芒,銳利而冰冷。

  普提萊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他十分想念懷裡的煙斗和煙草,可惜,被綁縛的雙手讓他只能望煙興嘆。

  副使先生只得磨了磨牙齒,聊解煙癮。

  「那您看來,此時的我們應該做什麼呢?」

  普提萊揚起頭,毫不緊張地看向對手,「不顧一切地拚死衝鋒?鋌而走險地實施刺殺?滿城奔走地尋求援助?想方設法逃離危險?還是試圖與你們握手言和?」

  他聳了聳肩,似乎這只是一場輕鬆的老友談話。

  坎比達深吸了一口氣,把精神鬆弛下來,抑制住對意外的驚愕與憤怒。

  憑著周到細致的籌謀與眼光廣闊的遠略,他以一介勳爵之身向上爬升,在黑沙領的一眾本地封臣裡贏得了如今的地位,成為大公的首席智囊。

  在大公的計劃裡,遇到了意外,任何人都可以慌張、憤怒、瘋狂——像個普通而典型的北地人那樣。

  只有他不能。

  不能。

  為了他們心中的偉大未來。

  那個脫離了沉重枷鎖,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念及此處,坎比達臉上的寒意稍解。

  「不可能。」子爵閣下的嘴裡緩緩地冒出這個詞。

  普提萊微微挑眉,「嗯?」

  坎比達搖了搖頭。

  「你們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孩子身上,這又不是傳奇小說。」

  「你們在耍什麼鬼把戲?在指望什麼?」坎比達子爵輕哼一聲,臉上浮現詭異的微笑,「還是說那個男孩身上有什麼?凱瑟爾王的信件?某位大公的承諾?強大的傳奇反魔武裝?特殊的煉金球?甚至黑蘭女皇的敕令?或者幹脆他就只是一個替身,用來引開注意?」

  普提萊放下了一邊的眉毛,玩味地瞥了他一眼,「您似乎不肯相信呢。」

  坎比達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麼說吧,子爵閣下,在你的眼裡。」副使先生聳了聳肩,「我們雙方的博弈該是怎樣的呢?」

  「兩軍陣前的調兵遣將?籌碼互換的政治謀略?甚至就是最簡單直接的陰謀刺殺?」

  坎比達緊緊盯著普提萊的雙目,卻只能從裡面找到無盡的深邃與祥和的平靜。

  就像那些最老練的政客,最資深的間諜。

  子爵輕輕開口,「無論什麼都好,哪怕把尼寇萊或者你自己送過去,也比把一個孩子送到五位大公面前要來得明智。」

  普提萊似乎被逗樂了,「他可不是一般人。」

  坎比達後退了一步,歪著頭盯著普提萊。

  「也許在你們的復興宮裡,那個孩子能按照國王給好的劇本走,配合你們的演出,掙下早慧的名聲。」坎比達輕嘖了一聲,「但在這裡——面對北地人,你們會後悔的。」

  普提萊抬起頭,迎向坎比達戲謔的眼神。

  「也許在您看來,隕星者的不凡身手能衝殺敵陣乃至扭轉戰局,鄙人的一二謀略也足以鬧得你們手忙腳亂。」

  「但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星辰人的副使慢悠悠地道,「這局棋的關鍵從來不是這些邊邊角角,細枝末節。」

  「決定勝負的一戰,才剛剛開始。」

  很好。

  星辰的副使在背後搓了搓手指。

  他於心裡默默地道,至少,這位子爵大人對我們的舉動措手不及。

  也就是說,在情報上,黑沙領和我們回到了同一個起點……

  他們再也沒有辦法通過事先的準備與隱秘的行動,一步步獲取不可逆轉的優勢。

  從這一刻起。

  普提萊閉上眼睛,然後緩緩張開。

  泰爾斯.璨星,你將面臨最公平,也是最殘酷的決鬥。

  你會怎麼辦呢?

  坎比達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冷冷地看著星辰人,好半晌才幽幽開口,「決定勝負的一戰?」

  「而那個男孩有什麼籌碼呢?」

  子爵閣下輕聲道,「你不了解大公閣下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他擁有什麼樣的力量,不清楚他究竟是站在何處,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世界。」

  坎比達眯起眼睛,語氣肅穆,「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蒼白的。」

  普提萊沒有說話,但他聽完這句話後,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坎比達,嘴角微微翹起。

  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隨後發出連續不斷的笑聲。

  坎比達子爵瞳孔微縮。

  普提萊的笑聲還在繼續。

  「你在笑。」坎比達淡淡地道,「你不認同?」

  笑聲持續了好幾秒,普提萊才深深吸入一口氣,停下了肌肉的抽動,露出奇妙的表情。

  「我以為,即使是為人謀劃,到了你我的層級,也該多多少少有些覺悟了才對。」他看著坎比達的臉色,微微擺首。

  「壓倒性的力量?」

  普提萊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會說出這句話的人,大多是對力量一無所知的弱者,或者追尋力量而不得的可憐人。」

  坎比達的表情慢慢僵硬起來。

  普提萊輕挑眉毛,繼續道,「正因他們從未了解力量,所以,他們只能用貧乏的想像和自欺的假設,去描繪他們從未獲得之物,無限誇大力量的萬能,來填補心中的空虛,開脫自己的失敗。」

  「就像弱小的凡人,習慣了將他們從未見過的神靈,描述成無所不能的生命。」

  坎比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然而,只有真正擁有力量,體會過力量的強者才知道。」普提萊眨了眨眼,舉頭看向天花板。

  「所謂壓倒性的力量。」普提萊緩緩地嘆了一口氣,眼神裡露出少見的緬懷與痛惜之色。

  「從來就不存在。」

  坎比達若有所思,一動不動。

  幾秒鐘後。

  「不愧是曾經在龍吻學院待過的人。」子爵閣下輕聲開口,「詭辯的口才真好。」

  普提萊微微一笑,「謝謝。」

  「他只是個孩子。」坎比達緩緩搖頭,露出玩味的笑容,「有大公閣下在,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不只是一個孩子。」普提萊很快回應了他,副使的眼裡有著無限的光彩,「他是泰爾斯.璨星。」

  坎比達嘲諷也似地笑了一聲,「那裡是最公平的戰場,無論是帝室或是璨星的血脈,都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幫助。」

  普提萊輕哼一聲。

  「對,最公平的戰場。」普提萊眯起眼睛,輕輕點頭,「以拉薩.坎比達。」

  「您為什麼追隨黑沙大公呢?」

  坎比達微微一愣。

  「是因為倫巴家族的血脈正統?是因為黑沙領的強大底蘊?是因為大公的地位使然?還是因為您碰巧出生在了黑沙領?」

  普提萊搖了搖頭,閉上眼,「同理,子爵閣下。」

  「王者不以血脈為尊。」普提萊深吸一口氣,緩緩睜眼。

  「那孩子最大的籌碼,從來都不是他的血脈和出身。」

  沉默。

  兩人四目相對,如劍刃相交。

  坎比達皺起眉頭。

  該死。

  這家夥……

  一點口風都問不出來。

  坎比達悄然握緊了拳頭。

  他們究竟對我們的計劃和手段了解多少?

  不。

  坎比達心裡忽然微微一動——也不是全然沒有。

  至少,看他的這副樣子……

  他們根本不在乎大公的力量——這很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他們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力量。

  因為……

  坎比達眼前一亮。

  他猛地扭過頭,急急地對著身後的屬下道,「傳話給大公閣下!」

  普提萊微微蹙眉。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坎比達深吸一口氣,竭力冷靜地道。

  「而是利用其他大公們的恐懼……」

  「把他們變成我們的敵人!」

  普提萊的臉色微變。

  坎比達的屬下領命而去。

  「真是印象深刻。」普提萊微微揚眉,言語中有著壓不住的驚訝,「坎比達子爵。」

  坎比達回過頭來,他臉色凝重地看著自己的對手,「彼此彼此。」

  「尼曼勳爵。」

  ————

  五位大公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直到他把臉上的黑灰清出一塊看得清樣貌的地方。

  尷尬。

  對此時此刻,這是泰爾斯唯一能找到的形容詞。

  「有人能解釋一下嗎?」

  特盧迪達大公吹了聲口哨,臉色微妙地看著泰爾斯,又轉向幾位大公,像是尋求幫助似的,「關於從英靈宮的壁爐裡莫名其妙鑽出來一個星辰王子的故事?」

  「如我所言。」羅尼大公側著頭,對倫巴冷哼道,「驚喜永遠不會遲到。」

  倫巴面無表情地看著狼狽的泰爾斯,眼裡充斥無盡寒意,幾乎要漫溢出來了。

  頂著五位大公的目光,不知是因為煙囪還是因為緊張而呼吸窘迫的泰爾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冷靜,冷靜,泰爾斯。

  他捏緊了拳頭。

  我已經來到了這裡。

  最終的戰場。

  他想起所有出發去為他引開注意,拉開空間的人。

  只要我贏了,他們就能活下來……盡可能多地活下來。

  泰爾斯心情沉重地抬起頭,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大公。

  首先。

  要打開對話。

  「相信我,如果不是我們的倫巴大公,用重兵封鎖了從城閘到這裡的幾乎每一條路,把你們諸位關在一個隔絕外界的小籠子裡。」泰爾斯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線,讓它聽上去顯得輕鬆愜意,同時盡力提醒著每一位大公他們的處境。

  「其實我更願意衣冠整齊地,在會客室與諸位相見。」

  羅尼大公眯起眼睛,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奧勒修則一臉凝重地看著他。

  「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孩子。」羅尼輕聲道,「但你來錯了地方。」

  「你闖入的是英雄大廳,是埃克斯特五位大公莊嚴議事的場所。」

  他臉色一厲,「你侵犯的是北地人的尊嚴。」

  泰爾斯心裡咯噔一下。

  氣氛不太對。

  他皺起眉頭,仔仔細細地回想小滑頭、尼寇萊還有普提萊跟他說的那些話。

  「侵犯尊嚴?」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會比一位埃克斯特大公弑殺君王,踐踏共治誓約更嚴重嗎?」

  五位大公齊齊臉色一肅。

  幾人對視一眼。

  「小心,孩子。」奧勒修冷哼一聲,向著他怒目看來,「有時候,說錯話可是會要命的。」

  泰爾斯輕笑了一聲,硬挺著脖子。

  五位大公的眼神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來自倫巴和羅尼兩人的。

  「我不知道各位是否已經知曉此事,但努恩陛下確已不幸身故。」泰爾斯竭力攥緊拳頭,以防自己的呼吸超過上限,使得聲音發抖。

  「但我就在那兒,親眼所見。」泰爾斯斬釘截鐵地道。

  特盧迪達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泰爾斯小心觀察著他們的表情。

  「而那個事發之後才蹊蹺趕來,操縱了從災禍入侵到刺殺君主的幕後黑手。」第二王子咬緊牙齒,甩出下一句話,「就站在你們中間,試圖說服你們,為他遮掩罪行,收拾殘局,與其同流合汙。」

  泰爾斯踏前一步,神色凝重地看著倫巴。

  「查曼.倫巴。」他嚴肅地道,「你們真的想與這個弑君者為伍嗎?」

  「即使他打破了你們的鐵律?」

  「成為大公裡最不安定的因素?」

  一秒過去了。

  兩秒。

  三秒。

  出乎泰爾斯的意料,幾位大公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倫巴一眼。

  仿佛遇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泰爾斯的心裡咯噔一下。

  他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妙。

  萊科大公用力地咳嗽了一聲,然後蹙眉轉向倫巴,「這是你演出的一部分嗎,查曼?」

  倫巴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冷面容。

  「不,這是意外。」他冷冷道,目光從未離開過泰爾斯。

  心中忐忑的泰爾斯向倫巴看去,露出一口白牙。

  怎麼了?

  不。

  泰爾斯告訴自己,他得主動一些,試探對手。

  「嘿,查曼,我費盡辛苦趕來這裡。」第二王子用力擠出一個笑容,用見老熟人的口吻說道,「不請我喝一杯嗎,老朋友?」

  泰爾斯揚揚眉毛,「你在要塞前提出要和我結盟的時候,不是還欠了我一杯黑麥酒嗎?」

  四位大公的眼神或明或暗地轉向倫巴。

  倫巴冷哼一聲。

  「當然,我為你準備好了酒杯。」黑沙大公平靜地輕聲道。

  泰爾斯露出疑惑的神色。

  下一刻,倫巴眼神一厲,然後陡然提高了音量,「衛兵,進來兩個人。」

  話音落下。

  泰爾斯臉色一凝。

  廳外傳來了一聲詢問,「萊科大公?」

  「照查曼說的做吧。」禿頭的老大公呼出一口氣,搖搖頭,看著泰爾斯的眼神盡是戲謔,「送我們的一位客人出去。」

  泰爾斯臉色大變!

  搞什麼?

  連對話都沒法打開?

  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等一等!」

  第二王子急急地舉起雙手,向著其他四位大公道。

  「至少聽我說完,關於弑君者,關於他想裹挾著埃克斯特,壯大自身……」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打斷了。

  「哦,弑君者查曼.倫巴啊。」特盧迪達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聽說過,努恩王死得有些可惜。」

  「謝謝你,我們知道了。」

  「星辰的殿下。」

  那一刻,泰爾斯心頭一涼。

  怎麼了?

  他們——大公們,為什麼?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其他大公們都臉色微妙,仿佛毫不意外。

  奧勒修冷冷地看著他,目光逼人。

  萊科大公眼神空洞地望著地磚,似乎毫不在意。

  特盧迪達的笑容宛如毒藥,令人心寒。

  就連初次見面時仗義執言的羅尼也只是面無表情。

  唯有倫巴對他露出瘮人的冷笑,就像勝券在握的賭徒。

  廳外傳來了衛兵的腳步聲。

  那一秒裡,泰爾斯臉色蒼白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

  不,他們不該是這個反應。

  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他們剛剛的那些話,什麼「為了埃克斯特」,並不是普通的話語。

  大公們和倫巴,已經達成了協議。

  倫巴究竟跟大公們說了些什麼?

  利誘?承諾?威脅?共謀?

  甚至能讓他們罔顧弑君的大罪,不顧埃克斯特的傳統與穩定?

  讓他們對倫巴擁兵逼宮的舉動視而不見,選擇跟一個危險的凶手同謀共舟?

  廳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是來押送他出去的人。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公們——他們依然在淡淡冷笑。

  仿佛此時此刻,目瞪口呆的泰爾斯只是一個小醜。

  那一刻,站在英雄大廳裡的泰爾斯突然意識到,他要面對的任務是何等艱巨。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5-26 00:00
卷四.龍血 第66章 我很欣慰

  該死。

  瑟瑞勉強咬著嘴裡的木片,感受身體在寒冷和疼痛的雙重折磨中不住顫抖。

  他的意識有些模糊,卻仍能感受到雙手雙腿被死死拴在木樁上的疼痛感,他的胸口和腹肌不斷摩擦著木樁,似乎這樣就能抵禦一些寒冷。

  雪花落下,背部的鮮血緩緩流下。

  疼痛一陣陣地來襲,火辣辣地提醒著瑟瑞目前的傷情。

  但這都不算什麼。

  最讓瑟瑞難以忍受的,是他正被綁在木樁上,被無數人圍觀的屈辱——他能體會到背後站得整整齊齊的隊列裡射來的一道道目光,盡管那都是他的同伴。

  空曠的雪地上,膚色白裡透紅的以賽亞臉色難看地站在隊列的最前列,跟其他人一起死死瞪著木樁——草,死娘娘腔,看什麼看。

  拜恩和那個少爺兵縮在中排,低聲私語著什麼,不時向這邊看來——媽的,他們倆一定有奸情,比如互操那種。

  大嘴蒙蒂從左側探出頭來,張著一口大黃牙,焦急地向瑟瑞打著眼色——瑟瑞知道蒙蒂的意思,要他開口服軟。

  但是……

  瑟瑞心中一緊,想起他這幾天的遭遇,不禁捏緊了顫抖的拳頭。

  開什麼玩笑!

  奄奄一息的瑟瑞就這樣胡思亂想著,牙齒下的木片咬得更緊了。

  幹燥的舌頭不小心擦過嘴裡的木片,隨著一聲微不可察的「唰」聲,他似乎嚐到了血的味道。

  「你們這幫蛆蟲,都給我把頭抬起來好好看著!」

  隊列的後方,副指揮官,外號「不熄之火」的泰倫德背著他銀黑色的不動弓,冷冷地抱著雙臂,目光淩厲地掃過隊列裡的每一個人。

  人群中的大嘴蒙蒂一個激靈,站得更加端正。

  盡管他們在入選衛隊之前就是優秀的戰場老兵,但沒人敢對泰倫德的命令稍有不敬,一個個肅顏正色,目不轉睛地看著被綁縛著的瑟瑞。

  「踏……踏……踏……」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緩緩地踏過隊列,在離木樁不遠的時候停下了。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來人的身上,其中不乏敬畏和緊張。

  「你還是不知悔改,是麼?」

  那是「冰山」的聲音。

  瑟瑞心中一動。

  他頗有不甘地抬起頭來,向左側看去。

  冰山——這是大嘴蒙蒂他們給那個惡魔起的綽號——這個高大健壯的壯年戰士走到他的身側,扭過頭冷酷地盯著他。

  男人的頭髮上落滿了霜雪,卻絲毫不能動搖那股凶悍的氣勢。

  他的手裡捏著一節長達數米的皮鞭,充滿了不正常的暗紅色,上面滿是專門做出來的倒刺。

  「這是你們第一次作為指揮官,下派到前線帶領徵召兵作戰,雖然我本來也沒抱多大期望。」

  「但你,刺頭。」冰山的目光向瑟瑞掃來,滿臉嫌惡,他的嗓音在寒冷的空氣中冷冷響起,「今天我才知道,你簡直是我二十多年裡所帶過最爛、最糟、最惡心、最混蛋、最沒種的兵痞。」

  「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恥辱。」

  「讓你去當徵召兵的指揮官?簡直丟盡了我們的臉。」

  那一刻,怒火和憤懣同時襲上瑟瑞的心頭。

  「呸!」

  瑟瑞憤然抬頭,一口吐掉了嘴裡幾乎被咬斷的帶血木片。

  「恥辱?丟臉?」

  「去你的,冰山,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瑟瑞高昂著頭顱,帶著壓抑的怒意譏諷道,「今天的事情,不就是想找個由頭再抽我一頓,然後把我趕出去麼?」

  此話一出,隊列裡頓時一陣嘩然!

  然後傳來數之不盡的竊竊私語。

  「啊,小妞們可真有活力啊!」隊列的左後方,教官多米尼克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笑眯眯地開口,「別擔心,一會兒你們有的是時間討論,晚訓跑多二十圈怎麼樣!」

  像是有人掐斷了聲音的傳播似的,隊列瞬間安靜下來,一時間只能聽見速率不一的呼吸聲。

  場中的注意力轉移回到瑟瑞和冰山的身上。

  「怎麼。」冰山的眼神一肅,冷冷地盯著瑟瑞,「你對我有意見?」

  瑟瑞看著地上帶血的木片,咬緊牙齒,皺起眉頭。

  「意見?」瑟瑞冷哼一聲。

  冰山眯起眼睛。

  只見瑟瑞神色不善地看向冰山,「上了戰場,你派給蒙蒂的是一隊精銳狙擊弩手,以賽亞在第一線的輕步兵衝鋒隊,卡洛斯有他的重劍步兵隊,連『慢吞吞的希瓦』都帶著重騎兵在隊列裡著甲待命!」

  冰山冷哼一聲。

  「而我,我是新兵裡最強的那個人,比他們所有人都出色,我是衛隊裡最鋒利的尖刀,最好的兵!」瑟瑞把下巴按在木樁上,不滿地喘息著,聲音突然提高,「結果呢?」

  冰山冷冷地盯著他,緩緩握緊了拳頭。

  下一秒,瑟瑞猛地抬起頭,死死瞪著冰山!

  「結果。」瑟瑞滿臉憤恨地看著冰山,「戰爭在即,你分配給我的,是那個最爛、最糟、最垃圾的小隊——輜重營的運輸隊!」

  「打壓我?讓我做他們的指揮官?」他的臉上是滿滿的不甘,「說實在的,倫巴指揮官,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我還一直以為,至少白刃衛隊是公正嚴明的呢。」

  冰山一言不發地看著瑟瑞,目光複雜。

  在泰倫德的冷酷眼神和多米尼克的不善笑容下,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半晌之後,冰山冷哼一聲。

  「所以,作為我『最好的兵』。」冰山的話語裡仿佛藏著一塊多年的寒冰,「在遇襲的時候,你就把屬下當作送死的誘餌,任他們自生自滅,自己則躲在暗中伏擊敵首。」

  瑟瑞咬緊了牙齒。

  「我能怎麼辦?」

  「靠著那些連劍都沒揮過幾次的廢物,我能怎麼辦?」瑟瑞狠狠地扯了扯自己被綁縛的四肢,冷笑一聲,「犧牲弱者咬住敵人,派出精銳擊潰強敵——這不是我們北地的經典戰術嗎?」

  「而靠著這個戰術,我幹掉了那個領頭的獸人,最終保住了那車輜重。」他不甘示弱地道,「我打贏了,就這麼簡單。」

  旁觀的泰倫德冷冷地哼了一聲。

  冰山的眉毛在緩緩地抽動,仿佛有人在他的臉上割了一刀。

  「你還是不明白。」冰山的聲音似乎很疲憊,「你到底在哪裡犯了錯。」

  瑟瑞搖了搖頭,怒哼一聲。

  「犯錯?要我說,最大的錯。」他咬牙切齒地道,「就是你塞了給我一堆沒用的垃圾,指望著我就這麼服軟?」

  「呸!」瑟瑞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

  「怎麼樣,我用手上的垃圾創造了奇跡!擊退了整整二十個獸人!」

  「所以你只能沒事找事,硬找我的茬兒。」瑟瑞倒在木樁上,冷哼道,「我早就看透你了,卡斯蘭.倫巴,你那副打壓異己,虛偽至極的貴族嘴臉!」

  隊列的最後方,多米尼克教官背著雙手,低頭嘆出一口氣。

  「聽著。」冰山沒有理會瑟瑞的出言不遜,但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為你的命令,你的小隊只有四人存活,一人殘疾。」

  「剩下的人都拒絕再回你的麾下。」

  「哦,那真是求之不得。」瑟瑞吐出了一口氣,一臉的如釋重負,「我也奉勸你一句,打仗可別指望他們。」

  冰山的表情越來越冷,目光沉重,「這就是你的答案?」

  「這是戰場,總得有人死。」瑟瑞說到這裡,冷笑著搖搖頭,「接受不來現實的懦夫,或是戰力跟不上的弱者,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冰山沒有再說話,他的眼神投射在雪地上,久久不移。

  場中回歸了沉默。

  唯有寒風呼嘯。

  直到瑟瑞冷哼著,再次開口。

  「而我告訴你,冰山,無論你想怎麼整我,哪怕把我放在最爛的部隊去送死,我也能活下來……」

  但他被打斷了。

  「你犯下的最大錯誤,刺頭!」

  冰山,這個強壯高大的男滿面怒容,斷然開口,高聲道,「就是……」

  只見冰山緩緩地抬起頭,拿著皮鞭的手一下一下地顫抖著,眼神裡盡是怒火,「你不該吐掉那塊木片的。」

  瑟瑞微微一愣,看向地上那塊被他吐出來的木片。

  下一秒,冰山手上那根足足六米長的倒刺鞭,就瞬間動了起來!

  「呼!」

  風聲淩厲。

  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個恐怖的圓環!

  還沒等瑟瑞反應過來,撕裂的劇痛,就從的背上突然炸起!

  「啪!」

  刺耳的爆響。

  瑟瑞有種錯覺,他背上的皮膚,在那一刻被生生撕開了。

  他痛得甚至無法思考。

  草!

  瑟瑞抱著木樁,瘋狂地抖動著,他死死咬住牙齒,鮮血甚至從齒縫裡滲出,卻依舊忍不住從喉頭裡發出痛苦的悶哼。

  死全家的冰山!

