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王國繼承人 第22章 終結之戰(下)
終結之戰。
多麼耳熟的字眼。
泰爾斯曾經在大集市旁邊的冥夜神殿裡,看過不少的話劇——雖然自己的注意力大多在如何從目不轉睛的觀眾口袋裡撈錢。
不得不說,儘管冥夜的祭祀們看上去都神經兮兮的,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天天唸叨什麼「吾主將歸」,「世界終將二度崩塌」,「歷史皆是謊言,拯救世界的唯有冥夜真神」之類的瘋話(「幸好,他們沒念叨什麼『長夜將至,處處險惡』」……欸,萊恩你看著點,那個肥羊要轉身了!——正在看劇的乞兒泰爾斯。)。
但他們所排演的話劇,實在是穿越過後的文盲,不花錢理解世界的好途徑。
嗯,也許沒那麼好——泰爾斯跟在基爾伯特的身後,想起有一幕《冥夜真身下臨凡間,親自拯救三十三位公主》的話劇,不禁撇撇嘴。
在那些各門各色,從荒謬不已到勸世警人的話劇中,泰爾斯印象比較深的,就有一幕叫《災禍降臨之日,世界終結之時》。
那就是終結之戰。
泰爾斯到現在還記得,那些以黑色和紅色為主的佈景裡,一個黑色衣物的蒙面人,持著鎖鏈和鐮刀,步伐厚重,足音沉沉地環繞著整個舞臺,奏樂在此時總是變得陰沉而嚇人,常常把臺下好奇觀看的孩子們嚇哭。
黑衣人所到之處,戴著各色頭套以代表世界各地的演員們哭號著,慘叫著,在臺上成片地前後倒下。
他還記得烏鴉叫般的幕後唸白中,那讓人不寒而慄的話,
「災禍來了!災禍來了!他不會放過任何這個世界!直到所有人為災禍所俘虜!」
「醒悟,我的同胞們,醒悟,醒悟啊!災禍席捲一切,獄河倒灌人間,天穹塌落大地,世界終結在即!」
「諸神永在我們一邊,惡魔也與我們並肩,皇帝立足我們身後,英雄便在我們前方!奮戰方能得生,冥夜才是永恆!」
「同胞們!災禍來了!冥夜有言,獄河的擺渡船夫,並非面目可憎,非人的惡果魔花,卻能腐蝕人心!寧願持劍隨英雄光榮歸去,亦不為彼類災禍的奴僕爪牙!」
「這是最後的戰鬥,不分彼此,不分聖凡!」
「終結之戰!冥夜籠罩大地,災禍必將消散!」
泰爾斯不怎麼清晰的記憶裡,神經兮兮的劇中,那個持著鎖鏈與鐮刀的所謂「災禍」角色,殺戮了無數的生靈,直到為整個世界的聯盟所擊敗。
但是直到最後,冥夜神殿的祭祀和演員們,都沒有說明,『災禍』究竟是什麼。也有在大街上的孩子們追問,祭祀們總是要孩子們說上一句「冥夜將歸,吾願身侍」(I_shall_serve_as_the_Dark_Night_retus),才肯給他們一顆麥芽糖,然後笑瞇瞇地說「災禍就是世界的敵人」。
想得入神的泰爾斯沒有注意到,基爾伯特已經把他領到了二樓的臺階前。
之前看過的,三幅星辰諸王的巨型肖像畫,便工整地掛在牆上。
「盧薩卡.科爾文是閔迪思三世時期著名的肖像畫家,他的肖像畫講究結合歷史,靠著環境和動作,最神似地表現出每一個人物的精神氣質。」基爾伯特站定在三位星辰先王的肖像下,愣愣地道。
「『星辰三王』,這是科爾文的遺世名作中,少數幾位國王和君主,正如之前陛下為你介紹過的。」
名家的作品?泰爾斯這才抬起頭,細細看著牆上正中的肖像畫——那位持槍策馬,看身姿,應該在不斷向前的年輕騎士和他的七芒星徽章。
之前的匆匆一瞥太過倉促,而直到今天,才有時間仔細觀察的泰爾斯,這才注意到,這位看似英姿颯爽的英挺騎士,長槍已然捲刃,冠冕已然破損斑駁,盔甲上盡是斑斑鮮血,坐騎也露出疲累之色,身後的騎士們都身帶損傷,有人持盾衝鋒,有人滿身鮮血,有人盔甲零落,有人在馬上彼此攙扶,有人甚至僅剩獨臂。
遠方的夕陽下,四處都是成山的屍堆和武器,站著的人寥寥無幾,孤獨地裝飾著慘烈的戰場,鮮血和黑暗則主宰了剩餘的色調。
