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寂靜王冠 作者︰風月 (已完成)

 
jecbjecb 2016-12-31 01:47: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13 760134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4
第五百五十六章權力與榮耀

  「做得到啊,史東長老,我當然做得到。」

  葉清玄平靜回答。

  就像是描述著理所當然的事情,向他們預言既定的未來,可那語氣倏無驕傲,也並不慷慨激昂,只是理所當然地冷淡:

  「只要先加速工業改革,拿出被皇家研究院封存的斯特林外燃機二型,就可以重啟被廢棄的『工業革命』。

  生產力接下來會全面提升,同時重新開放勛爵制度。

  我會提拔新一代的商人和工廠主進入貴族階級,淘汰掉原本的死守著領土和人口不放的舊貴族派。

  大量人口會失去自己的土地,選擇進入工廠打工。

  兩年之內,過剩的生產力會無處消耗,和高昂的稅率會通過上層的政策施加在下層平民的身上,牛奶會因為賣不出去而倒進泰晤士河。

  而渴望得到更高地位的商人貴族們和轉型完畢、一貧如洗的平民階層會開始渴求新的土地和市場,渴望更多致富的機會和上升的通道,逼迫國家去侵略,去開拓,去尋找新的資本……

  到時候『東征』便可以水到渠成。」

  看著目瞪口呆的老人們,葉清玄面無表情,可那樣子卻像是怪物終於露出牙齒了,在黑暗中顯露猙獰。

  「我做得到啊,史東長老,這種事情太簡單了。如果你們只是想要這個,我會做的比誰都好。」

  他緩緩地起身,迎著那些錯愕的目光向前,低頭,俯瞰著線纜中蒼老的男人,告訴他:「不僅僅是如此,我會以拯救世界為藉口,去奪得更多的權力,以東征為理由,將人源源不斷的送上戰場,用戰爭去掠奪越來越多的力量……

  寂靜裡,只有老人們渾濁地呼吸聲。

  那是胸臆間對戰爭的狂熱被點燃,踏上通往美夢之路時候的狂喜。

  還有……一絲無法掩飾的震驚。

  就像是凡人抬起頭,仰望著覆蓋天穹的龐大暗影,心中便升起了難以言喻的敬畏。

  寂靜裡,遙遠的地方有喧囂的聲音傳來。

  突如其來的鐘聲從要塞的最頂峰響起,尖銳又高亢,像是烏鴉淒厲的尖鳴,昭示不詳之物的到來。

  窗外的黑暗之海中,火焰不安地跳動著,照亮了海中所湧現的影子,一個又一個,成百上千,它們隨著海浪而來。

  彷彿無窮無盡。

  風中隱隱傳來惡臭的腥味。

  匆忙的腳步聲從大門之外響起,卡羅爾半跪在門外,推開一隙,稟報:「洋流速度加快,它們提前來了,請諸位隨我前往地下避難所。」

  一片沉默,無人回應。

  在漸漸響起的嘶鳴聲中,史東垂首沉思著,像是石像。

  只有維生器械運作的單調聲響迴蕩在房間裡。

  許久,許久。

  「你究竟想要什麼,葉清玄?」

  老人緩慢地抬起頭,凝視著這個年輕人的眼瞳,再度打量著他的面容,重新定義自己眼前的所見。

  他問,「如果這對你而言只是如此的話,那麼,你究竟在圖謀著什麼呢?」

  「當然是為了『權力』啊,史東長老。」

  葉清玄坦然地回答,毫無掩飾,「我要獲得權力,獲得所有人都要仰望我的權力。

  如果安格魯能給我權力,我就去拯救安格魯。如果攔在我前面的是聖城,那我就去和教團宣戰。

  我要改變這個世界,誰都阻擋不了我。

  東征拓土對我來說,只不過是計畫中的小部分而已,榮耀的死亡也好,重建新的裁判所也好,神聖的東征也好,我都會給你們。

  請效忠與我吧,長老。」

  那白髮的年輕人看著他,告訴他:

  「——能夠改變世界的東西,我還有更多!」

  沉默中,史東凝視著他的眼睛。

  那一雙渾濁的眼瞳變得赤紅,非人的氣息從腐朽的軀殼中升起。疲憊和睏倦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鐵一般的輝光。

  像是垂死的惡鬼睜開眼睛,凝視著面前的來人,眼神如灼熱的劍刃,要撕裂一切偽裝和怯懦,分辨真偽虛實,貫穿謊言。

  可他卻什麼都看不到。

  在那一雙漆黑的眼瞳中,像是蘊藏著龐大的風洞,靜謐而深沉,源源不斷地將一切苦難都吞入其中,再不復返。

  「像是歸墟一樣啊。」

  史東舉起手,想要撫摸那一雙眼睛,卻敬畏地不敢冒犯。許久,他向著葉清玄捧起了手中的聖帶,宛如捧著沉重的王冠。

  他說,「請低下頭來。」

  葉清玄彎腰,半跪於地,任由他將莊嚴的聖帶戴在自己的肩頭。

  這一次,那聖帶之上的暗金色的經文不再沉寂,宛如有長眠與其中的魂靈們被喚醒了,便煥發出烈日的輝光,熾熱燃燒。

  葉清玄起身,端詳著肩頭的聖帶,緊接著,聽見整齊劃一的聲音。

  那是所有的老人們都同時踏前了一步,他們半跪在地上,垂下頭顱,持謁見禮,獻上自己的忠誠,再無猶豫。

  拔劍的聲音響起。

  在鐵椅之上,史東伸手,拔出了暗格中佈滿鐵鏽的佩劍。

  在黑暗中封存許久的重劍震顫,迸發龍吟,抖落了鐵鏽與塵埃。

  斑駁的裂痕和缺口無法掩蓋那恐怖的鋒銳,自有威嚴。

  在窗外被點燃的夜色和漸漸焦熱的夜風中,那消瘦的老人撐起自己的身體,拖曳著無數線纜和電擊,向前。

  向著葉清玄,他單膝跪地,低垂著頭顱,向著葉清玄獻上了自己的佩劍。

  「戰爭將要開始了。」

  史東輕聲祈求:「請賜福於我們吧,大審判官閣下。」

  葉清玄握緊劍柄,將它抬起,卻聽見幻覺一般的轟鳴,靜謐的房間中驟然有排山倒海的呼喝聲傳來。

  那是無數鐵甲摩擦的鏗鏘之音,無形的魂靈們彷彿以軍團之姿歸來,將最後的執念和殘靈託付與劍上。

  於是,劍柄熾熱,宛如灼鐵。

  緊接著,劍脊搭在了史東的肩頭。

  葉清玄俯瞰著他,向他宣讀神的旨意:

  「不從惡人的計謀,不站罪人的道路,不坐褻慢人的座位,惟喜愛公義的律法,晝夜思想,這人便是有福的,當有榮耀賜給他。」

  「一切人間的榮耀歸於您,閣下。」

  老者們以沙啞的聲音齊聲回應。

  葉清玄將史東從地上扶起,將他的佩劍還給他。史東以劍為杖,撐著身體。

  披著麻衣的侍從們從側門中走入,飛快地為他去除累贅的長袍,戴上鋼鐵的骨骼,拔下線纜,將新的機械重新楔入身體中。

  很快,史東消瘦的身體便被一層又一層的鋼鐵覆蓋。心率儀、血液泵、體液平衡系統、脊椎注射器、顱內供氧系統,到最後,是冰冷鋼鐵所鑄成的面罩。

  散發著機油味道的氧氣湧入肺腑中,令肺腑中那奄奄一息的火焰重新旺盛燃燒起來。

  「請您隨我觀看吧。」

  史東將佩劍插入了腰間的劍鞘,操控著鋼鐵骨骼向前,為葉清玄引路:「讓我來為您展示,女巫之錘的戰爭方式。」

  葉清玄走在最前面,露出了微笑:

  「那麼,我便拭目以待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1:0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4
第五百五十七章發揮餘熱

  尖銳的鐘聲中,鋼鐵摩擦的聲音從要塞的各處響起。

  火焰之柱在旺盛地燃燒,從要塞的最頂端向下灑落光明,照亮了無光的海洋,還有那順著洋流浩蕩而來的黑潮。

  「那全都是妖魔?」

  「沒錯,預計中的第三波,提前了一個小時。相較前兩次的規模也小了許多。」

  史東輕聲感嘆:「畢竟是為了慶賀利維坦蘇生,由黑暗地母誕下的海中孽子。窮盡總量的話,恐怕遠遠超出人類原先的預想吧……」

  要塞高牆上,葉清玄皺起眉頭。

  海中的妖魔順著海流而行,現在每一道海流都已經變成了妖魔們的運兵線,源源不斷地裹挾著無盡數的妖魔向前。

  最終……匯聚在阿瓦隆。

  該死的『阿瓦隆現象』!

  在人類的觀測之中,幾乎所有的海流都會匯聚在阿瓦隆周邊,每年帶來大量的魚潮,形成了天然的航路。

  一直以來,得天獨厚的條件為安格魯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收益。

  這就是全世界海洋和水利學者們冥思苦想的『阿瓦隆現象』。結果從未曾有人想到過: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並非是命運的垂青,反而是厄運的先兆。

  這是多少年之前利維坦便布下的命運之王,為了將安格魯徹底吞沒所締造的龐大陷阱。

  想到這裡,葉清玄頭疼地揉了揉額頭:「現在信理部有多少人?」

  「三百多一點。」

  史東回答令葉清玄有些錯愕。

  「女巫之錘的建制不是還在嗎?」

  「原本是有的,但信理部被拆分之後,也已經被打散分撥到聖殿騎士團中去了,只剩下一個名字而已。

  麥克斯韋先生後來曾送過四百個年輕人來這裡,可惜,時間太短,還排不上用場。

  我們離開聖城的時候帶走的只有三百人,其中有一百多人裡,有一半是我們這種老人,還有一半的年紀還太小。

  能夠作戰的大概只有一百四十人。」

  「太少了。」

  「足夠了。」

  史東說:「現在至少還有一棟堡壘可供防守呢。

  宗教裁判所的淨化者,生來使命便是與百倍與己方以上的妖魔作戰。倘若再度東征,我們恐怕還會面對更麻煩的情況。

  我相信你會很快習慣這種懸殊的敵我比例,大審判官閣下。」

  葉清玄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繼續將精力投注在海中湧動的黑潮上:「敵人的數量統計出來了嗎?」

  「這個規模,大概兩萬左右吧。」

  史東看了一眼,便給出答案:「海中孽子中大部分都是體長兩米,直立行走時有成人半身高的妖魔,因為四肢類似,被稱為水鬼或者魚人。

  其中還有著更細致的分類,比如精英一些的骨食蟲、召潮師、深潛者、鯨鯊騎手,以及智慧能夠和人類媲美的風暴祭祀等等,不一而足……這應該是一個剛剛孵化成型的小部落。

  海洋種的實力往往兩極分化,有的種類像是遊牧之山,只是一隻就十足恐怖。更多的是這種需要倚靠數量才能夠形成威脅的妖魔,對於天災來說,這種玩意就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消耗品,十萬、百萬的規模才可堪一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來做食物,畢竟巨型海怪的胃口很難滿足。」

  葉清玄沉默地聽著,心中卻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類已經探明的區域中,有三分之二是海洋。三分之一的土地上足夠耕種的面積不足十分之一,便已經養育了接近三億的人類。

  這只是聖城的粗略統計,加上隱藏戶籍的逃稅者和被當做私人財產的奴隸,以及各國瞞報漏報的人數,根據學者們的估算,全世界大概擁有四億左右的人口。

  這是目前人類土地所能夠養活的極限。

  那麼海洋呢……

  魚人這種玩意可沒人類這麼挑剔,海藻、海帶、魚蝦甚至連同類的屍體都可以吃,一旦黑暗地母灑下種子,那麼就可以從幽深的海中漫山遍野的結出果實。

  在聖城結界中,葉清玄曾經見過那種孕育妖魔的囊泡森林,那種恐怖的轉化效率和規模簡直令人窒息。

  只要有地脈中的以太供應,甚至短短的幾個小時就可以將活物分解重構,令妖魔的胚胎成型。

  正因為如此,利維坦每一次的甦醒都是足以威脅諸國安全的可怕事件。

  往往需要安格魯提前十年備戰,聖城派駐聖徒的情況下,才有把握在海中孽子被孵化之前重新封印利維坦。

  現在葉清玄只能慶幸,被影響的只有安格魯的海域,威脅侷限於這一片無光之海中。

  這一次的災難必須盡快解決。

  人類無法承受和海中孽子的消耗戰。

  一旦魚人那畸形的體系真正成型的話,人類要面對的就是數量百倍以上的妖魔了。更不用說以魚人為食物豢養出的巨型海怪,以及利維坦本身。

  而現在,葉清玄卻想要看看,信理部的一百多人,是如何將兩萬妖魔擊退的。

  「只不過是一群小東西而已。」

  史東呵呵地笑了兩聲:「就連記憶傳承都沒有覺醒,沒有什麼能力,只是憑藉數量的話,也不過數量多一點的獸潮。

  說實話,恐怕沒什麼看頭。」

  就在兩人談話的同時,嘶鳴聲漸進。

  在沸騰翻滾的渾濁海浪中,第一隻水鬼爬上了海岸,踩著粗糙的碎石和砂礫,向著要塞爬行而來。

  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乃至最後,只能分辨出一片墨綠色的濃厚陰影,像是海中的苔蘚在地上蔓延生長。