  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議,即便在寒冷的冬日裡,他的額頭也不住滲出汗水。

  多米尼克教官的聲音在隊列後響起,「第十九鞭!」

  隊列裡的數百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表情各異。

  瑟瑞幾乎要把牙齒咬崩了。

  但他還是顫抖著,艱難地抬起頭,不願向冰山示弱。

  可瑟瑞抬頭的瞬間,就微微一愣。

  只見一向冷漠嚴酷的冰山,他此刻的目光裡,卻充滿了深深的沉痛和失望,「也許我也錯了,錯得太離譜。」

  冰山的語氣悲哀而疲憊,「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對你抱有那麼高的期望。」

  「瑟瑞.尼寇萊,你這個蠢貨。」

  趴在木樁上喘息著的瑟瑞愣住了。

  那個瞬間,他看見正值壯年的冰山緊緊皺著雙眉,臉部的肌肉在寒風裡微微顫抖,皺紋明顯。

  「呼——」

  下一秒,冰山再次掄動手上的鞭子,風聲滾滾而來!

  但來襲的,不是記憶裡那條長滿倒刺的皮鞭。

  而是一道漆黑的猙獰槍刃!

  龍霄城,英靈宮,「隕星者」尼寇萊面對著敵人,輕輕地眯起眼睛。

  二十多年前的記憶飄然遠去。

  戮魂槍刺破空氣,直取隕星者的眼睛!

  「鐺!」

  金屬碰撞的銳響。

  斷魂之刃從半途殺出,與槍頭交錯而過。

  槍頭微微一震,以毫厘之差偏過尼寇萊的額頭。

  鋒利的槍刃甚至帶走了他的一絲頭髮!

  但隕星者卻連眼皮都未曾移動。

  似乎剛剛掠過他眼前的根本不是凶名赫赫的戮魂,只是一把破銅爛鐵。

  戮魂槍刺空的瞬間,逃過一劫的尼寇萊猛踩雙腿,急速前衝。

  「呼!」

  他身上的輕甲和衣袍掠過空氣,刀刃跟隨著腳步直線突進。

  隨著隕星者的突進,敵人的形象在視野裡慢慢放大!

  那一刻,他的眼裡只有那個白髮蒼蒼的敵人!

  冰山。

  那個瞬間,尼寇萊的心中燃起無名的怒火。

  冰山!

  卡斯蘭.倫巴沉穩地回抽槍杆,右手捏上戮魂槍三分之一處,槍杆拖在身後,瞬間變成一段短槍,握劍也似地面對來襲的尼寇萊。

  兩人越來越近,幾乎觸手可及。

  尼寇萊的刀光閃爍,直劈卡斯蘭的脖頸!

  而卡斯蘭的槍刃也直指尼寇萊的咽喉。

  刀鋒和槍刃在空中交錯而過。

  尼寇萊的斷魂之刃突然一顫,在預定的軌跡裡瞬間一沉。

  「叮!」隨著一聲輕響,刀鋒蜻蜓點水一般輕觸過槍頭。

  卡斯蘭臉色一變!

  他的戮魂槍上傳來巨力,讓他一時居然控製不住戮魂。

  槍刃向著一旁拐去,偏離了尼寇萊的咽喉。

  但隕星者剛剛格開槍頭的刀鋒,像是沉水的木頭,僅僅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裡,就瞬間「上浮」,回到原定的軌道!

  繼續劈向卡斯蘭的脖頸。

  卡斯蘭反應及時地扔開戮魂槍,早已伸出的左手,迎向尼寇萊執刀劈來的手腕,右手握拳轟向對方的胸膛。

  但在尼寇萊就要被卡斯蘭擒拿住手腕的瞬間,他的臉色一寒,斷魂之刃再次變向!

  零點零幾秒的時間裡,斷魂之刃奇跡般地一轉,在空中繞開一個弧度。

  尼寇萊的手腕也隨之繞到了卡斯蘭左手的後方,卡斯蘭的手指堪堪擦過對手的手臂。

  攔截失敗。

  直取卡斯蘭的刀光卻沒有因為這次閃避而威脅稍減。

  恰恰相反,刀鋒經過這次專轉向,由劈變刺,直戳卡斯蘭的面部!

  卡斯蘭卻依然面色不變。

  盡管他的攻擊和防守兩次無法奏效,盡管刀鋒已經越過他手掌可及的範圍,盡管他一個不慎,就萬劫不復。

  卡斯蘭反應極快地撈回右手,試圖一拳擊上斷魂之刃的側面,攔截或卸開攻擊。

  可像前兩次一樣,尼寇萊的刀鋒再度在瞬息間變向。

  折離卡斯蘭的右拳,重新削向他的腦門。

  在一瞬之間,尼寇萊的刀鋒劃過了數十厘米的距離,卻不可思議地在途中變化了七八次。

  卡斯蘭幾乎每次都及時地作出應對,卻也幾乎每次都失手。

  尼寇萊就像一條左搖右晃,卻始終無法被抓住的泥鰍。

  隕星者心無旁鶩地繼續出刀。

  敵我之外,別無他物。

  在這短短數個呼吸的時間裡,刀鋒距離卡斯蘭的額頭已經不足數寸。

  卡斯蘭和尼寇萊都知道,也許勝負即將在這裡揭曉。

  下一秒,卡斯蘭突然意想不到地發力前傾!

  「咚!」

  嚇人的沉悶巨響。

  尼寇萊和卡斯蘭胸膛對胸膛地撞在了一起!

  「咚!咚!咚!」

  兩人同時悶哼一聲,擒拿著彼此,在地上滾出了好幾圈,肢體撞上地面的聲響來來回回。

  隕星者的身軀顯然不如卡斯蘭厚重,但奇怪的是,一撞之下,兩人卻向著卡斯蘭的方向滾動。

  就像卡斯蘭吃不住力一樣。

  「噹啷!」

  纏鬥中,斷魂之刃從尼寇萊的手上飛出,刀鋒直直沒入牆壁,插在牆上兀自搖擺。

  另一側,戮魂槍掉落在地上,叮當作響。

  終於,下一聲悶響傳來後,兩人在地上倏然分開,向著相反的方向滾動數圈,幾乎同時停了下來。

  卡斯蘭一按地板,半跪起身。

  尼寇萊甚至直接腹部用力,魚躍翻起。

  從開始到結束,幾秒鍾的時間,尼寇萊只是斬出了一刀。

  卡斯蘭也只是試圖接下這一刀。

  但只有兩位極境者知道其中的凶險,無論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兩人都可能在這短短的瞬息一刀裡,付出不可逆轉的代價。

  一時之間,走廊裡只剩下兩個戰士急急的喘息聲。

  卡斯蘭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敲了敲胸膛。

  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流下——從眉間到耳上,一道猙獰的傷口不斷地滲著血。

  「嗯,不錯。」老頭淡淡地道。

  「至少,你割開了我三寸的頭皮。」

  那個瞬間,尼寇萊像是恍惚間看見了過去。

  二十多年前的過去。

  那時的指揮官站在雪地裡,也是這麼說的。

  「嗯,不錯。」

  那時的卡斯蘭.倫巴恐怖而可怕,幾乎不可戰勝。

  那時的卡斯蘭晃動著頸關節,滿臉的毫不在意,對還是白刃新兵,躺在地上氣喘籲籲的尼寇萊,輕蔑地勾勾手指。

  「至少,你讓我動用了兩隻手。」

  尼寇萊的拳頭越捏越緊。

  卡斯蘭年邁的嗓音傳來。

  把尼寇萊的思緒拖回到現在。

  「那種瞬間發力的技巧真是可怕。」走廊裡,老年的卡斯蘭擦拭開側臉的鮮血,試了試自己額頭傷口,看著手上的鮮紅皺起眉頭,「真險,差一點就刀鋒破骨,被你削開腦門了。」

  尼寇萊只是死死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差一點。

  「你的終結之力,越來越純熟了。」卡斯蘭呼出一口氣,臉色不自然地敲了敲胸口,「還是沒有找到它的出處或者起源?」

  聽見這話,隕星者的眼神依舊可怕。

  但他還是出聲了。

  「太忙。」尼寇萊冷冷地吐字道,「懶得找。」

  似乎惜字如金。

  但只有隕星者自己知道,在剛剛卡斯蘭的一撞之下,他的胸膛到現在為止還劇痛不已,肺部悶痛,連呼吸都帶著疼痛感,只能借著這段時間,不斷用終結之力緩解著胸口的肌肉和骨骼。

  說話,對尼寇萊而言,無疑更是增加負荷的行為。

  而剛剛在地面上翻滾所留下的擦傷更是不計其數。

  尼寇萊的右臂,也因為在跟卡斯蘭地面纏鬥中爭奪斷魂之刃而隱隱作痛,微微發麻。

  如果卡斯蘭在這段時間暴起進攻,他根本無法做到全力應戰。

  而面對卡斯蘭,無法全力應戰就代表著……

  尼寇萊閉上嘴巴,抓緊時間緩解著胸口,回復傷勢。

  卡斯蘭嘆了一口氣。

  他想起剛剛尼寇萊一招之間,多次變向的神奇刀鋒。

  出招的時刻留下力氣和餘地,用瞬間變向來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這種情況尤其在佯攻中出現得最多。

  但沒人能像尼寇萊那樣,把這一項技巧用到極致。

  尼寇萊特殊的終結之力,允許他把力量蘊藏在體內的每一處節點,細致完美地控製每一塊肌肉和骨骼,在戰鬥中隨時隨地變換身姿、招式、力度。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反應力那麼簡單了。

  隕星者的身體幾乎不會被慣性阻礙,劈出的每一刀,踏出的每一步,從開始到結束,無論得手或錯失,都能做到重新發力,隨時變向。

  攻向咽喉的一刀可以經由手臂的二次發力,瞬間變向,轉向臉龐、胸口、手臂、腹部,乃至回收防守。更可怕的是,只要身體能夠負荷,這種二次發力的技巧能夠多次疊加,在變向之後再次變向——而隨著他實力和經驗的增長,疊加的次數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自由。

  在戰鬥中隨心所欲,施展無窮無盡的變化。

  平淡無奇的一刀斬出,在瞬息之間變化無窮,帶來的是籠罩全身的威脅。

  卡斯蘭想到這裡,感慨地搖搖頭,這可是值得單獨列項,名載史冊的終結之力啊。

  如果在終結塔裡,大概會被歸入「奇跡」一系吧。

  可惜,這種在戰場上覺醒的終結之力,隨機性和偶然性都太高了,無法總結經驗流傳後世。

  就像那種力量一樣。

  卡斯蘭看著他的舊日下屬,心裡湧起對過往的懷念。

  老頭很熟悉他這位老部下,瑟瑞.尼寇萊,這個僅僅在超階的時候,就擁有了極境層次戰鬥意識的家夥。

  他手底下最強的兵。

  也是最好的兵。

  但都是過去了啊。

  現在,他們身為敵我雙方,生死相搏。

  想到這裡,卡斯蘭眼神一黯。

  「面對戮魂槍一擊致死的威名,哪怕是極境也很難做到毫不在意,之前的一位精靈對手就輸在了這裡。」老頭淡淡地點頭,「但你做得不錯,沒丟白刃衛隊的臉,刺頭。」

  尼寇萊微微一震。

  他的思緒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三十八哨望地。

  隕星者的眼前,浮現出那個冷酷無情的「冰山」形象,浮現出他站在雪地裡不苟言笑地訓話的情景。

  面對冰川獸人的第六波進攻,那時,頭兒是這麼說的。

  「刺頭,別丟白刃衛隊的臉。」

  那時正值壯年,威嚴無匹的那個「撼地」指揮官……

  眼前這個滿頭銀髮,眼神黯淡的老頭……

  兩個身影慢慢地重合了。

  尼寇萊終於平復了胸口的劇痛。

  他調整號心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語氣複雜,不辨情緒,「戮魂槍雖然威力強大,卻是以騎兵槍為原型鑄造的。」

  「太長,太重,太硬。」隕星者嚴肅地道,「非集群的步戰裡,它並不難對付。」

  「教授長兵器使用的人,我記得是多米尼克吧。」卡斯蘭發出笑聲。

  「如果多姆聽到你這些話,恐怕不會樂意的。」

  尼寇萊的臉色一黯,然後迅速一沉。

  多姆。

  多米尼克。

  「血錘」多米尼克。

  那個笑呵呵的老家夥,他們的教官之一。

  那個最喜歡罰他們跑圈,還跟在後面數圈的老家夥。

  他總是站在壯年的卡斯蘭身邊,笑容滿面,給一群凶神惡煞、殺氣騰騰的白刃老兵,帶來些許的生氣。

  如果他還活著……

  見到這一幕,見到現在的卡斯蘭……

  尼寇萊閉上眼睛,胸膛裡湧出無盡的情緒,難受異常。

  「他聽不到了。」隕星者聲音沙啞,「你不知道嗎?」

  卡斯蘭拳頭上的青筋一緊。

  「十三年前,多米尼克戰死在白山。」尼寇萊輕聲道。

  「一起死在那裡的,還有布萊克、萊肯、索爾,還有鮑爾……」

  卡斯蘭沒有說話。

  「老希瓦在那之後也受傷退役了,去了康瑪斯,再也沒有回來。」

  卡斯蘭微微嘆氣。

  「啊。」老頭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我聽老科爾曼說了,深穀戰役。」

  「聽說老多姆他頂著一身的箭,帶隊在敵群裡衝了一百米,敵軍潰散後才倒下。」

  尼寇萊微微一震,胸中一酸。

  卡斯蘭目光哀傷,微微嘆息,「那個家夥,還欠著我一副皮甲的錢。」

  隕星者的拳頭越發攥緊,幾乎要抓破自己的手心。

  胸中燃起的無名火焰,燒得他極為難受。

  「至於戮魂槍……」

  「你知道,傳奇反魔武裝,本來就不是用在人與人的爭鬥裡的。」卡斯蘭嘆息著,似乎有些感慨,「只是人類有項天賦,我們擅長把世上的一切,都變成殺傷同類的武器。」

  正在此時。

  「叮鈴鈴……」

  三枚薄薄的金屬圓片,從尼寇萊的手指中滑出,整齊地滾出長長的距離。

  滾向老頭。

  卡斯蘭伸出手,按住了三枚圓片。

  金屬聲停了。

  老頭緩緩舉起其中一枚金色的圓片。

  「這是什麼?」他輕聲問道。

  尼寇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前上司。

  隕星者淡淡開口,「多米尼克。」

  卡斯蘭微微一愣。

  走廊裡很安靜。

  連周圍的打鬥聲,似乎都隱去了。

  「他去世的時候,我在旁邊。」尼寇萊表情黯淡,他低著聲音,默默地道,「多姆說,他很抱歉。」

  「自己的撫恤金,要繼續給孫子買藥治病。」

  「所以欠大家夥兒的錢,恐怕都還不了了。」

  隕星者的話裡有著淡淡的哀愁。

  卡斯蘭微微捏緊了那塊金幣。

  老頭喉嚨微動,眼神聚焦向地上其餘的兩塊金幣。

  「你沒必要這麼做。」卡斯蘭抬起頭,看著尼寇萊疲憊地開口,「多姆不喜歡別人幫他還錢。」

  尼寇萊看著卡斯蘭手上的金幣,知道他想說什麼。

  「陛下每年都有發放他的撫恤金。」

  尼寇萊看著卡斯蘭,目光複雜,「但多米尼克的孫子,一個月前剛剛病死。」

  卡斯蘭輕輕一顫。

  「我手裡存著他最後一個月的撫恤金。」尼寇萊緩緩地抬起頭,腦海裡出現一個熟悉的形象。

  「我還留著他的帳本,所以……」

  那是個扛著戰錘,身寬體胖,笑眯眯的中年戰士,一圈一圈地給體罰的新兵數數。

  多米尼克.斯通。

  隕星者緩緩地張開嘴唇,語調淡然,聲音嘶啞。

  「這是他欠你的那副皮甲。」

  卡斯蘭低下頭顱。

  老頭沒有說話。

  他只是深深地閉上眼睛。

  半晌無言。

  只聽得見走廊邊上的沙沙風聲。

  終於,卡斯蘭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微妙而複雜。

  「我很欣慰,刺頭。」

  尼寇萊愣住了。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只見卡斯蘭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你已經是個優秀的白刃衛隊指揮官了。」

  「瑟瑞.尼寇萊。」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5-29 02:03
卷四.龍血 第67章 我可以幫你

  英雄大廳,灰頭土臉的男孩驚愕地望著五位表情冷淡的大公。

  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滑落。

  五位大公的眼神依舊冰冷。

  「踏……踏……」

  廳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只覺得口乾舌燥,心跳越發快速。

  那個瞬間,泰爾斯的腦海中閃過許多人的身影。

  尼寇萊,普提萊,邁爾克,科恩,米蘭達,拉斐爾,羅爾夫,懷亞……

  以及小滑頭。

  這些人……

  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他們相信自己,跟著自己走到了這一步。

  不。

  等等。

  泰爾斯猛地捏緊拳頭——他不能倒在這裡。

  「踏……踏……」

  廳外守衛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辨了。

  他不能失敗。

  不能!

  「好了,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倫巴大公看著泰爾斯的表情,冷冷地搖了搖頭,轉向其他人。

  「我們有更要緊的事情……」

  泰爾斯下定了決心,抬頭看向幾位大公。

  「相信我,我也不想這麼做的。」

  下一刻,第二王子毫不猶豫,一把抽出了JC匕首。

  幾位大公頓時一愣,面面相覷。

  倫巴的臉色越發寒冷。

  「怎麼?」特盧迪達好笑地搖搖頭。

  「又要跟我們決鬥了嗎?小王子?」

  泰爾斯死死瞪著幾位大公,一言不發。

  兩名守衛的身影出現在廳門處,萊科大公已經轉向他們,準備下令帶走泰爾斯。

  泰爾斯轉過身,堅毅地看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火盆。

  看著它在三角高鐵架上熊熊燃燒。

  時間……

  他需要更多時間。

  第二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獄河之罪按照他的呼喚,湧上手臂。

  那個瞬間,泰爾斯覺得自己的手上充滿了力量。

  婭拉在紅坊街投出狙殺刀的動作,在他的眼前浮現。

  下一秒,第二王子神色果決地掄動手臂,將JC全力擲出!

  匕首力度十足地射向火盆。

  大公們的眼神齊齊一凜!

  「鏗——」

  匕首結結實實地撞中火盆,金屬的脆響回蕩在大廳裡。

  所有大公們都震驚地看著泰爾斯的舉動。

  火盆被匕首撞得歪斜起來,失去平衡,最終從鐵架上翻落。

  「當啷……鐺……咚隆!」

  火盆落地的巨響傳來,接連不斷。

  上面的柴火和木炭濺落一地,火星四射。

  奧勒修大公皺起眉頭,「嘿,你是在……」

  但他還沒說完,就驚奇地看見泰爾斯把手掌環在嘴巴周圍,轉到石廳門口的方向。

  在五位大公難以置信的表情下,第二王子粗著嗓子怒吼出聲,「有刺客!」

  「保護大公!」

  大公們的臉色齊齊一變!

  「噹啷……」

  火盆落地的響聲,還在整個大廳裡傳揚,聲音之大,連廳外也清晰可聞。

  剛剛進到大廳,不明所以的兩名黑沙領士兵對視了一眼,驚異萬分。

  下一秒。

  「鏘!」

  「鏗!」

  大廳外立刻傳來無數刀劍出鞘的聲音!

  倫巴大公的反應最快,他一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立刻轉過身,對著大廳外下令道,「穩住……」

  但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大廳外就瞬間沸騰起來,蓋過了他的聲音。

  「把路讓開!」

  「退後!黑沙領的!」

  「攔住他們!」

  「你們守住位置!來兩個人跟我進去!」

  「大公閣下,請回答我……」

  「把弩弦按好了,別慌!」

  一時間,大廳外傳來熙熙攘攘的喝令、推搡聲,乃至刀刃相接,金屬碰撞的聲音!

  無比混亂。

  泰爾斯喘息著,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臂,緩解著用力過度的酸痛和抽筋。

  「你們以為,作為星辰王國的王位繼承人。」王子痛苦地出聲,「我以身犯險,付出了無數代價才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跟你們開個玩笑?」

  「我早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

  泰爾斯抬起頭,毫不退縮地瞪著表情不佳的萊科大公。

  「我知道,倫巴跟你們說了些什麼,讓你們選擇了現在的立場。」泰爾斯艱難地喘息著,只覺得手臂的疼痛越來越重,「但至少也聽完我要說的話,你們就能知曉事情的全貌——然後再明智地做出你們的決定。」

  「因為我們都知道,你們接下來的舉動,關乎我們兩國的未來,更關乎諸位的命運。」

  那個瞬間,倫巴握緊了拳頭,望著他的眼神裡帶著無盡的殺意。

  奧勒修死死瞪著泰爾斯,臉色的表情十分可怕。

  特盧迪達則露出有趣的表情,像是第一次認識泰爾斯。

  羅尼眼裡一亮。

  萊科大公一言不發,只是眉間聳動,鼻翼翕張

  廳外的混亂還在繼續。

  一個白刃衛隊模樣的戰士,持刀衝進了大廳,毫不留情地遞出一刀,劈向剛剛進來的兩位黑沙領士兵。

  「鐺!」

  黑沙領的士兵們咬牙抵擋住對方的進攻,兩人對視一眼,猶豫著是否反擊。

  「萊科大公閣下,我們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音……」這位白刃衛隊舉著刀,面色猙獰。

  「我就知道,黑沙領的雜種們試圖闖進來就不會有什麼……」

  就在此時。

  「砰!」

  一聲巨響。

  混亂中,萊科大公狠狠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北地人!」他暴怒般地大吼,「埃克斯特人!」

  泰爾斯愣了一下,他從未見過老大公如此威嚴的時刻。

  仿佛過去那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只是假象。

  只見萊科大公猶如一頭發怒的大象般,對著廳外暴喝道,「是戰士的,就都給我穩住!」

  「無論是我們還是查曼,都還沒死呢!」

  幾秒後,廳外的爭執聲小了下來。

  那位白刃衛隊微微一愣,環顧了一圈大廳,見到大公們的現況,才收刀後退。

  「賈斯汀勳爵,管好外面的人就行。」另一邊,倫巴冷冷地開口,「我只需要把這個孩子……」

  「查曼!」

  萊科大公轉過頭,用嚴厲的眼神望向倫巴,催促之意十分明顯,「不是現在。」

  黑沙大公皺起眉頭。

  「我以為你們已經做出了選擇。」倫巴神色不善地道,「別忘了,他是星辰的繼承人,星辰王國!」

  萊科臉色一寒。

  特盧迪達挑了挑眉毛。

  泰爾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你就更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不是麼。」一直不發一語的羅尼大公抬起頭來,眼神犀利,「這場棋局裡,我們已經把他們的繼承人,把勝利的籌碼捏在手裡了。」

  「萬無一失。」

  泰爾斯微微一動。

  我是「勝利的籌碼」?

  也就是說,這些大公們確實準備要……

  幾位大公的目光都望向黑沙大公,意蘊複雜。

  倫巴一言不發,目光在萊科的嚴厲表情與羅尼的冷漠臉龐上來回。

  「大公閣下,如果有任何難處。」兩位在場的黑沙領士兵感覺到了場中詭異的氣氛,其中一人掃視了幾位大公一眼,握著劍柄,寒著臉對倫巴道,「只需要您一聲令下,無論面對任何人,我們都不會猶豫。」

  那位與他們對峙的白刃衛隊戰士冷哼一聲。

  羅尼大公不爽地看了倫巴一眼。

  泰爾斯竭盡全力壓製著心臟的搏動。

  很好。

  這個局勢,說明雙方仍然在高度緊張的對峙中,倫巴和大公們的結盟才剛剛達成。

  還有機會。

  就算沒有機會……

  就像倫巴在斷龍要塞下所做的那樣——泰爾斯咬了咬自己的舌頭,表情堅定,我也必須創造出機會來!

  決不放棄。

  決不認輸。

  就像瑟琳娜在失敗的同盟裡,教會了他警惕與疑心。

  就像詹恩.凱文迪爾在友善的陷阱裡,教會了他虛偽和道貌岸然。

  就像努恩.沃爾頓用國王之尊的強大與身死,教會了他果決和謹慎。

  這就是那個人——泰爾斯抬起頭,堅毅地看著表情不定的黑沙大公——是他在血腥與黑暗裡,在恐怖與噩夢中,所教給泰爾斯的最寶貴一課。

  查曼.倫巴!