除了看似在瘋狂怒吼的年輕七星冠冕騎士,他身後六人的表情都落寞悲哀,卻依然露出義無反顧的神情,跟著前方舉槍怒吼的託蒙德一世,一路向前。
看到這裡,泰爾斯心裡一動,突然想起凱瑟爾五世的話。
「那是託蒙德一世,最終帝國的最後一位王子,星辰的立國者,『復興之王』,終結之戰裡,他的英勇至今傳頌。」
「他是——」泰爾斯神情微動,看向身邊的基爾伯特。
「是的,『復興王』(King_of_Renaissance)託蒙德.璨星,」基爾伯特表情深邃地回答道,「六百多年前的終結之戰,西線戰區裡倖存的帝國統帥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也是您的先祖,戰後星辰王國的開國者。」
西線戰區,倖存,帝國統帥,身份地位最高。
泰爾斯馬上抓住關鍵字。
「帝國統帥?哪個帝國?他是什麼身份?除了西線戰區,還有其他戰區嗎?託蒙德的敵人是誰?」
基爾伯特已經習慣了泰爾斯這種,隨時打斷並提問(甚至反駁)的學習方式,不以為忤地笑笑,道。
「當然是那個唯一的『帝國』(the_Empire)。」
「唯一的帝國?」
「是啊。」基爾伯特吸了一口氣,露出緬懷的笑容,「您知道嗎,泰爾斯小先生,原本我們的已知世界,是一塊形似手臂的廣闊陸地。而我們,星辰的原在之地,就在手腕的位置——」
泰爾斯猛地抬頭,「什麼?」
他震驚地打斷了基爾伯特,「一塊——一整塊陸地?那被終結之海隔開的東大陸和西大陸——」
但基爾伯特只是笑笑,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在先王的肖像前安靜下來。
「且聽我說完,答案就在終結之戰中。」
但泰爾斯早已在大腦中理出離真相不遠的答案。
終結之戰,等等,兩塊大陸中間的海洋,名叫——終結之海?
兩塊大陸?
想到這裡,泰爾斯忍不住吐槽道,「基爾伯特,額,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一個強大的外界生物,帶著軍團入侵了我們的世界,然後我們在激戰中挫敗了它的意圖,但是無意中打破了一口有魔力的井,把世界炸成了兩塊大陸?」
基爾伯特的笑容一滯,「什麼?」
「然後西邊的就叫卡利姆多——」
「噓——」基爾伯特無奈地微笑著,打斷他,「我的小先生,您確實有寫小說和編故事的本領,如果不是因為您的身份,也許能做一位優秀的吟遊者或詩人的,但我們現在是在上歷史課。」
泰爾斯聳了聳肩,閉上嘴巴,把一塊剛剛找回來的記憶放進大腦深處——依然跟那個中二病的女孩有關。
基爾伯特耐心地看著他,直到泰爾斯不再出聲,並在先祖的畫像前肅穆起來後,才繼續講解,
「三千年多前,人類在領悟了超凡之力之後,超階、極境的高手們層出不窮,軍隊的戰力和裝備不斷加強,在多年的摩擦、戰爭和聯合後,人類終於融合成為一個整體,與諸族的戰爭連年勝利,成為了大陸上,已知世界的主宰。」
基爾伯特露出崇敬與憧憬,眼神飄忽,幽幽地道。
「他們建立了一個面積廣及四海,威懾大陸,幾乎觸及已知陸地的所有角落的巨型國家,北地人、路多爾人、聶達人、庫倫人、紅土人,除了少部分遠東人,幾乎所有的人類都在它的佑護與統治之下」
「他們沒有定下國家的名號,或者王朝的名目。」
「那個史無前例的國家——就叫『帝國』(the_Empire)。」
泰爾斯微微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感受到的,卻沒有光榮與驕傲,而僅僅留下悲哀和嘆息。
戰爭塑造國家,國家塑造戰爭(「War_made_the_state,_and_the_state_made_war」)——他默默地在心底添加一句,前世從大師的書中學到的話。
融合與戰爭,說得簡單,鑄就一個史無前例的巨型國家,需要多少戰爭,多少鮮血與殺戮?