  「發育還未完全嗎?可惜。」

  史東眯起眼睛:「剛剛出生不久,鈣質不足,外露骨質還沒有硬化呢。」

  葉清玄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視線落在最前面的魚人身上,看到那隻絕類人形的妖魔,只覺得看起來像是某种放大的畸形嬰兒,裸露在外面的骨質還帶著隱隱嫩白的顏色,遍體覆蓋鱗片,頭顱上還帶著大量魚類的特徵。

  察覺到來自城牆上的視線,魚人們抬起頭,縱聲嘶鳴。

  宛如尖刀刮擦鐵板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令人心裡發毛。哪怕不同語言,也足以明白那嘶鳴聲所表達的意思。

  ——飢餓。

  從出生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這一刻,依舊無法滿足的飢餓。

  生來對人之血肉所產生的旺盛垂涎和永不飽足的貪婪。

  只是嗅到人類的氣味,體內腺體就分泌出了大量的急速,令肌肉鼓脹、骨骼增殖,飢餓的感覺宛如火燒一般佔據了所有的意識。

  轉瞬間,水鬼的軀殼便膨脹了一大圈,頭顱兩側的巨大雙眼已經佈滿了血絲,大量眼白中,那魚類特有的詭異眼瞳收縮著,顫抖著,已經陷入瘋狂。

  「魚人的嗅覺非常靈敏,鱗片下面的上身皮膚其實就生長著大量嗅覺細胞。和妖魔中所有以數量著稱的種類一樣,它們一旦嗅到人類的味道,就會進入某種應激反應,腺體異常分泌,飢餓感成倍的放大,不知飽足,常常出現食物太多撐死的情況。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不知是進化異變還是有什麼東西故意為之,它們很少能夠產生愉快和滿足的感受,只有在消化器官攝入人體的血紅蛋白時,腦垂體才能夠合成類似多巴胺的激素……」

  史東說道這裡便停頓了。

  葉清玄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說,只有在吃人的時候,它們才會感覺到快樂……不,甚至像是吸食禁藥一般,進入到某種癲狂的狀態。

  它們會本能地對人類的身體產生渴求,甚至只要嘗過一次血的味道,第二次見到人類的時候,就會十倍的瘋狂!

  「針對人類製造的獵食者嗎?」

  葉清玄輕聲呢喃,心裡又忍不住想要往百目者墳頭上撒兩桶黑狗血。

  瞧你幹出來的好事!

  就在此時,他聽見鉸鏈摩擦的聲音,腳下要塞的大門轟然洞開。

  沙啞地歌聲響起。

  「審判大日要到來!

  那日就要到來!

  不知何時那日就要來!」

  在低沉的歌聲裡,數名魁梧教士從門後走出。

  他們披著鎖鏈兜帽和沉重鐵甲,看上去像是重甲步兵和神甫的混合體,可手中卻沒有捧著聖典,也沒有握著刀劍。

  反而舉著足足有兩米餘高的火焰大旌。

  那沉重而龐大的旌旗燃燒著,煥發出了恐怖的溫度和光芒。

  旌旗之上的聖徽沐浴在火焰中,宛如在歌聲中舞動。

  在那幾名手持火焰大旌的教士背後,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響起,成千上百,嘈雜嘶啞的聲音緊隨其後的響起。

  像是歌聲,又像是某種發自本能的狂野嘶吼。

  「審判大日要到來!聖徒罪人必要分列左右!此日要來,你有否預備?此日要來,你有否預備?!」

  就像是一群瘋子和醉漢在發狂地應和,歌聲毫無章法,尖銳地刺耳。

  葉清玄聽了,忍不住皺眉。

  「現在就出城迎戰?」

  「因為沒什麼守城的器械嘛。」史東說,「如果被推到城牆上,反而會變得麻煩,不如在要塞之外解決。」

  在沙啞地歌聲裡,高舉火焰大旌的教士向前,葉清玄也終於看清了跟隨在教士身後的那混亂隊列中的身影。

  然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火焰旌旗的照耀之下,那些腳步蹣跚、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狂熱地隨著教士高歌的東西……全部都是妖魔!

  那些身上還帶著巨大裂口和傷痕的妖魔此刻像狗一樣,跟在教士身後,後腦上的縫合傷口的麻線在火光中顯露出粗糙的針腳。

  它們嘈雜斷續地頌唱著那聖歌,狂熱地追隨著火焰旌旗……

  「你們豢養妖魔?」

  葉清玄回頭看向史東,眼神錯愕。

  「說來慚愧。」

  史東尷尬地笑了笑,「妖魔那麼多,總是殺不完。剩下的不能宰了做口糧,那就只能讓它們發揮一些餘熱……

  轟!

  話音未落,恐怖的火光從水鬼之中衝天而起。

  火光跳躍,映照在史東的臉上,照得那笑容詭異又猙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1:1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4
第五百五十八章防禦陣地

  「審判大日要到來!聖徒罪人必要分列左右!此日要來,你有否預備?此日要來,你有否預備?!」

  在模糊嘶啞地歌聲裡,巨響一次又一次的爆發,火焰之柱衝天而起,彷彿神明的審判之劍從天上投下,掀起了滾滾氣浪和轟鳴。

  火焰大旌高舉。

  在燃燒的聖徽照耀下,披著鐵衣的教士們向前伸出手指,於是那些狂熱嘶鳴歌唱的妖魔們便衝上前去。

  原本病懨懨的樣子消失不見,宛如奔向天國一般,手足並用,狂喜地高歌,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只是瞬間便撲入了墨綠色的水鬼群中。

  緊接著,隨便抱住哪一個最接近的妖魔,軀殼猛然膨脹,縫合起來的傷口鼓脹、裂開,噴湧出灼熱的光芒和火焰。

  植入軀殼的煉金矩陣被激活了,瘋狂地抽取著周圍的以太,散發著恐怖的高熱,造成了死亡的真空,轉瞬間又轟然爆發,超出生存範圍數倍以上的高壓向著四面八方席捲。

  爆炸!

  火焰、氣壓和衝擊,宛如鐵犁一般從地上掃過。

  每一次爆炸都在海灘上留下了一個方圓數十米的大坑,恐怖的衝擊波一直刮到城牆之上,變成了熾熱的焚風,撲面而來。

  葉清玄的頭髮被那焦熱的風吹起,漆黑的眼瞳倒映著那神聖又詭異的火焰。

  史東抬起手,輕描淡寫地擋住一片落下來的碎肉,隨手地丟到城牆下面。

  「你們將妖魔製作成了炸彈?」

  「嗯,很簡單的工序。」

  史東回答:「額前葉切除,洗腦、內臟切除,植入自毀矩陣,傷口縫合,再來一針抗生素防止發炎。雖然存活期比較短,但只要在七天之內隨便使用掉就沒關係……

  一個嫻熟的學徒只要十五分鐘就可以完成,姑且算是廢物利用的一種,堪稱物美價廉。類似的殘忍辦法,宗教裁判所裡還有很多種。

  畢竟,當年我們可是用聖城執照招募了一大群黑樂師呢。

  只不過……像我們這種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大審判官閣下能夠認可嗎?」

  「既然是妖魔,怎麼都無所謂。」

  葉清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但最好注意一些,有些人最好不要打主意。以後這種無關緊要的試探,就免了吧。」

  史東恭謹地低頭,視線掃了一眼葉清玄身後空空蕩蕩的地方,微笑致意:「請閣下放心,當年裁判所裡也不乏有妖魔血統的成員呢。」

  空氣裡似乎傳來了若有若無的冷哼,如鯁在喉的冰冷感覺掃過,又消失了。

  而經過了一輪人肉炸彈的轟炸之後,水鬼們衝上淺灘的陣線已經被摧垮了,看起來千瘡百孔,但接連不斷的爆炸和死亡依舊沒有令它們退卻,反而因為前面空出了位置,而加快了速度。

  「不再是密集陣,呈現出散兵線的陣列了啊——妖魔也懂得戰術嗎?」

  葉清玄瞭望著那些毫無規律,烏壓壓衝上來的水鬼,眉頭微微挑起:散步開來不擠成一團的話,改造妖魔的爆炸殺傷力也開始衰減。

  更何況,基本上短短的幾分鐘之內,所有被改造完畢的妖魔都已經盡數耗盡了。

  短時間內,這種方便法門也沒有辦法再次派上用場了。

  「無妨。」

  史東淡然回答:「剛剛只是前奏,如果不短兵相接的話,又怎麼算得上戰爭呢?」

  鐵甲摩擦的聲響從城下響起了。

  那是動力裝甲啟動、陣列向前的聲音。

  裝配完畢,早已列陣以待的女巫之錘們收到命令,騎士們踏上了戰場,在外骨骼動力裝甲的輔助之下,衝出城門,向著妖魔的陣線突入。

  在火焰之柱的照耀下,那些兩米有餘,宛如鋼鐵巨人的騎士們手持著塔盾和長戟,腳步敲打在地面上,迸發出宛如擂鼓的轟鳴。

  「重型裝甲騎士?」

  葉清玄看清了來者,忍不住皺眉。

  自從百年前動力裝甲普及完成之後,重騎兵在戰場上的作用便被重型裝甲所替代。

  由騎士們所操縱的重型動力外骨骼往往在戰場上擔任最重要的指責——集結隊列,以本身的機動性與防禦力鑿穿敵方陣線,摧枯拉朽,為後續的劍舞者和步兵創造出發揮的舞台。

  屆時,潰不成軍的敵人將在雷霆掃蕩之下徹底覆滅。

  但前提是,有足夠的部隊隨後掃蕩。

  在此刻這種全部可用兵力加上預備役和外援也不到一千的情況下,重型裝甲騎士進行衝鋒毫無意義,縱使擊潰了敵方的陣列,也沒有人手完成接下來的收割。

  況且,水鬼這種嗅到人的氣息就會發狂的妖魔可不是一旦被擊潰之後就戰意全失的軍隊,不論戰損比達到多少,在最後一隻沒死之前,就絕不算結束。

  貿然衝入其中的話,只會被越來越多的水鬼奮不顧身的阻攔,然後被人海戰術消磨掉。

  雖然看上去豪邁熱血,但實際上只是在送死。

  就在他沉默的注視中,六十名重甲審判騎士已經盡數登上戰場。

  衝出城門之後,他們非但沒有集結在一處,反而分散開來。

  根據自身的編號和命令,他們分別匯聚在了那六道火焰大旌之下,將六名披甲的教士護衛在其中。

  緊接著,塔盾落地,氣壓泵啟動,固定鉚釘楔入石中,落地生根。

  在機械的推動之下,塔盾中的尖銳鐵釘彈出,內側摺疊的結構向兩側拓展開來,於其他塔盾彼此鉚和。

  圍繞著六名教士,六隊重型女巫之錘並沒有衝鋒,反而就地圍起鐵牆,以塔盾和自身的武器,建造起了臨時堡壘。

  六座臨時堡壘,就是六個支撐點,在妖魔們陣線的最前方,構建起了標準的防禦陣地——迎接即將到來的衝擊。

  真的,撐得住嗎?

  城牆上觀戰的風琴手之中不乏軍人,幾乎所有人都有戰場經驗,有的甚至還親手執行過這種戰術,但此刻心中卻忍不住浮現了濃濃地疑惑。

  臨時堡壘構建本身並無不妥,甚至可以說是明智之舉,但其威脅性在於六座堡壘之間交叉形成的以太壓制。

  就相當於釘在敵人喉嚨上的釘子,拔不掉的話,就會有持續痛苦和死亡危險。

  但沒有足夠的攻擊力的話,那麼防禦陣地根本算不上威脅,只是相當於多了六塊障礙地形罷了。

  哪怕打不動,繞開就是。

  甚至反手撲滅也毫無難度。

  而棱堡之上,牆垛後的葉清玄卻瞬間明了。

  「原來如此……」

  他看向身後的要塞中庭,眼神恍然。

  「不愧是大審判官閣下。」史東笑了,「對於這種把戲,竟然一清二楚。」

  「只是憑著以太感應提前讀到了劇透而已。」葉清玄笑了笑,「但對妖魔這種敵人來將,確實是非常有效的方式,我也學到了許多。」

  話音未落,散亂的水鬼陣線已經與防禦陣地碰撞在一處。

  無窮盡的墨綠色在那一片混亂的陣列中湧動著,看得人頭暈目眩,宛如波浪,毫不猶豫地撞上堡壘。

  就像是墨綠色的海浪衝在礁石之上。

  所濺起的,卻是黏稠的血水和斷裂的肢體。

  在塔盾之後,嚴陣以待的重甲騎士們舉起手中已經燒紅的熾熱大戟,宛如熱刀切蠟,輕而易舉地將水鬼的骨質外殼切裂,肢體拆分,切成兩段。

  墨綠色的海浪被礁石拆分,又重新在堡壘之後匯聚,衝向了要塞的大門。

  弊端顯露。

  倘若沒有足夠的攻擊將源源不斷衝上來的敵人消滅,那麼防禦陣地便毫無意義。

  而在塔盾鐵牆之後,數名重型裝甲騎士的拱衛中,淨化者們再度舉起了自己的火焰大旌。

  他們說:

  「——天國之光,降臨於此。」

  下一瞬間,昭告黎明到來的號角聲轟鳴。

  《荒山之夜》!