  沉默。

  大廳外的混亂嘈雜還在繼續。

  幾個呼吸後,黑沙大公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收起滿臉的寒意。

  「我們沒事,你們先出去吧。」倫巴看著兩位士兵,表情僵硬地點點頭。

  「外面的人。」倫巴大公又轉過頭,對著廳外吼道,「讓以拉薩固守原位,保持警惕!」

  萊科大公這才緩和下臉色。

  羅尼露出笑容。

  「賈斯汀勳爵,也請您先出去吧。」老大公淡淡道,「如你所見,我們有些事情還沒討論完。」

  白刃衛隊的賈斯汀勳爵微微一愣,隨即緩緩點頭。

  他看了看突然出現的那個滿臉黑炭的小男孩,壓下滿心的狐疑,跟在黑沙領的士兵身後,走出大廳。

  十幾秒後,大廳之外的騷亂停了下來。

  似乎氣氛又回到了緊繃的那一刻。

  泰爾斯看著這一切,慢慢地平息好自己的呼吸,只覺得冷汗淋漓。

  果然。

  尼寇萊說得對,歡迎來到北地。

  面對強硬的北地人,你必須表現得像個鐵打的戰士,才能贏得他們的尊敬。

  下一秒,萊科大公在自己的位子上重重地坐下。

  「你有一分鐘的時間,說完你要說的話,大膽的搗蛋鬼。」老大公面若冰霜地看著星辰的王子,「否則,我不介意親自把你『護送』出去。」

  奧勒修掃了一眼地上的火盆和匕首,冷冷地補充道,「然後用你『夢寐以求』的罪名,送你上絞架。」

  「比如,刺殺大公。」

  其他三位大公表情各異。

  泰爾斯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照著習慣,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深呼吸三口。

  仿佛有一個柔軟而好聽的嗓音,重新在他的耳邊響起。

  『當成另一場遊戲就好。』

  王子抬起頭,面對著五位大公,他們剛好在長方桌的兩側,靜靜地對峙著。

  一方是一個瘦弱不堪,外表破敗的小男孩。

  一方是五個高大威猛,衣著不凡的男人。

  「刺殺大公?您的威脅,我毫不意外,奧勒修大公。」

  奧勒修噘起一側的嘴唇。

  泰爾斯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還在激蕩,但他依然用最平靜的聲音,緩緩地道。

  「我知道,倫巴肯定建議你們把國王之死都推到我的身上,推到星辰王國的身上,然後聯合起來,舉國南下。」

  王子的聲音傳揚在石廳裡,「借著為努恩王報仇的名義,發動戰爭,奪取星辰的土地與財富,不是麼?」

  「跟這比起來,刺殺大公的罪名,根本不算什麼。」

  話音落下。

  除了倫巴,四位大公反應不一。

  特盧迪達饒有興味地向萊科望去,但老大公只是直直地看著泰爾斯,一語不發。

  羅尼輕哼一聲,捅了捅身旁的奧勒修。

  萊科大公咳嗽了一聲。

  「就上次我所聽到的。」老大公直接但不失禮貌地回應道,「泰爾斯王子,有人精心策劃了這次刺殺,而災禍的身後就是秘科的影子,星辰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

  「此時此刻。」萊科大公的眼裡閃過奇異的光芒,「身為星辰的代言者,泰爾斯.璨星……」

  「你才是那個該對陛下之死負責的人——這沒有任何疑義。」

  泰爾斯皺起眉頭。

  對方的話術繞開了蹊蹺和漏洞,巧妙而完美。

  而且看他們的態度,直接反駁是無效的。

  地上的一片炭火殘渣燃燒殆盡,緩緩熄滅。

  怎麼辦?

  泰爾斯強迫自己輕笑一聲,掃視每一位大公。

  「我們星辰人,收買了跟璨星家族仇深似海的『刺客之花』,來施行刺殺?」

  羅尼大公皺起眉頭。

  王子繼續道,「而倫巴如此巧合地帶著軍隊入城,攻取了第一城閘和英靈宮,在這裡跟你們會面?」

  奧勒修冷冷地看著他。

  「但這都不重要。」只見星辰的第二王子挺起胸膛,認真而謹慎地說道,「諸位大公,我並沒有把你們當成傻子。」

  「因此,也請你們真誠待我,拋開不必要的話術與虛偽,把籌碼和條件都擺上檯面吧。」泰爾斯咬緊牙關,冷冷地道,「反正以我們彼此的身份來看,這個大廳裡發生的一切,都不會傳揚開去。」

  倫巴露出不耐的表情,「哼。」

  幾位大公轉過頭,對視了一眼,至少兩對目光裡寫滿了驚異。

  「太有趣了。」特盧迪達帶著輕蔑而耐人尋味的情緒,搖著腦袋嘖舌道。

  「小男孩,想要加入大人的棋局?」

  泰爾斯正處於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沒有理會他。

  他必須找到突破口。

  其中最重要的是,倫巴是靠什麼說服他們的?

  是否真如自己所想……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我想知道,倫巴究竟對你們說了什麼。」

  奧勒修大公抱緊雙臂,看向倫巴,卻發現後者臉色僵硬。

  「他許諾了你們什麼?」泰爾斯咬緊牙關。

  「土地?」

  「財富?」

  「權力?」

  「未來?」

  泰爾斯每說一個詞,都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諸位大公的表情。

  聽到這裡,特盧迪達眯起眼睛,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王子捏緊了拳頭,咽下一口唾沫,「還是……」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些可能威脅你們生存的東西?」

  那一瞬,泰爾斯覺得身上一涼。

  查曼.倫巴的目光猶如捕食的猛獸,帶著滿滿的侵略意味,死死扣在他的身上。

  但相比在軍營裡的不適,在盾區時的恐懼,在馬車裡的緊張……

  此時此刻的泰爾斯,面對著倫巴的眼神,卻感覺無比平靜。

  就像一位斥候,在兩軍交戰的前夕,終於找到了敵軍位置時的那種釋然。

  看倫巴的反應——泰爾斯心臟裡的血液開始沸騰,他隱約感覺到,自己抓到了關鍵。

  比起倫巴,其他幾位大公的表情也很有趣。

  「這已經超出我們的談話範圍了。」只聽特盧迪達不耐煩地道,「你們說呢?」

  想起史萊斯所說的話,想起小滑頭所說的話,泰爾斯越發肯定自己的懷疑。

  現在,他必須知曉,倫巴究竟對他們說了多少,說了什麼,說到什麼程度,才能讓這些大公們與他達成協議?

  此時,大廳裡傳來了倫巴的冷笑。

  「你的表現,讓我印象深刻,小殿下。」黑沙大公明明在笑,但他一直以來不苟言笑的臉,卻無法讓人感受到他有絲毫的笑意。

  「但大人們的遊戲很殘酷。」

  特盧迪達輕輕蹙眉,跟一邊的奧勒修對視一眼。

  泰爾斯微微一愣。

  倫巴緩緩踱步到大廳的側面,擋住了一側的火光,留下一個深長而幽黑的影子,蓋住了泰爾斯的表情。

  「但還是等你長大一些,等你能舉手投足間號令一個國家的時候,再來質問我們吧。」黑沙大公冷冷地道。

  聽見這話,幾位大公的神色突然一凜。

  泰爾斯皺緊了眉頭,倫巴開始反擊了。

  而他反擊的武器,絕不是自己的年齡,而是……

  「我很期待,期待幾年後,十幾年後,幾十年後的那一天。」倫巴扭過頭,眼睛裡泛出危險的光芒,「當你成為一位睿智英明的國王時,在你統治下的星辰王國,會是怎樣有趣的一個對手呢?」

  在倫巴話音落下的那個瞬間,泰爾斯感覺到,其他大公們的目光變得不一樣了。

  「想想就讓人興奮。」倫巴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轉向其他大公們,語氣生冷,「你們說呢?」

  大廳裡的溫度仿佛瞬間下降了一半。

  大公們紛紛對視著彼此,然後齊齊向泰爾斯掃來,似乎在打量著他。

  但這一次,他們的臉色遠沒有之前那麼愉快和輕鬆。

  不妙。

  特盧迪達大公輕輕咳嗽了一聲。

  「泰爾斯王子,我敬佩你的膽量,但你什麼有意義的話都沒說,盡在挑撥離間和危言聳聽,我甚至懷疑你在拖延時間。」再造塔的大公垂下頭顱,顯得他的眼神更為險惡。

  「北地人不是可以被隨便愚弄的對象。」

  特盧迪達看向萊科。

  後者臉色凝重,微微頷首,轉向廳外,「我想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泰爾斯心裡咯噔一下。

  剛剛倫巴說了什麼?星辰王國?

  但萊科大公已經張開了嘴巴。

  眼看自己因為倫巴的幾句話落入不妙的境地,第二王子一個激靈,不顧一切地出聲道。

  「等一等!」

  幾位大公微微一頓。

  「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會怎樣。」泰爾斯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不禁蹙起眉頭——自己的右臂又開始隱隱作痛了,「查曼.倫巴,但你是位可怕的對手,這毋庸置疑。」

  倫巴的目中凶光畢露。

  泰爾斯咬緊牙齒,看著特盧迪達的笑容和萊科的凝重,「究竟是怎樣的巧舌如簧,才能讓大公們服膺你的辯解,讓他們心安理得地接納你的弑君之舉,對你無視耐卡茹共治誓約的罪孽視而不見,對你給埃克斯特王國內部帶來的威脅視若無睹?」

  第二王子的話讓大公們齊齊皺眉。

  泰爾斯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心裡無比焦急的他,再也顧不上試探,粗暴地甩出他所知道的事情,「現在我明白了,他們畏懼的不是你,而是你試圖說服他們,星辰王國遲早會變成……」

  大公們紛紛變色。

  就在這時。

  「夠了!」

  泰爾斯一頓,他剩下的話被生生堵在嗓子裡。

  出聲打斷他的不是倫巴,也不是特盧迪達。

  而是奧勒修。

  只見這位威蘭領大公冷冷開口,「你以為自己是誰?可以站在這裡,毫無顧忌地挑撥大公之間的關係?」

  泰爾斯皺起眉頭,看來,威蘭領變成了黑沙大公的堅定支持者。

  很糟。

  自己沒有找到關鍵的突破口,也沒有摸清對手的底牌。

  那一記「將軍」就無法出手。

  看大公們的樣子……如果太早出手,甚至會適得其反。

  「挑撥?」

  「你們現在站在這裡,為了埃克斯特,共同進退,親如一家。」泰爾斯艱難地尋找著讓對話繼續下去的點,他指向倫巴,「但那頭咬死了首領的豺狼,也是這麼想的嗎?你們知道麼,他刺殺努恩王的計劃,一開始就是為了……」

  他又被打斷了。

  「又來了。」特盧迪達大公抬起頭,用下巴對著表情扭曲的泰爾斯,陰陽怪氣地道,「來自星辰的泰爾斯王子,你是用什麼身份在這裡說出這句話,為努恩王鳴冤的呢?」

  「別再胡亂攀咬了。」

  泰爾斯話語一窒。

  「說得對。」

  「哪怕拋開刺殺君王的嫌疑,你也不過是一個外國的王子,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奧勒修大公冷笑一聲,神色不善地對他搖搖頭,冷酷地道,「少來插嘴我們的內務。」

  不妙。

  非常不妙。

  本來他已經打開了對話,試圖讓大公們像對待對手一樣,平等地與他對話。

  從而找到倫巴給他們的條件,展開反擊。

  但是……泰爾斯咬緊嘴唇,心中惶急,倫巴卻反過來,利用了自己的意圖——大公們真真切切地,把自己當成了未來的危險對手。

  因為籌碼不足,也因為情勢糟糕,更因為自己剛剛的特殊表現,倫巴輕輕一句話就挑起了大公們對他的敵意——泰爾斯捏起拳頭,為難地看著萊科、特盧迪達、奧勒修三位大公。

  怎麼辦?

  倫巴嘆了一口氣,「恕我直言,里斯班首相與我們還有著誤會需要解開——他已經在城閘處等著我們了。」

  幾位大公對視一眼,微微頷首。

  萊科大公面無表情點點頭,「是時候讓衛兵進來了,或者我們親自送他出去。」

  「然後去為埃克斯特做點該做的事情。」

  那個瞬間,泰爾斯如墜冰窟。

  看著萊科大公緩緩起身,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那麼多人的犧牲……

  兩個國家的未來……

  就要在這裡決定了麼……

  怎麼辦。

  怎麼辦?

  就在此時。

  一個熟悉卻可怕的嗓音,在泰爾斯的耳邊響起。

  「我可以幫你呢。」

  第二王子猛地一顫!

  那是……

  泰爾斯汗毛倒豎,在幾位大公的奇怪眼神下,他臉色蒼白,冷汗淋漓。

  大公們似乎對那把聲音毫無反應,就像沒有聽見一樣。

  王子強行遏制住自己左顧右盼的欲望。

  泰爾斯的心臟抑制不住地勃勃跳動!

  是他。

  是他!

  他還沒走。

  還沒走!

  「只要這些人都死在這裡,龍霄城的真相就會被掩蓋。」那把好聽的男性嗓音,繼續傳到泰爾斯的耳邊,充滿了深深的誘惑,「你所擔心的一切,你所在乎的人,都會有個可以接受的結局。」

  「但是……」

  王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臉上泛出惶恐和猶豫。

  泰爾斯死死捏住拳頭,盯著地面。

  幾位毫不知情的大公們看見泰爾斯的樣子,相互對視,不禁失笑。

  看來,也不過就是個孩子而已。

  倫巴更是毫不掩飾他的冷笑。

  「你是要自己出去,還是我們送你出去?」奧勒修大公走到魂不守舍的泰爾斯跟前,冷冷道。

  泰爾斯沒有回答他,只是自顧自地喘息著,渾身顫抖。

  而在其他人察覺不到的地方,那個聲音,在虛空裡幽幽地傳進泰爾斯的耳朵。

  「條件是,你放棄一切,跟我走。」

  跟我走。

  那個瞬間,神情恍惚的泰爾斯,突然想起皓月神殿裡,霍姆大主祭對他說過的話。

  『有朝一日,你會再次面臨重要的選擇——甚至是抉擇。』

  『到了那時……你也許會回想起我今天的話。』

  『小心你的選擇。』

  「快些決定,我等不了你多久。」他的耳邊,那道的聲音輕輕地催促他,「傳奇反魔武裝近在眼前。」

  泰爾斯艱難地抬起頭,無比沉重地望著眼前的五位大公。

  殺光他們?

  跟他走?

  他要……怎麼選擇?

  「怎麼樣,泰爾斯.璨星?」

  無人察覺的空氣裡,去而復返的氣之魔能師,艾希達.薩克恩幽幽地道,「是接受你身為魔能師的命運,還是就此結束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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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5-31 13:38
卷四.龍血 第68章 《黑騎士之死》

  泰爾斯從來沒有想過,神叨叨的大主祭所謂的「抉擇的時刻」來得如此之快。

  他知道,艾希達不會輕易放棄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位狂熱又冷漠的魔能師,會在他最窘迫、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悄然出現,以拯救者的姿態降臨,居高臨下地向他提出充滿誘惑的條件,讓他陷入內心的掙扎。

  就像一個精明狡詐的商人。

  泰爾斯在恍惚中咽了一口唾沫,抬頭看向目光不善的五位大公。

  借助艾希達的力量……只要他們都死在這裡,一切就迎刃而解?

  是這樣嗎?

  無數的人,都在各自的戰場上拚死奮鬥,期待著他最後的戰果。

  泰爾斯聽見自己的心跳怦然加快,冷汗緩緩流下。

  如果真的已經別無他法,那麼,只要答應艾希達的條件,跟著他成為魔能師……

  不僅如此。

  近乎無窮的力量,沒有盡頭的生命,新世界的大門——不勞而獲,皆大歡喜,似乎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條件」?

  泰爾斯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只需要輕輕開口……

  但是……

  泰爾斯心中一緊。

  他的下巴不自覺地一收,兩排牙齒緊緊咬合在一起。

  真的別無他法了嗎?

  那麼多人的犧牲,如此艱難的奮鬥,卻要接受這種糟糕透頂而不負責任的結局?

  面對著五位大公的眼神,想著耳後的那個聲音,泰爾斯艱難地啟開嘴唇。

  就在那個瞬間,泰爾斯想起了那句話。

  『小心艾希達。』

  他眼前出現的,是那個滿面血色條紋的少女,是她近乎解脫的眼神。

  『魔能師……不是天賦或祝福……是詛咒和厄運……』

  泰爾斯不自然地蹙緊眉頭,在猶疑和不定之間,咽喉聳動。

  大公們或疑惑,或譏笑,或不屑地看著面上發愣,內心掙扎的泰爾斯,看著他微微顫抖的嘴唇和緊握的手心。

  仿佛在看一場喜劇。

  就在此時,無論是泰爾斯,還是大公們都意想不到的變化,出現了。

  在場中陷入緊張沉默的時候……

  一個幼稚弱勢的嗓音,毫無徵兆地插入了這場劍拔弩張的談話。

  「也許,也許他無權質問你們……」

  泰爾斯一驚,遽然抬頭!

  那是……

  「但是你們,你們……」這個嗓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時斷時續,似乎缺乏底氣,「你們身為北地人,身為,身為堂堂的埃克斯特大公,又憑什麼……」

  大公們齊齊一愣,驚訝地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出處。

  「憑什麼……」說到最後,那個嗓音一抽,似乎帶著不顧一切的勇氣,陡然高揚,「憑什麼,在這裡議論陛下的不幸呢!」

  隨著木柴破碎的聲音響起,廳裡的眾人找到了聲音的出處。

  在泰爾斯和大公們萬分驚訝的眼神下,一個渾身炭灰與髒汙,瘦弱而幼小的女孩,從壁爐中顯出身形。

  這個戴著眼鏡的女孩緊抱著雙臂,滿臉的畏懼和瑟縮。

  但女孩在看到泰爾斯之後,卻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的,死死咬著嘴唇,顫巍巍地踩著破碎的木柴,腳下不穩地走出壁爐,踩在了英雄大廳的石磚上。

  第二王子呆呆地看著那個渾身煙灰的女孩,不知作何反應。

  怎麼……

  為什麼她會……

  但他立刻反應過來,三兩步跑上前去。

  連艾希達的聲音都忘在了腦後。

  「這又是什麼戲碼?」特盧迪達不明所以地看看女孩,又看看大公們,極不耐煩地攤開雙手,「先是男孩,然後是女孩……」

  「英靈宮的壁爐就沒人管了嗎?」

  倫巴大公緊皺雙眉,難掩面上的驚愕。

  羅尼大公嘆了一口氣,「今天果然比較特別。」

  剩下兩位大公則疑惑地對視彼此。

  「發生什麼了?」泰爾斯緊緊抓著小滑頭的肩膀,擋住大公們的視線,焦急地低聲問道。

  「你不是該待在頂層避難嗎,怎麼會在這裡?羅爾夫呢?」

  小滑頭看著滿面塵灰的泰爾斯,微微一愣。

  零點幾秒後,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呼吸平穩下來,滿臉委屈地面對泰爾斯的質問,「敵人來頂層了……」

  「羅爾夫去引開他們,我只能一路,一路爬下來……然後就聽見,聽見你們……」小滑頭的聲音越來越弱,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泰爾斯心中一黯。

  不。

  這下,小滑頭也身陷險境了……

  泰爾斯轉過身,下意識地把小滑頭擋在身後,看向幾位大公,心中惴惴。

  「好了。」倫巴冷冷地打斷他們,「無知小鬼們的表演,簡直侮辱了今天的會議……」

  「等等。」羅尼打斷了倫巴的話,祈遠城大公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著王子身後的女孩,「你是誰,小姑娘?該不會是碰巧出現在這裡的吧?」

  奧勒修望了一眼壁爐,冷哼一聲,「星辰人還真是無孔不入啊,這麼狹窄的洞也鑽?」

  倫巴注意到了大公們的反應,不禁臉色一寒。

  其他大公的目光紛紛射來,飽含警惕與質問。

  泰爾斯心中一緊,咬住牙齒。

  怎麼辦?

  該怎麼回答?

  該怎麼回答,才能保證小滑頭脫身,不落入他們的手中?

  但他不用再發愁了。

  下一秒,女孩的肩膀微微一震,隨即出乎意料地掙脫了他的手臂,從泰爾斯的背後露出身形。

  「我……」

  在泰爾斯驚訝的目光中,小滑頭抬起滿是塵灰的臉,在猶豫和畏懼中,顫巍巍地開口。

  「我是,我是……」

  大公們的表情越發不善,倫巴冷冷地哼了一聲。

  小滑頭的樣子非常緊張,在這道警告似的哼聲之下,她低下頭微微發抖,眼眶裡泛出晶瑩,剩下的話竟已說不下去。

  泰爾斯微微嘆息,他扭過頭,正打算說點什麼引開注意。

  但小滑頭的舉動再次出乎了他的想像。

  只見瘦弱的女孩死死盯著地面的石磚,咬住了牙齒。

  那個瞬間,滿面瑟縮的女孩狠狠地閉上眼睛,然後又猛然睜開,把模糊視線的淚水全部逼出眼角。

  小滑頭緩緩地抬起頭,學著泰爾斯的樣子,不斷地深呼吸。

  她的臉上,畏懼和恐慌已經漸漸散去。

  此時的女孩,像是剛剛放下了一道重擔,邁過了一道鴻溝,憋著一股勁抬起目光。

  泰爾斯訝異地看著小滑頭把右手伸進了衣兜,訝異地看著她雖然顫抖,卻毫不猶豫地掏出了一樣東西。

  第二王子微微一震。

  女孩那晶瑩的目光裡帶著硬逼出來的狠勁,她死死咬著下唇,緩緩高舉右手,把衣兜裡的東西亮給所有人看。

  大公們早在看到那樣東西的刹那就齊齊一驚,目光紛紛鎖死在女孩的右手上。

  除了早有所料的查曼.倫巴,幾位大公或震驚,或探究,或打量,或深思的目光同時投在女孩的身上。

  泰爾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這個雖然依舊顫抖,依舊流淚,卻仍然堅持著舉起右手的女孩。

  他感覺到,小滑頭——這個小小女僕,這個脆弱女孩的身體深處,有什麼東西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女孩哽咽了一聲,吸了吸鼻子,緩緩開口,「這是我的……」

  就在此時,倫巴大公猛地抬頭!

  向著女孩射來飽含殺意與寒意的目光。

  小滑頭故作堅強的眼神,在空中和查曼.倫巴的目光相遇了。

  毫無準備的女孩渾身一顫,像是想起了什麼,話語哽咽在喉嚨裡。

  「叮啷……」

  小滑頭的手上一時不穩,那樣東西滑落在地上,叮當作響。

  頂著黑沙大公的壓迫力,小滑頭像是被打回原形的小貓一樣,不知所措地驚呼一聲,連眼鏡都被抖歪了。

  「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了。」倫巴發出淡淡的冷笑,目光如刀,「除非你們想自己去跟里斯班首相解釋,為何在丟下那麼多具屍體之後,我們才匆匆出現?」

  但其他大公沒有說話,他們在沉默中交換著眼神。

  看著眼前的小滑頭,一直默不作聲的泰爾斯突然注意到一個問題。

  小滑頭出現之後,他已經下意識地把艾希達的存在,連同他給予自己的選項,一起拋諸腦後了。

  但不知為何,泰爾斯此刻的內心卻安定了許多。

  再也沒有了剛剛被迫著做出選擇時,那種莫名的惶然和猶疑。

  那個瞬間,泰爾斯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他垂下眼睛,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泰爾斯。

  面對吉薩的時候,你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是麼。

  決不再……

  決不再拱手妥協自己的未來!

  想到這裡,面無表情的泰爾斯猛地伸出右手!

  「啪!」

  他一把抓住了正準備俯身去撿東西的女孩,不讓她彎腰。

  小滑頭驚疑地回過神來,看著泰爾斯。

  泰爾斯緩緩轉過頭,對她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伸出手把她的眼鏡扶正。

  在大公們凝重的眼神,倫巴殺人的目光,以及小滑頭疑惑的視線下,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緩緩地彎下腰。

  他伸出手臂,從在女孩的腳下撿起了那件東西。

  「我猜,你們應該對這東西很眼熟——努恩王權力與地位的憑證之一。」泰爾斯直起身子,緩聲開口道。

  大公們齊齊皺眉,彼此對視。

  看著泰爾斯的樣子,小滑頭似乎回歸了原樣,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泰爾斯的眼神慢慢堅毅起來。

  艾希達……

  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才不相信,那家夥是那種「本系統存在就是為了宿主服務,絕不會對宿主不利」的隨身係統……或者那些「我能幫助你成為什麼什麼」的隨身老爺爺呢……

  你想要控制我的命運,想要我按照你規劃好的路線走?