但基爾伯特的表情隨即黯淡下來,
「就在帝國統治最盛時,一個強大得近乎可怕的新生種族,無聲無息地誕生於人類之中。」
「它們不老不死,不可毀滅,力量無匹,能量無儔,極境強者也無力抵擋,連真神與惡魔都無從匹敵——更可怕的是,它們與人類,乃至諸族都有著完全不同的思維和行事準則,不可理喻,桀驁瘋狂,難以溝通。」
基爾伯特嘆出一口氣,
「它們就像災禍一樣,降臨世界的同時,不斷帶來混亂和災難,鮮血與殺戮——曾經的偉大帝國,就此,在重重的打擊下逐漸衰落,乃至最後滅亡。」
新生種族?
誕生於人類之中?
不可理喻
災禍?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他的心開始不規則地跳動。
「到了託蒙德一世的時代,也就是帝國曆和終結歷交替的世紀,帝國早已滅亡了三百多年,人類和諸族的世界重回混亂和分裂。」
「而託蒙德身在的『最終帝國』,只是遺民們所建立的,一個頂著帝國之名的餘產,體制、領地、人民都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國家。」
「史學家們在習慣上,將前一個偉大的帝國稱為『遠古帝國』(the_A_Empire),而將後一個弱小的帝國稱為『最終帝國』(the_Final_Empire)。」
「最終帝國,在帝國曆1509年,也就是終結之戰發生的那一年,只不過是世界上一個中等的國家。遠古帝國的精神遺產和正統名號,帶來的不是光榮與傳承,而是負擔和仇恨。」
「過去的臣屬之地野心勃勃,附庸各族蠢蠢欲動,林立的諸國虎視眈眈。」
「雖然繼承了遠古帝國的榮光,但最終帝國處處樹敵,戰爭不斷,且稅負沉重,連年內亂,帝室昏庸,統治衰落。」
「眼見帝國的榮光就要終結在一千五百零九年。」
「但也就在這一年,那個種族,那些災禍,已經在世界各地蠱惑了不少的信徒和追隨者,帶著史無前例的力量——向著整個文明世界,正式宣戰!」
泰爾斯微微一震。
邏輯清楚的他已經在這段敘述中,抓到了好幾個邏輯錯誤的點,但他沒有馬上出聲,而是忍了下來。
災禍究竟是什麼?從人類中誕生是什麼意思?
既然擁有那樣的力量,為何不在滅亡遠古帝國後,再接再厲,還要拖到最終帝國,才正式宣戰?
既然完全不可理喻,那它們為何要像一個真神一樣,招收追隨者和信徒?
如果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思維,它們為何還要宣戰?征服世界嗎?開什麼玩笑!
這根本就是個破綻百出的故事!