  再沒有人比葉清玄更熟悉那旋律的氣息,就在要塞的內庭中,佇立在煉金矩陣之上的淨化樂師們彼此同調完畢,齊聲演奏著那代表懲戒和救贖的宏偉交響。

  總數為四十名。

  四十名共鳴樂師彼此同調,所迸發出的乃是整齊劃一的以太波動。

  要塞頂端,火焰之柱瘋狂旋轉,衝天而起,撕裂了天空中的黑雲,顯露出了一隙微弱的星辰。

  無光之海的束縛被撕碎了,九層以太之海中的噪音和雜波被暫時驅散,無窮盡的以太化作潮水,從天而降,灌注在矩陣之中。

  而就在矩陣中央,那一道合金鑄就的火刑架便煥發出熾熱的光芒,駕馭著號角的轟鳴與鏗鏘的旋律,噴出了火焰,衝天而起!

  短短的幾個彈指之間,便有十三道金屬火刑架飛向了天空。

  它們煥發著宛如烈日一般的狂暴光芒,突破狂風和雨水的限制,撕裂了颶風,在轟鳴的旋律裡升上了天空最頂端。

  宛如無光之夜中的燃燒群星。

  緊接著,又那群教士高舉的火焰旌旗的指引下,砸向了地面!

  破空巨響化作了旋律中的節奏的古典,在撕裂空氣的刺耳尖嘯裡,掀起一層又一層的氣浪,宛如燃燒的隕石。

  從天而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2:1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4
第五百五十九章陌生的世界

  墨綠的浪潮一瞬間靜止了。

  那灼紅的火刑架帶著本身的恐怖重量和加速度貫入了大地,劍刃一般的火刑架深深地楔進了地面中,恐怖的衝擊力向著四面八方擴散,帶著宛如跗骨之蛆的淨化之火!

  一個又一個灼紅色的圓從墨綠色的浪潮中擴散開來,火焰宛如洪流擴散,掃蕩。所過之處,一切觸手可及的水鬼都被籠罩在火焰中。

  在火刑架衝擊最核心區域中的水鬼在瞬間被氣化成灰燼,稍遠的在煉獄的高溫和衝擊中被擠壓成了炭塊,而被餘波席捲的水鬼在那無盡的火焰裡瘋狂掙扎。

  火焰落盡了薪柴之中。

  轉瞬間,所掀起的乃是燎原之火。

  在火焰裡,教士高舉大旌,以此為坐標,不斷地呼喚著火刑架從天而降,對水鬼們進行精確到釐米之內的打擊。

  「可惜,早了點。」

  史東撇了撇嘴,輕聲嘆息:「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早了十五秒,否則就可以進行徹底的全域覆蓋打擊。」

  葉清玄看著他遺憾的樣子,忍不住嘆息,「你不是說自己是會計嗎?為什麼對戰場上的事情這麼熟練?」

  「嗯,沒錯啊,我的本職是會計和出納。」

  史東那老臉勉強擠出了一張憨厚地笑容:「順帶兼任初代女巫之錘騎士團的副團長。」

  葉清玄愣了半天,一口老血卡喉嚨裡,想要噴這老王八蛋一臉。

  兼任!

  這種職位有兼任的麼!

  一般都是副團長兼任會計和出納的吧!

  而且……

  他看向史東的眼神越發的驚愕:初代……這老鬼,竟然是女巫之錘草創時期的初代成員!而且還是將內務和財政全部抓在手裡的實權副團長!

  這簡直是一本宗教裁判所的活歷史書啊!

  而且還是那種寫滿黑料和勁爆黑幕,只能被列為機密內藏的歷史!

  史東嘿嘿一笑,一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的愉快表情,殘缺的老臉奇賤無比,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拳揍上去。

  經過兩輪三十道火刑架衝擊之後,在火焰旌旗的引導之下,要塞之外的淺灘上已經豎起了一座火焰森林。

  六座防禦陣地已經變成了絞肉機,源源不斷地收割著散亂的妖魔。原本在塔盾後待命的重裝騎士也分出數名出來,對形成威脅的妖魔進行重點處理。

  可以說,到了現在,基本上妖魔們來勢洶洶的攻勢已經被徹底遏制了。

  甚至還佔據了上風。

  在經歷了數輪衝擊、丟下了數不清的屍骸去做薪柴之後,妖魔的最深處傳來了一個模糊的嘶鳴,潛藏在海中的某個東西發出了聲音。

  很快,妖魔們的攻勢便稀疏了起來,在那個聲音的勒令之下緩慢地後退,不甘地凝視著背後的要塞和防禦陣地,緩緩地退入海中。

  「這可不行啊。」

  史東皺起眉頭,神情變得不滿,自言自語:「不是這樣的吧?」

  「戰爭不應該這樣。」他凝望著海中的龐大暗影,「我們之間應該不死不休。」

  「留下來,不要走。」

  這麼說的時候,他的語氣帶著與戀人相伴的甜蜜和溫柔。

  然後,妖魔撤退的陣線戛然而止。

  在最後面,那屈從與命令的水鬼僵硬地回過頭,佈滿血絲的眼瞳,凝視著塔盾之後的教士。

  那教士將火焰大旌插在身旁的土地上,從腰間拔出了短刀,刀口調轉,搭在手腕上,橫過……

  於是,殷紅的黏稠鮮血從傷口中流淌出來。

  順著手指,落進土壤中,積蓄成了小小的湖泊,氣味香甜。

  一個、兩個、三個……

  所有的教士都在自己身上切開了傷口,鮮血的氣息擴散開來,就好像帶著不容拒絕的誘惑,點燃了水鬼們心中的火焰。

  令它們……徹底發狂!

  深海中的那個東西狂怒,咆哮,水波翻滾,可無濟於事。

  水鬼發狂的尖叫聲再度響起。

  原來越多岸上的水鬼掉過頭,爬向了堡壘,被血的味道所引誘,發狂地撲向了一切可以活動的東西。

  戰爭再次開始。

  「對啊。」

  「這才對嘛。」

  「就應該這樣才對!」

  史東的金屬聲帶發出暢快地笑聲,擁抱著再次歸來的戰爭,心滿意足。

  金屬堡壘之中,戰爭機器再次開始轉動,裝甲騎士們將血液塗抹在額頭上,執起大戟和重劍,帶著恐怖的重量越出了塔盾之後的防禦,降臨在戰場之上,肆意衝殺。

  在火焰大旌的呼喚之下,荒山之夜的火光不斷從天而降,燃燒的火刑架每一次降落,都將大片的水鬼徹底化為灰燼。

  火烈風掃。

  最後殘留的妖魔們在迅速地化作灰燼。

  在遠處的深海中,那潛伏在海面之下的龐大生物緩緩升起,露出模糊的陰影,帶著潮濕和陰冷氣息的視線投向要塞。

  所過之處,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種被海水吞沒的窒息。

  到最後,落在葉清玄身上。

  葉清玄抬起眼睛看著它。

  許久,海中東西收回了視線,約束著殘存的部下繞開了島嶼,向著海的更深處行進而去,再不管岸上的妖魔。

  除了眼眉低垂的史東之外,沒有人發現戰爭已經這麼單方面的結束了。

  「有賴閣下神威。」史東恭維道。

  葉清玄搖頭,笑了笑:「是否有我,結局都不會改變,這裡的主角是女巫之錘才對。」

  史東凝視著戰場,許久,收回視線,戀戀不捨。

  他的眼神複雜又凝重。

  「有什麼不妥之處麼,史東長老?」

  史東回過頭,半張蒼老的面孔上露出自嘲地笑容:「不,只是許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了,想起了當年的一些事情。

  這麼多年以來,我們沉醉在往事裡,不知不覺,這個世界就變得這麼陌生了。接下來的世界,恐怕會越發的混亂和殘酷吧?」

  葉清玄沉默許久:

  「宗教裁判所也會畏懼嗎?」

  「閣下,我們所擅長的也不過是應對妖魔而已。

  踩碎敵人的爪子,拔下它們的牙齒,再斬下它們的頭顱,將它們的屍骨焚燒殆盡,撒入荒原,期待來年的沃土。

  僅僅如此罷了。」

  史東拍打著要塞的牆垛,笑了:「您的到來改變了很多,這裡不再死氣沉沉了,下面的年輕人也們期待未來。

  可我卻感到惶恐,閣下,這個世界未必像是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未必如你所見的那樣。」

  說著,史東伸手,冰冷的鋼鐵之手握住幾粒飄飛到自己面前的灰燼,端詳著,然後撒手將它們再度拋入風中。

  「閣下,從宗教裁判所建立開始,一直到現在,已經接近二百餘年了。」

  史東說:「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針對不同的妖魔所探索出的戰術有數百餘種,樂師們以此創造出的樂章有一百餘部……

  訓練方式、戰鬥方法,煉金技術、機械圖紙……

  耗費了近乎天文數字的金錢,最巔峰時期,有數百萬人直接或者間接為我們服務——那是宗教裁判所最輝煌的時代。

  我們是教團為了應對舊時代而製造出的戰爭機器,用以度過特殊時間的工具。

  可是時代一旦過去,那麼派不上用場的舊機器就會被鎖進倉庫裡吃灰,被新的東西所代替。」

  「新的東西?」

  「沒錯。」

  史東頷首,忽然問:「閣下,您聽說過『水箱』嗎?」

  葉清玄沉思片刻,「安格魯內部,皇家研究院中有一個直轄與皇室的特殊工廠,具體的位置只有麥克斯韋一個人清楚。據我所知,其中在進行的計畫就有一個和這個稱呼有關,機密程度甚至還在『工業革命』計畫之上。」

  「這樣的待遇對它來說,也是理所當然。」

  史東篤定地頷首:「我可以提前告訴您,這是某種重型武器的代號,據說是劃時代的技術,一直沒有解封。

  等這個『紀元』結束,下一個『紀元』被教團開啟之後,才會被允許登場——紀元是教團內部,高層們對人類世界發展階段的劃分,具體如何,我也不甚清楚。

  這些年諸國都在私底下機密研究,進度恐怕也已經接近完成了。

  原型機應該已經製作完成了吧?

  一直以來,大家顧忌著沒有聖城的許可和授權,所以沒有直接派上戰場,但現在的世界,百目者隕落之後,深淵降臨,聖城自顧不暇,這個世界已經脫離教團的掌控。

  接下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了。」

  葉清玄聽了沉思許久,眉頭皺起:「你的意思是——這種技術聖城早就研發出來了?」

  「與其說研發,不如說封存比較好。」

  史東露出古怪的笑容,帶著濃鬱地嘲弄:「閣下,您或許誤解了什麼——聖城的技術局的職能可從來不是研發,而是規定什麼東西不能研發。

  否則,又怎麼會有如此多的禁忌技術呢?」

  葉清玄沉默許久,緩緩地頷首。

  「原來如此。」

  「您也察覺到這個世界的不正常之處了吧?」

  史東的枯萎面容上露出嘲弄地微笑:「明明一切都運行的如此順暢,可處處都透露出一股不正常。

  政治、經濟、歷史、語言、生物、煉金術、機械工程……

  每個部分都如此完美,但卻又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教團想要用神學解釋這之間的矛盾,費盡心思的製作出一層又一層的緩衝。縫縫補補,東拼西湊,到最後,越來越多的破綻補不住。

  就好像是為了一個謊言而撒下越來越多的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2:57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5
第五百六十章黑暗未來

  「作為曾經教團的中堅,你這麼說真的合適嗎?」

  「但凡做到主教級別的教職者都要明白一個道理:信仰留給信徒就可以了,沒必要拿來騙自己。」

  史東古怪地笑了笑:「況且,我已經老啦。人老了就喜歡胡思亂想,不會連說傻話的自由都沒有吧?」

  「你喜歡說,自無不可。」

  葉清玄搖頭:「繼續吧,我很好奇,宗教裁判所所掌握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對於工具來說,自然不可能知道太多,如果您想要弄明白的話,恐怕要親自去問問教皇陛下才行。」