  就像那些人——像裡克、奎德、凱瑟爾、努恩王、倫巴一樣?

  去你的。

  氣之魔能師。

  艾希達小笨笨?

  泰爾斯在心裡淡淡冷笑,同時莊嚴地舉起左手的東西,同時不容置疑地拉起了小滑頭的左手。

  大公們看向他們的眼神慢慢變了。

  萊科大公面無表情,卻攥緊了拳頭。

  「如諸位所見。」泰爾斯抬起頭,語氣肅穆起來,「這位女士是這枚指環的現主人。」

  看著那枚指環,倫巴不自覺地按住了腰間的劍,表情複雜。

  第二王子看著呆愣的小滑頭,毫不猶豫地抓住她的左手掌。

  然後,泰爾斯無比莊重地,把那枚背負著無數沉重歷史,代表著若干皇帝國王的指環——「凱旋」,套上小滑頭的左手拇指。

  大公們死死盯著那枚他們再熟悉不過的黑色指環,眼裡流露出習慣性的忌憚與警惕。

  「她所佩戴的,是天空王后曾經佩戴過的眼鏡。」泰爾斯輕聲道,扶了扶小滑頭的黑框眼鏡,同時用袖子擦掉她臉上的幾塊汙漬,「而這位女士本人,更是曾與克若蕾希絲陛下直接對話的存在!」

  奧勒修大公微微一動,「什麼?」

  小滑頭一愣,隨即眼神一縮,下意識地發起抖來。

  但泰爾斯眼神堅毅,抓著她左手腕的手掌突然用力!

  小滑頭微微一驚。

  「她的存在,比我,比你,比這座城市、這個國家裡的其他任何人。」泰爾斯一字一句地,無比嚴肅把話從嘴裡咬出來,好像這是他最後一次說話一樣,「都更有權力、也更有資格質問國王之死的真相,拷問在座諸位的良心!」

  羅尼大公環抱著雙臂,臉色沉重。

  第二王子認真而嚴肅地直視女孩的雙目。

  那個瞬間,小滑頭覺得心裡的緊張下去了許多。

  「請允許我介紹,英雄耐卡茹的血脈……」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把小滑頭的手連同凱旋指環一起高舉到頭頂。

  泰爾斯與小滑頭肩並肩站在大廳裡,咬著牙,沉聲道,「努恩七世和蘇里爾王子的血親,沃爾頓家族的直系後裔,龍霄城與雲中龍槍最正統的繼承人……」

  特盧迪達眯起了眼睛,心情複雜。

  泰爾斯扭過頭,對著小滑頭輕輕點頭。

  女孩晶瑩的碧目回望著泰爾斯,緩緩頷首。

  小滑頭踏前一步,高舉著左手的凱旋指環。

  「我是……」女孩猛地扭過頭,強迫自己直視著五位大公威勢凜然的眼神,豁出去也似地咬牙道,「我是塞爾瑪!」

  小滑頭的餘光瞥見了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她控制不住聲線的顫抖,但她用聲嘶力竭的嗓子掩蓋了自己的慌亂和緊張。

  大公們臉色微妙,情緒複雜,在彼此的奇怪眼神中默不出聲。

  只見女孩再次踏前一步,離開了泰爾斯的手臂扶助,她頭胸前傾,臉孔扭曲,竭力高聲地道,「我是埃克斯特共舉國王兼龍霄城大公,努恩.沃爾頓的孫女!」

  「是蘇里爾.沃爾頓王子,與藤蔓城格斯特侯爵之女,阿黛爾.沃爾頓的獨生女兒!」

  奧勒修大公微微低下頭顱,羅尼大公微微搖頭。

  英雄大廳裡,雲中龍槍石刻之下,五位埃克斯特大公的面前,女孩緊緊閉上眼睛。

  眼淚從她的雙目中流出,滴落到地上,碎成無數淚滴。

  泰爾斯站在她的身後,默默地看著女孩的表現,內心五感交雜,胸中竟有股說不出的悶感。

  下一刻,女孩緊握雙拳,撕心裂肺地喊出那個將伴隨自己一生的烙印。

  「我是塞爾瑪!」

  「塞爾瑪.阿萊克斯.蘇里爾.沃爾頓!」

  聲音迴盪在大廳裡,甚至連廳外都傳來低低的騷動。

  大公們表情僵硬,一言不發,連倫巴都寒著臉一動不動。

  喊完了這一聲,小女孩急急地喘息了幾口氣,虛脫也似的晃了晃。

  泰爾斯連忙趕上,扶住她。

  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大廳裡只有女孩兒的哽咽聲,以及幾位大公們竊竊私語的窸窣聲。

  女孩像是剛剛做出了此生最大的決定,顫抖著牙齒,無聲無息地吸著鼻子。

  「沒事了。」泰爾斯輕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慰她,「想想面對天空王后的景象,再跟現在比一比……」

  女孩心中一震,眼前閃過那頭同時身具威嚴與優雅的巨龍。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卻堅定地抬起頭來。

  「像泰爾斯所說的那樣。」小滑頭,不,從現在起,是塞爾瑪.沃爾頓,只見塞爾瑪離開泰爾斯的手臂,滿面不滿,「我站在這裡,代表我的血脈,代表龍霄城,質問你們……」

  女孩兒塞爾瑪死死地看著五位大公,那一刻,她仿佛再也不在意他們的目光與威嚴,也忘卻了曾經如影隨形的恐懼與畏縮。

  「諸位埃克斯特的大公們,你們明明秉持著神聖的共治誓約,守護這片同樣神聖的土地。」塞爾瑪冷著臉,沉聲道。

  「但當弑君者就站在你們眼前的時候……」

  女孩的目光掃向四位大公,仿佛在看著四本厚書。

  「諸位,為何要包庇凶手?」

  她的聲音很平穩,很冷酷。

  大公們紛紛皺眉,齊齊轉向最有資格發言的萊科大公。

  但老大公直視著女孩兒,默不作聲。

  塞爾瑪咬起牙齒,向前一步,舉著指環繼續道。

  「為何要是非不分?」

  「為何要顛倒黑白?」

  「為何要同流合汙?」

  「為何在密室與黑暗中自甘墮落,為何罔顧北地的尊嚴和傳統,為何拋卻埃克斯特的公義和榮譽?」

  大公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孩兒,目光在她的臉蛋和凱旋指環之間來回,一時間竟沒人反駁。

  大廳裡,女孩兒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臉色越來越紅,目光也咄咄逼人。

  泰爾斯驚訝地看著塞爾瑪的表現——就像一個真正的審判官一樣。

  「你們為何能面不改色地,站在沃爾頓世代相傳的英靈宮內,站在與埃克斯特共存亡的雲中龍槍石刻下……」女孩兒喘息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繼續理直氣壯,聲勢奪人地開口道,「心安理得地玷汙辱沒我的祖父,你們君王的榮光和尊嚴?」

  塞爾瑪清冷地盯著眼前的大公們。

  「你們這些理應以信念背負北地榮光,以忠誠守護埃克斯特的大公們……」

  「回答我……」她身體前傾,毫不猶豫地高聲道。

  「回答我!」

  聲音迴盪在大廳裡。

  塞爾瑪放下了手臂,急急地喘氣,她看了看大公們,臉上頗有些怯場般的緊張——好像她也對自己剛剛的發揮很意外。

  泰爾斯走上前去,把她往後拉。

  大公們面面相覷,表情不一,久久方才有人發聲。

  「被一個小女孩這麼質問。」萊科大公看著塞爾瑪,嘆了一口氣,緩緩道。

  「真是尷尬啊。」

  「現在呢?」奧勒修大公冷冷地對老大公說,「來硬的還是來軟的?」

  萊科大公輕哼一聲。

  他的背後,特盧迪達不滿地靠向面若寒霜的倫巴。

  「我以為你已經控制住她了。」特盧迪達咬牙切齒,瞟了一眼跟泰爾斯低聲交談著的塞爾瑪,悄聲道,「而她理應很『聽話』很『配合』才對!」

  倫巴沒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泰爾斯。

  「龍霄城的血脈似乎很不配合啊……」回答他的是羅尼大公,這位祈遠城大公似乎很喜歡看特盧迪達的笑話,他輕蔑地搖搖頭,「看來,你的新耕地可沒那麼容易拿到呢,帕修斯。」

  大公們的面前,塞爾瑪愣然地低下頭,右手伸向左手拇指上的「凱旋」。

  她臉色潮紅,神情恍惚地呼吸著。

  在摸到指環的刹那,感覺到指環傳來的金屬觸感,塞爾瑪臉色一變,猛地一縮。

  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塞爾瑪扭過頭,似乎有些不敢看那個指環。

  但她的左手隨即被牢牢地抓住了。

  塞爾瑪愣愣地抬起頭。

  「做得好。」泰爾斯站在她的身邊,給了女孩兒一個鼓勵的微笑。

  塞爾瑪臉上的潮紅稍減,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學生一樣,開心地點點頭。

  「順便一句。」眯眼笑著的星辰王子突然話鋒一轉,挑挑眉毛。

  「你背誦的是哪裡的台詞?」

  本來興奮不已的塞爾瑪,像是幹了壞事被抓住的學生一樣,微微一僵。

  「我……」

  她的小臉耷拉下來,在眼鏡後面眨了眨眼,失去了剛剛慷慨激昂的所有威勢,可憐巴巴地看著泰爾斯。

  泰爾斯微微蹙眉,目光裡寫滿了「嗯?」這個詞。

  看著王子的表情,塞爾瑪下意識地一縮。

  一秒後,她弱弱地開口,胸口一沉一浮,小臉煞白,「《埃拉多斯戲劇集》,第十篇,《黑騎士之死》……」

  塞爾瑪癟著嘴巴,委屈地道,「遠古帝國審判長埃爾松.斯萊德,對『黑騎士』尤瑟利.安德弑殺至高皇帝一案的控訴台詞。」

  「我修改了一點點……」

  泰爾斯微微一愣,旋即啞然失笑。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捏了捏塞爾瑪的臉。

  女孩兒愣愣地看著他,不知何以回應。

  就在此時。

  「塞爾瑪小姐。」萊科大公的聲音傳來,把兩個孩子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對於沃爾頓家族和龍霄城的損失,我致以深切的哀悼。」

  只見老大公緩緩走到長方桌前,慢慢坐下,「陛下的不幸,也是埃克斯特的不幸。」

  塞爾瑪臉色一白。

  但泰爾斯卻露出了笑容。

  其他大公們彼此對視一眼,神態各異,只有倫巴面無表情,不知心思何物。

  「但你的年紀還太小,無法理解這一切的發生。」萊科大公的眼裡閃現奇異的光芒,禿頭的大公用他特有的、蒼老卻敦厚的嗓音緩緩道,「我建議您,不要聽信敵國王子的一面之詞——比如陛下是被刺殺身亡的。」

  聽到這裡,羅尼大公怪裡怪氣地哼了一聲,馬上迎來特盧迪達的怒目而視。

  塞爾瑪咬了咬下唇。

  「我,我站在龍霄城的土地上,親眼看著努恩……陛下……人頭落地。」想起那一幕可怕的景象,她竭盡全力抑制著身體的發抖,「看著天生之王,死於,死於卑鄙拙劣的刺殺……」

  「孩子!」萊科大公怒目圓睜,打斷了她,「沃爾頓小姐!」

  「我尊敬你的祖父。」

  「但也請不必懷疑我們對北地,對埃克斯特的忠誠,我們之所以站在這裡,恰恰是為了埃克斯特的未來!」萊科大公冷冷地道,「在那個未來面前,在埃克斯特面前,無論是你或者我,乃至於努恩陛下,都不過是塵埃之於大漠,微不足道,即使對沃爾頓家族也是如此!」

  塞爾瑪愣住了,一時語塞。

  她的身後,泰爾斯微微嘆息。

  「我們的決定也很艱難。」特盧迪達大公嘆了一口氣,似乎很痛心地擺擺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只不過不是現在而已。」

  羅尼抱緊了手臂,臉色難看。

  「當然,如果您不理解。」奧勒修大公淡淡地道,語氣裡隱藏威脅,「我們也別無選擇,只能忍痛無奈地勸導您配合。」

  倫巴依舊死死地盯著泰爾斯, 一言不發,仿佛那才是他最大的威脅。

  大廳又是一靜。

  「配合?」塞爾瑪蹙著眉頭,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景的她頗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你們……」

  但她的手臂微微一緊。

  塞爾瑪奇怪地向王子看去。

  她的身邊,泰爾斯靜靜地注視著女孩兒紅撲撲的臉蛋。

  塞爾瑪被他盯得有些窘迫。

  泰爾斯緩緩吐出一口氣。

  「夠了,我的女士,你做得足夠好了。」

  在塞爾瑪的眼裡,來自星辰的男孩露出他最燦爛的微笑,溫和地搖了搖頭,「接下來的事情……」

  「交給我就好。」

PS. 今日辭語 --「神(神)叨叨」 = 神秘兮兮 + 絮絮叨叨,指說話頻繁卻又讓人摸不著頭緒,有點神經質的感覺。(東北方言)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7-5-31 13:41 編輯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5-31 14:17
卷四.龍血 第70章 反擊

  英雄大廳裡的火盆已經熄滅了兩個。

  但此刻的石廳裡,已經沒有人再去關注溫度了。

  「倫巴不僅僅要刺殺努恩王。」

  泰爾斯好不容易才調整好自己的呼吸,星辰王子的聲音輕輕響起,「他還要最大程度地利用努恩王的死亡,達成他的目標!」

  王子抬起頭,看向臉色微妙的四位大公,「你們盡可以想像,努恩王昨夜才剛剛以復仇的名義,處決了五位大公的其中一人,轉眼間就死在了其他四人身旁。」

  「那會是什麼局面?」

  萊科大公雙手交握,他的目光凝固住了。

  會是……什麼局面?

  老大公看向倫巴,思緒翻騰。

  相比之下,倫巴看向泰爾斯的目光卻回歸了死寂,讓後者心裡毛毛的。

  泰爾斯顯得冷靜異常,他繼續道,「我不知道倫巴具體的計劃,但在他的設想裡,那時你們大概就是首要嫌疑人,百口莫辯,焦頭爛額——而你們又身處陌生的龍霄城,精明能幹的里斯班首相大概不好對付。」

  王子回憶著從遇刺開始,在緊張驚險的逃亡旅途中一點一滴收集的情報和真相,微微嘆息,「下一步,在暗室的『幫助』下,里斯班首相與四位弑君『嫌犯』將不可避免地爆發衝突。」

  「把你們徹底逼上龍霄城的對立面!」

  大廳裡陷入微妙的寂靜。

  大公們齊齊看向倫巴,神態各異地思考著泰爾斯的話。

  泰爾斯走到長方桌前,在羅尼大公不渝的眼神下,跳上一張椅子,與對面的萊科大公對視,「我剛剛聽聞,哪怕是現在,里斯班首相也正在圍攻城閘?」

  倫巴一言不發地側過頭,仿佛他不是這場談話的主角。

  「原本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倫巴要在刺殺國王的同時帶來軍隊。」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想起那些偽裝成巡邏隊的士兵們,也想起在牢房裡的懷疑,「我現在相信,倫巴的軍隊,是為了在事態不可收拾的時候介入衝突,把你們幾位大公搶救出來。」

  特盧迪達抬起了頭。

  「為什麼?」再造塔大公凝重地問道,「假設你說的是真的,倫巴為什麼要這麼做?」

  泰爾斯微微一頓。

  「為了說服你們。」他面無表情地道。

  「什麼?」特盧迪達大公下意識地訝然道。

  「帶著弑君嫌疑又和首相水火不容的你們,為求自保,一定會自發接受倫巴的提議,心甘情願乃至迫不及待地把國王之死推到星辰王國,推到我的身上。」

  說到這裡,泰爾斯臉色一黯。

  「你們將自願成為倫巴的共犯,跟倫巴一同出兵,入侵星辰,既了結努恩王的威脅,又完成他的夙願。」在塞爾瑪奇怪的眼神下,泰爾斯輕聲嘆息。

  「這才是倫巴真正的原計劃——用算計和嫁禍,把盟友們綁上他的戰車。」

  大公們的目光,不斷地在倫巴和泰爾斯的身上來回。

  黑沙大公依舊紋絲不動,一對眸子裡越來越平靜。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疲憊地向後靠上椅子,同時奇怪地看著羅尼大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惹到他了嗎?

  奧勒修大公滿面肅穆地敲了敲方桌,他厚重的聲音響起,「如果這就是查曼的原計劃,那他又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泰爾斯捏了捏拳頭,想起普提萊的話。

  「出乎倫巴意料的是,刺殺出了意外。」泰爾斯沉著地回答道,「努恩王並沒有如他所想待在英靈宮裡。」

  「倫巴不得不暴露自己,提前入城,在盾區親自見證努恩的死亡。」

  王子抬起眼神,一雙灰眸掃每一個大公。

  「他失去了對局勢的主導和掌控,無法再嫁禍你們,無法用形勢與危機,逼你們與他結盟了。」

  「所以才有了現在這一幕。」

  「倫巴不得不冒險拿下城閘,親自進入英靈宮,親自來說服你們,放下努恩之死的蹊蹺,與他合作。」

  泰爾斯緩緩舒出一口氣,「與之前靠形勢逼人的計劃不同,這次,他要用一個你們根本無法拒絕的理由,說服諸位加入他的大計。」

  他的話音落下。

  把寂靜留給大廳。

  大公們的表情則很有趣。

  「這就是你要說的?」

  萊科大公沉吟了一會兒,「查曼原本準備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來將我們拉上戰車?」

  倫巴冷哼一聲。

  「信口之詞。」黑沙大公的語氣滿布不屑與冷漠,「而且疑點重重。」

  泰爾斯咬了咬牙齒。

  但特盧迪達打斷了他的反駁。

  「我們的黑沙大公很有心計。」再造塔大公微微一笑,「但那又如何?」

  「即使他原本真的準備算計和嫁禍我們。」只見特盧迪達大公轉向其他人,輕輕攤開雙手,「到了這一步,也太遲了。」

  大公輕輕回頭,看向泰爾斯。

  那一刻,特盧迪達的眼睛裡射出冷光,「為了埃克斯特,該做的還是要做。」

  「你什麼都改變不了。」

  倫巴依舊表情欠奉,但黑沙大公還是轉過臉,對特盧迪達微微點頭。

  泰爾斯略略一愣。

  他觀察著幾位大公的表情,發現他們似乎都無動於衷。

  塞爾瑪擔心地湊上前來,拉了拉他破損的衣角。

  但泰爾斯卻笑了。

  在大公們的面前,王子殿下露出釋然的笑容。

  「諸位大公們。」

  「查曼.倫巴是怎麼說服你們的呢?」泰爾斯一個一個地掃過這些位高權重的領主,抿起嘴唇,「他給出了怎樣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才讓你們乖乖合作?」

  大公們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沒關係。」泰爾斯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其實我在來這裡的路上,已經猜出來一些了。」

  倫巴的瞳孔微微一頓。

  「他是否告訴你們,相比起倫巴的不臣之舉。」泰爾斯直起腰,嚴肅地面對大公們,「你們南邊的那個國度裡,更可怕的威脅正在崛起?強如埃克斯特也無法抵擋?」

  那一瞬間,大公們或多或少,都表現得有些不自然。

  似乎不太習慣這句話從星辰王子的嘴裡說出來。

  倫巴輕哼一聲。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黑沙大公。

  這是他的回合。

  泰爾斯輕捏拳頭。

  「他是否告訴你們,那個帝國之後的國家,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程度發生變革。」泰爾斯的眼神越發淩厲,聲音慢慢提高,「他們舉國的力量正史無前例地聚合為一,越發高效,如臂使指?」

  塞爾瑪露出訝異的表情。

  「他是否告訴你們,唯有先發制人,用戰爭和暴力,不顧一切地將那個威脅扼殺在搖籃之中,埃克斯特才能掙得出路?」

  奧勒修大公跟特盧迪達對望一眼,彼此驚訝

  「他是否還告訴你們,如果你們不如此做,終有一日,你們的領地會被奪取,家族由此覆亡,血脈行將斷絕,你們所擁有的一切都將灰飛煙滅,不復存在?」

  萊科大公眉間聳動,雙手再次爆出青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說出最後一句話,「那他是否也告訴你們了,查曼.倫巴所做的一切,無論政變弑君還是挑起戰爭,都是迫不得已的選擇,是百般無奈的一步,是甘負汙名的犧牲,是梟雄立世的果敢以及舍己為國的大義?」

  說完了這句話,泰爾斯感覺到,倫巴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正越來越寒冷。

  「好吧。」特盧迪達大公微微嘆息,「為了這幾句話——你確實對得起你的名聲,小子。」

  羅尼大公皺起了眉頭。

  「誰告訴你的?」

  「這不重要——但他是這樣說服你們的吧。」泰爾斯咬緊牙關,沒有理會大公們的異狀,「你們認可了他的這個理由,你們同意替他遮掩國王之死的真相,你們願意與他一起南下星辰,你們接受了他以無主的龍霄城作為禮物的條件。」

  「只為了埃克斯特?」

  就在大公們驚疑不定的時候,泰爾斯猛地抬起頭,咬牙道,「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泰爾斯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撐住方桌,表情凝重。

  「如果他能靠自己說服你們——就像現在這樣,那為什麼原計劃裡還要大費周章地算計和嫁禍,逼你們走到龍霄城的對立面?」

  王子攥緊拳頭,「他為什麼不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告訴你們,『為了埃克斯特,為了你們所擁有的一切不被未來的星辰王國所摧毀,請你們理解他迫不得已的苦衷,配合他大公無私的壯舉?』」

  特盧迪達抬起頭,瞥了一眼不再說話的倫巴,彎起嘴角,「他現在就是這麼做的,不是麼。」

  泰爾斯死死地看著倫巴,看著他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

  「我剛剛說了,他現在是被迫這麼做的,是備用計劃。」王子輕聲說道。

  「否則,不到萬不得已,倫巴絕不會拿出這個理由來說服你們——他既不打算告訴你們星辰的威脅,也不打算告訴你們那個國度的劇變,更不打算告訴你們他的真實目的。」

  萊科大公微微蹙眉,真實目的?

  泰爾斯的拳頭頂在桌子上,回想著史萊斯所說的話,「倫巴寧願你們是因為與龍霄城的對立而加入他的隊伍中,也不願意你們是因為察覺了星辰的威脅而與他聯手。」

  「為什麼?」羅尼大公不耐煩地開口,「直說吧,北地人討厭拐彎抹角。」

  泰爾斯轉向了他。

  「為什麼?」星辰的王子眯起眼睛,「因為這是他的真心話。」

  「更因為他在害怕。」

  那一刻,泰爾斯終於看見,一直表情冷淡的倫巴,緩緩地抬起頭。

  黑沙大公向他望來,眼底的寒意化為死寂。

  泰爾斯毫不退縮地回望著他,輕咬牙齒。

  這是我們之間的戰鬥。

  也是最公平的戰場。

  準備好了嗎,倫巴。

  而現在,是我的反擊。

  「害怕?」特盧迪達疑惑地問。

  泰爾斯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害怕的是,你們會從他的話裡發現不妥。」

  泰爾斯.璨星深吸一口氣,「他害怕,一旦你們開始仔細思量,就會發現『星辰的威脅』這個理由的背後……蘊藏著多麼殘酷的真相。」

  「真相?」羅尼大公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下一秒。

  「諸位大公!」泰爾斯站直身軀,踩在椅子上,表情嚴肅,「一旦你們今天接受了倫巴的提議,並吞龍霄城……」

  「……出兵南下,入侵星辰。」

  萊科大公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

  羅尼抬起下巴。

  特盧迪達和奧勒修則神情凝重。

  至於倫巴——他那對死寂的眼眸,已經許久沒有動過。

  但泰爾斯早已無暇顧及他的對手了。

  「以後,你們每一家,每一領,每一位大公。」泰爾斯咬緊牙關,肅穆地掃過每一個大公,看見他們的表情越發複雜微妙,「都會在勢不可擋的風暴裡……」

  「大難臨頭,萬劫不復!」

  ————

  劍風來襲!

  直劈火炙騎士的後頸!

  千鈞一發之際,被拉斐爾鉗製住右手的圖勒哈當機立斷,果決地鬆開左手,鬆開掙扎得越來越微弱的懷亞。

  火炙騎士回甩僅剩的左臂!

  「鐺!」刺耳的銳響!

