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梟士 作者:高月 (已完成)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09:52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鄭氏壽宴(三)

“這個玉脂就和香脂一樣,是洗臉潔膚所用,但要比香脂好得多。”

一名年輕貴婦顯然剛剛用玉脂洗過手,她舉起雪白的玉手對眾女道:“大家都知道,用香脂洗掉粉底和胭脂比較困難,一次要用掉一個,稍微不小心就會有面汁流進脖子里,這個玉脂就沒有這個問題,只要在毛巾上稍微抹一點點,然后就可以把臉洗得乾乾凈凈,看我的手,用過玉脂後,又細膩又雪白,比香脂好得多。

“溫夫人,你在哪裡試用的?”

“在補妝房,對了,那邊就有給客人使用的玉脂,可以不急用自己的,大家先學一學怎麼用,回家再慢慢試。”

眾女人聽說補妝房內就有玉脂,便紛紛向補妝房方向走去,所有的女人都急切地想試用一下。

潘夫人倒沒有跟過去,因為她的手比較大,也比較黝黑,她可不想在女人們面前露了原形。

這時,她忽然發現在十幾步外的立柱背後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似乎在傾聽女人們的談話。

她心中大怒,快步走過去,將年輕男子堵住了,她杏眼圓睜,怒視年輕男子道:“你是什麼人,在這里偷窺什麼?”

年輕男子自然就是李延慶了,他是在傾聽女人們對香皂的評價,不料被一個中年貴婦發現了,令他著實有點尷尬。

“學生一直在這裡,只是怕打擾夫人們的興致,所以不敢露面。”

說完,李延慶拱拱手,準備拔足溜掉。

潘夫人哪里肯輕易放過他,她當即威脅李延慶,“你若敢再走,我就叫喊起來。”

李延慶見周圍全是女人,若這婦人撒潑喊起來,什麼色鬼、登徒子之類,百口難辨,會壞了自己的名譽,他只得停住腳步悻悻道:“我和夫人素不相識,夫人為何要為難于我?”

潘夫人見他停住了腳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便笑瞇瞇說:“你只要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不為難你。”

“夫人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你叫什麼名字?在哪裡讀書?”

“在下李延慶,在太學讀書。”李延慶沒好氣答道。

“哦!原來你是太學生。”

潘夫人臉一沉,“既然是太學生,就應該知書懂禮,為何要躲在柱子背後偷聽女人說話?”

李延慶也著實有點不高興了,冷冷道:“晚輩沒有興趣偷聽女人說話,若夫人沒有什麼別的問題,晚輩告辭!”

說完,李延慶轉身便揚長而去。

“你等一等!”

潘夫人在背後喊他,李延慶卻不睬,加快腳步向外面走去。

潘夫人眼睜睜望著他走出大門,她只是威脅一下李延慶,像她這樣有身份的貴婦人,怎麼能隨便亂喊。

“夫人怎麼了?”

東道主鄭升的妻子張氏出現在她身邊,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剛才有個後生差點撞到我,我有點不高興。”

“哦!不知是哪家後生如此魯莽?”

“我也不知是哪家後生,是個太學生,叫做李延慶。”

“李延慶?”

張氏眉頭稍稍一皺,她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她想了想,終于想起來了,便笑道:“他是寶妍齋的小東主,太學上舍生,是我家泰兒的朋友。”

潘夫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寶妍齋的小東主,難怪要偷聽女人說話,她聽說李延慶居然是太學上舍生,頓時有了興趣,連忙問道:“他是什麼背景?我是說,他是誰家的子弟?”

“應該沒有什麼背景吧!聽泰兒說是出身寒門,去年相州發解試第一名解元,讀書蠻厲害的,要比我家泰兒強一點點。”

潘夫人開始動開了心思,太學上舍生,就算考不上科舉,也能以同進士身份做官,看他年紀和自己小女兒差不多大,居然還是寶妍齋的小東主,家境也富裕,說不定還真能成為自己的女婿。

這會兒,潘夫人對李延慶的反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開始覺得剛才遇到的這個後生還真不錯,這件事她要立刻和老爺商量。

潘夫人做事雷厲風行,她謝了張氏,轉身便向自己的坐位快步走去。

李延慶擺脫了剛才貴婦人的糾纏,走出礬樓,來到礬樓的庭院里。

礬樓的庭院布置得極為優雅,假山錯落有致,一片片樹林如云朵一般鋪陳,樹林雖然不大,卻濃郁蔥綠,給人一種精致的賞心悅目。

地上用鵝卵石鋪成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沿著小路而行,一步一景,不少客人都在庭院內欣賞著別致的風景。

李延慶剛走下臺階,便聽見一陣刺耳的大笑聲傳來,打破了庭院里的寧靜,不少客人皺眉向喧嘩處望去,

那是在一座精致的小亭內,五名年輕男子正聚在一起談論著什麼,鄭榮泰也在其中,李延慶立刻認出了其他四人,一個是高俅之子高松,另兩人是向家的一對兄弟,向琮和向環,還有一個是大內總管楊戩的養子梁晴。

這四人都是鄭榮泰摯友,鄭榮泰的五個名額,除了一個給了李延慶,另外四個名額就是給了這四人,李延慶正要避開,鄭榮泰忽然看見了他,連忙招手喊道:“賢弟!”

李延慶無奈,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鄭榮泰給他介紹道:“這是我的四個好友,高松、向琮和向環,還有梁晴,以後大家多多關照。”

四人都是汴京城出了名的紈绔子弟,和他們交往實在有損名聲,況且這四人神情傲慢,根本不屑于認識李延慶,李延慶便淡淡道:“鄭兄,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李延慶轉身便走了,梁晴冷冷哼了一聲,“這小子還挺傲慢,鄭二郎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

“呵呵!太學生嘛,都是有點清高的,很正常!”

“那倒未必!”

高松在一旁冷眼望著李延慶背影道:“我們這里有三個太學生,二郎和向大向二,也沒有見你們清高過,我覺得還是這小子皮癢,得揍一頓讓他老實一下。”

“別!別!”鄭榮泰連忙勸阻,“都是朋友,別傷了和氣。”

“我們只是逗他玩玩,不會真傷了和氣。”

高松給梁晴及向氏兄弟使了個眼色,四人一前一後向李延慶背影追去,鄭榮泰見勢不妙,連忙跑去找父親來解圍,這幾個衙內要鬧事,他可攔不住。

“小子,給我站住!”

高松在後面喝了一聲,李延慶停住腳步,見四人向自己追來,便笑道:“你們找我嗎?”

“小子,剛才擺什麼譜,不給我們哥幾個面子?”

四人一前一後將李延慶堵住,高松從後頸抽出他的大扇子,高松的大扇子是請名家用精鐵扇骨打造,重達五斤,名義上是扇子,實際上是一支兵器。

這時,梁晴也在他右手中指的戒指上按了一下,‘咔!’地彈出一根短鋼針,鋼針上有強烈麻藥,被刺中后渾身酸軟無力,梁晴一般用它來對付女人,現在他沒有隨從,只好自己動手了。

向氏兄弟也各有一把鋒利的匕首,李延慶笑了笑,“四位就不給鄭胖子一點面子,非要在礬樓內打架?不如我們去外面打,打完了再進來。”

“小子,別嘴硬,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高松用扇子敲了李延慶的肩膀,他們倒不是真想打架,而是想讓李延慶下跪求饒,好好戲弄他的一番。

不料李延慶一伸手,便將他的扇子奪了過去,掂了掂笑道:“這扇子不錯,多謝高兄贈扇美意,我收下了!”

他想到湯懷正好需要一把這樣的扇子,便隨手收下了,高松頓時愣住了,他的扇子居然被人奪走了,這可從未有過之事。

他可不傻,知道他們遇到厲害人物了,他便急給梁晴使了個眼色,梁晴干笑一聲,“看來是誤會啊!我們道歉,兄弟不要生氣了。”

他伸手去拍拍李延慶的胳膊,表示安撫,李延慶怎麼不知道他的小伎倆,伸手便捏住梁晴的手腕,冷冷道:“你想要毒針害我?”

梁晴只覺骨頭都被裂開了,痛得他慘聲大叫,顫抖聲道:“不是毒藥,只是麻…麻藥,不會死人!”

“原來是麻藥,楊兄實在太客氣了。”

說著,李延慶抹下梁晴的戒指,用鋼針直接刺進了他的手腕,梁晴渾身顫抖,一句話也喊不出來,等李延慶松手之時,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渾身無力了。

其他三人見勢不妙,轉身便逃,李延慶要拿下他們三個易如反掌,只是他不想再生事端,今天可是鄭榮泰祖父的七十大壽,最起碼的面子要給鄭榮泰。

他沒有追趕三人,只是對梁晴笑了笑道:“梁兄好好休息吧!”

李延慶見這只戒指不錯,掂了掂,揣進懷中便揚長而去。 本帖最後由 astraea81 於 2017-5-27 10:02 編輯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09:59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鄭氏壽宴(四)

李延慶剛走出數十步,忽然聽見旁邊樹林內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可是.....李延慶!”

李延慶一回頭,只見樹林內走出兩人,前面是一個中年官員,雖然兩鬢已斑白,但依舊文質彬彬,說不出的溫文爾雅。

“你是....李知州!”

李延慶忽然認出了這個男子,竟然是當年知州李夔,他頓時大喜,連忙上前躬身施禮。

李夔已經年近六旬,但保養得非常好,看起來也就五十歲左右,只是兩鬢已斑白,看出他已不年輕,他現任太常少卿、京西南路安撫使。

李夔剛才看見李延慶教訓四個衙內,心中暗暗叫好,卻又發現這個少年十分眼熟,李延慶相貌變化頗大,他感覺是李延慶,卻不敢肯定。

他也聽長子說起,李延慶考中了相州發解試第一名,現在在太學讀書,他有心想去看看李延慶,只是他很少在京城,這幾天正好回京述職,沒想到在礬樓遇到了李延慶。

李夔捋鬚呵呵道:“李少君,我們有六七年沒見了吧!”

“回稟世伯,已經有七年了。”

“是啊!時光竟過得如此之快。”

李夔又回頭招手,“你應該還認識吧!當年的小郎君李延慶。”

李延慶早已看見了李夔身後之人,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娘,梳著雙環髻,長得眉眼如畫,眼如深潭,鼻子高挺而秀麗,一張鮮紅的櫻桃小
嘴,雖然年紀不大,卻長得清麗絕倫。

只她穿著一件翠綠色的襦衣,下身是一條石榴紅的百褶長裙,身材纖細苗條,只是身量尚未長成,還顯得有幾分柔弱。

“你是.....九真姑娘!”

當年李延慶見到李九真時,她才五歲,現在已經長成了一個美貌無雙的少女了。

李九真已經沒有了從前小姑娘時的熱情爽朗,她顯然更多了幾分少女的矜持,俏臉飛過一抹羞紅,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承認她是李九真。

李延慶連忙躬身行禮,“延慶向九真姑娘賠罪,當年那張紙條被我洗衣時不小心洗壞了,沒法給姑娘寄書!”

李延慶當年答應過李九真,把大聖捉妖記的第二部寄給她,但他把寫有地址的紙條弄濕了,承諾最終沒有能兌現。

李九真已經恢復了常態,她淡淡笑道:“孩童戲言,李少君不必放在心上。”

這時,遠處一個俏麗的年輕少婦向李九真招招手,“九真,到這邊來!”