  「事實上,我問過了。」

  葉清玄聳肩,「他不說。」

  「那就沒辦法了。」

  史東遺憾地搖頭:「陛下們不開口,誰都沒有辦法。」

  他用了複數去稱呼教皇,顯然對赤之王的本質心知肚明,不過對於史東這種曾經最頂層的騎士團長來說,這也沒什麼可意外的。

  「你剛剛說的禁忌技術,都是來自於教團嗎?」葉清玄問

  「只能說,一部分是。」

  史東回答:「另一部分,則來自於天災……勉強形容的話,就像是某種拼圖一樣:人類掌握了一部分,另一部分似乎被天災奪走了。

  正因為如此,作為曾經應對天災的工具,我們才能知道這麼多。」

  在史東帶路的同時,葉清玄走在後面,沉默地思索著。

  一直以來,聖城以領先全世界數十年的技術,引領著諸國的發展。教團一直都掌握著諸國技術的源頭,哪怕是從教團中分裂出走的鏈鋸修士會,本身在軍工以及戰爭武器上所掌握的技術凌駕與大多數人的想像之上。

  以太密度偵測與信息傳遞的燈塔、每個人類聚居地都會存在的教堂以及架設在其中的避難所和以太平衡儀,材料學上的纍纍碩果,機械工程學上種種成就……

  教團每年對於研發局的預算卻遠遠低於諸國的任何一個研究院,但同時又能保持如此不可思議的領先距離,一直都是令人費解的謎題。

  但如今看來,其中所隱藏的卻並非如同其他人想像的那樣。

  比起從無到有的研發來說,技術封鎖反而更為簡單。只是維持原本已有的東西,然後逐步開放的話,自然不需要太多的資金耗費。

  只是……

  「教團所掌握的技術,究竟能達到了什麼程度?」

  「不知道。」

  史東搖頭:「除了水箱之外,還有更多未曾公佈,甚至根本沒有流出的檔案和成果,對於我們來說,也是絕對不容許觸碰的緊急。

  其中所包藏的不僅僅是武器,一部分檔案的優先級,甚至在曾經蓋烏斯所組建的『煉獄』之上——那些東西,大部分都得自與天災。

  和渺小的人類世界相較,它們所包藏的秘密太過恐怖和龐大,稍不注意就會被那種畸形的東西所摧垮。

  因此才被勒令封存。」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露出嘲弄地笑:

  「畢竟,一切都是為了維護『正確』的歷史。」

  得自天災……

  葉清玄皺起眉頭:「除了三賢人和三柱神之外,還有什麼天災會和人類進行交流?」

  「當然沒有。」

  史東搖頭:「您指望那些連話都不會說的東西和人類談判嗎?

  況且,有時候想要得到東西,不一定要進行交易,你還可以從敵人的屍體之上獲取。就比如像水晶之蛇那樣……」

  奈卡晶巢。

  葉清玄再一次回憶起了在去往羅慕路斯之前,自己所前往的遺蹟——那一片已經被永久晶體化的大地和深不見底的洞穴。

  那是曾經人類與天災戰鬥的證明。

  可是人類又曾經從水晶之蛇的軀殼上獲得什麼東西呢?

  天災的軀殼是由純粹的以太構成,以樂理為循環,絕非血肉之軀,死亡代表著核心樂理的崩潰,軀殼自然也無法長久存留。

  它們會潰散為以太,消失不見,然後在久遠的長眠之後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

  所以,絕非像是獵人打獵一樣,殺死了老虎之後剝下皮毛和骨骼,精心炮製之後,製作成皮袍和藥酒。

  那麼,教團又如何從死去的天災手中獲得那些禁忌的技術?

  寂靜中,兩人沿著階梯從要塞城牆上走下,漫步在內庭之中。

  四面高牆籠罩,一片清冷的氣息,平整的內庭中空空蕩蕩,甚至連草和樹都沒有移植一顆,更不用說苗圃和花園。

  可以說一覽無餘,毫無看點。

  可史東的腳步卻在最中央停下了,回頭,看向葉清玄。

  「閣下,請屏退左右。」

  他輕聲說:「這裡或許是整個要塞裡最適合談論一些東西的地方。」

  葉清玄聽了他的話,重新再去看內庭,卻明白了史東的意思。

  比起狹窄逼仄容易被安置各種監聽設備和窺伺的密室來說,這種開闊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更加的安全和隱秘,沒有任何人的藏身之處。

  有葉清玄的龍眠結界在,也不虞有人使用樂章竊聽。

  葉清玄沉吟片刻,頷首,看了身後一眼,有腳步聲遠去了。

  緊接著,他彈指,布下了兩層隔音屏障之後,又在內側張開了一片方圓兩米的龍眠結界。

  「如你所願,史東長老。」

  葉清玄淡淡地說道:「如果有什麼話想說的話,不必隱瞞,如果想要行刺的話,現在也是最好的時機。」

  「接下來我要告訴您的,是初代女巫之錘的大團長,宗教裁判所第一任大審判官臨死之前對我講的話。」

  史東的眼眸低垂,「那是他一生都在保守的秘密。倘若暴露的話,哪怕是宗教裁判所也會經歷徹底的清洗,不被教團所容。

  ——天災的本體。」

  「本體?」

  葉清玄愣住了。

  「沒錯,本體。」

  史東說:「或者可以稱之為『源頭』,天災的力量與本質的所在,那是它們得以不死不滅的真正原因。

  一直以來,我們所稱之為天災的東西,只不過是冰山所顯露在海面上的一角。

  真正埋藏在黑暗中的根系如果不翦除的話,不論殺死它們多少次,它們都可以源源不斷地重新再生。

  唯有徹底摧毀了它們的本體,才能夠將它們徹底的剷滅——本體和源頭的所在,是每一個天災最大的秘密,也是它們唯一的弱點。」

  他說,「教團所掌握的技術和秘密,也正是從天災的本體之中所得來的。

  迄今為止,人類所徹底消滅的天災總共六隻,所回收的本體被教團秘密保管,也帶來了諸多超越人類想像的技術和力量。

  ——武器、能源、樂章、醫學……每一隻天災,都是巨大的寶藏。甚至早已經損壞的本體,也蘊藏著巨大的價值。

  安格魯和勃艮第的『百年戰爭』不正是為了奪取埋藏著天災本體的遺蹟而發起的嗎?」

  寂靜。

  漫長的寂靜中,葉清玄伸手摸出了懷中的煙斗,夾著煙絲的手指微顫,昭示著內心的動亂,煙斗填平,點燃,深吸。

  他吐出了濃鬱的煙霧,被擊潰的觀念終於得以再次從心中重組,只不過卻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每一隻天災,都有『本體』?」他問。

  史東頷首,「除了三柱神的地位特殊,流出自大源,無法確定之外,根據教團曾經的觀測和秘密檔案來講,每一隻都有。

  三賢人、四活物、八大現象,乃至其他……每一隻都有著自己的源頭所在。」

  「它們的本體是什麼?」

  「不知道。」

  史東利落地搖頭:「我所經歷的三次天災討伐戰爭中,唯有戰爭結束之後收尾的環節是一支我從來沒見過的神秘部隊進行的。

  我至今未曾直接見過天災的本體,只是兩次隔著很遠的距離見到過它們的輪廓……

  在機密的車站護送任務裡,我在外圍看到他們將什麼東西搬運到軌道馬車上,裝在巨大的集裝箱裡,蓋著防塵的厚重氈布。

  或許是我看錯了,但那個東西的大小應該是不固定的。

  第一次裝載了一個月,六次列車來回。第二次只護送了幾個人,提著一個箱子離開了。或許每一個天災的本體都完全不同,甚至不在同一個級別上。

  樂師告訴我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異狀。如果不提前清楚,只看外表的話,恐怕根本察覺它們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吧?」

  不知為何,聽到這裡,葉清玄情不自禁地問:

  「如果捨棄了本體的話,天災會怎麼樣?」

  史東愣了許久,緩緩搖頭:「不知道。但我猜:如果活著,大概就會失去自己的力量,如果死了,就沒有再復活的可能。

  不過,源頭不破壞的話,那力量就不會消失,一定會有新的天災再次從其中誕生。」

  「是這樣嗎?」葉清玄輕聲呢喃。

  史東看了他一眼:「據我所知,從未曾有天災這麼嘗試過——無想無識的八大現象姑且不論,但又有什麼生物會傻到放棄永恆的生命呢?」

  葉清玄忍不住笑了,像是自嘲,又彷彿釋然了。

  莫名的,心情愉快了許多,又變得有些難過。

  「對啊。」

  他的眼眸低垂,輕聲呢喃:「會自殺的,恐怕也只有人類吧?」

  老闆,看來你是真的已經死啦。

  -

  -

  談話進行了很久,直到凌晨六點鐘才停止。

  黎明的時分,可漆黑的夜空中卻沒有任何的曙光。

  史東的疲態顯露,對於他如今已經宛如風中殘燭的生命來說,一夜的苦熬已經是宛如地獄一般的酷刑。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史東長老。」

  葉清玄撤去了龍眠結界和隔音壁障,將源自賢者之石的樂理注入他的身體中,源源不斷地以太流淌在血液裡,轉化為磅礴的生命力,擴散開來。

  劇痛中,史東彎腰嘔出了大量深紫色的黏稠液體,帶著腐臭氣息。遠處靜候的卡羅爾和數名學徒嚇得臉色蒼白,衝上來,卻看到史東抬起手,將他們揮退。

  史東的樣子看上去憔悴了許多,可眼神卻漸漸明亮。

  「這算是追隨您的福利嗎?真是慷慨啊,閣下。」

  「你就當做對剛剛那些秘密的答謝吧。」

  葉清玄看了他一眼,似是明悟了他心中的想法:「你還不能死呢,繼續活著吧,史東,直到我允許你去死為止。」

  「遵命,閣下。」

  史東苦澀地笑著,輕聲嘆息.

  「恐怕您已經明白了,百目者的隕落所代表的意義並非那麼簡單。

  接下來,聖城將對這個世界失去約束,深淵的降臨並非是帶來了黑暗和戰爭,也解開了人類最後的束縛……

  自此之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類為了力量而求諸與天災吧?

  哪怕諸國都已經焦頭爛額,但面對天災所代表的秘密時,也會蠢蠢欲動。決定這個世界真正歸屬的戰爭將要開始了。

  閣下,很快,那一天就會到來。」

  「你期待那樣的戰爭嗎?」葉清玄問。

  「我已經老了,閣下,被時代所捨棄了。」

  史東遺憾地搖頭,「未來將是您這樣的人才有資格登場的舞台。」

  「未來?」

  「對。」

  史東笑了,忍不住看向著黑暗的天穹。

  ——未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3:0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5
第五百六十一章新的傳奇

  一天之後。

  要塞懸崖之下,隱秘港口的大門上封著龐大的鐵閘。鋼鐵的巨響不斷的從巨大的鐵閘之後傳來。

  接連不斷的轟鳴響起。

  動力切割斧和水壓機運行的聲響此起彼伏。

  還有尖叫聲響起。

  「葉先生!救命呀葉先生!救命!」

  伊戈爾哭號著撲上來,抱緊了葉清玄的大腿:「快救救我的孩子!那群混蛋,那群野蠻人要拆了我的船啊!」

  剛剛進門的葉清玄一臉懵逼地抬頭,看到已經面目全非的地下港口,到處都是金屬吊塔和腳手架。

  這裡已經被改造成一個巨大的工場。

  而主角則躺在從水中升起的高台上,被層層鋼纜架起,千瘡百孔……那是伊戈爾的船,剛剛出場下水,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起名字……

  「速度這麼快?」

  葉清玄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看向旁邊一臉尷尬地卡羅爾。卡羅爾翻起眼睛看著頂穹,就好像要看出一朵花來一樣。

  葉清玄嘆息一聲,拍了拍伊戈爾的肩膀:

  「船長,你先起來……我們慢慢講。」

  轟!

  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聲音,伊戈爾發出一聲如喪考妣的尖叫,險些雙眼翻白背過氣兒去。在他們的背後,被架起來來的船在工程師的操作之下,徹底的斷成了兩截。

  半個小時後……

  「反正本來看到這裡就已經快要報廢了嘛。」

  葉清玄為捂臉哭泣的伊戈爾遞上一杯熱茶,伊戈爾蹲在台階上,身上披著一張毯子,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的船被肢解,已經生無可戀。

  「畢竟是一艘商船,能夠撞大運幹掉遊牧之山就已經很不可思議啦。你總不可能希望它還能繼續開下去吧?龍骨都已經快斷啦,四個引擎炸了三個半,前甲板還被燒了一個大洞……你看看,完全已經沒救了嘛。」

  「這些都是誰的錯啊!」

  伊戈爾流淚:「我特麼攢了一輩子的錢,好不容易換來的一艘船啊!我容易嗎?我的洗白之夢!我還指望著它在海上給我賺個勛爵出來呢……」

  葉清玄嘆氣,「好了,別扮小姑娘了,伊戈爾先生。我們之間哪裡來那麼多恩怨糾葛?當初看到我的支票,就不要命的往無光之海裡衝的人是誰?