  「嗤!」圖勒哈的脖頸現出鮮紅。

  科恩勢大力沉的一劍,在空中正中圖勒哈的臂甲!

  劍尖堪堪劃到火炙騎士的脖頸,刺破皮膚。

  騎士的脖子慢慢流出鮮血,他低低地悶哼一聲。

  圖勒哈的臂甲被科恩這一劍劈出了裂紋,從裂縫裡滲出鮮血。

  警戒官心中一寒,對方還是防住了致命的一擊。

  「賭上性命?你們這群溫室裡的盆栽。」圖勒哈頂住左臂上的長劍,感受著手臂傳來的陣陣疼痛,不顧脖頸上的鮮血淋漓,沉聲道,「你們不配。」

  科恩死死按著長劍,再次發力下劈,圖勒哈的臂甲發出變形的呻吟。

  拉斐爾咬緊牙關,手臂裡的奇異肌肉再次迅速膨脹起來,死死控制著敵人的右臂和武器,試圖為科恩創造出下一次機會。

  感受到對方非同尋常的力氣,圖勒哈轉過眼,刀劍般的目光射向拉斐爾。

  「小少爺們。」

  「當你父親為了你母親隆起的腹部而發放賞賜的時候。」圖勒哈臉色猙獰,右臂與力氣遽然增大的拉斐爾死死角力,左臂則扛住科恩混雜著終結之力的力量,「我正在野外的雪地裡,在母親發硬的屍體旁瑟瑟發抖,掙扎過又一個該死的冬天!」

  「喀嚓!」

  終結之力如火焰般燒上他的全身——圖勒哈怒吼著轉過脖頸。

  他回抽臂甲,掙脫科恩的長劍,帶出一篷鮮血。

  有傷在身的警戒官被他帶得失去平衡,腳下一晃。

  下個瞬間,圖勒哈鬆開了右手的旭日軍刀。

  旭日軍刀落地,刀刃失去了炙熱的溫度,彈在地面噹啷作響。

  拉斐爾看著對手的武器在身邊落下,心中警兆突現!

  不妙。

  果然,沒有了軍刀的掣肘,圖勒哈不再試圖與力氣大得誇張的拉斐爾角力,而是沉下身子,右肩猛撞拉斐爾!

  拉斐爾只覺得身形一晃,緊接著後背一震!

  「砰!」

  在科恩反應過來之前,拉斐爾就被火炙騎士狠狠地摜上牆面。

  拉斐爾臉色一白,痛苦地咳嗽一聲,卻依然死死地抓住對方的右手。

  「當你們在華貴的襁褓裡放聲啼哭的時候。」圖勒哈燃燒著終結之力,死死抵住拉斐爾,眼神可怕,「我在鄉野間的塵土裡,為了一口發黴的面包頭破血流,遍體鱗傷。」

  科恩心中一緊,長劍刺出!

  圖勒哈滿面狠色地側過身,閃過科恩直取他胸膛的一劍。

  「嗤!」

  科恩的長劍劃破圖勒哈的肩甲,帶出碎片,劍刃在牆壁上擦出火花。

  但圖勒哈沒有理會他肩部的傷損,他對著被壓製在牆上的拉斐爾,又是一個肩撞!

  「砰!」

  他重重撞在拉斐爾的胸口!

  拉斐爾發出痛苦的呻吟,終於鬆開了對方的右臂。

  「當你們在書房裡愜意地讀書認字的時候。」圖勒哈抽回右手,寒聲開口,「我拖動傷痕累累的肩膀,運送著最臭不可聞的垃圾與糞便,從一個個銅子的脆響中學會數數。」

  火炙騎士猛地轉身,在半空中牢牢抓住科恩再次斬來的劍!

  「鏗!」

  劍鋒與圖勒哈的鐵製手套之間發出尖利的摩擦。

  鮮血從騎士的指縫裡流出。

  警戒官驚愕地看著野獸般的火炙騎士,想要抽回長劍。

  「當你在莊園裡學著揮舞木劍的時候。」圖勒哈右手一拳,錘中拉斐爾的腹部,把他擂得意識模糊,彎下腰去,「我在茫茫的冰川上,裹著傷口豁出最後的力氣,跟野獸、同行、天氣、地形,跟一切敵人廝殺!」

  火炙騎士抓著科恩的劍,反身回衝!

  科恩想要舉起手臂防禦,卻被圖勒哈突然的一腳,踹中膝蓋!

  「砰!」

  警戒官長劍脫手,摔倒在地上。

  「當你在宴會裡與女孩調情的時候……」圖勒哈伸出右手,扒開碎裂的肩甲和臂甲。

  火炙騎士冷冷地甩掉連同衣袍在內的累贅,露出皮肉外翻,血色虯結的身體——從頸部、肩膀到手臂,上面全是嚴重燒灼的傷疤,坑坑窪窪,恐怖而嚇人。

  圖勒哈表情如冰,眼神如火,一把扔開科恩血跡滿滿的長劍。

  他回身一拳!

  「砰!」

  剛剛站起來,準備偷襲的拉斐爾,被火炙騎士一拳重擊頭部,再次撞在牆上。

  「我從火油燒過的焦屍下爬出,帶著滿身的燒傷痛苦呻吟,期待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科恩在焦急和憤怒間咬牙爬起,咆哮著衝向敵人,重拳力度驚人地擊出。

  「砰!」

  拳頭正中騎士的臉頰!

  讓後者微微一頓。

  但圖勒哈只是怒吼著彎下腰,死死頂住科恩的衝撞,對警戒官擂在他臉上的那一記重拳不管不顧。

  好像這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蚊子叮咬。

  「在血與火的地獄中炙燒成型。」他雙手探出,極有經驗地攥住科恩擊來的手臂,別住他的腿,把科恩的身體扛上肩膀。

  「——這才是火炙騎士的來由!」

  下一秒,表情瘋狂的圖勒哈雙手用力,猛然轉身,將掙扎不已的科恩拱上半空,狠狠倒摔在地面!

  「砰!」

  身材高大的警戒官背部著地,被重重地摜倒在地面。

  科恩只覺得渾身劇痛,頭暈目眩,一切力氣都離他而去。

  「賭上性命?」

  「你們這些小少爺,永遠不會明白。」

  圖勒哈直起身子,甩了甩微紅的側臉,毫不在意地吐出一顆帶血的牙齒,「為了與你們站在同樣的莊園裡,我一路從泥濘和血腥裡爬來,已經在無盡的地獄裡賭上過多少次性命。」

  圖勒哈赤著半身,滿目創痕,血流遍身,表情猙獰恐怖。

  「哪怕同為極境,我們的性命。」火炙騎士冷冷地轉過身,看向重新站立起來的拉斐爾,「也差得遠呢。」

  拉斐爾擦掉額頭的鮮血,忍受著一陣陣的眩暈感,從腰間抽出斷了一截的長劍。

  「你是個很可怕的戰士。」秘科的年輕人用力地甩出一個起手式,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科恩,皺起眉頭,「身為『五戰將』之一,名不虛傳。」

  圖勒哈轉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旭日軍刀——離他還有一段距離。

  「但以你的身手。」拉斐爾沉聲道,「何苦要跟著倫巴,走上這條弑君叛國的不歸路?」

  「為了經歷更多的地獄麼?」

  火炙騎士冷哼一聲,一腳踢起科恩的長劍「承重者」,抓在手裡,試了試重量和長度。

  下一秒,圖勒哈咆哮著,衝到他的身前!

  拉斐爾眼瞳一凝。

  「噹!」雙劍十字相交,拉斐爾死死攔住對方的橫劈。

  但圖勒哈絲毫沒有與對方比拚劍術的意思,他像個真正的野獸那樣,左臂壓在劍脊上,把拉斐爾推向牆壁!

  「砰!」拉斐爾抵擋著騎士的劍,被狠狠地撞在牆上,自己的長劍甚至被壓得貼上了胸口。

  圖勒哈面目猙獰,他的左肘突然上揚,十字相格的兩把長劍,被他旋成了「X」形!

  火炙騎士的左臂壓在「X」的上半部分,死死頂住拉斐爾的咽喉,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當你們背著劍與榮耀,周遊世界的時候。」圖勒哈咬牙切齒地道,「我站在滿目荒蕪的村子前,立在連野草也種不出來的貧瘠土地上,為了用三十年的青春與生命換來的第一份家產,第一個爵位痛哭流涕。」

  拉斐爾痛苦地掙扎,一口氣也呼吸不上來,但圖勒哈只是持續而不可阻擋地壓著他的劍,手肘壓迫他的氣管。

  火炙騎士咬起牙齒,眼裡混合著痛苦和希望,「經歷了這些,我才能站在這裡,面對你們這些天之驕子,舉著武器一較高下。」

  「你問我,為什麼要追隨大公?」

  「砰!」火炙騎士怒吼著,一個頭槌,狠狠擂中拉斐爾的額頭。

  「噹!」

  拉斐爾的長劍鬆脫,從手邊落下。

  秘科年輕人似乎失去了意識,無力地從牆上滑倒下來,被圖勒哈一把提住衣領。

  「砰!」

  騎士回身一個膝撞,把從地上爬起來的懷亞撞得口吐鮮血,倒了回去。

  「你們不明白……」圖勒哈喘著氣,習慣性地甩了甩右手的劍——承重者明顯與他的慣用兵器不符。

  他看著在地上掙扎的科恩,咬牙道,「黑沙大公閣下……」

  「大公閣下他……」

  「他眼中所見,是更加長遠的未來。」火炙騎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露出神往的神色,「一個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在那裡,每個人都能有自己的未來。」

  圖勒哈喘著粗氣,伸出左臂,一把扣住拉斐爾的脖頸,把他提起來。

  「為了大公的理想,更為了他所許諾的那個未來。」面目恐怖的火炙騎士舔了舔嘴邊的鮮血,把敵人拉近到眼前,直視拉斐爾的雙目。

  「無論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出。」

  火炙騎士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拉斐爾只是緊緊咬著牙,眼神渙散,無力地看著敵人的眼睛。

  「無論什麼阻礙,」圖勒哈舉起了科恩的劍,眼珠突出,認真而狂熱地看著拉斐爾。

  「我都必須粉碎。」

  那個瞬間,拉斐爾的眼前出現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小女孩。

  米拉。

  他意識模糊地想著,閉上眼睛。

  對不起。

  下一秒,火炙騎士毫不猶豫地捅出手上的劍。

  「嗤!」

  劍刃刺入拉斐爾的心臟。

  從背後穿出。

  徒留滿地的鮮紅。

  以及科恩撕心裂肺的慘叫。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5-31 14:24
卷四.龍血 第71章 叫將

  羅尼大公站在萊科大公的背影後,目光穿過長方桌,投向那個男孩,看著他努力抑制著緊張與激動,突然有些唏噓。

  我們都會……大難臨頭?

  他微翹嘴唇,有多久沒有遇到過像這樣,在好幾位大公閣下們面前毫不猶豫,毫無顧忌地大放厥詞的家夥了?

  大廳裡瞬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所有大公的表情都很不自然,呼吸的節奏紊亂起來。

  倫巴輕輕地閉上眼睛。

  泰爾斯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氣息,耳邊一時只有火盆劈啪作響的聲音。

  整整三秒過去了,萊科大公才緩緩偏過頭,與其他人對視一眼。

  「我們給了你說話的機會,王子殿下。」老大公從眼神交換中回過頭來,頗有些凝重地嘆息,「可不是讓你信口開河,危言聳聽。」

  「你最好說得清楚些,小鬼。」奧勒修臉色難看地盯著泰爾斯,「在英雄大廳裡威脅大公之後,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還能完整地走出去。」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似乎對兩位大公不安的詰問渾然不覺。

  冷靜,泰爾斯。

  越是這種時刻,越是要冷靜。

  你可以的。

  可以的!

  「龍霄城。」

  「倫巴所給你們的。」泰爾斯輕聲開口,淡定的模樣反倒讓幾位大公們微愣,「並吞龍霄城的提議,並沒有安著什麼好心。」

  特盧迪達嘖了嘖舌。

  「先是出兵星辰,然後是龍霄城。」狡詐的大公露出奇妙的微笑,「這些事情,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我是怎麼知道你們要並吞龍霄城的?

  他在心底默默地道,倫巴向史萊斯許諾了龍霄城周邊的關稅優惠,就這麼簡單。

  「這並不難猜。」但是在表面上,泰爾斯依然神色如常,「為了聚合人心,除了共同的威脅之外,也要有足夠的利益——毫無疑問,龍霄城就是一塊現成的、無主的奶酪,尤其是用來引起爭奪和衝突,再好不過了。」

  特盧迪達皺起眉頭,看向倫巴。

  「畢竟是打破共治誓約的行為。」王子嘆了一口氣,「權力的平衡已經不再了,開了這個不法攫奪領地的先例,日後一草一木的歸屬,一尺一寸的領土,都會成為你們之間矛盾與衝突的導火線,倫巴他只會煽風點火,他盼望著你們相互衝突,彼此削弱……」

  奧勒修冷冷地哼聲打斷了他。

  靜靜聆聽著的塞爾瑪露出厭惡的神色,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你的話不成立,小鬼。」威蘭領大公絡腮胡聳動,語氣不佳,「事實上,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在更大的威脅面前,倫巴沒有理由這麼做。」

  說到這裡,萊科大公咳嗽一聲,接過了話頭,「星辰的威脅迫在眉睫且曠日持久,不是一兩場大仗就能解決的,在這個當口,他自亂陣腳的行為只會對埃克斯特不利。」

  泰爾斯心中一動,「戰爭,尤其是對外的戰爭,更容易成為你們之間矛盾的激發點……」

  但就在此時,一直沉默著的倫巴抬起頭,把劍鋒般的目光向他刺來。

  「你們還不明白嗎?」

  黑沙大公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不易辨明的情緒。

  「這孩子聰慧異常,他在想方設法阻止戰爭,拯救自己的國家。」倫巴慢慢地走到一個火盆前,把火光擋住,徒留一片陰影,「拯救那個終將掌控在他的手裡的國度,那個可能在未來,讓我們的子孫俯首稱臣的國度。」

  大公們紛紛皺眉。

  「這正是我要說的下一點。」泰爾斯對他擠出一個毫不示弱的微笑,「你也想拯救自己的國家吧,查曼.倫巴。」

  倫巴微微蹙眉。

  「如果你說得如此篤定,我們的黑沙大公為何要這麼做?」見到倫巴下場,默不作聲的羅尼大公也加入了這場危險的對話,「引起大公之間的衝突,他有什麼好處?分多一塊奶酪嗎?」

  特盧迪達很給面子地嗤笑了一聲。

  「以及,為什麼是我們大難臨頭?」

  承受著黑沙大公壓迫力驚人的目光,泰爾斯默默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醞釀著接下來的話。

  「你們都知道黑沙大公的過去。」泰爾斯抬高聲調,嚴肅地看向諸位大公,「親手殺死兄長的往事,讓他從此變得鐵石心腸,心智堅毅,他與努恩王的仇怨從那時結下。」

  此言一出,倫巴的目光越發犀利,泰爾斯甚至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冷冽了不少

  大公們心領神會地彼此對視。

  泰爾斯深呼吸著,盯著倫巴那滄桑粗獷的臉龐,堅定地道出下一句話,「但你,查曼.倫巴,你弑殺君王、領兵逼宮的行為,既不是為了復仇,也不是為了自保。」

  「因為你真正痛恨和在意的對象,既不是努恩王,也不是龍霄城。」只聽泰爾斯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而是北地人引以為傲的英雄傳統,是埃克斯特的光榮歷史……」

  王子輕聲道出答案,「耐卡茹的共治誓約。」

  在塞爾瑪抑制不住的驚呼中,大公們齊齊一愣。

  萊科的雙手重新開始搓動,特盧迪達若有所思,羅尼則立刻看向倫巴,眼神狐疑。

  「你到底要說什麼?」奧勒修不耐煩地敲敲桌面,「共治誓約?」

  泰爾斯面無表情,緩緩地點了點頭。

  「倫巴的一生,都在母族與父系,在龍霄城與黑沙領,君主與大公的權力夾縫裡忍受折磨。」泰爾斯無比認真,一字一句地說,「當然,在座的諸位大公也差不多。」

  萊科大公的手上微微一緊。

  「但與習以為常的諸位不同的是……」

  泰爾斯看著倫巴深邃複雜的雙目,咬緊牙關,道出以下的話。

  「查曼.倫巴,在你父親逼著你向長兄挑戰的時候,在你把劍刺進長兄胸膛的時候,在你母親鬱鬱自殺的時候,在你的父親戰死沙場的時候……你就下定了決心。」

  他每說一句話,倫巴的目光就更加寒冷一分。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眼前浮現出倫巴在馬車上冷眼撫摸佩劍的形象。

  他在寒冷的空氣裡搓了搓手,維持著語氣的平穩。

  「你從心底裡厭倦了無休無止的爭鬥,你自認看穿了這背後無解而悲哀的循環,你憎恨這種妥協和默契背後埃克斯特王國現狀,你相信,只要那紙誓約還存在一天,諸位對它的迷信還存在一天……」

  「你,以及你背後相類似的悲劇,就不會消失。」

  泰爾斯靜靜地說道。

  「沒錯,諸位。」在幾位大公難以置信的眼神下,在塞爾瑪不安的拉扯中,星辰的王子依舊平平直視著黑沙大公快要凝結成冰的臉龐,不受任何阻撓與幹擾,無比堅定地開口道,「早在十二年前,查曼.倫巴就決議,要徹底摧毀六百多年的共治誓約,了卻共舉國王與大公之間來回不斷的矛盾……」

  「……將十位大公的和平共治,砸個粉碎!」

  泰爾斯說完了話,閉眼低頭。

  大廳裡陷入了死寂。

  聽著泰爾斯的話,幾乎所有大公都瞪眼張嘴,露出或驚訝萬分,或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的目光齊齊地射向倫巴。

  整整好幾秒之後,沉默才被打破。

  「你到底在說什麼?」特盧迪達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皺起眉頭,不明所以地看看斬釘截鐵的泰爾斯,「不滿是一回事,但是……摧毀共治誓約?這,這怎麼可能?」

  「荒謬!」

  忍受著其他人的莫名目光,倫巴冷冷地拒斥泰爾斯的話語,「我要怎麼頂著一千萬北地人的信念與信仰,摧毀共治誓約?把這裡的大公們全都殺光嗎?」

  泰爾斯猛地抬頭睜眼。

  「你已經在做了,不是麼!」王子顏色肅穆地高聲道,「當你弑殺努恩王,還逼著大公們無視你的罪行,為你背書的時候,共治誓約就已經被踐踏了。」

  塞爾瑪臉色一黯,抿了抿嘴唇。

  「你成了最糟的先例。」泰爾斯面無表情,「為此,你還糾結了大公們南下星辰,用新的利益,進一步加劇天平的傾斜,打擊本就開始不穩的共治誓約。」

  「你盡情地說吧,反正諸位大公們也不在乎你所浪費的時間。」倫巴諷刺道,不滿地瞥了其他人一眼。

  羅尼莫名地輕哼了一聲。

  「對於我聚合諸位的力量的目的。」倫巴的臉色盡是輕蔑與不屑,他輕聲對大公們道,「諸位都心知肚明且共同認可——這是為了埃克斯特。」

  他毫不猶豫地作結。

  泰爾斯看著倫巴的神色,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他猛提一口氣,跳下椅子,向前一步。

  「沒錯!」

  「這是為了埃克斯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見王子少見地怒目圓睜,雙拳緊握,果斷出聲,「而到現在為止,我最最佩服你的一點,查曼.倫巴……」

  「就是在個人的好惡之外,你是真心實意地,毫無虛假地想讓埃克斯特強大起來!」

  「面對星辰的未來威脅!」

  泰爾斯幾乎是怒吼著喊出了最後一句話。

  此言一出,塞爾瑪帶著疑問,輕輕地「咦」了一聲。

  就在大公齊齊愣神,就連倫巴也微微迷惑的時候,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收束表情,話鋒突轉!

  「但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只聽他冷冷地道,「閔迪思三世。」

  這個名字出口的那一瞬間,倫巴臉色鐵青,表情聳動——像是被抓住了要害的野獸。

  大公們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特盧迪達嘆了一口氣,這小子怎麼什麼都知道——難不成,剛剛他一直躲在壁爐裡偷聽?

  塞爾瑪若有所思地抬起頭。

  閔迪思.璨星三世。

  賢君。

  泰爾斯在心裡默默地道,眼前出現了三幅國王畫像裡最右邊的那一幅,那位手持星辰之杖,文雅俊秀的中年國王,對著畫框外的他露出和藹的微笑。

  那是他的其中一位祖先,星辰三王之一,以及……

  泰爾斯輕輕摸向自己的胸口,那裡,被奎德用閔迪思銀幣燒傷的疤痕似乎還在隱隱作痛。

  王者不以血脈為尊,血脈卻因王者而榮。

  一時勝負,不過浪花轉瞬,百年棋局,方為萬世之基。

  還有——泰爾斯想起初次見到凱瑟爾王時,這位國王父親的評價,「從貴族到祭祀,從商人到乞丐,無不稱頌他的賢明之治。」

  賢明之治?

  泰爾斯心中一動,攥緊了胸口的手,腦中浮現霍姆大主祭的話語。

  『從你踏上旅途開始,每一個不起眼的細節,都可能是主宰未來的契機。』

  王子想起銀幣上的賢君頭像,想起閔迪思廳,又想起今天所面對的一切,不禁微微一笑,這一切,都是巧合麼?

  他抬起頭。

  「倫巴跟你們說起過『賢君』的故事吧?」

  泰爾斯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起來,「倫巴說了,星辰王國現在的局面,都是從賢君開始奠定基礎,步步發展而來的?」

  特盧迪達大公眯起眼睛,忍住回頭去看倫巴的欲望。

  「他大概也告訴你們,賢君留下的遺產,在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裡,是怎樣一步步地變成星辰王國賴以為生的支架。」

  泰爾斯輕輕握緊拳頭,表情果決。

  「但倫巴沒有告訴你們的是……」

  倫巴遠遠地望著他,表情無比難看。

  泰爾斯想起同倫巴同處一輛馬車的膽戰心驚,想起他最後的那句話。

  要去拯救這個國家啊。

  想到這裡,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抬起右拳在胸口用力一敲!

  「從星辰王國的身上,從賢君的身上,倫巴不僅僅看到了威脅!」

  王子咬著牙關,只覺得雙手都在顫抖。

  「他還看到了埃克斯特的未來,看到了北地數百年困局的——最後解放!」

  話音落下,大廳裡安靜了一瞬。

  下一秒。

  聽著泰爾斯的話,從沉穩的萊科大公到不耐的奧勒修大公,乃至誇張的特盧迪達和冷漠的羅尼,都驚訝萬分,齊齊開口,「什麼?」

  「咚!」劍鞘狠狠拄地的聲音,突然響起。

  泰爾斯倏然一驚,感覺額頭一涼。

  他努力地吸進了一口氣。

  王子若有所覺地抬起頭。

  然後毫不意外地,在空中與倫巴的眼神相遇。

  從泰爾斯認識他開始,倫巴的臉色從沒有如此難看和可怕過。

  黑沙大公的臉幾乎是扭曲的,眉頭糾結成一團,鼻翼旁的法令紋忽隱忽現,下巴側面的咬合肌不斷聳動著。

  而倫巴大公那向來犀利卻冷漠的雙目,此刻像是噴發的火山一般,放射著由寒冷與恨意混合的憤怒。

  死死地射向泰爾斯。

  不。

  那個男孩……

  又是他……

  又是他!

  為什麼……

  倫巴心底散發著無盡的寒意與慍怒,死死摁著自己的佩劍,不讓雙手因憤怒而顫抖得太厲害。

  為什麼?