李九真向父親行一禮,“爹爹,我先到阿姊那里去。”

“去吧!”

李九真偷偷又瞥了李延慶一眼,這才匆匆向樓上去了。

李延慶望著她走遠,李夔呵呵笑道:“李少君,聽說你進了太學,恭喜啊!”

“多謝世伯當年幫助我父親,還要感謝李大哥秉公直言,延慶才得以考上發解試。”

“這還是要靠自己,沒有自身的才學支撐,誰也幫不了你,對了,你父親現在在做什麼?”

“父親也在京城,目前在從商。”

李夔低低嘆息一聲,“多可惜啊!你父親當年也是解元,若不出事,很可能也已經是進士了。”

李延慶微微一笑,“做商人一樣可以創造財富,報效國家,我覺得也沒有什麼不好。”

“這倒是,本朝不歧視商人,希望你父親能做一個儒商,我常年住在襄陽,若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地方,盡管開口,我會盡力而為。”

“多謝世伯關照!”

李夔點點頭,“你坐在哪個位置?”

“學生坐在秋樓三百三十七號。”

“那就相隔甚遠,我坐在春樓,我要去看看九真,先上去了。”

“世伯請!”

李夔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李延慶道:“那幾個衙內盡量不要去招惹他們,小鬼難纏,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延慶明白,謝謝世伯提醒。”

李夔快走回樓去了,李延慶再看剛才梁晴倒地之處,人已經不見了,他這才轉身向樓上走去。

時間已經快到黃昏時分,大部分賓客都已抵達礬樓,礬樓熱鬧異常,一千多名客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而在夏樓的一處空曠地,百餘名年輕男女則聚在一起玩耍,李延慶不由快步走了上去。

原來是在玩文射,只見靠牆邊擺放著三只標準的箭壺,旁邊各站著一名管事,身後桌上擺滿了各種獎品。

文射是傳統的娛樂項目,上至宮廷大宴,下至普通人家聚會,都會舉行文射娛樂,請客人家會擺出一些彩頭助興。

今天是鄭家請客,擺出的彩頭當然十分名貴,主要以金銀為主,最差也是銀果子,也就是一小錠銀子,外型像一顆琵琶果,重一兩,最昂貴的卻是一對純金打造的大馬士革金壺,每只至少重五十兩,從這里也可以看出鄭家比較俗氣,都用金銀來做彩頭。

不過第二昂貴之物卻是一把劍,叫做相州劍,是大梁十三劍之一,雖然這柄劍至少價值千金,但鄭家只花了五百兩銀子從安陽一家質庫中購得,所以在彩頭中只能排第二。

參加文射的人分成了兩撥,一撥主要以年輕文士和少女為主,他們人數最多,都是官宦子弟,主要是圖一個娛樂,水平也比較差,大多投一丈線,偶然投中一支便大呼小叫。

而另一撥約有二十餘人,基本上都是男子,大多身材高大,有年輕人,也有老者,他們一個個神情嚴肅,基本上都站在兩丈線外投射,無論出手還是準確性,看得出都很專業。

從他們走路姿勢和站立筆直來看,李延慶立刻判斷出,這是一群武將,今天赴宴人中會武者頗多,他們主要分為三類人,一類是權貴官宦子弟,他們大多在宮中出任侍衛,等待著出仕機會,這類年輕子弟更願意和掌握實權的文官往來。

另一類人是世代襲爵,他們往往冠以大將軍、上將軍、都督、節度使等頭銜,官居高品,但他們有名無實,被朝廷用厚祿供養,這類人雖然出任武職,但他們從來都把自己視為文官,不屑于與武將為伍。

再一類人就是職業武將了,他們官職不高,卻掌握軍權,又分禁軍系和邊軍系兩種,直覺告訴李延慶,這一群人就是職業武將了,鄭胖子也對他說過,這次請的武將並不多,只有二三十人。

李延慶快步走上前,這才發現原來是兩人在比試文射,一個年約三十餘歲,手臂很長,步履矯健,看起來極為精明能幹,但他額頭上已見汗,顯然落以下風,。

李延慶目光又轉向另一名比試者望去,另一人年紀也差不多,衣著華麗,但李延慶忽然發現這人竟是禿頭,眉眼間也不像漢人,李延慶不由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有人重重拍了一下李延慶的肩膀,李延慶回頭,竟然是曹晟,自從打獵以後,李延慶便再也沒有見到他。

“曹大哥,好久不見了。”李延慶連忙行禮。

曹晟笑了笑道:“我這兩天正要找你,有件事很抱歉。”

“什麼事?”

“就是關於弓馬大賽報名,今年報名和上次不一樣了,必須在原籍報名,你的原籍在相州,只能回相州去,或者就直接在太學報名,我幫不了你。”

“那就算了,我去太學試試看,多謝曹大哥。”

這時,旁邊有人輕輕噓了一聲,兩人便不再說話。

身材瘦高的男子將最後一箭投出,只見銅箭在銅壺邊緣彈了一下,滾進銅壺內,旁邊人都同時出了口氣,所有人的目光又投向禿頂男子。

曹晟壓低聲音道:“此人叫撒金,是西夏名將撒辰之子,是西夏御圍內六班直的頭號箭手,弓馬十分了得。”

“那瘦高個呢?”李延慶的聲音也十分細微。

“他叫王英杰,是種將軍手下大將,也是以弓馬出名,前面那個最年長的,就是老種經略。”

李延慶順著曹晟的目光望去,只見旁邊站著一名老將,年約六十歲,皮膚呈古銅色,濃眉寬臉,一雙目光極為銳利,只是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惱火和無奈。

這名老將便是陜西經略使種師道,他被文臣冷落,便帶著幾名手下來玩射壺解悶,不料西夏使者焦彥堅上前與他打賭比試,種師道便欣然答應了,只是焦彥堅帶來了西夏國手撒金,先擊敗了大將韓應,緊接著又壓制住了大將軍王英杰。

撒金已經八投八中,王英杰卻是九投七中,下面是撒金的第九投,如果撒金第九投再中,那穩操勝券了。

撒金像玩飛刀一樣,將銅箭在手中打個轉,銅箭便脫手而出。

‘當!’一聲脆響,銅箭穩穩地射進了銅壺。

周圍響起一片遺憾的唏噓聲,就算王英杰後兩箭均投中也是輸了,王英杰滿臉羞愧,躬身道:“卑職無能!

焦彥堅呵呵一笑,“如果種經略就此認輸,那這柄劍我就拿走了。”

焦彥堅指的劍就是彩頭中排名第二的相州劍,撒金看中了這柄劍。

種師道冷冷道:“約好五戰三勝,現在才兩勝,國使就以為自己獲勝了嗎?”

“我不急,如果種經略還有能人,我們願意奉陪到底!”

種師道抖去外袍,“我來親自會你!”

種師道手下兩個擅長弓箭的大將都敗了,除了自己之外,他還真找不到人了。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聲音笑道:“殺雞焉用宰牛刀,學生願替種經略出戰!” 本帖最後由 astraea81 於 2017-5-27 10:03 編輯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10:09
第二百零三章 鄭氏壽宴(五)

眾人一起扭頭望去,只見一名年輕人走了出來,只見他頭戴士子巾,身穿一件淡青色錦緞直裰,手中還拿一柄折扇,是個典型的士子打扮。

今年出席壽宴之人非富即貴,種師道不敢怠慢,沉聲問道:“請問這位少君何人?”

“在下相州李延慶,太學上舍生!”

四周一片嘩然,居然是一個太學生,簡直豈有此理,眾將領臉上掛不住,紛紛斥道:“讀書人來湊什麼熱鬧!”

種師道心中也十分疑惑,便道:“我知道太學也有射藝之學,但此射非彼射,不用李少君出頭,種師道感激不盡。”

李延慶卻微微笑道:“種大將軍買走了熊頭弓,學生幾個月前也買下了豹頭弓,應該可以給種大將軍盡一分力。”

這里面只有李延慶、曹晟和種師道懂這句話的含義,種師道頓時動容,這個少年居然能買下豹頭弓,非尋常之輩啊!

他沉思片刻,便毅然道:“那就拜托李少君了!”

既然能用豹頭弓,那麼箭術就完全沒有問題,種師道退了兩步回去,眾將心中不服,紛紛要請示,卻被種師道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誰也不敢說話了。

李延慶笑瞇瞇向西夏使者焦彥堅抱拳行一禮,“當然還需要國使同意才行。”

焦彥堅在宋朝多年,當然很了解太學是什麼,也清楚太學上舍生意味著什麼,除了皮膚比一般讀書人稍微黝黑一點,焦彥堅實在看不出這個年輕讀書人有任何會武藝的跡象,或許他文射比較好,但這可不是學生之間的嬉戲比賽,而是軍隊比賽,那種強大的心理壓力就足以讓一般讀書人癱倒。

焦彥堅冷冷哼了一聲,既然對方要出醜,那也由他們了,他立刻對撒金道:“擊敗他,那柄劍就歸你了。”

撒金精神一振,傲慢地看了李延慶一眼,意思是讓他先出手,李延慶卻擺手道:“大宋規矩,客人先請!”

撒金重重哼了一聲,他雖然已連射兩輪,但文射和武射並不一樣,文射並不耗費體力,先射兩輪反而讓他更有手感,他伸手取過一支銅箭。

這時,旁邊正在玩耍的一百多名年輕男女都已感受到了這邊的肅殺之氣,他們也紛紛圍攏過來觀戰。

人群中,李九真默默地望著李延慶,這些年她雖然有新的朋友,但她一直沒有忘記李延慶,她已經把李延慶寫的《大聖捉妖記》全部看完,從王貴和湯懷在其中扮演角色,她便隱隱猜到這個鹿山小小子極可能就是李延慶。

尤其在最後一本,李延慶給數百本書簽了名,李九真也得到一本,她終於認出了李延慶的筆跡,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這些年她雖然隨父親生活在襄陽,但大哥的來信中也提到了李延慶,說他考中了相州發解試第一名,著實令李九真驚嘆。

今天終於遇到李延慶,她心中既感到驚喜,但也有幾分羞澀,她不好意思和李延慶敘舊,便匆匆走了。

此時,李九真見李延慶在一群粗壯的大漢中侃侃而談,從容不迫,這種氣度令人心折,他居然還要和西夏的武士比射壺,李九真心中既為李延慶擔心,但也偷偷地為他鼓勁。

比賽開始,撒金手一揮,一支銅箭向兩丈外的細頸銅壺射去,軍隊的文射和民間文射的最大區別就在於箭壺,民間文射的箭壺口比較寬,有碗口粗細,但軍隊的細頸壺口就只有酒杯粗,這就要求射手必須用拋物線,有足夠的高度,讓箭垂直投入瓶中,差一分一厘都會彈在壺外。

‘當!’銅箭應聲而入,銅箭連壺邊都沒有碰到,六米外的一記投射,力量和角度都掌握得精準無比,可以說已經到了一種極致,沒有千錘百煉的刻苦訓練很難做到這一點,之前的兩名宋將雖然羞愧,但也輸得心服口服。

不過宋將們卻不知道,撒金可不僅僅是禁衛軍第一箭手,他其實是西夏第一箭手,他剛到汴京不久,就是來挑釁宋朝箭手,今天是他的第一戰。

只是讓撒金有點郁悶的是,他雖然已連勝兩陣,但第三個對手卻是個宋朝的讀書人。

四周響起一片驚呼聲,這個西夏武士的投射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那個太學生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延慶,李延慶卻不慌不忙,輕輕掂了掂銅箭,尋找手感,文射畢竟不是騎射,對李延慶而言,更多是發揮他打石的技巧。

這時,李延慶卻忽然背過身去,四周一片嘩然,連種師道也覺得這個年輕人太狂妄,他正要制止,李延慶的銅箭已經出手,一支金黃色的銅箭騰空而去。

這支銅箭和前一支銅箭的軌跡幾乎一模一樣,‘當!’一聲脆響,銅箭精準地投入了箭壺,一比一,周圍爆發出一片雷鳴般鼓掌聲。

李九真歡喜得拼命拍巴掌,她激動得差點喊出聲來了。

四周所有人都嘆為觀止,這個太學生居然是背對著銅壺投進去,簡直是不可思議,連種師道也驚訝萬分,什麼時候,汴京居然出現這麼一個厲害的人物。

這時,曹晟在種師道耳邊低聲道:“他是周侗的徒弟!”