  我沒逼著你來這兒吧?

  我知道,這一艘船對你很重要,但目前實在沒有辦法……你的選擇有兩個。」

  「哪兩個?」

  伊戈爾一聽就精神了起來,擦掉眼睛,帶著血絲的眼睛瞪著葉清玄,就差掏出便攜計算器開始錙銖必較的談價碼了。

  「抱歉的是,先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葉清玄挑眉:「付給你的定金其實是我最後的錢了,所以不要指望能從我一貧如洗的教團賬戶裡再掏出一塊錢來了。」

  「幹!」

  伊戈爾怒了,跳了起來:「那尾款吶!尾款!」

  「急啥?」葉清玄摳著鼻孔,一臉無賴:「等我拯救了安格魯,光復了安格魯,整個國庫還不隨便你拿?給你十倍的報酬都輕輕鬆鬆……這是風險投資,風險投資,伊戈爾先生,在拿到回報之前,你要先承擔風險。」

  伊戈爾的臉色鐵青,指著葉清玄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現在你已經上了賊船了,伊戈爾先生,所以,就不要說退票走人這種話了。」葉清玄拍著他的肩膀,一臉淡定:「來,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有關你的兩個選擇。」

  伊戈爾瞪了他半天,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個字兒:

  「講!」

  「第一個……」

  葉清玄抬起一根手指:「你的船被我們徵用了,接下來的一切事情與你無關。我以福爾摩斯的名義允諾你,等阿瓦隆光復之後,會有一條從雲樓城來的走私航路交給你,只有你一個人能夠使用。

  接下來,你只需要找一位樂於將高利貸放給你的紳士,比如我這樣的人,就可以開始招兵買馬,擁有自己的船隊。

  想想看,東西方之間每年的貿易,流淌著青金的絲綢航路——哪怕是十萬分之一的零頭,也足夠你一夜暴富,別說勛爵,到時候你只要購買足夠的國債,肯定有國家願意幫你成為聖城的注冊貴族。

  你的姓氏和名字之間,將可以加上尊貴的『馮』字,和過往的貧賤人生徹底道別,成為一名高貴的大人物。」

  死寂……

  伊戈爾幹吞著吐沫,瞪大眼睛看著葉清玄,眼珠子被葉清玄描繪的景願燒紅了。

  「你……說真的?」

  「前提是我能夠成功。」

  葉清玄攤手,一臉無賴的樣子,可眼神卻倏無任何的戲虐:「但和風險相比,回報已經稱得上豐厚了百倍,不是嗎?」

  伊戈爾有一種立刻答應的衝動,可某種預感卻在他腦子裡鑽來鑽去,像是蚯蚓,撓的他心裡癢癢的,宛如被火燒一般。

  他開口,卻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到了:

  「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

  葉清玄笑了,那笑容分外的愉快,像是獵食者將食物送上餐盤,握緊刀叉時候的樣子。

  他伸手,拍著伊戈爾的肩膀:

  「伊戈爾先生,你是一位好船長,哪怕在幻象群島的海盜之中,也算數一數二,怒浪搏擊者,這個稱號真不錯,我很喜歡。」

  伊戈爾一愣,旋即心裡有些發毛:「你怎麼……知道這個的?」

  「別害怕。」

  葉清玄指了指自己的腦子:「你得相信,我真不是故意的。雖然我是一名心像樂師,而且是最好的那種,但從來都沒有窺探別人想法的趣味。

  不過,當時我的念線接入你的腦子裡時,那些漏洞百出的心靈防線真是和沒有差不了多少。稍微一不小心,就一覽無餘……」

  伊戈爾頓時露出日了狗的神情,可葉清玄卻依舊笑眯眯的,熱情十足:

  「你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和忠實的品格,伊戈爾先生,這一點尤其令我滿意。而且,你還有八十個悍勇、聽話而且和你一樣厭倦了劫掠生涯,想要抽身而退的好小夥子……而巧合的是,我這裡能為你們提供一份新的工作。

  一份你們做夢都不曾想到過的完美工作。」

  伊戈爾一愣,旋即明悟,撇了葉清玄一眼:

  「為你賣命?」

  「反正原本不一樣是賣嗎?」葉清玄反問。

  「嫖妓和結婚能一樣麼!」

  伊戈爾跳了起來,搖頭拒絕:「原本是僱傭!我們收錢幹活兒!我們雖然不是海盜,但絕不會放棄自由,成為你的狗!」

  「……伊戈爾先生,不會比喻,就別亂用形容好嗎?」

  葉清玄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嘆息:「反正簡而言之就是這樣,為我效力,你們就可以洗白,招安,成為安格魯的海軍……」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正在被拆成碎片的船,聲音就變得低沉:「我可以讓你們駕駛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傳奇戰艦。

  你們將有機會超越女皇復仇號、無畏號、海洋之星的傳說,和它一起成為真正的傳奇。」

  「傳奇戰艦?」

  伊戈爾錯愕許久,看著葉清玄的眼神滿是狐疑:「安格魯唯一的傳奇戰艦,是安格魯皇家海軍的旗艦,百年前六百名煉金術師製造出的皇家之光——那可是安格魯的海軍榮耀,就算你是持劍者也不可能對女皇出巡的座艦指手畫腳。」

  「誰說是皇家之光?」

  葉清玄笑了,指了指不遠處的殘骸:「我說的是它。」

  話音未落,轟鳴聲響起。

  機輪瘋狂地旋轉,迸發低沉的巨響,鋼纜拉扯,隱蔽港口的頂棚寸寸打開打開,然後那被塔吊懸掛著的龐然大物緩緩地從天而降。

  在慘白燈光的照耀之下,那龐大的陰影顯露出猙獰的輪廓。

  死去多時的巨獸依舊散發著令人發毛的猙獰氣息,右眼之上的巨大裂口裡,隱約可以看到被毒液燒成焦炭的腦髓。

  「遊牧之山?」

  伊戈爾瞠目結舌。

  在命令聲裡,渾身穿戴著防護服的工程師順著鋼纜降落在它的身上,對照著腰間的設計圖,手裡提著油漆桶和刷子,開始飛快地標注起下刀的地點。

  巨型切割機在外骨骼裝甲的龐大力量之下裝載完畢,數名工人推動著足足有五米餘高的巨型刀鋸從倉庫中滾來。

  組裝完畢,試運作一次。

  瘋狂旋轉的刀鋸掀起淒厲的尖嘯,冰冷的風刺痛了人的面孔。

  在幾名煉金術師的指揮之下,信理部的樂師們就地佈置著煉金矩陣,開始準備第一道轉化工序。

  過不多時,那龐大到匪夷所思的巨獸就會在刀鋸和樂章的效果之下肢解,變成一塊塊原材料。

  剝下鱗片,煉金置換,製作成外層裝甲。

  放幹鮮血,析取出其中稀有元素,融入新的引擎,剩下的廢液經過轉化,提取出人類工藝無法達到的高效冷凝劑。

  炮製骨骼,重新布下煉金矩陣,浸泡在海量的培養液中,聖詠樂師將會再度激發其生長,生成新的船體骨架。

  死去的血肉由召喚樂師進行改造,植入新的神經蔓與循環系統,製作成人工血肉,為這一頭巨獸重新塑造軀殼。

  伊戈爾的船將會一同粉身碎骨,部分能夠回收的材料將經過熔煉和強化之後,與那海中巨怪融為一體。

  以巨蛇的脊椎為龍骨,血肉為外殼,鱗片做裝甲。沒有辦法製作的引擎將會由改裝之後的心臟代替,一旦啟動,便會帶來不遜色與任何船隻的恐怖動力。

  宗教裁判所的淨化者們向葉清玄保證,曾經的遊牧之山所擁有的能力,至少會在船體上保留七成以上,而那極限狀態下呼喚海嘯和暴風的樂章將成為敵人沉入海中之前的最後一個夢魘。

  「艦長二百一十米,寬三十米,吃水八米。標準排水量三萬噸,滿載四萬噸。標準航速四十節,極限狀態甚至可以翻倍。

  兩截四十米長的脊椎將會由宗教裁判所進行加工,成為它的主炮。

  和鏈鋸修士會對外販售的閹割版龍脊不同,這一次我們擁有的,將是當年宗教裁判所的要塞級巨炮——祈並者。

  其他所有的資料都在這裡。」

  葉清玄將厚厚一疊設計圖丟進伊戈爾的懷中,仰望著那被肢解開來的巨蛇,還有那被血色染紅的工場。

  「伊戈爾,它將會是新的遊牧之山!一艘活生生的傳奇海怪,所有航行者的夢魘!」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地上呆若木雞的伊戈爾,攤開手,微笑著問道:

  「現在,做出選擇吧。是想要賭一把,做一個自由的有錢人呢?還是去駕駛著它,去成為傳奇,去成為真正的海洋之子?」

  良久,良久。

  伊戈爾呆滯地翻著手中的設計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凝望著那一片狼藉的工場,彷彿就看到了從那鋼鐵子宮中漸漸誕生的怪物。

  「它真美啊……」

  他輕聲呢喃,卻不知為何,淚流滿面。

  那一瞬間,腦中所想的不再是那走私巨頭的龐大船隊,和數之不盡的財富和金錢。

  心中所念,腦中所想,已經被那還未曾誕生的龐大戰艦所佔據。

  只是模糊的輪廓,便令他毛髮顫慄,血液湧上了腦袋,幾乎要從口鼻中流淌而出。

  那是每一個水手的魂靈深處都潛伏的貪婪衝動和狂妄夢想,它們蠢蠢欲動,狂喜亂舞,爬行在他的意志中,在他的耳邊嘶吼,咆哮。

  宛如海潮。

  捨棄了不值一提的尊嚴和虛無縹緲的自由,令他跪在地上,爬上前來。就像是著了魔了一樣,心中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

  「請您取走我的一切吧,閣下。」

  伊戈爾虔誠地親吻著那年輕人腳下的塵土,頂禮膜拜,用盡了一生的虔誠,卑微地懇請:「我願意將所有都獻給您,哪怕我是靈魂。請賜予我駕駛它的機會,哪怕只有一秒鐘。」

  葉清玄笑了起來:「哪怕讓你捨棄自由?伊戈爾,你要知道,如果答應了的話,你的後半生都將成為我的狗。」

  伊戈爾滿心歡喜,沒有絲毫的不滿:

  「那真是無上的殊榮。」

  「那就起來吧,我的船長。」

  葉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著指了指下面:「去跟總工程師聊一聊吧——你對自己未來的船有什麼想法。」

  「——我保證,你將成為新的傳奇。」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3:05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5
第五百六十二章我愛學習

  「剛剛真是不錯的布道。」

  在高台之上,史東對葉清玄說到:「您真是天生的主教,真的不考慮一下教團的路嗎?我保證,你五十歲的時候,會成為樞機主教會中最接近教皇之位的大人物,下一任赤之王的肉體,說不定就要由你來提供了呢。」

  「免了吧,我對把自己腦子挖出來泡進罐子裡沒興趣。」

  葉清玄搖頭:「工期真的一個月內能完成嗎?」

  「簡陋版的話沒問題,後期我們再進行升級。」

  史東回答:「畢竟很多儀器我們這裡都沒有,也省略了很多步驟。

  而且,我覺得你一定沒告訴他:如果不進行後續維護和升級的話,他能開的只有一個帶著主炮的船殼子。」

  「麵包和牛奶總是會有的。」

  葉清玄笑了:「況且,簽了我的合同之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見外呢?應該沒有人懷疑宗教裁判所的合同效力吧?」

  「……我已經可以預見,你會把宗教裁判所變成什麼樣子了。」

  史東嘆息,轉身說道:「請跟我來吧。還有很多東西您需要瞭解呢。」

  -

  -

  十分鐘後,地下室中。

  葉清玄坐在堆滿書籍和資料的龐大會議桌之後,看著那好幾座山一般的卷宗和資料,目瞪口呆。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兒?」

  「除了您本身的樂師能力之外,成為一個合格的大審判官還需要更多方面的技能。」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頭兒上前來,淡然說道:「接下來的時間內,我們將為您開展特殊的培訓——除了必要的公文處理能力之外,您必須掌握所有常見的對策和口令,各國分部的暗線和渠道,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的東西。」

  一個看上去宛如少年卻散發著屍腐氣息的身影從黑暗中浮出來:「在下將會負責教授您宗教裁判所總計一百四十七部特殊樂章,從基礎開始,一直到聖徒級的秘本,以及淨化樂師特有的技巧和秘法。」

  另一個大半個身體都變成鋼鐵,血肉之軀看上去只有四十餘歲的禿頂老頭兒上前:「在下是第四代女巫之錘騎士團的騎士長,負責您的劍術課程,我們每天有一個小時,培訓結束之後,您那根本不存在的格鬥能力應該會像模像樣一些。」