  看到倫巴的臉孔,塞爾瑪微微一抖,求助也似地看向泰爾斯。

  王子沒有退縮。

  泰爾斯狠狠地回敬了對方一眼,同樣露出一個凶惡的表情。

  「想想倫巴所做的事情吧。」泰爾斯跟倫巴的可怕目光在空中交鋒,他冷冷道,「提拔低級貴族和平民,招收哪怕來自異國的稅吏,向商人借貸,雇傭專門的魔能槍教官,通過戰爭來洗刷、聚合內部——他的所作所為,難道不眼熟嗎?」

  特盧迪達微微蹙眉,「你是說……」

  「還有,長久以來,從亞倫德的陰謀到斷龍要塞的圍攻,再到現在出兵星辰的決議。」泰爾斯表情決絕地深吸一口氣,想起跟倫巴明裡暗裡的每一次交手。

  在斷龍要塞下,與這個不世梟雄的正面交鋒,自己做出反向突圍的決定,最終讓倫巴拿下要塞的希望落空。

  王子咬緊下唇,我擊敗過他。

  而現在……

  泰爾斯猛地睜眼,「倫巴就是想要星辰的北境,對麼?」

  「為什麼呢?想要開疆拓土?」

  「還是因為。」泰爾斯臉色生冷,說出剩下的話,「他想要這一塊閔迪思三世的變革不甚完全,又同處北地,所以適合與黑沙領合並,進一步推行變革的土地?」

  大公們的臉色齊齊一變!

  「別告訴我,那位平民出身的北境稅吏——柴爾.烏拉德,只是因為辮子梳得好看,才被招來為你的屬下。」泰爾斯緩聲道。

  「查曼.倫巴?」

  倫巴沒有反應,但盯著他的可怕目光卻一動不動。

  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對,這才是『星辰的威脅』背後的真相,倫巴想要的不僅僅是抵禦星辰。」

  泰爾斯抿起嘴唇,在四位大公就驚訝的眼神下,不容置疑地點點頭,「他要在埃克斯特,從自己開始……」

  「效仿賢君的變革!」

  「以『拯救』他的國家。」

  「無論是殺死努恩王,還是糾結諸位大公,抑或是進攻星辰……」

  「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服務!」

  泰爾斯說完了這句話,微微喘息。

  大公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查曼,你是怎麼想的?」

  萊科把目光從方桌上移走,緩緩嘆出一口氣,「比起他來,我們更願意選擇相信你。」

  倫巴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他緩緩開口。

  「這是抵禦星辰威脅必須走出的一步。」

  「你們見識過星輝軍團了,也見識過他們鐵打般的官僚體係。」大公冷冷道,「星辰王國正在日益強大,埃克斯特不能坐以待斃。」

  「我們必須放下驕傲和自得,學習敵人的優點。」倫巴舉起手裡的劍,緩緩捏緊,「鑄就我們自己的星輝軍團——唯有這樣,才能在拿下斷龍要塞,打斷星辰的變化之後,長久地維持我們對他們的優勢,直到最後徹底擊敗他們。」

  「至少在黑沙領是如此。」

  他結束了自己的話語

  大公默不作聲地聽著。

  「這沒有問題。」特盧迪達嘆了一口氣,「我想我們可以接受……」

  但大公止住了話頭。

  因為他看見,禿頭的萊科大公正悲哀而疲憊地蹙著眉頭,遠遠望著倫巴。

  就像看見了最難以置信的真相。

  這是……特盧迪達心中一驚,怎麼了?

  「說得好,我都要為您鼓掌了。」泰爾斯的聲音響起,聽上去頗為沉悶,「只有一個小小的意外。」

  倫巴咬緊了牙齒。

  所有大公的面前,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

  王子的雙眼裡閃動著前所未有的光芒,緩慢而果決地道。

  「任何變革……都是有代價的。」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7 15:45
卷四.龍血 第72章 將軍

  英雄大廳裡安靜了幾秒,所有人都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

  倫巴沒有說話,但他看著泰爾斯,難掩面上的震驚。

  代價。

  難道這個男孩……

  不,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會了解……

  就連這些在權力裡浸淫了一輩子的大公們都看不到的事情……

  黑沙大公的手再次不自覺地收緊。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特盧迪達死死咬著牙齒,眼神在倫巴和萊科之間來回逡巡,「什麼變革,什麼代價?」

  泰爾斯低下頭,看著被他甩出手,靜靜躺在地上的JC匕首。

  他的眼神飄向遠方。

  他的老師,基爾伯特.卡索的親筆信件,突然出現在腦海裡。

  『埃克斯特的政治體制……迥然而異……努恩王在國王的身份之外……更是龍霄城的一地大公……埃克斯特的利益與沃爾頓的利益於他而言截然不同……』

  原來如此。

  你說的不僅僅是努恩王,更是每一個大公家族。

  埃克斯特王國的利益,與大公們本身的利益截然不同。

  感謝你,基爾伯特。

  我懂了。

  泰爾斯目光如炬,一一掃過大公們身上的家族徽記,淡淡地出聲。

  「銀鎖鏈的萊科……」

  「騎士律典的羅尼……」

  「沙文古徽的奧勒修……」

  「閃耀劍刃的特盧迪達……」

  隨著他一一點名,大公們紛紛轉過頭,凝重地看著這個異國的王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小覷這個男孩的習慣已經徹底消失。

  「你們之所以甘願與倫巴聯手合作,甚至不惜替他掩飾罪過。」泰爾斯輕聲道,「是為了搶在星辰強大起來之前,果斷解決尚未成型的威脅,守護你們的未來。」

  王子嘆了一口氣,旋即嚴肅起來,「但請相信我,在體量相當的埃克斯特與星辰王國徹底分出高下、最終恩怨了結之前……」

  大公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泰爾斯。

  唯有倫巴,他死死盯著手上的劍,注意力似乎全然被佩劍吸引了。

  「諸位閣下所珍視看重的家族、引以為傲的血脈、崇高尊貴的地位、苦心守護的領地,穩固悠久的統治……」泰爾斯的眼裡現出一絲波瀾,隨即化為堅定的火焰。

  只聽他不容置疑地道,「所有你們正在享有且習以為常的一切,都會徹底湮滅,不復存在。」

  那一刻,大公們的呼吸聲齊齊一滯,眼眶睜大。

  像是聽見了最荒謬不堪的消息。

  泰爾斯的聲音繼續響起,「接納倫巴的那一刻起,你們各自的家族……就沒有所謂未來了。」

  隨著一聲輕響,大廳裡的火盆又熄滅了一個。

  厚厚的寒意憑空襲來。

  冷得身後的塞爾瑪抱緊了身子。

  奧勒修訝然張嘴,跟特盧迪達交換著眼神,萊科緩緩嘆出一口氣,似乎已經知曉了什麼。

  倫巴閉上了眼睛。

  一股難言的情緒,從他的胸膛中傳出。

  「說清楚些,小子。」羅尼大公伸出手,摸過脖子上被克羅艾希劃出的傷痕,用烈酒澆過的傷口依舊殘留著疼痛,他肅然道,「什麼叫做不復存在?」

  傳承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家族血脈,足以與一國分庭抗禮的廣袤領地……

  怎麼會……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看著它在自己面前生成白霧。

  「一旦你們跟隨倫巴南下,共治誓約名存實亡,戰爭和利益之前,你們的權力天平必然失衡,要帶來你們之間的衝突簡直太容易了。」泰爾斯咬牙道,「在你們自以為壓制了星辰,開始你爭我奪的時刻,就是他悄然開始變革的時機——絕不僅僅是要建立一支埃克斯特的星輝軍團那麼簡單。」

  他突然覺得有些眩暈。

  是那種熟悉的感覺。

  「我不知道倫巴跟你們說了多少關於賢君的事情。」王子搓動著雙手,放在下巴前嗬著熱氣,「但是……」

  「高效的管理,精細的權力,增加的稅收,規範的制度。」泰爾斯的眩暈感越來越重,他不得不伸出右手,按壓自己的額頭,同時閉上眼睛,「這些都是有代價的。」

  閉眼的那個瞬間,他像是離開了英雄大廳。

  眼前是一排熟悉的白色桌椅,上面擺著七八個筆記本電腦,它們各自的主人都安靜地坐著。

  他清了清嗓子,低下頭,手上是打印得整整齊齊的報告稿。

  『所以,在他看來,作為從舊封建統治到絕對主義統治之間的過渡階段,等級制國家就在此時形成了……』

  吳葺仁的聲音慢慢地響起,溫和而平淡。

  『城市是一個自治的政治整體,是無權者依願望聯合而成的聚合體,他們作為一種新的政治力量進入了領主-附庸(Lord-vassal)模式,使得典型的封建關係不再是純粹的二元權力框架——換言之,城市的興起支持了統治者對抗封建諸侯……』

  下一秒,泰爾斯睜開眼睛,回到埃羅爾世界的龍霄城,回到這個火盆照耀下的昏暗大廳。

  「無論是職業官吏,資格考核抑或國是會議,都意味著……」

  「首先,城市和城郊裡,低級貴族和平民們。」泰爾斯捂著額頭,顫抖著開口,「他們之中的佼佼者……會裹挾著錢財、手藝、知識和對未來的渴望,登上新貴族的階梯……國王將對他們的到來歡欣雀躍,對他們的力量如臂使指,矛頭直指他的跋扈封臣們。」

  特盧迪達若有所思地垂下頭顱。

  大廳裡的光影再次變換,泰爾斯又坐在了明亮的課室裡,挪動著鼠標,嘴上不停。

  『城市集團將組成以等級會議為例的新政治機構,君主意在徵稅,他們則意在監督這份稅務的使用,從而在財政上展開對封建貴族的權力牽制……』

  泰爾斯強忍著在兩種場景間虛實轉換的眩暈感,痛苦地繼續道。

  「以星辰的國是會議為例,這些平民們參政的新舞台將涵蓋手工業、商業、軍隊、新貴族等團體,那裡將成為國王的主場,極大地削弱無論是一地大公還是一城伯爵的權力與威望,無論是施行稅法還是宣戰,國王都將獲得最大的便利。」

  聽到這裡,奧勒修大公忍不住向倫巴投去一眼。

  『歐洲的大學是最早的養分,日耳曼的君主們為了塑造官僚機構,雇傭這些大學生作為官員,其中又以普魯士的military_bureaucracy和civil_bureaucracy的效率為最高,但卻並非為服務人民,而僅僅是服務國家,也就是服務權力……』

  「越來越多的新官吏會進入國王的視野,他們的資格將取代貴族的血統,以審慎對抗籠統,用專業覆蓋出身,逐步接過國境內的權柄。」泰爾斯喘息著,體驗一塊塊記憶碎片進入腦中的奇異感覺,想起那個叫烏拉德的前星辰稅吏,「於是包括你們親眷在內的舊貴族們都不再受重用,他們在稅收、司法上的特權都會逐漸被剝奪,連你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不再適任。」

  萊科大公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靜靜聆聽。

  『市民們所要求的,是建立統治條件與法律環境,以保證城市的工商業和經濟發展,是一個安寧的統治秩序,而這些則是以莊園經濟和小市場為基礎的封建制度所無法滿足的,這就需要統治者擴張權力,中央集權,以保證所謂「布爾喬亞」的利益……』

  「同樣,國王將從日益充盈的財庫中劃撥資財,支持和擴充常備軍,自行維護國內的秩序與邊境的安全。」泰爾斯微微一晃,塞爾瑪連忙扶住了他,「他將不再依賴你們領地裡的徵召軍隊,不再依賴你們莊園與田地裡自給自足的補給,不再看大公們的臉色。」

  羅尼突然想起了斷龍要塞,他深深地皺起眉頭,看著泰爾斯的眼神變得奇怪。

  『隨著時間發展,等級制國家裡的封建貴族既難以維持生活,也失去了軍事意義,既無法保持政治影響,亦失去了統治權力。在此情況下,他們必須向統治者靠攏,按照後者的條件,履行職責——也就是說,城市的興起,給封建制度帶來了毀滅性的衝擊……』

  終於,那些奇異的碎片在他的腦海裡平息下來,不再興風作浪。

  泰爾斯微微喘息,拍了拍塞爾瑪的手。

  那個瞬間,他突然發現,倫巴用一種混合了驚訝、疑慮、痛苦、憎恨、釋然等等奇怪情緒的眼神望著他。

  「你們感覺到了麼?一旦這種變革隨著時間行進,無論是你們這些割據一方的大公,還是各城的傳統伯爵們,從稅收到軍隊,從司法到人才,從特權到地位。」在大公們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下,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向大公們,「你們倚以為生的前提都會慢慢消融,優勢也將漸漸消失。」

  「倫巴所設想的有一切的手段和變革,無論初衷為何,都將指向一個結果。」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正色道,「而那就是你們——諸位,是你們其餘九位名望卓著、共治北地的大公,是你們權力流失與家族衰落的開始。」

  倫巴大公面沉如水,看向泰爾斯的眼神變得越來越複雜。

  大公們像石塑一樣一動不動,也不知道聽了多少。

  「總有一天,你們會從割據一方的大封臣,變成只剩榮耀的大貴族,再變成唯剩財富的大富翁,甚至變成一無所有的庶民,最後淪落到只能由後代從塵灰裡翻出家族歷史的那一天……」

  「而守護了埃克斯特整整六百年不致分裂,規定了十位大公共治北地的耐卡茹誓約,將成為博物館裡最陳舊的一頁歷史。」泰爾斯深深嘆息,搖頭道。

  「跟你們的家族一樣,將隨著時間慢慢泛黃,一去不返。」

  「這就是倫巴所謂『拯救埃克斯特』要付出的代價。」

  泰爾斯說完了他的話,緩緩抬起頭。

  那一刻,大公們終於從石塑的狀態裡回過神來,只是每個人的神情都無比微妙。

  倫巴低下頭,死死看著他的舊佩劍。

  難以置信的特盧迪達向著奧勒修和羅尼投去疑問的眼神,但威蘭領的主人只是默默搖頭,祈遠城的領主干脆臉色一沉,不聞不問。

  「查曼。」萊科大公的目光似乎回復了渾濁,這個老人用他今天最低沉與喑啞的嗓音道,「告訴我,你想要的僅僅是一支能戰勝星辰的軍隊,是嗎?」

  「沒有想過其他?」

  「比如,共治誓約?」

  大公們的眼神齊刷刷地射向倫巴。

  一秒。

  兩秒。

  黑沙大公的目光,終於從他的佩劍上抬了起來。

  他先是勉強一笑,然後化出寒意。

  「這個小子所說的一切,都建立在帶著濃厚私心的謊言上。」表情複雜的倫巴語氣不佳地開口,「只要在你們心底裡勾起哪怕一點微小的懷疑,他就贏了——挑撥起我們之間的嫌隙,瓦解掉我們共抗星辰的努力,為日益強大的星辰王國留出喘息之機!」

  泰爾斯在心裡默默嘆息。

  「拋開他那一大堆蠱惑人心的話術,拋開他種種莫名其妙、根本沒發生過的假設——你們不覺得荒謬嗎?」倫巴咬著牙,仿佛被侮辱了一般,「為了埃克斯特,諸位大公團結為一,南下共克星辰,居然是我們自取滅亡的根源?」

  大公們聽了倫巴的話,神色狐疑,紛紛開始思量。

  塞爾瑪看著大公們的反應,心中一驚。

  就在此時。

  「不準確。」

  王子的話穩穩傳來。

  倫巴一皺眉頭,「什麼?」

  「『我們』自取滅亡?」泰爾斯吐出一口氣,正色道,「自取滅亡的,只有其他九人而已。」

  「在這場倫巴發起的變革遊戲裡,埃克斯特就像一頭有著十顆腦袋的巨龍,在洶湧的浪潮中吞噬彼此。」泰爾斯嘆了一口氣,「如果順利的話,只有其中的一個腦袋,也就是力量最強大,準備最充足,入局最適應,反應最快速的那位大公,能存活到最後。」

  萊科大公猛然抬頭,死死盯著泰爾斯。

  羅尼大公神色一凜。

  「如我上面所言,他將作為最後的統治者收束權力,借著變革後的洶洶大勢,把其他九個大公領作為養料和食物吞噬殆盡,以此鑄就自己前所未有、至高無上的埃克斯特王冠。」

  泰爾斯的眼裡覆蓋著常人難見的陰霾,沉悶地道,「你們覺得,那個唯一的人,那個最接近真相的人,在倫巴的計劃裡,會是誰?」

  他看著大公們的表情,輕輕搖頭,走到剛剛被碰落的火盆周圍,慢慢蹲下。

  王子把手伸進已經冷卻的柴火中撥弄著,撈出那把被擲出的匕首。

  「但無論倫巴會不會成功,新生的埃克斯特國境內,除了最後一位統治者之外。」他的話持續傳來,像錘子一樣敲打在幾位大公的心裡,「都不會再有另外九人的立足之地。」

  泰爾斯抖了抖JC匕首,面色不改地從腰帶上解下約德爾送給他的鞘套,輕輕吹了吹。

  「請謹記,諸位,也許十幾年,也許數十年,也許上百年……」

  「但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們的家族黯淡消逝,你們的後裔流離失所,你們的地位不復存在。」泰爾斯緩緩地站起來,轉向大公們。

  「那一定是從今天,從你們答應倫巴的條件開始。」

  泰爾斯眼神一亮,把匕首猛地插進鞘內,「鏘!」

  在清脆的金屬摩擦聲中,大公們紛紛陰沉著臉,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這就是謎底。」泰爾斯沉聲道,「這就是倫巴為何一開始不肯對你們亮出真實動機的原因,是他義無反顧地糾集你們『拯救埃克斯特』背後的殘酷真相。」

  「為了擊敗星辰,倫巴和你們勠力同心。」他輕聲結束自己的話,「但諷刺的是,恰恰在擊敗星辰之前,你們就將灰飛煙滅。」

  大廳裡又是一陣沉默。

  「查曼,我得說,這真是……」滿臉難以置信的特盧迪達欲言又止,最後嘆了一口氣,「算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感覺。」

  「真是讓人不安。」羅尼大公冷冷地補充了他的話,看向為首的萊科——後者只是緊皺眉頭一言不發。

  奧勒修大公抱臂托著下巴,艱難地開口,「查曼……」

  但倫巴的話比他更快。

  「全是信口無憑的妄言,全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全是危言聳聽的猜測!」

  「卻被他拿來當做理由?而你們還真的相信了?」黑沙大公的聲音依然冰冷,但已經聽得出其中的煩躁,「別忘了,星辰的威脅才是真真切切的!」

  倫巴大步走上前來,把手按在方桌上,面如冰雪,「我們十二年前的所見所聞,凱瑟爾王十二年來的所作所為,難道不都看在你們的眼裡嗎?」

  「為什麼你們寧願為了虛無縹緲的話語而動搖,也不願為確鑿無疑的事實而行動呢?」

  回答他的人依然是泰爾斯。

  「確鑿無疑的事實?」王子幽幽地道。

  這一次,倫巴轉過頭,一雙眼睛裡全是憤恨和殺意。

  泰爾斯沒有在意他的眼神,他輕聲問道,「諸位閣下,如果你們進攻星辰成功,倫巴之後又打算做什麼?」

  大公們彼此相視,情緒不明。

  倫巴眼神一凝,握緊了拳頭。

  「他想要星辰北境。」羅尼大公輕輕地開口。

  「他要為我們扼守邊疆,監視並打壓星辰。」羅尼的話語很慢也很冷,卻充滿了力度,「為此,無論是共舉王位,甚至黑沙領,他都可以放棄。」

  泰爾斯輕輕呼出一口氣。

  「這就簡單了。」王子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盯視著臉色鐵青的倫巴,「黑沙大公閣下,如果您也覺得我的話無理,那就用確鑿無疑的事實來證明吧。」

  「對於星辰,北境是一塊未完成變革的地帶,傳統的權力和舊習依舊籠罩其上,但對埃克斯特而言,同屬大北地地區的北境,已經開始了變革的先聲,是一塊最好的變革基地。」

  只聽泰爾斯淡淡地道,「倫巴大公,為了你們的團結,放棄北境吧。」

  倫巴猛地抬頭,死死地看著他。

  大公們也紛紛抬頭,神色各異。

  泰爾斯依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這是跟拉斐爾學來的,那個小白臉的這種態度總能氣死人。

  史萊斯抱怨過,倫巴給他的眾多條件裡,無論是關稅優惠還是資源合約,都把北境排除在外。

  這難道不明顯麼?

  「當然,你也可以做出保證。」泰爾斯翹起嘴角,繼續道,「效仿賢君的變革也好,危及列位大公家族的事情也好……都不會在你的手裡發生。」

  「這樣,手裡沒有了土壤和機會,去掀起可能帶來滅頂之災的變革,你也就洗清了嫌疑。」泰爾斯神色一肅,「其他幾位大公就能放心繼續跟你合作了吧。」

  此言一出,大廳裡迎來了最久的寂靜。

  倫巴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無意識地搭在劍柄上,一動不動。

  大公們則在彼此的眼神裡,交換著信息。

  沒有人動彈或出聲。

  一陣寒風灌進大廳裡,火光閃爍間,眾人的影子也搖擺不定。

  塞爾瑪咬了咬下唇,忐忑地望著神色不一的大公們。

  終於,就像過了幾個世紀一樣,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

  「其實我們願意相信你,查曼。」萊科大公那沉鬱的嗓音響起,「但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的話讓我很是憂慮。」

  特盧迪達聳了聳肩,「也有些道理。」

  倫巴輕輕抬頭,在陰影之下,僵硬的臉更顯滄桑。

  「告訴我,查曼。」

  「作為我們的掌誓同盟,為了反駁這個狂妄王子的話語,為了彼此放下擔憂和戒慮,為了證實我們依然進退一體。」萊科大公直視著倫巴,輕輕嘆息,「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你是否願意……」

  「放棄北境?」

  倫巴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萊科。

  「當然,我們會用相當的土地和利益來彌補你,以表達我們的歉意——奧勒修、特盧迪達乃至我的土地都行,隨你挑,只多不少。」老大公咳嗽了一聲,似乎有些哀傷,「你知道,立足北境,扼守邊疆監視星辰的責任,其他人也能擔任的。」

  話音落下。

  倫巴抬起頭,用最難以置信的目光,一一掃過每一位大公。

  泰爾斯抿起了嘴唇,死死地看著倫巴。

  看著他仿佛被凍住的臉色。

  倫巴咬緊牙關,眉頭深皺,眼眶裡爆發出怒意。

  「我知道,這很過分,但是。」奧勒修面色不好看,他帶著歉意搖搖頭,「我發誓,只你證明了自己,我會親自動手,讓這條星辰的毒蛇付出代價。」

  倫巴的臉龐輕輕抽搐了一下,像是個笑容,又不像有笑意。

  「你知道。」羅尼大公在此時抬起目光,眼神犀利,「這是為了埃克斯特。」

  倫巴握緊了拳頭。

  特盧迪達聳了聳肩,避開倫巴的目光,什麼也沒說。

  只有萊科大公,從始至終,毫不退縮地與倫巴對視著。

  「怎麼樣,查曼。」老大公的禿頭看上去特別刺眼,他的聲音很輕很慢,卻自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你的回答?」

  倫巴咧開嘴唇,咬住了牙齒,像野獸撲食前的示威。

  「查曼。」特盧迪達的語氣很矛盾,似乎非常緊張,他輕輕抿動嘴唇,「一個詞就夠了。」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看見倫巴腰間的拳頭開始顫抖。

  黑沙大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就像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一樣。

  泰爾斯的心也跟隨著他的表情一上一下。

  終於,好幾秒之後,倫巴閉上眼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大公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一刻。

  下一秒,倫巴睜開眼睛,開口了。

  但傳來的卻不是任何一個詞語。

  「哈哈哈……」

  倫巴仰起頭,咧開嘴唇,發出了悲涼難抑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

  大公們看著他的表現,眼神漸漸黯淡。

  泰爾斯輕輕伸出手,反握住心慌的塞爾瑪。

  倫巴的笑聲終於停了下來。

  「算了,這個時候了。」倫巴轉過頭,他露出無所謂的釋然表情,「無論我說什麼,都沒有分別了,不是麼?」

  「哪怕我們打到了永星城。」黑沙大公轉過身子,看著自己的佩劍,語氣寒冷,「你們也會持續監視著我,警惕我的一舉一動,生怕我動搖了你們的利益。」

  「你們也不會允許任何一點所謂變革的種子或火苗,在埃克斯特的土地上出現。」

  奧勒修大公不甘心地咬住了牙齒,「所以,你的選擇……」

  「我只是覺得很諷刺。」倫巴臉色一變,突然提高了音量,「為什麼你們就不明白呢?」

  「明明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眼前,明明擊敗星辰,改變歷史的契機觸手可及的時候。」倫巴咬緊了牙關,望著每一個大公的沉重表情,壓抑地低吼道,「為什麼都表現得像個懦夫呢!」

  他猛地轉過身,面對四位大公,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之色,「結局根本還沒有發生,事情根本就沒到最後一步,只是聽著一個孩子大放厥詞,你們就像一群受驚的羚羊一樣東躲西竄,藏頭縮尾。」