種師道這才恍然,輕輕點頭,原來是周侗的徒弟,難怪這麼厲害,周侗是陜西人,在陜西威望極高,提起鐵臂周大俠,無人不豎拇指,種師道更有興趣了,那說明李延慶不僅是文射厲害,騎射也一樣高明,說不定還得到了銅弓鐵箭的真傳。

李延慶笑瞇瞇地望著撒金,意思是要不要也背著射上一箭?撒金的臉脹得通紅,他低吼一聲,連退數步,竟到三丈線外,三丈外就是九米,只有真正的騎射高手才敢站在三丈外投射。

撒金一把抓過三支銅箭,三支箭一支接一支地連珠飛射而出,或許是他被李延慶的背射所激將,顯得有點心浮氣躁,沒有再走穩健的策略,第三支箭一出手,他便覺得手感不對,暗叫一聲糟糕。

連續兩支箭精準射入銅壺,而第三支箭略略一偏,‘當!’一聲射在銅壺邊緣,銅箭彈了起來,落在地上,三投兩中,撒金第一次出現了失誤。

但李延慶卻出乎尋常的冷靜,並沒有跟風射連珠箭,也不再背投,而是穩扎穩打,一支一支射,三支箭精準地射入了箭壺,四比三,周圍再次歡呼起來。

連種師道也忍不住鼓掌了,他現在才意識到,李延慶的第一箭背投分明是誘兵之策,目的就是為了刺激對方失去冷靜,在心浮氣躁中出現失誤,撒金果然出現了失誤,要知道,不管是文射還是武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冷靜,一旦失去了冷靜,后面就很難把握了。

撒金呆立了片刻,臉色變得蒼白,他的心有點亂了,焦彥堅看出問題所在,喝道:“冷靜下來,他只是一個讀書人,遠遠不如你!”

撒金強忍心中的緊張,射出了第五箭,第五箭在邊緣重重撞了一下,但還是進壺了。

這時,王英杰低聲對旁邊的同伴道:“他已經找不到手感了!”

王英杰自己就深有體會,一旦心亂了,手感也會失去,沒有了手感,也就必輸無疑。

這一次,李延慶精湛的技巧再次讓全場震驚,他竟然將三支箭一起投出,三支箭就像被線牢牢捆住一樣,‘咚!’一聲,三支箭同時投進了箭壺,現場的年輕人就像瘋了一樣,拼命地跺腳鼓掌,為他們前所未見的投壺之技叫好喝彩。

李延慶挑釁般地望著撒金,這一刻,撒金的自信被徹底擊垮了,他連投三箭,箭箭失手,最後一箭居然連箭壺都沒有碰到。

“不用再比了!”

焦彥堅知道軍心已亂,再比下去也只是自討其辱,他長長嘆了口氣,“這一次我們認輸!”

“這個不算,我要和你比真正的騎射!”撒金忽然沖著李延慶大吼起來。

李延慶淡淡道:“九月,大宋將有弓馬大賽,如果閣下也參加,我願意和閣下在騎射上一較高下!”

“那就一言為定!”

撒金轉身便怒氣沖沖走了,焦彥堅干笑兩聲,“種帥繼續玩,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輕描淡寫地比賽說成游戲,他自己也心虛,慌忙走了。

四周歡聲雷動,年輕男女們個個激動萬分,女孩子們握著手跳了起來,他們已經把戰勝西夏武士看成了一場大宋的勝利。

李九真心中也異常激動,和在場所有小娘一樣,她的一雙美目中閃動著異彩,她為李延慶的勝利感到驕傲,仿佛李延慶的勝利也是她的勝利,讓她也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

眾將一擁而上,要將李延慶舉了起來,種師道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制止,“這裡可不能亂來,大家快快放下!”

李延慶被眾人放下,他上前躬身施禮,“學生幸不辱命!”

種師道捋須嘆道:“技術精湛,但策略更加高明,我大宋人才輩出,這是我大宋之幸也,李少君將來若光臨陜西,我一定掃榻相迎!”

這時,管家將劍交給了種師道,“這柄劍是我家東主送給種帥,希望種帥能用它指揮千軍萬馬,再勝西夏。”

種師道輕輕撫摸一下式樣古樸的劍鞘,便將劍交給李延慶,“這柄劍雖然只是彩頭,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請少君收下。”

李延慶接過寶劍,“多謝種帥厚愛!”

這時,鐘聲敲響,入席的時間到了。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10:14
第二百零四章 鄭氏壽宴(六)

雖然箭壺比賽極為精彩,但全部圍觀者也只有百餘人,這礬樓一千二百餘名賓客中只能算極少數,文官們鄙視武將,就算喊得再驚天動地他們也巍然不動,既不去圍觀,也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當客人們紛紛歸位後,壺箭比賽的影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就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李延慶的位子在秋樓三百三十七號,他進門之時便拿到了座位牌,秋樓的賓客以中下層官員居多,雖然參加宴會的太學生並不止李延慶一人,但他們大多憑借父輩的地位和權勢坐在春樓或者夏樓,坐在在秋樓中的太學生也就只有李延慶一人。

秋樓的賓客也是最多,足足有五百人,前後一共有五排,每排一百張席位,陳設比春樓和夏樓都遜色不少,就只有一張小桌子和碗碟,雖然碗碟也是上好瓷器,但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擺設,連一瓶花也沒有,而且十分擁擠,大家入席或者去如廁都會非常不便。

不過這也正常,六七品小官的待遇怎麼能和相國、太尉相比?

李延慶坐在倒數第二排,他發現自己的前後左右都是年輕男子,有文質彬彬的年輕官員,也有身體強壯侍衛,但更多是沒有功名的士人,他們大多是名門權貴子弟,在家苦讀備考科舉。

此時所有的年輕人都打扮得衣冠楚楚,超過了赴宴的禮節,就仿佛是來相親一樣,臉上帶著一絲自命不凡的神情,而且他們座位牌似乎都是臨時趕制,大多是木牌,不像自己是一塊銅牌。

李延慶頓時醒悟,鄭榮泰給他說過,他祖母又臨時請了一些年輕才俊,給她前夫的孫女相親,看來鄭榮泰說的就是這批年輕人了。

這個發現令李延慶略略有些不滿,如果把這些臨時請來的年輕賓客去掉,那他的座位豈不是排在了最後。

但心念一轉,李延慶心中便釋然,自己一無位居高位的父親,二無顯赫的家族背景,三無人人羨慕的進士功名,典型的三無人員,鄭家為什麼要高看他一眼?

這時旁邊一名二十五六歲年輕官員笑道:“能不能和這位賢弟商量一件事?”

李延慶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他說話,他不由一怔,“商量什麼?”

年輕官員指了指李延慶右首邊的客人道:“這位是我的朋友,我們想坐在一起,能不能和賢弟換個位子。”

李延慶點點頭,“那就請吧!”

他拾起自己的茶杯站起身,和旁邊年輕官員換了一個位子,“多謝!多謝!”男子連忙抱拳感謝。

或許因為換了位子,年輕官員覺得不打個招呼也不好意思,便向李延慶笑問道:“請問賢弟貴姓,在哪里高就?”

“兄臺客氣了,在下免貴姓李,目前在太學讀書。”

“原來是太學生,不錯!不錯!”

“不知令尊是——”年輕官員又試探著問道。

“一個商人罷了,不足掛齒!”

李延慶心中有點不悅,冷冷回了一句,一般而言,他介紹完自己,對方也應該及時自我介紹,這才是對等的禮節。

但對方非但不自我介紹,反而追問李延慶父親的背景,顯然只是想知道他為什麼能出席礬樓宴會,這不僅很失禮,而且也暴露出了他是那種趨炎附勢之徒。

對方聽說李延慶父親只是個商人,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依舊假笑兩聲,便不再理睬李延慶,繼續和旁邊的朋友聊天。

這時,李延慶見鄭榮泰從背後匆匆走來,正東張西望尋找什麼,李延慶便知道他是在找自己,便笑著舉起手,鄭榮泰看見了他,心中大喜,連忙向他招招手,低聲說了幾句話,似乎有急事請他過去一下。

“借借光,不好意思,勞駕各位讓一讓!”

李延慶艱難地從位子中走出來,引來一片不滿的目光,位子靠得太緊,他一個人走動,周圍數十人都要起身讓路。

“胖兄,什麼要緊事?”

“你跟我來,有人想見見你。”鄭榮泰拉了李延慶便走。

“是你那幾個朋友嗎?”

“和他們無關,那幾個混蛋不給我面子,打了他們活該,這幫家伙欺軟怕硬,他們本人是不敢再惹你,不過出去要當心他們手下爪牙。”

兩人走到夏樓背後的一扇門前,鄭榮泰指了指門內笑道:“我也不知道什麼事情,是我父親讓我來找你,應該沒什麼,你請進吧!”

李延慶一頭霧水,推門走進了房間,只見房間里坐著四個人,鄭榮泰的父母,另外還有一對中年夫妻,李延慶立刻認出了那個貴夫人,不就是下午說自己偷窺的那個夫人嗎?

不過見她滿臉笑容,似乎沒有什么惡意,李延慶連忙給鄭榮泰的父母施禮,“晚輩參見伯父伯母!”

鄭升笑了笑,給他介紹旁邊中年男子,“這位是左衛高將軍,他想見見你!”

李延慶連忙行禮,左衛上將軍高深是開國元老高懷德的後人,他爵位和官職都很高,但就是沒有實權,和所有的權貴世家一樣,高家也並不甘心這樣世世代代有名無實下去,他們也想法設法培養子弟,只是能出頭的子弟實在是鳳毛麟角,除了培養子弟,另一個辦法就是招進士為女婿。

高深有三個女兒,長女就是嫁給一名政和二年的進士,現在已經是一個大縣的縣令夫人,大女婿明年就要升官了,而二女兒是和曹家聯姻,現在只剩下小女兒待字閨中,雖然年僅十五,但也該提前考慮終身大事了。

高深其實對李延慶興趣不大,一個商人的兒子,況且太學生遠遠比不上進士,但他夫人卻興趣十足,一定要讓他見一見李延慶。礙於夫人的面子,高深只好拜托鄭家幫他牽線搭橋。

高深態度溫和地擺手道:“李少君請坐下,我們並沒有不敬之意,只是想認識一下李少君,隨便聊幾句。”

李延慶見對方言辭彬彬有禮,倒也不反感,便坐了下來,笑問道:“高世伯有什麼事需要李延慶效力?”