  「呃……」葉清玄張口欲言,卻看到老頭兒們一個個接連上前。

  「在下是三代宗教裁判所的情報官,負責您的……」

  「鄙人是信理部前任外交官……」

  「我是……」

  「屬下是……」

  一大群人上前來一頓自我介紹之後,葉清玄已經徹底頭暈眼花:「等等,你們這個日程表每天已經排了二十個小時了吧!我不睡覺麼!」

  啪。

  一瓶翠綠色的煉金藥劑放在桌子上。

  「翡翠之夢,最好的精力恢復藥劑。」

  另一個帶著古怪味道的大鼻子老頭兒桀桀怪笑,「也是在下最得意的煉金成果。只要一瓶,可以代替一週的睡眠。」

  「一週之後呢!」

  「再來一瓶唄。」大鼻子老頭兒十足溫柔地說道:「在下是曾經六代騎士團的私人醫官,將負責您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身體健康。

  大師級樂師本身就已經不怎麼需要睡眠了,翡翠之夢最大的連續使用量六瓶,我相信以您的以太抗性,連喝十瓶不成問題。

  所以,無需顧慮,盡情地學習吧。」

  「……」

  葉清玄一口老血,看向最後上前來的史東老頭兒:「你呢!你是負責什麼的?」

  「所有和戰爭有關的東西,都是我來負責。」

  史東微微一笑:「不過請放心,我每天保持精力充沛的時間只有三個小時,不會佔用您太多時間。」

  「那我還謝謝你們了啊。」葉清玄冷著臉:「給我留下了一個小時去吃飯洗澡上廁所。」

  「不,實際上最後一個小時也沒有給你留下。」

  史東拿出一份滿滿噹噹的課程表:

  「那是我們的討論時間。」

  「……」

  葉清玄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兒裡,有種就地暈厥的衝動。

  「你們就這麼確定我能趕鴨子上架,幾天就成為最強大審判官?」葉清玄問:「別的不說,光是戰爭指揮就足夠一個人用一輩子時間去研究了吧?」

  「實際上……研究戰爭是我們的事情,籌備戰爭是國家的事情,指揮戰爭是下屬的事情,執行戰爭是士兵的事情,閣下您只需要看著就好了。」

  「那我還學個屁啊!」

  「至少要『能看懂』才行。」

  史東回答:「你需要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必須要做。

  你也不想成為那種明明一竅不通,但偏偏喜歡指手畫腳的傢伙吧?關鍵時候不給下屬添麻煩,可是長官的美德。而用敢死隊處理掉麻煩的下屬也是長官的義務。

  這些我都會教會你的。」

  「……你教我的東西不太對吧!」葉清玄一臉懵逼。

  「放心吧,您的資質是在下平生僅見。」

  史東微笑著說道:「您一定會成為一個大審判官的。

  況且,除了歷年戰爭的記錄彙總之外,我們還準備了這麼多教材……」

  說著,他指了指角落,被拉開的簾子之後,史東自己的鐵椅周圍,那堆積到天花板上的發黴卷宗。

  那些都是老頭兒們閒極無聊進行戰爭推演時所留下的總結和檔案。

  介紹起這些年來他們的娛樂成果時,老頭兒們就眉飛色舞。

  「戰爭推演的遊戲,我們玩了八十多年了,總數大概有四萬次。

  古今以來,不論東西方,所有的戰爭都有詳細記錄。有的時候我們扮演長生軍,有的時候我們扮演阿斯加德方陣,有的時候我們扮演聖殿騎士團,更多的時候,我們扮演自己……

  殲滅、包圍、攻城、突襲、撤退……

  在無聊的日子裡,我們找遍了一切古今內外的假想敵,挖空心思,工於心計,想像著和他們進行的壯烈戰爭。

  現在,四萬份戰爭對策都在這裡。

  ——不論你的敵人是誰,總有一份適合他。」

  死寂之中,葉清玄看著怪笑的老頭們,有看了看那好幾堆宛如墳包一般高聳的資料,忽然有一種想死的衝動。

  史東愉悅地笑著,將第一本資料放在他的面前,宣告苦難的到來。

  「所以,拿出您傳說中出類拔萃的學習能力來吧。」

  他信心十足地說道:「我保證您接下來的日子會過的……『非常充實』。」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3:0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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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學習使人快樂

  三週之後,鋼鐵工坊已經膨脹至最初的兩倍大小。

  嵌入懸崖的腳手架如同野草一般密密麻麻的生長而出,楔入石中的巨型鐵釘拉扯著沉重的鋼纜,像是蜘蛛的網,一層層地將隔熱氈布懸掛起來,組成了巨大的溫室。

  磅礴的雨水從天而降,落在氈布上,便升騰起了濃厚的熱氣,再度飛上天空,又遇冷落下。冷霧與熱氣在空中相遇,彼此絞殺,糅合,形成了淒白的雲層。

  就像是數百個鐵爐同時開工,熔岩突破地殼,奔流在大地之上,恐怖的熱量無時不刻的從工坊之中擴散而出。

  黏稠而熾熱的氣息從門閥中噴出,帶著腥臭的味道。

  像是活物的吐息。

  「這麼造船真的沒問題嗎?」

  伊戈爾站在懸崖的頂端,俯瞰著下面被遮蓋住的工坊。不論聽到了多少次解釋,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未曾想像過這樣的製作方法。

  「我們的工業基礎並不足以製造出那麼龐大的東西,只能換種方式。」

  被任命為總工程師的卡羅爾撐著傘,低頭看著自己的作品:「現在整個港口,包括外圍五百米都在煉金反應的輻射範圍中。

  這麼大的煉金釜,至少需要傾盡半個國庫、耗費十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夠製造出來,而且使用一次之後便會毀壞,變成廢品回收……整個過程需要一百名以上的煉金術師進行配合,消耗的材料和資金更是數不勝數,我們可沒那麼多資本和時間可以浪費在上面。

  這樣得天獨厚的機會只有一次,伊戈爾船長,我們必須一切從簡。」

  「這算簡單?」

  伊戈爾蹲在懸崖的邊緣,趴下來看著巨大的工坊。

  在隔熱氈布的覆蓋下,工坊像是一個趴在避風港上的怪物,灰黑色,黏稠地匍匐著,翻滾著,在雨水中微微抽搐,似是活著,但又如此醜惡。

  醜得令人害怕。

  五天之前,信理部的樂師將整個避風港都拆掉了,然後在入海口建立起了水壩,將整個港口變成了一個封閉的『碗』。

  碗被蓋起來了,只有源源不斷的溫熱濁流從水壩中噴出,帶著煉金藥劑和毒性金屬的濁流散發著刺鼻的惡臭,將黑色的海洋染成了斑白。

  船體的製作便在其中進行。

  作為繼承了宗教裁判所靈魂的信理部來講,開發妖魔的利用價值這種事情根本就是本能,況且很多妖魔本身就是絕佳的材料,有遊牧之山如此的珍惜的資源在眼前,自然不可能任由它腐壞變質。

  目前看起來似乎精打細算的開發計畫對於那些『窮慣了』的老鬼們來說,簡直是浪費。

  如果有完整的工業體系和資源支撐,他們才不會發了瘋把這麼一大塊好東西拿去造那什麼破船。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個東西根本算不上船。」

  卡羅爾說道:「我們只是儘量利用手頭的資源,借助遊牧之山血肉的活性,讓它長成一艘船的樣子而已。

  如果有足夠的資源和時間,我們甚至可以令它永遠的飛在天上。就像是那群有翼之民那樣,佔據天空……該死的,那群混蛋不僅獨佔了星環的資源,甚至封鎖了深空區……」

  「對我而言,有船就夠啦,卡羅爾先生。」

  伊戈爾打斷了他的話,他嗅著工坊裡飄出來的刺鼻氣息,神情迷醉:「我才不在乎它是活的還是死的,是不是天災之子。只要是船就可以,只要能開就行,能一炮轟沉個傳奇戰艦就更好了。」

  雖然更想要在工坊核心裡見證這一切,可惜他根本沒有辦法靠近。

  工坊內部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超巨型的培養皿,大量人類所不能接觸的菌類在其中生長成了森林,到處都是劇毒的氣體和充滿侵蝕性的煉金材料。

  這是最適合人造血肉生長的環境。

  在那些灰黑色的氈布蓋子下面,海水已經被改造成暗黃色的黏稠培育液,無數嫩紅色的肌肉梳和器官在其中宛如海草一般的漂浮,緩慢生長……

  除了培育它們的樂師和穿著三層防護服的工程師之外,根本沒有普通生物能夠從那個環境中生存下去。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依舊能夠聞到,濃鬱的血腥味源源不斷地擴散開來。

  這些日子以來,血的味道引來了大批的海中孽子。

  前僕後繼不斷湧來的妖魔全都變成風琴手們來練手的靶子,屍體丟進工場做原料和培育液。

  那些被麥克斯韋精挑細選出的風琴手們是當之無愧的精英,每一個都完美符合信理部對新人的要求——雖然信仰不甚純潔,來歷也不怎麼光彩。

  但都到現在這個關頭了,信理部自然不會再遵循過去的規矩迂腐行事——實際上除了那些滿腦子榮耀和東征的年輕人腦子會有些轉不過彎來之外,老頭兒們見風使舵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厲害。史東就連整個舊宗教裁判所都打包賣給葉清玄了,哪裡還會在乎這個。

  他們只在乎根本的目的,除此之外,不擇手段。

  只要宗教裁判所能夠重新建立,舊日的輝煌和東征的夙願能夠實現,哪怕讓他們去刺殺教皇都沒問題。

  在葉清玄帶來的風琴手中,超過大半的成員將會在未來的幾個月中經過訓練,成為新一代的女巫之錘。

  剩下的都是已經上了年紀,道路已經確定,沒有辦法扭轉的『老人』,對於這種人來說,勉強成為女巫之錘或者淨化者甚至還不如繼續在自己的道路上前進,因此只參與了一部分課程之後,便選擇了退出。

  宗教裁判所的短期培訓班的成果斐然。

  短短的幾天時間,對於大部分都曾經有過戰爭經驗部分成員甚至原本就是騎士的風琴手們都嫻熟地掌握了原本需要一至兩年才能夠完成主要技巧和技能,雖然依舊有所欠缺,但需要的也不過是長年累月的積累和經驗。

  數日以來,對海中孽子的作戰成果令那幾個抽空來察看進度的老頭兒笑得合不攏腿。新一代女巫之錘的雛形儼然已經完成。

  只可惜,樂師們的進度依舊緩慢——雖然有大量的淨化樂章和秘傳樂理,心音樂章已經成型的樂師已經自成體系,雖然依舊可以學習掌握宗教裁判所的技術,但和真正從小就培養起來的淨化者相比,依舊在效率上遜色不少。

  對此,老鬼們並不強求。

  樂師是需要漫長時間培養的,無法一蹴而就——哪怕是被正統樂師們所鄙薄的速成樂師也需要三個月的培訓呢。

  目前,除了指導那十幾名還沒有跨入共鳴的樂師改修淨化樂理之外,負責培訓的那個看起來很『年輕』的老鬼已經將主意打在葉清玄身上了……

  葉清玄和麥克斯韋的關係顯然不是秘密,等麥克斯韋死後,葉清玄作為預備持劍者自然是其遺產的第一繼承人,不知道到時候安格魯的皇家音樂學院介不介意多出一個分院呢?

  要是被麥克斯韋知道,葉清玄找來的救兵還沒到阿瓦隆就盼著自己已經掛掉的話,表情一定會很精彩吧?

  轟!

  又是一聲沉悶的巨響從要塞的深處傳來。

  伊戈爾和卡羅爾兩人一愣,回頭,看向要塞。

  那要塞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月光所籠罩,便顯得越發飄渺和虛幻,幾乎像是要消散了。在那要塞的深處,不斷的有巨響和轟鳴聲傳來,但又像是隔了很遠,只能聽見沉悶的回音。

  「又出狀況啦?」

  伊戈爾嘆息,「你們那個加強培訓班究竟在搞什麼鬼?」

  卡羅爾忍不住苦笑。

  「說實話,我也很想知道。」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3:1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5
第五百六十四章沉迷學習

  「為了白塔!!!」

  史東從夢中驚醒了,睜開眼睛,看到戰馬在自己面前揚起鐵蹄,向下踩落。頭戴白銀面甲的騎士揮舞著馬刀,怒吼,在戰馬之上俯瞰他,那白銀鑄就的面甲宛如天神威武的面容,冷峻而殘酷。

  那一瞬間,他殘存的眼瞳縮緊了,可乾癟蒼老的軀體卻驟然鼓脹。

  機械心臟爆炸一般地將人造血液傳遞向了四肢百骸,腎上腺素宛如烈火,席捲軀殼,令他接駁著線纜的軀體從鐵椅上彈起,佈滿裂痕的劍刃從椅背上彈出,落入手中,掀起淒嘯,向前,橫斬!