  大公們彼此對視,相顧無言。

  「你們愚蠢得連一個小男孩都曉得的真相也看不破,又懦弱得連最破舊的陳規都不敢輕碰……」

  「那就讓開位置啊!」

  倫巴的臉孔扭曲著,猛地舉起劍鞘,「共治誓約,家族覆滅,血脈斷絕,權力受損,地位衰落——這他媽都是些什麼破理由!」

  「埃克斯特,在你們眼裡究竟是什麼?」

  「我們不是北地人嗎?」黑沙大公咬著牙,揮動劍鞘,帶動披風,「不問『能不能』,只問『做不做』——害怕失敗甚於畏懼死亡的北地人!」

  「不是麼!」

  他痛苦而艱難的質問聲音傳揚在大廳裡。

  萊科大公閉上了眼睛。

  特盧迪達捂住自己的額頭,長長地嘆息。

  羅尼發出淡淡的輕笑。

  奧勒修則臉色悲哀。

  泰爾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心裡那塊壓著他的巨石已經鬆脫。

  他看著場中表情異常的倫巴,舒出一口氣,在心裡默默道。

  這一局,落子完畢了。

  將軍。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7 15:53
卷四.龍血 第73章 猜測

  「倫巴,我們這些大公們,在你眼裡究竟是什麼?」

  在失態的倫巴面前,萊科大公突然出聲。

  他的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身為掌誓盟約下的同盟,你用星辰的例子說服我們的時候,就應該想過這些,不是麼?」老大公淡淡道,「是你的盟友,還是踏腳石或犧牲品?」

  倫巴猛地抬頭!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等到星辰王國恢復過來,越發強盛……」黑沙大公怒氣衝衝,「你就看著埃克斯特漸次沉落,坐以待斃嗎?」

  「埃克斯特在你們的眼裡,總是比不上你們自己,對麼?」

  就在此時。

  「查曼.倫巴。」祈遠城大公,庫里坤.羅尼突然發聲,「埃克斯特究竟是什麼?」

  倫巴微微一愣。

  「六百多年前,就在這裡,在我們頭頂的饗宴廳裡,浴血歸來的,包括你我祖先在內的傳奇『九騎士』把英雄耐卡茹舉過頭頂,共同尊他為王,埃克斯特王國才由此誕生。」羅尼舉起右手,指向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奧勒修大公神色一動。

  泰爾斯身後的塞爾瑪聽見這些歷史,頓時雙眼放光。

  「英雄逝去後,當星辰王國日益強大,帝國之災又要卷土重來時,也是十位各自為政、矛盾重重的北地領主,在天空王后的見證下,於耐卡茹的墓碑前血寫盟誓,摒棄前嫌,立下十位大公的共治誓約。」羅尼大公冷冷道,「我們才第一次以埃克斯特王國之名,在岌岌可危的寒堡前親如兄弟,並肩作戰,擋住了『黑目』約翰的星辰大軍!」

  倫巴難以置信地看著羅尼大公,又看看若有所思的其他人。

  泰爾斯微微嘆息。

  戰爭創造國家,國家製造戰爭。

  「我們之所以建立埃克斯特王國,正是為了在混亂的世道裡,守護自己所珍愛之物,守護我們的家族,我們的血脈,我們的榮耀,信任我們、效忠我們的領地和人民,守護我們亙古守護的信條與精神!」

  「我們就是埃克斯特!」羅尼狠狠一拳擂上自己的胸口,他肩頭那個騎士律典的徽記微微一顫,「只有我們這些守護它、承認它的人首先存在,埃克斯特王國才會存在!」

  「如果為了你口中那個虛無縹緲的所謂『埃克斯特』,我們連這些曾經誓死守護之物,都要犧牲,都要付出,都要棄如敝履。」羅尼狠狠地呸了一口,「那埃克斯特王國也就失去了它當初存在的意義,它還剩下什麼呢?」

  「不過是又一個暴君與的玩具,又一個在暴力與壓迫下強行聚合的遠古帝國,強逼它的人民認同自己,去為那個事實上與他們無關的帝國,白白犧牲而已。」羅尼厭惡地看了倫巴一眼。

  「把這話跟星辰人說去吧。」倫巴凶狠地反詰,「在他們把你或者你的子孫押送上斷頭台的時候!」

  「被他們送上斷頭台,或者被你送上斷頭台。」羅尼也犀利地反擊,「說實話,我看不出哪個更糟。」

  倫巴猛地舉起手,指向泰爾斯!

  王子微微一驚。

  「但這個男孩所說的一切,衰落,奪權,變革——所謂的我們的末路,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咬牙切齒地道,「你就在這裡擔心自己重孫子的未來?」

  「諸位!」

  倫巴深吸了一口氣。

  「哪怕擔憂的事情發生了,只齊心協力,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找到克服的方法,我們這些大公們難道還會對到達眼前的問題視而不見嗎?」

  黑沙大公似乎從剛剛的衝動裡恢復過來了,他認真地盯著每一位大公,「但在那之前,我們必須采取措施,近在咫尺的敵人和數百年來的宿敵,他們正在摩拳擦掌,逐步恢復元氣,這不是更加可怕嗎?」

  「至於其他——無論我是否帶著野心,是否要對各位不利,是否要撕毀共治誓約,都可以慢慢談。」

  特盧迪達和奧勒修,兩位鄰近星辰的南方大公對視一眼,略略思索。

  泰爾斯心中一急。

  「黑沙大公閣下!」

  泰爾斯忍不住高聲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您的話裡有三個謬誤。」泰爾斯冷冷地道。

  倫巴表情一窒。

  大公們紛紛轉向王子。

  「繼續吧,星辰的殿下。」特盧迪達揪了揪自己的胡子,「您又有何高見?」

  泰爾斯籲出一口氣,搓了搓臉蛋,整理著思路,「第一,你把星辰的威脅,與你那個提議裡的陷阱相提並論。」

  所有人微微蹙眉。

  「諸位大公閣下。」

  「當他告訴你們星辰的例子,告訴你們閔迪思三世和他的繼任者們,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裡所做到的事情的時候?」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凝重地道,「你們確實應該感到深深的恐懼。」

  倫巴微微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支持自己的論斷。

  「但這恐懼並非來自對敵國的忌憚。」在大公們發出疑問之前,泰爾斯就自問自答,話鋒一轉,「而是來自純粹的,發自內心的警惕和恐慌。」

  他踏前一步,把匕首掛回腰後,露出王子所知曉的最沉重灰暗的表情。

  「這不再是騎士小說裡那些用爛了的鬥爭橋段,不再是腦殘貴族們來來回回暗殺、誣陷、聯姻、爭地、征戰等等這些鼠目寸光的政治手腕。」泰爾斯低聲道,試圖中語調渲染氣氛。

  特盧迪達眯起眼睛,嘖舌道,「鼠目寸光?」

  奧勒修大公不滿地哼了一聲。

  「我無意冒犯,但是。」泰爾斯咬緊牙關,「但是賢君的所作所為,已經不在以上的範疇中了。」

  他抬起頭,「而是坐在王座上的那個統治者,是他無聲無息地扼住各位封臣的咽喉,然後一步一步,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緩慢微弱卻從不停頓地收緊那隻權力之手。」

  大公們靜靜地聆聽著。

  「他將微笑著,用逐漸蔓延卻勢不可擋的溫柔洪水,淹沒封臣們的地位,權力,財富,特權,把名震一方權傾一時的領主,一個一個,一家一家,統統窒息在歷史的長河裡,灰飛煙滅,永不翻身。」

  「權力在他的棋局裡悄無聲息地緩緩流動,歷史在他的手指間來勢洶洶地向前滾動。」泰爾斯想像著畫像上那位和藹可親的中年國王,心裡突然生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樣的路途,這樣的變革,這樣的威脅,一旦開始,無論察覺與否,都已經不再在領主們所能掌控的範疇裡,不是你們所熟悉的鬥爭和矛盾了。」泰爾斯艱難地開口。

  「你們哪怕在寢宮裡擺上一萬個極境的終結劍士,哪怕在城中築起直入雲端的鐵壁高牆,哪怕在城外挖出泛濫百裡的護城河,哪怕在戰場上打贏了幾百上千場傳世戰役,哪怕用罕見的智計與謀略戰勝無數強大可怕的敵人,哪怕贏得流芳百世無人能及的盛名與威望,哪怕傳說中的巨龍與災禍都日夜不息地守護在枕邊……」

  「也無法阻止這種大勢,無法阻止你們命中注定的衰落和敗亡。」

  大公們的神色凝重起來。

  倫巴咬緊了牙齒。

  「面對它,再大、再強、再無邊無際的力量,也不過是笑話一個。」

  「所以,可怕的不是威脅,而是你明明知道威脅在何方。」泰爾斯黯然道,「卻依舊無能為力,只能坐待滅亡。」

  大公們的臉色齊齊一變。

  「一旦想到這種威脅發生在你們的身後,你們還要答應倫巴,與他攜手走向這樣一條路嗎?」

  「夠了。」倫巴果斷地出聲,面有怒色地打斷泰爾斯,「我受夠了你毫無根據的叫囂和蠱惑,小子。」

  他大步向泰爾斯走來。

  王子一個激靈,塞爾瑪也臉色一白。

  但倫巴僅僅走到半途,羅尼大公的身影就出現在泰爾斯身前。

  「退後,倫巴。」羅尼敲了敲腰間的劍柄,面色生寒,「我沒跟你比過劍,但我很樂意試試看。」

  倫巴表情一僵。

  「北地人。」萊科大公輕聲道,「別表現得像個一言不合,就拔劍動手,殺人全家方才泄恨的低級小混混。」

  泰爾斯這才大口吸了一口氣,舒緩著緊張。

  「你的第二個謬誤,倫巴。」泰爾斯強迫著自己繼續道,「你認為我所說的話沒有根據?」

  「不。」泰爾斯強硬地道,「星辰王國,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公們的眼神紛紛一凝。

  「諸位,倫巴是如何跟你們誇大星辰的國勢與實力,極言我們的威脅的呢?」泰爾斯轉過身,有意無意拉著塞爾瑪走到其他大公們的身前,「在他的描繪裡,星辰王國是否已經變成了只差一步就騰空而起的巨龍?」

  「我不知道諸位對星辰了解幾何,但我接下來要告訴你們的,是唯在守護公爵與敕封伯爵——也就是六大豪門,十三望族之間流傳的消息,或許是真相,或許是謠言。」

  「在我離開永星城,踏上這趟倒黴旅程的那一天。」面對著幾位大公的眼神,泰爾斯咬牙道,「一位意想不到的人來到我的面前,告訴我……」

  泰爾斯的眼前出現了獨眼龍公爵的身影。

  「星辰王國裡,東海領,太陽劍盾的庫倫已經成了縮頭烏龜,對王室唯唯諾諾;西荒領的法肯豪茲靠著西部前線,苦苦支撐著四目頭骨旗幟不倒;南岸領,鳶尾花凱文迪爾的傳承系譜飄搖不定,前幾日還被王室沒收了兩個男爵領;刀鋒領,血月的特巴克女公爵已經淪落到沒有王室就無法生存的地步;崖地領的巨角鹿被逼到了絕路,不得不摩拳擦掌試圖反擊。」

  大公們的表情變了,驚詫,深思,疑問,種種情緒不一而足。

  「而你們最熟悉的北境,那個與倫巴世代為仇的帝國豪門,白鷹的亞倫德,早已經在陰謀敗露之後,在王權的重拳下,淪落為王室的附庸。」

  「這還只是最風光的六大豪門,下面的十三望族,更下面的傳統貴族,當他們的權力和地位被剝奪的時候,又經歷了什麼呢?」

  「你要證據?星辰就是你的證據!」泰爾斯大聲道,「看看我們的現狀!國是會議上的混亂,你們以為只是演戲嗎?」

  倫巴閉上眼睛,緊緊握住拳頭。

  「然而這還遠遠不是終結。」泰爾斯看著大公們的神色,沉重地出聲,「他們,那些被剝奪者不會袖手放棄,坐以待斃,而是暗中伺機,絕地反擊——你們以為亞倫德只是一時興起才想要王位嗎!」

  他向前一步,拉開胸前的衣物,露出那個奎德燒出的傷疤,咬牙道,「從我被找回開始,就經歷了大大小小無數次的刺殺與陰謀,我連睡在復興宮裡都能嗅到那種淡淡的緊張與血腥!」

  塞爾瑪捂住了嘴巴,驚訝地看著他胸口的那個傷疤。

  特盧迪達吹了聲口哨,奧勒修則抱起雙臂。

  萊科大公面色嚴肅。

  「十九貴族只是其中的代表——這種不滿不會局限在大封臣和大貴族裡,而是蔓延到全國,所有受到影響的人們,變成難以收拾的騷亂和不服。」

  「這種鬥爭的血腥從未結束,它只是悄然蟄伏,甚至終有一天將再度爆發,直到決出最終的勝負。」泰爾斯冷冷道。

  「閔迪思三世的棋局,在一百多年後迎來了高潮時刻。」王子轉過頭,語氣堅定,「而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星辰王國正處在最黑暗的時刻,最危險的邊緣,新秩序與舊血液的矛盾……」

  說到這裡,泰爾斯頓了一下,眼瞳一凝。

  一個可怕的想法瞬間爬上他的心頭。

  最黑暗……

  最危險……

  新秩序。

  舊血液。

  那個瞬間,泰爾斯張開了嘴巴,滿臉驚愕。

  他的雙手微微發抖。

  不會吧?

  「怎麼了?」奧勒修不耐煩地道,「卡住了嗎?」

  在塞爾瑪的拉扯下,王子回過神來,卻仍然不能平息心中的驚惶。

  但他還是竭力收束住情緒,抿住嘴唇。

  「這就是你的第三個謬誤,倫巴。」泰爾斯壓下心底的疑問,艱難地出聲,「你認為星辰的混亂與虛弱只是暫時的,我們一旦恢復,就能重回巔峰,就能無敵西陸?」

  「不。」

  「正如從無沒有代價的變革一樣。」泰爾斯喘息著,「從無沒有風險的變革。」

  「貴族的衰落就是代價,他們的反撲,就是星辰所面臨的風險」

  說到這一刻,大公們的神色已經精彩異常——其中,甚至連倫巴也皺起了眉頭。

  「星辰目前的虛弱和動蕩不是偶然,而是走上這條路之後的必然。」泰爾斯一邊說話,一邊推理,一邊為自己的新猜測而震驚,「這就是賢君為星辰留下的東西。」

  他臉色蒼白,神情恍惚,想起了獨眼龍曾經留下的話語。

  塞爾瑪擔心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星辰還能支持多久,不知道這個國家會往何處去,也不知道它會迎來什麼樣的結果。」王子出聲地道,第一次不帶任何目的,真誠而真實地開口道,「是支離破碎,還是苦盡甘來。」

  「我只知道,在這道激流裡,無論我還是凱瑟爾王,無論是六大豪門還是十三望族,都戰戰兢兢,風雨飄搖。」

  罷了。

  無論是不是真的——泰爾斯說服著自己,至少……

  至少能說服他們,動搖他們,就夠了。

  「而在這道激流之中,最大最可怕的巨浪……」泰爾斯咬緊了牙齒,他的手按上胸膛。

  那裡,是一幅努恩王給他的地圖。

  「你們應該有所耳聞吧。」

  大公們紛紛對視,眼帶疑惑。

  「沒錯。」在大公們的眼前,泰爾斯痛苦地呼吸著,在無數回憶和蛛絲馬跡裡,說出他剛剛所猜得的答案。

  「那場人人皆輸,幾乎沒有贏家的悲劇。」

  泰爾斯的眼前出現了復興宮的璨星墓室,那無數大大小小的石罐和石甕,出現了那位特巴克家的少女公爵,在大公們驚愕的眼神中,無意識地輕聲道。

  「血色之年。」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7 16:03
卷四.龍血 第74章 戰鬥的理由(上)

  英靈宮,另一處走廊。

  米蘭達的劍在空中劃開一道折線。

  「鏘!」

  在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中,她緊緊咬牙,與克羅艾希錯身而過。

  下一秒。

  「嗤!」

  米蘭達的小腹飆出一道鮮血,克羅艾希的左腿甲則嚴重變形。

  背對彼此的兩人拉開了距離,搖晃著身影,雙雙撲倒在地上。

  「哈哈,不愧是首席。」克羅艾希滿臉疲憊地坐在地上,忍著痛苦用劍鋒撬開變形的腿甲,按壓著骨頭,「受傷未愈的情況下,還能做到這個地步。」

  米蘭達則冷汗淋漓地靠著牆面,死死捂住腹部的傷口,不停地催動天馬樂章,減緩血液的流出和肌肉的收束,卻沒有理會她的話。

  她們知道,短暫卻激烈的拚鬥過後,彼此都到了極限,剩下的是毅力與精神的比拚。

  「告訴我。」米蘭達艱難地開口,「背叛朋友,弑殺君王,利用終結塔滿足自己的野心……」

  「感覺如何,艾希?」

  克羅艾希微微一頓,目光轉向自己手上的劍。

  那是終結之塔裡獲取的佩劍,領軍者。

  劍柄上刻印著「天馬」一系特有的標識,銀翼天馬——代表堅貞不移的信念。

  「感覺棒極了,米拉。」

  克羅艾希收回目光,冷笑一聲,「那種打破規條的愉悅感。」

  出乎意料的是,米蘭達沒有怒色,也沒有疑惑。

  亞倫德小姐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微妙。

  「艾希。」女劍士輕聲開口,語氣裡滿布哀傷,「出塔後的這幾年裡,你一定過得很糟,對麼。」

  克羅艾希微微一顫。

  她的手臂僵硬起來。

  「我聽卡斯蘭說,你被白刃衛隊拒絕了。」

  「否則你也不會……」

  米蘭達嘆了一口氣,「但我懇請你,別迷失了自己——想想你的『劍之心』。」

  走廊裡安靜下來。

  克羅艾希的呼吸聲越來越快。

  劍之心。

  我的……劍之心?

  「米拉。」克羅艾希還是咬緊了牙關,「你是出身高貴的北境繼承人,剛剛畢業就在要塞之花的手底下服役……」

  「順遂如你,當然不明白一個出身普通的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所要經歷怎樣的掙扎。」

  米蘭達微微一愣。

  就在她要問出「什麼掙扎」的時候,對方突然從地上掙起,一瘸一拐地向她攻來!

  米蘭達一驚,顧不上腹部的疼痛,一躍而起!

  「鏘!」

  長劍「鷹翔」和克羅艾希的「領軍者」在空中相抵,彼此僵持。

  「白刃衛隊?」克羅艾希顫抖著手臂,居高臨下壓制著對手。

  米蘭達只能拚盡全身的力氣應對。

  兩人都在顫抖的對劍中聆聽著劍上的勁力,雙劍的交點不斷地在你來我往中轉移,彼此都試圖找到最適合的發力點與進攻節奏。

  「何止,從最高貴的龍霄城到最偏僻的鄉下莊園,沒有哪個領主願意雇傭我,哪怕我能把他們的護衛隊和巡防兵全部揍趴下。」克羅艾希恨聲道,「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帶著塔裡的期望和技藝,卻像一個人人嫌棄的乞丐一樣到處流浪。」

  「所以,當倫巴向你伸出手。」米蘭達看準了敵人另一條腿的傷情,沉著地轉動腳步,尋找機會,「你就決心以死相報,哪怕違背信條?」

  克羅艾希握劍的手輕輕一顫。

  米蘭達眼皮一動,瞬間抓住了機會。

  「鏗!」

  她長劍一絞,極速擺脫被壓制的不利位置,然後進步急轉,借著腳下的優勢攻出一劍!

  但出乎米蘭達的預料,左腿受傷的克羅艾希沒有按照她的預想後退,然後落入她的節奏。

  只見圓臉的女劍士怒喝一聲,不顧雙腿的傷勢,蹬地前撲!

  什麼?

  米蘭達瞳孔一縮。

  長劍擦過克羅艾希的短髮,帶走幾根髮絲,克羅艾希的劍鋒則直取米蘭達受傷的腹部。

  「咚!」

  千鈞一發間,米蘭達終於閃開對方的劍鋒,卻被敵人順勢而來的劍柄擂中了肋部。

  劇痛中,米蘭達面露苦色,不住後退,直到摔倒在地。

  糟糕。

  肋骨……

  之前與災禍之劍對戰的傷口,此刻也在隱隱作痛。

  米蘭達的面前,用力過度的克羅艾希也軟倒下來,她用長劍撐住地面,死死按住傷情加重的左腿。

  「你不明白……」克羅艾希痛苦地道,「終於,在芒頓城,有個子爵終於同意雇傭我了,只要我願意嫁給他。」

  「我知道的,以前也有過類似的——他大概想要個在瀟灑地揮舞完大劍後,還能在晚上乖乖地張開大腿的女人。」克羅艾希露出諷刺的笑容,「我以為,他要的是那種尊嚴被滿足的成就感,讓他感覺自己像個男人。」

  「我拒絕了。」

  米蘭達感受著肋部的傷勢,臉色蒼白地聽著舊日同期的話。

  「『你就算再厲害,也畢竟是個女人』,他是這麼說的。」克羅艾希狠狠咬著牙齒,眼眶發紅,「就在……」

  「就在他給我下的迷藥……」

  「發作之前。」

  米蘭達猛地一震!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朋友,看著克羅艾希的臉上現出悲戚的神色。

  後者諷刺般地笑了起來。

  米蘭達心中一酸,她輕聲開口,「艾希……」

  「我不在乎他做的那些事情!」克羅艾希的異常笑容讓米蘭達心覺不安。

  「事實上,他也的確沒做什麼,不是麼?」

  「但是那個晚上,我永遠記得他的眼神,他說的那些話——那種屈辱,那份輕蔑。」克羅艾希的語氣急促起來,「還有當時我自己心底裡的那種恐慌……好像我很快就要失去身為女人的所有價值。」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

  黑沙大公的女親衛隊長眼神一寒。

  「我之所以四處碰壁,無人接納,不是因為我能力不足,不是因為我體格不佳,不是因為我經驗不夠。」克羅艾希顫巍巍地直起身子,把重量壓在劍上,冷冷地道。

  「而僅僅因為,我是個女人。」

  米蘭達難過而心痛地看著自己的舊日好友,只覺得胸中一陣氣悶。

  克羅艾希……

  你……

  「在北地,他們不相信一個女人能成為戰士,能揮劍作戰,能獨立生存。」克羅艾希眼神一肅,踉踉蹌蹌地向米蘭達走來,「他們更不允許!」

  「這個世界不能容忍女人比男人『強』,因為那是他們獨享的特權。」克羅艾希深吸一口氣,「更不能容忍女人毫不依靠男人而自己生存,因為那也是他們的特權!」

  「一旦想清楚了這一點,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記得嗎,我們在塔裡讀過的所有的故事——騎士小說、歷史戲劇、言情詩,無論什麼樣的女人,再強悍自立也好,再忠貞不屈也罷,如果她要被讀者喜歡,就必須滿足一個條件。」克羅艾希喘息著,眼露凶光,「她都必須能被男人操——被主人公操!」

  「身份尊貴的女人的時候,讀者看得更有成就感!」

  「端莊清高的女人的時候,讀者看得更有征服感!」

  「風情萬種的女人的時候,讀者看得下面更爽!」

  「楚楚可憐的女人的時候,讀者看得更有尊嚴感!」

  「清純可愛的女人的時候,讀者看得更有安全感!」

  「狡詐陰險的女人的時候,讀者看得更加解氣!」

  「只是女人,無論是主角還是配角,她們必須是男人們生命的附屬物,為了男人而存在。」克羅艾希扶住牆壁,咬牙道。

  「從小說到現實,從出生到死亡,從律令到生活,這就是這個混帳世界反復不斷地告訴我們的故事——更是真相!」

  「你到底在說什麼?」米蘭達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內心一片惶恐,「艾希!」

  「哪怕是你,米拉,在女性有繼承權的星辰,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丈夫,你的封臣們也不會真心實意地服從你。」克羅艾希的眼裡漫出不滿而痛苦的光芒。

  「哪怕是雨中之心和要塞之花那樣獨立的女人,也必須達成遠超尋常的成績,才能獲得與男性同等的報酬和地位。」

  那個瞬間,米蘭達突然想起自己的過去,想起要塞裡下屬們看她的眼神,想起七歲那年父親的表情,想起……拉斐爾。

  「所以,我還明白了一點。」

  「拒絕我,拒絕女人獨立的不是白刃衛隊,不是那些領主。」克羅艾希走到了米蘭達面前,她眼神淒迷,聲音空洞。

  「而是這個該死的世界。」

  克羅艾希的話音落下。

  米蘭達呆呆地看著她,為克羅艾希的話——無論是她過去的不幸還是驚世駭俗的看法——而震撼。

  克羅艾希平緩好自己的呼吸,然後穩穩舉起手裡的劍,面露寒意。

  她恨恨道,「操他們全部。」

  劍光疾閃!