“李少君客氣了,我剛才聽鄭東主介紹,似乎李少君是太學上舍生,是這樣嗎?”

高深對李延慶的寶妍齋少東主身份不感興趣,他倒對李延慶的太學上舍生有幾分興趣。

“正是!”李延慶坦率承認了。

“可是據我所知,李少君雖然是相州解元,但也進不了太學上舍,應該是內舍生才對,怎麼會進了上舍?”

鄭氏夫婦對望一眼,他們也一樣疑惑,他們的兒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進了太學內舍,李延慶怎麼能進上舍,這種資格就算再有錢也買不到。

李延慶沉吟片刻道:“是一位前輩正好有個上舍名額,他便推薦了我。”

“哦!不知是哪位前輩推薦?”

李延慶搖搖頭,“很抱歉,沒有前輩的同意,我不能說出他的身份。”

高深心念急轉,上舍生的推薦名額每年只有十個,天子和皇后就占去了四個,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拿到,就連他也輪不到,只有像蔡京、童貫、梁師成這些權勢滔天的人才有機會。

高深立刻明白了,誰說這個少年沒有背景,只是他的背景隱藏得很深,只有深究才會漸漸浮出水面。

高深便微微笑道:“我只是略有點好奇,並沒有追問的意思,請少君莫見怪。”

“高將軍客氣了,我不會在意!”

“那我就預祝李少君早日高中功名,前途似錦,少君請吧!”

“多謝高將軍,多謝鄭伯父,多謝兩位夫人,晚輩告辭了。”

李延慶行一禮,轉身便離開房間,他剛走,潘夫人便急切問道:“老爺覺得此子如何?”

高深點點頭贊道:“知書懂禮,孺子可教!”

“那老爺說,我們要不要——”

高深又看了一眼鄭氏夫婦,“賢弟和弟妹覺得如何?”

這種事情鄭氏夫婦怎么好多嘴,萬一事情不成,或者事後反悔,是要得罪人的。

鄭升便含蓄地笑道:“只要高將軍喜歡就行!”

言外之意就是說,‘你看中就行了,不要問我們。’

高深會意,便對夫人呵呵笑道:“這件事不急,讓我再考慮考慮。”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10:20
第二百零五章 鄭氏壽宴(七)

其實李延慶也猜到了一二,這種事情十有八九都和相親有關,尤其那個夫人看自己時笑得滿臉開花,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只是李延慶想不通,之前那個夫人還威脅自己,一轉眼居然又想招自己為婿了,這種水火交替的變化著實讓李延慶有點吃不消,難怪說女人心,海底針,令人難以捉摸。

不過李延慶也不想去捉摸,他現在壓根就沒有娶妻的念頭,他自己都未成年,再娶一個未成年少女,那算什麼?

婚姻對他而言,還比較遙遠。

他剛回到秋樓,卻發現秋樓異常安靜,只見一個貴婦人帶著一個容貌尚佳的少女出現在秋樓背后的走廊上,看似在閑庭信步,卻引來無數年輕男子的目光,大家心里明白,這是向夫人在為她孫女擇婿了。

鄭家雄厚的財力大家今天都親眼看見了,加上鄭家有皇親國戚的背景,一旦成為鄭家的女婿,有強大的資源為後盾,步入仕途,甚至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每個人都正襟危坐,或者故作談笑風生,他們都在盡量表現出自己過人的氣質和英俊的笑容。

向夫人不慌不忙地走著,所有年輕人的位子都是她排定,她通過排位子便知道每個年輕人背景履歷,知道他們的家庭情況,不過向夫人極為看重這些年輕人相貌外表,這在平時是看不到的,只有通過今天這個機會,她才能對他們的相貌外表有所了解。

向夫人看似漫不經心地散步,但她腦海里卻在迅速對號入座,不斷分類排除,很快她的目標便被縮減到十個人。

她身後的孫女張綰兒卻羞得滿臉通紅,低下頭跟著祖母亦步亦趨,從李延慶這個角度望去,就仿佛一個小母雞跟在老母雞身后,頗為有趣。

向夫人當然不會在壽宴上一步到位招到孫女婿,她也有分寸,這可是為太子收買人心而舉行的壽宴,自己不能喧賓奪主了。

大概一刻鐘後,向夫人便基本上完成了她初步的篩選,她將未來的孫女婿鎖定在十個人的范圍內,這十個年輕人個個相貌英俊,氣度溫文爾雅,無論招到哪一個為婿,她都很滿意,下一步就是要具體開始相親了。

“綰兒,咱們走吧!”向夫人吩咐一聲,便帶著孫女揚長而去,

隨著向夫人離去,秋樓內頓時象炸開鍋一樣,年輕賓客們議論紛紛,大家都親眼看見了,向夫人的孫女長得確實不錯,容貌秀麗,身材曼妙,肌膚白皙如玉,尤其那種低頭的嬌羞,令他們心生憐愛。

但更重要是鄭家有錢有勢,有太子背景,能請來一千多名權貴賓客,就說明人家人脈很廣,將來做點什麼事情都很容易,不少未婚年輕人都動心了,開始夢想自己能成為鄭家的乘龍快婿。

李延慶費了好大的麻煩才回到自己座位,自然又引來一片不滿的目光,不過很多目光中卻有點幸災樂禍,鄭家在挑選女婿時這小子卻走開了,白白丟掉一個大好機會。

“李賢弟,可惜啊!”

鄰座男子無不遺憾地笑道:“要是剛才李賢弟不走,說不定明天就是鄭家的乘龍快婿了!”

李延慶淡淡一笑,“有兄臺在,這種美事哪里能輪到我?”

旁邊十幾名賓客都笑了起來,“這話說得很有自知之明,鄭家再不濟,也不至於招個太學生當女婿吧!”

李延慶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冷冷回擊道:“太學生再不濟,也不至於以吃軟飯為榮!”

四周刷地安靜下來,人人臉上都露出尷尬的神情,他旁邊年輕官員更是又氣又惱,仿佛李延慶這句話戳中了他的要害,他板起臉,再也不理睬旁邊的李延慶。

這時,一隊女妓端著酒菜翩翩而來,氣氛再次熱鬧起來,很多年輕人都是第一次來礬樓,這些送酒菜的女妓個個美貌艷麗,一雙雙動人的美目左右流盼,嬌柔的身體還沒有靠近,香風便迎面撲來,便令無數年輕男子心猿意馬,剛才的不快早已拋之腦後。

菜肴不多,每個人面前只有六道菜,一道用梨木炙烤的小羊排,一道葡萄酒蒸乳鴿,一道油燜菘菜,一道什錦山珍,還有一盤五碟的開胃小菜,最後還有一道礬樓的百味湯。

雖然菜不多,但做得極為精美雅致,令人不忍下箸。

忽然,所有的賓客都站起身熱烈鼓掌,只見在對面春樓的首席的客人出現了,包括今天的壽星鄭明,還有相國蔡京、太尉童貫、太師梁師成,另外今天真正請客主角,太子趙桓也終於露面了。

太子趙桓一般只能參加國宴,不準輕易出現在大臣的私人宴會上,即使要出席也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得到天子批準後才能出席。

這次趙楷江南之行,處斬了朱勔,並將一把假的尚方天子劍還給太子趙桓,令趙桓感到了一種威脅。

為了宣示自己的存在,也作為對趙楷的反擊,趙桓便利用鄭家舉辦了這次規模盛大的壽宴,同時他也有了充分的理由出席,鄭家祖父過七十大壽,作為孫女婿,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參加,天子趙佶便批準他出席這次壽宴。

名義上大家都是來參加鄭家的壽宴,可實際上都是來表示對太子的支持,趙桓相信父皇會看到今天百官祝壽的情形。

這時,一聲清脆的雲板敲響,在礬樓中間的高臺上,一隊舞姬開始翩翩起舞,絲竹聲在礬樓內響起,宴會正式開始了。

賓客一邊欣賞舞姿,一邊喝酒聊天,秋樓內也熱鬧異常,賓客們互相敬酒,不時開懷大笑。

李延慶卻被周圍賓客冷落在一邊,沒有人理睬他,他那句吃軟飯的話幾乎得罪了周圍所有人,但李延慶卻絲毫不在意,他更多心思卻在品嘗好酒,雖然今天菜肴一般,酒卻非常不錯。

每個人的桌上有兩小瓶酒,一瓶是清酒,一瓶是葡萄酒,清酒是相對於濁酒而言,平時大家喝的酒都是濁酒,大多是一兩年就釀成,雜質較多,而清酒至少是窖藏十年以上才會由濁酒變成清酒,平時很難喝到,還有葡萄酒更是果酒中的珍品,一般酒樓都不供應。

無論清酒的醇馥幽郁,還是葡萄酒的甘甜綿長,都讓李延慶覺得今天不虛此行。

太子趙桓只是來露一下面,他只坐了片刻便起身回宮了,沒有太子的約束,大家喝得更加暢快,氣氛也更加熱烈。

這時,李延慶忽然覺得四周騷動起來,他一抬頭,只見前後左右的人都端起酒杯站了起來,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探頭望去,只見一名皮膚蒼白、眼睛細長,身穿一襲紫袍的高官端著酒杯正向這邊走來。

“是梁太師!”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李延慶這才知道,這名穿著紫袍的高官居然就是梁師成,梁師成雖然是宦官,但他權勢之大,連蔡京和童貫都要巴結討好他,在朝廷被稱為隱相。

不過梁師成極少露面,像這樣端著酒杯走過來,更是聞所未聞,難怪所有人都緊張驚訝。

梁師成在李延慶面對停下,有人指著李延慶鄰座官員道:“太師,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鄰座年輕官員耳根都紅透了,惶恐不知所措,太師找自己做什麼?

梁師成笑得很柔和,聲音不大,但周圍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你就是李延慶?”

旁邊李延慶一下子愣住了,梁師成居然是來找自己,旁邊官員更是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時,鄭升跑過來連聲道:“錯了!錯了!旁邊的年輕人才是李延慶。”

梁師成一怔,目光轉到李延慶身上,李延慶心念一轉,忽然明白梁師成為什么要找自己了,不是嗎?他們在江南已經交過一次手,李延慶起身行禮道:“學生李延慶,參見梁太師!”

梁師成打量一下李延慶,瞇起細長眼睛笑道:“看不出李少君年紀輕輕,卻膽識過人,令宋江方臘等宵小鎩羽而歸,難怪童太尉那麼器重你,連我都不得不佩服。”

“太師過獎,李延慶擔當不起!”