但泰爾斯意識到,這並非是基爾伯特在故意誤導,而是有許多信息,現在的泰爾斯根本無法瞭解。
就像之前,血色之年的祕密一樣。
「那些災禍。」泰爾斯吞嚥了一口,微微緊張地問,「是什麼?」
基爾伯特並不奇怪泰爾斯的疑問,但他並未注意到泰爾斯的語氣跟平常比起來,少了一股自信和平穩。
他嘆了一口氣,「終結之戰後,封鎖禁絕一切關於『災禍』的消息和源頭,這是諸神、惡魔與人間祕而不宣的約定,也是防止他們數量增加的對策。不過,你遲早要知道的,告訴你也無妨。」
基爾伯特深吸一口氣,正色道,「那些災禍,都曾經是人類,或者其他智慧種族的一員。但慾望、貪婪和野心,驅使他們變成了失去本質的——異類。儘管他們大多數時候跟我們幾無分別,甚至就隱藏在我們中間,但他們卻是真真切切的異類種族。」
「在民間和大多數人眼中,這些災禍們有一個共同的的名字,魔能師。在他們眼裡,魔能師只是看似與終結騎士、異能戰士等強者同列的另一類異能者。」
那一刻,泰爾斯用盡全身心的控制力,才壓制住自己的身軀,不至於顫抖得太厲害。
基爾伯特眼色冰寒,繼續道,「但只有少數人蔘與終結之戰的各國和神殿才知曉,這些所謂的魔能師,就是在數千年裡為禍歷史,血債累累,終結前後兩代帝國,差點毀滅整個世界的可怕『災禍』!」
「只有他們試著殺死一個魔能師時,才會發現不妥,才會察覺端倪——那時候往往已經晚了。」
「因為魔能師,那些災禍永生不死,不滅不壞。」
「小先生。」基爾伯特嚴肅地道,「日後要是不幸遇到了魔能師,先保護自己。安全之後,再設法求援……我們有一套針對魔能師弱點的措施,可以對抗他們,消彌危害。」
摸著自己右手上割出的傷口,泰爾斯面不改色,牙齒卻在微微顫抖——恐怕,他已經見過那些「災禍」了。
甚至他自己也可能是——不,不能這麼想,這想法太危險。
為了他自己的安全,泰爾斯雖然心中疑惑重重,但他絕不能過急地反問——誰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會被看出什麼?
基爾伯特在這裡頓了一下,似乎在奇怪為什麼泰爾斯不說話發問。但他沒有過多疑心,而是閉上眼睛想著什麼,幾分鐘後才輕輕開口,
「不必懷疑他們的可怕——那些災禍的力量,實在太強了。六百多年前,在強者的率領下,我們最強大敢戰的軍隊和它們的爪牙,在鮮血與瘋狂裡廝殺不盡。突破外圍後,最精銳的騎士和戰士死死地圍上那些災禍,卻只能成片成堆地戰死。」
泰爾斯想起冥夜神殿的話劇,臺上,一個個演員在「災禍」走過的路徑上,齊齊倒下。
「神明一個個降臨世間,然後隕落。惡魔也爬上地面,接著毀滅。各族的強者們奔赴戰場,然後犧牲。」
「戰爭持續了好多年,付出慘烈的代價後,我們才研究出它們的弱點,並最終擊敗了那些災禍。」
泰爾斯捏緊拳頭,艾希達落寞的話彷彿響起在耳邊,「我們輸了。」
基爾伯特的話打斷了他對艾希達的回憶,
「但是那些受詛咒的災禍力量之強,實在可怕得太離譜。在最後的一場極境之上的追擊決戰中,那些該受詛咒的災禍們,那些幾乎能夠毀滅世界的雜種們——」
正在細細觀察著託蒙德衝鋒的泰爾斯,渾身一顫,突然知道接下來的故事了。
基爾伯特平靜地道出下一句話,
「擊沉了大陸中央作為四方連結的,最脆弱的一片陸地,上面所有的生靈和物質,都遭遇了滅頂之災。」
「陸沉之後,能量的餘波擴散開來,將整片大陸向著兩個方向推開。在短短的五年內,形成的海洋已經深不見底,將已知的陸地,生生地裂解成了東西兩片大陸和無數島嶼。」
「這就是六百多年前,著名的『大裂沉』(the_Great_Fission)。」
「終結之戰(the_Final_War),就此終結。」
基爾伯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而接下來的話,讓泰爾斯恍神了一刻。
「那片沉海的陸地,便囊括了最終帝國的全境。」
「最終帝國。」
「於此終結。」
本帖最後由 linuxhall 於 2017-4-21 12:4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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