  米蘭達強忍著肋骨的劇痛,狼狽地側滾一圈,避開克羅艾希的奪命劍斬。

  如果不是對方的腿部不便,恐怕她早已身首異處。

  米蘭達反應極快地回身送出手上的劍,直取對方的腹部!

  就在移動不便的克羅艾希回劍抵擋的時候,米蘭達的劍神奇地一轉,然後直直刺出。

  正中克羅艾希的左腳踝!

  就像是克羅艾希讓開了劍一樣。

  「鐺!」

  劍鋒與甲靴猛烈撞擊。

  克羅艾希痛苦地倒地,握住甲靴裡的腳踝。

  同屬天馬一系,米蘭達的天馬樂章,偏向在一來一回的聯動裡同時調動敵我的節奏,塑造不經意間的破敵機會,猶如輪流往復的協奏曲;

  克羅艾希的天馬樂章則習慣於主動掌握戰鬥的總體節奏,攻勢快速,敵我鮮明,像是強弱對比強烈的諧謔曲。

  這在方才的來回交手裡,克羅艾希的肋骨重擊和米蘭達的攻敵腳踝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艾希,忘記那些不堪的過去。」米蘭達搖著頭,惴惴地道,「你想得太多了,你把特定的仇恨轉移到了……」

  「想得太多?」

  克羅艾希忍受著腳踝和腿部的雙重疼痛,冷哼一聲,「你不明白,米拉。」

  「最可怕的不是女人所遭受的不公,而是千百年來,連我們女人自己,都把這種事情、這種規則看做理所應當,順理成章。」

  兩位舊日同窗都跌倒在地上,死死瞪視著彼此,相互之間僅有三步距離。

  那剛好是遞出一劍的距離。

  最後一劍。

  「我的母親是個普通的鄉下村婦,父親從來沒有愛過她。」克羅艾希握著她的領軍者,尋找著角度,「在我記事時起,那個鄉下女人就終日坐在屋裡,絞動著手裡的織針,從日到夜,苦苦守著桌子上的燈火,等待著她唯一的倚靠,從光榮的白刃衛隊裡歸來——盡管他從未歸來。」

  「母親卻仍然為那個男人驕傲,認為身為國王近衛的妻女無比榮耀,好像她和我的所有價值,只有在那個男人的身上才能體現,哪怕在母親的葬禮上,他才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

  克羅艾希輕笑一聲。

  米蘭達死死盯著敵人的肩膀,劍鋒跟隨著克羅艾希的武器調整著位置。

  「母親鬱鬱而終後,我被帶回了龍霄城,被托給一位出身高貴的淑女撫養。」克羅艾希面色一黯,「阿黛爾夫人,她嫁給了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之一——英勇有為,豪爽仗義的蘇里爾.沃爾頓王子。」

  「你無法想像我都看到了些什麼。」克羅艾希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呼吸,「如果其他人還懂得用花言巧語來粉飾女人是財產這一事實,那蘇里爾.沃爾頓大概是個誠實的人——對待財產就該用皮鞭。」

  「小時候的我無數次躲在床底,捂著嘴巴,膽戰心驚地聽見那個該死的混蛋進門。」她顫抖著說道,「我聽見阿黛爾夫人痛苦地慘叫,聽著那個混蛋王子把她當成最下賤的女奴,一次次地發泄對妻子的不滿——阿黛爾沒有把初夜留給新婚丈夫,而是給了年少時家鄉的一位騎士——以懲罰她最自己的不敬和侮辱。」

  「我總是在他心灰意冷地離開之後,爬出來安慰渾身而遍體鱗傷的阿黛爾。她也總是帶著滿身的傷痕,流著淚水抱緊我,告訴我,同時也告訴她自己,不要傷心,因為這是她的罪孽,也是女人的宿命。」

  米蘭達驚詫地看著這個樣子的克羅艾希——這是她過去在終結塔裡絲毫不曾一見的模樣。

  「你知道嗎,米拉。」克羅艾希疲憊地道。

  「事實上,從出生到死亡,我們——女人們——比起另一種人來,從始至終,都不是一個完整的人。」她的聲音斷斷續續。

  「小時候,我們是父親的財產,用來交換另一個男人的財產;長大後,我們的臉蛋身材是未來丈夫的面子,我們的初夜和貞操是他的尊嚴,我們的下體是他的領地,我們的子宮則是他延續血脈的倉庫,就連我們的思想,都必須是他們的。」

  「當我把自己全身上下,從裡到外,細細剖開的時候,卻發現我身上唯一屬於自己的東西。」克羅艾希的眼裡滿布灰暗,「就只有這把劍了。」

  「艾希。」

  米蘭達欲言又止,眉眼間混合著痛惜、不解、難受等等情緒。

  那個瞬間,似乎她們彼此都忘記了手裡的劍。

  最後,米蘭達嘆了一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克羅艾希靜靜地看著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要用僅剩的這把劍……」

  「把女人從出生後就被剝奪的東西……奪回來。」

  「讓女人從此獨立。」

  那一刻,米蘭達微微一晃,失神地靠倒在牆壁上。

  「我不懂。」她面無血色地道。

  但克羅艾希只是哼笑一聲,似乎毫不意外。

  「米拉,我不怪你……你這個幸福、可憐、無辜、安於現狀又毫無自覺的可悲女人。」

  米蘭達抿著嘴唇,看著手裡的劍,又看看克羅艾希。

  「無論你打算做什麼……世界、歷史,已經這樣運轉了幾千年了,哪怕你成為了神靈……這種無稽的話語。」她咬著牙齒搖搖頭。

  「你根本不可能成功!」

  克羅艾希猛地抬頭!

  「我當然知道我不可能成功!」

  黑沙領的女親衛隊長表情痛苦而扭曲,讓米蘭達心中一顫。

  「無論是這個世界習以為常的觀念,還是北地根深蒂固的傳統,或者我們自己的自覺……」克羅艾希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但凡事,都必須有人先走出第一步。」

  「大公閣下,他是北地唯一一個能拋卻束縛,破開傳統,打破陳規的人。」她回復了淡然的神色,不容置疑地道,「而只有在他把北地,把埃克斯特所篤信的一切統統打碎,把落後的過去寸寸否定的時候,女人們才有希望在廢墟上建立的全新世界裡,獲得全新的未來,不作為任何人的附屬而活下去。」

  米蘭達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緊皺眉毛不斷搖頭,心中酸楚。

  艾希……

  艾希!

  「世界上的其他人也許依然不會改變,到頭來也不會正眼看一下那些渴望獨立,企望未來的女人。」克羅艾希冷冷地道,「但我至少要讓他們知道,在那個風雲動蕩,翻天覆地的年代,在那位震撼世界的大公手下,有著這樣一個女人!」

  「世界會知道,她是個女人,但她同樣可以流血,立功,戰鬥,獨力成活,而不需要渾渾噩噩地成為某個男人的妻子,靠著臉蛋和子宮生存,戴著這個世界給予的身份面具苟活!」

  「就像艾麗嘉女王,就像瑤王。」克羅艾希的眼裡現出痛楚和猶豫,但隨即化為堅不可摧的寒冰,「只有這樣,經過我,經過我們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的嚐試,一次次的……失敗。」

  「不公才能被彌補,困境才能被打破!」

  下一秒,克羅艾希倏然舉劍!

  米蘭達也下意識地抬起手裡的「鷹翔」。

  「鏗鏘!」

  兩柄劍在空中交錯摩擦,但哪一柄劍都沒有稍作抵擋的意思。

  而是雙雙刺入敵人的體內!

  「嗤!」

  鮮血同時從米蘭達和克羅艾希的胸前流出。

  無比了解彼此的兩人,都猜到了對方的意圖,此刻的姿勢幾乎一模一樣。

  她們一手持劍前刺,另一隻手握住對方刺來的劍鋒,四目相對,氣氛戚然。

  「所以……」

  「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你就投向了倫巴。」米蘭達握住舊友的劍鋒,在痛苦與顫抖中睜大眼睛,「背叛了我們全部。」

  她的對面,克羅艾希露出混雜著歉意和釋然的笑容。

  鮮紅的液體,從兩人的身下蔓延開來。

  「不,米拉,它不是莫名其妙。」克羅艾希輕聲開口,臉容微顫,淚水從眼中流出,「它近在咫尺,只是你已經被這個世界……規訓得習以為常。」

  米蘭達恍惚地呼吸著,想起在塔裡的一切,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

  「大公閣下他,他承載著包括我在內,這麼多人的期望和信仰……」

  她的耳中,克羅艾希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越來越渺茫。

  「他一定會成功。」

  「他必須成功。」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7-6-12 14:12
卷四.龍血 第75章戰鬥的理由(下)

  英靈宮,武器庫附近的走廊裡,斷魂之刃和戮魂之槍隔開了十幾米的距離,一者牢牢地釘在牆上,一者靜靜地躺在地上。

  戮魂之槍發出了隱約卻不祥的顫動,時斷時續。

  但本該注意到這一點的兩人,卻誰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向著這把武器看上一眼。

  他們的戰場早已經從走廊換到了其他地方。

  「砰!」

  巨響中,一扇大木門被結結實實地撞開!

  黑暗中,兩個身影雙雙撲進了這個房間。

  這是一個武器庫,寬闊的庫藏架上蓋著層層的厚布,在黑暗中保存著各色各樣琳琅滿目的裝備,從長劍釘錘,到盾牌鎧甲,比比皆是,不一而足。

  它是白刃衛隊設立在英靈宮中的特殊儲備——按照制式裝備訓練的英靈宮宮廷衛兵,可遠遠用不上這麼多種類繁複,各有特色的武器。

  黑暗中,冷靜的尼寇萊就勢一滾,循著記憶,向著最近的庫藏架伸出手!

  聽著背後的聲音,他知道,對方不會猶豫。

  就像自己也不會猶豫一樣。

  下一秒,尼寇萊在昏暗的視野中倏然回身,手上的武器在空中飛舞。

  「叮!」

  果然,尼寇萊只覺手上一頓,他的武器遇到了人為的阻礙。

  在這次猝然的武器對撞裡,他和敵人都微微一晃,齊齊借著反震的力度,在黑暗中連連退後。

  尼寇萊退到牆邊,找到記憶裡的位置,手上的武器向後巧妙一翻,在一道鐵架上劃出火花,架子上的永世油極快地化作火焰,燃起火盆裡的木柴。

  他的對面,隨著一道輕響,敵人也用旁邊的火石擦燃了角落的火盆。

  昏暗的武器庫頓時明亮起來。

  卡斯蘭盯著尼寇萊手裡的那柄單面戰斧。

  「看來你和我想得一樣。」卡斯蘭道,揮了揮剛剛到手的一柄寬刃劍,「戰鬥中,尋找離自己最近的武器。」

  尼寇萊努了努嘴,沒有答話。

  當然。

  這是白刃衛隊的準則之一。

  當年,教我這一條的人……

  尼寇萊沒有說話,他垂下眼神,雙手握柄,斧刃在身前來回,熟練地劈出一個「X」型的軌跡。

  卡斯蘭露出笑容。

  按照慣例,一位埃克斯特大公新晉成為共舉國王時,他有權接過具有標誌性意義的《白刃傳世書》,組建北地人引以為傲的特殊衛隊——歷史悠久,地位崇高的白刃衛隊,以彰顯身為國王的殊榮與重要。

  白刃衛隊都是從經驗豐富的戰士——比如一年三訓的常備軍——裡遴選出的尖子,再重新訓練成型,在此過程中,他們將脫胎換骨,成為既能識別戰場指揮戰鬥,也能親身上陣生死搏鬥的精銳,他們不僅僅是國王的護衛,更是他的刀刃。

  而每一屆的白刃衛隊,都充滿了指揮官的個人特色,比如「撼地」的卡斯蘭.倫巴,就根據他自己的例子,要求白刃衛士掌握幾乎每一種戰場兵器的用法。

  所以才有了這個武器庫,儲存著幾乎每一個時代的每一種兵器。

  「你評估戰鬥的眼光退步了啊。」卡斯蘭的目光從對方的武器上抬起,「你知道,攻擊單調,劈砍遲鈍,而我又沒有身著重甲——戰斧實在不是好選擇。」

  回答他的,是尼寇萊毫不留情的斧擊。

  廢話。

  什麼都看不清,當然是抓到什麼用什麼。

  「蓬!」

  卡斯蘭擊開對方的斬擊,寬刃劍反手回劈,但卻被尼寇萊又一次的瞬間變向擋開。

  尼寇萊退後兩步,心中惱怒。

  不行。

  寬刃劍兩面開刃,攻勢靈活,他只反手回擊,我就得耗費一些終結之力來防守。

  想到這裡,尼寇萊毫不猶豫地雙手一甩,戰斧脫手向敵人飛去。

  卡斯蘭挑開對方的飛斧,但等到他再次抬頭時,一柄輕巧均勻的單手劈刺劍,已經從不遠處的武器架上來到尼寇萊的手上。

  「好選擇。」

  卡斯蘭只來得及蹦出這兩個詞,尼寇萊就用他的終結之力化出一劈一刺一削,中間的轉折幾乎沒有空檔!

  幾個回合之間,繞著寬刃劍雙向斬擊的空隙,劈刺劍靈巧地來回進擊,斬刺結合,攻得卡斯蘭頗為狼狽。

  最後一擊,卡斯蘭辛苦地彈開尼寇萊的斬擊,卻被對方再一次的變招逼得沒有退路,迫不得已貼地翻滾,同時勾倒一排武器架,擋住尼寇萊的進逼。

  無數武器落地的叮當亂響中,尼寇萊不得不停下腳步,調整呼吸。

  「你身上本來就帶著傷,不輕。」尼寇萊踢開阻礙道路的一排架子,晃動手裡的劈刺劍,「稍微靈活一些的招式都接不下來?」

  「幹得不錯。」卡斯蘭吐掉嘴裡的灰塵,扔掉手上的寬刃劍,「只是……」

  「你的腿上似乎也有傷。」他的右手從地上抓起一件新武器的手柄,淡淡道。

  「我猜,大概不怎麼方便閃避?」

  看著卡斯蘭手上的新武器,尼寇萊勃然變色!

  隨著武器架一陣響動,卡斯蘭手柄上連著的三根鐵鏈被慢慢扯直,帶出尾端三個滿布尖釘的金屬球。

  尼寇萊沒有猶豫,瞬間甩掉手上的劍,轉身就逃!

  果然,下一刻,三個可怖的枷頭就在空中劃過三道弧線,狠狠砸在尼寇萊原本的位置。

  「砰!」石屑飛濺。

  尼寇萊知道,卡斯蘭找到了他此刻的弱點。

  多頭鏈枷。

  這種長柄上連接著打擊錘頭的武器,是名副其實的戰場凶器,不僅僅威力巨大,隨便擦過就是骨斷筋折——還因為揮舞起來時,死在它底下的戰友跟敵人一樣多。

  如果在平時,閃避它只是輕輕鬆鬆,但是現在……

  尼寇萊咬牙忍著腿上箭傷帶來的痛楚,腳下不停,卻聽見耳後風聲響動。

  隕星者想也不想,就地一滾!

  一個鏈枷頭激起的石屑彈到尼寇萊的腦後。

  尼寇萊猛地爬起,繼續奔逃。

  「砰!」卡斯蘭又是一記熟練的飛枷橫甩,帶著鐵鏈的枷頭擦過尼寇萊身邊的武器架,把它生生掃成三截。

  斷裂的兵刃在空中散落。

  尼寇萊閃過一柄落下的匕首。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直到……

  逃避著卡斯蘭攻擊的尼寇萊轉過一個石柱,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下一刻,卡斯蘭再次甩出鏈枷!

  但他隨即瞳孔一縮——尼寇萊向地上一撲,等到他爬起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樣長兵器。

  隕星者回身向著卡斯蘭迎去!

  「噹噹!」

  空中的鐵鏈繞上了一根突兀出現的鐵棍!

  尼寇萊猛地回抽手上的長柄。

  金屬聲中,鐵鏈繞著鐵棍回環兩圈,便不再動了——鏈枷頭被緊緊地鎖死在鐵棍頂部的斧式設計上。

  卡斯蘭心中一緊。

  尼寇萊的手上,是一柄式樣繁複的斧戟。

  它上面突出的斧尖,斧刃的形制,特別做的掛鉤,都是為了專門對付騎兵而鑄造的——只力量足夠,動作熟練,步兵也完全可以用這種長兵器輕易地將騎兵鉤下馬來。

  而現在,它完美地鎖住了自己的鏈枷。

  尼寇萊輕喘兩口,感覺到身體的疲乏——即便強悍如他,經歷了長達數個小時的高強度戰鬥,也累得夠嗆。

  幸好,對方也是一樣。

  他沒有停頓,右手向後一伸,手上的斧戟帶著鏈枷,向著卡斯蘭熟練地捅去!

  卡斯蘭狼狽地放開了被鎖死的鏈枷——這次輪到他踉踉蹌蹌地躲避尼寇萊飄忽不定,隨時變向的斧戟了。

  「硄!」

  斧戟帶倒了卡斯蘭身側的一排弓架,還未上弦的長弓摔落一地。

  卡斯蘭沒有停下,他面色嚴肅,繼續滾過一圈,躲避尼寇萊的長兵器橫掃。

  尼寇萊捏緊了手上的兵器,毫不猶豫地反手一戟劈出。

  「砰!」

  卡斯蘭一個滑鏟,躲開進攻的同時,踢倒了一個武器架,上面的兵器嘩啦啦地摔落下來。

  老頭一個抄手,將三四支兵器抱在左腋下,然後奔出七八步,才再度轉身面向他。

  看清了卡斯蘭手裡的武器,尼寇萊心中警兆疾閃!

  只見老頭伸出右手,從左臂裡抽出一支早已在戰場上消失了的過時武器。

  標槍。

  卡斯蘭嚴肅地平舉標槍,拉開右臂。

  「嗖!」

  標槍脫手。

  那一刻,尼寇萊顧不上送出手上的斧戟,矮身就是一個縮頭!

  「鏗!」

  疾馳而來的標槍帶著呼嘯的風聲,擦過尼寇萊剛剛垂下的腦門,狠狠地紮進他身後的石磚裡。

  尼寇萊管不了頭頂的腦門還在發涼,他果斷地拋下斧戟。

  但下一秒,又是兩聲「嗖嗖」的呼嘯!

  尼寇萊用盡全力才避開目標和頭部的兩支標槍,但腿上的箭傷又開始作痛了。

  隕星者縮到一根石柱後,剛剛躲好,一支標槍就遠遠飛來,紮進他剛剛的位置。

  尼寇萊靠著石柱喘息著,焦急地尋找新的兵器,在心中咒罵不已。

  作為卡斯蘭一手帶出來的白刃衛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卡斯蘭的可怕。

  卡斯蘭的力量和反應都很可怕,這為他帶來「撼地」的稱號。

  但老指揮官的絕技,還在他精通幾乎每一種武器的使用和特性,在戰場上隨手一抓奪得的兵刃,都能變成無雙的殺人工具。

  比如現在……寬刃劍、鏈枷、標槍,他每換一次兵器,自己就壓力劇增,而隕星者卻只能被動應付。

  石柱後傳來響動——卡斯蘭重新抱起一捆標槍,撕開封繩。

  「你荒廢了許多技藝,刺頭。」卡斯蘭的聲音隔著石柱傳來,「從你挑選的兵器就看得出來——把我教的東西都忘了麼?」

  「身為一個白刃衛隊,了解每一種兵器的特性是……」

  靠著石柱的尼寇萊咬緊了牙齒。

  憤懣和痛苦從他的胸中升起。

  「為什麼?」他艱難地出聲,打斷對方。

  「什麼為什麼?」卡斯蘭的聲音。

  尼寇萊喘息著,捏緊拳頭。

  「你這該死的混蛋,從剛剛到現在……」隕星者咬著牙,「你他媽還提那麼多過去的事情做什麼?」

  他怒吼道,「你以為我們還像過去一樣,在訓練場上對練嗎?」

  「背叛者!」

  石柱後的老人沉默了下來。

  「是你。」尼寇萊痛苦地出聲,「是你把我們從只知道為溫飽,為錢財,為面子為榮譽為升官而戰鬥的徵召兵,變成了白刃衛隊……」

  尼寇萊緊緊地閉上眼睛,只覺得血液從每一條血管上激蕩而來,「當年,你一邊抽著鞭子,一邊告訴我的那些話……」

  下一秒,他抓起紮在腳邊的標槍,從石柱後猛地閃身而出——

  「都是假的嗎!」

  兩支標槍,從兩個人的手上向著彼此投擲而去!

  「嗖!」

  「嗖!」

  卡斯蘭的標槍擦過了尼寇萊的小腿,把他腿上的皮甲劃破,帶出鮮血。

  尼寇萊又是一個翻滾,躲到另一個石柱後方。

  他摸向自己的小腿,濕漉漉一片。

  但他已經無暇顧及了。

  沉默。

  「看你剛剛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只想殺了我。」石柱另一端,表情哀戚的卡斯蘭看著身側的那支還在震顫的標槍,擦了擦小臂外的傷口,「你永遠都不會問了呢。」

  「一個指揮官,在戰場上永遠要比屬下多想一步,少退一步。」尼寇萊再也忍受不住了,「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你告訴我怎麼去做一個合格的指揮官……」

  「去成為一面堅盾,一堵鐵壁,一面戰場上同袍們可以倚靠托庇的戰旗……」

  「但你呢?」隕星者情緒激動,他面孔扭曲地暴喝著,「你發下的刃誓呢?」

  「抵禦強敵,百戰爭先,直至鮮血流盡。」尼寇萊顫抖著道,「傳承希望,綻放榮光,直至萬物永眠……」

  「你的鮮血呢?」

  「你的榮光呢?」

  「頭兒!」

  尼寇萊的怒吼讓卡斯蘭心神一震!

  武器庫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只留下兩人的喘息,一者激烈,一者不穩。

  終於,老人緩緩出聲。

  「刺頭,做一個指揮官,很累吧。」

  尼寇萊一頓。

  卡斯蘭垂下眼瞼,輕聲開口。

  「近二十年了,努恩陛下,已經讓你承擔了多少的黑暗,背負了多少秘密?」

  「那裡面,有多少件事情,會讓你心懷愧疚,夜不能寐,肩膀沉重,卻口不能言?」

  隕星者咬緊了牙齒,沒有答話。

  但他的心裡卻泛起難言的酸楚。

  卡斯蘭默默地道,「而你只能在第二天的訓練裡,繼續一臉正氣凜然地訓導著屬下,去做一個忠誠、榮耀、正直、英勇的白刃衛隊。」

  「我知道,我從心裡知道。」卡斯蘭苦澀地道。

  「沒錯,身為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他身邊最得力的親衛隊長,白刃衛隊的指揮官,世人永遠只記得你在戰場上的英姿和在國王旁的威武……」

  「但在光鮮亮麗的外表後面……」

  「總有那些無法逃避的東西。」

  尼寇萊僅僅皺起眉頭,雙手微微顫抖。

  「我和努恩是一起長大的夥伴,親如兄弟,遠比我跟霍爾特的關係更好。」卡斯蘭微微嘆息,一支一支地抽出手上的標槍,把它們在身前排好,方便取用,「三十多年前,當我坐在終結塔裡,面對老師給我的傳承者考驗信函,以及新晉的努恩王傳來的白刃衛隊邀請函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我還記得到龍霄城赴任的那一天。」老人默默開口,「剛剛成為共舉國王的努恩,帶著滿身的雪花,帶著我站在天空之崖上,俯瞰著整個龍霄城。」

  「『卡斯蘭。』陛下他這麼說。」卡斯蘭苦澀地道,「『如果我想要改變埃克斯特,改變這個國家……』」

  尼寇萊生生一震!

  「『想要改變這個偉大如昔,卻也陳舊如昔,改變這個六百多年來毫無寸進的國度……』」

  「你會幫我嗎?」

  「我沒有猶豫。」卡斯蘭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但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條怎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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