梁師成舉杯淡淡道:“這裡的酒不錯,我很喜歡,這杯酒就敬李少君。”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深深看了一眼李延慶,轉身便走了。

李延慶卻暗暗心驚,梁師成居然知道是童貫推薦自己,他來給自己敬酒恐怕不是什麼好事,自己必須萬分警惕。

李延慶心中在迅速評估梁師成的敬酒,他卻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眼神都已經不對了,絕大部分賓客都沒有從震驚中恢復,太師梁師成竟然給一個太學生敬酒,這簡直聞所未聞,讓所有人都震驚萬分,看李延慶的眼神都明顯不對了,充滿了敬畏和羞愧。

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慢慢坐下,議論紛紛,這個李延慶到底是什麼身份?居然讓梁太師屈尊前來敬酒。

這時,坐在李延慶旁邊的年輕官員臉一陣紅一陣白,他再也坐不住,拱手低聲道歉,“下官密州教授秦檜,剛才失禮了!”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10:26
第二百零六章 尋釁報復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鄭家壽宴終于在一片觥籌交錯中落下了帷幕,眾賓客開始陸陸續續離開礬樓回家了。

李延慶擺脫了秦檜的巴結糾纏,從一個小門走出了礬樓,望著夜空一輪滿月,他長長吐了口濁氣,讓夜晚的微風清醒一下他昏昏欲睡的頭腦。

“李少君請慢走一步。”

秦檜像影子一樣追了上來,李延慶再也忍無可忍,拔出劍怒視他道:“再敢跟著我,信不信我一劍宰了你!”

秦檜嚇了一跳,距離李延慶五六步拱手道:“下官只是想請少君替我引見一下梁太師,並無騷擾之意!”

盡管李延慶知道,秦檜不過是宋朝傳統文官勢力的利益代表,只要有強大的文官勢力存在,就算殺了秦檜,還會有張檜、王檜出來,可想到歷史上岳飛就是死在秦檜手中,李延慶心中就忍不住殺機暗生。

他最終克制住了內心的殺機,冷冷道:“我最後警告你一句,你如果不想死,就離我越遠越好,你若不信,那我也沒有辦法。”

李延慶說完,便收劍於鞘,轉身大步離去,秦檜體會到了李延慶語氣中的絕然,他沒有敢再跟上去,他呆立片刻,只得嘆了口氣,轉身回了礬樓。

礬樓四周都被官差攔住,不準民間牛車通行,李延慶一時雇不到牛車,索性步行向朱雀門外走去,太學離礬樓也並不太遠,也就五里路程。

他拿著高衙內的鐵扇子儼如散步一般悠閑而行,大約走出不到一里,李延慶忽然感覺背後有人在跟著他,他迅速轉身裝作看月亮,後面幾個人連忙躲閃,果然是在跟蹤自己。

李延慶捏了捏劍柄,轉身向左邊一條熱鬧小街走去,這條街叫做御角子街,是汴京有名的地攤夜市。

小街兩邊十分熱鬧,擺滿了各種地攤,叫賣聲此起彼伏,各種廉價的小玩意應有盡有。

走出二十餘步,李延慶眼角余光向後掃去,那些人依然在遠遠跟著他,似乎人數還不少,他心中不由暗暗冷笑一聲,十有八九是高衙內派來的爪牙,他丟了扇子,咽不下這口氣。

李延慶的目光迅速向兩邊地攤掃去,這時,他發現有一個賣棋的地攤,他走上前蹲下問道:“有沒有石頭做的象棋?”

賣棋子的是一對三十余歲的夫妻,男子頭戴幞頭,身著短衣,他妻子頭戴銅簪,穿著粗布荊裙。

他們生意不太好,忽然有人來問,兩口子十分熱情道:“當然有!我們的圍棋、象棋都是用石頭磨制而成。”

“拿一副象棋拿給我看看,要大一點的。”

李延慶一邊說,目光卻注視著跟蹤之人,他已經看清楚了,一共有八人,最近之人在十幾步外,都是家丁打扮,一個個都在裝模作樣買東西。

這時,男子找出一副象棋遞給李延慶,“這個行嗎?”

李延慶瞥了一眼,他有點嫌小,“更大一點有沒有?”

男子想了想,又找出一副石制象棋,每一顆都有桔子大小,李延慶拾起一顆試了試,手感極好,只可惜略略輕了一點。

“這是你磨制的嗎?”

“是我渾家磨制的,小官人若有興趣,只要二十文錢。”

李延慶身上沒有銅錢,便摸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遞給他們,夫妻兩人嚇了一跳,慌忙擺手,“我們找不出!”

“不用你們找,不過我要再買五十副和這個完全一樣的象棋,這個石頭有點輕了,我要花崗巖磨制,盡量磨得渾圓一點,這個生意你們接不接?”

“可是也用不了這麼多銀子。”

地攤主人喃喃道:“最多二兩就夠了。”

“多出的銀子就賞給你們了,過幾天我讓人過來你們聯系。”

兩口氣感激不盡,男子連忙道:“感謝小官人信賴,小人姓王,一直在這里擺攤賣棋。”

李延慶將一盒子棋子倒入懷中,起身快步離去,後面跟蹤之人也連忙扔下物品跟在他身後。

李延慶走進另一條小巷,走進去卻發現是條死巷,他要退出來,但七八個人已經把巷口堵住了,每個人拔出了短刀。

“你們是梁太師府,還是高太尉府?”李延慶笑瞇瞇問道。

“把扇子扔過來,我們只取一手,否則,這里就是你的喪身之地!”

“看來是高衙內的狗腿子。”

李延慶刷地展開鐵扇,放在胸前扇了扇,依舊笑瞇瞇道:“這麼好的扇子不要可惜了,我這個人既貪財,又怕死,還惜身,不如這樣,我送給你們每人一錠銀子,你們回去交差吧!”

這群家丁都是高衙內的隨從,平時跟著高衙內作威作福,欺壓民眾,在汴京橫行慣了,若不是高衙內再三叮囑他們在僻靜處動手,他們早就圍攻李延慶了。

此時他們聽李延慶要給銀子,頓時貪心熾熱,為首家丁喝道:“把銀子拿出來看看!”

“那就先賞你一錠吧!”

李延慶手一揮,一顆象棋子瞬間打到他眼前,不等他反應過來,‘啪!’地打中他的眉心,為首家丁只覺眼前一黑,頓時暈死過去。

其他家丁大吃一驚,一起揮刀向李延慶沖來,李延慶出手如飛,七顆象棋子如暴雨般打去,顆顆打中七名家丁的眉心,李延慶出手只在兔起鶻落之間便結束了,家丁們卻倒了一地,每個人都被打得昏迷不醒。

這時,李延慶走到為首家丁面前,不輕不重地踢了他的太陽穴一下,家丁緩緩蘇醒了,他睜開眼睛,只見李延慶蹲在自己面前,手中在玩一把鋒利的匕首,那是自己的匕首,他眼角餘光又偷偷向兩邊掃去,卻見他的同伙躺了一地,死活不知。

這時李延慶在他頭皮上劃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只聽李延慶自言自語,“剝得好一點,可以得一張完整的人皮。”

家丁嚇得魂不附體,拱手哀求道:“小人錯了,爺爺饒小人一命!”

李延慶在他臉上將匕首的血擦拭乾凈,冷冷道:“我這人做事向來是先禮后兵,你回去告訴高衙內,朱濤是我殺的,朱勔也是我殺的,如果他也想像朱濤那樣死去,我可以成全他!”

說完,他手一揮,匕首脫手而出,隱隱聽見‘吱!’的一聲尖叫,李延慶便站起身揚長而去。

過了好久,為首家丁才捂著頭爬起身,他找到了自己的匕首,卻驚得舌頭吐出老長,只見自己的匕首將一只蝙蝠釘死在大樹上。

為首家丁慌忙把同伴推醒,八人跌跌撞撞逃走了。

半個時辰後,數十根火把將小巷照如白晝,高俅父子在百餘名家丁的簇擁下走進小巷,高俅一擺手,家丁都站在數十步外,他負手走上前,凝視樹上的匕首片刻,回頭問兒子道:“此人是怎麼得罪你?不准你隱瞞,給我老老實實說來。”

高松想到了好友朱濤之死,那柄匕首插入腦門,不就和現在一樣嗎?他雙腿一陣戰栗,不敢有半點隱瞞,便將礬樓發生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高俅越聽越火,最後他雙目圓睜,怒視兒子道:“既然他能參加礬樓宴會,必有來頭,他是什麼背景都不知道,你就敢動手?”

“他沒有什麼背景吧!應該是鄭胖子的邀請。”

“放屁!沒有背景他會殺朱濤?沒有背景梁太師會向他敬酒?你的腦子是被狗吃了嗎?”

高松被父親罵得滿臉羞愧,低下頭不敢吭聲,高俅又盯著匕首沉思良久,低聲自言自語道:“看來朱濤真是此人所殺,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趙楷下的密令,難道那個跟隨趙楷去江南的年輕士子就是他?”

“父親在說什麼?”高松聽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高俅重重哼了一聲,“一個酒囊飯袋,連朝中發生的大事都不知,養你有什麼用?我還不如養條狗!”

“孩兒知錯,父親請息怒!”

高俅狠狠瞪了高松一眼,這才叮囑他道:“此人涉及到皇權鬥爭,以後你離他越遠越好,不准你和他有任何瓜葛,聽見沒有!”

“孩兒記住了。”

“我可不是開玩笑,我若被你惹禍牽連,看我怎麼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高松嚇得戰戰兢兢,一句話都不敢說。

這時,高俅又對旁邊一名心腹道:“給我調查一下這個太學生的底細,越詳細越好!”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10:47
第二百零七章 再見嘉王

次日天不亮,李延慶熱氣騰騰地跑步回來,卻聽見宿舍的院子裡有人說話,他推開門,只見兩名侍衛在詢問喜鵲什麼?

喜鵲見李延慶回來,連忙道:“叫你們別急,小官人這不回來了!”

兩名侍衛回頭,其中一人正是趙楷的侍衛劉康,李延慶笑道:“劉侍衛這麼急著要見我嗎?”

劉康連忙躬身施禮,“是嘉王殿下要見李少君!”

“嘉王殿下現在就要見我?”

“不是現在,是中午,這是時間和地點!”

劉康將一份帖子遞給李延慶,便帶著同伴告辭而去。

李延慶看了看帖子,他摸了摸肚子,笑著對喜鵲道:“肚子著實有點餓了,可有早飯?”

喜鵲氣得一跺腳,“就是剛才那兩個家伙耽誤我,害得我沒有來得及去買早飯,小官人稍等,我現在就去!”

喜鵲挎起籃子便快步出去了。

李延慶坐在桌上,又看了一遍帖子,心中暗暗忖道:‘趙楷居然要見自己,這和昨晚的壽宴有關係嗎?’

中午時分,李延慶來到御街上著名的朱骷髏茶館,朱骷髏茶館是汴京僅次于礬樓的第二大茶館,消費也十分昂貴,在裡面喝茶,至少十兩銀子起步,略比礬樓便宜一點。

茶館內并不熱鬧,卻十分幽靜,各個房間的隔音效果極好,只隱隱聽見有絲竹之聲。

伙計將李延慶請到三樓,一直來到最里面,只見一間屋子門口站著兩名大漢,他們見李延慶過來,其中一人上前行禮問道:“可是太學李少君?”

“正是!”

“我家衙內在房間等候,少君請!”

李延慶推門走進房間,只見趙楷穿一身便服,正負手站在窗前凝視著外面大街,他回頭見李延慶進來,便微微笑道:“延慶,好久不見了!”