  那是從死中所誕生的美。

  空氣被斬破了,一道慘烈的劃痕隨著劍刃向前延伸,撕裂了戰馬,沒入牆壁中,碎石飛迸,落在他的臉上,令他從昏沉的睡意中轉醒,回頭。

  那被斬裂的戰馬依舊馳騁著,馬上的騎士呼喊,向前,穿透了牆壁,帶著大軍轟轟烈烈地奔馳這一片要塞裡。

  喊殺聲震天。

  他恍然醒悟,踉蹌後退兩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只覺得渾身撕裂的痛,忍不住嘆了口氣:「又睡著了?」

  「嗯。」

  垂簾被拉開了,一群無奈的老頭兒坐在會議桌上,看著四周。明明是要塞的最下方,可這裡卻變成了一望無盡的草原。

  碧綠的草原大地龜裂了,下面噴湧出了地獄的火焰。

  巨人一般的裝甲騎士發出咆哮。

  那些軍人披著初代的粗糙裝甲,背後的以太爐轟然運轉,燃燒著融入以太的油脂,後背噴出刺鼻的黑煙。

  赤紅色的朱鳥徽章銘刻在裝甲的胸前,雙肩綴飾以熊皮,鉚釘凸起,宛如骨節中生產出來的尖刺。

  這是最初代的動力重甲,早已經被歷史淘汰的產物。無法進行精密動作,只能夠呆板地向前和後退,作為要害的以太爐直接鑲嵌在背部,裸露在外。

  沒有起吊台的話甚至無法做到自行著裝,每個裝甲騎士都必須帶著六名進修過工程學的扈從為自己在起吊台上著裝甲冑。

  騎士們穿著鐵籠一般的外骨骼,甚至無法彎腰,扈從們帶著扳手和螺絲,將重甲固定在外骨骼上,最後用焊槍將接口封死,像是一具移動的鐵棺材,如果地形泥濘的話,只是盔甲的自重就足夠將人活埋。

  誠然它擁有著諸多弊端,但當這樣的騎士集結成陣列,匯聚在一起時,便足以對任何敵人形成龐大的衝擊。

  此刻,六十名裝甲騎士站立在戰場的最前方,腰部的裝卸掛鉤上掛著沉重的鎖鏈,彼此連接在一起,手持重盾,組成了龐大的鐵牆。

  而在對面,是無數戰馬的嘶鳴,騎乘在戰馬之上的重裝騎士們頭戴白銀面具,高舉沉重的馬刀,衝鋒而來!

  「鐵流軍團的面具、初代的動力裝甲……這是尼布甲撒之戰?」

  史東拿起熱毛巾,擦了把臉,便清醒了許多。

  尼布甲撒之戰,一百年前震驚世界的阿斯加德內部戰爭。

  雙方是當時的第二帝子、第一帝子,分別代表著朱鳥氏族和白塔氏族,兩個龐大的開國氏族,雙方因帝位而決一死戰。

  這一場戰爭被記載在史書中,是重要的歷史結點,被譽為『舊時代重騎兵的最後輓歌』。

  敵人是白塔氏族麾下名震世界的鐵流軍團,曾經被譽為戰場皇帝的重騎兵,經過數代馴化和雜交而成型的妖魔戰馬和身經百戰的騎士之間的完美配合足以令任何敵人膽寒。

  那是動力裝甲第一次登上戰場。

  在帝位爭奪戰中,傾盡百年財富的朱鳥氏族求諸於鏈鋸修士會,剛剛在阿斯加德紮根的鏈鋸修士會也迫切地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兩者合作的結果便是一場震驚了整個世界的戰爭,初次解封的動力裝甲登上戰場,化身為鐵。

  那是鐵與鐵的碰撞,舊時代和新時代的分出了勝負。

  結果是鐵流軍團全軍覆沒,白塔氏族失去了一切,被驅逐出核心,百年之後流放在荒野之中。

  儘管這一戰暴露出了動力裝甲的諸多弊病,比如笨重、缺乏穩定性和對環境和後勤的苛刻要求,但無可辯駁的勝利證明了其戰爭潛力,從此之後,重騎兵軍團被動力裝甲所替代,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退下神壇。

  「早跟你說不要考古了。」老頭兒們嘆息:「這都什麼時代了?翻來覆去講過去的那些老戰例有什麼用?」

  「我這兩天講的是防守戰啊。」

  史東攤手,「這是原本預備下周用來做反面教材的案列,鬼知道他什麼時候亂翻書……夢境總是如此飄忽,不必在意。」

  老人們面面相覷,神情就變得無奈。

  尋常的夢中所發生的事情總是飄忽而曖昧,不合邏輯的同時又充滿了種種古怪的變化,大部分人的夢境都是如此。

  但……現在絕對是例外。

  人在沉睡的時候會放鬆一切戒備和常識,在夢境中暴露出自己最軟弱的一面,心像樂師也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對目標的意識進行改寫,因為這個時候最無防備,也最為輕鬆簡單。

  但此刻他們所看到的夢哪裡還有任何正常的樣子?

  不見任何軟弱和漏洞,簡直像是武裝到牙齒的怪獸。

  天氣、風速、龜裂大地,被踐踏粉碎的雜草和染在鐵血上的青汁。午後的陽光,無數動力裝甲內部轟然運轉的機械,每一個齒輪、卡簧、變速輪……

  一切都再真實不過,栩栩如生,倘若不是無法觸摸的話,便已經和真實無二。

  簡直就像是數十名幻術樂師所施展的事象再演,讀取以太中的記錄,將過去的一切重新演繹而出。

  「凡事總有例外。」

  史東搖頭,看向長桌之後垂首的葉清玄。

  這是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結果。

  葉清玄對藥劑的抗性實在是太強了,賢者之石和經過葉清玄改造的小源已經將他本身軀體對外來物質的抗性提升到了極點。

  哪怕把翡翠之夢當水喝,經歷了一週的填鴨式瘋狂培訓之後,沒有任何徵兆的,葉清玄頭一低,眼睛一閉……睡著了。

  緊接著,他們才發現真正的問題……

  如果尋常人睡著還則罷了,但問題是,現在睡著的是一個織夢者,夢境的代言,這條路走到極限,樂師自己便是夢境本身在這個世界的具現。

  一個織夢者在睏乏到極點的時候,便再無法拘束自己的夢境,本能運行的宿命之章就會開始侵蝕現實。

  將夢境拉到現實之中。

  只不過,夢中所出現的不再是寂靜的世界和歸墟景象,而是連日以來這群老頭瘋狂填進葉清玄腦子裡的東西。

  這也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卻令第一次遭遇這種情況的老頭兒們徹底蒙逼,誰都受不了自己的房間忽然之間變成無盡大海,兩支艦隊貼臉對轟,以太爐的廢渣噴在臉上的景象。

  一片混亂中,直接敲響了戰爭警鐘。

  一票樂師手忙腳亂檢查半天之後,才發現了源頭究竟在哪兒……到最後,沒有辦法的老頭兒們只能聽之任之。

  反正人要睡覺總是攔不住,只要能把耽擱下來的東西補上就沒問題了。

  現在,葉清玄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任由這夢境中的聲音此起彼伏,也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

  對他來說,反而這一切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一眾老頭兒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狠角色,此刻哪怕坐在戰場的最中心,也依舊面不改色,反而饒有興致地觀摩著,看看葉清玄能夠在夢裡將這一場傳奇之戰演繹到什麼程度。

  「真可怕啊。」

  看著迎面而來的鐵流軍團,最角落裡的輪椅老頭兒嘆息。

  「是啊,每一個細節都完美無缺。」喜歡考據的老鬼們頷首,對著擦肩而過的重甲騎士指指點點:「就連馬鞍上磨損的痕跡都完全不同,真實到這種程度,委實罕見。不愧是神之手,竟然能夠演繹出如此龐大的幻術。」

  「對戰術的理解也吃得很透徹。短短的幾週時間而已,我得說他學得真不錯。」

  「我說的不是這個。」

  輪椅老頭兒搖頭,撇著他們:「夢境的表現性究竟有多強,究竟有多真實,其實反而是細枝末節。我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史東沉默片刻,問:「他自己?」

  「對。」

  輪椅老頭兒點頭:「人做夢,其實都會將自己代入到夢境裡吧?一切以此為基點,向外拓展。如果不存在這個基礎的話,那麼夢境就蕩然無存。而沒有主體的話,這個夢境的世界也毫無意義。

  我一直試圖從夢境的呈現尋找他底層意識的反饋,想要看清本質,卻發現自己一直在白費功夫。」

  他停頓了一下,指了指兩邊的千軍萬馬。

  「至始至終,我都沒有找到,他究竟在哪裡。」

  一眾老人環顧四周,卻始終沒有發現葉清玄的蹤影。

  在動亂的廝殺和衝撞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覷,陷入沉默:雖然戰場混亂,人數眾多,但他們可以斷定,葉清玄根本不在此處。

  那個年輕人就像是他們一樣,超拔與外,成為了旁觀者,甚至就連旁觀者都無法對他的自我意識進行觀測。

  「真是可怕的戒備心。就像是隨時準備著和人廝殺一樣,哪怕在夢境中也不露出哪怕一丁點破綻……」

  輪椅老頭兒低聲感慨:「如此深沉的城府,著實平生僅見。只是,又哪裡來如此龐大的壓力呢?」

  「別想太多了。」

  史東搖頭:「實際上,我們的大審判官閣下似乎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隱瞞的。他一直在這裡,只不過你看不見而已。」

  說著,他抬起手指,指了指天上。

  在沉默中,所有老人僵硬地抬頭。

  在動亂廝殺的龐大戰場之上,鐵流軍團的重甲騎兵和身著動力裝甲的武士們彼此廝殺,鮮血落入了火中,燃燒著,蒸發成霧氣,宛如魂靈升上天空。

  在那空曠而寂靜的穹空之上,隔著飄散的狼煙和瀰漫的蒼青,有一雙淡漠的黑色眼瞳從極遙遠的地方靜靜地俯瞰。

  -

  在那一雙眼瞳的俯瞰之下,戰爭宛如機械一般,無數齒輪鉚合旋轉,理所應當地進行著,每一個步驟都完美無缺,理所當然,精密地走向既定的結局。

  直到最後的一切結束。

  葉清玄睜開了眼睛,雖然睡了許久,但神情依舊睏倦。

  他低頭,看著面前空空蕩蕩的安排表,眉毛挑起。

  「我們的課上完了?」

  老頭兒們互相看著,還未曾從剛剛的震驚中恢復過來,在寂靜裡,史東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我得說您用三個星期的時間,將我們原本安排了兩個月的課程學完了……看來我低估了您的天賦,尋常人至少需要兩年。」

  角落裡,唯一對成果不滿的老頭兒嘆氣:

  「嗯,除了依舊稀鬆的武技之外……」

  「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缺憾而已,不用在意。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

  史東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然後露出笑容:「看來我們可以開始下一階段的課程了。」

  「夠了,史東,收起這些無聊的東西吧。」

  葉清玄搖頭,三週以來,第一次從桌子後面起身,舒展著身體,缺乏運動的骨節發出噼啪的清脆聲音。

  「前面的三週權且當做消磨時間吧,該知道的東西我已經明白,接下來我不想再看到這些東西了。」

  「可是……那如果將來遇到問題怎麼辦?」

  葉清玄搖頭,看向史東:「這應該是你們的事情了,而不是我的。你總不能讓我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

  史東無奈嘆息:「如你所見,閣下,我已經老了。」

  走向大門的葉清玄頭也不回,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放心,我會在你們死之前,榨光最後一點的利用價值的。」

  史東一愣,露出自嘲地無奈神情,低頭回應:

  「那真是太榮幸了。」

  嘭

  門關上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4 23:5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7-2-4 22:45
第五百六十五章起航之日

  六日之後,工坊之外的懸崖上。

  工坊再度膨脹至原本的兩倍,那些長達三米的銅釘深深地鉚進了岩石之中,拖曳著縱橫交錯的鋼纜,交織成一張網,將鼓脹起來的黑氈束縛在其中。

  自上而下俯瞰,就像是陷入羅網中的怪物。

  那厚重的氈布像是巨人的胸腔,隨著遠方的浪潮而鼓脹收縮,它在呼吸,從黑暗的深處迸發出低沉的回音,傳向四面八方。

  不斷地有轟鳴聲從其中響起。

  「一號固定拴,切斷!」

  轟!

  「二號固定栓,切斷!」

  轟!