李延慶連忙躬身施禮,“參見殿下!”

“不用客氣,請坐!”

趙楷很客氣地請李延慶坐下,臉上始終笑容不減,這有點出乎李延慶的意料,他還以為趙楷是為自己昨天參加壽宴來尋師問罪。

李延慶坐下笑道:“殿下去江南一趟,變得又瘦又黑,現在卻又長胖了。”

“整天在王府內養尊處優,能不胖嗎?”

這時,兩名茶妓進來,給他們上了茶和點心,兩名茶妓又跪下要給他們分茶獻藝,趙楷卻擺了擺手,“暫時不需要你們分茶,下去吧!”

趙楷又吩咐隨從,“每人賞她們十兩銀子!”

兩名茶妓千恩萬謝走了,房門關上,房間里只剩下趙楷和李延慶二人,這時,趙楷臉上笑容消失,嘆了口氣道:“昨晚礬樓很熱鬧啊!”

“是很熱鬧,滿城皆知!”

“聽說你也去了?”趙楷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延慶。

李延慶笑了笑說:“昨天曹晟也去了。”

李延慶言外之意就是說,連你趙楷的摯友曹晟也去了,為什麼我就去不得?

趙楷連忙笑著擺手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你不能去,鄭胖子當然會請你,只是昨晚你比較出彩,連我都聽說了,梁太師居然給你敬酒,這可是很少發生之事啊!”

“黃鼠狼給雞拜年,未必是好事!”

趙楷呆了一下,頓時哈哈笑了起來,“這個比喻很準確,不過延慶請放心,梁師成若真想殺你,他早就動手了,絕不會跑來給你敬酒,他給你敬酒,一定另有原因。”

“那會是什麼原因?”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或許他只是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梁師成這人很復雜,誰也不知道他的心思,連父皇都說他心思太重。”

李延慶卻在想,會不會是童貫的緣故,昨天梁師成也提到了。

這時,趙楷微微嘆了口氣,“昨晚皇兄也很出彩啊!”

李延慶淡淡一笑,“昨天真正出彩的是鄭家,我倒不認為太子殿下出彩。”

“哦?此話怎麼說!”趙楷頓時有了興趣。

“我給殿下說一件事吧!在湯陰縣有一個大戶,他年事已高,比較偏愛小兒子,便想把宅子留給小兒子,但長子卻沒有任何怨言,每天任勞任怨地服侍父親,最後大戶臨終時改變了想法,他覺得長子寬厚仁德,能繼承家業,也會關愛幼弟,他最終把宅田都給了長子,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楷默默點頭,“你是在說我和皇兄。”

“我怎麼能說太子呢?我只是說,這個長子以不爭為爭,最終成功繼承了家產,這才是高明的做法,相反,如果他整天就和兄弟惡鬥,必然會令他父親失望,最後繼承家產的未必就是他了。”

趙楷頓時明白李延慶的意思了,皇兄表現得太急切,反而會讓父皇反感,他本來一夜鬱鬱不樂,也沒有人來開導他,他便又想到了李延慶,沒想到李延慶的幾句話就讓他如撥雲見日,心中的鬱悶一掃而空,頓時又開朗起來。

“我明白了,難怪父皇昨天很不高興,看來父皇也心知肚明啊!”

“殿下,蘇州那批財富有動靜嗎?”李延慶又問道,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蘇州那五十艘沉船一直沒有消息。

“上次父皇說那批財富暫時不動,以後就作為剿滅方臘的軍費,王子武攔截朱勔有功,被提升為禁軍都虞侯,坐鎮蘇秀兩州,專門看管那批財富,不過聽說父皇又有點什麼想法了,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說到這,趙楷從懷中取出一張疊好的黃紙,遞給李延慶笑道:“這是染紅王家胭脂鋪的地契,我答應過你的,現在屬於你了,一文錢不用你出,是你應得的獎賞。”

李延慶大喜,接過地契躬身施禮,“多謝殿下恩賜!”

趙楷笑著點點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以後我們多聊聊!”

李延慶看在地契的份上,便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趙楷,他沉吟一下道:“我聽說相國蔡卞不幸病世,殿下沒有發現這裡面暗藏的機會?”

“什麼機會?”

“我想天子不會讓蔡相國獨攬相權,一定會再立新相,殿下就沒有看得順眼的大臣嗎?”

趙楷明白李延慶的意思,他躊躇片刻道:“恐怕這種事情父皇不會讓我插手。”

“殿下只要有心,相信天子會明白的。”

“可是你剛才還在說不爭是爭。”

李延慶心中很無奈,這個趙楷怎麼就不明白呢?

“不爭是爭指的是太子殿下,殿下若沒有上進之心,天子恐怕就會考慮別人了。”

趙楷重重一拍腦門,表示自己明悟了,他見時間已經不早,便笑道:“以後有時間我去太學踢蹴鞠吧!今天就麻煩延慶了。”

趙楷喝了口茶便匆匆走了,李延慶卻坐在房間里思考梁師成之事,梁師成到底是什麼意思,居然屈尊給自己這個小人物敬酒,難道他就只是想看看自己這麼簡單?

李延慶離開朱骷髏茶館,信步來到了不遠處的染紅王家胭脂鋪,胭脂鋪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官府的封條,牌匾也被摘掉了,門口有八名軍士站崗。

李延慶遠遠打量胭脂鋪,只見胭脂鋪主樓有上下兩層,鋪面足有兩丈寬,主樓占地約半畝,后面是七八間屋子,似乎還有小院,整個鋪子占地約有一畝,四周用圍牆包圍。

整座鋪子都是新建不久,尤其主樓更是裝飾得金碧輝煌,巨大的門樓足有兩丈五尺高,三朵巨大的牡丹花木雕就令人嘆為觀止。

李延慶裝修過新橋的鋪面,他知道一點行情,眼前主樓的裝飾沒有五六千貫錢根本做不下來,加上造房子的本錢,前前後後至少要一萬五千貫以上了。

如果再算上寸土寸金的御街地皮,這座店鋪至少價值十萬貫以上,十萬貫啊!就這麼白白送給了自己,看來,鄭家舉行了聲勢浩大的壽宴,自己竟然也成了得益人。

李延慶摸著口袋裡的地契,不禁心花怒放,他招手攔住了一輛牛車,跳上牛車便吩咐車夫道:“去新橋!”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10:54
第二百零八章 驚聞哀音

寶妍齋胭脂鋪的倉庫內,李大器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地契,他慢慢捧起來,又仿佛燙手一般放在桌上。

“延慶,這.....這是真的地契嗎?”

“我想應該是真的,嘉王殿下親手給我,不至於給我一張假貨吧!”李延慶笑嘻嘻道。

旁邊吳掌櫃拾地契看了好一會兒,把地契遞給李大器笑道:“東主,肯定是真的,下面還有備註,包括土地上的建築一併移交。”

“天啦!”

李大器拍了拍額頭,心中激動萬分,御街上的這座胭脂鋪真的歸自己了嗎?還不用他出一文錢。

雖然李延慶早就對李大器說過這件事,但李大器並沒有把它當回事,他心裡明白,御街上的店鋪都是權貴專有,輪不到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所以他嘴裡雖然答應兒子攢錢,但他依舊去買莊園,建工坊,他壓根就不指望能得到御街的店鋪。

可現在,他一直認為不可能的事情卻變成了現實,讓他有一種在夢中的感覺。

“延慶,我們拿御街的店鋪,會不會有什麼麻煩?”李大器心中還是沒有底氣,沒有權勢作為基礎,他總覺得店鋪不太牢靠。

“父親把店牌掛在大門上方,天子親筆手書的寶妍齋三個字,我想沒有幾個人敢來鬧事。”

李大器想到了天子手書的店名,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好吧!我下午就去官府辦理接店手續,另外,我們新橋這邊店鋪怎麼辦?”

“這邊當然也要開,開兩家鋪子很正常。”

這時,旁邊吳掌櫃笑道:“我昨天還和東主說到胭脂價格問題,我建議寶妍齋可以賣高價,然後我們再做一個李記胭脂,價格就偏中等,給普通民眾選擇,小東主覺得如何?”

“這個方案非常好。”

李延慶對吳掌櫃的品牌意識非常贊賞,他笑道:“不過有一點要記住,盡量不要讓人知道李記胭脂是寶妍齋做的,否則會影響到寶妍齋的美譽。”

“小東主放心,我心裡有數,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玉脂怎么樣?”李延慶忽然想起玉脂之事,連忙問道。

“別提了!”

李大器十分懊惱,“昨天鄭家又一下子買走了五百塊,今天上午接到二十幾個大單子,都是要百塊以上,庫存就只剩下十塊了,最快也要兩天後才做得出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話音剛落,門口有店員喊道:“掌櫃,有人要買玉脂!”

“我這就來!”

吳掌櫃連忙出去了,這時,李延慶問道:“父親手上現在有多少錢?”

“這幾個月每月都能凈賺兩千貫,這才三個多月,獲利已經突破六千貫了,當年我們辛辛苦苦做了五年的糧食生意,也不過才賺了一萬多貫,真的不能比,我現在里里外外加起來有八千貫錢,接下來湯家那邊要投一千貫,開大名府分店,御街新店開出來估計要花兩千貫,剩下五千貫作為周轉應該足夠了。”

“以後父親盡量用銀子來做生意,屯錢也盡量換成黃金。”

“為什麼?”

“現在朝廷財政困難,我聽說又要發行當五錢了,以後銅錢只會越來越貶值,還是白銀和黃金穩定。”

李大器默默點頭,其實他也有體會,不僅物價上漲,而且市面上錢幣太混亂,他也不得不考慮專門請一個人來鑒別,兒子說得很對,還是銀子和黃金最穩定。

這時,吳掌櫃在門外喊道:“小東主,貴哥兒來了。”

王貴居然來了,李延慶連忙走出去,只見王貴獨自一人站在大門外,神情十分哀傷,李延慶暗覺不妙,連忙快步走出來,“怎麼了?”

王貴眼睛一下子紅了,抽抽噎噎說:“師傅....師傅去了!”

這個消息儼如晴空霹靂,李延慶呆住了,忽然,他眼睛一紅,連忙扭過頭去,淚水忍不住洶涌而出。

這時,李大器匆匆走出來,見兒子居然哭了,大吃一驚,連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王貴情緒稍好一點,忍住悲痛道:“世叔,我們師傅去了。”

“啊!是哪個師父?”李大器急問道。

“周師傅!”

聽說不是姚鼎,李大器心中稍稍好一點,他和周侗不熟,甚至從未謀面,不過他還是安慰兒子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不要太難過了,趕緊去給師傅奔喪吧!”

李延慶抹去淚水,咽哽著聲音問王貴道:“他們幾個呢?”

“他們去請假,我來通知你,我們馬上就走。”

“我也去!”

李延慶甚至來不及去太學請假,他跑回家宅牽了父親的馬匹,翻身上馬,跟著王貴向武學方向奔去。

一刻鐘後,五人離開了汴京城,加快馬速向中牟縣疾奔而去。

周侗最終沒有能挺過這一關,他苦苦熬了半年後,舊傷發作,最終油盡燈枯,病逝於中牟縣的家中。

中牟縣周府大門前已搭起靈棚,周侗的家人從四面八方趕來,披麻戴孝,迎接周侗從前的同僚朋友前來吊孝。

李延慶五人來到靈棚,長子周峙便迎了出來,眾人難掩內心的悲傷,抱頭痛哭,旁邊人紛紛勸慰,眾人這才拭去淚水,跟隨周峙進靈棚祭拜。

他們是周侗的徒弟,按照風俗,他們也戴上了孝,七天後,周侗的遺體將火化帶回家鄉安葬,這也是沒有辦法,天氣太熱,尸體無法帶回陜西,家人又不愿意就地安葬,只能帶骨殖回鄉。

李延慶等人是第四天趕到中牟,這時,周侗生前的親朋好友也紛紛向中牟趕來,甚至包括禁軍也派來了官方代表。

李延慶和岳飛、王貴等人披麻戴孝坐在靈棚內,眾人已經守靈兩天,今晚是最後一晚,明天周侗遺體火化后,家人將返回陜西老家安葬,李延慶他們也將返回汴京。

靈棚內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大多是周侗幾十年的老友,每人上一炷香,然後俯身下拜,這時,李延慶忽然看見一個戴著范陽帽的男子,他俯身在靈前拜了三拜,便戴著帽子匆匆轉身走了。

李延慶忽然站起身,岳飛不解問道:“老李,你去哪裡?”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李延慶從後面鉆出靈棚,他四下尋找,終於看見了那個戴范陽帽的男子,見他向街對面的一條小巷走去,李延慶立刻追了上去。

追出數百步,李延慶終于追上了男子,他在后面喝道:“站住!”

男子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過身,淡淡問道:“你追我做什麼?”

“我們應該認識吧!”

“當然見過!”

男子轉過身,摘下范陽帽,露出一張削瘦的臉龐,赫然正是在延壽山莊里遇到的欒廷玉。

“你是二師兄欒廷玉,對吧?”

欒廷玉點點頭,眼中充滿了無盡的哀傷,他低低嘆口氣,“師傅活著的時候,不允許我來看他,我在他心中已經不是徒弟,可他在我心中,永遠是師傅。”

“為什麼?”李延慶問道。

“小師弟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

“我知道,你現在是蔡京的人。”

欒廷玉搖搖頭,“只說對一半,我替蔡京做事,只是他出錢雇我而已,我替很多人做過事,包括童貫、梁師成,甚至還包括當今天子,小師弟明白了嗎?”

李延慶明白了,欒廷玉其實就是一個職業殺手,他沉吟一下道:“可就算如此,師傅也不至於不認你這個徒弟。”

“可我確實做錯了一件事。”

欒廷玉苦笑一聲,他搖搖頭,便不想再說下去了,他又注視著李延慶笑道:“其實我是故意把你引出來的,我知道你會追過來。”

“你找我有事?”李延慶愕然。

“我確實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欒廷玉一指前面,“這條巷子里有座小酒館,比較安靜,不如我請你喝一杯。”
astraea81 發表於 2017-5-27 11:01
第二百零九章 神秘師兄

在一家破舊小酒館中,欒廷玉給李延慶倒了一杯酒道:“這家酒館賣的是私酒,其實釀得不錯,比汴京大部分官酒都要好。”

“你以前常來看師傅?”

“我以前只是偷偷來看他,他一直不肯原諒我,至死都不肯原諒。”

“師傅已經原諒你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你怎麼知道?”

李延慶喝了口酒,淡淡道:“師傅給我們說過,他曾有五個徒弟,如果他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二師兄,怎麼知道你叫欒廷玉?師傅只有嘴上硬,他心里早就原諒你了。”

欒廷玉目光驟然變得傷感起來,他將臉埋進手掌里無聲的飲泣,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

“如果我今天沒有遇見你,或許我真會遺憾終身,小師弟,我欠你一份情。”

李延慶搖了搖頭,“我可不是幫你,我只是希望師傅在九泉下瞑目,解開你們兩人的誤解。”

欒廷玉沒說什麼,片刻,他沉聲道:“你知道你沉在蘇州湖底的朱勔財富中有一批十分名貴的字畫嗎?”

李延慶一驚,“那不就毀了嗎?”

欒廷玉笑道:“朱勔做了非常好的防水處理,一兩年內是不會毀掉,時間再久一點就難說了,而且大部分箱子並沒有被水淹。船雖然倒扣在湖底,但裝貨的船艙里居然還有空氣。”

李延慶頓時瞪大了眼睛,“你進去過了?”

欒廷玉點了點頭,“我剛剛才從蘇州回來,撬開沉船的兩只大箱,發了一筆不小的財,我很願意分你一半,但我請你幫我做一件事。”

“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你幫我搞到裝箱清單,或者你告訴我,我想要的東西在哪個箱子裡,近四百口大鐵皮箱子,我不可能一一撬開。”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張古琴,九霄環佩。”

李延慶半晌無語,如果欒廷玉想要一柄劍他可以理解,偏偏要九霄環佩琴,他心中忽然一動,“你是想送人嗎?”

欒廷玉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溫情,他輕輕點頭,“我想送給一個女人,一個讓我這輩子夢縈魂牽的女人。”

李延慶忽然覺得欒廷玉的冷血中開始有了一絲溫熱,這一刻,他從一個殺人機器又變成了人。

沉默片刻,李延慶道:“你能肯定那張古琴在船上?”

“當然!那張古琴原是黃庭堅所有,黃庭堅死後,他長子按照遺囑把古琴送給了黃庭堅的摯友,衡州花光寺住持仲仁大師,三年前,仲仁大師攜帶古琴返回故鄉會稽縣布金寺,結果朱勔得到消息,便借口挖布金寺的一座太湖石,洗劫了寺院,這張古琴就到了朱勔手中,目前就沉在蘇州湖底。”

“可你怎麼知道我能拿到裝箱清單?”

“裝箱清單雖然交給了天子,但據我所知,嘉王殿下留了一份副本,你只要告訴他,王羲之的《上虞帖》也在沉船內,擔心會損壞,你要去把船中字畫先打撈出來,相信他一定會答應。”

李延慶忽然明白欒廷玉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說,古琴和字畫在一個箱子裡?”

“即使不在一口箱子裡,我想也相隔不遠了。”

“看來我還得跑一趟蘇州了。”

欒廷玉站起身,深深行一禮,“師弟若肯幫我這個忙,將來我必有回報!”

李延慶點點頭,“我不能肯定,只能說試一試。”

停一下,李延慶又道:“我想那張琴也在清單之中,為防止不必要的麻煩,建議你再做一張仿琴放進去。”

“仿琴我有,連黃庭堅的親筆題詩也一樣,我一直以為......它是真琴,後來才知道,真琴落到了朱勔手中。”

李延慶望著他一臉期待的目光,便淡淡道:“明天我就去找嘉王殿下!”

次日天不亮,周侗的遺體火化後,他的家人帶著他的骨殖返回了陜西華州故鄉,李延慶等人也依依惜別,他們返回了汴京。

下午,在洲西瓦肆的一家酒館里,欒廷玉一邊喝酒,一邊心事重重地等著李延慶的消息,他們約好在這裡見面。

這時,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欒廷玉一抬頭,只見李延慶快步走上了二樓。

欒廷玉察言觀色,他心中頓時有一種不妙的感覺,李延慶神情明顯有點沮喪。

李延慶在他旁邊坐下,嘆口氣道:“有好消息,但也有不好的消息,先說不好的消息吧!天子已經決定把蘇州的沉船全部挖出來,這是三天前做出的決定,原因和你告訴我的理由一樣,天子擔心里面的名貴字畫會被水浸壞,他已下旨讓御史中丞王黼為特使,兩天前已趕赴蘇州。”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那份清單的副本我已經看到了,你要的那張古琴在二百八十一號大箱內,在第二十四號沉船中。”

李延慶剛說完,欒廷玉便跳起身,向李延慶抱拳行一禮,轉身向匆匆而去。

李延慶望著他走遠,不由冷冷一笑,天字號的冷血殺手居然癡情於一個女人,聽起來都是那么荒誕。

李延慶當然知道欒廷玉並沒有完全對他說實話,或許他是想把古琴送給某個女人,但他一定還另有目標。

昨天李延慶稍加試探,欒廷玉便露出了破綻,像他這種武人,恐怕連黃庭堅寫的字是什麼樣子都沒有見過,還不用說仿造一張古琴了,他居然還知道王羲之的《上虞貼》。

很顯然,仿造古琴是有人替他準備好,他們已經商量好了對策,李延慶懷疑欒廷玉的真正目標是《上虞貼》,古琴只是他的一種掩護。

雖然知道欒廷玉沒有說實話,但李延慶也並沒有回絕他,五十艘大船的財富與他無關,他也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李延慶伸手取過酒壺,給自己斟杯酒,一飲而盡,最後的酒錢還要自己幫他付。

“小二,結賬!”

從洲西瓦肆出來,李延慶又匆匆趕到了御街,這兩天他一直牽掛新店鋪的情況,雖然目前人手已經足夠了,但御街新店開業會不會惹出什麼勢力,李延慶還是有點擔心,正如他父親所言,在御街開店,不僅意味著強大的本錢,也意味著強大的勢力。

距離御街店鋪還有數百步,李延慶忽然發現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這支隊伍竟然排到了一里外的朱雀門,他快步向前走,果然,這支隊伍的起點正是原來的王家胭脂鋪,現在已掛上了寶妍齋的大牌子。

只見在店鋪的臺階上,擺放著一張大櫃臺,上面密密麻麻疊放著抽插式的小木盒,三名女店員忙得腳不沾地,兩人負責收錢,另一人負責裝袋發貨。

自己去中牟縣才短短三天時間,玉脂就變得如此火爆了嗎?店堂內也是人流如織,擠滿了前來選購胭脂、香水的女客,只見吳掌櫃滿臉笑呵呵地在門口迎客送客,不斷解決各種各樣的小問題。

李延慶再抬頭望去,在店鋪大門上方掛著一塊斗大的牌匾,上面是天子趙佶的御筆手書‘寶妍齋’三個大字。

“小官人回來了!”

只見身後站著一個笑瞇瞇的男子,正是楊姨的兄弟楊信,楊信給李延慶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武大郎’,身材矮小,四肢短粗,長一張大圓臉,小眼睛小鼻子,脾氣尤其和善溫順,每天總是笑瞇瞇的,父親李大器總說他是當掌櫃的料。

李大器當然不只是說說而已,所以當寶妍齋總店遷到御街後,新橋那邊的店鋪就交給了楊信,楊信榮升為楊掌櫃。

“楊二叔怎麼有空過來?”

“新橋那邊的李記新招牌要後天才做好,這兩天正好稍為空閑,便過來幫幫忙!”

李延慶聽出他話中有話,連忙追問道:“新橋那邊鋪子決定改名了?”