  ……

  在接連不斷的固定栓被炸掉之後,緊接著就是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鋼鐵摩擦聲,無數鋼鐵彷彿在巨人的手中彼此碰撞,演奏出了令人發狂的巨響噪音。

  那鋼纜之下的灰黑氈布像是變成了怪物的子宮,正在艱難地分娩著恐怖的胚胎,在煉金術師的『接生』之下,那即將誕生的東西縱聲嘶鳴,迸發出掀起滾滾海嘯的嘶鳴。

  在懸崖上,伊戈爾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任由雨點落在自己的臉上,眼瞳赤紅,遍佈血絲。

  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澡了,他渾身散發出一陣古怪的惡臭,頭髮蓬亂,結成了一縷一縷的樣子,凝結在上面的油脂隔絕了雨水,沒有被雨水撫平,甚至還要翹起來了。

  他不再像是曾經體面人了,而是褪去了外衣,重新變回了海盜的樣子。喝著信理部的藏酒,低頭看著下面的工坊,熬紅的眼睛就變得凶狠如狼。

  在他身後,葉清玄的身影無聲浮現。

  「收尾工作已經完成了。」

  他看著伊戈爾的樣子:「現在是最後的檢驗階段,等一會它就要下水了,你真得不去看看?」

  「我……」

  伊戈爾嘴唇開闔,嘟噥了幾聲,舌頭從上火起泡的嘴角伸出來,舔了舔鹹冷的雨水。胸臆間焦躁的氣息從口鼻中噴出來了,變成了瀰散的霧。

  「前些日子一直很期待,很興奮,睡不著……」他伸手,撓著板結起來的頭髮,聲音沙啞:「可現在就要見到它了,忽然有點害怕。

  就像是孩子要出生了一樣。

  您將這個孩子交給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資格去駕駛它。」

  葉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應該洗個澡,好好睡一覺,我不想因為睡眠不足的原因,導致我的船剛剛下水就觸礁沉默。」

  伊戈爾搖頭:「只有待在這裡,才能讓我平靜下來。」

  他的眼瞳抬起,凝視著遠處的死寂的漆黑海面。

  「現在我好許多了,閣下。」

  他自嘲地笑了笑:「您不用擔心我,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葉清玄點頭,卻沒有離開,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木盒。

  「抽菸嗎?」

  那是他在聖城時買的菸捲。

  葉清玄平時不怎麼抽菸,這一盒做工精致的上等菸捲還是半滿,但隔了這麼久,受了潮,味道恐怕不會好到哪裡去。

  「謝謝。」

  伊戈爾接過,嫻熟從靴子裡拔出一根細鐵棒,在鑰匙扣上用力地擦了一下,火花從鑰匙扣的棱角上跳起來,將特質的引火棒點燃。

  五指並起,護著那一縷微弱地火焰湊至唇邊,菸捲就被點燃了。

  看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葉清玄的眉毛挑起:

  「那是什麼?」

  「這個?」

  伊戈爾揮滅了短棒上的火焰,向著葉清玄晃了晃,給他看上面經年累月摩擦重疊的劃痕:「煉金術師製作的引火棒,我以前船長的遺物。

  在『淨火源』被發明出來之前,在海盜之間很流行,但現在早就被淘汰了。您大概沒有見過。」

  「確實。」

  「這玩意其實不太好用,有的時候很容易釀成火災,尤其是在海盜的破船上,到處都是年久失修的設備,如果失火的話,整個船都會有危險。」

  伊戈爾嘿嘿地一笑:「在那個時候,船上有資格攜帶火種的人只有船長,除了晚飯之外,水手們只能吃冷的。誰敢玩火,就會被吊在軌桿上曬死。

  那個時候,每天晚餐之前,大家都會聚集在船頭。廚師捧著木柴等著,船長抽著自己的爛捲菸,蹬著剛剛擦好、發光發亮的靴子走過來,從靴筒裡拔出它來,往刀子上一劃拉……火就被點燃了,像神蹟一樣!

  那可是他每天最神氣的時候。

  我那時站在最角落裡,看著船長的樣子,真是羨慕的發瘋,私底下不知道悄悄地模仿了多少次,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夠開一艘大船,帶著我的水手站在甲板上,穿著新靴子和新衣服,享受他們敬畏的眼神……」

  葉清玄看著他指尖那一根佈滿劃痕的鐵棒:「後來你的船長將它給了你?」

  「不。」

  伊戈爾咧嘴大笑:「我偷的。」

  「……」

  「那個時候船長發現它不見了的時候可氣壞啦,找不到小偷,他就把每個人都吊起來,抽了三十鞭,包括我。」

  他拉開領口,給葉清玄看肩膀上殘留的傷疤:「後來船長懷疑是大副,就砍了大副的手,當天晚上的時候,大副帶著水手衝進船長室裡,等他出來的時候,我就換了一個新船長了。

  不過他的鐵鉤子還沒做好,就被另一夥人幹掉了……

  海盜總是這樣,大家不喜歡將講什麼相親相愛的笑話,看到喜歡的東西就從搶過來,搶不到手就偷,失手了就被吊死在桅杆上。

  我從小就習慣了這一套,直到十幾歲,我都不知道『錢』究竟有什麼用——你看,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葉清玄聳肩,「海盜的教育方法果然與眾不同。」

  「我沒得選。」

  伊戈爾聳肩:「說實話,我也很想像個貴族少爺一樣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彈小曲兒,可惜,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丟進木桶裡,給海盜撈起來。

  從海上長大,被一群罪犯和基佬撫養,喝的奶都是船長的羊擠出來的,學得第一句話就是罵人……

  我那個時候很瘦,而且矮,駝著背,大小眼……十二歲之前,我沒有名字,別人都叫我畸形兒。不過這很正常,你不能指望從海盜窩裡獲得什麼愛,對不對?」

  「嗯。」

  伊戈爾便笑了,吧嗒著被雨水淋濕的菸捲,眯起眼睛,看著遠處死寂的海面。

  「唯一愛我的,只有它。」

  葉清玄沉默。

  「是海讓我活下來的,閣下。」

  伊戈爾掐滅了菸捲:「離開它,我就什麼都不是。它給了我容身之處,讓我得以創造一些微不足道的價值。

  說實話,這種感覺非常討厭,就像自己是一個被婊子賣身養大的孩子,連離家出走的勇氣都沒有。

  但時間長了,就會習慣。

  ——不管它骯髒不骯髒,醜陋不醜陋,你總得愛它。」

  葉清玄沉默許久,低聲嘆息:「我得說,我現在有點適應你奇葩的比喻方式了,船長。」

  「沒辦法,畢竟沒什麼文化。」

  伊戈爾將空空蕩蕩的瓶子也丟到了下面去,凝望著死寂的海面,回頭問:「它真的是活的麼,閣下?所有人都跟我說它活了。」

  「這要看你怎麼看待『活著』這個概念。對於尋常人來說,心臟還在跳動,大腦還在工作,就可以稱之為活著。

  人類還活著,那麼他的軀體就是活著的,四肢百骸,毛髮指甲也都擁有生命——哪怕人類的軀體本質上和其他物質並沒有什麼不同。」

  「那尋常人之外呢?」

  葉清玄沉吟片刻之後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樂師和常人不同,你可以視作樂師多了一個名為『以太』的器官——同時,樂師的生命,也會表現在此處。

  對於歪曲級樂師來說,周身百尺、樂理所及之處就是軀體的延伸,對於天災來說,『自我』的延伸和輻射只會更加誇張。

  至少人類從來沒有能夠推算出天災的極限體積。

  對利維坦而言,海洋就是它的疆域,一切海水都是它的軀體,它是海洋的統治者,這是寫入大源中的樂理。

  現在它還沒有完全活過來,你所看到的這一片海洋只不過是它的夢囈而已。」

  「所以,它是真的活著的嗎?」

  伊戈爾便明白了,回頭,凝視著遠處的漆黑死寂的海面,搖頭:「但看到它活著的樣子,就令我很難過,太荒涼了。

  明明活過來了,卻像是死了一樣。」

  「說了半天孩子話啊。」

  葉清玄輕聲嘆息,將煙盒塞進他的口袋裡,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經過了講『愛』的年紀啦,伊戈爾,假使有觀眾的話,肯定也不會喜歡。

  所以,別再想這些東西了。抽完這些煙,給我乖乖地去洗個澡,然後像個男人一樣,去看看自己的船。」

  「假使你真的愛它的話……」

  葉清玄停頓了一下,看著伊戈爾的眼睛,告訴他:

  「——那就殺了它,讓它再活過來吧。」

  -

  -

  海岸上,冰冷的雨水中,披著黑色雨披的年輕人跑上前來。

  他的嘴唇在冷夜中凍的發白,眼鏡的鏡片上全是水滴,手裡的板子上夾著統計單。在葉清玄幾步之外,他抬起袖子把鼻涕擦掉,然後將報告呈上:

  「閣下,所有的東西已經搬運完畢了,檢驗完成了,龍骨有點小問題,但卡羅爾主教保證一個小時之內搞定。」

  「那就去準備吧。」

  葉清玄揮手,將報告丟進海裡:「最後的休息時間要結束了,朋友們,一個小時後,我們將要奔赴戰場,不論成功與否,不會再回來。」

  年輕人頷首,奔跑而去。

  葉清玄佇立在海灘上,沉默地等待,遠處傳來鋼鐵轟鳴的聲音。塔吊將最後的物資裝進了船中,自此,要塞變得空空蕩蕩,一切有意義的東西都將被信理部的成員們帶走,隨著葉清玄一同離去。

  當最後一道火光熄滅的時候,葉清玄回過頭,隔著雨幕,看著自己的身後。

  在冰冷的細雨中,披著紅衣的教士們恭謹的佇立在淤泥之中,雨水順著他們的教袍落入泥水,便迴蕩起微弱的漣漪。

  他們悄無聲息,宛如幽魂一般,高舉著燃燒聖徽的旌旗,像是靜謐的火焰在雨水中燃燒。

  察覺葉清玄的目光,他們便恭謹地低下頭,宛如魂靈一般的白色氣息隨著呼吸從口鼻中噴出,匯聚在一處,升上天空,那是火焰餘燼中升起的裊裊白煙。

  總數一千零四十一人。

  二百三十名學徒。

  四百名女巫之錘騎士。

  一百三十名淨化樂師。

  風琴手一百九十人。

  ……

  這便是葉清玄所有的追隨者,這個世界上他所能掌握的唯一的東西。

  「時候到了,閣下。」

  史東從人群中走出,單膝跪地,雙手奉上自己的佩劍:「請您下令吧。」

  在水泊漣漪的動盪中,傳來了深沉的回音,所有的人都隨著史東一同,跪倒在地,等待著葉清玄的話語。

  葉清玄低頭,看著史東雙手呈上的長劍,便忍不住有些恍惚。

  恍惚中,他似是看到遠處赫爾墨斯在凝望著自己,帶著那些已經死去的魂靈,帶著一如既往的嘲弄微笑,在他耳邊輕聲呢喃:

  「一切歧途,自此而始。」

  於是,葉清玄便忍不住笑了。

  這個世界在錯誤的道路上前進的已經夠久了。

  現在到了應該改變的時候了。

  從此日開始。

  從此刻起。

  他伸手,握緊劍柄,高舉。

  劍刃切裂了雨水,迸發出悠長的餘音。

  那些幻象消散了,魂靈們從這個世界上離去。

  而火焰的光芒,從雨中亮起。

  「牢記今日,先生們!」

  在聖帶迸發的燃燒輝光中,他發出聲音:「宗教裁判所,與此日重立!」

  「今日,我們於痛苦、窘迫和狼狽的泥潭中再度崛起,在折磨和坎坷的路上,我們未曾失去所懷的夢與靈魂。」

  「現在,我們要去告訴所有人——那些罪人、那些徬徨者和那些高貴的大人物們……我們未曾死去,我們回來了!」

  他舉起手中那宛如燃燒的聖帶,向著他們宣告:

  「我以神的名義許諾,你們所行的乃是人世的正理,所持的是神聖的冠冕,所迎來的,乃是崇高的公義!」

  在那燃燒之光裡,無數人齊聲回應:

  「閣下,一切人間的榮耀將歸於你!」

  於是,海天動盪。

  宏偉的轟鳴從遠方迸發。

  在無數波瀾劇震的巨響中,所傳來的是驚天動地的尖銳嘶鳴。

  無數楔入石中的銅釘發出尖銳的聲音,和鐵石摩擦,迸發出火星,被那緊繃的鋼纜從岩石中拔出,劈碎了空氣,此起彼伏的低嘯。

  在無數破碎的東西中,那龐然大物撕裂了孕育自己的巢穴,將一層層灰黑色的氈布突破,將所有的鋼纜扯斷,將一切固定鉚都碾壓成粉碎,沐浴著冰冷的雨水,闖入海天之間。

  那是一艘龐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戰船。

  汽笛聲迸發轟鳴,那戰船衝入了海中,掀起颶風,撞碎了死寂的波浪,覆蓋在船舷上的鱗片如刀鋒切裂了礁石和堤壩,撞誇了避風港出口的堤壩,在轟鳴的巨響中駛入海洋。

  在船首之上,那淒白的巨蛇頭骨中燃燒著來自以太爐的灼熱光焰,釋放出刺目的輝光。只是稍稍前進,就掀起了烈風與巨浪。

  那是重新歸來的噩夢與災厄,遊牧之山!

  這個世界所造就的怪物終於降生在了這個世界之上。

  「走吧,我的朋友們。」

  葉清玄對著無光之海露出微笑:

  「——終有一日,我們要用火刑架將這個世界點燃!」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5 00: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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