楊信點點頭,“東主說已經決定了,改名為染紅李記胭脂鋪,賣物美價廉的脂粉和香水,其實品質和寶妍齋也差不了多少,但牌子不一樣了,價格比寶妍齋便宜一半不止。”

李延慶有時候也不得不佩服父親的雷厲風行,一旦決定了就立刻著手,他去給師父奔喪那天才決定另開一家中檔胭脂鋪,沒想到這才兩天,就開始去做牌匾了,還居然叫做染紅李記。

“那存貨夠不夠?”李延慶又問道。

“說起存貨真是讓人意想不到,我們接手染紅王家胭脂鋪的時候,居然在他們庫房裡發現了滿滿一房間各種原料和胭脂,都是從前胭脂鋪的庫存,官府拿著它們也沒有用,五百貫錢甩賣給我們,我們清點了一個晚上,裡面的存貨至少價值五千貫,品質都還不錯,這批貨物就換了個名字,變成染紅李記胭脂,這兩天我們一直在忙著整理這些貨物。”

李延慶這才想起,染紅王家胭脂鋪是突然被查封的,確實應該有不少存貨,一般都是連著店鋪一起拍賣,店鋪沒有賣,存貨當然也就白白便宜了他們。

這時,滿頭大汗的李大器一路小跑從店里出來,對楊信道:“二郎,店里的玉脂只剩下五百塊了,你去把所有做好的玉脂都運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7-5-30 19:00
第二百一十章 相親之策

    李大器一轉頭看見了兒子,頓時嚇了一大跳,“慶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剛回來,正和楊二叔聊天呢!”

    李大器顧不得和他說話,連忙催促楊信,“你快去,家裡應該還有三千塊玉脂,沒有盒子就算了,直接連著袋子一起拿過來。”

    “我知道了!”楊信騎上毛驢就匆匆去了。

    “玉脂好像賣得不錯?”李延慶望著長長的隊伍笑道。

    “何止是不錯?”

    李大器得意一笑,“這兩天你不知道賣得多瘋狂,短短兩天就賣掉了一萬塊玉脂,好多權貴豪門人家都是上百塊的買,這些都是老客戶排隊散買,每個人我只賣一塊,結果全家都跑來排隊了,現在才剛剛開始,真正的京城平民還不知道玉脂是什麼東西呢!”

    “那豈不是生意一直很火爆?”

    李大器把李延慶拉到一邊低聲道:“據說張古老胭脂鋪也想做玉脂,但他們就是做不出來,但這次我不想把秘密賣給它,關鍵是海藻灰,我給鐵柱反復說過了,這個秘密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

    “鐵柱這兩天很忙吧!”李延慶笑問道。

    “他快要累癱了,我把八個新人都派給他當徒弟,一起幫他的忙,不過你說得沒錯,冷凍做出的玉脂確實沒有陰乾的好,細膩度不夠,沒法子,現在只有從權了,以後再慢慢用陰乾的辦法吧!”

    這時,李大器忽然想起一事,“做玉脂的原料快沒有了,怎麼辦?”

    “海藻灰也沒了?”

    “海藻灰還有一大半,主要油快沒有了。”

    李延慶有點無語,他買的這批魚油至少可以做五萬塊香皂,現在最多只做了兩萬塊就快沒有了,其中的浪費可想而知。

    “豬油也可以做,不一定要魚油。”

    李大器大喜,“豬油也可以嗎?”

    “可以!但不要太浪費了,我那批魚油至少可以做五萬塊玉脂.......”

    “好了!好了!我知道。”

    李大器不耐煩地打斷兒子的話,“那幫小傢伙沒有經驗,剛開始是浪費了不少,慢慢有經驗就好了。”

    說到這,李大器歎了口氣,“這八個人本來是做胭脂和香水的,現在全部用來做玉脂,看樣子我還得回去招一批人了。”

    “要不我替爹爹回去吧!”

    李大器搖搖頭,“這邊的事情你少管,你後年要參加科舉,必須全力以赴,招人的事情我讓吳掌櫃去做,他在胭脂行的人脈很深,可以找到好的匠師。”

    李大器惦念著豬油的事情,轉身要走,這時,他忽然想起一事,對李延慶道:“明天下午,你去高家吃頓便飯,昨天人家送請帖過來,我已經替你答應了,回頭我把請帖給你,你別忘了。”

    “爹爹,什麼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和這些權貴搞好關係沒錯,對你將來有好處,禮物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咱們不能讓別人瞧不起。”

    “對了!”

    李延慶也想起一件事,連忙對父親的背影喊道:“今天嘉王殿下告訴我,天子已經同意他寫的招牌刻在咱們盒子上。”

    “太好了!以後看誰還敢做假寶妍齋。”

    ........

    高氏府邸位於內城相國寺附近,這裡也是渤海郡王高懷德的府邸,雖然爵位不能世襲,但這座汴京城內有名的府邸卻代代相傳下來,按照高家家規,只有嫡長子才能繼承這座大宅,目前傳到了曾曾孫高深的手中。

    高深目前官任左衛上將軍,渤海縣開國伯爵,每年有豐厚的俸祿和各種福利補貼,加上高家在禦街上也有一座酒樓,汴京城內還有十幾處房產,另外開封府還有三座莊園,良田數萬畝,家境十分殷實。

    正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高家雖然不缺錢,社會地位也高,但高家卻沒有一點實權,高深這個上將軍管不了一兵一卒,而高深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宮中當侍衛,一個在家中遊手好閒,都沒有什麼出息,這令高深夫婦心煩意亂。

    招個好女婿對高家而言就顯得尤為重要了,高深的三個女兒中,長女不錯,嫁給了一個進士,女婿現為濟陰縣知縣,二女兒嫁給世交曹家次子為妻,小女兒只有十五歲,但也該替她考慮終身大事了。

    這兩天,高深夫妻二人已經為小女兒的婚事爭吵兩次了,妻子看上了太學生李延慶,但高深卻有點嫌棄李延慶的出身,而且李延慶的父親是商人,高深覺得雙方並不門當戶對。

    還有一個原因是李延慶比他女兒小一歲,這讓有點大男子主義的高深覺得很不妥,哪有女兒比女婿年紀大的道理。

    可偏偏他夫人就看上了李延慶,夫妻二人在爭吵無果後,最後兩人做出妥協,讓女兒自己決定,她是否看上這個李延慶。

    “你看看,約好的時間已經到了,可人還沒有來,連最起碼的禮節都不遵守,你讓我怎麼放心把女兒交給他?”

    書房內,高深忍不住喊了起來,夫人的起居房離他的書房不遠,他相信妻子能聽見自己的不滿。

    話音剛落,管家便跑到院門口稟報,“老爺夫人,李少君來了。”

    “人家不是來了嗎?”潘夫人立刻跳了起來,反唇回擊丈夫。

    高深哼了一聲,“既然來別人家做客,就應該早點到,這才是懂禮之人,他不過是商人的習慣,凡事考慮利益,生怕早點到就吃虧了。”

    “你想得太多了,今天是女兒相親,我們說好的。”

    高深可比他妻子奸猾得多,他很瞭解自己的小女兒,沒有一點主見,事事聽二女兒的話,而二女兒門第觀念極重,為此,他特地讓人去送信,把二女兒夫妻也一併叫來吃飯,有二女兒在,他相信這次相親成不了。

    這時,管家猶豫一下道:“夫人,他是空手而來。”

    “什麼!”

    潘夫人頓時惱火了,“他怎麼能如此無禮,虧我還這樣看重他。”

    “夫人,還是讓鳳兒他們去談談吧!我們就不要出面了。”

    潘夫人賭氣地重重把粉餅扔在桌上,冷著臉道:“我不去了,你讓他們應付吧!晚飯也別請他吃,讓他直接走人。”

    高深心中暗喜,連忙道:“吃飯還是要吃的,他不懂禮,咱們不能不懂。”

    “要吃你去陪他吃,我不見他了。”

    潘夫人的性格就是水火之間轉換得極為迅速,這一轉眼,她對李延慶又極端厭惡起來,她本來還眼巴巴地等著李延慶送給她寶妍齋最好的化妝品呢!

    李延慶空手而來令她失望到了極點。

    .........

    李延慶已經被高深的次子高伯玉請進了客堂,高伯玉今年二十歲,雖然暫時賦閒在家,但他不是高松那種紈絝類型,他極好打獵,總是隔三差五便約朋友出去打獵。

    今天李延慶的打扮和鄭家壽宴一樣,頭戴士子巾,身穿一件淡青色錦緞直裰,手中拿一把絹綢摺扇,連走路也是一搖三晃,顯得文質彬彬,沒有一絲武人的氣質,這讓酷愛武藝的高伯玉著實有點不喜歡。

    “賢弟平時沒有射箭練武之類嗎?”高伯玉皺眉問道。

    他沒有參加鄭家壽宴,父親也根本不關心軍方的箭壺比賽,高伯玉竟一點也不知道礬樓發生的壺箭大賽。

    李延慶搖了搖扇子淡淡道:“小生科舉壓力很大,每天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實在沒有時間練弓練劍,再說小生也沒有那個興趣。”

    高伯玉心中著實失望,他也沒有興致再陪李延慶說話了,這時,他忽然看見外面走過兩人,便連忙招手道:“二姐,姐夫,在這邊!”

    片刻,外面走進來兩個年輕人,正是高深的二女兒高鳳和女婿曹致,曹致便是曹晟的兄弟,他得了蔭官,目前在開封府襄邑縣當縣尉,這幾天他父親生病,他專程趕回來看望父親。

    曹致夫婦都在外地,前天才趕回汴京,自然也沒有參加礬樓盛宴。

    高鳳非常關心小妹的終身大事,她對李延慶格外關注,她上下打量一下李延慶問道:“我聽父親說,李少君出身貧寒,可你父親卻是寶妍齋的東主,這個好像很矛盾啊!”

    李延慶搖搖扇子笑道:“幾年前我們還是過很的寒酸,但去年京城的一個親戚去世,沒有子女,便把房產留給我父親,我父親就把房子賣了,用賣房的本錢開始經商,幾個月的時間就發起來了。”

    這個解釋給了高鳳一個強烈的暗示,高鳳點了點頭,心中下了一個暴發戶的結論。

    “那你怎麼會考上太學?”

    李延慶得意洋洋地傲慢一笑,“相州又不是京城,只要有錢,什麼事情辦不到?”

    三人臉色同時大變,氣氛變得十分難堪,高鳳奮而起身道:“你們陪他說話吧!我感覺吃到了蒼蠅,要去吐一會兒!”

    李延慶左右看了看,“貴府很乾淨嘛!哪有什麼蒼蠅?”

    高鳳氣得臉色發白,一陣風似的走了,高伯玉也連忙道:“姐夫陪李少君坐一會兒,我去看看父親。”

    他也起身走了,這時,李延慶淡淡笑道:“御街上的良工兵器是曹家的產業吧!”

    “正是!”

    “是這樣,我想買柄劍做裝飾,我前兩天去看了一下,實在太貴了,一根破鐵居然也要八貫錢,說實話,我感覺有點黑心,能不能請曹兄去打招呼,給我半價優惠?”

    曹致呆住了,他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極品的人,居然當著自己的面說曹家黑心,簡直聞所未聞,半響他搖了搖頭,“我不管產業之事,恐怕幫不了忙,很抱歉!”

    “那就算了,對了,什麼時候吃飯,我早飯就沒有吃,專門空著肚子來大吃一頓,著實把我餓壞了。”

    曹致再也忍不住,起身冷笑道:“那我去廚房問一問,爭取早一點開飯。”

    三個人都被李延慶氣跑了,這時李延慶搖搖扇子起身笑道:“估計我現在走人,沒有人會攔我吧!” 本帖最後由 邱水躍 於 2017-5-30 19: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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